《守活寡?臣妻的我被皇帝撩走了》 第1章 重生 霜夜疏影,满室暗香。 “可以吗?” 黑暗里,男人沉哑的声音犹带着火,呼吸一下重过一下。 女人难受得很,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热得厉害,四肢百骸好像快要燃烧起来了! 男人似乎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强撑着没有动作,直到女人的纤纤素手紧紧攀上他的肩背…… 林姝音猛地睁开眼睛,喉间的痒意让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又梦到那个时候了? “少夫人,您醒了?”阿满忙把她扶起来,给她拍背顺气、倒茶润嗓,“您刚刚梦到什么了?我看您似乎有些不安。” 林姝音虚弱地斜靠在临窗的榻上,看着满园春色,心里却泛出淡淡悲凉。 “也没什么,就是梦到小时候阿公带着我骑马,我那时候小小一个人,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却一点也不害怕,阿公都夸我胆子大,比阿娘强多了。” 她小小撒了个谎。 阿满宽慰道:“等你的身体好了,就去我们自己的庄子上跑马,想跑多久就跑多久。” 林姝音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身体怎么样自己最清楚—— 应该是没办法好起来了。 春燕拿着一个食盒进了屋,脸色不是很好。 “怎么这么久?”阿满上前帮忙。 春燕迟疑了一下,解释:“大房的官少爷考上了秀才,大夫人今儿请了不少人过来,搞得厨房那边乱糟糟的,人手也不够,所以……” “一群捧高踩低的臭奴才!”阿满愤愤地骂了一句。 官哥儿考上了秀才? 林姝音讶然,她记得自己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官哥儿还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神思有些恍惚,一手慢慢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如果当年那个孩子还留着,现在是不是也长那么大了?是不是也会抱着她软糯糯地喊娘? “二少爷。” 春燕拉着阿满行了礼,退到一旁。 林姝音吃力地转过头,看到陆承舆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三十而立的男人,脸上已有了微深的皱纹,整个人显得越发凌厉不可接近。 “身子还好吗?怎么也不请太医来看看?”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嘴里说着关心的话,神态却高傲的不可一世。 林姝音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脸,“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陆承舆皱着眉,目光落在自己妻子的脸上,心情有些复杂。 她怎么就病得如此严重了?整个人仿佛就只剩下一把骨头,巴掌大的小脸能明显看出骨骼的轮廓,双目半开半阖,似乎连睁眼这个动作就能耗费掉她所有的精力。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她刚嫁给自己时的样子,十五岁的小姑娘脸上还肉嘟嘟的,稚气丰润;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并没有一般少女的害羞和忸怩,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看着你。 有期待有好奇。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那么注视自己了? 陆承舆想了想,没想明白。 罢了,以后对她多关心一点就是,还是先说正事。 陆承舆侧坐到榻上,肃容道:“我想将兴哥儿归到你的名下,记为嫡出。”好像是怕她不愿意似的,又急忙解释:“我这个年纪还没有嫡子总是不像话,母亲那边也一直很不满。兴哥儿记在你的名下,也能为你这边减轻一点压力。” 林姝音只觉得可笑至极。世人都道陆状元对妻子情深意笃,即使她这么多年无出也毫无怨言、不离不弃。所有人都将生不出孩子这锅想当然的扣到她的头上,殊不知…… 说出去只怕旁人不信,嫁给陆承舆十一年了,他们俩至今都还没有圆房。 不圆房何来的孩子? 陆承舆有些心虚地别过眼,害怕看到她委屈难过的泪水。 可出乎意料的事,林姝音很平静,半点没有伤心,“行啊。”她的语气有些无所谓,“不过,等我死了,你再娶个继室,未必就生不出嫡子女。” “休得胡言!” 陆承舆一下子站起来,很是不自在的样子,“你好好养着吧。” 说完,他转身要走,又感觉被拉了一下,往下看去,却见林姝音苍白枯瘦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她对着他勾了勾唇角,刺眼的讥笑在他面前展现开来,“陆拓,如果有下辈子,我祝福你和你深爱的女人锁死一生,不要再去祸害其他无辜的人了。” “……你!” 陆承舆哪里听到过这么直白难听的话,又羞又恼,想说点什么,又无从辩解,最后只能甩甩袖子离开了。 看着他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林姝音满意地笑起来。 能给他找点不痛快她就挺开心。 “真是欺人太甚!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要是夫人、侯爷还在,他们敢这么做吗?”阿满气得满眼通红,“姑娘才二十六,身体养好后想生孩子还不容易?凭什么就要把那个狐媚子的孩子记成嫡子?” 林姝音苦笑,那个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生的孩子当然也想要给他最好的。 “好了,别生气了。”林姝音反过来安慰她,“等我走了,你和春燕就离开陆府。你们的嫁妆我都准备好了,身契也早还给你们了,就去过自由的生活吧。” 她喘着气,费力地说完这几句话,又斜着眼愣愣看向窗外。 树荫下,金色的阳光随风跳跃着,充满了生机。林姝音闭着眼睛想象起来,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阿公说等我十岁的时候,就送我一匹赤兔马,我要骑着它回肃州去,回到娘和阿公还在的时候……”林姝音喃喃自语着,声音越说越低,呼吸微弱的几乎没有。 “姑娘!”春燕惊恐地尖叫起来,忙用帕子擦去从她口鼻眼睛里流出来的血,“快去请太医!姑娘要不好了!” 林姝音觉得自己好累啊,长久的病痛折磨已让她不想再坚持下去,就这样吧…… “宝儿!” 恍惚弥留之际,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姑娘!” “说了多少次了!姑娘成了亲,要喊少夫人。这要是被陆家的人听到,又要笑话我们没规矩了!” “哼!笑话就笑话吧,反正我们做什么他们都看不惯!” “你以为就笑话你吗?笑话的还不是我们姑娘,夏萤那事一出来,这府上的人谁不在看我们的笑话?这时候你更应该谨言慎行才行!” “别跟我提那个贱蹄子!” “少夫人、少夫人……” 林姝音被胳膊上传来的清晰触感唤回了神志。她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可依然不太适应现下的状况。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春燕低声问道:“夏萤要怎么处理?二少爷现在还在气头上,夫人您就去和他好好解释一下吧,一切都是夏萤自作主张,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解释什么?”阿满不屑地撇撇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贱蹄子能得逞也是他纵容的!人是他自己睡的,难道还要我们赔偿他的清白不成?” “你少说两句。”春燕警告地瞥她一眼,“二少爷毕竟是姑娘的夫君,两夫妻有误会就要说开,不然这下半辈子要怎么过?” 阿满知道她说的对,却仍旧气鼓鼓的。 林姝音却没在意误会不误会的,她现在心里既激动又有些恐慌。 万一这一切是假的怎么办? “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她问。 春燕虽不明白姑娘这几天为什么老是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耐心地回答:“永安元年,乙未年三月初九。” 真是听多少遍都不会觉得腻! 林姝音捂着自己砰砰跳着的胸口,双眼含泪。 她真的回到了十八岁这一年! 第2章 有孕 林姝音走到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 皮肤白皙但有光泽,唇色红润,乌发黑亮,不带一丝病容。 真好! 她不仅又有了健康的身体,还能改变很多的事情。 这一世,她一定要护好母亲、外祖父和魏舅舅,以及——她的手慢慢贴上现在还很平坦的小腹,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个孩子她也要留下! 就算不是陆承舆的又怎样? 和离后,她自己又不是不能养! “二少夫人。”门边上的帘子被小丫鬟撩起,老夫人身边的含烟规规矩矩站在那里,语调平淡,“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唔。”林姝音懒懒应了一声,示意春燕送她出去。 “这个时候叫你过去总没有好事!” 阿满嘴上抱怨着,手上却没有停下来,立马拿出了一套符合上京审美的素淡衣裙。 林姝音微不可察地皱了眉,“不要这件,换一件。” 阿满不解地看她一眼,又接连拿出两套类似的,不是月白、荼白就是鸭卵青,清清淡淡的寡妇风。 这倒真不是她在诅咒陆承舆,而是上京的贵女们就流行这样的,不仅喜爱穿浅淡的素色,还追求极致的单薄纤细,以弱不胜衣为美;五官也更偏好平淡如水,清新淡雅的。 林姝音对此不太感冒,重活一世,她要穿自己想穿的!什么上京潮流、世家贵女气质她通通都不在乎。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后挑挑拣拣好不容易从箱笼里选了条不那么素的玫瑰妆花留仙裙。 “我要做几件亮一点的衣裙,越张扬越好!”她指着那一堆白白青青的衣服,有些嫌弃,“这些等我真成了寡妇再穿。” 阿满:…… 慢悠悠穿戴妥当,林姝音带着春燕和阿满去了老夫人所在的惠宁堂。 她到的时候,各房的人都已经在了。她的婆母二夫人周氏坐得板正,朝她严厉地瞥来一眼。 林姝音轻飘飘地道了歉、问了安,就找了个椅子坐下,全然不顾周围人惊诧讶异的视线。 上一世,她勤恳谦和,又是出钱又是出力,掏心掏肺的对这些人好,也没换来他们一句好话,甚至在自己生病后就立马翻脸不认人。 哼!一群白眼狼! “拓哥儿媳妇。”大夫人朱氏缓缓开口,脸上还带着点笑意,“现在天气暖和了,上京各家都在摆宴。我们家也商量着办一个赏花宴。你嫁进来也有三年了,不如这次就你来练练手?” 林姝音在心里冷笑,什么练手?还不是公中的预算不够,想让她这个冤大头出钱贴补? “大伯母。”她拿着帕子装模作样的抹抹眼角,“夫君刚刚发生那样的丑事,我可没有心情办宴。” 这话一出,厅里立刻就安静了,都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事。 周氏沉了脸,“你居然还有脸说?还不是你管不好自己的丫鬟,有丑事也是你自己造成的!” 林姝音不说话,装着委屈地低下头,心里盘算着找个什么借口走人。 大房的陆琴扯了扯母亲朱氏的袖子,眼神有些急切。 朱氏咳嗽了一声,又堆着笑脸说道:“哎哟,心情不好那就更应该出门散散心。我听说宁华郡主要在别院举办探春宴,你到时就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去玩玩儿。” 陆琴迫不及待地接着说:“二嫂,我上次在你房里看到的那个云鬓花颜金步摇很搭配我这次的裙子,能借给我戴吗?” 借? 林姝音挑眉,她在陆家借出去的东西都没有还回来的。 “大妹妹,你上次在我那儿拿的嵌宝石双龙纹金镯、红翡翠滴珠耳环、还有——”林姝音顿了顿,时间太久,她有点记不清了。 阿满的眼珠转了转,马上接下去:“还有一套赤金嵌南珠头面、一套点翠掐丝牡丹花头面、碧玉滕花玉佩、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金累丝凤舞臂钏……” 眼看孙媳妇这丫鬟还要往下数,陆老夫人皱着眉开口了,“你大妹妹不懂事,别和她计较。我让她之后把东西都给你送回去。” 说着冷眼瞪向自己的大孙女。 他们陆家是不如以往显贵了,但也没有眼皮子这么浅的道理。 陆琴不愿意,却又不敢忤逆祖母,讷讷应了是。 周氏不悦,语气尖刻:“都是一家人,何必记得那么清楚,真是上不得台面!” 林姝音点头,“母亲说的是,借物不还确实上不了台面。” 周氏一噎,想要再教训儿媳几句,却被陆老夫人冷冷扫了一眼。 “拓哥儿媳妇,你大伯母说的对,你两个妹妹眼看也要相看人家了,你就带她们出去见见世面。” 林姝音嗤笑,什么相看人家?上京城谁不知道宁华郡主这场宴是为了接下来的选秀做准备?削尖了脑袋也想把女儿往宫里送,陆家自诩的清流世家也不过如此。 上辈子她就就傻乎乎的带着陆琴去了,结果回来后却被陆承舆好一顿痛骂,什么“毁掉陆家的根基”这样的罪名都往她身上安。 她可不想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林姝音装着为难的样子,“要不我先问问夫君的意思?” 陆老夫人盯着她看了几息,嘴角抿起。往常不管说什么都应,今天却推三堵四的,肯定还是为了拓哥儿那事不痛快。 “老二家的留下,其他人先回去。” 转眼间,屋里就只剩下陆老夫人、周氏和林姝音三人,平时在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被打发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陆承舆也来了,大概是刚下值,他身上还穿着青色的官服。 林姝音记得,他这时应该还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请完安,陆承舆似乎才发现林姝音也在,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陆老夫人:“拓哥儿,你和那个丫鬟的事,还是和你媳妇解释一下吧。” 陆承舆一听就火大,眼神里满是厌恶,“有什么好解释的,还不是她让那个丫鬟做的,居然给自己的夫君下药,真是荒唐!” 经历过一次,林姝音对这指责已不像第一次那样觉得委屈。 夏萤的确是她的丫鬟,虽然不是她指使的,但她多多少少有些御下不严的责任,没早点看出那丫头心思不正。 “都是我的错。”林姝音拿着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带着哭腔有些惶恐的样子,“怎么办?夫君的清白被那丫头毁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赔!” 陆老夫人觉得她话里有话,厉声质问:“你这是何意?” 周氏的眼皮跳了跳。 林姝音抽噎了一下,怯生生地抬起头,“禀祖母,夫君他似有心上人,一直为所爱之人守身如玉,至今都不肯和我圆房。” 第3章 提出和离 陆老夫人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展开,惊得合不拢嘴。 “这、这……”她颤抖着手指向陆承舆,“拓哥儿,你说说,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陆承舆看了一眼林姝音,他承认,她这突然的陈述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没想过她会就这样大喇喇说出闺房之事。 只这的确是事实,他也不想再瞒着祖母,遂掀开袍角跪了下来。 “是孙儿的错。” 陆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头涌上一阵失望,又不得不赶紧安慰林姝音,“拓哥儿媳妇,你放心,这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个孙媳可是她为自己的最有出息的孙儿千挑万选的,可不能就被这么作没了。林氏虽然出身低了点,却是本朝的新贵,外祖父更是有着从龙之功又深受当今圣上信赖的勇毅侯。 这样的背景对他们这种前朝旧臣来讲,可太有用了。 “拓哥儿媳妇,真是委屈你了。”陆老夫人的眼里适时地流露出心疼,“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拓哥儿鬼迷心窍,我帮你教训他!” 林姝音也想知道,上辈子她怎么就没早点说出口,以致于后来…… 安抚好孙媳,陆老夫人又开始数落儿媳妇,“你这个做母亲的也是,儿子儿媳没有圆房这样的大事你都半点不上心,真正不像话!” 周氏被说得抬不起头。 陆承舆膝行着往前走了几步,连磕了三个头,“都是孙儿的错,请不要责怪母亲。” 陆老夫人不住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林姝音靠在椅背上,看着这家人表演,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这辈子她可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 这时,陆承舆却突然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她拱手行礼,“这些年怠慢了夫人是拓的不是,还望夫人原谅。只,拓有一故旧之女,因家里逢难,身世飘零,拓不忍她无依无靠,想聘她为贵妾,盼夫人成全。” “拓哥儿,你这是疯了不成!”陆老夫人这下真的生气了,不和妻子圆房还要纳妾,生怕别人不跑是不是? 陆承舆不语,只倔强地盯着林姝音。 林姝音不甘示弱地与之对视,心下冷笑不止。 上一世,他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候提出要纳妾。而她又刚好发现自己稀里糊涂有了孕,怀着愧疚的心理应下了他们所有的过分要求。 这一次,她可不愿意了! 林姝音用力掐住自己胳膊内侧的嫩肉,疼得她泪花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她站起身,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陆承舆!成婚三载,你却如此辱我,伤透我心!好,我今天就成全你!” “我们和离吧!” 和离宣言一出,惠宁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陆承舆愣住,神情迷惘,似从没想过向来听话乖巧的妻子居然会提出要离开他,离开陆家。 陆老夫人急了,严厉道:“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和离这种话也不是能随便说的!我们陆家几百年来从没有出过和离之人,你也不会是例外!” 随后,她又缓了语气,“只不过,拓哥儿这次做的确实不妥,你放心,我会管好他的!” 林姝音可不吃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这一套,她今日提出和离之事也只是想摆明自己的态度——免得这些人还以为她是那个任他们拿捏的冤大头! 至于从无出过和离之人? 她就要让陆承舆成为陆家百年第一人! -- 荷风院。 林姝音翘着脚躺在塌上,看着丫鬟们进进出出收拾东西。 阿满挠挠头,有些担忧,“姑娘,我们现在真的要回林府吗?” “不回那里。”林姝音撇撇嘴,她爹林敞维可是她和离路上的另一大障碍,他可能宁愿她死了,也不想林家出了个与夫家和离的女儿。 阿满眼睛一亮,“那我们回侯府?” 林姝音摇头。 侯府她是要回的,但不是现在,她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我要去云回寺散散心。”她想了想,吩咐,“阿满和春燕随我去,其他人留在这里看家。” 她这次要去做的事注定身边只能跟着最信赖的人。 “姑娘。”秋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车房那边推脱说没有空余的马车,让我们过几天再去。” 这样就想阻止她出门? 真是太小看她了。 林姝音让阿满找出勇毅侯府的牌子,递给秋桐,“让李贵去侯府跑一趟,借辆马车回来。” 秋桐连声应下,又一溜烟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林姝音带着人顺利出了府。陆府的下人们倒是想拦她,但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离府。 后院发生的事,他们前门的人多多少少也听到了点风声。 这二少夫人是被二少爷气到回娘家了! 林姝音一上马车就吩咐:“先去朱雀大街!” 算上上辈子,因为缠绵病榻,她已经有六、七年没有出过府了,她有些想念街市热闹的烟火气。 阿满很兴奋:“好久没吃五香铺的酱肘子了,这次我要自己一个人吃一整个!” 林姝音咽咽口水,她也馋了。 不仅是酱肘子,她还想吃葱香猪油混沌、牛肉胡饼、卤猪蹄、烤羊腿…… 反正世家贵女不爱吃的她都要吃! 马车从朱雀前街进去,没走几步,就被堵在了路上。 林姝音掀开车帘往外望去,只见这条街上最火的几家珠宝行和胭脂铺门口都挤满了各府的马车。 阿满也歪着脑袋往外看,“怎么这么多人?买东西不要钱吗?” “胡说什么?”春燕给了她一个爆栗,解释:“还不是因为宁华郡主的探春宴,现在各府未出嫁的贵女都卯足劲想要出风头!” 原来是为了这个。 林姝音叹息一声,心里对这些想要入宫伴驾的女子有些同情。 毕竟到她死的那一年,宫里都没有传出过哪个嫔妃有孕,朝里更是隐隐提出要给圣上过继皇嗣,以立国本。 想来宫里那位和陆承舆一样都不太行。 林姝音放下帘子,让阿满下车去买齐了想吃的东西,就吩咐车夫往云回寺去。 一路上,她和阿满两人的嘴就没停下来过,一会儿吃点这个,一会儿吃点那个,好久没这么满足过了! 去他的瘦弱纤细,她就要大口吃肉!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猛的一下停住了,林姝音往前一倾,差点撞到车壁,还好阿满及时拉了她一把。 “李贵,走到哪儿了,怎么突然停下了?”春燕问。 李贵回道:“出城有一会儿了,离云回寺还有一段路,马车好像陷在什么地方了。” 林姝音向外看了看,整个道路显得有些荒凉,土质地面凹凸不平,几乎没有平整的部分,车轮下更是泥泞不堪。 眼看天色渐晚,她有些急,“还能走吗?” 李贵下了马车查看,眉皱起,以马车下陷的程度,得找人帮忙才行。 他照实说了。 林姝音有些犯难,她这次出来带的人手不多,现在路上的人也少,这一时半会儿的要去哪里找人帮忙?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微小的动静。 林姝音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笑起来,“这是马蹄声。” 有人过来了。 第4章 相遇 残阳中,马蹄声越来越响,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 林姝音几人早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路边等着。山路狭窄,来人肯定能注意到他们。 果然,骑着马的人纷纷减缓速度在他们身边勒马停下,为首那人身着玄色骑装,先环视周围一圈,视线才落到林姝音一行人身上,看到他们几乎都是女子后神情一松,便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贵在林姝音的示意下上前行了个礼,恭敬说道:“正如公子所见,我家主人途经此地,不想马车陷进了泥泞不得出,若各位得空儿,可否搭把手,帮个忙?” 玄衣人没有立刻回答,拉过马头往回走了几步。 林姝音顺着他看过去,在一群膘肥体壮的骏马中间看到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她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车身上的徽记——固安大长公主府。 那位大长公主她小时候倒是见过的。 只不知人家记不记得她? 林姝音走过去,准备拜见,就见马车的门在这时候被打开,从里面走下来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 那人盯着她看了几秒,笑道:“我家主人有请。” 想来是担心她站在一群男人中间不自在,林姝音没有多问,利落地上了马车。 她低着头想行礼,却被一阵男人的咳嗽声惊得抬起眼——上首坐着的,哪里是公主? 男人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领口、袖口处有些细细的精致暗纹,其余地方并没有太多点缀,却一点也不显得朴素,反而有一种不动声色的低调奢华。 这是? 林姝音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大长公主府的情况,侧身行礼,口称:“萧二叔。” 面白无须的人刚想说点什么,就被瞪了回去。 “你怎么叫我萧二叔?”男人放下茶杯,一双细长的凤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只见面前的女子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唇红若滴,脸如白玉,明媚的长相之中又透着一点英气,配着如秋水一般的眸子,显得既娇艳又灵动。 是个与时下潮流不符的明丽美人。 林姝音顿了顿,大着胆子回望过去。 霎时惊讶于眼前男子的美貌,似乎比从前还好看! “萧二叔,你不记得我了吗?”林姝音眨眨眼,有些困惑,“我小时候就是这么叫你的啊。” 她出生的时候,外祖父就已经跟着先帝打天下了。他们这些家眷也一路从肃州跟到上京,一直在前线不远的地方生活,战事吃紧时还会做些力所能及的支援。 所以,各家关系都很近。 林姝音歪着头想了想,说了几件小时候印象深刻的事,“有一次您还教我们骑马来着。可是我仗着已经学过了,得意的直接快跑起来,结果却失了控制,最后还是多亏您把我救下来。” “是吗。”男人神情淡淡,似乎真的想不起这种小事,微微抬了抬手。 一旁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见状,一边恭敬应是,一边领着林姝音坐在下首的矮塌上,问道:“夫人这是要去云回寺?” 林姝音点头,“你怎么知道?” “这条路这么偏,除了去云回寺,谁往这边来?”中年男人为她倒了杯茶,接着道:“我看啊,那马车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好,要不我们先送夫人上去,不然一会儿天黑了这路可不好行。” 林姝音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毕竟请人帮忙也没有耽误人的道理。 片刻后,阿满和春燕也上了这辆马车,除了李贵和另外留下帮忙的两人,一行人又重新出发了。 林姝音从不是忸怩的性子,虽然眼前的故人没有记忆中那么热情和温和,但她还是略显怀念地说了一路来上京之前的生活。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在了云回寺的门口,知客僧早已在那里等着她们了。 林姝音带着两个丫鬟向男人道谢,下车站到一旁,目送马车疾驰着朝着道路尽头而去。 马车上,钱三正为自家主子换茶,状似无意地问道:“二爷以前见过勇毅侯家这外孙女?” 他刚刚可看到了,自家爷在那小夫人说话的时候,有好几次都笑了。虽然幅度很小一般人也看不出,但却逃不出他的火眼金睛。 顾珩冷冷瞥他一眼,并不说话。 勇毅侯这个外孙女,他当然是见过的。 并且印象深刻。 那是在他15岁第一次出征失利后给了他一整个烤羊腿当做安慰的小吃货。 -- 云回寺有专门为女眷留宿的院子,房间里的东西还算齐,阿满和春燕小小收拾了一番就可以入住。 临睡前,林姝音关好门窗,对着她俩坦白了自己有孕的事实。 阿满先是开心,随即又像见了鬼似的张大了嘴巴,“怎、怎么回事?为什么无缘无故就有孕了?” 姑娘这莫不是想孩子想的得了癔症? 春燕的表情很凝重,显然不认为自家姑娘是在开玩笑,有些迟疑地问:“是不是那一次?” 林姝音点点头,记忆慢慢回到前世的那一天。 那日是她的十八岁生辰,也是她单方面准备和陆承舆圆房的特殊日子。 她还记得新婚那晚,陆承舆跟她讲,因怜惜她年纪尚小,所以并不打算现在就圆房。她那时刚及笄,什么也不懂,加上又被前几日母亲给的那本小画册吓到了,正巴不得这样!。 所以,两人就这么过了三年疏离却还算平和的夫妻生活。 陆承舆平时都住前院,只在初一十五才会回到荷风院,但两人即使同睡一屋,也是一个睡床,一个睡塌,并无任何亲密之举。 开头两年,林姝音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会因为夫君并不太约束她而感到高兴。 直到婆母周氏对她嫁入陆家这么久肚子却还没有动静颇有微词,母亲也频频问及此事,更表示要为她请最好的大夫调离身体。 她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不圆房是一定不会有孩子的。 又过了一年,她和陆承舆之间依旧维持着这种冷淡又略显怪异的关系。而她的丈夫,似乎也并没有想和她圆房的意思。 他是不是忘记了? 林姝音觉得有这个可能,毕竟他做官好像挺忙的。 母亲说过,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相互体谅。既然他不记得了,不如就由她主动好了。 想到这里,林姝音讽刺地勾起唇角,笑话那个天真无知、糊涂犯傻的自己。 第5章 神医 林姝音为这次圆房做了很多准备,不仅把母亲给的压箱底画册拿出来仔细研究了,还破天荒的连泡了一个月的据说能让皮肤更滑嫩的鲜花药浴。 几个丫鬟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为她捣鼓发型、妆容、衣裙…… 可是那一晚,当她鼓足勇气拉住陆承舆的手,忍住羞意委婉表达出自己已准备好和他圆房之意后,却被他一把推开。 接着,那人便用那种难以置信、好像她做了多天理难容的事情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夫人生辰喝多了酒,还是早些安置吧。”说完这句,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荷风院。 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林姝音的心情很复杂。有被拒绝的难堪,也有感觉被愚弄的恼怒,奇怪的是她心底居然还有一种淡淡的如释重负—— 这人,果然是不想和她圆房的。 “是在宁华郡主府上住的那晚?”春燕想来想去,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她记得姑娘从郡主府回来后,身上有些奇怪的红痕,特别是胸口、腰间和腿侧几个地方。 她那时还以为姑娘是在郡主府吃了什么发物,还连着做了好几天清火的汤药。 林姝音苦笑着点头,本只是去找宁华散闷消愁,却没想到遭遇了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 翌日,林姝音早早便起了身。 重来一次,她可是打算健健康康活到七老八十的,像前世那样被病痛缠身的日子她再也不想经历了。所以,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阿满拿出一双厚底好走路的鞋子给她换上,“姑娘,真的不坐马车吗?” 林姝音道:“从这里到神医的家很近了,我们走过去也要不了多长的时间。” 这也是她为什么选择来云回寺的原因。 前世,她也是偶然在这附近碰到了宋阿姥,她当时因为怀孕晕倒了,恰好被出门采药的阿姥带了回去。阿姥后来知道了她的情况,给她用药打了胎。 阿姥的医术很好,并没有让她遭多少罪。 林姝音带着两个丫鬟,按照上辈子记忆里的路,步行了半个时辰才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中找到宋阿姥的家——归园。 上辈子她病入膏肓,太医也束手无策的时候,也曾找过阿姥,可那时这里已经破败不堪,早没有了住人的痕迹。 春燕上前去敲门。 片刻,一个小童前来应门。 春燕说明了来意,小童盯着她们看了很久,才勉强把门打开来,“先进来吧,阿姥给不给你们看病,我可说不准。” 阿满拿了两颗糖给他,小童笑嘻嘻接过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我会帮你们说好话的!” 又过了一会儿,宋阿姥才从后院走了出来。她的身量不算高,但身板却很直一点也没有佝偻,精气神十足。 “坐。”她指着槐树下的几把竹椅。 林姝音高兴地应了,赶紧坐好。 “手。” 林姝音又赶紧把手腕伸出去。 宋阿姥把完脉,眉头拧起。 林姝音心里一跳,急切问道:“阿姥,我的身体还有的救吗?” 宋阿姥怪异地扫了她一眼,略有些不耐烦,“不过是有了身孕,三月有余,胎儿已经坐稳了。你的身体也好得很,有什么好救不救的!” 林姝音一听松了口气,但想到前世种种,还是不放心,“那我有没有什么暗疾?就是现在虽然不显,但以后会病得很严重的那种?” 宋阿姥皱眉:“你为什么这么问?” 林姝音当然不可能把前世的事情说出来,只好编道:“我家里有一个长辈,身体一直都很好,可是二十出头的时候却突然病了,开始只是头晕无力,后来就发展到整日昏昏沉沉起不了身,五脏六腑无时无刻不在疼痛,最后更是七窍流血而亡。” 想到上辈子遭的那些罪,林姝音依然心有余悸。 宋阿姥沉吟,这听上去不像是生病,倒像是她所知道的一种毒。 “你如果再发现了这种症状,可以立刻来找我。” 林姝音表示感谢,又问:“那我的身体?” “健康得很!” 说完,宋阿姥就要离开,却被林姝音拉住。 “阿姥,我想再麻烦你一件事。” “何事?” 林姝音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扰乱脉象?我不想别人知道我有孕了。” 宋阿姥盯着她,不说话。 林姝音有点心虚,小声解释:“我想和夫君和离,但——” 宋阿姥叹口气,对她有了些怜惜。 这个世道,女子和离想要带走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这样瞒着夫家也不过是舍不下自己的骨肉。 罢了,就帮帮她吧。 -- 送走林姝音几人,宋阿姥回到后院,穿过一条长长的密道,来到一墙之隔的邻院。 刚推开门,钱三就迎了上来,巴巴地问:“她们这是来干嘛的?” 宋阿姥没好气,“去去去!女子的事情瞎打听什么。” 钱三偷偷瞧了一眼自家主子,讨好地笑了,“我这不是关心她嘛!她可是勇毅侯的外孙女,我就想知道她是不是生了什么重病,需不需要帮忙。” 宋阿姥想了想,老实讲:“也没什么,就是有了身孕而已。” 钱三僵住,面上止不住有些失望,讪讪地偷看自家主子的表情。 “不过,她却不想被夫家知道这一消息,好像是下定决心要和离了。” 钱三一听,又来了精神,这还是有希望的。只要主子高兴,有孩子也是不要紧的。 他兴冲冲走到顾珩身边,“主子,林夫人身体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顾珩懒得搭理他。 可一旁正给顾珩把脉的苍介却有些好奇,欲言又止想要问些什么,但在小心翼翼观察主子的反应后,又把想问的话给憋了回去。 “主子这身体恢复的不错。”苍介捋着稀疏花白的胡子道:“脉象相比之前稳定了很多,不浮不躁,从容有力。” 钱三大喜,“那主子身上的毒?” 苍介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毒已清,对寿数也不会有影响,但子嗣方面……” 他没有往下说。 但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气氛一时有些低迷。 苍介看着主子沉郁的脸,有些不忍,大胆建议:“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要找到体质特殊又易受孕的女子,也是有可能为主子延续子嗣的。眼下主子也登基了,不如就趁着接下来选秀的机会,广撒网,找找有没有这样的女子,然后多试几次,一个不行再换……” 苍介的声音越说越小。 顾珩沉了脸,声音冷锐:“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了?” 苍介心里一抖,连连认错,“我这不是开玩笑嘛,主子莫见怪。” 顾珩闭上眼睛:“以后这种话休要再提。” 子嗣的事情,他早在得知自己重了“绝嗣散”的毒后就不再抱任何希望。 没有子嗣又如何?他依然是这个天下的主人。 顾珩讥诮地勾了勾唇。 父皇,您现在可满意了? 第6章 表妹 得知自己身体“健康得很”后,林姝音终于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 她在云回寺又住了几日,在这附近为自己看好了一个可以用来养胎的院子。她手上现有的那些庄子还是太招摇了,人多且杂,她不可能在那里悄无声息地生下孩子。 新买的这处院落离宋阿姥家的归园不远,只隔着一个宅子,到时请她看病就很方便。 不过,在她肚子大起来之前,还有好几件事需要解决。 “明儿我们就回去。” 出府十日后,林姝音又回到了陆家。 荷风院的人看到她都很高兴,特别是秋桐和冬雪,叽叽喳喳跟她汇报这段时间府上的情况。 “姑娘离府那日,二少爷后来还追了过来,只是姑娘那时早走了。你们是没看到,二少爷的脸色可难看了,还冲着院子里一个小丫头发火了。” “等了几日,见姑娘还没回来,就把我们挨个叫过去问了,还说我们伺候得不尽心,要罚我们月钱。” “听说二少爷还派人去林府和勇毅侯府悄悄打听过了,得知姑娘不在后气得一连摔了好几个碗。” “对了,三夫人前几天也派人来询问了,听意思好像与姑娘手上几个铺子有关。” 林姝音斜靠在榻上,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我知道了。” 刚嫁进陆家的几年,三夫人郭氏对她非常殷勤。因为三房是庶出,三夫人的出身平常,不过寻常书香门第家的嫡小姐。 比起前朝钟鸣鼎食的太傅府陆家,确实是高嫁。是以,郭氏在陆家没少受气。 而面对不过偏远地区低阶武官家庭和末流世家结合出身的自己,郭氏很有些优越感,虽对她嘘寒问暖很是关切,但无意间也还是流露出很多不屑的姿态。 她那时年纪小,误以为郭氏是真心待她,还大方的把手里几个陪嫁铺子交给打理庶务的三爷一同管着。 那些铺子基本都处在繁华街市,特别是布铺、米粮铺和珍宝阁都是赚钱的营生。不过自从交给三爷打理后,她这几家铺子每年的收入都大大缩水,好的年份还能收支平衡,差一点的还得她出钱补贴。 下面的人也跟她抱怨过:陆家人很是没有规矩,看上了什么就会直接拿东西走人,说是记账,可却从来没给过钱。 明明白白地拿她当冤大头! 想想上辈子的自己,前几年是犯傻;后头悟了,身体却垮了有心无力管不了。 白白让这些人占了这么久的便宜! 林姝音放下茶盏,开口:“铺子的事我会让李叔跟陆家的人要,没得和离了还拿着别人嫁妆不放手的道理。” 丫鬟们听她提和离,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却又不敢问什么。 “另外,这个月,我们院子每个人都多发一份月钱,奖励大家。” 听到有多的月钱,丫鬟们一下子又高兴起来。 秋桐乐呵呵地捧着一个匣子过来,“大姑娘前儿派人送回来的。” 林姝音淡淡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冷笑,还回来的这些首饰可比她借出去的那些差远了。 阿满也看出来了,气愤不已,“什么清流世家,我呸!占着人家的好东西不想还就明说,给回这些破烂算什么!一群臭不要脸的!” 林姝音也挺看不上这种,你就是大大方方跟她讨要,还能夸一句坦荡! 现在这样,真是让人不齿。 看来朝代更迭,被抄过家的陆家确实元气大伤,手头上应该没剩下多少值钱的东西了。 “姑娘。”冬雪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声报告:“二夫人身边的晴空来了,请您去一趟静本院。” -- 静本院。 周氏阴沉着脸坐在罗汉床上,嘴角向下紧紧抿着,看着比实际年纪还要大上好几岁。 林姝音现在并不怵她,行了礼后就自己找地方坐下了。 “没规矩!”周氏声音尖刻,恶狠狠瞪着她,“回府了也不知道先来和长辈请安?还要长辈三请四请,你们林家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吗?” 林姝音轻飘飘道:“风尘仆仆的,儿媳总得先收拾一下吧,不然多失礼。” 周氏冷哼,“你还知道失礼?你这些日子上哪儿去了?” 林姝音:“回娘家了。” 周氏暴起,“胡说!拓哥儿去打听过,你根本没回林府。” 林姝音佯装疑惑:“不可能!是不是弄错了?我真的回去了,要不然我们回林府找人对质?” “……你!”周氏气结,说不出话来。 对质是不可能对质的。 拓哥儿不和发妻圆房这事确实是他们陆家理亏,现在能不惊动林家就不能惊动林家,不然事情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 “姨母。” 这时,从帘后走进来一个身材纤细的白衣女子,轻纱飘飘,若柳扶风。 周氏的眉头皱得更紧,眼里闪过一丝厌烦,勉强道:“这是你王家表妹,我娘家那边的小辈。” 语气算不上多好。 “贞娘见过表嫂。”女子盈盈一拜,摇曳生姿。 随后,她抬起头朝着林姝音莞尔一笑。柳眉细眼,风髻露鬓,腮边两缕发丝随意落下,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这不是前世的王姨娘吗? 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便宜表妹? 林姝音觉得好笑极了!这辈子她没松口纳她为妾,陆承舆还是想了办法让她进府,甚至还走通了她那个向来最讲规矩的婆母的路子? 这可绝对是真爱了。 林姝音的目光落到她腰间的麻布上,惊讶:“表妹这是还在守孝?” 王贞娘两手攥紧,低头应是。 林姝音拿出帕子装模作样地擦眼泪,“真正可怜的人儿!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以后可怎么过啊!只不知表妹膝下有没有孩儿?” 王贞娘整个人僵在那里,嘴唇微微颤抖着。 周氏呵道:“瞎说什么?你表妹还是黄花闺女,云英未嫁。” 林姝音捂着嘴,又惊讶又不好意思:“哎呀,怪我!以为表妹这个年纪肯定是嫁了人的。” 这个王姨娘比她整整大了五岁,今年已二十有三。这个年纪还没嫁人,着实非常奇怪。 难道是一直在等陆承舆? 周氏有些不自在,解释:“你表妹命苦,家里出了点事,耽搁了。” 林姝音表现出同情心疼的样子,再次道歉。 周氏不耐烦地摆摆手,沉着嗓子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上个月不是身体不适吗?我专门请了回春堂的大夫,今儿就给你把把脉。” 说完,一双厉眼紧紧盯着她。 林姝音哂笑。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呐。 第7章 梦郎 周氏不耐:“还愣在那儿干什么!把手伸出来呀!大夫都等着呐!” 林姝音心下一动,有了主意。 她故意露出心虚的模样,低着头不说话。 周氏压着火气催促:“快呀!别作出那副小家子的做派!” 林姝音战战兢兢抬起头,看向旁边的老大夫,拿出手帕抹眼泪,哽咽道:“我就是太高兴了!嫁入陆家这么多年,母亲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关心我!连我上个月身体不舒服都还记得,媳妇这颗心啊真的太感动了,呜呜呜呜呜……” 周氏被她这番阴阳怪气说得满脸通红,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上个月身体不舒服,这个月才请大夫,怎么看都不是心慈的好婆婆。 回春堂的老大夫如坐针毡,神情局促。 这些世家深宅里的勾心斗角、腌臜龃龉他可不想知道! 罗大夫立刻起身,躬身作揖,“我观少夫人面色红润,气如虹中,身体想来已没有什么大碍。” 林姝音也马上点头附和:“我早就大好了。” 罗大夫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准备走人。 “不行!”周氏一下子站了起来,态度强硬,“今天这脉必须得切。” “……这”,罗大夫为难地觑了一眼林姝音。 林姝音避开她的眼神,把两手背到身后。 周氏观她这样心虚的表现,早已压不住胸中的怒火。之前王贞跟她说,她还不信。但现在看来,那十有八九是真的! 真是有辱陆家门楣! 她一定要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抓去沉塘! “给我把她按住了!” 周氏一发话,屋内的几个丫鬟、仆妇立马向林姝音扑去。 林姝音微微扬唇,灵活闪身避过,拔腿就往外跑。 “追!给我追!”周氏拍着桌子,怒不可遏。 可长年生活在内宅的女人哪里跑得过从小上山追兔、下河摸鱼的林姝音。她一口气不带喘跑回荷风院,吩咐秋桐去侯府搬救兵。 今儿休沐,外祖父应该从京营回来了。 然后又下令把院子的门关上——不管谁来,都别开! 春燕敛了神情,“姑娘,这是?” 林姝音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别慌,我都有准备!过会儿有人来叫门,你们都不要理,等他们闹起来再说!” 她巴不得闹得越大越好! “把宋阿姥给我的药拿过来。” 吃了药,林姝音凝眉沉思,对比着前世今生发生的种种情况,心里越来越沉。 她记得上辈子也是在这个时候,婆母周氏突然就请了大夫给她把脉。用的借口是她成婚多年却一直无孕,专门请了大夫给她调理身体。 她那时刚落了胎不久,生怕被大夫看出端倪,心里很是惶恐。 好在大夫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只说她气血稍许不足,平时适当食用些山药、枸杞、大枣等补益气血的食物即可。 周氏对她并不好,从她嫁进陆家的第一天开始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又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她来了? 再加上今天发生的这一出,她可以肯定—— 那一晚,她大概还是被算计了。 算算时间,那只是三个多月前发生的事。但对现在的她来讲,却又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她都快忘了那到底是真的还只是幻境。 十八岁生辰的翌日,林姝音只身一人带着满腔的不甘和淡淡的屈辱赌气似的去了宁华郡主府。 宁华郡主只比她大两岁,两人从小就能玩儿到一块,是家眷营里有名的调皮捣蛋小姐妹。 宁华是恭王最小的女儿,而恭王是先帝的小叔父。是以,郡主年纪虽小,但在宗室里辈分却不低,现在宫里那位照理还得喊她一声姑姑。 宁华看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真是没出息!看你这怂样就是在夫家受了委屈。” 林姝音被戳中了心思,神情恹恹。 宁华眼珠一转,想到了安慰好姐妹的方法,“给你看点好东西!” 林姝音没有想到,宁华口里所谓的“好东西”竟然是一堆打着赤膊的精壮男人! “不错吧?”宁华一边给她递果盘,一边介绍,“这些都是王府里的侍卫,最近京里流行摔跤,我让他们也练练!” 林姝音望着她,有些一言难尽。 你这明显是公器私用啊! 宁华双眼放着光,很热情地介绍起来:“最左边那个红色腰带的最受欢迎,绿色腰带那个摔跤最厉害,黄色腰带那个力气特别大,单手就能把人托起来……” 林姝音抬眼望去,只见两个赤裸着胸膛的健壮侍卫正紧紧缠斗在一起。金色的阳光下,他们的皮肤黝黑闪亮,汗珠沿着他们俊朗坚毅的脸庞滚动,滴落在彼此肌肉结实的胴体之上。 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身体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 宁华碰碰她的胳膊,一脸骄傲:“不错吧?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强多了吧?” 林姝音不由得点头。 宁华豪放地笑起来,又干脆给几家相好的勋贵人家下了帖子。 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她们那天一群人闹到挺晚,林姝音更是久违地喝了很多酒,醉得不轻,最后还是被郡主府的侍女给扶回了房间。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到越来越热,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在不满地叫嚣着,扭动着。 “别动。”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姝音吓了一跳,想要睁开眼睛,身体却怎么也醒不来。 “听话,别动、别动……” 男人灼热的气息、靡靡的低语就那么萦绕在她耳边久久不散,越来越近,越来越烫……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 干柴烈火、一触即燃,一发而不可收拾…… 是梦吗? 林姝音迷迷糊糊地想。 都怪阿宁,不然她也不会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梦。 脑海里闪过为了圆房而专研过的那些小画册,心跳不禁越来越快。 原来圆房就是这样的吗? 一种异样的感觉袭来,林姝音忍不住抽泣起来,双手紧紧扣住了男人的肩膀。 男人也不比她清醒多少,凭着本能主导着一切,却又还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真正伤到她。 林姝音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周围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一场梦,好像永远也醒不过来似的。 第8章 请救兵 “少夫人,请把门打开!罗大夫已经在门口了,别辜负了夫人对您的一片关爱之心。” 丫鬟、仆妇们大声喊着话,把门也敲得砰砰直响。 “含钏,含香,含梅,我知道你们在少夫人的院子做事,但少夫人病了,夫人现在请了大夫给她把脉,你们赶紧把门给打开了!延误了少夫人的病情,你们可担待不起!” 荷风院被点到名的几个小丫头都被这阵仗吓得不轻,但想到少夫人的话又不敢轻举妄动。 春燕安慰她们:“别怕,没什么大事,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别都杵在这儿。” 含钏胆子大一点,问道:“姐姐,少夫人真的没事吗?” 春燕往屋内看了一眼,笑着点头。 此时的林姝音正坐在榻上,吃着点心,喝着茶,好不惬意。虽然她刚想通了孩子爹可能是被人派来陷害她的,但那又如何? 上辈子的她也许会伤心愤怒,但这辈子她的目标很明确—— 这个孩子她要了! 就当春风一度,去父留子! 荷风院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被府上其他人听到了,陆老夫人也派了自己的心腹董嬷嬷过来打探情况。 “你们这是干什么!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董嬷嬷在陆府积威甚重,她这一声怒斥,瞬间让门外安静了下来。周氏身边的杜嬷嬷赶紧上前解释,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你确定?”董嬷嬷并不太信。 杜嬷嬷颔首,“夫人请了大夫给她把脉,她死活不肯,这还不是有猫腻?” 董嬷嬷皱着眉不说话,这样的大事她得赶紧回去告知老夫人才行。 要是陆府真发生了这样的丑事…… 她没敢再往下想,只嘱咐了一句“先别闹了”就急匆匆地走了。 陆老夫人听了她所说的,心下重重一跳。 要是以往她肯定是不信的,林氏出身是低了些,规矩也粗疏,一言一行也不似她们这些世家贵女高雅稳重,但她性格大方爽朗,没有什么小心眼,心机也不深。 不像是能做出这种道德败坏之事的人。 可拓哥儿始终不愿和她圆房,她会不会一时糊涂就犯了错? “老夫人,勇毅侯来了。”含烟小声禀报。 勇毅侯来了? 应该是林氏去请的救兵,看来这事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陆老夫人心下一转,有了计较:这个孙媳她现在是不会放弃的,不如就让侯府多出点血!林氏名下的田庄和铺子都不错,不如趁机都要过来。再让勇毅侯给大孙子安排个好差事,把大孙女加进选秀名单里…… 等日后拓哥儿有了大出息,再休了这个寡廉鲜耻的妇人! 勇毅侯徐大标由陆家大爷陆峥陪同着来到了惠宁堂。 徐大标是个标准的武将,身材高大威武,长相周正,鼻直口方,满脸的络腮胡很是威风凛凛。 他锐利的黑眸在厅里巡视一圈,浓眉拧起,“我家宝儿呢?” 陆老夫人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稳住心神请他坐下,“我让人去请她了,马上就到。” 话音刚路,林姝音就在阿满和春燕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阿公!” 林姝音喊了一声,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前一世,阿公在几年后意外坠马,从此只能日日躺在床上,去世之前更是瘦成一把骨头,早看不出昔日的英姿飒爽。 徐大标看到宝贝外孙女一哭就急了,赶忙用蒲扇大的手掌给她揩眼泪,“宝儿,别哭!有什么都跟阿公讲,阿公为你做主!” 林姝音却哭得更厉害,前世受的那些委屈和病痛在见到最疼爱自己的亲人这一刻终于都爆发了。 徐大标心疼坏了,怒目瞪着陆家众人:“说!你们都对我宝儿做了什么?” 周氏不屑:“不过是请了大夫给她把把脉而已,就要死要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心里有鬼呐。” 徐大标直觉问题没有这么简单,但依然站在自家外孙女这边,“我家宝儿从小身体就健康得很,无缘无故把什么脉?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这些读书人弯弯肠子可多了,肯定是想吭她家傻宝儿。 是了,宝儿嫁进陆家也有三年了,却一直没有生育,这些人难道想把这个责任甩到她头上? 不行!他不能让自家孩子受这种委屈! 徐大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生不生得出孩子又不是女人一个人的问题,我家宝儿的身体绝对没毛病,肯定是你们家陆拓不行!” 听到自己儿子被质疑不行,周氏气极,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林氏有孕了!” 徐大标捋捋胡子,困惑不已,“这不是好事吗?” “好个屁!”周氏再也憋不住了,直截了当说了出来,“你问问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徐大标一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觑着她:“你家儿媳妇怀的孩子肯定是你家儿子的啊!” 周氏噎住,儿子儿媳并没圆房这事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好了!”陆老夫人也觉得心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还是先让大夫把脉吧。”陆老夫人冷冷盯着林姝音,似笑非笑:“可以吧,孙媳妇?” 林姝音觉得眼下闹得也够了,当然不会反对。 陆老夫人神情一顿,直觉有些不对,但还是让人把回春堂的大夫请了进来。 罗大夫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把着脉,眉心微微蹙起。 “我孙媳妇身体怎么样?”陆老夫人急切地问道。 徐大标也急,“快说!我家宝儿究竟怎么了?” 罗大夫把脉的手抖了抖,连忙回道:“回侯爷,回老夫人,少夫人身体康健,并无任何不妥。” 周氏诧异,“没有怀孕吗?” 罗大夫摇头,“少夫人脉象柔和有力,不浮也不沉,不是有孕之状。” 周氏还想问点什么,却被陆老夫人扫了一眼,悻悻闭嘴。 “含烟,送罗大夫出去。” 徐大标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你们不是说宝儿怀孕了吗?” 陆老夫人质疑地看向自家二儿媳,周氏被瞪得一缩,立马看向旁边站着的王贞娘。 “哎呀,我不活了!”林姝音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如果说刚刚的眼泪是真情流露,那现在的哭就全是技巧,没得感情。 可徐大标哪里分辨得出,他只看到这些陆家人在欺负他家宝贝外孙。 “宝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快点告诉我!” 林姝音只一个劲儿的抽泣,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这种事由当事人自己讲总是别捏了点,得派助演出场把气氛烘托到位。 阿满看准时机立刻跪下,适时地流出几滴眼泪,“侯爷,求您救救我们家姑娘吧!她嫁进陆家三年,姑爷一直不肯和她圆房。前段时间更是直言要纳贵妾,姑娘不同意,他们就污蔑姑娘红杏出墙,珠胎暗结,想要逼死她!” “岂有此理!”徐大标暴怒,抽出腰间的鞭子,“把陆拓给我叫出来!今儿我一定要打死这个混账!” 第9章 鞭打渣男 徐大标的鞭子挥得虎虎生风,惠宁堂里的桌子椅子倒了一地,多宝阁旁边的乌木雕花屏风更是直接被劈成了两半。 看着满室狼藉,陆老夫人心疼坏了。 她一边往后躲,一边安抚发怒的勇毅侯,“误会,都是误会啊!周氏,你干得好事!还不赶紧跟徐侯爷好好解释!” 周氏心里一抖,马上指着王贞,“都是这个小贱人胡说八道,我也是被误导了啊!” “误导?”徐大标冷笑,“怎么别人随便说两句你就怀疑自己的儿媳妇不忠,你是傻的吗?自己没长脑子?” 周氏被说得老脸通红,却丝毫不敢反驳。 徐大标抖了抖手里的鞭子,唰地一下甩到王贞脚前两寸的地方,“你是谁?为什么要败坏我家宝儿的名声!” 王贞腿脚一软,摔倒在地上,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徐大标继续往她面门甩鞭子,每一次都离她更近一点,眼看就要碰到鼻尖了,却忽然从旁边闪身过来一团青色的影子。 啪叽一声,陆承舆的官服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鞭子更是深入皮肉,带起一串血痕。 “拓哥儿!”陆老夫人和周氏肝胆俱裂。 陆承舆忍着剧痛,躬身作揖,“外祖父息怒!” 王贞看着他皮开肉绽的后背,眼睛里浮现出疯狂的恨意,不顾一切地嚷道:“她就是和别的男子有染!就算没有怀孕,也肯定不是完璧之身,只要找人检查一下便可知。” “荒唐!”徐大标勃然大怒,一鞭子扫翻了多宝阁上的所有东西,玉器、瓷器、古董碎了一地。 陆老夫人的心都在滴血,那可是他们陆家为数不多可以用来撑场面的东西了。 徐大标又一连几鞭子抽到陆承舆身上,“你居然让这女人如此侮辱自己的妻子,真是枉为人夫!” “别打了,别打了!”陆老夫人急得眼睛都红了,忙向林姝音求助:“拓哥儿媳妇,你说句话呀!今儿是你婆婆听信谗言错怪了你,我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林姝音不语,一双大眼睛看向周氏。 周氏心下愤恨,但为了救儿子,不得不低头:“娘糊涂,拓哥儿媳妇,你别和我一般见识。” 林姝音嗯一声,上前拉住徐大标,“阿公,别打了。” 给陆承舆一点教训就够了,也不能真把人打坏了,免得世人又觉得他们这些武将家庭粗鲁蛮横,仗势欺人。 徐大标收回手,余怒未消,“说来说去都是你爹的错!当初真是瞎了眼,给你选了个这么不中用的夫君,让你独守空房这么多年!依我看,这门婚事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陆老夫人不干了,语气强硬起来:“徐侯爷,拓哥儿媳妇可是林家女,您恐怕做不了主吧!” 徐大标嗤笑一声,他就算真的做了主,林家人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这事还是得问问外孙女的意愿。 “宝儿,你想怎么做?” 林姝音看着阿公慈爱的面容,毫不犹豫道:“我跟阿公回家。” 徐大标满意地摸摸她的头,不愧是他的外孙女,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姝娘!”趴在地上的陆承舆突然开口叫她。 走到门口的林姝音停下脚步,回过头古怪地看他一眼。从来都是林氏长林氏短的,这还是头一次喊她“姝娘”。 为了留下她,还真是够拼的。 可她却感受不到任何情义,只觉得恶心。 林姝音讽刺一笑,半点不留恋地绝尘离去。 -- 长青院。 王贞正在给浑身是伤的陆承舆上药。 “真是野蛮人!”王贞愤愤骂道,脸上的神情有些扭曲,“不过会舞刀弄枪罢了,大字都不识几个,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达官贵人了?” “这要是以前,我一定要他们跪在我的脚边认错!” “闭嘴!”陆承舆挥开她的手,厉声道:“你也知道说以前,就应该好好认清形势!小心祸从口出!” 王贞憋屈至极,紧紧咬住嘴唇。 陆承舆冷声问:“你们给林氏下套了?” 王贞的脸色陡然一变,否认:“没有的事。” 陆承舆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审视,“如果没有,你为什么要跟我娘说她有孕了?” 王贞慌张解释:“我就是想报复她坏她名声,谁让她不让我进门的。” “不要动她。”陆承舆警告地瞥了她一眼,缓缓开口:“她是我的妻。” 王贞垂着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晌,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阿姐让人送来的。” 陆承舆迟疑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王贞扬起一个胜利者的微笑,“陆二哥,永远不要忘了和我阿姐的约定。” -- 勇毅侯府。 林姝音和徐大标正在厅里吃着晚膳,魏庚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义父,听说您今儿去陆府大闹了一场?” “魏舅舅!” 林姝音连忙上前行礼。 “啊!”魏庚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宝儿你怎么在这里?” 徐大标不悦道:“宝儿怎么就不能在我这儿了?” 魏庚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义父别生气,是孩儿不会说话。” 徐大标嗯一声,指着旁边的座位:“别废话,吃饭!” 魏庚诶一声,刚坐下就端着碗狼吞虎咽起来。 林姝音一边吃饭,一边观察自家舅舅。 身量高大,五官端正,三十出头就已经是正四品的明威将军,可谓人才出众。 可怎么到现在都成不了亲呢? 如果舅舅有了家室,应该就不会大半夜还跑去和同僚喝酒,失足跌入湍急的河水中丧命了。 “李伯,给我添饭!” 魏庚一口气吃了八碗饭,才勉强放下筷子,一边喝茶解腻一边问:“宝儿,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外面都在传义父去陆家打人了?” 林姝音还没开口,一旁的阿满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魏庚也被气得冒火,“我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了!没想到居然敢这么对我们宝儿。不行!我得去把他狠狠揍一顿才解气!” “坐下!” 魏庚刚站起身,就被徐大标呵斥住了,“你以为我们还在肃州吗?看谁不顺眼就打一顿?你现在可是朝廷命官,胡乱打人可是会被人弹劾的!” 魏庚讪讪,转念一想,又道:“那我就去套他麻袋,保准不让人发现是我做的!” 徐大标气得吹胡子,“除了打人,你就想不到其它的了?” 魏庚想了想,摇头。 徐大标真想给他两拳头,“你想想那些文官平时最喜欢做什么?” 魏庚眼睛亮起来,大声道:“告状!那些人最擅长吹毛求疵,屁大点小事也要在皇上面前论说一番!” 徐大标满意地呷了口茶,“那我们也这么做好了,明儿找几个人去朝里参陆承舆宠妾灭妻!” 第10章 探春宴 不出两日,陆家状元郎宠妾灭妻的丑闻就在上京城传开了。朝里更是接连好几日,都有御史参陆修撰苛待发妻,偏宠妾室的折子。 更有小道消息隐隐传出陆修撰这个小妾还在孝期就被迫不及待的状元郎以“远房表妹”之名接进了陆家,气得状元郎之妻愤然离府! 传闻愈演愈烈,陆家最后不得不悄悄送走王贞,并再次强调自家必将遵守“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以平息事端。 深夜,宸元殿内,顾珩正在看这几天内阁呈上来的奏折。 钱三站在一旁有些焦急,最后忍不住劝了一句:“陛下,子时已过,还是早点休息吧。” 顾珩淡淡嗯一声,却并没有要起身回寝殿的打算。 “陛下,今儿散了朝,奴婢在殿外恰巧碰到勇毅侯了。”说完这句,钱三仔细观察起自家主子的表情,发现他神情略微一顿,知道这是讲到他感兴趣的了,又立马接着道:“徐侯爷前儿已经把外孙女接回侯府了。” 顾珩并不应,但也不制止钱三的“自言自语”。 钱三感叹:“真是看不出啊,陆修撰居然是这种宠妾灭妻的人!难怪林姑娘怀着孩子也要与他一别两宽,想来是被伤透了心。” “林姑娘今年才刚二九之年,年纪正经还小,也不知带着孩子以后会再嫁到什么人家。” 顾珩从折子上抬起头,盯着他,似笑非笑:“没想到你还有当媒婆的心。” 钱三嬉皮笑脸,“奴婢倒真有一桩良缘想牵线呐!” 顾珩的眉心动了动,不自觉想到马车内那女子月眉星眼,转盼流光的样子。 记忆里那个小小的人儿,是什么时候就长成这样了…… -- 林姝音在勇毅侯府过得可舒心了,既不需要伺候婆母,也不需要应酬妯娌,更不用担心有人在背后算计她。每天除了吃和睡,就是想着怎么玩儿。 前世在病榻上那几年,骨头都躺碎了。林姝音很是享受现在这样能跑能跳能随意活动的健康身体,正好侯府后面还有一块不小的演武场,她每天都会去那里射射箭、甩甩鞭、骑骑马之类的。 春燕却有些急,拉着她小声提醒:“小心肚里的孩子。” 林姝音和阿满对视一眼,笑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阿满朝她挤了挤眼,解释:“家眷营有孕的女子多着呢,有时候急着转移,骑马的情况多的是!哪就那么容易伤了孩子?人又不是纸糊的。” 春燕讶然,“那好厉害啊!” 林姝音扬唇:“阿公说阿娘怀我的时候还能骑马跑二十里路呐。” 春燕露出崇拜的表情。 林姝音仰天长叹,“真想放开手脚、痛痛快快跑一场啊!” 徐大标冷不丁出现在身后,疑惑:“怎么现在就不能痛快了?” 林姝音还没开口,徐大标就哼了一声,“是不是你爹不准?他这人啊,没什么本事,烂规矩瞎讲究倒是一堆!每天恨不得拿把尺子去丈量女子的言行,却对自己宽松得很,一点也不害臊!” 林姝音憋笑,在心里狠狠地赞同了。 “听门房的人说,林家昨天来人了?” 林姝音点头,脸上的表情淡了些,“父亲想让我回府一趟。” 徐大标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宝儿别急,你爹那边我会搞定,保证他不敢把你送回陆家!你想和离就能和离!” 林姝音感动的红了眼眶。 徐大标见她这样也有些感触,“你呀,可比你母亲强多了!她又傻又倔,吃了亏也不知回头。” 林姝音擦去眼角的泪水,认真道:“等母亲从沧州祭祖回来,我会好好劝她的。” 劝她早日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 -- 又过了两日,宁华送来了探春宴的帖子。 林姝音本不打算去的,这宴她上辈子去过——未婚的女孩子们各种争奇斗艳、勾心斗角,怪没意思的。 但她又突然想到一件旧事,改变了主意。 探春宴顾名思义,盛传的就是为宫里那位选秀做准备。新皇刚即位没多久,后宫里除了当年在潜邸里的那些旧人,就只新进了一个柳嫔,四妃也只占了一个贤妃,后位更是空悬。 是以,各家都铆足了劲,想要往后宫插一脚。 毕竟,现在这位爷的后宫升职空间还是很大的!搞不好运气来了,登上后位也是指日可待! 林姝音对此毫无兴趣,她这种妇人本就不在候选名单里。参加宴会的小姑娘们看她挽着妇人的发髻,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二嫂,你不是说没心情赴宴吗?” 陆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挡住了林姝音的去路。 “这就是传闻中因为夫君纳妾被气到离府的状元夫人?”旁边一个身穿天水碧衣裙的女子投来好奇地打量,不屑:“还有心情来赴宴,看来传闻也不可信!” 陆琴立马附和:“本来就是!我家二哥根本没想纳妾,贞娘只是二婶娘家的远亲,因为丧亲前来投奔,没想到有人偏要无理取闹弄得家宅不宁。” 这话一出,不远处立马有几人窃窃私语起来。 “哎呀!原来是误会呀,那不是冤枉状元郎了?” “照我说呀,状元郎纳妾也正常,某人嫁进陆家都三年了,肚子还没动静,不纳妾难道让状元郎绝后吗?” “我祖母也说善妒的女子是祸家之源。” “有其母必有其女吧,勇毅侯独女可是咱们上京有名的妒妇!” “我听说她苛待庶子,不让他上学。” …… 陆琴听着这些议论,得意地笑起来,她这些日子因着家里的事受了小姐妹不少揶揄嘲讽,今儿她可得向罪魁祸首讨回来。 林姝音其实真不想跟这些小姑娘计较,但人都打上脸了,她不还击也不像话。 “大姐儿,你怎么能这么颠倒黑白是非呢?”林姝音捂着胸口,痛心疾首,“纳妾的事可是你二哥亲口跟我提的,母亲和祖母都知道此事,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她们。” “至于三年无子……”,林姝音绞着帕子,很为难地说道:“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在座的女子虽多为未婚,但这句话她们在脑海里过了几遍也想明白了,顿时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陆琴急了,想也没想就开口:“她胡说!我二哥、我二哥……” 林姝音叹口气,无奈:“大姐儿,你还没出阁不懂,有些事只有枕边人才知道,你这做妹妹的不知也正常。” 陆琴被这句话臊得满脸通红。 她一个做妹妹的如何能知道隔房堂哥的房里事? 第11章 当众敲打 “你不要脸!” 最开始开口的那个天水碧衣裙女子愤愤骂道。 这人林姝音也认识,乃是陆家大夫人朱氏娘家的侄女朱语嫣。 阿满哼一声,盯着陆琴头上的那只闪闪发光的点翠嵌蓝宝石金簪,故作惊讶,“这不是我们家姑娘及笄时侯爷送的吗?怎么在大姑娘头上?难怪最近怎么找都找不到!” 陆琴心虚地低下头。 朱语嫣却不管那么多,嚷道:“真是不要脸!这世上蓝宝石金簪多着呢,难道全都是你家的?” 阿满可不怕她:“这簪子上的蓝宝石是先皇赏给我们侯爷的,当时我们小姐及笄,侯爷特意拿出来送去琳琅阁订做,这造型仅此一只,绝无可能有同样的。” “再者嘛……”阿满卖了个关子,笑道:“因为是给小姐及笄的礼物,簪尾处还刻有小姐的小名宝儿二字。不信,你可以马上取下来看看!” 朱语嫣似真不知情的样子,有些惊讶地看向陆琴。 陆琴懊悔不已,她就不应该找林姝音的不快,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下不来台! “二嫂。”她红着眼眶,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全无刚才的嚣张之气,面上都是祈求。 林姝音在心里冷笑,有些人是真的不能给好脸色的。不然还真以为你好欺负,占了你的便宜还要招呼人来踩你几脚。 “二嫂,我错了,求你。” 陆琴拉着她的袖子,小声哀求。 林姝音淡淡开口:“阿满,簪子是我借给大姐儿的,那天你刚好不在,可能不清楚。” 陆琴松了口气。 “不过。”林姝音冷冷扫了她一眼,继续道:“这簪子不太适合大姐儿你这种未出阁的姑娘,要不你把剩下的都给我送回来,我给你拿几件素淡的。” 陆琴知道这是在敲打她,唯有呐呐应下。 想到到手的那些好东西都要还回去,陆琴心疼极了。 早知道,她一定绕着这个祖宗走! 围观的姑娘们面面相觑,虽然林姝音最后给了台阶下,但她们还是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这明显是拿了人家嫂子的东西不想还! 这还是那个清流之首的陆家吗? 怎么连嫡女的眼皮子都这么浅…… “宝儿!”宁华郡主带着两个侍女朝这边走来,一把挽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她一圈,笑道:“你这件妃色的散花锦月华裙真好看,很衬你!比那些青青白白的显得气色好多了。” 林姝音莞尔,赞道:“你这件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也好看!”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宁华往旁边瞧了两眼,好奇道:“你们这是在说什么?说了这么久!我远远就看见你了,但你一直没过来,还以为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周围的人瞬间呼吸一紧,心里忐忑起来。 不知她们刚刚说的那些有没有被陆二夫人听到…… 林姝音云淡风轻:“也没什么,就是被人议论了几句。” 宁华一听就不乐意了,略显锐利的目光快速在周围扫了一圈,吩咐身后的侍女:“把名字都给我记下了,这样多口无德的女子可不能进宫伴驾。” 众人欲哭无泪,又不能埋怨郡主,只得全部怪在挑事的陆琴和朱语嫣身上。 林姝音和宁华一行人刚走,这些姑娘们就闹起来了。朱语嫣对陆琴也多有怨怪,更是后悔今天带着她一起来赴宴了。 朱语嫣不客气地数落道:“你怎么这样糊涂?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占了便宜就应该安静如鸡啊,怎么还敢理直气壮地去找人麻烦?” 陆琴委屈死了:“以前都是这样的嘛,也没见她说过什么!也不知道她最近吃错了什么药!” 最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的陆姝音正陪着宁华坐在临湖的二楼的敞轩内,远远望去,下面园子里的闺秀们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希望能在等会儿的才艺表演中得到好的评价,顺利入围选秀名单。 在一众衣香鬓影的女子里,林姝音看到了她的庶妹——林姝月。 她记得上辈子,林姝月是顺利进了宫的。虽从没听说过她有多受宠,但她死之前,林姝月也已经晋升为了林婕妤。 作为庶女本是没资格参选的,但她求了父亲把自己记到了阿娘名下成了“挂名”嫡女,然后通过勇毅侯外孙女的身份进了宫。 可她之后不仅没有感谢阿娘,还借着在宫里的身份,没少宣扬陆状元之妻子不能生育、无才善妒;更是明里暗里示意阿娘为人刻薄狠毒,薄待庶出子女…… 想到此,林姝音捏着茶盏的手指泛着白,眼眸里浮出冷意。 “阿宁,这次选秀定下来了吗?具体有哪些要求?” 宁华觑着她,坏笑:“怎么?你有兴趣啊?要不我就为你徇私一回,把你这个俏妇人加进名单里?” 林姝音剜她一眼,向着下面呶呶嘴,“我那个庶妹也想进宫,最近正想方设法要记到我娘名下,我可不愿意!” 林家的那些糟心事宁华也有所耳闻,她敛了笑意,叹气:“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选秀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呐!” 林姝音正色:“怎么说?” 宁华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上面那位似乎不太想选秀,只他后宫的人实在是太少,大阿姐看不下去才提议办个探春宴,先小范围看看有没有能入眼的。但上面那位一直没有点头,所以啊,这选秀搞不搞,怎么搞都还是未知。” 宁华口中的大阿姐就是萧二叔的母亲固安大长公主,圣上的嫡亲姑母,由她来操持这些也说得过去。毕竟宫里现在不仅没有皇后,也没有太后。除了这个姑母,当今这位可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林姝音喃喃道:“他会同意的。” 照着上辈子的轨迹,这场选秀肯定能成。 “什么?”宁华光顾着看下面的表演,一时没听清她说话。 林姝音也没重复,只叮嘱道:“到时候选秀,你一定要严格把关,特别要注意某些挂名嫡女,不要让她入选。” 宁华拍拍胸脯:“放心吧,就是入选了我也会在第一轮把她淘汰的。” “姑奶奶,你要淘汰谁?” 一个红衣小姑娘蹬蹬瞪地跑了进来,脸上还挂着汗珠。 宁华拉着林姝音给她行完礼,上手捏住她圆滚滚的小脸蛋:“公主殿下,都说了别叫我姑奶奶了,我还这么年轻。” 长乐公主噘嘴:“可你就是我的姑奶奶嘛。” 第12章 诚意伯府 林姝音被她的表情逗笑了,笑问:“公主从哪里过来的啊?怎么满身的汗?” 长乐的嘴噘得更高,“就柳嫔家的那个柳琦容,最近老是缠着我,我可不耐烦跟她玩儿。我上次就捉了只蛐蛐,她就被吓得哇哇乱叫,可烦了。” 林姝音和宁华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 这柳嫔如今可是宫里的大红人,连带着娘家诚意伯府都水涨船高,成了上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勋贵人家,多少人上赶着巴结、攀关系。 谁叫新皇登基后,只独独招了柳家女儿进宫,更是直接给了正五品的嫔位。 外界都传宫里那位非常宠爱柳嫔,就算某日直接封后都不足为奇。 长乐两手趴着窗户,看着下面的闺秀一脸好奇,喃喃:“也不知皇叔会不会喜欢她们?” 长乐公主虽有公主的封号,却不是当今这位的女儿,而是前太子的遗孤。只这位在登基后不久,就封了同母兄长唯一的子嗣为公主。 宁华逗她,“你觉得呢?” 长乐撇撇嘴,“一群风吹就倒的,无趣得很,有什么好喜欢的。” 就这时,被她嫌弃的柳琦容也小跑着进了敞轩,气喘吁吁:“殿下,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再后面,跟着一个秀美高挑的年轻妇人。 林姝音惊喜:“巧容!” 这人正是诚意伯的嫡长女柳巧容,和林姝音、宁华从小一起长大,三人关系非常亲。 柳巧容也很高兴,与众人见了礼后,就拉着林姝音问道:“你和陆承舆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了,你以后回陆家可不轻松。” 林姝音挑眉:“谁说我要回陆家了?” 柳巧容惊讶,“你的意思是?” 林姝音坦率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 柳巧容迟疑片刻,面上露出些羡慕,“挺好。你现在还年轻,也没有孩子,外祖父还是侯爷,再嫁也不难。” 林姝音知她在婆家过得颇为不易,拉着她的手,认真道:“你想和离就去做,我和宁华一定会支持你的。” 柳巧容微微摇头,神情疲惫,“父亲不会同意的。” 现在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女子没有娘家的支持,就算和离了又能去哪儿,又要如何为生? 宁华不以为然,“你母亲留给你那么多嫁妆,只要手里有钱不回伯府也不怕。再说了,富婆也不愁嫁,多得是青年才俊在等你垂青!” 柳巧容低头不语。 林姝音看出点端倪,问道:“你手里没那么多嫁妆?” 柳巧容觑了一眼柳琦容后,才小声回答:“母亲去世后,所有铺子、田庄、土地、贵重物品都由父亲管着。成亲那日,他们拼拼凑凑了六十四抬嫁妆还算风光的送我出嫁,但里面多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我后面算了算,所有东西加起来不过几千两罢了。” 林姝音和宁华都快出离愤怒了。 富甲一方,为先帝夺取天下贡献钱袋子的柳家居然只给嫡长女几千两的嫁妆? 更令人不齿的是,诚意伯柳如海本是孔家赘婿,只巧容的母亲孔氏在她五岁那年就因病过世。后来恰巧遇上天下大乱,善于投机的柳如海毅然带着孔家的万贯家财投奔了先帝,不仅名正言顺霸占了妻主家业,更以此为自己博得了一个勋贵的名头。 宁华冷哼:“你那个继母也没少占便宜吧?” 姝音也是这么想的:“就冲她当初给你挑选的夫家来看,这人就没安什么好心。” 柳家虽然是商贾出身,但确为本朝实实在在的开国功臣,嫡长女何至于下嫁给还没考取任何功名的寒门为妻? 宁华:“他们现在恐怕尾巴都翘上天了吧?毕竟你那个妹妹在宫里正得宠。她能有那样大的机遇,应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巧容疑惑:“我?” 宁华没好气:“前几个月请你来我府上赴宴,你还带着她呐!” 姝音也想起这件事了,宁华本来邀请的全是妇人,结果忽然来了个黄花闺女,害得大家都不好意思看裸男肉搏了。 巧容讪讪:“收到帖子的时候,她刚好在我那儿。但我后来也没带她参加什么重要的宴会啊,她能得圣上青睐可不是我造成的。” 宁华也挺疑惑,她那个素来不近女色的“大侄子”怎么就突然眼瞎看上柳家那个妖妖娆绕的柳宝容了? “你爹是不是去搞什么歪门邪道,给皇上下蛊了?” 巧容瞪她:“别瞎说。” “姑奶奶。”长乐讨好地摇了摇宁华的胳膊,“你这里的点心真好吃,不知能不能把点心师傅借我几天?” 宁华为难:“这点心师傅也不是我家的,只是今儿专门请来帮忙的。” 长乐有些失望。 宁华又道:“不如我请她过来,你自己问问?” 一刻钟后,侍女领了一位布艺女子走进来。 “见过公主殿下、郡主、各位贵人。”女子不卑不亢地行礼。 姝音直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不施粉黛、不着华服,却依然是个清雅秀丽的美人。 侍女为长乐介绍:“这位就是方记糕铺的东家方娘子,殿下爱吃的那个叫舒芙蕾的小点心就出自她的手。” 看着碟子里金灿灿、肉嘟嘟的糕点,姝音挖了一勺放进嘴里,细腻的口感迅速在舌尖荡开,绵厚柔滑、唇齿留香。 前世卧病在床的那些日子,唯一能让她感到快乐的就是吃上方记糕点。方记的东西不仅好吃,连名字都好听——舒芙蕾、马卡龙、提拉米苏、贝果、慕斯…… 只可惜,永安四年的时候,方记的东家方娘子却莫名丢了性命。民间都传是因为诚意伯家看上了方记的生意,世子柳青山还想强纳她为妾室…… 具体是怎么回事,姝音也不清楚,但她还是想帮帮这个上辈子给她带来很大安慰的女子。 如果方记背后有勇毅侯府撑腰,诚意伯家再想打什么主意,也要先掂量掂量吧。 方娘子婉拒了长乐的邀请。 长乐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那东家如果出了什么新品,一定要记得先给我尝尝。” 方娘子笑着应下。 一旁的柳琦容却不干了,语气轻蔑:“不识抬举的东西!公主殿下看上你了,居然还敢推三阻四,谁给你的胆子!” “见到公主也不知道下跪,真是没有规矩!” 只见柳琦容一抬手,她身边的两个柳家侍女就上前把方娘子拉住了,一个用手用力压她的肩膀,一个用脚去踢她的膝盖。 方娘子挺直了脊背坚决不屈服,一双眼睛倔强地瞪着柳琦容。 “住手!” 姝音高声呵道。 第13章 柳嫔 姝音一发话,阿满和郡主府的侍女就立马上前拉开了柳府的两个丫鬟。 “柳三娘,方娘子可是良民,并不是你柳家的奴仆,不是你能随意使唤凌辱的!”姝音的语气冷厉,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厌恶。 “……你!” 最近被捧惯了,柳琦容可咽不下这口气,声音越发尖刻,“不过是一个抛头露面在上京讨生活的乡下妇人,我柳家想让她为奴还不容易?到时候就让她日日夜夜跪着起不了身!” 姝音嗤道:“你柳家可真厉害!我记得年初圣上出宫祭祖,曾下过不需要百姓跪迎圣驾的口谕,普通老百姓见到圣上尚且只需要叉手作揖。你柳家比圣上还尊贵不成?” 柳琦容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小声辩解:“我都是为了公主。” 长乐重重哼出一声,“我又没让你这么做,少赖在我头上!” 柳琦容毕竟年纪还小,被公主呛了一句就忍不住痛哭起来,“殿下,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呜呜呜……” 到底是自家妹妹,巧容不得不上去安慰她。 “不要你管!”柳琦容一把推开自家大姐,眼神恶狠狠的仿佛在看仇人,心里想着回去就找自家二姐告状,让她打这些人的板子! 宁华斜睨她一眼,沉声吩咐侍女:“带柳姑娘下去学学规矩。” 柳琦容一走,气氛一下子融洽了很多。大家一边吃着美食、喝着小酒,欣赏美景中的女子表演才艺。琴棋书画舞是最常见的节目,但也有武官家的女孩儿展现武艺的,射箭骑马好不热闹。 永乐兴奋地拍着小手:“姑奶奶,你一定要把宣威将军家的彭姐姐加进选秀名单,她那套剑法可太漂亮了。” 宁华向下瞥了一眼,看清彭秀秀略显粗犷的身材后,叹道:“你家皇叔可不喜欢这样的。” 姝音也赞同。 彭家妹妹的长相可跟柳宝容南辕北辙,恐得不了那位的欢心。 申时三刻,所有佳丽都表演完了。宁华下令给每位闺秀都发一朵花,有的是牡丹、有的是芍药、有的是海棠、还有兰花、山茶、桃花…… 总之种类繁多,具体什么意思就让她们自己琢磨想象去吧…… 姝音吐槽:“你这样可真敷衍。” 宁华摊着双手,“我也没办法啊,宫里那位不点头,我也不能跟她们随意保证什么。” 姝音想了想,问道:“你不是说这事是大长公主在操办吗?今儿怎么没见到她?” 宁华叹气:“她家钺哥儿这几日身体又不大好,抽不了空。” 上京城人人都知道大长公主家的公子身子孱弱,据说是以前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影响到了根本,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有成亲。 “很严重吗?”姝音有些在意,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似乎确实有听到他在咳嗽。 宁华:“老毛病了,听说前阵子皇上派他出京办了趟差事,太劳累了吧。” 姝音在心里暗暗埋怨了皇上两句。 自家表弟身子这么差,还要派人出京办差,真是不知体恤人! 探春宴结束,姝音与宁华告别,正要登山马车,却被等在那里的方娘子叫住了。 “夫人。”她盈盈一拜,“多谢夫人为小女子解围。” 姝音对她很是欣赏,没有绕圈子直接问:“方娘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方娘子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眼含询问。 姝音示意她跟着自己上马车。 “刚刚那个叫嚣着让你下跪的,你可知她是谁?” 方娘子摇头。 姝音又问:“诚意伯柳家你可知?” 方娘子继续摇头,但却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恐怕不简单。 姝音把诚意伯府近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情况细细和她讲了,“他们家次女最近正得圣宠,柳家人行事也越发张狂无忌,你今日得罪了柳家三娘,恐会有麻烦上身。” 方娘子神情凝重,“那我应该怎么做?” 姝音道:“你可以为自己找一个背景更硬的靠山,比如我们勇毅侯府。” 方娘子犹豫,她也知道在这个时代,想要在京城长久地经营生意背后都得有贵人支持,可眼前这个女子真的信得过吗? 会不会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 姝音知道自己的提议有些突然,也理解她的迟疑,“你先考虑考虑吧,有主意了可以去勇毅侯府找我。” -- 宸元殿。 钱三躬着身,小声禀道:“春锦宫的柳嫔娘娘求见。” 顾珩仿佛没有听到,仍专注在手里的公文上——最近关中似有干旱之兆,春耕时节雨水稀少,秋下粮食恐会减收,得提前做好打算才行。 “皇上?” 钱三又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顾珩掀起眼皮觑了他一眼,语气干脆冷淡,“不见。” 钱三诶了一声,给下面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其出去回话。 片刻,殿外传来一阵女子细细哭喊的声音。 顾珩的眉头皱了起来。 钱三在心里叫苦,赶紧迈着小碎步往外走。不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就消停了。 “奴婢办事不力,请圣上责罚。” 钱三利落地下跪请罪。 顾珩抬手让他起来,批复完旱情的折子后,随口问:“刚刚是何事?” 钱三赶紧回道:“柳嫔娘娘好像受了什么委屈,想要请皇上给她做主。” 顾珩啪的一声放下手里的笔,不悦,“她能有什么委屈?” 钱三把打听到的说了,“下晌的时候,柳家来了人,估计是为了家里人的事。” 顾珩冷哼,柳家人最近飞扬跋扈的行事作风他都有所耳闻,他们家能受气? “你找人看着他们些,别闹得太过了。” 钱三:“是!” “下面那些人也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后妃居然能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宸元殿外,实是不成体统!” 钱三的心里重重一跳,惶恐应是。 宫里这些人精这次可是压错宝了,行错方便了…… 钱三对柳嫔进宫的内情倒是清楚的,本以为她在陛下心中总是有些不一样,还有意无意多照顾了她一点,想来也是自己这暧昧的态度误导了下面的人。 想通这点,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知错了。” 顾珩嗯一声,凉凉道:“下次不要再自作聪明。” 第14章 林氏,你可知错 这日,姝音正在院子里清洗槐花,准备做槐花饼吃。以前在肃州的时候,母亲每年春天都会为家里人做这道小吃,从上树采摘,到和面煎铲,每一步都亲力亲为。 只来到上京后,就再也没做过了。 姝音把摘下来的槐花仔细挑选了,加入淡盐水浸泡、再用清水冲洗几遍。 “拿到太阳下去晒一晒。” 小丫鬟们笑着应是,抬着簸箕走了。 阿满拿出帕子为她擦汗,“这些教给我们做就好了,干嘛自己动手,多辛苦!” 姝音笑而不语。 辛苦她是不怕的,怕就怕像上辈子那样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 她净了手,拿着春燕为她准备的桃花酥往口里送,蓦地一股恶心上涌,胃里翻腾得厉害。 “呕——” 姝音难受地捂住嘴,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春燕立刻把桃花酥拿远了些,小声问:“姑娘这是恶心想吐?” 姝音恍然,她现下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之前一直都没什么反应,有时候她都快忘记自己怀孕了。 阿满也意识到了,忙道:“那我们得准备点酸的东西吧?我听厨房的乔妈妈说,孕妇都爱吃酸的,能压下心里的恶心。” 春燕补充:“得谨慎点,别被人看出什么了。” 阿满摸摸鼻子,“就说我嘴馋好了,没人会怀疑的。” “姑娘!”秋桐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春燕叫住她,严厉道:“跟你讲过多少次规矩了,不要跑,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 秋桐却不理会,直接对着姝音道:“姑、姑娘,从宫里来了位公公说要见您。” 主仆三人对了个眼神,心里满是疑惑。 姝音没有耽搁,直接去了前院。 一个身量不高的小黄门高高仰着头,鼻孔朝天:“咱家是春锦宫柳嫔娘娘身边的成桂,今儿奉娘娘之命,请陆二夫人进宫一叙。” 柳嫔的名字一出来,姝音就知道今天这趟是为什么了,她略福了福,爽快应下。 几人先回院子换衣服。 “姑娘!”阿满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 春燕也有些忐忑,贴着她的耳朵问:“要不要去请侯爷?” 姝音想也不想就拒绝,那样太小题大做了。如果外祖母还在,倒是可以陪着她一起入宫。女眷来往,外祖父就实在是不好出面的。 柳家现在虽然得势,但应该也不会对她做太过分的事,最多被找茬刁难一下,她应付得来。 阿满拉着她的手不放:“我陪你去。” 姝音摇头:“我身上并无品级,带不了侍女进宫,你们不要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勇毅侯府的马车在宫门外停下。 姝音下了马车,跟着那个叫成桂的小黄门往里走。 走了一段,成桂突然停下,声音尖尖地问道:“见了贵人要怎么行礼可清楚?” 姝音,“自然。” 没嫁人之前,作为勇毅侯的外孙女,她也是经常在宫里走动的。先帝后宫的人也不多,基本都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颇为宽和喜爱。 成桂有些讪讪,轻哼一声便不再理她。 “林大宝!” 洪亮却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姝音转过头。 阳光下,一张黝黑的面孔正咧着嘴朝她笑,“还真是你啊!” 姝音也吃了一惊,“秦光头!” 秦光大嘿嘿笑起来,摸着自己头上的浓密的黑发,“我现在可不是光头了。” 姝音也笑,“你怎么在这儿?” 秦光大挺了挺脊背,抚上腰间的佩刀,骄傲道:“我现在有正经差事了。” 姝音了然,勋贵之家的子弟很多都在宫里当差。她只是有些惊讶,忠义伯家那个吊儿郎当没个正型的秦家三朗也会有这一日! 秦光大正色道:“父亲给我取了字,叫臻远,是臻于至善,敦行致远的意思,你以后就叫我这个吧。” 姝音点头,她刚刚脱口而出了小时候的绰号,确实有些不妥。 秦臻远盯着她,试探着问:“听说你现在回侯府居住了?你和陆家二郎,你们,他……” 姝音没听懂他要问什么。 秦臻远有些抓耳挠腮,很想直接问她是不是要和离了? “咳咳!”成桂沉着脸,尖声提醒:“林氏,柳嫔娘娘还等着你呢,别磨磨蹭蹭的了。” 秦臻远观他态度恶劣,立刻挡在姝音前面,黑脸一沉就要骂人。 成桂被吓得缩了缩头。 姝音拉住秦臻远,微微摇头,大方笑道:“我也不耽搁你当差了,柳家妹妹今儿请我进宫叙旧呐。” 秦臻远颇有些不舍,姝音都走出好远了,他还一直愣愣地望着那个背影。 要是当初早一点上林家提亲就好了。 春锦宫。 柳宝容居高临下地看着给她屈膝行礼的姝音,心情畅快极了,一扫连日来的阴霾。 前几个月自己还要巴着她林姐姐长林姐姐短的,现在却形势颠倒,自己成了占据高位的那个。 真是风水轮流转! 想到打小从她和宁华那里受到的冷脸,柳宝容怨气丛生,冷声道:“陆二夫人,你可知今儿我请你来所为何事?” 姝音微笑,“成桂公公跟我说是叙旧呐,娘娘真是太客气了。” 柳宝容拧眉,转头瞪了成桂一眼。 成桂委屈,他不这样说还能怎么说?难道直接说柳嫔娘娘要骂你,你跟我来? 如果是皇后,这样说倒是没问题的。 姝音微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高高坐着的宫中丽人。 只见她打扮得很是雍容华贵,一袭逶迤的象牙白曳地长裙,外罩缕金百蝶穿花席地宫纱。云髻峨峨,两边各簪了两支掐金丝点翠孔雀簪,每只孔雀嘴下又衔了一串粉色珍珠。 只柳宝容年初才刚满十五岁,略显圆润的脸上稚气未脱,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陆二夫人,你笑什么?” 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样子,柳宝容恨不得上去挠花她那张脸。 姝音面不改色,“我笑娘娘多日不见,出落得越发沉鱼落雁,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柳宝容翘了翘嘴角,但一想到今日的目的,又敛了笑意,掐着嗓子道:“我今日请你来,除了叙旧,还要提点你为人妇的道理。” 姝音扬眉,静静听她的下文。 柳宝容顿了顿,在身旁宫人的提醒下磕磕巴巴说道:“为人妻者,其德有六:一曰柔顺,二曰清洁,三曰不妒,四曰俭约,五曰恭谨,六曰勤劳。夫天也,妻地也……” 好不容易说完这一大段,柳宝容长长舒出一口气,接着疾言厉色问道:“林氏,你可知错?” 第15章 皇上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姝音佯装不懂:“臣妇愚钝,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 柳宝容冷哼,“你和陆状元的那点事闹得满上京城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错?” 姝音无辜:“这也不是我出去传播的啊?” 柳宝容的嘴角抽了抽,含着火气道:“我的意思是你本就不应该因为陆状元要纳妾而与之争吵,更不应该任性搬离夫家!女子善妒是大忌,是家宅不宁的祸根!为妻者要谨遵三从四德的本分!” 姝音讶然,急急解释:“臣妇并不是善妒之人,也从没有不准夫君纳妾,我的陪嫁丫鬟夏萤甚至还给他做了通房呐。求娘娘明察,我可真是冤枉得很啊!” 柳宝容质疑:“可街头巷尾都是这么传的,难道还有假?” 姝音捂着心口一副含冤受屈的模样,“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街边的谣言不可信,请娘娘明鉴。” 柳宝容一噎,急急又问:“但探春宴上的那些话总是你自己说的了吧?” 姝音不解:“哪些话?” 柳宝容自觉拿住了她的错处,冷笑道:“你不是跟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吗?你这不就是在暗示自己的夫君那什么吗?” 姝音装作听不懂,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呀眨。 柳宝容今儿可是要为自己出气的,要不是林姝音当公主和郡主的面下她柳家的颜面,她也不会头脑一热跑去前殿求皇上为自己做主,就不会惹恼皇上,弄得自己如今在宫里的日子都没以前那么好过了! “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装傻了。”柳宝容看着自己精心打理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为人妇最忌善妒、多口、妄言。你既然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想必妇德学得不好,今儿我就罚你当众抄书。” 宸元殿。 顾珩正和内阁的几个大人商议朝事。 钱三却在一旁抓耳挠腮,心里跟过了油似的煎熬纠结,该不该说呢? 想到前几天刚被敲打过,钱三有些犹豫,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万一知情不报,皇上之后怪罪下来又如何是好? 钱三觉得自己太难了,他们这些做太监的,本就是以揣摩圣意为生,不仅要为皇上排忧解难,还要想他们所想,特别是那些隐秘又不可说的小心思…… “自作聪明”乃是他们的职责,不然皇上要他们有何用? 钱三下定了决心,这次他一定能押对宝! 好不容易等到内阁的几位老大人离开,钱三迫不及待地上前,恭敬道:“春锦宫的柳嫔娘娘今儿请了林姑娘进宫,看着似乎有些不妥。” 顾珩的眉心动了动,“怎么说?” 钱三一听圣上肯问原因,心里就松了大半,笑呵呵说道:“就前几天柳嫔娘娘来找圣上的事,奴婢派人打听清楚了……” 说完原因,钱三一副求表扬地站在那里。 顾珩没说话,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蹙着眉道:“你过去看看。” 钱三忙不停答应,心里十分庆幸自己刚刚的选择。 看来以后可以好好往这个方向努力努力了! 他刚兴冲冲地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 顾珩站起身,沉声吩咐:“更衣。” -- 姝音被宫人带到殿外,穿过几个长长的走廊,来到一片开阔的地方。 “这个是先后立的‘女则碑’,旨在宣扬各朝各代品德高洁、恪守妇道的女子事迹,柳嫔娘娘念在与你过往的情分上,今特此准许你在碑前学习、瞻仰。” 领着她来的宫人把手里的几本书递给她,接着道:“为表示尊敬,你就跪在碑前抄书吧。” 姝音接过来翻了翻,都是《女诫》《女论语》《女孝经》之类规训女子言行的书。抄书她是不怕的,但要她跪在大庭广众之下抄书,门都没有! 她是被外祖父带离陆府的,如果跪了就等于是承认自己做错了,那打的就不仅是她林姝音的脸,还有勇毅侯府的脸! 况且这里人来人往,不时还有宫人驻足观望。她要是跪了,保管明儿不到上京城的所有人都会知道此事。 柳宝容倒是真的打的好算盘! 姝音心下一凛,快速盘算着要怎么脱身。 午后炙热的阳光晃得她有些眼花,要不就装晕吧?自己毕竟是勇毅侯的外孙女,在宫里晕倒了怎么也得请太医给看看吧? 宋阿姥给的药她也随身带了一颗,太医应该把不出来她有孕的。 就在她准备倒地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有些耳熟的咳嗽声。 姝音转头,在阳光下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直领大襟的玄清色道袍,黑发束起以玉冠固定着,随意洒脱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萧二叔!”姝音展颜一笑,提着裙子小跑着到他面前。 顾珩微蹙着眉,手臂微抬生怕她不小心跌倒。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的语调很笃定。 姝音微愣,有些窘迫地解释:“我还不能离开,柳嫔娘娘罚我抄书呐。” “不用抄。”顾珩一把抽出她手里的那几本书,随意扔掉地上。 姝音大惊,赶紧去看周围宫人的表情。萧二叔虽是圣上关系亲近的表兄弟,但也不好得罪他的宠妃。 可周围哪里还有人,刚刚还对她颐指气使的春锦宫侍女也不知去了哪里。 姝音困惑极了。 顾珩觑着她,嘴角微扬,“走吧。” 两人并肩往前走着,姝音并不知道宫里的路,但萧二叔肯定能带她出去的。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姝音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大概是他身上那种强大却平和的气场让她感觉到了安心? “萧二叔,您的身子好些了吗?” 顾珩停下脚步,不解:“我的身子?” 姝音抬头望着他,眼里都是关切,“探春宴的时候,宁华说您身子抱恙,大长公主殿下要留在府上照顾您。” 顾珩顿住,那可不是他。 姝音四下看了看,往他身边靠近一点,小声问:“您就这样把我带走了,真的没关系吗?柳嫔娘娘似乎很受皇上的宠爱,他过后会不会跟您生气啊?” “没有宠爱。”顾珩几乎是脱口而出,“也并不会生气。” 姝音松了口气,以萧二叔与圣上的关系不会怪罪他似乎也很说得通,只是—— “那皇上会不会怪我啊?”姝音有些担心,又向他走了一步,急问:“他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找勇毅侯府算账啊?” 顾珩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她心里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你有见过他吗?”他问。 姝音点头又摇头,老实讲:“小时候大概有见过吧,记不清了。” 顾珩说不上来有没有失望,她与自己年纪相差挺大,记不得也正常。 “他不是那种人。” 姝音还沉浸在自己的思量里,疑惑的嗯了一声。 顾珩无奈,想敲她脑袋一下,可伸出去的手却停在了半空又克制地收了回来。 宽大的袖子带起一股浓郁的龙涎香。 姝音闻到了,只觉得胃里一阵难受,脑袋眩晕得厉害,视线也开始模糊。 “小心。” 顾珩上前一步,在她摔倒之前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第16章 秘密泄露 姝音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她费力地转了转头想要看清自己在哪里。 “醒了?” 顾珩坐在榻边,一双漆黑的眸子直视着她。 姝音点点头,想要起身,四肢却使不上劲儿。 “夫人,我帮您。”一个身着鹅黄宫装的侍女小心翼翼把她扶起来靠在榻上。 姝音愣了愣,连忙问:“萧二叔,我们还在宫里?” 顾珩微抬手,旁边几个侍女轻手轻脚退出去后,他才开口:“勿忧,你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姝音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晕倒,讪讪道:“可能是中午忘记吃饭了。” 顾珩嗯一声,把手边的银耳莲子羹递给她,“太医也是这么说的,吃吧。” 姝音拿着勺子的手一顿,试探着问:“太医给我把过脉了?” 晕倒的太突然,宋阿姥给的药她还没来得及吃。这样一来,太医岂不是知道她有孕了? 顾珩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宽慰道:“他不会乱说话的。” 姝音却放不下心来,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况且又是在宫里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 她搅了搅碗里的银耳,一点也吃不下。 眼前的小妇人娥眉微蹙,眼含轻愁,桃粉的脸上也多了两分暗淡,为之增添了一份婉约脆弱之美。 顾珩心下微颤,诧异道:“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换一份?” 姝音摇头,“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她勉强吃了两口,突然回想到萧二叔回她的那句“他不会乱说话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 她忐忑开口:“您也知道了?” 顾珩没有躲避她的目光,坦荡颔首,仿佛那不过是一件不值得在意的小事。 姝音结结巴巴找借口,“我、我没想瞒着任何人,我就是、我就是……” 她并不想骗萧二叔,可真实的情况她也实在难以启齿。 有夫之妇却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外人会怎么看她?萧二叔会怎么看她? 虽然这一世,她并不认为自己对不起陆承舆,对不起陆家;但其他人不知道内情,只会觉得她背夫偷人,红杏出墙。 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始终不会有名正言顺的身份。 可能一辈子都要掩人耳目地活着。 想到这里,姝音不禁悲从中来。 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一切呢?为什么她就不能嫁一个心里有她的夫君?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顺利地怀孕生子,儿孙满堂? 她前后两辈子都没做过恶事,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她呢? 情绪猛然上涌,姝音根本控制不住,眼泪就啪塔啪塔落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 活了快三十年的顾珩第一次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看着眼前伤心流泪的小姑娘,他的心里蓦地揪成一团,恨不得把罪魁祸首陆承舆卸成十块八块。 “你别哭。”他终于想到要说什么了,沉声道:“我保证就算陆家的人知道你怀孕了,你也能在和离后带走孩子。”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姝音埋怨地看着他,心里莫名越发委屈,根本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为难! 顾珩:…… “你们男人都没有一个好的。”姝音哽咽着嘀咕了一句。 陆承舆是这样,那个被派来给她下套、毁她清白、让她怀孕的男人也是这样!萧二叔说不定也是这样! 顾珩抿着薄唇,忍耐着没有反驳。 只又默默在心里给陆修撰的品行减了几分。 “别哭了,乖。” 想到兄长曾经也这么哄过长乐,顾珩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温柔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姝音愣住,心里那点委屈不平似乎也渐渐被安抚住了。 她不再哭了,心里忽又觉得内疚,萧二叔对她这么好,可她刚刚却因为自己的事迁怒了他。 “萧、萧二叔,对不起,对不起……” 顾珩没说话,指腹若有似无擦过她眼角的泪珠,无奈道:“哭得跟小孩子一样。” 姝音红着眼睛,轻哼:“人真正难受的时候,哭起来是不会好看的。” 不过,也是有例外的。 她冷不丁地说道:“胡阁老家的三娘子哭起来可好看了,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萧二叔要是喜欢这样的可不要错过了。” 她记得探春宴上那个因为弹错了一个音而泪洒现场的小姑娘,就连她和宁华两个女人看了都心疼不已。 顾珩皱眉。 姝音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赶紧捂住嘴,小声道:“我错了,三娘子参加了探春宴,是要选秀的。” 这要是被皇上误会萧二叔要和他抢女人就不好了! 顾珩的眉心皱得更紧。 “不会选秀。”他淡淡说道。 姝音却不以为然,她的记忆里皇上可是选了秀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萧二叔,谢谢您。”姝音由衷地说道:“要是皇上因为今天的事责罚您,您就告诉我,我就、我就……” 顾珩一脸兴味:“你就什么?” 姝音咬咬牙,大义凛然道:“我就去他殿外跪着求他收回成命。” 顾珩淡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 申时,姝音终于踏出了宫门。她回过头望了一眼层层叠叠的宫殿,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姑娘!” 阿满站在马车边朝她挥手,小跑着冲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那谁没有为难您吧?” 姝音微摇头,“回去再说。” 阿满张了张嘴想要提醒她什么,却见马车的另一侧走出来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青色的官服衣袂翩飞,仿若修竹。 是陆承舆。 姝音并不想搭理他,径直往车上去。 陆承舆挡在她前面,“姝、林氏,我们谈一谈。” 姝音想了想,答应下来。 夫妻一场,和离之前总得把话说清楚。 他们到前面不远处的茶楼要了一间背街的雅间。 陆承舆把他的长随留在了门外,姝音却让阿满陪着她进去了。 “我想单独和你说话。”陆承舆淡淡看向阿满,希望她识趣一点。 姝音挑眉,“可我不想。” 陆承舆的眉心皱起,诧异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语气和缓下来,“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只我也不是故意要冷落你。初时你嫁与我为妻,年纪尚小,我那样的决定都是出自真心。” 他还记得新婚之夜掀开盖头,看到那张明媚稚气的少女面庞时,内心有多么震惊。 祖母说要给他相看一门好亲事,他并不多在意。新朝建立,陆家风雨飘摇,他所有的心思都在仕途之上。 娶谁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只要对陆家有益,他都会娶回来。 况且,他是定过亲的。 在他人生的前十五年,那个女子就是他陆拓认定的妻子。 第17章 陆承舆的剖白 陆承舆的声音很低,仿佛陷入了某些深沉的回忆:“陆王两家是世交,从很早以前就有联姻的传统。我和她自小就定了亲,本来预备在她及笄后就成亲,只世事难料……” 风云突变,前朝迅速走向灭亡。 大邺建立,一朝天子一朝臣。陆王两家都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各有各的难处。 “祖父和父亲自缢后,先帝虽有不快,但也不再为难陆家。”陆承舆捏着茶杯的手指泛白,面容紧绷,“没过多久,她就亲自上门与我退了亲事。” “陆承舆。”姝音淡淡叫他的名字,语气微凉,“你并不需要与我说这些,我不想知道!” 她对他的夫妻情义,早在上辈子就已经被消磨殆尽了。在她被冷落的那些日子,在她独自承担无出之过的那些日子,在她缠绵病榻的那些日子…… 她才不想管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苦衷痛楚。 她只想离他远远的! 姝音慢悠悠喝了口茶,不急不缓地开口:“陆承舆,如果你没成亲,我还会赞你是对所爱之人忠贞不渝的好男儿!可你不是,而你祸害的那个人还是我。” “你觉得我能毫无怨言的理解、包容你?再大大方方成全你和她可歌可泣的爱情,看着你们恩恩爱爱整日在我眼皮子底下蹦跶?” 陆承舆脸色铁青,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姝音冷嗤,“陆承舆,哦,不对,你们陆家人的脸皮都是这么厚的吗?全家都想既要又要,占人便宜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真是可笑!” “我以前是年纪小才会被你们糊弄,现在不会了!” 陆承舆咬着牙,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闷声道:“我会给你一个孩子。”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姝音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越笑越厉害,泪花都冒出来了。 这人是有多自大,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好像她想要生孩子只能巴着他,求着他一样。 陆承舆难堪,“你笑什么?你不就是想要孩子吗?” 姝音微笑点头,“我是挺想要孩子的。” 陆承舆松了口气。 前几日,不知为何,城里隐隐有他不举的传言流出。母亲知道后,怒火攻心,还病了一场。祖母也整日担忧,吃不下饭。 这种事并不好直言澄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林氏怀孕。 他其实也并没有多排斥与她生孩子。她过生辰那晚,他也只是一时惊慌失措而已。回到院子冷静下来,他才察觉自己那颗心跳得有多快。 “可我并不想要你的孩子。”姝音补充道。 陆承舆沉了脸:“你这是何意?” 姝音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笑,“就是字面意思。我以后可能会有孩子,但一定不是你的。” 我的孩子不需要别人施舍而来! “林氏,你不要太过分。” 看他发火,姝音笑得越发灿烂,语调轻松:“我也不是不挑的,你被夏萤破了身子,我觉得膈应。” “……你!” 陆承舆的面皮涨得通红,羞愤难当。 姝音接着道:“况且,我后来也知道她是怎么得逞的。” 夏萤间或会去陆承舆的院子传话,偶然见到他对着书房里的一张女子画像出神,猜想那是他的心上人。所以她那日不仅给他下了药,还打扮成了那人的样子。 这男人,心里有人,身子也脏了。 姝音咋咋两声:“你的身心都不干净了,我看不上!” -- 勇毅侯府。 徐大标拧着眉,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宝贝外孙女,“柳家那个没为难你吧?” 他得到消息就从军营赶了回来,要不是姝音已经回家,他就要去宫里要人了!他才不管什么宠妃不宠妃的,他家宝儿最重要! 姝音上前挽着外祖父的胳膊,乖巧道:“今儿刚好碰到萧二叔,他给我解了围。” 徐大标有稍许茫然:“萧二叔?” 姝音笑着解释:“就是大长公主府家的公子,成国公世子萧钺。” 徐大标哦一声,心里的疑惑挺大,他们什么时候有这么熟的? 姝音为他斟了杯茶,装着不经意地问道:“听说萧二叔以前在战场上受过很严重的伤?” 徐大标含糊地应了一声,没多讲。 姝音越发好奇,“那他现在还不成亲是不是和他的旧疾有关啊?” 徐大标心下一动,宝儿怎么突然对那小子感兴趣起来了? 莫非是? 他掀起眼皮偷瞧自家外孙女的表情,面色坦荡,看不出什么。 其实,那小子除了身子弱了点哪哪儿都比陆家那个强。 只是有一点挺犯难的——自己与成国公称兄道弟,宝儿和他差着辈呐!不过,这俩人要真能成,萧铎那个老匹夫岂不是就要比自己矮一头了? 甚好,甚好! 徐大标捋着胡须美美地畅想着萧铎给他行礼的样子。 只是在那之前,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柳家人既然敢为难他家宝儿,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过几日的大朝会,以勇毅侯为首的曾跟着先帝打天下的勋贵集团,以及以胡阁老为首的文官集团,竟罕见的共同上书弹劾诚意伯府——纵奴行凶、侵占良田,苛待奴仆、动用私刑、霸人妻女…… 罪名虽然都不痛不痒,但皇上依旧震怒。 罚了诚意伯府三年俸禄。 过了两日,更是传出宫里的柳嫔被连降三级成了柳美人。 朝里风向一转,给诚意伯府的烈火烹油也泼了冷水。柳家在勋贵人家里本就比较特殊,不靠军功靠献金,献的还是妻主家的钱。 柳伯爷这赘婿当的为人所不齿,朝里不管是勋贵人家还是文官世家对他们家都是避而远之,直到柳家出了个柳嫔娘娘,情况才渐渐有所好转。 可惜现在也没了。柳家人还没嘚瑟几天,就被打回了原型。 钱三在心里暗暗把柳嫔骂了好几遍,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枉费了他的抬举! “皇上,您看,要不要给柳美人换个地方住?” 一个区区美人可当不了一宫之主,春锦宫的正殿可不能再给她住了。 顾珩哪会操心这种事情,随口道:“你看着安排吧。” 钱三躬身应是。 想到那日发生的事情,顾珩心里不快,又道:“安排远一点。” 钱三的面皮抽了抽,应下来。 “还有。”顾珩抬起自己的袖口,微风带起一股馥郁的香味,“衣物以后不要再熏龙涎香,换一种,淡点的。” 第18章 方呦呦 自从开始孕吐,姝音每日早晚都颇为难受。正吃着饭,也不知道闻到了什么,就莫名其妙的泛恶心,什么也吃不下。 还没几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阿满很是忧心,一个人骑着马去归园找宋阿姥求助,带回了阿姥自制的蜜饯和药丸才让姝音的症状有所缓解。 “原来怀孕这么辛苦啊。”姝音往嘴里塞了一颗话梅,口齿不清地感叹,“也不知娘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难受。” 阿满道:“等夫人回来了,您自己问她呗。” 姝音摸了摸已经略有起伏的小腹,她要怎么和娘说呢? 阿娘会不会对她很失望? 春燕打起帘子走进来,把一个托盘放到她手边:“方记糕铺的方娘子来了。” 姝音盯着盘子里摇摇晃晃肉嘟嘟的小点心,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春燕顿了一下,说道:“方娘子说这个叫布丁。” 名字挺怪。 姝音迫不及待拿着小勺子挖了一口,入口即化,香甜滑嫩,真好吃! “快请她进来!” 方娘子今天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圆脸圆眼睛,肤色虽然有些黑,但却敦实可爱。 方娘子介绍:“这是我妹妹。” 姝音朝她笑笑,吩咐丫鬟给方小娘子拿糖果。 方小妹被人盯着,并不多害羞,大大方方给她行礼,“夫人好,我叫方二丫,您叫我二丫就好了。” 方娘子咳嗽了两声。 方小妹立马改口:“啊!我忘了,我现在叫方苹苹。” 姝音夸道:“真好听!” 方苹苹骄傲道:“我阿姐给起的。她还给自己起了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叫呦呦,方呦呦,比方大丫好听多了!” 方呦呦俏脸微红,把妹妹拉到自己身边,警告地觑了她一眼。 再这么说下去,自己的老底都要被揭开了。 方苹苹吐了吐舌头,却并不怎么怕。阿姐虽然最近变得有些奇怪,但对她还是一样好,挣了钱还要给她请女先生识字呐! 方呦呦让妹妹去一旁坐着吃点心,然后直截了当说道:“夫人,我想和你谈谈那天的提议。” 她回去考虑了很久,也在上京城里打听了勇毅侯府和陆二少夫人的为人,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只她还有一点点顾虑需要讲明。 姝音请她在自己身旁坐下,“不用叫我夫人的,我姓林,名姝音,今年十八,应该比你大一些,你叫我林姐姐、林娘子、或者直接叫名字都可以。” 方呦呦有些惊讶,这里的贵胄夫人竟然愿意和平民以姐妹相称的吗? 这样也好,她对接下来自己的提议稍微有了点底。 方呦呦从袖子里拿出几张略有些皱的纸,递给姝音,“林、林娘子请过目,字不好看,请见谅。” 姝音还以为她在谦虚,只接过来一看——这字,写得比她还难看。 她至少还能保证每个字都差不多大呐! 不过以方娘子的出身来讲,能识字,还能书写,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 姝音一目十行地扫了扫,字她都认识,但有些组合在一起,她就看不懂了。比如什么商业计划书、发展模式、合伙人制度、股权股份之类的。 她自己没有做过生意,虚心求教:“我不太懂,方娘子能说明一下吗?” 方呦呦觑了她一眼,很认真地说道:“在这之前我想先提一个要求,如果林娘子能接受,我们就继续往下说。如果不同意,那我们也不好再合作的。” 她的语气有些硬,阿满忍不住嘀咕:“有什么了不起!” 姝音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大家合作肯定要让双方都满意的。 “你说。” 方呦呦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我希望我们的合作是平等的,在生意上我有与你相同的话语权,做什么决定都应该双方同意。” “好。”姝音没怎么犹豫。 方呦呦愣在那里,她还想了好多说服她的话呢! “真的吗?” 姝音点头,“当然。而且我也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在这方面肯定没有你熟悉。你放心,我不会仗着身份就胡乱指挥的。“ 被人看穿了心思,方呦呦微窘,但心里又高兴不已。 她似乎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生意合作伙伴兼靠山! 接下来,她把纸上的合同条款逐一详细解释清楚,姝音对这些都没什么异议。 方呦呦越说越兴奋,“等以后我们的生意做大了,一定要在全国都开上连锁店,让大家都能用便宜的价钱吃到好吃的东西!” 姝音想了想,也很向往。她从小虽然没有吃过什么苦,但也知道,普通人家平时是很难吃到美味的食物的,能吃饱就不错了。 就像阿公现在也常常忆苦思甜,“军户的生活可不容易,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一点荤腥,肚子里没有油水,干了一天活腿都是飘的。” 方呦呦又解释了自己的发展理念。 姝音倒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问道:“同样的食物,只需要包装和口味的稍许不同,就能卖出不一样的价钱?” 方呦呦有些忐忑,“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她想的是,自己的方记糕铺还是走平民路线,少赚一点利润;再开一个客户群体为有钱人的高端店铺,把价格提上去。 姝音笑道:“没什么不好的,你这个主意很好。” 方呦呦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姝音想了想,提议:“我手下刚好有几个铺子不怎么赚钱,不如就拿出来改成高端的点心铺子。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一行人随即去了庆明坊,姝音的米粮铺和布铺都在那边。 米粮铺就在前街的入口处,位置很是不错,店里看着也还挺热闹。 姝音和方呦呦在马车上观察了一会儿,才决定实地考察一下。还没走到店门口,就看到里面走出来几个穿着陆府下人衣服的男子。 “朱大太太那儿要的胭脂米和碧粳米,你们明天记得给送去朱府,可别耽误了!” 店铺的伙计笑呵呵地应下,恭敬地送走陆府的人。 姝音直觉有些不对,带着人走进店铺,看到掌柜模样的人正在柜台后翘着脚打瞌睡。 阿满皱着脸高声道:“东家来了!还不赶紧起来迎接!” 第19章 巡视铺子 阿满这一声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几个正搬货的伙计淡淡扫了她们一眼,又继续忙活自己的了,似乎并没有把她说的话当真。 而掌柜的更是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人间几何。 姝音蹙着眉想了想,李叔之前有跟她汇报过,米铺的掌柜好像是陆三夫人娘家的什么亲戚。 “把他叫醒。” “是!” 阿满跃跃欲试,直接上前揪住了他的耳朵,同时大吼一声:“着火了!” 掌柜瞬间惊醒,惊慌地滚到了地上。 刚刚送陆家人出门的那个伙计忙把掌柜的扶起来,凶巴巴地问道:“你们是谁?干嘛到我们铺子里捣乱?” 掌柜的也反应过来是被人耍了,忙指着阿满骂道:“小丫头片子,敢整蛊爷,活得不耐烦了!” 阿满怒目而视:“我看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见到东家就这种态度?” “东家?”掌柜的轻蔑地瞧她一眼,“小丫头可别乱说话,这店铺的东家我可熟得很,可不长你这样。” 姝音哦了一声,质疑:“很熟吗?我怎么不认识你?” 掌柜的不耐烦,“谁管你认不认识我!不买东西就赶紧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姝音冷笑,“做生意?可我刚刚看陆家的仆从拿了好几车的东西,也没有给钱啊。” 掌柜的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那可是我们东家状元府上的人,你有听过东家拿自己家的东西需要付钱的吗?” 姝音倒真被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笑了,直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可不记得我的铺子什么时候改姓陆了!” 掌柜的被她的气势震慑住,有些发愣。 “不长眼的!”阿满一巴掌打在他脑后,“你面前站着的才是你真正的东家,你口中状元府上的陆二少夫人。” 掌柜的愣了一瞬,陡然色变。 “哎呦!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掌柜打了自己一巴掌,又立马换了一副神色,招呼店里的伙计给她行礼。 伙计们也吓了一跳,面上都有些惊惶。 姝音并不打算计较他们的失礼,挥挥手让他们自去忙别的。 掌柜的谄媚地对着她微笑鞠躬,“小的姓刘,不知东家今天来有什么事?” 姝音斜睨着他,似笑非笑:“没事就不能来?” “能来!能来!” “刚刚他们拿走的东西都记账了吗?” “……这。”刘掌柜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道:“陆府的账向来是不记的。” 姝音又问:“刚刚我在门口听到说你们明儿要去朱府送东西,可是大夫人的娘家?” 刘掌柜迟疑着点头。 “那朱府的账总该有记吧,把账本拿来我看看。” 刘掌柜却不动,朱家的账向来是记在陆家的头上的,这也等于没有。 姝音冷笑,原来她这个冤大头不仅养着陆家,还养着朱家?那是不是还有婆母的娘家周家?三夫人的娘家郭家?老夫人的娘家陈家? “你明儿不用来了!”姝音冷冷道。 刘掌柜急了,哀求道:“少夫人,我在这里这么多年,每日勤勤恳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就大人有大量,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阿满哼道:“好好的铺子都要被你们这些蛀虫搬空了,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勤勤恳恳?这铺子每年亏那么多钱,你作为掌柜的就是失职!” 刘掌柜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阿满揪起一把丢出店门,“滚!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不去衙门告你里应外合盗取东家财务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店里的伙计们瞬间战战兢兢,生怕火烧到他们身上,连连跟着姝音道歉。 姝音摆摆手,宣布:“你们也早点关了铺子回去吧,这几日也不用来了。等我找到合适的掌柜,再通知你们。” 上了马车,姝音的情绪还有些低落。 被人当做傻子糊弄占尽便宜的滋味可不好受! 可这一切也只能怪她当初太傻。 全程看了一场大戏的方呦呦受到了强烈震撼,直白地问道:“所以你的嫁妆铺子养了你夫君全家?” 姝音自觉没脸,小幅度点了点头。 方呦呦讶然:“你夫君全家都入赘你家了?” 阿满扑哧一声笑出来,玩笑道:“名义上不是,但实际上也差不多了。” 方呦呦笑了一阵,又敛了笑意,对着姝音严肃道:“嫁妆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可是很重要的东西。你一定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有了钱,才又话语权。” 姝音完全赞同。 “还有。”方呦呦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女人一定不能恋爱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给男人花钱,更不能养他全家!” 姝音:…… 虽然她不太懂恋爱脑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她直觉那不是好词。 最后,方呦呦总结道:“不管在哪个时代,女人都要努力搞事业!” 这句话姝音就更听不懂了。 不过,她好像又有点明白里面的意思——女人不能把自己的幸福都寄托在男人身上。 -- 姝音的布铺叫似锦阁,在庆明坊的东大街,坐着马车一会儿就到了。 这条街基本都是布铺、绣庄、成衣店。但放眼望去,只有似锦阁门可罗雀,就连门头都比其他店黯淡了许多。 姝音叹气,领着人进了铺子。别说客人,就连招呼人的伙计都没有。 阿满是个急脾气,一下子喊出来:“人呢?东家到了,还不快点出来迎接!” “诶!来咯,来咯。” 半晌,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这架势,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了。 阿满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这掌柜的耳朵也不好,沟通起来也麻烦。 这里的情况李叔倒是跟她提过,之前负责进货的是陆家旁支的某个亲戚,因为贪小便宜,买了很大一批别人都不要的布。 看着眼前这些颜色鲜艳,花纹繁复的布匹,姝音直摇头,“这也太不符合上京城的审美了!” 这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是穿的素净淡雅,宛若飞升的仙女?可她店里的这些布就像扔进了大染缸,花花绿绿,极接地气。 姝音觉得肉痛,“这不知要亏多少钱!” 方呦呦沉吟,又上手摸了摸布料的手感,“我有办法把这些布卖出去。” 姝音来了兴趣,连忙追问。 方呦呦道:“虽然这里的货不太符合时下的主流审美,但并不代表它们没人喜欢,我们只要好好定位这些布的客群,就能把它们卖出去。” 姝音似懂非懂,问道:“那要怎么找到喜欢这些布的人?” 方呦呦微笑:“我们办场时装秀吧。” 第20章 时装秀 姝音不明白时装秀是什么意思。 方呦呦细细解释给她听,“我们用这些布做一些好看的成衣样品,再找与目标客群类似的人穿上衣服展示,吸引客户前来购买。” 姝音听懂了,略迟疑,问道:“要当众展示吗?” 良家女子的话应该没人会愿意这么做。 方呦呦也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最忌抛头露面,但她也有解决办法,“我看了一下这些布料,很多颜色花样都很活泼,非常适合小孩子,我们可以请小童来做模特。” “模特?”姝音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方呦呦笑着解释:“就是展示衣服的人。” 姝音了然,几岁的小孩子倒是不必忌讳。 方呦呦又道:“还有一些布料颜色沉稳,花样喜庆,可以请年纪大一点的老者展示;至于剩下的,我们也可以请一些年轻的妇人,到时候遮着面就好了。” 就像方家所在村里的那些媳妇姑子,只要有钱赚,应该也不会拒绝穿着好看的衣服在人群里走几圈。时下的女子,越是上层束缚越大;底层人讨生活,哪有那么多讲究。 姝音觉得她这个主意不错,兴致勃勃:“那我们要怎么做?” 两人迅速商量起来。 时装秀定在十日后的庆民夜市,在这里每一旬都会有一个大型的庆典活动,晚上特别热闹。 定下计划后,姝音和方呦呦每天都忙得团团转,既要请人做衣服,又要找模特,最令人头疼的还是时装秀的举办地点。 露天随便搭台肯定是不行的。 阿满建议道:“要不还是去瓦舍吧。” 在她心里,走秀应该也是和说书、唱戏、杂耍差不多的吧? 这还真是误打误撞,方呦呦拍手赞同:“就是瓦舍了!走秀的时候,还可以请琴师、歌姬、杂耍、胡姬在一旁表演节目。” 对!这样才能更吸引眼球。 她立马在纸上写下章程,边思考边说:“现在地点也有了,我们就要考虑宣传营销的问题了。” 姝音又听不懂了,“宣传营销是什么意思?” 方呦呦简答道:“就是让人知道这里有时装秀,赶紧过来凑热闹的意思,人来的越多越好,不过最好是能消费的群体。” 姝音想了想,说了自己的意见:“我可以请宁华帮忙宣传一下,她结交的人多,上京城里的妇人都爱跟着她凑热闹。” 方呦呦点头,名人效应,很好。 阿满又道:“还可以请说书的先生把似锦阁要办时装秀的消息传出去。” 打广告,也不错。 方呦呦赞道:“行,我们就这么做。再请几个小姑娘穿着我们订做的衣服在庆明东街这边发发传单,让平时来这边消费的顾客知道我们似锦阁有大活动!” 姝音有点摸清套路了,“那时装秀当天早上我们再请舞龙舞狮的师傅在坊门口造造势!” 没过两日,上京城就流传起“似锦阁第一届时装秀”的消息,据说连宁华郡主都抢着要去观看。这下可就热闹了,城里人闻风而动,每天去似锦阁打听详情的都排着队。 似锦阁有了人气不说,还顺便卖出去不少布。 这热火朝天的盛况就连宫里也听到了风声。 深夜的宸元殿,顾珩放下最后一本折子,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钱三心疼自家主子劳累,笑嘻嘻地说道:“圣上,最近这几日城里可有件趣事儿。” 顾珩并不应。 钱三嘿嘿一笑,“还跟林姑娘有关呐。” 顾珩缓缓睁开眼,睇着钱三。烛火晃了晃,摇曳的光芒让他仿佛置身于一团金光之中,帝王之气尽显。 钱三的小心肝颤了颤,不敢再卖关子,老老实实把打听来的事情一股脑说了。 顾珩眉心微蹙,“她的嫁妆铺子都在陆家手里?” 钱三听这语气,连头都不敢抬,“前几年是这样,那时候林姑娘年纪小,大概是被陆家人哄骗去了。不过,林姑娘最近已经又把铺子拿回来了,只是多少还是损失了些。” 顾珩把玩着腕上的金丝楠木佛珠,一股无名火腾地一下从胸中蹿起。这陆家人还真是有辱清流之名,连孙媳妇的嫁妆都敢沾手。 想她小小年纪在那群狼环伺的地方生活,一定过得很艰难,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不然她也不会怀了孩子还坚决要与陆承舆和离。 顾珩沉声吩咐:“去查一查,林家当时为什么选择和陆家结亲。” 这婚事,可不像是徐大标的手笔。 -- 很快就到了时装秀的正日子,看着眼前换好衣服的模特们,姝音只觉得眼前一亮,有种姹紫嫣红、百花争艳的感觉。 比起清一色的素淡衣裙,还是鲜艳一点的让人看着舒服。 况且,其实很多人并不适合穿白色系的衣服。稍微胖一点、皮肤黄一点、骨架大一点,白衣上身不仅不会有飘逸柔美,玉骨仙姿之感,反而还会放大自身的缺点。 “林娘子,谢谢你送我们的绒花。”方苹苹摸摸自己包包头上那朵粉色的海棠,带着小模特们朝她齐齐行礼。 孩子们的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姝音笑着问:“过会儿要到台上去展示衣服,怕吗?” “不怕!” 有的玩儿,还有礼物和工钱,有什么好怕的! 方呦呦解释:“他们都是我家附近的农家孩子,虽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但胆子都挺大的。” 一个换好衣服的小妇人走过来,有些腼腆地扯住方呦呦的袖子,“大丫,你看,是不是找点东西给我们把脸遮一下。” 方呦呦一拍手,“差点忘了。”连忙把手边的包袱打开,“这是我自己做的假面,大家配合着自己的服装颜色选一个戴上。” 姝音好奇地拿起一个,这和她平时看到的面具不太一样。呦呦做的这个,更精致也更适合女子。她也选了一个戴上,蝴蝶造型的面具覆在眼睛上,瞬间遮住了大半张脸,却又不会影响视线。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真厉害!” 方呦呦的脸红了,小声道:“我也只是拾人牙慧罢了。” 戌时中,瓦舍开始敲锣打鼓,歌姬伶人们开始做开场表演,吸引观众们的注意。 须臾,台上的幕布拉开,伴随着琴音鼓声,方苹苹领着小伙伴们闪亮登场。 第21章 萧钺 年轻妇人们穿着华服紧随其后。 她们刚踏出来,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仅是因为她们身上穿的靓丽多彩的衣服,还有她们的别致的发型和发饰,尤其是面上戴的与服饰配套的面具,真是太好看了! 台下的观众纷纷议论起来。 “这胭脂色的衣服真的很抬人的气色!我的肤色和她差不多,穿起来应该也能有这种效果吧!” “那件湘妃色的齐胸襦裙肯定适合我闺女,她肉嘟嘟的,穿这个准活泼又机灵。” “那件黛紫的鹤纹织金锦褙子可太雍容大气了,适合我婆婆。” “我最近穿白的也穿腻了,正想换点花样呐。” “就是就是,穿的那么素,腰带又系得紧紧的,害我都不敢多吃一口饭。” …… 贵妇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着,眼睛始终盯在台上的模特身上,还抽空让下人们赶紧去打听上哪儿能买到这些。 似锦阁当然不会错过如此好的机会,在方呦呦的提议下,他们早有准备。就在客户们购买欲望最高的时候,拿着布样的女伙计们穿着样品成衣出现了,穿梭在观众席中热情地推销讲解。 你别说,贵妇们还挺喜欢这种沉浸式的购买方式,不知不觉间每人都买了一大堆。 给母亲的、给婆婆的、给女儿的、给夫君的、给妯娌的…… 宁华郡主更是大手一挥,直接在现场扫了一百匹各色花样的布。 姝音吃惊,阻止道:“阿宁,你不必如此。我看今儿的生意挺好的,布匹应该不愁卖不出去。” 宁华好笑地看着她:“谁说我是为了帮你才买的。我是真的觉得这些花样不错,再说我家里人多,这个送几匹、那个送几匹,说不定还不够呐!” 姝音知道她说的是真话,遂问:“你嫂嫂们会喜欢这些花色的布吗?” 宁华就着茶水吃点心,吐槽道:“其实她们也不喜欢穿的那么素,好不容易变成王妃了,都想打扮的珠光宝气一些,谁愿意天天穿的跟死了夫君一样?” 姝音理解,上京城这股穿白穿素的潮流还是从前朝延续下来的。如今的世家贵女们,特别是清流之家,还是遵循着这个传统。 她们这些外来的,为了要迅速融入于此,也不得不跟风。 前几年,康平郡王妃因为喜欢穿的大红大紫,还被人起了“灯笼怪”的外号,嘲笑她又胖又土。 宁华感慨:“我就希望这股歪风邪气赶紧过去,让上京城的女子们想穿啥就穿啥,凭什么我们要被个别人的审美牵着鼻子走。” 姝音完全赞同,有了决定:“那我的店以后就卖这样花色的布。” 用呦呦的话讲,似锦阁要打出自己的特色,做到“人无我有”,也能拼出一条血路。 宁华保证道:“那我肯定捧场。” 姝音告别宁华,正准备往后台去看看,却在路上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夫人,我们家主人有请。”钱三微躬着身,轻声说道。 萧二叔也来了? 姝音没有犹豫,直接跟着他去了二楼东侧的雅间。 推开门,姝音一眼就看到了临窗而坐,正独自酌饮的顾珩。他眉目冷峻,一袭玄衣玉冠,显得人越发冷傲孤清、不可亲近。 “圣、主子。”钱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讪讪道:“夫人到了。” 顾珩抬起头来,视线慢悠悠落到姝音身上,一双深邃至极的黑眸流转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幽光,仿佛能看进你的心里。 姝音愣住,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顾珩淡淡开口:“过来,坐。” 姝音稳了稳心神,走过去行礼,微笑着问:“萧二叔今儿也来瓦舍玩儿?” 钱三立马接话:“夫人的这个时装秀满城皆知,我们主人是专门来捧场的。” 顾珩冷冷扫了他一眼,却也并不否认。 姝音心下感动,刚刚那点莫名的异样早已烟消云散。 萧二叔对他们这些小辈的关爱真的没得说! “多谢二叔的支持。”姝音再次屈膝道谢,“我也选好了一些布匹,准备明儿就送去公主府,有一匹丹枫色的蔷薇宝相纹蜀锦特别适合大长公主殿下,还有一匹玄色的流云纹妆花缎就很适合二叔。” 钱三的嘴角抽了抽,送去大长公主府了,他家主子不就收不到了。 这可不行。 “哪用这么麻烦?”钱三往前走了两步,急切道:“咱家现在就去取吧,免得明儿还得劳烦夫人送一趟。” 姝音略想了想,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往大长公主府送东西确实不太妥。 “行,我过会儿让人领着您去拿。” 钱三的脸上堆着笑,赶紧道谢,心里也为自己的机智过人点赞。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却一把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锦衣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我就说好像在外面看到庚辛了,没想到这屋里的真是你!稀奇啊,你今儿怎么有空到瓦舍消遣来了?” 来人的态度非常随意,眸光含着笑,折扇摆动间,难掩贵气风流。 姝音吓了一跳,往顾珩身后躲了躲,小声问道:“萧二叔,这是谁啊?” “萧二叔?”来人挑着眉,好奇打量的眼神不住地往姝音身上瞄,喃喃又重复了一句,“萧二叔?” 顾珩掀起眼皮冷淡地觑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开口:“成国公府上的亲戚,不用理会。” 萧钺嗤一声,目光在姝音和顾珩身上来来回回,满脸兴味。 姝音被盯的不自在,见了礼后就匆匆离开了。 钱三埋怨地觑着萧钺,语气微讽:“世子爷,您来的可真是时候!” 萧钺收起扇子,往手上一拍,装模作样道:“我可是坏了表兄的好事?” 顾珩才懒得搭理他。 萧钺早已习惯了他这副冷冰冰的态度,并不怵,还冲着他眨眨眼,坏笑道:“我看那女子年纪不大,却梳着妇人的发髻,真没想到你原来好这口!” “啧啧!真是口味独特。” 顾珩无视他的调侃,转而问道:“厉雍的下落有眉目了吗?” 说到正事,萧钺敛了神色。这次被皇上派出京,就是为了追查前朝哀帝那个下落不明的儿子——八皇子厉雍的行踪。 “暂时还没有线索,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他还活着,人可能还在上京。” “是吗?”顾珩凉薄一笑,漆黑的眸子里全是冷意。 第22章 母亲回来了 陆府,惠宁堂。 陆大夫人朱氏正在和陆老夫人抱怨自己的难处:“这一个月以来府里的开销越来越大,公中的钱眼看就要见底了。媳妇这也是没办法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一大家子的,可如何是好啊!” 陆老夫人闭目假寐,也不知听没听到。 半晌,她才尖着嗓子问:“开销怎么就突然大起来了?” 陆大夫人嚅嗫了两下,埋怨道:“还不是拓哥儿媳妇,毫无预兆地就把自己的几个嫁妆铺子收了回去,府里一下子不仅少了收入,还多了花销,钱上就见短了。” 陆老夫人哼一声,质问:“你的意思是,没有她我们陆府就维持不下去了?那她嫁过来之前,我们是怎么过的?” 陆大夫人噎住,这能一样吗? 林氏嫁过来之前那几年府里是什么光景大家都还记得,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下人都十去八九,还要媳妇们自己贴补嫁妆过活。 她可不想要再节衣缩食的生活了。 况且她的那点嫁妆是要留给大姐儿的,可不能拿出来填陆家这个无底洞。 朱氏把账本翻开细细解释:“她的铺子里,米粮铺、布铺和古董铺这三家之前一直都在老三手里攥着。所以,自从她嫁过来,我们家在吃穿上是花不了什么钱的,就连去别家走礼,过节随礼都能直接从她的珍宝阁里拿东西。每年能省下好一大笔钱!” 坐在一旁的周氏也附和着点头。前几日她娘家那边的长辈过寿,她还得自己花钱买贺礼,一个普普通通的玉雕花瓶就要一百两,可心疼死她了。 她那点棺材本哪经得住这么耗! 周氏急道:“母亲,我们得想个办法才行,不能让林氏就这么飞了。” 想到损失了那么多钱,陆老人只觉得心绞痛,没好气的问道:“办法?什么办法?前儿拓哥儿还亲自去找她道歉了,她都没有回来!这还不都是怪你?居然轻信那个狐媚子的挑拨之言,真是豆渣脑筋!” 周氏双眼一红,眼泪立马落了下来,抽噎着道:“贞娘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有心机!” 陆老夫人的眼里露出厌恶之色,她的拓哥儿怎么就有个这么拖后腿的娘? “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周氏捂着嘴,不敢再哭出声。 朱氏也噤若寒蝉。 陆老夫人压住心里的烦躁,斟酌道:“当务之急就是要把林氏接回来,不能让她离开我们陆家。不仅是钱的问题,拓哥儿在翰林院也有三年了,马上就要参加散馆考试,考试后去哪里才是仕途的关键,勇毅侯府这门姻亲对我们大有益处,丢不得。” 朱氏和周氏连连点头。 陆老夫人凝思片刻道:“既然林氏那里说不通,我们就只有亲自上门去找林老爷了。” -- 时装秀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似锦阁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同时,这种“沉浸式”的购物模式也逐渐在上京城流行起来,各家布庄、绣坊、成衣铺争先模仿,瓦舍里几乎天天都有时装秀。 阿满啪啪地打着算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狂笑,“我们这次足足赚了五千两银子!” 姝音惊喜,“这么多的吗?” 方呦呦也很开心能有如此好的成绩,畅想道:“似锦阁以后就可以按照这个模式发展下去,与绣庄、成衣铺紧密合作,为客户提供一站式优质服务!” 姝音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放到她手边:“这次多亏了你,铺子才能扭亏为盈,谢谢你。” 方呦呦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一千两的银票。 她得卖多少份糕点才能有这么多钱啊? “这会不会太多了?” 姝音莞尔一笑,“我觉得你值这么多!以后似锦阁每年的盈利我也会再给你一份分红。” 方呦呦完全不可置信,内心狂跳起来。 她这是遇到财神爷了吧?手怎么这么松? 姝音故作严肃道:“你别高兴地太早哦!铺子的生意不好,可就没得分红了。” 方呦呦拍拍胸脯,双眼闪着耀眼的光芒,“我一定会努力让铺子赚大钱的!” 姝音让春燕把重新誊写过的契书递给她,说明道:“至于点心铺子,你出技术和人力,我出商铺和资金,那我们索性就五五分成,各占一半。” 方呦呦没想过会是这么平等的条约,把契书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激动地一把抱住姝音,连声道:“谢谢你!我一定会好好干,让我们早日成为上京的女首富!” 姝音哭笑不得,她倒不想当什么女首富。只是,她也需要钱。 上一世的永安二年末,上京连日暴雪,压垮了不少年久失修的民居,造成很多人遇害受伤、流离失所。特别是京郊的上水村,房屋全倒竟无一人生还。 因为伤亡太大,皇上还下了罪己诏。 她阻止不了天灾,但可以帮助他们修整房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 四月十五这日,是母亲从沧州回上京的日子。 姝音一大早就起床了,既激动又有些忐忑。算起来,她已经有差不多五年时间没有见过阿娘了。 上一世,自从阿娘在林府摔伤了头变得痴痴傻傻后,父亲就把阿娘关了起来,就连她这个做女儿的上门看望,也不能多留。 她那时的身体已经不太好,阿公、舅舅也相继去世,陆家更是靠不住。 根本没人能为阿娘做主。 每次想到阿娘孤身一人、神志不清的死在那个偏僻的院落,姝音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还好老天有眼,让她重活一回! 她一定要把阿娘从那个狼窝里早日拯救出来! “阿娘爱吃的槐花饼带上了吗?”姝音决定待会儿去码头亲自接人,碎碎念道:“今儿天热,记得再准备一些消暑的饮子。还有,阿娘坐了十几天的船,肯定会头晕,记得带上回春堂的药丸。” 春燕浅笑道:“都准备着的。” 阿满撇着嘴,不满道:“林家也真是的,每年都要夫人回乡祭祖。你说离得近就算了,可沧州那么远的地方,一来一回真是折腾人!” 姝音冷笑不止,她的好祖母林老夫人可是拿捏人的好手,“你是我们林家的宗妇,有些事情就应该亲力亲为,你能代表我们回乡祭祖,可是莫大的荣誉,代表了我们全家对你的信任和看重。” 路途迢迢,规矩繁杂,老家的亲戚们也变着花样挑刺,母亲每年从沧州回来都会累病一场。 可祖母却依旧每日让母亲去她院子里伺候。她喝茶,母亲递水;她吃饭,母亲夹菜;她腿疼,母亲给垂…… 而她的好侄女,父亲的宠妾吴姨娘却能在府上过着舒舒坦坦的日子! 呵!今生可没这么便宜的事了! 第23章 陆家人上门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艘大船缓缓靠岸。须臾,陆续有人从船上下来。 姝音极目四望,等了一会儿,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日夜思念的身影。 “阿娘!”姝音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她用手背胡乱抹了抹,快步跑了过去。 “宝儿!” 徐珍娘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几乎是扑到她怀里的女儿。 “娘、娘、娘……”姝音紧紧搂着母亲,怎么都不愿意松手。 徐珍娘回抱着她,佯嗔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没得让人笑话!” 姝音抬起眼,目光贪婪地落在母亲脸上——三十过半的妇人,依旧眉目如画,肤如凝脂,纤腰玉颈,风情万种。虽有些疲惫,但也丝毫掩不住她与生俱来的明丽样貌。 “娘,你真好看!” 姝音忍不住夸道,她的娘亲可有着上京第一美妇人的称号。 徐珍娘失笑,“嘴这么甜,可是闯了什么祸?” 姝音有些沉默,摸摸小腹,决定还是过几天再向母亲坦白此事。不过,她想要和陆承舆和离的事得提前跟母亲说一下。 马车上,徐珍娘一边吃着女儿亲手做的槐花饼,一边喝着消暑的饮子,连日来因为旅途带来的疲倦也渐渐松快了些。 姝音觑着她的表情,轻声道:“阿娘,我想与陆承舆和离。” 徐珍娘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槐花饼,蹙着眉问:“他做什么了?” 姝音没有隐瞒,把在陆家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徐珍娘被气得全身颤抖。 陆承舆居然敢如此轻慢、嫌弃她的宝儿,真是欺人太甚! “放心!娘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回到林府。 刚下马车,门房就有人来报:“陆家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姑爷今儿一大早就上门来了。” 徐珍娘冷哼一声:“来得正是时候!” 她正好要找这些人算账! 花厅里,陆、林两家人喝着茶,说着笑,气氛很是融洽。 林大老爷林敞维摸着胡子,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状元女婿,越看越满意。只是,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又不禁拧起眉心。 他那个大女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娇蛮任性,和她母亲一个样! 坐在上首的林老夫人吴氏也在此时开口,“亲家祖母放心,我们林家也是传袭了几百年的书香世家,家风清正,从没有出过和离再嫁之女。” 陆老夫人拉住她的手,感激道:“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哎,这次确实是我家拓哥儿不对,委屈了姝娘。他现在也知错了,每天都在琢磨要怎么弥补,茶不思饭不想的,就盼着妻子回家呢。” 陆承舆低头不语,作出羞愧的样子。 陆老夫人给周氏使了个眼色,周氏会意,立马哭诉道:“都怪我,耳朵根子软,听信了那样的无稽之谈。但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担心姝娘年纪小,被人哄骗了去。” 林敞维恼怒道:“亲家母有什么错?她一言不合就离府十日不知去向,谁家当媳妇的能这样任意妄为、不守妇道?” “谁不守妇道了?”徐珍娘沉着脸,跨进花厅,凉凉的眼神在林敞维身上扫过,“我的宝儿明明就是去云回寺祈福了,哪有不知去向?你这个做父亲的,怎能不经查问就如此说自己的女儿?” 林敞维被她的气势镇住,一时愣在那里。 两人成婚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被珍娘如此疾言厉色地责怪。 林老夫人吴氏一看自家儿子这副怂样就来气,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为人妻者,怎能如此和丈夫说话?哼!我看大姐儿就是和你有样学样才会如此。” “岳母大人。”陆承舆赶紧起身行礼。 徐珍娘目光如炬地瞪着他,讥讽道:“我可没那个福分当状元郎的岳母!你和我家宝儿成亲三载都没有圆房,这门亲事可算不得数。” 林敞维喝道:“徐氏!” 徐珍娘淡淡瞥他一眼,无视。 她努力压制住怒火,才没有动手打人,只声音冷的无一丝温度,“陆承舆,既然你心中另有所爱,当初就不应该上门求娶我家宝儿!” 陆承舆辨无可辨。 陆老夫人不得不出面解释:“都是误会!误会!拓哥儿并无心上人,他只是一时心软,对王贞娘只有同情,他们俩并无任何苟且。” “并无苟且?”徐珍娘信她才有鬼了,连声质问:“是谁口口声声说要纳贵妾,望妻子成全?是谁在书房日日对着画像,睹物思人?是谁放不下旧爱,让妻子独守空房三年之久?” 这三个要命的问题,陆家人是不敢应声的。 他们本以为已经搞定了林家人,就能轻轻松松接回林氏,却没想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徐珍娘不愧是徐大标的女儿,都一样不讲情面! “今天我就把话讲清楚。”徐珍娘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家宝儿是不会再回陆家的,死了这条心吧!你们早日把和离书送上,我们还能好聚好散,否则就别怪我们徐家蛮横不讲理了!” 是徐家不是林家。 陆家几人都听明白了,林氏的事林家是做不了主的! -- 下晌那一出,徐珍娘没有让女儿去花厅见陆家人。只晚上用膳的时候,姝音还是要自己出面应付林家人。 大家都聚在老夫人的院子明德堂。 她刚踏进去,一个茶杯就摔到了脚边。 “逆女!还不跪下!”林老夫人怒气冲冲地吼道:“我们林家怎么就出了你这种害群之马!和离?想都别想!我是不会让你辱了我林家门楣的!” 吴姨娘边给老夫人顺气,便阴阳怪气道:“我就说咱们大姐儿气性大吧,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了,和离这种大事随随便便就说出口,身后还有做侯爷的外祖父给撑腰。我家月姐儿就没那么好命了,还没出嫁呢,就被有这样名声的姐姐拖累,真是可怜。” “闭嘴!”徐珍娘冷喝道:“你一个做妾的,嫡女的事情没你说话的份儿。” 吴姨娘闹了个没脸,悲悲戚戚地喊了一声:“姑母。” 林老夫人心疼侄女,厉声开口:“她有说错吗?一家子姐妹,做姐姐的和离肯定会影响到妹妹的婚嫁。” 徐珍娘冷淡,“母亲不是最讲规矩吗?怎么做妾的随意插话也不见母亲责罚她?” 林老夫人噎住,顿了顿才冷笑道:“吃饭!珍娘你过来伺候我!” 第24章 傻哥儿 一家子很快就围着桌子坐好了。 林家大少爷林继宗拍着手,流着口水大声叫嚷:“肉!我要吃肉!娘子,我要吃肉!” 林老夫人看着傻乎乎大孙子,心里又痛又恨,怨毒的目光扫向徐珍娘两母女。 都是这个狠毒的妇人,不然他们林家怎么会出了个傻子! 吴姨娘厌恶地扫了一眼亲儿子,忙指挥一旁的外甥女兼儿媳,“愣着干什么,快给宗儿夹菜啊,可别饿着他了。” “先给他擦一下口水啊,不然他要怎么吃饭?你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学会怎么伺候自己的夫君?” 薛氏讷讷应是,心里虽然嫌弃得不行但还是不得不照做。 姝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 像林继宗这样的,就不应该娶妻,白白耽误了人家姑娘的一生。 林老夫人心里有怨气,对徐珍娘的态度就更差了,一会儿嫌她夹的菜太硬要噎死自己,一会儿又嫌她笨手笨脚把丸子夹碎了,一会儿嫌她身上的香味太浓影响自己的食欲…… 姝音看不下去了,啪的一声把筷子搁在桌上,诘问道:“主母饿着肚子站着伺候,妾室却能坐在主桌安安稳稳地大快朵颐,这又是何规矩?书香世家林家的传承吗?” 林老夫人有些讪讪,嘴硬道:“儿媳伺候婆母天经地义,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姝音点点头:“那妾室伺候主母也是天经地义。吴姨娘,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没看到自己主母还饿着肚子呐?赶紧过去服侍她用膳。” 林敞维怒了,“雪娘怎么说都是你的长辈,注意你的态度。” 姝音嗤道:“我的态度怎么了?我这不正好心地教导姨娘规矩吗?有何不对?” 林敞维语塞。 林老夫人皱着眉,息事宁人道:“吴姨娘有孕了,我这才没让她伺候的。” 姝音扫了一眼吴姨娘还没显怀的肚子,想起来了。 只是她这胎生出来的依旧是个傻哥儿。 想到祖母和吴姨娘对母亲的那些无端猜忌和指责,姝音只觉得怒火中烧,“有孕也不代表她能坐在主桌吧。我去过那么多人家做客,不管是勋贵还是清流,都没见过有如此不知规矩的妾室。” 林老夫人阴恻恻道:“她怀的可是我们林家的金孙,特殊一点怎么了?谁叫你母亲自己生不出儿子的,吴姨娘生的这个可是我们林家未来的香火,她可在帮你母亲一个大忙!不然,就凭她生不出儿子这点,就是我们林家的罪人!” 这家人还真是完全不要脸了。 姝音冷笑道:“行啊!那我们明天就去外祖父那里评评理。” 听到岳父的名字,林敞维直接被吓得一抖。 林老夫人则被气得紧握双拳,说不出话来,半晌,她咬着牙开口:“雪娘,你先下去。” 姝音轻蔑地勾了勾唇。 外祖父很久没打上门了,林家人就开始固态萌发,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当初要不是有徐家的庇护,林家两母子早在战乱时就活不下去了,还提什么香火不香火的! 她的父亲林敞维出自沧州一个书香世家的旁支,只祖父去世的早,家里又无恒产,两母子在族中的日子很是艰难。后来遇上战乱,他们更是险些死在逃难途中。 只是他们的运气好,遇上了外祖父。而她的母亲更是因为林敞维的一副好皮囊对他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可以说,要是没有徐家,林家就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 吃过饭,姝音带着母亲回到自己未出嫁前的院子——花溪院。 林老夫人本来还想把儿媳妇留下来伺候她洗脚的,但被姝音横眉一扫,就悻悻地作罢了。 烛光中,徐珍娘边做针线边和女儿聊天。 “陆家人短时间应该不会再上门了。等我和你阿公商量一下,就去他们家要和离书。” 姝音撅着嘴,“祖母和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 徐珍娘云淡风轻道:“不管他们。” 姝音把头靠在母亲肩上,无比眷恋地蹭了蹭。 徐珍娘点点她的鼻子,“你呀,以后也别太和你祖母、父亲对着干了。” 这要是传出去了,始终对女儿的名声有碍。 姝音皱皱鼻子,“谁叫他们欺负你的。” 徐珍娘浅笑着摇头,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无所谓欺负不欺负的。 为人妇,为人媳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看着毫无反抗之心的母亲,姝音痛心疾首。 堂堂勇毅侯的独女为什么要过这种憋屈的生活? 她觑着母亲的神色,试探着问道:“阿娘就没想过要换一种活法吗?” 徐珍娘十指翻飞绣着花儿,头也没抬随口问道:“换,怎么换?” 姝音一字一顿道:“与父亲和离。” 徐珍娘的手一抖,针尖蓦地戳进了皮肤,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她赶忙伸手按住手指那一抹红,可却怎么也按不住自己那颗狂跳的心。 -- 翠玉轩里,吴姨娘正在向林敞维哭诉自己的委屈。 “就这么当众给我没脸,我以后在府里可怎么活啊?呜呜呜呜……” 她本就生得娇媚,哭起来更是楚楚可怜,林敞维只觉得心尖都在颤,赶紧抱着她安慰:“好了,好了!雪娘,别哭了。那个臭丫头向来是那样,等她过几天走了就好了。” 吴姨娘在心里暗暗鄙视,你个做爹的,怎么就不敢去教训教训她? “表哥,你一定不能让大姐儿和离啊。”她红着眼睛哀求:“现在正是选秀的关键时候,我们林家可不能闹出和离的丑闻。就我们月儿的长相才情,进宫可是准准儿的,可不能被大姐儿拖累了。” 林敞维拉着一张脸,为难道:“她们要是请出岳父做主,我也没办法。” 你个没用的! 吴姨娘偷偷撇撇嘴,着急道:“那我们月儿怎么办?她还没出嫁呢!家里有个和离的姐姐,还有哪个好人家会要她?” 林敞维烦躁:“那要怎么办?” 吴姨娘面目扭曲,恶狠狠地说:“死了就不能和离了。” “别瞎说!”林敞维立即呵斥,还做贼心虚地往窗外看了看。 这要是被岳父知道他们有这种心思,他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吴姨娘不满地哼了哼,“随口说说的,我哪有那个胆子。” 林敞维缓了缓心神,才搂着她解释:“那个臭丫头可是珍娘的命根子,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保管徐家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就他岳父那个蛮横不讲理的劲儿来看,让他们林家陪葬都有可能。 吴姨娘伤心地哭起来,“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就不重要了?我可怜的宗哥儿啊!” 林敞维的眼里也迸发出强烈的怨毒,恨声道:“我这次全程派人盯着,她绝对没有下手的机会。别担心,表哥这次一定会让你顺利生下个健康的哥儿。” 第25章 圣旨到 这日的午后,顾珩难得踏出宸元殿,去了宫苑。 水榭里,固安大长公主顾岚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约莫五十几岁的年纪,打扮得并不华丽,发髻上也只斜斜地插着一支鎏金银花钗。 “姑母。”顾珩率先开口。 顾岚盯着他,眼神有些复杂。这么多年一晃而过,当年那个吵着要跟她上山抓野兔的小男孩也已经快要到而立了。 只是,他这样的年纪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可如何是好? 她叹息一声,良久道:“你真决定不选秀了?你可知有多少人家挖空了心思也想往你的后宫塞人?你这样,他们会很失望的的。” 顾珩略微颔首,淡笑道:“他们失不失望与我何干?” 顾岚嗔他一眼,“你才登基不久,后宫可是拉拢各方势力最好的途径。” 她点到即止,并不把意思挑明。 虽然用后宫平衡朝局的手法并不高明,但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顾珩知道姑母也是在为自己打算,可他并不想那么做。 尤其是在认识她以后。 “我对那些女人没有兴趣,选秀只会耽误她们。” 他后宫的摆设已经足够了。 顾岚急道:“你都没见过她们,怎么就知道没兴趣了?” 顾珩不答,反正他就是知道。 顾岚对这个皇帝侄子了解得很,从小就固执,自己认定的事绝不会改变,遂也懒得费口舌说服他。 她连喝了几杯茶,压下心里的那股郁气,佯装随意问道:“听钺儿说,你看上了个有夫之妇,她是哪家的?” 顾珩摸了下鼻子,平淡道:“他骗人的。” 顾岚才不信,她家钺儿说得有板有眼的,绝对不会有假。 “她的夫家有官位吗?” 顾珩饮茶的动作一顿,脑子里浮现出陆承舆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心下不快。 顾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声提醒:“可不要闹出什么君夺臣妾、强取豪夺的丑闻了,至少也要等到她和离之后你们再……” 她说得含糊,但顾珩听明白了。 “姑母,你多虑了。” 他与她当下着实算不上是什么亲密关系,自然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况且她还怀着孩子。 想到这里,顾珩的眉心倏然皱起。 也不知,她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 姝音最近的身体还挺好,自从吃了宋阿姥自制的药丸,她一早一晚也不再那么难受了,孕吐也在减轻。 阿满小声嘀咕:“在林府的这段日子可不能被发现了。” 姝音也很小心,她现在的小腹已经略有起伏,很多显腰身的裙子都不能再穿。 徐珍娘还觉得奇怪:“怎么最近老看到你穿齐胸襦裙,你以前不是说穿这个显胖吗?” 姝音支吾了一下,找了个好借口:“这样穿比较凉快啦。” “是吗?”徐珍娘没太上心这事,转而问道:“你祖母今天叫你去做什么了?” 姝音摊开自己的手掌,可怜兮兮道:“祖母罚我抄写了十遍女诫,可她嫌我字不好看,就打了我二十下。” “二十下?” 徐珍娘看着她高高肿起的手心,眼泪险些掉下来。 “快去拿药膏来!” 徐珍娘边给她涂药,边埋怨:“自己的亲孙女,怎么就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姝音随口道:“她从小就不喜欢我,可能也没把我当孙女看吧。” 徐珍娘僵住,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呐呐道:“都是娘不好,要是我能为你生个弟弟,他们就不会这么对你了,你也能多个倚靠。” 姝音蹙眉,她演这场苦肉计可不是为了要阿娘自责的。 祖母要打她,她有一万种办法可以逃脱,但她还是咬咬牙认罚,不就是想借此在母亲面前卖卖惨,激发她离开林家的意愿吗? 况且,遇事怎么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当然是别人不对啊! “娘!”姝音嘟起嘴巴,一脸不高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这是嫌弃我是女孩儿了?” “没有的事!”徐珍娘几乎是冲口而出,眼尾都红了,有些慌乱地拉起女儿的手,坚定道:“你是娘的心肝,娘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心肝!” 姝音的鼻子猛然涌上一阵酸意,哽咽着说:“阿娘也是我的心肝,我的心肝怎么会不好?我的阿娘就是天下最好的!” 等这股泪意过去了,姝音攥着徐珍娘的手郑重其事道:“娘,没生儿子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们对我们不好的借口!有很多夫妻只有一个女儿,也能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阿公阿婆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一辈子就只生了你一个女儿。可阿公并没有嫌弃你不是儿子,反而把你捧在手心上,如珠如宝。” “阿公现在可是有着世袭的勇毅侯爵位,但他却依然没有想要生儿子。没有儿子就不能承爵,这对很多人来讲可能是巨大的损失,可阿公并不这么想。” “因为他觉得有你就够了,儿子也好,女儿也好,你就是他最想要的那个孩子,是他与所爱之人的延续。” 听到这里,徐珍娘再也忍不住,失声痛苦起来。 姝音抱住她,继续下猛药,“娘你知道吗?阿公每次看到你在林家做小伏低,委曲求全时是什么心情?自己娇养着长大的女儿却在别人家里受苦,被人践踏,他得有多心痛啊!” 徐珍娘只觉得心好像被人撕碎了一样。 活成这样,真的太对不起爹娘了! 同一时刻,林姝月所在的竹溪院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吴姨娘尖着嗓子,又问了一遍:“皇上真的不选秀了?确定吗?” 林敞维唔了一声,也是一脸的失望。 他还想着能把女儿送进宫,要是能得宠,他就多了一个比勇毅侯府更大的靠山,以后也不用再看岳父的脸色生活了。 林敞维的心里酸溜溜的,对诚意伯柳如海有种说不出的羡慕。还是他的运气好啊!富豪妻子死的早,女儿又直接就被皇上提进了宫! 怎么他就遇不到这样的好事? 林姝月怔怔地一动不动,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喃喃自语:“怎么会呢?我明明就是要入宫的啊?” 吴姨娘像是终于接受了事实,猛地嚎哭起来,“我苦命的月姐儿啊!老天怎么这样捉弄我们!呜呜呜呜呜……“ 林姝月烦躁地睨她一眼,哭有什么用! 这一晚,整个林府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可事情似乎又迎来了转机—— 翌日一大早,就有内侍登门,手上还拿着圣旨。 第26章 赐婚 内侍上门的时候,林家人都在明德堂给老太太请安。 林老夫人听到通报,身子一抖,差点从罗汉床上摔了下来。 “你、你说谁来了?” 传话的小丫鬟有些忐忑的又说了一遍,“宫、宫里来了位公公,带了圣旨。” “太好了!”林姝月一下子跳起来,脸上闪着狂喜的光芒,“这肯定是来接我的!” 一定是她在探春宴上的表现出色,吸引了皇上的注意,接她进宫来了!也不知她进宫后会是什么位份,会不会比柳宝容当初入宫时还高? “月儿,月儿!”吴姨娘兴冲冲地跑进来,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快!快!赶紧出去接旨,皇上派人来接你了!” 很显然,这母女俩想到一块去了。 姝音撇撇嘴,心道当今圣上这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先是柳宝容,现在又来个林姝月…… 林老夫人也终于回过神来了,又惊又喜,激动的声音发颤,“快去准备香案!珍娘,把你那套赤金嵌红宝石缠丝牡丹头面拿给月姐儿!今天这种场合,她得打扮的喜庆富贵些!” 姝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小声提醒:“头面什么都就算了吧,戴起来太麻烦,可不能让宫里的人等太久以为我们不敬就不好了。” 林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但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现在不是打扮的时候。等她孙女进了宫,再想办法从珍娘那里弄些好首饰充场面。 为庶女置办嫁妆可是她作为嫡母的责任! 林老夫人歪嘴一笑,吩咐道:“维儿去换官服,其他人先随我到前面去!” 宣旨的太监并不与林家人多寒暄,态度疏离。 等所有人都到齐跪下后,他就公事公办地开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光禄寺少卿次女林氏姝月知书识理,勤勉柔顺。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永安元年状元贺茂为妻……” 林姝月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懵了。 贺茂?贺茂是谁? 不应该是接她进宫伴驾吗?怎么皇上会让她嫁给别人? “这是不是弄错了?”林姝月想也没想,脱口而问。 宣旨的公公眉头一拧,冷冷道:“你们林家这是什么意思?想抗旨不遵吗?” 林敞维惶恐着连声道歉,带着一家子跪谢天恩。 宣旨太监哼一声,连林家人递过去的荷包都没有接,甩脸子走了。 林姝月脸色惨白,夺过林敞维手里的圣旨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直直盯着“贺茂”两个字,咆哮着问道:“他是谁?这人是谁?” 皇上为什么要她嫁给他? 林敞维敛眉想了想,有了印象,“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听闻才高八斗,博古通今,在翰林院很受欢迎。” 林敞维虽有些失望女儿不能进宫,但他现在有了两个状元做女婿,也是上京的一段佳话了! 这么一想,他又高兴起来:“把圣旨供奉到祠堂去,给下人们发赏,让大家都喜庆点!” 姝音在陆家的时候也是听说过贺茂的名字的。有一段时间,陆家人很是喜欢把他和陆承舆放在一起比较。 “拓哥儿中状元的时候才二十二,他都快不惑了吧,几个儿子好像都娶亲了。一把年纪的老状元哪里比得上我们家哥儿!” “可就他这把年纪,还有好多人抢着要给他做填房呐!想想我们拓哥儿,年纪轻轻就三元及第,又生的一副好相貌,真是便宜林氏了!” 姝音困惑不已,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旨意?又为什么突然不选秀了呢? 为什么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时间回到两天前。 宸元殿里,钱三正兴高采烈地和顾珩汇报自己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 “陆家和林家本是没有交集的,也不知为什么就突然上林家提亲了。林大爷开始是有些犹豫的,关于女儿的事他向来是要问岳父讨主意的。林夫人也很是顾虑,毕竟像陆家那样的书香世家规矩一定很多,她并不想把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 顾珩的黑眸闪了闪,沉声道:“接着说。” 钱三应是,马上道:“刚好那时勇毅侯没在上京,林大爷就想要暂缓等岳父回京了再做决定。可他的宠妾吴姨娘却一再劝说他把女儿嫁到陆家去,林大爷也渐渐被说通了。觉得陆家乃清流世家之首,陆承舆又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这门亲事能抬高他林家在仕林中的地位,就这样直接把婚事定下来了。” “等勇毅侯回来,两家庚帖都交换了。再加上陆承舆也是一表人才,侯爷最后也没有反对。” 钱三觑着顾珩的脸色继续说道:“至于吴姨娘为什么要帮陆家说好话,奴婢也让人查清楚了。原来是她的女儿当时想要拜袁娘子学琴,陆家大太太朱氏刚好可以为她们引见,所以……” 顾珩的脸色黑下来,淡声问道:“这个女儿什么年纪,可有婚配?” 钱三挺了挺胸膛,一脸骄傲道:“这奴婢也打听了!林家这个次女今年刚好二八之年,并无婚配。前些日子还硬挤着去参加了探春宴,想来是想要入宫伴驾的。” 顾珩冷哼:“既然她这么上进,不如就给她指一门好亲事。” -- 自从那日宫里来人宣旨后,林府上下就始终处在一种奇怪的气氛中。 下人们得了赏,表面上也喜气洋洋的,但回了后院又不得不夹着尾巴,小心翼翼伺候几个主子。 特别是在竹溪院当差的,这几日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了二姑娘的不快,招来一顿打骂。 林姝月一遭梦碎,哭天喊地不止,还把全家上下都怨怪了一遍。 特别是姝音,她进不了宫,一定是她的好姐姐在背后捣鬼! 林老夫人也信了她的话,把姝音叫到面前,严声责问道:“是不是你在探春宴上和宁华郡主说了什么才导致月儿进不了宫的?” 林姝月哭丧着脸,嚷道:“肯定是你说我坏话了!你为什么就是见不得我好!” 姝音无语,耐着性子反驳:“探春宴本来是为了选秀做准备的,可现在连选秀都不办了,就算我说了什么也影响不到你吧!” 林姝月愤然,“那你就是承认在宁华郡主面前说我坏话了?” 姝音耸耸肩,轻飘飘地说:“就提了那么两嘴。” “祖母!你看她!”林姝月可怜兮兮地拉着林老夫人的衣袖,泫然道:“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林老夫人勃然大怒:“给我跪下!” 姝音冷漠地看着这祖孙俩,当然不会跪。 林老夫人气极,吩咐身旁的丫鬟婆子,“给我把她压到地上!” 第27章 中毒 下人们迟疑不决,并不敢轻举妄动。 林老夫人拍着桌子催促,语气尽显威胁:“别忘了你们可是我林府的下人,我想把你们卖到哪儿都可以!还不给我动手!”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准备硬着头皮上前。 “我看谁敢!”徐珍娘竖着眉,昂首跨进了明德堂,盛气凌人道:“你们谁敢动我宝儿,就别怪我不念情面!” 下人们瞬间僵在原地,一个个都低着脑袋装鹌鹑,胆战心惊。 林老夫人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憎恶,恨声道:“徐氏!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就不能教训自己的孙女了?” 徐珍娘微福了福,不冷不热道:“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长辈教训小辈当然没问题!只不知我家宝儿究竟犯了什么错,惹得您发如此大的火?” 林老夫人重重哼出一声,“你问问她做了什么好事?” 姝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完,徐珍娘只觉得胸中有团熊熊烈火在灼烧着她!林姝月进不了宫与她家宝儿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让皇上不选秀的! 宝儿说得没错,这些人真不值得她对他们这么好! “你!”徐珍娘看着林姝月,语气冰凉:“多嘴多舌,搬弄是非,不敬长姐,不尊嫡母。到祠堂跪着去,罚抄女诫一百遍,禁足三个月!” “……你!”林老夫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徐珍娘微微一笑,“嫡母管教庶女天经地义,母亲应该没有异议吧?” 林姝月慌了,急急向祖母求助,垂泪道:“祖母,祖母,救救月儿……” 林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把人护到身后,“你今天哪儿都不用去!就陪在祖母身边!” “至于你!”林老夫人手指着姝音,怒声道:“不孝不悌,不奉父长,蛮横善妒,无子无德!我今天就要为林家清理门户,把你从族谱上除名!” “你敢!” 徐珍娘双目赤红,整个人像是失去支撑一般颤抖起来。 这么多年,她对林家上下掏心掏肺。可这老虔婆却为了一个庶女就要把她唯一的女儿敢赶出家门。 真是可笑,可悲! 她急促地呼吸着,可周围的空气却变得越来越稀薄。 蓦地,徐珍娘双眼一翻,直直往旁边倒去。 姝音目眦欲裂:“阿娘!” -- 梅香院。 徐珍娘有气无力地靠在床榻上,眼睛半睁半闭着,唇色苍白,呼吸微弱。 姝音心疼得不行,自从那天在祖母院子里晕倒了,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才短短两日时间,人就消瘦憔悴了好多。 回春堂的大夫,宫里的太医都请来看过了,但也没个结论。只说母亲是“急火攻心,肝气郁结”,多调养一阵、放宽心就好了。 徐珍娘的额头倏地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眉头也紧皱着,似乎在忍受着某种疼痛。 姝音焦急询问:“娘,你怎么了?” 徐珍娘捂着小腹,虚弱道:“没事,月事而已,每个月都会痛一痛。” 姝音疑惑:“娘什么时候有这个毛病了?” 她记得娘以前就算来了月事也是跟没事人一样的啊。 “夫人这毛病有几年了。”徐珍娘的丫鬟春杏接口道,“老夫人还专门请了大夫给夫人开了调理的方子,每个月都喝着呐!” 姝音追问:“这个月也喝了吗?” 春杏肯定:“夫人是前天一早来的月事,我们当即就熬了药给夫人服下。” 不知为什么,姝音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徐珍娘忍不住痛苦地低吟起来,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汗水迅速浸透了衣衫。 姝音当机立断:“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府。” 找神医! 丫鬟们的手脚很快,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姝音把徐珍娘扶到软轿上,刚踏出院门口就碰到急急赶来的林敞维。 “你们要去哪儿?” 姝音不耐烦地觑了他一眼,“母亲病了,得去看病。” 林敞维不悦:“病了就请大夫到府里,哪里用得着自己出去,我们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姝音淡淡扫了他一眼,不说话。 林敞维心下一凉,底气不足地问:“你是不是想带你母亲回侯府?” 姝音不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母亲卧床这两日,怎么也不见父亲来探望?” 林敞维心虚,支吾道:“衙门最近有些忙。” 忙个屁! 靠着外祖父的关系才在光禄寺找了个闲职,平时都是甩手掌柜,有什么可忙的? 姝音似笑非笑:“那您就忙去吧!祖母要把我除族这么大的事,我总要回侯府禀报一声的。” 林敞维讪讪道:“你祖母说的那些都是气话,这种小事就没必要去打扰岳父大人了吧。” 姝音摊手,吓唬他:“可我已经派人跟外祖父说了,您既然不让我们走,那就等着他打上门吧!” 林敞维缩了缩头,怂了,摆摆手不再阻拦她们。 姝音不屑地转身离去,带着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出了府,直接去找宋阿姥。 -- 归园。 宋阿姥正细细地给徐珍娘把脉,淡声问:“你以前滑过胎?” 徐珍娘痛苦地闭上眼睛,点头,声音细弱:“十年前的事了,我那时不知道自己怀了孕,不小心摔了一跤后孩子就没了。” 姝音大惊,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娘?” 徐珍娘解释:“你那时还小,我们就没把这件事告诉你。” 姝音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原来她曾经有过一个没来及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 宋阿姥又问:“这种疼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徐珍娘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应该是那几年后才开始疼的。” 姝音赶紧补充:“我祖母还请了大夫给娘调理身体,这几年一直在喝药,可也没见好转。” 宋阿姥挑着眉觑了她一眼,嘴角微翘,这丫头莫是在怀疑自家祖母给母亲下毒? “把药拿给我看看。” 姝音忙把带来的药包拿出来。 宋阿姥淡淡扫了一眼,猛地顿住,捡出里面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黄色小花,拿到鼻尖闻了闻,眉心霎时皱得紧紧的。 姝音看出不对,赶紧问:“就是这个有问题吗?” 宋阿姥在心里叹息一声,内宅害人的手段她见的多了,但像这么狠毒的却没有几个。她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这毒不仅能让人难以受孕,还会使人逐渐失去神志。” 第28章 怨恨之源 逐渐失去神志? 姝音一下子浑身发冷,指尖也微微颤动起来,心里既震惊又难过。 原来上辈子母亲变得痴痴呆呆竟是因为被下了毒? “这个毒能解吗?对我娘的身体有多大影响?”姝音瞬间红了眼眶,拉着宋阿姥的手哀求:“求求阿姥救救我娘!” 徐珍娘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神情茫然,讷讷问:“我中了毒?” 宋阿姥拿着手里那朵黄色小花,冷静解释:“这叫黄曼铃花,原产自西域,味辛,气凉、大寒,沉也,阴中之阴,有大毒。长期服用,会导致女性不孕,还会慢慢让人神志不清,变得痴傻如三岁稚儿。” 姝音紧张,“那我娘?” 宋阿姥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温声道:“还好发现的及时,服下的毒量也不大,还没有损伤根本,可以解。只要好好调养,就能完全康复。” 姝音松了口气,再次确认:“也不会对我娘的神志有什么影响吧?以后不会突然变傻吧?” 宋阿姥有些不耐,暴躁道:“不会!不会!不会!照她这个药量,还要吃上十年八年才会变傻的!” 十年八年? 可前世,阿娘明明是在三年后就变傻了。林府的人跟她说,是阿娘在雨后路滑不小心摔倒了头才导致的。 现在看来,那肯定不是摔伤! 但是,下毒之人为什么要突然加重药量呢? 难道是? 想到吴姨娘肚子里那个现在还没出生的傻哥儿,姝音蓦地想到了什么。 徐珍娘的眼神发直,喃喃自语道:“这个药会让我变傻?” 似疑问又不像是疑问。 宋阿姥觉得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但还是耐着性子嗯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徐珍娘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只那笑声凄切,好不悲凉。 “娘!娘!”姝音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心急如焚。 随着笑声越来越大,她的肩膀却开始轻轻颤动,泪水不停地涌出眼眶,绝望地喊道:“他们还是不相信我啊!他们这是在怪我啊!可我什么都没做啊!我真的没有做过啊!宝儿,娘没有做个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相信娘!我相信娘!”姝音连忙抱住神情激动的徐珍娘,扬声道:“宗哥儿是傻子不关娘的事!娘不是那种人! 徐珍娘倒在女儿怀里,哭得越发伤心,越发委屈。 这么多年的无言猜忌,在这一刻终于被挑破! 林家人从没开口指责过她什么,但却都在心里默认了她是害了宗哥儿的罪魁祸首! 他们恨她,恨不得毒死她! 可她却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宋阿姥听出点不对,开口问:“宗哥儿是谁?他是怎么傻的?” 姝音实话实说:“宗哥儿是我的庶弟,他应该生下来就是傻的。” 宗哥儿还小的时候,看过不少大夫,都说他这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宋阿姥哦一声,直白地问:“所以你夫家认为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才导致他傻了?” 徐珍娘吼道:“我没有!” 姝音略有些不高兴,强调道:“我娘才不是那种人。” “我又没有说什么。”宋阿姥撇嘴,“小孩儿生出来是傻子的原因可多了!你夫家问都不问就怪到你头上,说明他们就没把你当成一家人!平时应该也挺防着你的!” 宋阿姥几乎是一针见血。 徐珍娘被戳得千疮百孔,又悔又愧! 她怎么能这么傻啊! 姝音凝思片刻,又问:“阿姥,如果一个人连着两胎都生了傻子,那是什么原因啊?” 宋阿姥正提笔写方子,随口回道:“如果没有生病、中毒,那就得考虑是不是父母双方有什么隐疾了。” -- 喝过药,徐珍娘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因为身上的余毒未清,她们暂时被留在了归园。 姝音拿出一颗蜜饯,塞到徐珍娘的嘴里,“刚吃了药嘴里肯定很苦,得吃点甜的。” 徐珍娘爱怜地摸摸她的脸颊,柔声道:“乖宝儿,娘的好孩子!要不是有你在,娘还要被蒙在鼓里,可能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上辈子发生的那些,姝音红了眼眶。 “娘,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做?” 徐珍娘沉默了几息,握着姝音的手渐渐收紧,涣散的眸光也一点一点聚集,沉声答道:“我要离开林家!离开林敞维!” 黄曼铃花的毒并不好解,每天除了要喝很多黑乎乎腥臭苦涩的汤药,宋阿姥还要用针灸的手法给徐珍娘排毒。 姝音在一旁看得头皮发麻,长长的银针扎满了全身,连头顶、脸颊都没放过。 宋阿姥年纪也不小了,一场针灸下来累得够呛。 姝音忙给她端茶递水,捏腰垂背,“阿姥辛苦了!我今儿让春燕去买了五香铺的酱肘子和烤羊腿孝敬您。” 宋阿姥哼哼,这都是苍介那个糟老头子爱吃的。 不过,她也不讨厌就是了。 取了针,徐珍娘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看着母亲越来越红润的脸色,姝音长长舒出一口气。 她看了一眼更漏,轻手轻脚走出房间,一个人去后面的园子里采摘青碧宵,这种花只在夜晚亥时前后盛开,是为阿娘解毒的一味良药。 初夏的夜晚,微风拂面,星辰点点。姝音拿着灯笼,踩着青石板的小径,慢慢地走着。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黑暗中,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似带着笑。 姝音吓了一跳,赶紧把灯笼照过去——荧荧的烛火中,一张俊美非凡的脸慢慢浮现出来。 是萧二叔。 顾珩径直朝着她走过来,剑眉微挑,笑意也随着微光亦名亦暗,如空谷幽兰,一抹清冷随意散在风中。 姝音看呆了,心跳莫名也有些快。 “怎么?不认识了?” 顾珩难得说了一句玩笑话。 姝音摇头,讶然:“萧二叔怎么也在这里?” 想到他的身体,姝音又马上自问自答:“也是来找宋阿姥看病的吧,宋阿姥的医术真的很好。” 顾珩失笑,却也不否认,“我找的是苍介。” 姝音一脸懵,“苍介是谁?” “你口中宋阿姥的夫君。” “宋阿姥有夫君?那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 “你们是女眷,他肯定不好出来见你们的。” 姝音还有些震惊,同时心里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宋阿姥的饭量那么大”。 原来那些肘子、炙肉、羊腿并不是她一个人吃的。 第29章 夜遇 顾珩很自然的从姝音手中接过灯笼。 姝音愣了一瞬,手放开。 手柄上还能感觉到那纤纤玉手留下的温度,顾珩的大手不自觉又攥紧了一些。 “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低沉,仿佛带着某种被压抑的心绪。 姝音觉得这感觉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她顿了顿,小声道:“我要去后面园子里采一味药。” 顾珩略微颔首:“我送你过去。” 姝音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往前走着。 深夜的山谷很安静,只有微弱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虫鸣,以及他们俩细微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形影相依。 姝音莫名有些紧张,没话找话:“萧二叔认识新科状元贺茂吗?” 顾珩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很好奇?” “有一点。” 她更好奇皇上为什么会突然赐婚?为什么会取消选秀? 顾珩想了想,认真评价:“此人知识丰富,涉猎古今,性情刚正,只稍显迂腐,修书治学还是不错的。” 姝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二叔知道皇上为什么要为他与我庶妹赐婚吗?” “你不满意?” “没有!没有!”姝音连声否认,“只是,只是……” 这和前世也太不一样了。 顾珩脚步微顿,解释道:“这次也不仅是你们家,参加探春宴的很多人家都被赐了婚,你不要多想。” 姝音琢磨了一下,“是因为取消了选秀,皇上对她们的补偿吗?” 顾珩笑,“差不多吧。” “那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取消选秀啊?” 顾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姝音哪里知道,摇头,“我猜不出原因。” 她倒是有想过那位是不是不喜欢女人,不过这种事她可不敢妄言。 看着她纠结又欲言又止的小表情,顾珩的额角跳了跳。 前方有溪流声传来,姝音往前快走了两步,“是这里了。” “那药在何处?” 姝音往不远处的水畔指了指,脚步不停,她这几日每天都来,已经很熟悉了,“这个叫青碧宵,单独服用是有毒的,不过宋阿姥只拿它做药引子,能增强解毒的疗效。” 顾珩的眉皱了下,“你中毒了?” 姝音刚想否认,可脚下不小心踩到一块湿滑的石头,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重重摔落。 下一秒,天旋地转,一双大手及时伸了过来揽实了她的腰。 灯笼随即落地,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两人离得极近,顾珩呼出的气息温温热热,一下又一下,落在姝音裸露的脖颈。 “我没事。”姝音声如蚊呐,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她前后活了两辈子,除了那场幻梦,这还是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时候离一个男子如此之近。 顾珩的大手贴在她纤细的腰上,源源不断的热意隔着衣衫清晰地传递给她。 “二叔?” 她的声音细细的有些颤。 顾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哑声道:“你现在有了身子,要小心些。” 姝音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垂着眼睛嗯一声。 “灯熄了,你不要乱动。”顾珩缓缓松开手,叮嘱道:“你就站在这里,花我去摘。” “好,二叔小心。” 顾珩的目力很好,很快就折返回来,把手里的花塞到姝音手上。 “多谢二叔。”姝音道谢,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灯,月色也黯淡,她要如何回去? 顾珩蓦地拉住她的手腕,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安慰道:“天太黑,我送你。” 姝音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她并不敢逞强自己摸黑回去。 她尽量不去在意手腕上传来的那股异样感觉,只他的掌心滚烫,手指有力,像烙铁一样贴在那里,怎能忽略得了? 姝音又开始没话找话:“二叔换熏香了?” 顾珩淡淡嗯一声,“不好闻?” 姝音下意识摇头,知道他看不到后,忙回答道:“没有,很好闻。” 淡淡的柑橘味道,很清新,并不会让她觉得难受。 顾珩拉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你刚刚说的毒是?” 姝音略沉吟,把母亲中毒的事情简单和他讲了,“好在中毒未深,没有伤及根本。”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可语气里的低落很明显。 “姝音。” 顾珩突然开口叫她的名字。 姝音愕然抬头,心里猛地跳了两下。 似乎从来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母亲和外祖父会叫她的小名宝儿,其他人则会叫她音姐儿、姑娘、少夫人、林氏……陆承舆倒是抽风叫过她一声姝娘,可也不是她的名字。 她从不知道“姝音”二字叫出来是这么缱绻温柔…… “别担心,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连续七日的针灸排毒,徐珍娘的情况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再针灸两日就可以回家修养,以后每旬来一次归园就可以了。 姝音很是高兴,笑道:“等我们这次回了侯府,一定要请个擅长药膳的厨娘,按着宋阿姥给的方子为娘补补身子。” 徐珍娘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姝音困惑,“娘,您怎么了?” 徐珍娘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姝音急了,“娘难道还想回林家?” “当然不是!”徐珍娘立马否认,羞愧着解释:“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父亲。” 重重的一声冷哼在门口响起。 姝音抬头,惊喜:“阿公!” 徐珍娘没想到父亲会到这儿来,整个人慌乱又忐忑,略微责备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姝音知道娘不想让外祖父知道她中毒的事情,只这样的大事怎么瞒得了? 况且她也不想帮林家遮掩。 既然敢做,那就要有承担勇毅侯怒火的准备。 徐大标忍着气走进来,质问:“怎么?你还想包庇他们?” 徐珍娘完全不敢抬头,嚅嗫道:“不是的!爹。女儿,女儿只是没脸见你!呜呜呜呜呜……” 看着病容憔悴的女儿,徐大标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还会责备她! 片刻,两父女抱头痛哭起来。 “我的乖囡,你可受苦了!” 姝音也在一旁抹眼泪,看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阿公,赶紧上前给他倒了杯茶。 喝了茶,再细细听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徐大标陡然站了起来,双眼喷着火,额头上的青筋也高高隆起,“他们竟敢如此对你!我这就去剥了他的皮!” “爹!”徐珍娘拉住他,目光坚定道:“再过两天,等我身子好一些了,我们一起去林家。” 她要看着他们的眼睛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害她。 然后再亲手向他们讨债! 第30章 撕破脸 林府。 林敞维正坐在院子里翘着双腿听小曲儿,旁边的侍女把金黄的枇杷细细剥了皮,去了核再喂到他的嘴边。 “真甜!” 林敞维享受地眯起了眼睛,觉得生活惬意极了!珍娘不在家,岳父也没打上门,他还即将要再有一个状元女婿!双姝嫁状元,他们林家马上就要成为上京的独一份了! 可吴姨娘却没他这么开心,好好的皇帝女婿没有了,现在这个老状元比她的年纪还大呐! “表哥。”她戚戚然喊一声,揪住林敞维的袖子晃了晃,“能不能想个办法把这门亲事退了?我们月姐儿这品貌,嫁过去给人当填房也太亏了!” 林敞维心下不耐,皇上赐的婚谁敢退?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吴姨娘腆着脸皮道:“要不我们去求求侯爷?月儿怎么也算是他的外孙女,他也不想有这么大年纪的外孙女婿吧?” 林敞维可不敢拿这种事去烦他岳父。林府的人,他岳父唯二只在意珍娘和臭丫头,其他人就算死在他脚边,他可能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你呀,就别瞎想了!这婚事是板上钉钉了,谁也改变不了!” 吴姨娘小嘴一瘪,开始呜咽。 林敞维有些烦躁,敷衍道:“你别哭了,大不了到时我让珍娘给月儿多准备点嫁妆就是了。” “真的?”吴姨娘马上抬起头,撅着嘴道:“我看夫人在京郊的几个庄子都不错,要是能给我们月儿添上一两个就好了。” “这还不简单!到时候我跟她提一嘴就成。” “那能不能再要几个铺子?” “没问题!” “真的?” “表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吴姨娘破涕为笑,娇滴滴道:“表哥对我最好了。” 林敞维半个身子都酥了,正有些心猿意马呢,院子里突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大爷,不好了!不好了!大爷!不好了……”管家林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脸惊恐地嚷道:“勇毅侯把咱家的大门给砸了!” 徐大标甩着金鞭,带着一群人畅通无阻地打到了明德堂。 林老夫人战战兢兢走出来迎接,气势不足责问道:“亲家公这是做什么?哪有一大早就到别人家大吵大闹的?就算你是侯爷也没有这个理!” 徐大标懒得理她,杀气腾腾喝道:“林敞维呢?把这个畜生给我叫出来!老子今天就要扒了他的皮,剁了他的肉拿去喂狗!” 赶到院门口的林敞维刚好听到这句,腿下一软,几乎站不稳。 吴姨娘努力扶住他,关切道:“表哥,表哥,你还好吗?” 林敞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蠢妇!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这里吗? “表哥?”徐大标果然听到了,转过身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呵!你这表妹对你倒是情深义重,只不知她愿不愿意陪着你一起被扒皮抽筋!” 吴姨娘哆嗦了一下,赶紧松开手。 徐大标嗤笑,声势铿锵:“把他给我绑了!” 魏庚立马应是,摩拳擦掌走向林敞维。 “魏将军,好弟弟!你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要绑我?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误会啊!” 林敞维被吓得六神无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珍娘,珍娘,快来救我…!” 徐珍娘从徐大标身后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懦夫,只觉得以前的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被人下了降头,不然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 “爹,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 徐大标没意见,但该绑的还是要绑。 魏庚跟翻小鸡似的,三两下就把林敞维捆成了粽子给扔到徐大标脚边。 林老夫人心疼坏了,赶紧上来扶儿子,但又扶不动,只好拍着大腿干嚎:“你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还有没有天理啊!勇毅侯仗势欺人要杀人了!” “音姐儿!”林老夫人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忙不迭道:“音姐儿啊,快劝劝你外祖父,你爹就快被他打死了啊!” 姝音不为所动,外祖父根本就还没动手呐! 林老夫人继续哭嚎:“你这个孩子好狠的心啊!他可是你亲爹,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怎么忍心看他如此受辱?你这个丧良心的,要天打雷劈啊!” “闭嘴!”徐珍娘毫不客气地喝道,接着拍了拍手,徐府的下人立即推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林老夫人看到这人就知事情不妙,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徐大标冷冷问道:“亲家母可知道此人是谁?” “不认识。”林老夫人不住地摇头,“老婆子我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都不认识!” “可这济世堂的张大夫说认识你。” “他撒谎!” “这样啊。”徐大标捋捋胡子,为难道:“既然他胡说八道,那就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徐府的下人应是,利落地取下张大夫嘴里塞着的东西,拿着刀就要下手。 张大夫拼命挣扎起来,大声骂道:“老虔婆,你每个月都到我的医馆看病,怎么会不认识我?你跟我说那些药是用来教训不讲规矩的妾室,我才昧着良心给你配的。我要是知道你要害的是勇毅侯的女儿,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林老夫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苍老的面皮抖动起来,结结巴巴道:“胡、胡说!我可不知道什么药不药的。” 林敞维也看出点不对,狐疑道:“娘?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药?害什么人?” 林老夫人把嘴巴抿得紧紧的,并不搭理他。 张大夫抱着徐大标的腿喊冤,“侯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求求你放过我吧!都是这个老虔婆和这个臭婆娘把我哄骗了啊!” 他的手指到吴姨娘,大声道:“这婆娘最是歹毒,还偷偷给我钱让我加大毒药的剂量。” 徐大标一抬手,就有两人过去把想跑的吴姨娘按住了。 “把那药拿上来,给她灌下去!”徐大标锐利的目光扫向林家众人,一字一顿道:“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自食恶果!” 徐府的人应声而动。 吴姨娘被吓得瑟瑟发抖,绝望地哭喊道,“姑母,表哥,快救救我!救我啊!” “我肚子里可怀了林家的骨肉啊!他可是林家未来的香火啊! 眼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就要挨着吴姨娘的嘴巴,林老夫人疯狂地叫嚷起来:“住手!住手!我不准你们再伤害我的孙子!” 她的一双眼睛怨毒地瞪着徐珍娘,“你这个毒妇!害了我一个孙子又想害另一个!门都没有!今天我老太婆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得逞!你们徐家休想骑到我们林家头上!” 姝音冷笑,这是装不下去,终于要图穷匕见了。 第31章 童养夫 林老夫人一把打翻药碗,咬牙切齿地骂道:“蛇蝎心肠的毒妇!” 徐珍娘怒极反笑,“这药难道不是你让人准备给我吃的?怎么你给我下毒就可以,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恶毒了?” 姝音像头发怒的小兽一样瞪着林家众人,高声质问:“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娘?” 林老夫人阴恻恻笑起来,“害?你怎么不问问你娘都做了什么龌龊事?” 徐珍娘拭去眼角的泪光,这么多年的真心相付都喂了狗,终究还是痛的。 她泣血质问,“龌龊事?我嫁进林家二十年,执掌中馈,孝顺婆母,服侍夫君,教养子女,哪一样不是尽心尽力?林府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我的嫁妆在贴补?“ “对你们林家,我徐珍问心无愧!” 林老夫人的面色有些难看,嘴硬道:“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你是林家妇,做这些都是你的本分!嫁妆也是你自己愿意贴的,我们又没逼你!” 姝音火大,“你们常常一张嘴就是想这个,要那个的,又不给我娘银子,这不明摆着讨饭吗?” “死丫头!可别忘了你姓林!” “我记得祖母可是要把我从族谱上除名的。” 徐大标一听,眉头皱起,“还有这种事?” 林老夫人心虚,连忙又拍着大腿干嚎起来,“我苦命的宗哥儿啊,嫡母不慈,生生被残害成傻子了啊。” 姝音恼怒:“胡说八道!大夫都说他是胎里带出来的。” 提到孩子,吴姨娘也跳了出来,“就是她在我怀着宗儿的时候给我下的毒!那时大夫都说我怀的是哥儿,她一定是怕我生下林家的长孙!” 姝音想翻白眼,林家的长孙又没有家业可继承,再说又是庶子,谁在意那个! 林老夫人立马附和,“就是!就是!她那时对雪娘可上心了,天天为她炖各种补品补身子,让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却包藏祸心!” 徐珍娘只觉得心凉,“她刚逃难来林家的时候,病得奄奄一息,我看她可怜,出钱又出力对她无微不至。结果她不仅没有感谢我,还趁机爬上了林敞维的床。” “我虽有不快,却也忍了。乱世里,女子求生不易。”徐珍娘红着眼眶,自嘲一笑,“这都怪我,干嘛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白白被人怨恨了十几年。” 林老夫人不屑地别过脸,并不信她说的。 徐大标不想再跟她废话,直接问:“老太婆,既然你这么想抱孙子,怎么还给珍娘下毒,不让她生孩子?” 林老夫人瞪着他,眼里闪过浓浓的恨意,“让她生出来再过继给你们徐家吗?哼!我才不会让我林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徐大标万万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那只是他在宝儿满月宴上喝醉酒后的一句玩笑话而已,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过继林家的子嗣。 徐珍娘也很惊讶,想到某种可能,身子不可抑制地晃了晃,咬牙问道:“我后面那次怀孕发生的意外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林老夫人不答,但眼神飘忽,明显很是心虚。 徐珍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觉得心如死灰,“爹,我们回家,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人。” 徐大标犹豫,“不教训他们了?” 徐珍娘冷笑,肃声道:“当然要教训!这府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出的钱,既然带不走,就给我拆了,砸了、毁了!” -- 勇毅侯府。 徐珍娘正利落地指挥下人摆饭,“阿爹不爱吃鱼,那是庚哥儿爱吃的,放到他那边。再上一碟花生米,给爹下酒;宝儿最近爱吃辣的,让厨房的人再做一道芥辣瓜儿……” 徐大标笑呵呵地坐在上首,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家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徐珍娘埋怨道,“爹也是的,偌大一个侯府,内宅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全都是些糙男人,怎么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徐大标无所谓道:“我和庚儿两个大男人,哪里需要别人照顾。” 魏庚应声:“我和义父平时都住在军营,吃饭穿衣都有人管的,珍娘别担心。” 徐珍娘嗔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你衣服的袖口、领口都开线了,堂堂一个将军,怎的如此不讲究?“ 姝音赶紧出来打圆场,“现在好了,娘回来了,阿公和舅舅就有人操心了。” 吃过饭,徐珍娘让魏庚把外衣脱下来给她。 那么破,她实在是看不下去。 魏庚挠挠头,“珍娘,我还有几件衣服也破了,你也给我补补吧?” 徐珍娘剜他一眼,没有拒绝。 魏庚止不住嘴角上扬,忙道:“那我马上回房拿给你!” 徐珍娘想了想,无奈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再顺便看看府里的情况,应该有好些事情需要忙活!” 两人走后,姝音琢磨出一点不对。 “阿公,他们姐弟俩平时都是这么相处的吗?” 感觉有些怪怪的,特别是魏舅舅,今儿也没喝多少酒,怎么脸那么红呢? 徐大标打了个酒嗝,嗤道:“什么姐弟!你魏舅舅是我和你阿婆准备给你娘当童养夫的。” 姝音差点被茶水呛到,无比震惊,“童养夫?” 徐大标边回忆,边解释:“那时候天下正乱着,庚儿一家是逃难到肃州的,只他家里人很快就死光了,剩他一个五岁不到的小孩子沿街乞讨,你阿婆心肠好,看到他被人欺负就把人捡了回来。” “童养夫什么的初时也只是邻居们调侃的玩笑话,但我看他长得白白净净的,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就和你外婆商量定下了庚儿做上门女婿。” 姝音恍然大悟,难怪舅舅只是义子,而不是养子,原来本就是按女婿来培养的。 “那阿娘和舅舅知道这件事吗?” “怎么不知道?”徐大标一脸怀念地说道:“你阿娘小时候逢人便指着庚儿说‘这是我的媳夫’、‘我爹娘给我找的媳夫’,只她后来长到十岁懂事了就不再提这事了,再后来又遇到你爹……” 小少女对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芳心暗许,哪里还记得比自己小两岁的傻弟弟。 姝音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前尘往事。 魏舅舅一直不成亲,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姝音暗暗观察了几日,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以前十天半月都不回府以军营为家的人,现在基本天天都能在饭点看到他。 这日,全家人正坐在一起吃晚膳,徐管家却忽然拿了一封信过来。 徐大标打开一看,勃然震怒,“真是岂有此理!谁给他们的狗胆!” 姝音忙问:“阿公,怎么了?” 徐大标气势汹汹撕碎了手里的纸,双眼冒着火,冷哼道:“林家人去京衙递状纸了,要告你娘谋害夫家子嗣!” 第32章 状告 林府,满室狼藉的明德堂。 林敞维坐在缺胳膊少腿的椅子上,心里又惶恐又烦躁,又问了一遍:“娘,我们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万一真把岳父惹急了,他可是会杀人的!” “我的儿!”林老夫人心疼地摸着他被打的青青紫紫的脸颊,厉声道:“不给徐家人一点颜色瞧瞧,他们还真以为我们好欺负!” 想到那日珍娘让人在家里又拆又砸的架势,林敞维还心有余悸。 他挥开吴氏的手,怨怪道:“娘无缘无故给珍娘下毒做什么?搞得现在这样收不了场,珍娘还要与我和离。没有珍娘的嫁妆,我们一家喝西北风去啊?” 珍娘才走了几天,他的生活质量就直线下降,看好的古董、书画都没钱买了! 林老夫人嚅嗫了两下,没有说出话来。 吴姨娘在一旁哭哭啼啼,“表哥,你别怪姑母,她也是想要为宗儿讨个公道而已。” “什么公道不公道的?”林敞维冷哼,“一个庶子哪里比得上珍娘肚子里的那个,那可是勇毅侯的嫡亲外孙!就算继承不了爵位,也能继承他的家产。” 林老夫人也知道他说的对,只她还是不甘心。 就因为那个女人,他们林家的长孙居然是个傻子,她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我的儿,别担心,娘自有办法让她回来给我们磕头认错。” 林敞维半信半疑:“什么办法?” 林老夫人阴沉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不是向京衙递状纸告徐珍娘残害夫家子嗣吗?府尹绝对不敢声张此事,而且还会私底下告知勇毅侯。” 林敞维没太明白,追问:“然后呢?” 林老夫人冷嗤一声,“你想啊,徐珍娘做了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一定害怕被人知道,哪里还敢和我们去衙门分辩。等过几天,我们再悄悄放点她毒害庶子的风声出去。她为了自己和音姐儿的名声着想,肯定会回来求我们的。” 林敞维抚掌叫好,兴奋道:“到时候我们再装作不计前嫌,原谅她,再向外澄清宗哥儿是傻子这事不过是子虚乌有。那她以后就会低我们一头,肯定会更加做小伏低,任我们予取予求!岳父也会因为理亏,不敢再找我们麻烦!” 妙啊!真是太妙了! 这样就能光明正大的拿捏勇毅侯府了。 过了几日,上京城果然隐隐流传起“勇毅侯之女蛇蝎心肠毒害庶子,致其心智有损”的传言了。 姝音出门办事,也听到了周围传来的纷纷议论。 “难怪之前有传闻说勇毅侯之女恶毒不慈,不准庶子上学,原来是个傻的!” “啧啧啧!看来勇毅侯府这家风不太行啊,女儿、外孙女都是这副霸道善妒的德行,谁娶了她们真是倒霉!” “可不是吗?娶妻当娶贤,不然就祸害三代呐!” …… 阿满眉眼一凛,就要上去理论。 姝音拉住了她,淡淡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让她们说去吧,不用理会。” 阿满嘟着嘴,“可实情明明不是这样啊。” 姝音眉心微皱,叮嘱:“让下面的人管好嘴,外头这些闲话不要让阿娘听到了。” 其他的都无所谓,就怕影响到阿娘养身子。 “林姐姐,你来了!” 方呦呦看到她们上了楼,忙站起身打招呼。 姝音今天与她约好在茶楼见面,商量高端点心铺的发展计划。铺子已经定下来了,选的是庆明坊西街的一个两层商铺,那边一整条街都是高端的酒楼、茶肆,美食坊,更适合做与吃食有关的生意。 姝音手头上的那几个铺子收回来自己管着还是很能赚钱的,所以就另外买了一间。 看着手上这叠厚厚的“店铺发展计划”,姝音就知道方呦呦一定下了很大的功夫。 方呦呦兴头十足地指着其中一页说道:“我还想了几个名字:玉盘斋、蜜悦坊、甜食新语、好又来、沁人心甜……” 姝音都还挺喜欢的,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玉盘斋最合适。 方呦呦拍手,“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听上去逼格最高!” 虽然不知道逼格是什么,但姝音却莫名有些理解她的意思。 方呦呦略有些不好意思,弱声讲:“店铺风格方面可能需要用到很多琉璃和玉石,预算的花费可能会多一些。” 姝音没意见,“行!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想要走高端路线,吸引有钱人消费,肯定是要在装饰上下功夫的。 方呦呦脸上的神情一下轻快了,憨笑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姝音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刚刚那些闲言碎语终究还是影响到了她。母亲何其无辜,要被人这样恶意揣测! 方呦呦咬着唇,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问道:“你们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你娘……” 阿满以为她要问什么无礼的事情,立马跳出来护主,“我们家夫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的事不怕别人讲!大夫们都说大少爷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那起子狼心狗肺的东西胡乱攀咬的话你也信?” 方呦呦连忙摆手否认,末了又问:“胎里的毛病?” 阿满轻哼一声:“就是胎里的毛病,可能天生就是傻的,关我们夫人什么事?” 方呦呦拧眉想了一会儿,幽幽问道:“你爹和那个姨娘不会是近亲吧?” 姝音闻言一顿,“你怎么知道?吴姨娘是我祖母嫡亲兄长的女儿,他们俩是舅表兄妹。” “那难怪了!”方呦呦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断言道:“他们生出来的小孩有毛病不稀奇,跟你娘有什么关系?” 姝音听她说的笃定,心下一动,忙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这一点吗?” 方呦呦为难:“现在这个时代也说不清遗传、基因的问题,可能挺难证明的。” 姝音沮丧,“那我母亲不就要一辈子蒙受不白之冤了? 方呦呦绞尽脑汁想了想,尽量用她们能听懂的话解释:“其实表兄妹和堂兄妹的血缘关系是一样近的,你看,现在的人都知道堂兄妹不能成亲,所以……” 姝音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所以,宗哥儿是傻子是因为他们是表兄妹?” 方呦呦点头,“大概率是这样。” 姝音觉得可笑至极,那两个人造的孽关她阿娘什么事? 她一定要想办法证明阿娘的清白,还她一个公道! 第33章 夜会 回到侯府不久,门房就有人来报“姑爷来了”。 姝音撇撇嘴,让人把陆承舆带到前院的会客厅。 春燕一听,赶紧为自家姑娘把刚放下的头发又松松挽了一个髻,插上朱钗。阿满对他可没什么好感,嘟哝:“他又来做什么?真是打扰人休息!” 姝音慢条斯理地穿上鞋,捏了捏阿满气鼓鼓的小脸蛋,“没事,等我们去把他打发了再回来休息。” 前院。 陆承舆端坐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目光虚虚地望着一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厅里来了人他都没有察觉。 姝音剜了他一眼,冷淡开口:“你找我什么事?” 陆承舆闻言一惊,赶忙转过视线,眼里霎时浮现出更深的讶然——才几日不见,她好像就变得哪里不一样了。 脸颊圆润了一点,身量似乎也高了,五官依旧灵动明媚,却又多了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光彩夺目,行走间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陆承舆一时看的怔在那里。 她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副小女孩的模样了。 姝音不耐烦,催促:“快说呀。” 陆承舆听在耳里却有种娇嗔之感,他不自在的掩唇咳了咳,开口:“岳母的事我听说了。” 姝音挑眉:“所以呢?” 陆承舆稳了稳心神,抬眼看着她道:“谣言猛于虎,为今之计还是想办法早日澄清此事为好,不然对岳母和你的名声都不好。” 姝音不以为意:“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陆承舆几乎是立刻答道:“首先,岳母要赶紧回林家去,待在侯府只会让流言愈演愈烈;然后,再由林府的当家人出面澄清此事即可。” 他浅笑着喝了口茶,补充:“如果可以让外人看到林徐两家和睦相处的画面就更好,谣言即可不攻自破。” 姝音讥讽地勾起了嘴角。 这人从头到尾都没在意过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也并不关心阿娘在林府过得好不好。 上辈子阿娘变傻后被林家关在偏院,她就有去求过他,求他把阿娘接出来。可他只是漠然地瞥她一眼,淡声道:“女子出嫁从夫,哪有另府别居的道理。” 姝音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利落起身往外走,“你回去吧,我的家事不劳你费心。我们和离后,这些事也不会影响到你的名声。” 陆承舆没想到自己好情好意却换来这样的对待,不甘心地伸手拦住她,语气微哄:“姝娘,你不要再跟我闹脾气了。我答应你不纳王贞娘为妾,和离的事休要再提。” 姝音闻到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苏合香味,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呕!”她难受的捂住了嘴巴。 陆承舆紧张:“你怎么了?” 姝音甩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让我觉得恶心。” 陆承舆郁闷地回到陆府。 林氏刚刚对他说的那些话,让他觉得难堪至极。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现在连坐下来好好跟他说会儿话都不愿意。 陆老夫人看他这样,就知道事情进展的不顺利,诧异:“林氏没有答应?” 陆承舆敷衍的应了一声:“嗯。” 陆老夫人拧着眉沉吟片刻,笑了,“这样也好!等她们母女俩的名声坏了,应该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了。到时候她肯定不会与你和离的。毕竟就她娘残害庶子这一点,和离后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要她?拓哥儿,别担心,她会回我们陆家的。” 是吗?她会回来吗? 陆承舆却没这么乐观,心里反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他的手心里慢慢流逝,只他怎么也抓不住、留不住…… -- 深夜,姝音怎么也睡不着, 她一个人溜溜达达来到演武场,甩鞭子发泄了一通。出了汗,整个人都松快了一点,正往回走,不远处的墙角却突然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是谁在那儿?” 姝音抽出鞭子,一脸警惕。 “啊哟,夫人,别怕,是咱家。” 随着声音一同冒出的还有围墙那边的一个脑袋。 姝音张大了嘴巴,惊愕道:“钱公公?” “诶!夫人,是我。”钱三颤颤巍巍趴在墙头,笑嘻嘻道:“我们家主子有请。” 姝音在隔壁花园的凉亭坐下后,还有些回不过神。 她怎么一时脑热就答应了呢? 当然,她不用翻墙过来。这个花园是承恩公家用来纪念先皇原配穆贞圣皇后的,平时很少会有人来。只不知为什么,在侯府的演武场与花园的墙壁之间留着一个隐蔽的小门。 要不是钱三引着她去了那里,她根本就发现不了。 “萧二叔,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珩手一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今天着实有些心急想见到她,没考虑那么多。 钱三挺了挺胸脯上前一步,主子为难,就是他钱三表演的时候了。 “夫人,你有所不知,穆贞圣皇后的忌日就快到了,我们主子今儿就来园子里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缮的。” 顾珩满意地点点头,这也不算说谎。 姝音了然,承恩公家在皇上登基后就被遣回原籍“祭祖”去了。园子空下来,皇上派亲近的表弟过来看看也是正常的。 “二叔,您还真辛苦,这么晚还要为皇上分忧。” 顾珩淡笑不语。 钱三腹诽,可不就是辛苦吗?都白白等了好几晚了才终于找到机会见上面。要他说啊,皇上就是太磨叽了,直接把人抢进宫不就好了,还费这个力干什么? “你遇到麻烦事了?” “二叔怎么知道?” “你的鞭声零落无序,力势沉重不收,似心有杂念所致。” 姝音微赧,垂着头小声嘀咕:“二叔的耳朵可真厉害。” 顾珩的目光落在她蜷起纠结的手指上,声如温玉,“你有何烦心事,可说与我听。” 钱三马上附和,“对!我们主子可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夫人有什么忧心事都可以告诉他,一定能帮你找到解决的办法。” 是这样吗? 姝音抬起头,不小心触到顾珩深邃幽远的眼神,坚定又从容,仿佛天下的所有事都难不倒他。 “……萧二叔。”她缓缓启唇,把心里正烦恼如何为母亲正名的事情讲了。 第34章 念想 顾珩听完并没有急着开口,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她手边,退开的时候指腹无意间擦过她的手指,冷冰冰的。 他犹豫开口:“……你” 是不是很冷? 姝音却误会他不相信母亲,想也没想就抓住他的袖子,手指紧紧攥着,急道:“我娘真的什么也没做过!” 玄色的锦衣上那一抹玉白的娇柔仿佛直接牵住了他的心。 顾珩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她的玉手,瞬间又松开。 果然是一片冰凉。 姝音蓦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难为情地把手收回来。 二叔刚刚是想拉开她的吧?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失礼了? 顾珩攒眉看了一眼钱三。 钱三心领神会,立马变戏法似的从旁边拿出一件流彩暗花云锦披风,恭敬地递到他手里。 顾珩顿了一下,接过来,双手虚虚环过姝音,把披肩轻轻披在她的肩头。 姝音愕然抬眼,双目犹似一泓泉水,纯净而又懵懂。 顾珩淡声解释:“夜凉,别着了风。” 姝音拢了拢披肩,莞尔轻笑:“多谢二叔关心。” 她刚刚耍鞭子出了一身汗,被风吹过,确实有些凉意。 “你想怎么做?”顾珩问。 姝音毫不犹豫答道:“我想还母亲一个清白,她没有做过害人的事,不应该背负那样的骂名。” 顾珩颔首,“听说林家的人去府衙递了状纸?” “嗯。”姝音的声音闷闷的,“母亲知道后,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的心里很不好受。” 微风拂过,吹起她鬓间的发丝。月色下,她的小脸莹白,眉心微蹙,一双浸了水的瞳孔浮出淡淡的轻愁别绪。 此时此刻,顾珩很想拥她入怀,安抚她、宽慰她、疼惜她…… 每多看她一眼,心里这份念想就越发控制不住。 只是,现在还不行。 他的手紧握成拳,生怕自己一个冲动就会吓到眼前的小妇人。 顾珩呼出一口气,半晌才平静道:“击退流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正视它。” 姝音不解:“如何正视?” 顾珩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过腕间的佛珠,嘴角微扬,“他们不是想闹到衙门吗?就如他们所愿,正面回应就是!” -- 翌日用过晚膳,姝音把一家人都聚集到了阿公的书房。 魏庚挠了挠头,有些懵,“宝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姝音点头,把自己准备去衙门应诉的打算和大家讲了。 “不行!”徐珍娘想也没想就摇头,忧心忡忡,“闹上衙门,就等于满上京的人都会知道。我是无所谓的,但如果影响到你怎么办?你还这么年轻,如果被这流言所扰,和离后还能再嫁到什么好人家?” “娘。”姝音握住她冰凉的手,细细分析:“林家的人就是希望我们这么想。如果我猜的没错,京里这波流言就是他们放出的风声。” “他们想用名声二字逼迫娘低头。可娘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被此要挟?流言什么的只有在暗处传播时才可怕,当你理直气壮把它摆上台面来讲后,它们就只是一戳即破的谎言而已!” “澄清谣言做好的方法就是面对它!在公众面前洗刷自己的冤屈!” “好!说的好!”徐大标洪声赞道,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不住地点头,“宝儿说的对!在这件事上一味避而不谈,只会让人觉得我们勇毅侯府心虚,还会让林家人认为拿到了我们的弱点。” “不如就将计就计,他们想闹大,就随他们闹。反正家里有傻儿的又不是我们,丢脸也是丢林家的脸!” 徐珍娘还是有些犹豫,颤声道:“可要是没人相信我怎么办?” “珍娘!”魏庚难得沉了脸,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满是坚毅,“你既然没做过,为什么要担心别人不信你?别人与这事有何干,你自己于心无愧就行!我们大大方方澄清此事,摆明自己的态度,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 姝音鼓起掌来,魏舅舅今儿实在是太霸气了! 徐珍娘的神情已有些动摇。 姝音继续讲解自己的计划:“我们首先要找到当年在肃州给吴姨娘看过病的大夫,让他证明吴姨娘在孕期并没有中毒的症状。再请全上京最好的大夫给宗哥儿看诊,证明他并非是中毒才变成傻子的。” 至于还有一点,她已经派人尽量去寻找了。只,终究是家丑不可外扬,很多人家就算亲上加亲生出了傻儿也会秘而不宣,一般人很难打听到…… 徐大标看着女儿,宽声道:“别担心,大夫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魏庚拍拍胸脯,“我也帮忙!” 姝音挽着徐珍娘的胳膊靠在她肩上,撒娇道:“娘,别担心。如果最后真的事与愿违,有损了我们的名声。大不了我以后不嫁人就是了。” 嫁过一次,她倒真不想再嫁了。 “别胡说!”徐珍娘没好气地觑她一眼,“你还这么小,连个孩子都没有,不成亲以后怎么办?” 姝音眼珠一转,半开玩笑道:“那就给我招赘吧,我要给自己找个上门女婿。” 徐珍娘骤然红了脸,不自在地看了一眼魏庚,底气不足的呐呐了一句:“别瞎说。” 姝音忍着笑,看向眼神飘忽、耳朵尖红透了的魏舅舅。 这两人、似乎有戏啊…… 要说永安元年春,上京城里最受老百姓们关注的事——不是春闱,不是探春宴,也不是城西刘员外与自家儿媳妇爬灰被人抓了个现行。 而是光禄寺少卿林敞维状告其妻勇毅侯之女徐氏残害林家子嗣。 以及,勇毅侯之女徐氏状告婆母和妾室合谋毒害自己,并要求衙门判决和离! 这消息一出,各路群众都惊呆了! 这些豪门权贵不是最怕家丑外扬的吗?平时发生点什么丑事粉饰太平都还来不及,怎么会突然闹上了衙门? 天了噜!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 这个热闹,他们就算挤破了头也要凑! 很快就到了衙门审案那日。看到门外人山人海的场景,府尹李志心烦的又拔掉了一根胡子。 本来在京城当府尹就够不容易的了,现在还要给他出这样的难题!勇毅侯也真是的,自己明明已经悄悄给他递过话,这种家丑自己私底下去调解就好了。 干嘛偏偏要闹到人尽皆知! 少尹范信上前禀报:“大人,勇毅侯府和林府的人来了。” 李志长叹一声,幽幽道:“走吧,一起去迎一迎。” 只希望他们两家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别让他夹在里面左右为难! 府衙前厅,徐林两家相对而坐,隔得远远的。 与勇毅侯府众人的气定神闲不同,林家两母子到现在都还是懵的。 从收到府衙的审理通知开始,他们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怎么、怎么就真的要上衙门了? 他们只是想吓吓徐珍娘而已啊…… 第35章 对簿公堂 巳时初,上京府衙正式开始审理徐林两家的案子。 围观群众们兴奋地交头接耳,脸上都洋溢着热切的光芒。 好戏就要开场了! 府尹李志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沉声喊道:“肃静!” 本来为了两家的面子,他是想清场不让旁观的。可勇毅侯徐大标大手一挥,坦荡道:“不用!我徐家没做亏心事,不怕人讲!让他们听!” 只女眷的名声他还是要顾忌的,特意在衙门的两边摆放了几扇围屏,让两家的女眷都可以不用露面又可以旁听堂审。 为了这场特殊的案子,他可真是心力交瘁。 照他看来,这种家庭纠纷私下里解决了多好!给主母投毒的小妾过阵子“病逝”就好,至于残害夫家子嗣的主母,林家要是干不过勇毅侯就忍着! 清官难断家务事,为什么要来为难他? 李志愁眉苦脸,斟酌了几息才道:“鉴于你们两边都递了状纸,那就先各自陈述吧。”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勇毅侯的脸色试探着说:“按照时间,林家在先,要不就林家先说?” 徐大标一脸平静。 李志松了口气,指着林家请的讼师,催促道:“那你赶紧陈情,长话短说。” 林家请的讼师姓黄,昨儿才临时被委以重任。现在对案子还是一知半解,该怎么说怎么做都还是林老夫人教他的。 他磕磕巴巴的说了一通“女子要三从四德”的废话,又安排了几个战战兢兢的林府下人作证说主母徐氏平时是如何苛待大少爷林继宗——比如不准他出门,不给他请老师,阻拦他成亲之类的。 丝毫不提宗哥儿是傻子的事。 姝音在心里冷笑,林家人果然还是觉得家里有个傻子会让家族蒙羞,不敢正面承认此事。 可事情既然是他们先挑起的,就别想中途反悔!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对着自己这边的何讼师点了点头,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徐珍娘却有些不忍:“宗哥儿始终是无辜的。” 姝音拉住她的手,劝解道:“娘也是无辜的。如果这次不趁此机会把事情搞清楚了,他们可能还会继续藏在暗处给您泼脏水。流言一旦起,世人的猜测就不会停,我不想娘一辈子被人冤枉!” 徐珍娘的眼眶迅速红了,对着女儿重重点头:“好,娘都听你的。” 何讼师很厉害,直接提到了问题的关键——夫人为何不准大少爷出门?为何不给他请老师?又为何阻拦他成亲? 下人们跪在那里,一个个都抖如筛糠,完全不敢回应。 何讼师对着坐于中堂的李志一揖,肃声道:“林家这些下仆完全是避重就轻,他们的证言不可信。但他们既然提出了不实的控诉,我就有必要为林夫人辩解几句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林家人。 林敞维知道大事不妙,立刻站起身,大喊:“珍娘,珍娘!我们不告了,你也不告了好不好?我们一家人何必闹得如此难看?关于药的事,都是娘老糊涂了,你别跟她计较!” 林老夫人憋着气,却也不敢反驳。 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住徐氏,不能让她把宗哥儿是傻子的事情抖落出去。 真是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她怎么都没想到这次会反过来被徐氏挟制。 徐珍娘也站了起来。 姝音有些担忧地看向她。 “宝儿,放心,娘不会再做傻事的。” 说完这句,她昂首走出了围屏,从容自若地出现在人前,直直望向那个曾经深爱的男人,郑重发问:“林敞维,我只问你一句:宗哥儿的事,你是不是也认为是我做的?” 林敞维下意识想撒谎,但他的一举一动徐珍娘都太了解了。 她凄婉一笑,凉声道:“夫妻二十载,也不过如此。林敞维,既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你我就此陌路,一别两宽!” 林敞维整个人僵在那里,既说不出话也动弹不了。 珍娘、珍娘居然真的想离开他…… 何讼师待徐珍娘返回围屏后,才缓缓道来整件事的内情——林家大少爷林继宗生下来就是傻子! 公堂之上无人不惊讶! 啧啧,这书香门第还真出了个傻子! “他说谎!他说谎!”林老夫人目眦尽裂,疯狂地叫嚷起来:“我们宗哥儿才不是天生就是傻子!是她,是徐氏那个毒妇下毒把他害成那个样子的!” 何讼师并不与她纠缠,直接上禀李志,请求由大夫验证辨明。 李志欣然同意。 不一会,吴姨娘和林继宗也被人带了上来。在姝音的示意下,何讼师请求在堂上再加一扇薄纱屏风,以保护林家哥儿的样貌。 李志没有不允的。 这样一来,围观的群众只能隐隐透过薄纱看到人影,也算是保存了林家的最后一点颜面。 徐大标请来的大夫都是全上京名气最大、资历最老的,有好几个都有“神医”的称号。他们逐一诊了吴姨娘和林继宗的脉,都表示二人均没有中毒的痕迹。 林老夫人咬牙切齿,不屑道:“他们都是勇毅侯花重金请来的,当然向着他说话!” 何讼师躬身一礼:“侯爷还请了太医院的两位院判大人。” 李志赶紧让人请上来。 只是明明说的是两位,怎么来了三个? 何讼师也有些惊讶,但还是让太医们先号脉。结论依旧和之前的一样,没有中毒的痕迹。 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夫还拨开林继宗的眼睛看了看,唏嘘道:“哥儿这是先天髓海不足,精气无力上输于脑,乃天生脑元虚弱,不是中毒造成的。” 林老夫人尖声反驳:“不可信!他肯定也被勇毅侯收买了!” “休得胡言!”另一个太医立马喝道,“这是我们太医院的院使大人,医术高明,德高望重,从不妄言患者病情!” 院使大人? 姝音和徐大标讶然地对视一眼,都以为是对方安排的。 眼看姑母落于下风,一直安静如鸡的吴姨娘立刻身子一晃,翩翩倒在地上,泪如雨下,娇声哭诉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查不出来中毒也是有的,我自认出身低微,受到如此惩罚也认了。可夫人,孩子是无辜的呀!你恨我,报复我就好了,为什么要在我有身孕的时候投毒?” 吴姨娘身形娇小,面容清丽,哭起来犹如一朵被狂风催促的小白花,我见犹怜。 刚刚被太医们说服的人群又开始动摇起来。 看着这场面,徐大标有些自责,“都怪我,之前肃州的那个大夫搬走了,没有找到人。” 姝音刚想安慰外祖父两句,阿满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神情激动:“肃州的邢大夫到衙门了!” 第36章 夫妻义绝 邢大夫很快就被人领了上来。 徐珍娘拉着姝音的手,激动道:“真的是他!你小时生病也是他给你看的。” 吴姨娘看着他有些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只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邢大夫年纪挺大了,满头白发,背也有些佝偻,但精神矍铄,说话也很清楚。 府尹李志问道:“听说你给这个吴氏看过病?” 邢大夫盯着吴姨娘看了半晌,才回答:“回大人,小老头在肃州的时候确实给她看过诊。” 李府尹问:“都快二十年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 邢大夫笑起来,“小老头记性好,看过病的病人都多多少少有些印象,加上这位娘子当时的情况也让我印象深刻。” 李府尹追问:“怎么深刻了?” 邢大夫娓娓道:“那时天下大乱,逃难来肃州来的人很多。这些难民大多吃不饱穿不暖,更别提有钱看大夫了。可这这位娘子的运气好,遇上了宽厚的亲戚,不仅给她延医问药,还为她买补品调理身子。” 李府尹道:“你可记得她和那家是什么关系?” 邢大夫想了想道:“好像说的是夫家的表妹。”说完这句他又叹了一声,“那位夫人真正宅心仁厚,对这位夫家的表妹可谓关怀备至。可那表妹却在养病期间就爬上了表哥的床,珠胎暗结,真是为人所不齿!” 围观群众瞬间哗然,鄙夷的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向吴姨娘。 吴姨娘含着泪一直摇头,却嚅嗫着说不出反驳的话。 邢大夫继续揭露当年的真相:“那位夫人当时应该挺伤心的,我有好几次都看到她偷偷抹眼泪。只是米已成炊,她也只能吞下这颗苦果。” “关于孩子的事,小老头也曾提醒过她。”邢大夫指着吴姨娘道:“这位娘子当时身子亏空太大,应该休养几年再怀孕为上,不然可能会有损胎儿的健康。” 李府尹颔首,再问:“你当时给她看诊期间,可有发现她身上有中毒的迹象?” “绝无可能!”邢大夫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只是因为逃难身子虚弱而已,并没有中毒。” 李府尹捋捋胡子,案情基本已经很清楚了,搞半天勇毅侯之女原来竟是被妾室冤枉的!他啪的一声拍响惊堂木,鹰隼一样的眼神扫向吴姨娘,厉声质问:“吴氏,你还有何可说?” 吴姨娘白着一张脸,楚楚可怜道:“大人,妾身怀着宗儿的时候身体已经大好,并无任何不妥,不可能生出有问题的孩子。” 林老夫人见势不妙也开始胡搅蛮缠:“也可能并不是在雪娘怀孕的时候下的毒。对!就是这样,肯定是宗哥儿生下后徐氏才动的手!”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姝音捏着手里那沓钱公公刚派人送给她的文书,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她朝着何讼师招招手,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他,再小声叮嘱了几句。 何讼师立即把文书呈给李府尹,正色道:“这是我们在京畿范围内查找到的一些表兄妹亲上加亲却生出有缺陷孩儿的案例,请大人过目。” 李府尹接过来翻了翻,眉心皱起,问:“你这是何意?” 何讼师按着姝音刚才教他的话回道:“吴姨娘和林大人是亲上加亲的表兄妹,据我们对医术的一些了解,这种情况下生出的孩子有缺陷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李府尹沉吟片刻,向在场的大夫发问:“是否有此一说?” 几个大夫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是长叹一声。他们行医多年,遇上这样的情况不算少。好一点的人家就像林家一样偷偷养在深宅,狠心一点的就根本不会让这样的孩儿长大…… “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 围观群众里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们村有一户就是这样,生下来就是傻的,连喝奶都不会,最后活活饿死了。” “我同乡家也有个傻儿,他们夫妻俩就是表兄妹。” “我也听说过不少这样的事情。” …… 林家人完全傻眼了,怎么到头来竟成了他们自己的错?宗哥儿竟真的天生就是傻的? 不行!绝无可能是这样! 林老夫人往地上一坐,咆哮着哭嚎起来:“哎哟!你们就是欺负我们林家孤儿寡母啊!他勇毅侯权势滔天,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毒妇说成贤妻啊!” “大胆!”李府尹暴喝一声,肃脸尽显官威,“公堂之上岂容你大呼小叫!再不规矩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林老夫人立刻住了嘴,不敢再造次。 李府尹哼一声,拍下惊堂木,严肃道:“本案已经查明,林夫人残害夫家子嗣一事乃无中生有,林家庶长子林继宗的痴傻之症乃胎里带出,与中毒无关。” 徐珍娘握住姝音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终于!终于!” 这么多年,她终于能洗刷掉这莫须有的罪名了! “宝儿,谢谢你。” 母亲喜极而泣,姝音的鼻子也有些酸,但看到灰溜溜想悄悄离开的林家人,她又立刻打起精神朝着何讼师使了个眼色。 她还有账没和他们算完呐! 何讼师会意,立马呈请审理吴氏姑侄毒害儿媳和主母的案子。 李府尹欣然应允。 这个案子审起来就快多了,证人有力,证据确凿,不到一刻钟,事情就搞清楚了。 李府尹重重拍响惊堂木,满脸怒气地看向吴氏姑侄,疾言厉色道:“丧心病狂!居然用这样恶毒的手段谋害对自家有恩的儿媳,真是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人!” “大吴氏毒害儿媳,杖二十,徒两年,念在你年事已高,可替亲代刑、用钱赎刑。” “至于你!”李府尹看向吴姨娘,眼里掩饰不住厌恶,沉声道:“妾室毒害主母按律当斩,当念在你怀有身孕,苦主也为你求情的份上,允许你在京生下孩儿后,配役一年,流二千五百里。” 最后,李府尹看向林敞维,摇着头道:“林大人治家不严才导致如此祸事,本官现应原告要求,判罚你们夫妻义绝,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第37章 贤妻典昭 钱三喜气洋洋地回到宫里,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在长长的走廊里疾走着。 得赶紧把勇毅侯府大获全胜的好消息告诉皇上! “皇上,奴婢回来了!” 顾珩随意地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放下自己卷起的袖子。 钱三见状,赶紧上前服侍,一边和身旁的孙太医打招呼。他都差点忘了今天是皇上请平安脉的日子。 “圣上的身子还好吧?” 孙太医满面堆笑,轻声道:“圣上脉和弦稳,节奏舒畅,不涨不滑,就连之前的郁郁之气也消减了不少,甚好、甚好!” 钱三早也察觉到了,自从遇到那位后,圣上这心情确实好了很多。 整个人好像又有了活气似的…… 顾珩捻了捻指腹,想到那日触到的冰冷柔荑,缓声开口问道:“有孕之人是不是常常会感到手脚冰凉?” 孙太医闻言顿住,脑袋瓜迅速转了起来。 皇上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后宫这几位娘娘也没发现谁怀孕了啊?不过——他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曾在宫里隔着帘子给一个孕妇看过诊。 后宫有孕是喜事,没必要如此遮遮掩掩,难道、有什么隐情? 他偷偷望向钱总管,希望能得到点提示。 钱三装作没有注意到,不是他不愿意行这个方便,而是这事现在可说不得。 孙太医瞅着皇上的脸色,斟酌道:“妇人有孕,若是手脚冰凉,一是气血不足,二是受凉所致,只要多吃一些温热的食物、注意保暖就没有大碍。” 顾珩淡淡嗯一声,随即吩咐:“你看着开一个调理的方子。” “……是。” 孙太医心里的疑问大大的,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钱三送他出去,小声叮嘱:“刚刚的事可不能跟任何人讲,嘴一定要严实了,不然——”他眯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孙太医:…… 送完人回来,钱三又换上了一张笑脸,开始讲述今天在府衙的所见所闻。 顾珩边喝茶边听他“说书”。 说到最后,钱三还为自己邀了功:“陛下命人四处搜罗的那些例证可是奴婢亲手交到林娘子手上的!嘿嘿嘿,林娘子当时脸上的表情可感动了,一个劲儿的跟您道谢呢!” 不过要他说啊,林娘子这谢可不能光嘴上说说,最好得有点实际行动。 要是能“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就最好了! 顾珩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继续问:“既然官司胜了,城里流言的风向可有变?” “这个嘛……”钱三的笑容淡了些,老实答道:“倒是没人再说勇毅侯之女霸道不慈残害庶子了,毕竟这官司的结果大家现在都知道了,还有很多人给徐娘子打抱不平,认为她遇人不淑。” “但也有一些冥顽不灵的人,固执地认为是勇毅侯府仗势欺人在先,徐娘子在林府做主母的时候一定是飞扬跋扈、不孝不贤、不仁不慈,才惹来婆婆和妾室的恨意……” 剩下的不必钱三说完,顾珩也能想象得到。 有些人就是喜欢从受害者身上找原因,好似他们遭受的不幸是自找的一样。 他嗤笑一声,淡淡道:“备墨。” -- 翌日,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了勇毅侯府收到了皇上的亲笔赐书:贤妻典昭。 联想到前几天闹得满城风雨的那场官司,大家也都清楚了——这徐侯爷在圣上心里的地位可不一般!他们以后要再想说勇毅侯府的坏话,可得掂量掂量了! 徐大标感动的一塌糊涂,收到赐字后就立马去宫里谢恩了。 有了皇上的撑腰,看谁还敢说他家女儿和宝儿的不好! 徐珍娘也是受宠若惊,感叹:“他真是个很好的人,还和从前一样。” 姝音有些好奇,“娘认识那位啊?他什么样的?” 徐珍娘歪着头想了一阵,唏嘘道:“我也很久没看到过他了。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后来……” 她叹息了一声。 天家无父子,前几年发生的血雨腥风还历历在目。 他最后能坐上这个位子一定很不容易…… “好了,不说这个了。”徐大标打断了这个敏感的话题,问起女儿的打算,“林家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徐珍娘早就考虑好了,平静道:“林府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但宝儿毕竟姓林,我还是想给他们留点体面,嫁妆拿回来后,我会留两个庄子给他们。” 节省点,庄子的出息也能够他们一大家子生活。 徐大标轻哼,但考虑到外孙女的颜面,也没什么意见,“如果林敞维识趣点,光禄寺那边的差事也还是能保住的。他以后只要脚踏实地干活,也能维持一家生计!” 姝音明白,外祖父这意思是不会对林家赶尽杀绝,应该是顾虑到自己的关系。 “要不我改姓徐好了。”她幽幽道。 “傻丫头。”徐珍娘在她额头轻轻点了两下,“在世人看来,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林家是你的娘家,你在我和离后就改姓,别人只会说你不孝,说你势利。” 姝音也明白这个道理,闷闷不乐地低下头。 那样的娘家她并不想要。 徐珍娘安慰她:“不用你跟他们多来往,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徐大标也开玩笑地说道:“要是宝儿小时候就过继到我们家就好了,等她大了再给她招个赘,生的孩子就姓徐,哈哈哈哈哈……” 提到招赘的话题徐珍娘就有些不自在,连忙转开话题,“对了,爹,端午过后,我想回肃州祭拜母亲。” 来上京这么多年,她每年都回林家祖籍祭祖,却从没亲自回过肃州祭拜母亲。 想来真是不孝。 魏庚马上附和:“义父,我也去!我也很久没祭拜义母了。再说路途迢迢,由我护送珍娘,也安全!” 徐大标其实早就想把妻子的坟茔迁到上京来,索性这次就让两个孩子回去安排这事。 他意味深长地觑着义子,暗笑道:“那珍娘就交给你了。” 比起一派和睦的徐家,林家可谓是愁云惨淡,人心惶惶、死气沉沉。 林敞维替吴氏挨了那二十板子,臀部被打得血肉模糊,疼得他趴在床上嗷嗷直叫。 “娘,都怨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现在不仅所有人都知道我家有个傻子,珍娘还与我义绝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啊?”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起来,“我不是勇毅侯的女婿了,还怎么在上京立足啊?” 以后出门就没人捧着他了,在衙门也不会有人抢着帮他干活了,古董书画也不能想买就买了…… 林老夫人颓然地靠在罗汉床上,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就不跟他们硬碰硬了! 现在好了!有钱有权的儿媳没了,侄女也要被流放,所有人的都知道他家大孙子是个傻的,家丑闹得满城风雨,手里的银钱也越来越少…… 他们林家以后可怎么过呀! 第38章 误会 姝音想了想,还是把萧二叔在母亲官司上所帮的忙跟徐大标说了——邢大夫、太医院的院使大人以及最后在京畿范围内搜罗的例证应该都是他的手笔。 徐大标惊讶:“他怎么知道的?” 姝音心里发虚,阿公再开明,她也不敢把自己大半夜与外男见面的事情说出来。 她含糊道:“就上次碰巧遇到,随口提了一嘴。” 徐大标直觉有些不对,但看到外孙女这副吞吞吐吐、心里有鬼的样子,也不想为难她。 罢了,宝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想来没和离前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就是做了,那也是萧家那小子的错! 徐大标拍拍姝音的脑袋,安抚道:“别担心,这个人情阿公会还的。” 转天,勇毅侯府就一口气往成国公府送了好几车谢礼。 因为太莫名其妙了,成国公府的门房都不敢收,只好匆匆去禀了管家。管家看这架势,也不敢自己拿主意,又匆匆赶去国公爷的书房。 成国公萧铎也挺惊讶,皱着眉问:“勇毅侯府送来的?有说为什么吗?” 管家忙回道:“徐家的人说这是谢礼,问咱家二爷就知道了。” 钺儿?关钺儿什么事? 萧铎愣住,挠了挠腮又问:“就只送了我们一家吗?” 管家迟疑道:“这倒不知。不过城里都传徐侯爷这几天心情大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可能送礼就是想庆祝女儿大归?” 萧铎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徐家的事闹得那么大,他当然也有所耳闻。珍娘那个孩子他也是从小看到大的,遇到那样狼心狗肺的夫家和离了也好。 她年纪也不算大,以后还能嫁人。 嫁人?! 徐大标这个老匹夫不会把主意打到他们家钺儿头上了吧?!! 想到这一点,他再也坐不住,起身急巴巴往后院赶。 “岚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我们家钺儿被人看上了!” 大长公主顾岚正在树下饮茶,虽然夫君一惊一乍的,但她还是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连个眼风都没有给。 萧铎跑得气喘如牛,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话来。 顾岚无语地摇摇头,给他递了杯茶。 萧铎一口饮尽,焦急道:“勇毅侯给咱们家送礼了!” 顾岚面无波澜,“嗯。” 萧铎喘了两口气,又道:“他家珍娘与夫家义绝大归了。” 顾岚连嗯都不嗯了,只一脸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萧铎忙不迭地说出自己的担忧,“这个老家伙最是心疼女儿!他今儿莫名其妙往我们家送礼准是别有居心——肯定是看上我们家钺儿,想让他当女婿!” 顾岚对自己脑回路清奇的丈夫一向很能容忍,只这次推测的也太不靠谱了吧。 她淡淡道:“珍娘可比钺儿大了七、八岁。” 萧铎摆摆手,“这有什么?女大七,笑嘻嘻;女大八,准发家!他今儿这一出一定是试探我们来了!” 他忧心忡忡说道:“我也不是嫌弃珍娘嫁过人,只是钺儿身子本就不好,找个年纪比他大太多的,我怕他媳妇以后走的比他早,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照顾。” 说到伤心处,萧铎开始抹眼泪。 顾岚看不下去了,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拭泪,妥协道:“行了!你就别瞎想了。钺儿年纪也不小了,我最近也打算把他的婚事定下来。” 果然不出两日,上京城就传出大长公主殿下要相看儿媳的消息。 大长公主府每日都人来人往,待字闺中的世家贵女们纷至沓来,好不热闹。 萧世子的身子虽然是弱了点,但家事和样貌摆在那里,绝对是上京城的最热门的夫婿人选。 阿满兴致勃勃把从街上听来的八卦跟大家讲了,“这萧世子也有二十七八了,一直不成亲就真的挺可疑的。上次我们去云回寺碰到他,感觉他的身子也没传说中那么弱啊,应该不至于成不了亲吧?肯定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春燕在旁边描花样,随口问:“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阿满撇撇嘴:“我哪儿知道。不过外界都在传萧世子其实心里有人,但又被命运捉弄,不能相守。” 姝音正缝着荷包的手一顿,心口突然有点闷闷的。 她很淡地笑了下,“那他可比陆承舆强多了,至少没有勉强自己与不爱之人成亲。” 阿满嘴快道:“可他马上就要成亲了啊,也要去祸害其他女子了。” 春燕对着她挤眼睛。 阿满立刻捂上嘴,弱弱道:“我都是胡说八道的,姑娘别放在心上。” 姝音又心不在焉地缝了两针,最后还是把只做到一半的荷包扔到了篮子里。 端午节快到了,她本想做一个香囊孝敬萧二叔的,可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 他们俩虽然差着辈,但依旧男女有别。 他就快成亲了,没得让人误会…… 是夜,姝音散了头发准备就寝,窗边却突然飞过来一只全身雪白的大鸟,嘴里还叼着一张巴掌大的花笺。 白鸟把花笺放到她的手边,用一双亮晶晶的小豆眼看着她,仿佛在催促她赶紧看信。 姝音疑惑地眨眨眼,迟疑着伸手拿过来,上面只有简单的三个字——花园见。 她的心猛地跳了几下。 这是、这是萧二叔约她见面? 她游移不定的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一时拿不定主意。再看一眼那笺,尽管她并不认识萧二叔的笔迹,但她仿佛又能从这几个铁画银钩的字里看出他的影子。 就是他了吧? 要去吗? 这么晚了不太好吧? 可万一有什么急事呢?而且人家才刚刚帮了家里一个大忙…… 犹豫了几息,姝音有了决定。 她没有惊动其他人,只用一根发带把头发松松绑了起来,就轻手轻脚出了院子。 要穿过门到隔壁花园的时候,姝音却蓦地顿住脚步,犹豫起来,觉得自己还是太冲动了。 “夫人,可把您盼来了!” 钱三笑盈盈地从门的另一边走了过来,根本不给她退缩的机会。 姝音勉强地扯了个笑容,硬着头皮跟着他往花园里走。 “过来,坐。” 夜晚的微风吹散了顾珩温沉的声音,听在姝音耳里有些缥缈,恍如梦境。 她抬起头,凉亭里烛火熹微,男人的半个身子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中,深沉神秘、引人无限遐想。 她愣在那里,只觉得眼前的人并不真实。 顾珩轻轻笑了,看向她的眼眸温柔而专注,“过来,别怕!” 姝音顿时心如擂鼓,最后这两个字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第39章 恭喜萧二叔喜事将近 梦里的男人曾一遍遍在她耳边轻哄呢喃:“别怕、别怕、别怕……” 忆起那时候,姝音的脸颊迅速染上了绯红,微微垂下眼帘,并不敢直视顾珩的目光。 她怎么就突然想到那个男人了? 萧二叔才不可能是他! 姝音深深呼出一口气,等心跳平稳下来后她才缓步上前行礼,道谢:“官司的事,承蒙二叔出手相助,晚辈感激不尽。” 语气中的疏离很明显。 顾珩把“晚辈”两个字放在嘴里绕了绕,失笑:“不用如此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要的。” 说着,姝音双手缓缓高举齐额,正儿八经给他行了个晚辈礼。 顾珩顿住,眉心微微蹙起。 钱三的眼皮猛地跳了几下,赶紧上前插科打诨,“夫人真是太见外了!我们家主子可是最最平易近人的一个人,真不用把他当长辈对待!他虽然长你几岁,但也没有很老!夫人不用把这关系给框死了,还是有很多其他可能的,就比如说——” 顾珩冷冷的视线扫到他。 钱三立刻住口,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姝音虽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捕捉到几个关键字,旋即否认:“我不是嫌二叔老,我只是,只是……” 她就是想摆正自己的位置。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顾珩的心里涌上一丝无奈。 眼前的小妇人就像是要故意和他划清界限似的,也不知他哪里做错了。 姝音僵硬地坐在下首,细声问道:“不知萧二叔今儿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顾珩微微抬手,钱三立马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恭敬地递到她的手边,“这是我们主子专门让人给夫人配的丸药,对补气益血、驱寒暖身有奇效。” 姝音双手接过,又是一番客气又疏离地道谢,然后就坐在那里不吭声了。 顾珩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忽然问道:“十几岁的女孩子都喜欢些什么?” 刚好长乐的生辰要到了,不如就以此为借口与她说会儿话吧。 姝音愣了一瞬,心思百转。 外界的传言果然没有错,萧二叔要成亲了。 她收敛了所有莫名的情绪,一脸认真问道:“具体是十几岁呢?女孩儿在不同的年岁喜好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顾珩颔首,回答:“再过几个月就满十一岁。” 姝音目瞪口呆! “这、这么小的吗?” 钱三笑着接话:“可不小了!再过几年及笄了就能嫁人了!” 姝音的心里纠结极了,她知道这事轮不到她说什么,可想到上辈子自己在陆府度过的那些漫长寂寞的日子,她就于心不忍。 她嫁给陆承舆的时候只有十五岁,而陆承舆当时已二十有二,比她足足大了七岁。 萧二叔选择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姑娘是不是也是觉得对方年纪小,好糊弄? 姝音呼出一口气,声音发紧,“萧二叔,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顾珩没有犹豫,“可。” 姝音诧异,她都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顾珩姿态随意地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瓷白的茶杯上轻轻抚过,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姝音微赧,垂着头轻声说道:“您以后成亲了,就算心里另有所爱,也不要太冷落自己的妻子,做不到爱也要有敬。不要觉得她年纪小,就糊弄她、看轻她。” 说到这里,她已有些哽咽:“女子一生困于内宅,生活就在那方寸之间,若是得不到夫君的敬重,日子实在是很艰难的。” 顾珩不知她为何说这样的话,但还是点头,“好,我答应你。” 姝音神情一松,立刻敛衽行礼,“晚辈在这里恭喜萧二叔喜事将近,良缘夙缔。” 顾珩略茫然:“为何如此说?” 姝音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微笑道:“城里最近的传言我也听说了,公主殿下正在为您相看。” “是吗?”顾珩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深深睨了一眼旁边的钱三。 钱三的小心肝颤抖起来。 这可不是他隐瞒不报啊,而是他也不知道这情况啊!他手下那些小子们也是的,怎么这么重要的消息也不告诉他? 钱三眼珠转了转,马上补救:“哎呦,夫人,您可误会了!相看的可不是我家主子!” 姝音不解地看向他。 钱三继续说道:“上次在瓦舍见到的那位公子夫人还记得吧?他是国公爷的族亲,大长公主殿下是为他相看的,城里的人都误会了。” 原来是这样吗? 姝音询问的小眼神看向顾珩。 顾珩略沉吟,并不否认,神情坦然:“我没有要定亲。” 姝音紧紧捏着衣摆的手指一顿,沉压在心底一整日的陌生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希望以后都不要再有那样的感觉了。 -- 阿满发现自家从小最讨厌做针线的姑娘又在忙活着绣荷包了。 简单的竹子都绣得歪歪扭扭的,实在算不上精美。 “咱要不就别绣花了吧。”阿满小声建议,“做个素面荷包,侯爷和舅老爷也不会嫌弃的。” 姝音摸摸鼻子,这个又不是做给他们的。 春燕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裙,问道:“姑娘,今儿穿这样出门可以吗?” 姝音看过去,樱草色的对襟齐胸襦裙,很能遮掩她现在的身形。她已快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最近不仅肚子有了起伏,就连上围也增加了不少。 阿满和春燕不得不赶着重新给她做了几件小衣。 姝音换好衣服,在镜前仔细看了看,有些忐忑地问:“娘昨儿还说我长胖了,不会被看出来吧?” 阿满宽慰她:“姑娘以前太瘦了,现在刚刚好,一点也不胖!” 至于肚子上的那点肉,就算被人看到了,也只会觉得是吃多了而已。 春燕却有些迟疑,“姑娘不打算告诉夫人吗?” 姝音摇头,“等娘从肃州回来了再说吧。” 现在告诉她,也只是多一个人担心而已。况且她也摸不准娘在知道孩子的来历后,会不会反感他? 与其这样,不如过几个月,等孩子出来了再告诉她。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阿娘看到实物了,应该也不会讨厌自己的外孙吧…… 姝音收拾妥当后,带着两个丫头出了门。 她今天要去翡翠楼谈生意。 方呦呦昨天给她递了话,说是翡翠楼的老板想与她们合作,在自己的酒楼售卖她们的甜点。 翡翠楼虽然是这几年才火起来的酒楼,在上京还比不上繁星楼这样的老字号。但他们家味道好、菜品新、环境高雅、服务周到,近来很是得勋贵、富豪们的青睐。 如果能与他们合作,对发展玉盘斋的生意肯定大有益处。 姝音下了马车,抬头看了一眼翡翠楼的牌匾,余光却突然在不远处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凝眸望过去,飘逸的白色衣衫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王贞娘、怎么会在这里? 第40章 八爷 压下心底关于王珍娘的种种疑问,姝音如约去了翡翠楼二楼的雅间——望月轩。 方呦呦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林姐姐,你来了!” 她看上去很是兴奋,一把拉住姝音的手,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对我们来说真是个好机会!翡翠楼不仅开在上京,在其他地方也有很多分店。与他们合作,就可以通过翡翠楼的成熟渠道率先在整个大邺打响我们玉盘斋的知名度!” “以后到我们自己扩张玉盘斋的商业版图时就会更轻松、更顺利。” 姝音听得一知半解,拍拍她的手,微笑:“我们先进去吧。” 门前的侍者上前叩门,恭敬说道:“八爷,玉盘斋的两位老板到了。” 男人负手而立站在窗边,闻言只是很轻的笑了两声,语气不甚热络,“请她们坐。” 姝音和方呦呦对视一眼,心下都略微有些不满。 这翡翠轩的老板莫不是看她们俩是女子就如此轻慢吧? 又过了片刻,男人才慢悠悠走过来,摇着扇子道:“江上刚有几队龙舟在训练,我实在是想看看最后哪一队能获胜。若有怠慢之处,请二位多包涵。” 姝音抬眼望过去,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心下诧异不已。 这人傲然而立、身姿笔挺,行走间自带着一种淡然从容的气势,仿若天生的上位之人。 只这长相嘛,只能说一句平平无奇。耷拉着眼皮的三角眼、鼻头圆而有肉、下巴方阔粗犷,显得整个人既没有精神,又略有些笨拙。 和他表现出来的出尘气质格格不入。 男人双唇微微上扬,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自信的笑容,自嘲道:“在下面貌微陋,可是惊到陆二少夫人了?” 他的嗓音清悦,宛如山涧幽咽的泉水,温润而悠长。 与这长相的违和感更重了。 这气质和声音却偏偏长了这样一张脸,真是可惜! 姝音收回目光,淡淡开口:“江八爷说笑了。” 江放的三角眼里有些促狭,玩笑道:“陆状元芝兰玉树、相貌堂堂,陆二少夫人看多了那样的俊美男儿,再看我这样的自然落差很大。” 姝音黛眉微蹙,这人老是提陆承舆做什么? 她敛了笑意,略显不悦道:“与你做生意的是林氏女,你以后可称呼我为林娘子。” 江放抬着眉,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并不应声。 两人无声对峙起来。 方呦呦终于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不对付,赶紧开口:“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江放动了动手指,旁边站着的一个中年男人立马开始说明翡翠楼想要的合作方式,“每一季为我们提供五种不同的新奇点心。鉴于我们每日需求的量不少,你们可以只提供方子就行,我们保证不会外传,也不会以此另设生意与你们竞争。” 方呦呦想了想,提问:“那你们是想买断方子呢,还是也可以分成?” 中年男人没想到这个布衣女子能问出这样的问题,顿了一下才说:“我们更倾向于买断,但如果你们坚持要分成也不是不行。” 方呦呦拉着姝音耳语起来:“买断了方子之后生意再好也与我们无关了,不如还是分成,走长长久久的赚钱路线?” 姝音没有意见,“好,那我们就要分成。” 方呦呦又拧眉思考了一会儿,提出自己的要求:“把方子给你们我没有意见,但做点心的师傅必须经由我们玉盘斋培训,所有流程都要按我们的规矩办,不能随意胡来。” 想要做连锁品牌,就必须保证稳定的品质和统一的形象。 中年男子没有自己拿主意,躬身询问旁边的主子。 江放一手撑着下巴,姿态散漫地打了个哈欠,随意地点点头,仿佛此事与他没多大关系。 几人又谈了一会儿,终于把合作的各种细节都定了下来。约好签订契约的时间后,姝音和方呦呦就顺势提出告辞。 “陆二少夫人。”离开前,江放叫住她,迟疑了一瞬才道:“陆状元人品高逸,你有什么难处可与他直言相告。夫妻之间,坦诚和信任很重要。” 姝音觉得莫名其妙极了,沉了脸,冷了声,“江八爷的关心很好,但没必要!” 随后拉着方呦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江放无奈地摇摇头,喃喃:“承舆这小媳妇性子挺烈。” 一旁的中年男人愤愤不平:“那事又不是主子安排的,何必费这个心?再说陆家二郎也不会念您的好。” 江放抿起嘴角,收起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三角眼里凝出一丝厌恶,厉色道:“让她来见我。” 半盏茶后,望月轩东面一排摆满了书籍的博古架突然动了动,须臾,从那扇半打开的架子后面走出来一个纤腰玉带的白衣女子。 她垂着一截细柔的脖颈,袅袅婷婷走到江放面前,屈膝跪在他的脚边,声音哀婉,“主子可是见到那个粗俗的林氏女了?” 江放闭着眼睛轻不可闻的嗯一声,“与想象中挺不一样。” 王贞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恨恨道:“要不是她我早就能进陆家的门了,就能为主子获得更多有用的情报。” 江放睁开眼,直直盯着王贞,讥讽道:“你想进陆家可不是为了我吧?” 王贞有些心虚。 江放平静地往下说,“你那么嫉恨林氏女,甚至不惜动用我手下的暗线设局毁她名节也不是为了我吧?” 王贞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伸手抓住他的衣摆颤着声音辩解:“当然是为了主子。我、我只是想让她觉得自己有愧于陆家,这样我就能顺利过门,潜伏进陆家,就能为主子做更多的事。” 江放毫不客气揶揄:“那你成功了?” 王贞的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还不是因为她脸皮太厚!背着夫君与别的男人苟且了,还能装成没事人一样,不知羞耻!” 江放嗤了一声,“你就这么肯定那件事成了?你派去的那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定发生了什么意外根本都没有碰到她。” “不会的!”王贞不愿相信这个结果,嘴硬道:“她那日以后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心神不宁,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江放的目光落在她扭曲的脸上,心里泛起一阵怜悯。 以前那个知书识礼、蕙质兰心的清雅女子怎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低声道:“贞娘,收手吧。厉家的江山没有了,我们都要往前看。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第41章 玉盘斋 从翡翠楼出来,姝音和方呦呦直接去了同在庆明坊西街的玉盘斋。 店里还在装修,但已经能初步看出风格了。主色调不是时下常见的红和黑,而选用了更明亮的色调,琉璃、玉石、瓷器和镂空花纹的大量运用使得整个空间看起来更为鲜亮和开阔。 清新淡雅又不失格调,直让人眼前一亮。 姝音忍不住感叹:“这钱花得挺值!” 方呦呦有些小骄傲,带着她往里面走。 一楼除了展示柜台,还用镂空的雕花薄纱屏风隔出了一个半开放的空间——那里摆放了很多精致的家具:椅子、桌子、古琴、画案、香炉、落地宫灯…… 方呦呦热切地讲解:“姑娘、太太们累了也可以在这里歇歇脚、喝下午茶。” 她都想好了,这家店可不止卖甜品点心,还可以顺便卖各种自制的果味饮料,养颜茶水,她再努力一下把奶茶推广出去。 到时候不就赚得盆满钵满了吗? 方呦呦拉着姝音上了二楼,这里和翡翠楼一样都是一格格的雅间。每间的面积比翡翠楼略小,装饰也更偏向女子的喜好。 方呦呦继续解释自己的经营理念:“上京城没有专门接待女子的食肆,那我们就填补这个市场的空白。以后就只做女子的生意!” 本朝虽比前朝开明了许多,富贵人家的女子出门逛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毕竟男女有别,有时候逛累了想休息一下也只能去那种男女都可以去的酒楼、茶坊。虽然有雅间,但也始终有很多不便。 姝音越听兴致越高,“妙啊!以后女眷们来这里吃东西,就不用有任何的顾忌了。” 方呦呦嘿嘿一笑,“可不止做吃食的生意!等以后发展起来了,我们就把这里打造成女子俱乐部,专供女眷消遣玩乐。” “我们不仅提供美味的食物,还可以提供很多其它的服务,比如美甲、美容、美妆之类的。还可以请琴师、歌姬、胡姬来这里表演;与珠宝铺、胭脂铺、绸缎庄等合作打造一站式体验平台。” “我们的目标是为这些富贵女眷们提供一个社交、休闲、娱乐、聚会的高级奢华场所。” 虽然有些词听不懂,但姝音连蒙带猜还是能大概理解她的意思。简单来说玉盘斋就是除了不提供男人,其它地方都做到最好的专供女眷享乐的销金窟。 姝音不禁点头称赞:“这样确实比卖糕点来钱得多!呦呦你好厉害,怎么想出这么多花样的?” 方呦呦脸色微红,支吾了一下才小声说道:“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 “别谦虚了!”站在一旁的阿满也被她刚才说的震撼到了,半开玩笑着说:“你呀,天生就适合做生意,有当奸商的潜质!” 姝音嗔了她一眼,“又胡说了!” 阿满赶紧捂住嘴,嬉皮笑脸给方呦呦认错,“是我说错了,方娘子勿怪。” 方呦呦满不在乎,自信开口:“我们可不做奸商!钱嘛就得光明正大地挣,让人知道我们这里贵就是有贵的道理!” 姝音被她这豪爽的态度逗笑了,打趣道:“那就祝我们早日成为上京的女首富!” -- 紧赶慢赶,玉盘斋终于在端午节前五日开业了。 姝音给平时交好的女眷发了帖子。她们都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有的带着自家姐妹,有的带着妯娌、小姑子、友人一起前来捧场。 是以,开业这日,玉盘斋可谓盛况空前。 宁华郡主和柳巧容当然也在受邀之列,可巧容的婆母刚好生病了,她得在家侍疾。 姝音闻言有感而发,“女子还是不嫁人的好。” 像她之前还在陆家的时候,也是整日被婆母周氏困在身边服侍,偶尔出个门还要层层上报,一点自由都没有。 宁华也无不赞同,“那是!在夫家哪有在自己家轻松。” “姑母,话可不能这么说。”旁边一个穿着茜色宫装的丽人睨着姝音淡淡开口,“女子出嫁从夫,当然要时时刻刻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操持家计;做好儿媳、好妻子、好主母的。” 宁华撇撇嘴,毫不客气说道:“那你就回去吧,还跟着我出来玩儿什么!” 宫装丽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看着极是生气,却咬着牙没有反驳。 姝音在心里叹气,赶紧出来打圆场,这位再怎么说都是先皇的女儿。 她微笑道:“我们今儿新出了一种糕点,大家的评价都不错,我让人领世子夫人过去尝尝。” 顾琼现在最听不得别人叫她世子夫人,恼怒道:“不用你假好心!我今儿是不知道这店是你开的才来的,你可别以为我是给你面子!” 祝妙赶紧拉住她的袖子,小声劝导:“表姐,你别这样。” 顾琼又恶狠狠地瞪了姝音两眼,甩着袖子走了,祝妙赶紧追了上去。 那两人一走,宁华立马拉住姝音的手柔声道歉:“对不住,她们一定要跟来的,我也没有办法。” 姝音理解,顾琼现在的身份虽然有些尴尬,但她毕竟还是先皇的女儿。上面那位也只是褫夺了她公主的封号,除此之外也没让她受多大罪。 她笑着摇摇头,“我这打开门做生意的,什么客人来了都得招待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对了,祝家那位怎么回来了?” 承恩公家的人不都被圣上打发回原籍了吗? 宁华耸耸肩,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不端午要到了吗,说是回来送节礼来了。不过,她这几日老是往大阿姐府上跑,估计有点想法。” 姝音惊讶,祝妙这是想嫁给萧二叔? 她这么想的,也这么问出来了。 宁华嗤了一声,勾唇道:“你可把她想简单了。”她的手往上面一指,“他们家心大着呐,想要嫁的可是那位。” 姝音了然,承恩公家这是想再送个女儿进宫。 宁华有些不屑,“我看他们是不会如意的。圣上现在对他们的态度是明显的不待见,要是识趣点啊就在老家安静如鸡还能有好日子过。” 姝音点点头,她虽然对朝里的事并不太清楚,但也知道承恩公家当初大力支持的那位皇子可不是当今…… 第42章 端午 玉盘斋的生意比预想中的还要好,深受上京贵眷们的热烈追捧,甫一开业就几乎日日爆满。想来体验的人太多,店里就顺势推出了俱乐部会员制度。 成为玉盘斋的专属会员就能享受优先订位服务,会员等级越高,拥有的特权越多。 贵眷们一听,这不正是彰显自身身份地位的好机会吗? 会员什么的,赶紧办理! 嫌积分太慢?没关系,可以直接充钱成为最高级的至尊黄金会员。 像宁华这样财大气粗又和老板关系好的,更是直接包下了一个雅间长期使用。 方呦呦又赶紧更新了玉盘斋的业务——我们能为客户定制专属的宴会,从主题策划到场地布置都提供全流程的细致服务。 这下又不得了了!很多平时不擅长办宴或者嫌麻烦的贵眷们干脆就把这事交给了玉盘斋,纷纷抢着下定排队预约。 虽然还不到日进斗金,但玉盘斋这几日赚到的钱已经让姝音倍感欣喜了。 她笑得跟偷腥的猫儿一样,眯着眼睛炫耀:“娘,我新开的铺子可赚钱了!” 徐珍娘给她碗里夹了个小甜粽,心里发笑,“你前些日子天天往外跑就是为了忙生意?” 徐大标抬眼打量了一下外孙女,觉得似乎瘦了点,心疼道:“宝儿缺钱就跟阿公讲!你这一天天在外奔波劳累的太辛苦了!” 姝音笑着摇摇脑袋,“阿公,我不缺钱花,我就是喜欢赚钱的感觉。” 很有成就感呐! 徐大标失笑:“和你娘一个样,都是财迷!” 姝音看着神色微赧的母亲,扬唇大笑起来。兵荒马乱的时候,阿娘也曾为了贴补家计去摆过摊、贩过货。后来家里条件好了,她也依然没放下生意。 只是嫁人后,林家规矩大,就再也没碰过商贾上的事情。 徐珍娘不无遗憾地感叹:“女子有点事情做也是好的,成天闷在家里也很无聊。” 她现在回了娘家,诸事不用操心,就有些无所事事。 姝音转了转眼珠,建议:“要不等娘从肃州回来了,就和我们一起管生意吧!” 她把方呦呦雄心勃勃的商业发展计划讲了出来,“娘,呦呦真的很有想法。她不仅想要赚钱,也想让全天下的普通老百姓吃上好东西。” 徐珍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很是心动。 魏庚在一旁听了很久,适时插话:“珍娘,你想做就去做吧。刚好我平时存的俸禄也没什么用,不如就给你拿去做生意。” 徐珍娘垂下眼睫,嘟囔:“谁要你的钱?我自己有钱。” 魏庚眼眸一黯,顿时觉得碗里的肉菜都不香了。 徐大标咳了一声,对着闺女说:“庚儿不善经营,家里又没个女眷,钱放在那里也只是积灰,不如你就帮着他一起打理?” 亲爹发话了,徐珍娘就没再拒绝,勉强道:“行吧,那我就帮他攒攒老婆本。” 魏庚红着脸,支吾道:“珍娘,我……” 徐珍娘立刻放下筷子,站起身往外走,“我吃饱了,你们也快一点。今儿端午,金明池肯定已经很多人了,我们还是早点过去。” 吃过早饭,姝音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悄悄从镜台的妆匣里拿出一个元青色的荷包,上面绣着竹报平安的花样,虽不算精致,但也勉强能看。 这可是她绣了好久的。 姝音把荷包打开,往里面放了一些艾叶、苍术、白芷、薄荷、雄黄等中药和香料,又拿起一条自己编的五彩绳塞了进去。 避病除鬼,长命百岁!愿萧二叔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姑娘,马车准备好了,夫人在催了。”春燕在门外喊道。 “知道了!” 姝音一边回答,一边飞速地把荷包塞到了袖子里。 还是带着吧。 如果碰巧遇到他,就送出去;遇不到,就算了…… 端午节很是热闹,处处都是人。马车在街上寸步难行,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着,速度慢得还不如自己下来走路。 好不容易到了庆明坊,马车再也无法向前挪动。徐珍娘只好带着女儿从这里下车,穿过坊街,步行到金明池。 姝音挺开心,她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了。街上好吃好玩的太多,直看得她眼花缭乱。走到玉盘斋时本还想进去坐坐,可店门口早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 店里新推出的几款端午主题的冰饮子都是时下没有的新奇味道,很受欢迎。只呦呦定了每日限量出售的规矩,有人一连排了好几天的队都没有抢到,反而又吸引了更多人前来凑热闹。 就这样,玉盘斋的饮子一下子就在庆明坊打出了名声。 徐珍娘啧啧两声,赞道:“你们这店的生意真是不错!” 姝音有些得意地笑起来,“娘,进去看看吗?” 徐珍娘犹豫了一下,摇头,“算了吧,人太多了,改日再来。” 姝音也没意见,母女俩继续跟着人潮往前走。 一刻钟后,终于来到了金明池。 远远望去,湖面上并排停着十只气势恢宏的龙舟,看着颇为波澜壮阔,引得人热血沸腾。龙舟的船头也各不相同,除了龙头形,还有虎头、大象、犀牛等样式。 绕着河堤的两侧也已经围满了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很多人都是天不亮就来占位置了。 有钱人则会早早在临湖的酒楼定下包厢或者干脆租下画舫在水上观赛。 “哇!好准头!” 不远处有人在射柳,掌声、欢呼声、说笑声、吆喝声吵成了一片。 姝音踮起脚尖望过去,鸽子刚好向她这边飞过来,激起了人群的一阵骚动。 “姑娘!”阿满大喊一声,突然上前挡在她面前,同时眼疾手快地扶住快要摔到她身上的春燕。 阿满被撞得生疼,抱怨道:“你怎么如此不小心!万一磕碰到姑娘的肚……” 想到夫人还在场,她迅速收了口,紧抿着唇凶巴巴地瞪着春燕。 春燕被吓得白了脸,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嚅嗫着道歉:“奴婢刚刚看得太入迷了,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头,差点撞到姑娘,请姑娘责罚。” 姝音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还安慰了她两句,拉着母亲继续往前走。 官眷们的座位设在离龙舟终点不远的地方,各家各户都在这附近搭建了水棚,勋贵和清流各占一半,泾渭分明。 徐家的棚子分别挨着忠义伯府和威远侯府。 姝音刚和徐珍娘坐下,就听到隔壁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哼!与夫家义绝的妇人居然还有脸大摇大摆地出来观龙舟?真是世风日下!” “小的那个更是不像话,不在夫家伺候,整日待着外祖家,丝毫没有规矩!” 第43章 吃醋 姝音和徐珍娘对视一眼,都听出这个阴阳怪气骂她们的就是威远侯府的老夫人郑氏。 威远侯府程家与勇毅侯府徐家的渊源可以追溯回肃州,两家当时都是先帝手下的低阶武官,还是住在一条街上的邻居。 不过程徐两家向来不睦。尤其是老夫人郑氏,作为一个秀才的女儿一向是看不起她们这些军户家庭出身的女眷。 “哎哟,我的好祖母。”顾琼摇着扇子,皮笑肉不笑道:“您以为所有人都跟您一样知书识礼,贤良淑德吗?某些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可不知三从四德为何物,家丑都要闹去衙门的!啧啧,真可怕!” 姝音睨了她们一眼,故意提高了声音,“娘!阿公说他的很多同僚都想来家里观摩上次陛下赐给你的那副贤妻典昭的四个大字。” 徐珍娘忍着笑意,配合道:“承蒙皇上恩赏。” 忠义伯夫人眉开眼笑地走了过来,声如洪钟,“珍娘,我可真羡慕你啊!皇上都称赞你为贤妻,还有谁敢说什么?” 姝音微笑着给她行礼,抱怨道:“夫人,您还不知道吧?有的人可固执着呐,皇上说的话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无稽之言,还直说我娘出来观龙舟是世风日下!” 郑氏的嘴唇动了动,一张老脸憋得紫红,却又不好为自己辩解。 别人也没指名道姓的,她这时去对号入座不就是承认自己不敬圣上了吗? 忠义伯夫人会心一笑,狐疑道:“莫不是他们家被皇上厌弃了,到现在还不知道皇上给你赐字的事情?” 郑氏听她这么讲,心里更气,嫌憎地瞪着旁边的顾琼。 别人家尚公主,全家走上人生巅峰。他们家尚公主,一家子差点被连累到抄家灭族,前途尽毁! 怎么就让他们碰到个丧门星? 顾琼被这一眼看得怒火中烧。要是以前,她一定要让这死老太婆跪下来给她磕头认错。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好好的一个皇女,却连封号都保不住,只能靠程家的庇护苟延残喘。 她紧紧咬着牙,生生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姝音却没再关注程家的情况,正愉快地和忠义伯夫人说着话。 “夫人,好久不见,您是越发年轻漂亮了。” 忠义伯夫人虚点她的额头,失笑道:“好久不见,你这嘴也越发会哄人开心了。” 姝音俏皮地眨眨眼,“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忠义伯夫人爱怜地拉住她的手,感叹道:“可惜了,哎,真是可惜了!” 徐珍娘朝着她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心里也不住叹气。 当初要是没有听林敞维的话定下陆家那门亲事,她家宝儿和光大那孩子应该早就开花结果了吧…… “娘!” 一团黑影突然闪了进来。 姝音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团黑影是秦光头! “你怎么这么黑?” 秦臻远用手背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咧开嘴笑起来,“我今天要代表禁卫下场比赛,最近十几日一直在练习,晒得有点黑。” 他嘿嘿笑起来,看上去傻乎乎的。 忠义伯夫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找我什么事?” 秦臻远的注意力全都在姝音身上,反应也慢了半拍,半晌才回道:“爹让我跟您说一声,这里散场后,他要和卢伯父去郊外打马球,让您不用等他。” 忠义伯夫人摆摆手,不耐烦道:“知道了,你走吧。” 秦臻远站着不动。 忠义伯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姝音招招手,柔声道:“你不是想看龙头都有哪些样式吗?我让光大领你去看。” 姝音带着阿满跟着秦臻远来到龙舟停泊的湖岸边。离得近了,这些栩栩如生的龙头看着更为壮观。 “你是哪艘船?”姝音问。 “龙首的。”秦臻远指着船头最为豪华的那艘龙舟,轻声解释:“我们禁军是代表皇上的。” 姝音点点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高耸入云的九重楼。 往年端午节,皇上和宫眷们都会出现在这楼里的临水殿中观看龙舟赛,与民同乐。 可今年,宫里一个人都没有来。 这巍峨的楼阁顿时显得有些冷清。 姝音突然有些好奇,走近一点小声问道:“皇上不来吗?” 秦臻远看着也有些失望,闷闷道:“圣上不爱凑这些热闹。” 此时,不爱凑热闹的某人正拧着眉往楼下看。 这两人挨得还挺近。 “他是谁?” 语气中的凉意直接给正觉得热的钱三降了个温。 他猫着身子往楼下扫了一眼,在心里把那不长眼的小子大骂了一通,应声道:“那是秦伯爷家的三小子,叫秦臻远,在紫微门当差,今儿会代表禁军出赛。” 顾珩不说话,手指重重捻着腕上的佛珠。 钱三知道陛下这是不高兴了,赶紧道:“秦徐两家是世交,想来林娘子和秦家小子也只是熟识而已。还一起来看龙头,真是孩子气!” 顾珩轻哼一声。 虽看不清秦臻远的表情,但从他的肢体动作也能猜出他的心思。 这人对姝音的想法可没那么单纯。 顾珩沉吟道:“我记得东都的都指挥佥事有个空缺,不如就派他出去历练一下。” 钱三哪会有异议,直夸陛下知人善用、远见卓识。 顾珩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沉,眼眸投射出一丝深不见底的暗芒。 钱三察觉到不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心里直呼倒霉,怎么又来了一个不长眼的! 陆承舆其实是跟着姝音过来的,他在水棚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她和那块黑炭了。 “你们在做什么?” 姝音不喜欢他语气里的咄咄逼人,冷淡道:“与你无关。” 说完,就要越过他离开。 陆承舆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声音隐含着怒气,“别忘了我是你的夫君!” 说到这点,姝音就有气。 外祖父已经找了他好几回,这人就是不愿意写和离书。由于自家刚刚才出了女儿义绝的官司,徐大标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只想他们能好聚好散。 “陆承舆,我要与你和离。”姝音清楚明白地把话说出来,“你要是有空的话,不如把和离书写一下。” “林大宝,你真的要和离啊?” 秦臻远眼睛一亮,惊喜若狂。 陆承舆极其不悦地瞥了他一眼,肃声道:“这乃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秦臻远才不怕这个小白脸,嗤一声,“林大宝与你和离了就不是你的妻了!” “现在还没和离。” “就快了!” “我不写和离书就没人能逼我。” “……你!无耻小人!” “觊觎人妻,你也好不了多少。” “什么觊觎不觊觎的,林大宝本就是、我、哼!”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着嘴。都没有察觉到,当事人早已溜之大吉。 第44章 龙舟赛幸运儿 姝音快要走回勇毅侯府的坐席时,陆承舆追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拉住了她的手。 “夫人,怎么也不等等为夫?” 他浅浅笑着,语气里的亲昵也显而易见。 姝音把手抽出来,蹙着眉看向他,质问:“你发什么疯?” 陆承舆笑容依旧,凑到她耳边低语:“周围人都在看我们,你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吧?” 姝音心下一凛,偏过头往周围看去,果然发现了很多道好奇的视线正聚集在他们身上。 陆承舆又道:“作为陆家妇,却不和夫家坐在一块儿。你可知,今儿有多少人说我们的闲话?” 姝音抿着唇不说话,她就算没听到也能想象那些人会说什么。 无非是说她没规矩、没教养、勇毅侯府霸道无礼之类的。 “你也不想岳母刚归家就被人指指点点说她不会教女吧?” 陆承舆抓住了姝音的软肋,继续劝道:“在外人眼里我们还是夫妻,有些面子还是要做的,不然别人也只是会指责你们徐家而已。” 姝音妥协,与他一起走回徐家的水棚。 陆承舆言笑晏晏的和徐珍娘行礼问安,装模作样说道:“姝娘之前时常与我念叨岳母,她归宁这段日子能陪在您身边尽孝实属她的福气。若是姝娘不舍,还想再陪您一段时间拓也没有异议,甘愿成全。” 徐珍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这段话明着在说可以让姝娘留下,实际上却句句在催促让她回陆家。 毕竟也没有哪个不懂事的外家会留出嫁的外孙女在家住这么久。 “贤婿真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怪我最近身体不适,宝儿还要留下来照顾我一段日子。” 霸道就霸道,别人爱说就说。她家宝儿不愿回陆家就不用回去! 虽没到达目的,陆承舆也没恼,走之前还装作亲热的样子对着姝音叮嘱了一番。 “不用担心家里,就放心陪岳母吧。等过段时间,我再来接你。” 姝音在心里大骂他虚伪做作,面上却笑吟吟地应了,对着他屈膝道谢。 这样的场景在外人眼里看来——小夫妻这感情不错啊!肯定已经和好了! 顾琼握紧了拳头,一双淬了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姝音。 陆承舆明明是她先看上的!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和父皇说,陆家就急不可待的去平时并无交集的林家提了亲。 一定是那女人不知羞耻,与陆承舆暗通曲款在先。 她呼出一口浊气,对着旁边的侍女使了个眼神。侍女会意,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龙舟开始前,宫娥们端着托盘,拿着彩带来请大家下注。 这是大邺端午龙舟赛的一个传统:十艘龙舟前首分别飘着不同颜色的彩带,大家选择看好的队伍,从宫娥手上拿出对应颜色的彩签,再从五毒、五黄中各选一样写在签上。 比赛结束后,皇上或者皇后也会从装有五毒和五黄的盒子里选出两样,再从下注胜利的彩签里搜寻,如果图案刚好能对上,就是最终的幸运儿。 因为选择太过随机,已经有好几年没人胜出了。 姝音没有想那么多,直接选了代表龙首的黄色。 就当是支持秦臻远了。 至于五毒和五黄,她则随便写了笔画少的蛇和黄瓜。 “夫人,这是您的彩签,请收好。”宫娥把备注好的彩签递了回来。 姝音伸手去接,却没想到刚好碰到旁边一个宫娥的胳膊——她正端着杯子给徐珍娘递雄黄酒。 这一下,酒泼洒出来,姝音的半个袖子都打湿了。 宫娥脸色一白,立马就要下跪道歉。 姝音让阿满把她扶了起来,无所谓道:“没事,天气热一会儿就干了。” 小宫娥扭着双手,看上去很是不安,“奴婢带夫人过去更衣吧。” 阿满拿着帕子擦她袖子上的酒水,小声道:“湿了倒是能干,可就是有股味儿。” 姝音抬着袖子闻了闻,眉头皱起来。 就在她起身准备去换衣服的时候,河面上突然传来阵阵擂鼓,响彻云霄。 龙舟赛要开始了。 姝音又坐了回去,“还是先看比赛吧。” 小宫娥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旁边年纪稍大一点的宫娥拉了出去。 片刻后,随着震耳的锣声,刚刚还静止的龙舟,霎时破开水面,直直往前冲去。十艘船,刚开始还能并驾齐驱。只不一会儿,差距就拉出来了。 一抹明黄高高飘扬在空中遥遥领先。船头高耸的龙头怒目咆哮,仿佛要驱散一切阻挡在前进路上的障碍。 比赛的结果毫无疑问,代表皇上的龙首船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船上光着膀子的年轻禁军们欢呼雀跃,高兴到纷纷跳下金明池,引得池畔百姓的热烈喝彩和欢呼。 姝音也跟着拍手,激动道:“我下注的队伍赢了!” “姑娘,喝点饮子润润嗓。”春燕贴心地递给她一杯竹筒装着的冰饮子,解释:“这是方娘子派人送来的。” 姝音看着杯里那个圆圆的中空的东西,眼睛亮晶晶的,“这就是吸管?” 前几天呦呦要去订做的时候,曾给她讲解过。 春燕点头,“正是。方娘子给您订做了一根白玉吸管,可以清洗反复使用。” 姝音觉得新奇,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浓郁的茶香混合着荔枝的香甜在口中迅速弥散开来,又喝了几口,蓦地咬到几颗软糯弹牙的东西。 姝音觉得这个叫奶茶的饮子好喝极了,忙招呼大家一起享用。 “春燕,你也喝。”她塞了一杯到春燕手上,关心道:“你看你,大热天跑得满头汗,小脸都白了,是不是中了热气?赶紧坐下来喝点冰水凉快凉快。” “娘,你那杯是什么口味的?给我尝一口。” “阿满,慢点喝,可别被珍珠丸子噎着了。” 正当姝音沉浸在美味的饮子中时,池水中迅速驶过一艘龙舟,船头站在一个人正敲锣打鼓吸引大家的注意。须臾,他举起明黄的卷轴,上面画着刚刚被贵人选出来的幸运图案—— 五毒是蛇,五黄是黄瓜。 姝音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她、她这是赢了? 她拿出手上的彩签反复核对了好几遍:黄色、蛇、黄瓜,所有都能对上! “娘,娘!我赢了!我赢了!”姝音兴奋地喊起来。 徐珍娘又惊又喜,她家宝儿果然是有福之人! 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能获胜,她的宝儿轻轻松松就选中了! 周围的人家迅速向她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特别是顾琼,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不一会儿,就有内侍带着赏赐来了——除了彩娟、宫扇等常见的端午之礼,还有一柄白玉龙凤灵芝如意很是显眼。 为首的内侍满面堆笑:“恭喜夫人,请随咱家一起去谢恩吧。” 姝音心下诧异,宫里都没来人,她要去向谁谢恩? 第45章 二叔,我好像流血了 内侍领着姝音来到一艘豪华的画舫前,她迅速扫视了一眼,没看到上面有任何徽记。 这船上的究竟是谁? 内侍躬身道:“我们家主子就在里面,请林娘子登船。” 姝音有些迟疑,看了一眼旁边的阿满。 阿满连忙拿出一个荷包隐蔽地塞到内侍的手中,讨好地笑了笑,“敢问公公,你们家主子是哪位贵人?我们夫人年纪小,恐在贵人面前失礼,还望公公提点两句。” 内侍不动声色地把荷包推拒回来,含笑着说:“夫人莫怕,只管上去便是。” 他虽没说的很明白,但姝音还是从他暗示的眼神里读懂了很多东西。 船里的人应该与她是认识的。 ……难道是萧二叔? 姝音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越想越觉得是他。 “夫人,小心台阶。” 船上飘飘然走过来两个侍女,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往楼上去。 走到最后一阶的时候,姝音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小腹也隐隐作痛。要不是有人借力,她可能就站不住了。 两个侍女察觉到她面色有些苍白,急忙问道:“夫人,是否身子不适?” 姝音深深呼出两口气,又觉得没那么晕了,随即摇摇头。 “无事,天气太热,大概有些中了暑气。” 侍女等着她缓过劲,才领着她往前舱走去。 “主子就在里面。” 侍女们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的方向。 姝音望过去,天水碧色的薄纱从房梁上高高垂下,随着微风轻轻飘舞着,隐隐绰绰间能看到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顿了一下,抬步走了进去。 阿满被她留在了门口。 听到响动,临窗背身而立的男人悠悠转了过来,“你来了。” 熟稔的口吻。 姝音的心里有些细微的异样,抬眼看向他。大概因为是节庆,他今天穿得比平时隆重些,一身紫色的宽袖锦袍尽显风流,黑发束起以精致的嵌宝石金冠固定着,丰神俊逸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那两个图案是二叔选出来的吗?” 她现在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那么好的运气。 顾珩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图案当然是他选的。只是那之前钱三很有眼力劲儿的告诉了他一些信息。 他面不改色点头,淡淡道:“还真是凑巧。” “是吗?” “自然。” 姝音没再纠结这个,摸着袖子里的荷包却有些犹豫起来。 本是打算遇到他就送出去的,但临到头了,又觉得实在是有些送不出手。比起他刚刚派人送给自己的那些赏赐,这个荷包就显得过于简陋了。 悠扬的琴声蓦地飘了进来。 顾珩朝她招招手,“水傀儡戏开始了。” 姝音走到他的身边,从这个位置看出去,整个舞台完全尽收眼底。 可她却没有心情看演出,袖子里的荷包犹如一个烫手山芋让她觉得进退两难。 送吧,太寒酸;不送吧,做都做了! 算了,豁出去了!这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总比两手空空的要好。 姝音把荷包从袖子里拿出来,有些紧张地说道:“这是我孝敬二叔的端午节礼物。愿二叔平安康健、无病无灾。” 顾珩暂时忽略掉“孝敬”二字,从她手中接过荷包。 “你自己做的?” 姝音脸颊微微泛红,眼神飘忽了一下,咬着唇点头。 顾珩抚着上面竹报平安的图案,扬起了嘴角,“做工很精美。” 姝音可没把他这话当真。 她的绣活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不过。 她摸了摸鼻子,补充道:“荷包里面还有一条我自己编的五彩绳,民间又叫长命缕,能辟兵及鬼,命人不病瘟,祛灾纳福。” 顾珩的眼里渐渐荡漾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但想到之前看到的那幕,又敛了神色,问道:“你还有送给其他人吗?” 姝音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老实答道:“我手笨得很,很少做这些。这次就给娘、阿公、舅舅和二叔做了。” 也只有二叔的荷包上有绣花样。 “陆承舆呢?”顾珩直接问出口。 “嗯?”姝音这还是第一次从萧二叔的口里听到那人的名字,一瞬间有些愣怔。 她有送过针线给陆承舆吗? 这辈子肯定是没有的,但上一世、是做过的:荷包、鞋袜、扇袋、腰带、中衣…… 不过大概是嫌她做的难看,陆承舆一次也没用过。 后来她也就不再做了。 “他啊,可不稀罕我做的。” 顾珩听出她语气里的讽刺,待想再问,却被姝音一把抓住了胳膊。 “二叔,我好像流血了。” 她的声音发着颤,眼睛里全是惊惶之色,整个身子都簌簌摇晃起来。 顾珩赶紧上前一步,让她靠着自己,急声问:“你哪里不舒服?” 姝音捂着小腹,剧烈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顾珩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旁边的软榻上。 “钱三。”他扬声喊道:“去请太医。” 姝音紧紧攥着顾珩的衣袖,失去血色的唇瓣动了两下,微弱的声音响起:“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顾珩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柔荑,温声道:“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和孩子出事。” 姝音含泪点点头,意识开始有些涣散。 “姝音,姝音……” -- 翡翠楼,雅间。 女人白衣胜雪,正独自坐在窗边饮着酒,迷离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殷红的嘴唇却勾起一个挑衅的弧度。 事情应该已经办妥了吧…… 这时,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布衣女子推门走了进来,呐呐开口:“二姑娘,奴婢回来了。” 王贞侧脸扫了她一眼,将手中的酒杯往桌案上重重一放,发出一声脆响。 布衣女子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让你去做的事,都做好了吗?”王贞冷着声音问。 布衣女子瑟缩着点点头,“奴婢告诉她那药只会让人轻微的头晕和腹痛。” “然后呢?” 王贞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把酒壶摔到了她的脚边。 布衣女子被吓得后退一步,直接跪了下来,满脸泪水,哀求道:“姑娘,求你放过她吧。她现在有了新的生活,新的主子,我不忍心,不忍心……” 王贞娘从榻上起身,施施然走到布衣女子身边,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新的主子?呵!别忘了,你们可都是我王家的家奴!” “想想你的父母,你的孩子。” 第46章 两难选择 金明池畔,皇家别院。 临湖的一间厢房里,宋阿姥正细细地给姝音把着脉。 顾珩伫立在榻边,久久未动,一双黑沉的眸子专注地望着榻上之人。 姝音静静的躺在那里,双眼紧闭,小脸一片惨白,好似连呼吸都没有了似的。 五月的午后已有些炎热,随侍一旁的钱三更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他从来不知道,向来冷淡自持的陛下,也有那样急躁残暴的一面。当太医诊完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陛下那恨不得杀人的眼神他到死都不会忘。 钱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位要是真的有个什么好歹,他们这些人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怎么样?林娘子这是怎么了?”他心切地问道。 宋阿姥白他一眼,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又细细检查了姝音的手指。以往白嫩的指尖现在却泛着青黑的浊色,触之一片冰凉。 她的眉心高高隆起,又斟酌了一下才道:“这是中了毒。” 顾珩的肩膀略微松了一寸,确定了病因就能找到治疗方法。 他斜坐到榻边,把姝音冰凉的双手放到自己手心暖着,沉声问:“什么毒?” 宋阿姥略微沉吟,谨慎回道:“一种叫作独棘藓的植物,有归心胃肾、清热泻火的功效。一般人服用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 她重重叹了口气,“只是林娘子现在有了身孕,独棘藓对她来讲,就是催命符。这毒会慢慢将她身上所有的气血都吸入到胎儿体内,直到她沥尽气血而亡。” 顾珩脸色紧绷,“可有解?” 宋阿姥迟疑地点头,“解是能解。但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腹中的胎儿,这样毒就会自然而然在体内化解。” 顾珩的眉头却没有放松,“她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孩子……” 宋阿姥直叹气,“这个时候,孩子出来是活不了的。” 这就等于是流产。以她的医术,倒是能保证她安全无虞,不会伤及根本。 顾珩沉思片刻,问:“那要是解毒呢?” 宋阿姥立刻回道:“解独棘藓的毒开始的十二个时辰是关键。每隔四个时辰就要从中冲穴、神藏穴、臂臑穴三个地方放一次血,再配以特质的药浴,方可解毒。” 顾珩知道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接着说。” 宋阿姥有些讪讪,如实道:“放血的过程有危险是肯定的,特别是她现在还有了身子,身体本就比一般人弱,有一定的几率挺不过来。再加上,药浴里要混合独棘藓的茎叶,她浸泡的时候会有身体被灼烧之感,会很痛苦。” 顾珩握住姝音的手紧了紧,人生第一次感到了为难。以往不管遇到多大的事,他都能当机立断,果决行事。只要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就算前面是惊涛骇浪、被千夫所指他都不惧。 只是现在的他、却有了顾虑。 他不想姝音以后怨他。 不过,要是最后危及到了她的生命,他也不会由着她胡来的。 被她怨恨也好过失去她。 “可有办法让她醒过来?”他问。 宋阿姥立即从自己的药箱子里拿出银针,“我可以一试。” 半盏茶后,姝音悠悠转醒。从宋阿姥的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毫不犹豫选择了解毒。 宋阿姥劝道:“你年纪还小,以后还能有其他孩子,不一定非要冒这个险。解毒的过程太痛了,我怕你会撑不住!” 姝音面色平静,眼神却很坚定,“阿姥,我不怕痛。” 上一世缠绵病榻的那些日子,她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疼痛。她确信,她能坚持下来。 况且,她的手抚向自己已有了起伏的小腹。 这辈子,她不想再放弃这个孩子。她想要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软糯糯、胖乎乎会叫自己娘的小家伙。 很想很想…… 姝音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温柔的力量,仿佛为了这个孩子让她吃再多的苦她都甘愿。 顾珩的心里泛出细密的酸意。 她就这么在乎和陆承舆的骨肉? 宋阿姥不敢自己拿主意,询问的目光看向顾珩。 姝音吃力地扯了扯嘴角,扬唇笑道:“二叔,我不怕!真的!” 顾珩压下心底的不甘和不舍,最终还是点了头。 罢了,就先让她试一试。 宋阿姥没再耽搁,赶紧吩咐等在屏风后面的苍介去准备药浴。 “得找个大一点的池子。” 早就想表现的钱三立马上前一步,大声说道,“这间房旁边就有一个大浴池,应该正合适。” 宋阿姥没意见,等苍介那边准备好了,就催着人赶紧过去。 顾珩弯下腰,想把她从榻上抱起来。 姝音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慌乱地按住他的手臂,“……二叔?” 顾珩柔声解释:“我抱你过去。” 姝音垂下眼睫,有些难为情,“我可以自己走。” 宋阿姥是个暴脾气,最见不得人说废话,“你现在浑身无力,哪里能自己走?别磨蹭了,赶紧抱过来!” 姝音:…… 顾珩稳稳托起她的身体,大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隔壁的浴间。加入了解毒药粉的池子正汩汩冒着热气,散发出一阵阵醇厚、浓烈的气味。 宋阿姥看了她一眼,担忧道:“你现在太虚弱了,一个人在池子里泡着肯定不行,得找个力气大的撑着你。” 姝音攥着顾珩衣襟的手动了动,强调:“阿姥,我一个人能行!” “你不行。”宋阿姥直截了当说道:“痛起来你是会晕倒的!再说放血的时候得有个人牢牢抱着你不让你乱动。” 顾珩直视着她的眼睛,“姝音,你相信我吗?” 姝音明白他的意思,没拒绝也没答应,呐呐问道:“阿满呢?她的力气就挺大。” 顾珩柔声解释:“你一直不回去,家里人肯定会担心,我让她先去跟你母亲回个话。” 姝音忐忑道:“我娘还不知道我有身孕的事。” “放心,她知道该怎么说。” -- 金明池畔的水棚里。 阿满正眉飞色舞地跟徐珍娘说话:“姑娘谢完恩出来,就碰上了宁华郡主。夫人是知道的,郡主是最会玩儿的主,她今儿在画舫里办宴,也邀了姑娘去。” 徐珍娘丝毫没有怀疑,感叹:“阿宁活得真是恣意。” 阿满笑着附和,“可不是吗!郡主说了,她们今晚就直接坐上画舫从金明池到下游的汴河去玩儿,明儿再回来。” 徐珍娘不是古板的人,只叮嘱她要好好照顾好姝音。 阿满松了一口气,立即满口答应下来,就又急匆匆往外走。 她倒也没有说多大的谎,郡主确实要坐画舫去汴河,也请了她们姑娘。 只是…… 春燕突然拉住她,低声问道:“姑娘是不是生我气了?” 阿满不解:“生什么气?” 春燕急得快哭了,“我早上差一点就撞到姑娘了。” 阿满反应过来,宽慰道:“你别多想!姑娘是念在你今儿身子不适,才没叫你服侍的。” 春燕低下头,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 真的只是这样吗? 第47章 肌肤相贴 绮窗半开,午后的阳光洒落进来,池水微微荡漾,泛起一层层闪烁着金光的涟漪。 姝音的身子不住颤抖着,指尖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无力地趴在顾珩的肩头。 顾珩的眼睛被蒙上了,感官和触觉就更加敏锐,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人正倍受煎熬。 宋阿姥盘腿坐在地上,神情专注地给姝音放着血。因为独棘藓的毒性诡异,血流出来一会儿就会凝固,为了彻底排清毒素,她不得不看准时机反复切开伤口,用手挤压出毒血。 姝音需要一次又一次承受这样的钻心之痛。 手指再一次被刀划开的时候,她没忍住挣扎了一下。 “抱紧了,别让她乱动。” 顾珩神色微凛,收紧了圈在她腰间的双手,把人又往自己怀里拢了一寸。 两人毫无距离的贴在一起。 “痛、好痛!我好痛……” 姝音的意识已有些模糊,口里喃喃地呼着痛,声音又柔又娇。 顾珩深深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些不合时宜的悸动,右手慢慢往上抚上她的背脊,嘴唇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安慰:“乖姝儿,别怕,再忍忍就好,一会儿就不痛了。” 恍惚中听到有人在温声哄自己,姝音顿时觉得更委屈了,抱着面前人的脖颈就小声抽泣起来,“可是真的很痛,你快一点好不好,我受不了了。” 宋阿姥老脸一红,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这是什么羞耻的对话,他们现在做的事可再正经不过了! 宋阿姥不自在地咳了几声,放下姝音的手指,嚅嗫道:“手指上的毒血排得差不多了,等她缓一缓。” 顾珩摸索着握住姝音的手,疼惜地揉捏起来。 疼痛逐渐减轻,姝音的身体也不再那么紧绷,双臂松松地挂在顾珩身上,侧脸枕着他的颈窝,仿佛已经安稳的沉睡了过去。 宋阿姥拿过来一桶黑乎乎的药液,有些不忍心往池子里倒。 独棘藓的茎叶一加进去,她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她重重叹口气,无奈道:“我现在要往池子里加东西了,主子一定要把她圈住了,别让她胡乱挣扎伤了自己。” 顾珩颔首。 须臾,本已略微有些凉意的池水又渐渐温热了起来。 只是对姝音来讲,这不仅仅是一点温热,而是仿若烈火一般的灼热炽烈。她猛地地挣扎起来,身体不停地扭动着,紧咬着的嘴唇更是渗出了点点腥红。 宋阿姥眉头紧皱,提醒道:“松开她的牙关,小心咬了舌头!” 顾珩急了,一把扯开眼罩,伸手轻轻掰开她的唇瓣。可姝音却不愿配合,牙齿咬得更紧,鲜血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 “乖姝儿,快松开!” 他心下一叹,手上略微使力。 姝音被捏得疼了,痛苦地低吟了两声,牙关随即松开,顾珩的拇指顺势伸进她的嘴里。 姝音委屈地抽噎了一下,发泄似的重重咬了下去。 坏蛋!让你捏我! -- 顾珩从浴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件衣服。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根竹簪随意束起,湿漉漉的还往下滴着水。 钱三赶紧上前伺候,贴心地回禀:“林娘子的状态好了很多,吃过东西睡下了。宋老妪说让她休息一会儿,等到亥时的时候再第二次放血。” 顾珩起身走到里间。 层层叠叠的幔帐里,让他挂心的小妇人正安然入眠,睡颜恬静又柔婉。 一点也看不出刚刚在池中和他较劲儿的的娇蛮样子。 他摸了摸拇指被她咬过的地方,嘴角不禁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陛下,你这手指怎么渗血了?” 钱三也注意到了,惊得怪叫了一声。凑近一看那上面的牙印,又讪讪地收了口。 除了那位,还有谁敢上嘴咬? 他心疼道:“我让苍老头给您包扎一下。” “不用。”顾珩拒绝,正色道:“先说正事。” 两人又回到外间。 “她那个丫头回来了吗?”顾珩问。 “回来了。” 钱三挺了挺胸脯,小小为自己邀了功:“陛下陪着林娘子解毒的时候,奴婢就派人出去探查了。林娘子的那个胖丫鬟,还是奴婢亲自审问的。” 顾珩退下腕间的佛珠,拿在手上细细擦拭。 “所以呢?” 钱三可不敢卖关子,立马说道:“据她所说,林娘子今天也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早膳是在家里用的;后来路过庆明坊的时候买过一些小吃;再然后就到了金明池,棚子里有侯府准备的糕点瓜果,还有宫娥们送去的节礼,之后林娘子自己的店铺也送了冰饮子过去。” “胖丫鬟说,林娘子吃过的东西她基本都吃过。可她一点事也没有,所以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珩沉吟片刻,问:“其他人家可有类似状况?” 钱三道:“经查,永阳伯家、礼部侍郎家、工部郎中家都有儿媳怀有身孕,但没有听说她们有任何的不适。” 看来,这毒应该就只是针对姝音一人的。 顾珩把玩着佛珠,一下重过一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下毒之人究竟是谁? 他冷了声音,“席间的事打听的如何了?” 钱三的眼中闪过自得的光芒,一五一十把打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顾珩皱眉,“顾琼找她麻烦了?” 钱三知道这个话题有些敏感,小心翼翼说道:“受她差遣的那个小宫娥以前在皇、庶人祝氏的福庆宫做过一段时间的洒扫,当时受过世子夫人身边一个侍女的恩惠。” “这次,小宫娥装作不小心把雄黄酒洒在林娘子身上,应该是想趁她更衣的时候闹出点意外。” 闺阁女子害人的常见手法,很好猜。 顾珩漆黑的眼眸浮出一丝愠怒。 看来这宫里的人还得再清理一波才行。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钱三躬身应是,心里美滋滋的,他可是圣上肚子里的蛔虫,当然知道怎么做! 只是,威远侯世子夫人那边倒确实有点不好办。 那位毕竟是皇女。 他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顾珩轻嗤,“皇女又如何?能庇护她的人都不在了,为人还不知收敛,那就要付出代价。” 第48章 吸出毒血 姝音一觉睡到了亥时初。 她眨了眨眼睛,朦朦胧胧的视野里一张俊脸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萧二叔。” 姝音弱弱地喊了一声,小脸红到了耳根,连脖颈都透着淡淡的粉色。 她的记忆虽有些模糊,并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但在池子里解毒时的某些画面却也深深印在了脑海中。 比如,她紧紧揽着二叔的脖子,恨不得贴在他的身上。 又比如,实在疼得很的时候,她好像还咬了他一口。 顾珩知道她这是害羞了,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像只被人捉住又想逃避的傻兔子。 明明都要当娘的人了,还如此孩子气。 “姝音。” 顾珩故意叫了她的闺名。 姝音脸红得要滴血,长长的睫毛垂下忽闪了两下,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顾珩的眸子里荡漾出璀璨的笑意,也不知这只傻兔子什么时候才能撞进他的怀里? 他没再为难傻兔子,扶着她坐了起来,大手很自然的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感觉怎么样了?” 语气沉而柔,像是细密的羽毛轻轻拂过耳畔。 姝音觉得耳朵有些发烫,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装着随意道:“感觉好了很多,没那么疼了。” 顾珩往旁边看了一眼,侍女立刻端了茶水,服侍姝音用下,又勾着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姝音的精神好了很多,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好奇地问:“我们现在在哪儿?” 刚刚那侍女极有规矩,很像是宫里的人。 顾珩并不隐瞒,解释:“这里是离宫别苑。你当时晕倒了,情况危急,这里离金明池最近。” 姝音有些担忧,“我们在这里没关系吗?” 顾珩很喜欢她说“我们”,声线里带了笑意,“不用担心。这里我可以随时来。” 姝音不禁在心里感叹,萧二叔果然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 “姝音。”顾珩侧身坐到榻边,敛了神色,郑重问道:“你可知给你下毒的人是谁?” 说到这个,姝音也很茫然,“我不知道。” 她想了想,随即问道:“会不会只是意外?我不知在何处不小心沾到了独棘藓?” 顾珩也曾想过这个可能。可这种植物只生长南方的密林里,在上京意外接触到的可能极低。 他把这一消息和姝音讲了。 “下毒之人一定知道你怀有身孕的事。”顾珩的视线落到她略微隆起的小腹上,目光微凝,“你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姝音既震惊又愤怒,一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着,指节微微发白。 知道她有身孕的人不多,就那么几个人而已——阿满、春燕,宋阿姥、二叔、或许还有钱公公。 可这些人都没有害自己的理由。 不对!还有一个人! 姝音蓦地捂住嘴唇,心里直往下沉—— 王贞娘可能猜到了自己有身孕。 顾珩观她的神色,知道她心里大概有了人选,遂问:“他是谁?” 姝音迟疑了一瞬,轻描淡写:“大概是家里的某个妾室。” 顾珩皱眉,沉了声音,“陆承舆的妾?” 姝音垂着眼睛略点了点头。 她并不想提王贞娘的名字。她不知道要如何与萧二叔解释为什么这人会知道自己有了身子。 她要怎么说? 喝醉了酒被人下套和夫君以外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然后珠胎暗结,而她甚至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姝音的眼里有了泪意,这样的话叫她如何说得出口! 她避开顾珩的视线,心里顿时涌出无限悲戚和酸楚,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厌。 而此时,顾珩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她如此难过,还是为了那个陆承舆吧…… 亥时中,宋阿姥差人来请他们去解毒。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姝音和顾珩都很有默契地配合着,不待宋阿姥催促,他们就已经在池子里泡着了。 姝音的状况好了一些,不用再攀在顾珩身上,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宋阿姥觉得这场面多少有些尴尬,但为了接下来解毒顺利,还是提醒道:“神藏穴位于心旁,这个位置流出来的可是心头血,会比其它地方痛很多,你们……” 顾珩明白她的意思,没怎么犹豫就把身侧的女子圈进怀里抱着。 姝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起来。 “乖,别动。” 顾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灼热的气息让她整个人瞬时僵住。 宋阿姥满意地点头,拿出小刀,扯开她的衣襟,在前胸中线旁两寸的第二肋间处利落地划下一刀,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痛!” 姝音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再也站不住,只能紧紧靠在顾珩怀中。 宋阿姥手上用力,把毒血往外挤,只心头血凝固的比其它地方更快,她不得不划开一刀又一刀。 剧烈的疼痛让姝音全身颤抖不止,意识也渐渐模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宋阿姥停下手,神情凝重,“可能毒血还没排完,她就撑不住了。” 顾珩心下一紧:“可有其它办法?” 宋阿姥看了他一眼,犹豫道:“用手挤太慢,吸出来会更快!” 顾珩丝毫不耽搁,调整了一下姿势,单手撑着快要晕倒的姝音,命令道:“下刀。” 宋阿姥照做。 血流出来的一瞬间,顾珩埋下头吮了上去。为了不让血凝固,他用唇舌包裹住伤口,一下又一下,鲜血顺着他坚毅的下巴滴落到姝音白皙丰润的胸口。 宋阿姥别开了眼睛,这画面太刺激了,不是她能看的。 她一边往外退一边叮嘱:“等流出来的血颜色变成鲜红色就可、可以了。” 姝音不安地扭动了起来,怪异的感觉从胸口处蔓延开来,又痛又麻,好像有什么虫子在身体里游走。 她没忍住细细呻吟了一声。 顾珩呼吸一窒,心尖猛地颤了颤。 他伸出手在她柔嫩的唇瓣上摩挲了两下,口齿不清地呢喃:“别怕,马上就好。” 姝音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 遥远记忆里的那个深夜,那些战栗触碰、那些意乱情迷、那些沉迷疯狂…… 顾珩浑身紧绷着,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某些混沌暧昧的场景。 像是幻境,又像是似曾相识。 他闭上眼睛,默念了一段佛经,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次睁开眼,嫩白肌肤上的那抹鲜红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他直起身,把姝音整个人都拢到自己怀里。 呼吸一下重过一下。 姝音紧闭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水汽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犹如梦里的情景。 她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声音微弱:“你是谁?” 第49章 陛下莫不是也沉醉温柔乡 经过一夜地排查,阿满终于洗清了嫌疑,被允许进别院内服侍姝音。 两次解毒后,姝音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清晨醒来后已经能自己起身了。 阿满殷勤地服侍她梳洗、伺候她用餐。 姝音的胃口还不是很好,只小口喝着宋阿姥专门为她定制的调养粥。 阿满心疼地抹眼泪,想到昨天姑娘命悬一线的危急,还是心有余悸。 她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肉嘟嘟的脸上满是感激,“这次真是多亏了萧世子,要不是有他在,姑娘就有大麻烦了。” 姝音捏着勺子的手一顿,闻言也是一阵后怕。 要不是被萧二叔叫了去,她肯定会当场晕倒在水棚里。等大夫来了,她的身孕也会瞒不住。 陆家也许会为了面子认下这个孩子。 可她就再也逃不出那个牢笼了,还会被他们用孩子拿捏住,一辈子看人脸色过活。 “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要害我们姑娘。”阿满挥舞着胖胖的拳头,狠狠道:“要是被我抓住了,一定打死他。” 姝音放下勺子,接过侍女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 “你昨儿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她问。 阿满蹙着眉,仔细想了想,抓耳挠腮道:“对不住,姑娘。我什么也没注意到。” “不怪你。”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呢。 不一会儿,宋阿姥就来了。 最后一次解毒,姝音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应该能应付得了,不想再麻烦萧二叔了。昨天情况紧急,还算是事急从权;可今天要她在清醒的状态下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泡澡,她做不到。 顾珩沉着脸不说话,看向宋阿姥。 钱三重重咳嗽一声,不住地给她使眼色。 宋阿姥心中一阵哀嚎,难死了!行医这么多年,她从没有昧着良心说过大话。 可这位爷,她又惹不起! “……这、那个、其实。” 顾珩听明白了,并不想为难姝音,“既然如此,我在外候着便是。”他走到姝音身边,温声嘱咐:“不要逞强,有需要就叫我。” 姝音咬着下唇,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粉红,呐呐应了一声。 最后一次解毒的过程很顺利,虽然依旧很痛,但姝音都咬着牙挺了过来。 心如铁石的宋阿姥看着都有一丝不忍,她边叹息边从医箱里拿出几个小瓷瓶,“独棘藓的毒虽然解了,但你毕竟有了身子,对你的气血还是有些损耗,这些给你补补身子。” 阿满满心欢喜地接过来,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直把宋阿姥夸得老脸挂不住。 姝音换好衣服,正儿八经给救了她和宝宝的宋阿姥行了大礼,“多谢阿姥的救命之恩。” 宋阿姥摆摆手,实诚道:“你最该感谢的可不是我。”说着,她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某人。 姝音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阳光下,玄衣男子背手而立,身姿挺拔,宛如青松,只一眼,便瞬间被他这绝尘的气质所吸引。 姝音的心跳猛地快了两拍。 “好了吗?我让人送你回去。”顾珩大步朝着她走过来。 姝音顿了一声,微笑着婉拒,“我已经大好,就不劳烦二叔,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顾珩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有何打算?” 姝音歪着头,不太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顾珩解释:“你的月份也大了,如果不想被人知道的话,就要想个妥善的办法。” 她现在已有快五个月的身孕,还能勉强用衣裙遮掩,等再过些日子,就遮不住了。 姝音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其实早就考虑好了,“等我娘和舅舅去了肃州,我就找个借口去云回寺祈福。我在宋阿姥的归园附近买了个宅子,到时候就住在那里。” 顾珩其实早已知道她置了宅子的事,只是听她自己亲口说出来,心里那块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你真的不回陆家了?真的要与陆承舆和离?” 他的语气很笃定,不像是有疑问,反而像是在陈述某种既定事实。 姝音怔了一怔,随即无比肯定的点头,反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要离开他,离开陆家。”她平静地说出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我和宝宝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 端午节翌日圣上没上朝这事,倒还真引起了朝里不小的猜测——向来国事至上的陛下莫不是也春宵苦短日高起,沉醉到温柔乡里了? 只不过,还没等流言发酵,宫里就公布了圣上龙体微恙的消息。 太医说了,是因为天气太热,圣上着了点暑气,好好休息一日便可完全康复。 大臣们刚松了口气,却又被另一个消息惊到了——宫里居然派人去了威远侯府申斥了他们家的女眷! 据说用词非常不客气,直说威远侯府的女眷愚昧无知、聒噪无礼,多口无德、不敬天威! 前面三条还只能算是自身素养的问题,最后一条“不敬天威”可是要了命了! 大家一琢磨,威远侯府的女眷敢不敬天威的也只有那位落魄公主了。本以为皇上还让她好好当着世子夫人是念在那点所谓的兄妹情分上,没想到现在又突然算起旧账了! 一时间,上京城的人对威远侯府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侯府上下人心惶惶,闭门自肃期间更如惊弓之鸟,外面有一点动静都害怕是有人来围府抄家的。 在外玩惯了的威远侯世子程涛哪儿受得了这出不了门的苦,直接指着顾琼的鼻子痛骂。 放在以前他是想都不敢想的,只是现在嘛,这恶婆娘连公主封号都没了,他还怕啥? 顾琼憋着气,并不敢回嘴。心里也猜到大概是自己指使宫娥的事情败露了。想到这次以后,她大概又要被禁足,就觉得不甘心极了。 她堂堂一个公主,何至于过得如此憋屈!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本朝最有权势的公主——母亲是皇后,嫡亲的哥哥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 只年初的那一场宫变,让她什么都没有了。 程涛一脚踹倒了顾琼的侍女,不忿道:“我程家娶了你进门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以前颐指气使让一家人不好过,现在更是拖累全家,真是害人精!” 顾琼的嘴角抽搐着,将拳头握得紧紧的,指甲掐进了肉里也不觉得痛。 程涛轻蔑地看她一眼,冷漠道:“你准备一下,明儿就送你去家庙。” 顾琼愕然抬头,双眼瞬间喷射出愤怒的火光。 她可是皇女!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第50章 愿留在您身边,当牛做马 勇毅侯府,鹿梦院。 姝音正皱着小脸喝药。宋阿姥给的那些调养药粉,可真是苦。 待她终于喝完,阿满立马捧上了一小碗五颜六色的糖果,献宝似的说道:“今儿方娘子刚送来的,玉盘斋的新品,据说可受欢迎了!” 姝音选了一颗放进嘴里,品了品,居然有醇香的荔枝味道。 可比饴糖好吃多了! “你也吃!”姝音拿起一颗塞到阿满嘴里。 阿满咂咂嘴,眼睛亮起来,惊讶道:“这糖怎么有股葡萄味儿?太好吃了!” 口里的苦味渐渐淡了,姝音才静下心来问正事:“派去的人找到王贞娘了吗?” 阿满谨慎地关上房门,才小声回道:“阿良在在翡翠楼外蹲了好几天,终于看到她的人了。” 那天在翡翠楼看到的人果然是她。 姝音点点头,叮嘱道:“让他远远盯着就行,发现了异样就回来禀我,不要轻举妄动。” 阿满正色答应:“是。我会提醒阿良。” 王贞娘既然有本事能派人到宁华的别院给她下套,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她下毒,证明此人背后的势力可不简单。 阿满看了一眼天色,走到姝音身后,打算为她拆了发髻,刚取下顶簪,就被姝音阻止了,“先别散,睡前我自己弄就好。” 阿满诧异,“这么晚了,姑娘还要出门?” 姝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敷衍道:“不是,就是散了头发做起事来怪不方便的。” 她是打算等大家都睡下了,去演武场那边转转的。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今日应该能在那里见到他…… 很奇怪的感觉,她也说不清楚。 “宝儿,你睡了吗?”徐珍娘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还没呢!” 姝音一边应声一边给阿满使眼色,让她去把香炉点上。 可不能让阿娘闻到药味了。 “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姝音开了门,把徐珍娘迎了进来。 徐珍娘嗔她一眼,“怎么?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 姝音赶紧挽着她娘的胳膊,撒娇:“娘什么时候来找我都行,我最喜欢娘了。” 徐珍娘轻柔地摸摸她的头,“我想着明日就要回肃州了,今儿想和我的宝儿一起睡。” 姝音心里暖暖的,直接拉着娘上了榻。 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错觉早被她抛到了脑后。 徐珍娘三两下散了她的头发,拿着梳子给她顺发,“我家宝儿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 姝音像被顺毛的小猫一眼,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她心下转了转,决定探一探阿娘的口风:“娘,你觉得魏舅舅怎么样?” 徐珍娘手下一顿,若无其事问道:“你舅舅怎么了?” 姝音调皮地眨眨眼,眉眼弯弯,“娘,我听阿公说了,魏舅舅是你的童养夫。” 徐珍娘平静的神色瞬间裂开,没想到阿爹居然把这种陈年旧事告诉了宝儿。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徐珍娘略有些严肃地说道:“你舅舅现在可是有官位的人,这事要是传出去了可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她小时候不懂事,到处嚷嚷他是自己的童养夫,就已经让他受了很多白眼和欺负。 徐珍娘缓了语气,“你舅舅是靠自己的本事走到今天的,他以后会娶妻生子,传承魏家的香火。” “娘?”姝音觉得她的情绪有些低沉。 徐珍娘笑了一下,点点她的鼻子,“这样的玩笑话以后不要当着你舅舅的面前说,会让他难堪的。” 姝音还想问点什么,徐珍娘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条藕荷色的绦子,柔声道:“想着你挂玉佩的绦子应该也旧了,我就给你重新做了。把玉佩拿出来,娘给你换上。” 姝音整个愣住。 娘说的玉佩,是她出生时,阿公花了整个月的俸禄买的,不仅亲手刻上了宝儿二字,还专门送去肃州城外的佛寺开过光,保佑她平安长大。 只是,她已经有八、九年没见过玉佩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弄丢了…… -- 深夜的凉亭里,顾珩正自斟自饮,显得有些落寞。 白色的大鸟在圆桌子悠然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地从盘子里啄一口花生米吃。 钱三暗暗白了这牲畜一眼,小声提议:“陛下,要不还是给林娘子传封信吧?” 一直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顾珩拿起酒壶,又把杯里满上,仰头一饮而尽,淡声拒绝:“不必。” 这个时辰,姝音说不定早已睡下。她刚刚遭了那么大的罪,应该好好休息的。 钱三可愁死了,以他们家陛下这速度,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抱得美人归。他刚想大着胆子劝解两句,不远处就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钱三双眼放光,兴奋道:“林娘子来了!奴婢去迎一迎。” 顾珩微微皱了眉心,这脚步声可不像姝音。 果然,跟在钱三身后过来的不是她。 “表哥。” 祝妙轻移莲步,走到顾珩面前屈膝行礼。低头时,露出一截玉白的脖颈。 顾珩并不看她,问:“顾琼让你来的?” 他的声音平静冷漠,不带半点感情,每个字都像从冰块中滑过,让人不寒而栗。 祝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怎么知道的?表姐透露给她皇上的行踪,只是想让自己为她求情罢了。可她们承恩公府本就自身难保,哪里帮得了她? 她只想到这里装作偶遇,让皇上注意到自己。 祝妙咚的一声跪下,诚惶诚恐道:“陛下息怒,表姐也只是一时情急,不想被送去家庙才会出此下策。” 顾珩冷笑,看来顾琼在宫里的暗线还真不少。 “你想如何?”他问的很直接。 祝妙沉吟片刻,也不想再兜圈子,膝行着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攥住顾珩的衣角,怯生生道:“姑母的忌日快到了,妙儿想留在京里为表哥分忧。” 顾珩轻嗤,语气淡淡,“以前怎么没见你对这个姑母这么上心?” 祝妙被吓得松了手,立刻趴伏在地上不敢再说话。 “你的另一个姑母还活着,不想去看望她吗?” 顾珩的语气充满了嘲弄。 祝妙的身体颤抖得像枯叶在风中摇摆,心里的每一寸都占满了恐惧。 “你如此孝顺,朕就送你去陪她吧。” “表哥!”祝妙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楚楚可怜道:“表哥,看着大姑母的份上,不要这么对妙儿!妙儿年幼,家里的事都不归我做主。” “父亲糊涂才酿成大错。妙儿愿留在您身边,当牛做马服侍您。” 顾珩不耐烦听这些,睨了钱三一眼。 钱三会意,立马叫了两个小太监来把祝妙拖下去。 祝妙可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大声叫起来,“表哥!表哥!我能帮忙,我能让罪人祝氏开口!让她说出当年的真相!” 第51章 惊闻死讯 长亭十里,徐珍娘正和父亲、女儿话别。想到一去数月将见不到他们,心里就一阵不舍,眼里已有泪花在打转。 徐大标的鼻子也有点酸,忧心的对着义子又叮嘱了一遍,“路途遥远,你和珍娘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着急赶路,不要露宿野外,晚上一定要找到驿站落脚。” 魏庚重重点头,不厌其烦地保证道:“请义父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珍娘的。” 徐大标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珍娘就托付给你了!” 姝音抿着唇努力忍住笑意,一双杏眼略带促狭地盯着她娘。 徐珍娘警告地觑她一眼。 徐大标看了看日头,催促道:“好了,好了!赶紧上路吧,不然天黑之前就赶不到宿头了。” 徐珍娘利落地翻身上马,依依惜别道:“爹,宝儿,你们一定要多保重!” 话音刚落,不远处狂奔着过来一辆马车。 车窗半开,伸出来一个脑袋,大嚷起来:“珍娘,等等我!等等我啊!” 姝音的眼睛瞬间瞪大。 这个大呼小叫的人,不就是她那个渣爹吗? 林敞维踉跄着从车厢内走下来,有些狼狈地向徐大标行礼:“拜见岳父大人!” 徐大标哼道:“别乱叫!我可当不起林大人的岳父!” 林敞维讪讪,求助似的看向姝音,希望女儿能帮自己美言几句。 姝音规规矩矩向他行礼后就退到一边,假装看不懂他的眼神。 林敞维在心里骂了一句,只好觍着脸走向高高坐在马上的徐珍娘,讨好道:“珍娘,肃州山遥水远,还是让为夫陪着你一起去吧。” 徐珍娘根本懒得搭理他,一夹马腹,身下的宝驹就直直往前冲去。转瞬之间,人影已消失在路的尽头。 魏庚轻蔑地瞥他一眼,讥讽道:“别乱认亲戚,我们家珍娘可和你没关系了!” 说完,朝着徐大标抱拳一礼,马鞭一甩,飞奔离去。 林敞维急匆匆地爬上马车,焦急不已,“追!快追上去!” 马蹄声渐渐远去,姝音扯扯徐大标的衣袖,疑惑道:“阿公,你真让我爹也跟着去啊?” 那不是给娘和舅舅添乱吗? 徐大标哈哈大笑起来,淡定道:“宝儿,别担心。你爹那两个轮子的可跑不赢四条腿的!他跟不上的!” 从城外回来,姝音直接去了玉盘斋。她将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总得跟呦呦提前说一声。 只是不凑巧,呦呦刚好不在。 方苹苹穿着店里统一的粉色衣裙,眉开眼笑地向她汇报:“阿姐去翡翠楼了,好像有什么生意上的事要和江八爷商量。” 翡翠楼? 姝音略沉吟,也打算过去看一看。 据阿良所言,王贞娘似乎在那里包了个房间,也不知她和翡翠楼有没有什么关系? 姝音到的时候,方呦呦正在和翡翠楼的梁掌柜据理力争:“隔夜的点心味道差了很多,当然不能就这么卖给顾客!这会损坏我们玉盘斋的招牌!” 梁掌柜神情不耐,“上京的酒楼可没这规矩!点心又不是肉菜,隔了夜又不会坏!口感差一点,那我就卖便宜一点咯。” 方呦呦急了,她做的西点可不像传统中式点心那么能保存。放久了不仅是味道差,可是会吃坏肚子的! “我们当初是签了契的,就要严格照着那上面规定执行!” 梁掌柜不屑地对他挥挥手,“去去去!都按那上面的来,我们还赚不赚钱了?”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丫头还敢教他如何做事? 姝音看出他的轻视,似笑非笑道:“梁掌柜这意思是要毁约?” “林姐姐!” 方呦呦乳燕投林般的向她飞奔过来。阿满生怕她撞着自家姑娘,赶紧拦住她。 姝音对着她笑了笑,又沉着脸转向梁掌柜,“翡翠楼要是不能按契约来,那我们也只能解除合作了。” 梁掌柜轻哼一声,一脸不服气,但又碍于姝音的身份不敢发作。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江放摇着扇子,优哉游哉走过来,语调轻松,“下面的人不懂事,请陆二少夫人勿怪。” 姝音不悦地瞪他一眼。 陆二少夫人这么拗口也亏他叫得这么顺! 江放打量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眸光微动,“夫人身体可安好?” 姝音暗暗白了他一眼,“我好得很!不牢江八爷挂念!”她满脸写着不高兴,声音冷淡:“江八爷要是想毁约,我们今儿就把这事谈明白了。” 江放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轻浮道:“我可舍不得毁约!夫人放心,我会让下面的人按你们的要求做!” 他用扇子挠挠脑袋,眼神茫然,“你们什么要求来着?” 方呦呦立马简单明了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江放还是有些困惑,“你的意思是要用很低的价格回收我们卖不完的点心?” 方呦呦一副让你们占便宜的表情,解释:“本来按契那些都是要处理掉的,你们低价卖回给我们也不会吃亏。” 江放好奇问:“那你们收回去做什么?” 方呦呦顿了顿,实话实说:“我想把它们送给那些吃不起这些东西的穷人。” 江放的三角眼里有着大大的疑惑,“为什么?” 方呦呦以为他不愿,急着补充:“反正穷人也不是翡翠楼的客群,绝对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意。”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送这些给他们吃?” 如果他们吃不起,不就表示这些东西不是他们能吃的吗? 方呦呦不明白他的疑惑,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既然仍了也是浪费,不如给穷人也尝一尝啊。这世上,有很多老百姓辛苦一辈子都吃不上一点好东西,这也太让人难过了。虽然我们玉盘斋人微力薄,但我还是想尽力做出一点改变,能做多少是多少。” 江放哑然,第一次正眼看向眼前的布衣女子。只见她五官清丽,不算绝色,但自有一种端静和从容。特别是那双眼睛,明亮澄澈,看着你的时候无邪又真诚。 他失笑了一瞬,用扇柄指到姝音,“你也这么想?” 姝音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呦呦在合作之初就与她说了这个发展理念,她完全支持。 江放摸摸下巴,耸耸肩,“行吧,就按你们说的做。” 姝音和方呦呦满意离去,梁掌柜撇撇嘴,骂了一句,“妇人之仁! 江放冷冷扫了他一眼,声音更冷,“你下去吧!让李坤上来找我。” 半盏茶后,望月轩。 李坤躬着身子站在那里,暗暗忖度主子叫自己来有何事。 江放久久没有开口,就在李坤想下跪请罪的时候,听到他淡声道:“警告蓝凤天,不准她再给王贞娘提供任何毒药。” “下面的人也要紧紧皮了,让他们不要忘了自己是在为谁办事!” 和方呦呦说明了情况后,姝音回到侯府,正准备让丫鬟们收拾行李,就听到门房的人急匆匆来报——陆府来人报丧了! 陆大夫人朱氏得了急病,人没了! 第52章 陆承舆被她眼神里的戒备刺痛 姝音觉得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她让人把门房的婆子叫上来,自己亲自问了一遍,“是哪个陆府?” 张婆子有些懵,磕磕巴巴回道:“就是姑、姑爷家,陆状元府。” 怎么会? 姝音一下子跌坐在榻上,脑子瞬间乱了。思绪交织成无数个错综复杂的线索,像迷宫般纠缠在一起,却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朱氏不可能突然就得急病死了! 上一世自己死的时候,她都还活得好好的。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姝音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吩咐:“阿满,准备一下,我们得回陆府一趟。” 她现在还是陆家妇,于情于理都要回去的。 春燕在箱笼里找了找,有些犯难,“以前的衣服倒是素色的,只腰身现在应该不合适了,现在改也来不及。” 阿满想了想,忙从柜子里找出一个月白的束腰,笑道:“宋阿姥给的,肯定有用。” 姝音带上束腰,在外又套上一件纱罗对襟上衣,肚子完美被遮住。 只是,稍微有些憋闷。 姝音摸摸肚子,无奈道:“孩儿乖,再委屈你几天。” 陆府上下已是一片素缟。 姝音让春燕和小丫鬟们先回荷风院收拾整理,她则带着阿满去了陆老夫人的惠宁堂。 “二少夫人到了。” 随着丫鬟的通报,屋内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向她射了过来。 姝音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对着几个长辈逐一行礼,态度疏离却又让人抓不到错处。 朱氏的女儿陆琴红肿着一双眼,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个害人精!我娘就是你害死的!你滚!我不想看到你!” 陆承舆砰的一下放下手中的茶杯,怒喝:“陆琴!” 阿满可忍不下这口气,厉声道:“大姑娘可不要张着嘴就乱喷!我家姑娘最近可都在勇毅侯府待着,连大夫人的面都没见过,如何能害她生病?” 陆琴嚅嗫了两下,说不出话来,哇地一声嚎哭起来,“就是你!就是你的错!我娘就是你害死的!” 要不是二嫂把嫁妆铺子都收了回去,她娘也不会为了钱的事情发愁,也就不会忧劳成疾、火邪入脑…… 姝音火大。 这些人是觉得她好欺负还是怎么的,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她头上扣! 她沉了脸色,声音冷的无一丝温度,“既然大姑娘有这样的控诉,不如就请衙门的人来分辩分辩,看是不是我害死了你娘。” “阿满,拿侯府的帖子去请李府尹。” 陆老夫人的额角突突跳起来,立刻出声制止:“不准去!林氏,你大妹妹也是骤然失去母亲,伤心过度才胡言乱语,你大度点,别和她计较。” 姝音心下冷笑,她要是一点也不反抗,陆琴这话但凡传出去一点,她可就说不清了! 流言的威力她是最了解的。 她可不想背这锅,一点都不想沾上。 “行啊!让她把话说清楚。”姝音拉住阿满,语气却依旧强硬,“不然我就去报官!” 陆承舆皱眉,“一家人有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吗?”他长叹一声,妥协道:“你别生气,我代大妹妹给你道歉。” “不必!”姝音直接站起身往外走,“既然你们不欢迎我,我走就是!” 她气冲冲回到荷风院。 阿满不忿道:“一群白眼狼,姑娘,咱们是不是马上就走?” 姝音早松了神情,她虽然确实有些生气,但刚刚的暴怒多少还是有些佯装的成分,她现在可不耐烦和陆家人待在一处。 “先不走,表面功夫我们还是要做一下的。”姝音走回内间,脱下束腰后长长舒出一口气,沉吟片刻后吩咐:“你派个机灵点的小丫头到出去打听一下,府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特别是大夫人那里。” 阿满诧异,“姑娘这是在怀疑什么?” 姝音微微摇头,沉默下来。 她刚刚在惠宁堂说要去报官其实也是在试探,她总觉得府里的人对大夫人的死有些讳莫如深,好像害怕别人知道什么似的。 荷风院摆饭的时候,来了个不速之客。 姝音本就对素淡没有油水的饭菜颇为不满,看到陆承舆,心里就更烦躁了。 “你来做什么?” 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陆承舆无比自然的在她身边坐下,理直气壮道:“夫妻一起吃饭乃寻常之事” 姝音嗤一声,阴阳怪气道:“今儿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陆状元上我这儿做什么?” 陆承舆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表情有些难堪,半晌嘀咕了一句:“我以后日日都陪你吃饭。” 姝音没有听清也懒得理他,看着一桌的豆腐、青菜胃口缺缺。 “姑娘!”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笑嘻嘻地跑了进来,“姑娘,我都打听——” 阿满立刻咳了几声,用眼神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小丫鬟也发现屋里还有一个男人,吓得脸色一白,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姝音对阿满使了个眼色,微笑道:“你带阿稚下去梳洗一下,你看她的小脸脏的。” 阿满应了声,拉着小丫头出去了。 陆承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黑,不客气地说道:“你的这些丫鬟可真没有规矩。” 姝音轻哼一声,嘲讽全开,“没规矩也爬上了你的床,看来陆二公子也不嫌弃啊。” 没想到她又提起夏萤的事,陆承舆脸上瞬间青白交替,胸口剧烈起伏着,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良久,他沉声开口:“姝娘,那次确实是我犯了错。我答应你,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吃过晚膳,陆承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直在外间的榻上看书。 姝音可烦死他了! 他在这里,她就不能找小丫鬟问话,还得戴着束腰,现在天气这么热,腰间早被汗水浸湿了。 难受死了! “你快点走吧,我要睡下了。”姝音忍无可忍,直接赶人。 陆承舆从书册上抬头,深深看她一眼,悠悠道:“我今晚就住这儿。” 姝音白他一眼,转身就往内间走去。 陆承舆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起身追了上去。 听到身后脚步声,姝音吃了一惊,赶紧拢上脱了一半的外衫,蹙着眉质问:“你进来做什么?” 这人住在她院子的时候,向来是睡在外间的榻上的。 陆承舆被她眼神里的戒备刺痛,只觉得心里酸酸的。 想来自己以前确实是自己伤她太深。 他一步步走近自己的妻子,伸手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姝娘,今晚我和你一起睡,就像其他夫妻那样。” 第53章 七窍流血 陆承舆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把话说得再明白一点,“就像其他夫妻那样睡在一起。” 姝音一整个愣住! 这人在发什么神经? 陆承舆怕她误会自己仍旧不愿与她行房,神色不自然地解释:“大伯母刚过世,我们还是要守几个月的,这期间不宜敦伦。但我们毕竟是夫妻,睡一起也没什么。等丧期过了,我们再……” 夫妻你个头! 姝音用力甩开他的手,一双杏眼闪烁着愤怒的火焰,把今晚早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陆承舆,你是不是有病!” 陆承舆僵了一瞬,随即又长叹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哄意,“姝娘,你年纪比我小这么多,我之前都拿你当小孩子看,有些事确实做不到。但现在不同了,你是我的妻,我不会再辜负你了。” 姝音大概明白他想要弥补什么,心中无一丝波澜,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有些事还是不吐不快,“陆承舆,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妻,可你真有当我是你妻子吗?陆琴在大庭广众下无端指责我的时候,你有维护我吗?” 陆承舆皱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揪着这件事不放,声音也冷了些,“大妹妹悲伤之下的几句气话你何必如此不依不饶?她现在正难过,你这个做二嫂的就不能多忍让一点吗?” 姝音快被气笑了,“被人指着鼻子骂是杀人凶手还要我忍让?陆拓,当你的妻子要如此憋屈我可做不到!” 陆承舆心里也挂着火,但想到今天的目的,只好妥协道:“她这次是过分了点,等丧礼结束了,我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说完就自顾自开始脱衣服。 “明儿应该有的忙,我们早点安置吧。” 姝音被他这通操作惊到了,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脸皮这么厚呢? 陆承舆刚想拉姝音去床上,就听阿满在屏风那头说道:“二少爷,您的长随找您,似乎有急事。” 他犹豫了一下,问:“有说是何事吗?” 阿满答:“好像是翰林院那边来人了。” 陆承舆立刻穿回衣服,略有些抱歉地对姝音讲:“我去去就来。你自己先睡,不必等我。” -- 夜深了,宸元殿仍然灯火通明。顾珩坐在龙案前,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翻开一本折子,却又无心看下去,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桌面上,发出的声音沉闷又压抑,让人胆战心惊。 殿里当差的人俱都垂首敛目,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大气儿都不敢出。 钱三收到下面人的回话,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小跑着返回殿内,急切禀道:“翰林院那边得到消息就立马去找陆大人了,他现在已赶去翰林院了。陆状元手头上修订的书要得急,应该够他通宵几晚了。” 顾珩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略舒展了些。 钱三继续宽他的心,“奴婢派人打听过了,林娘子回陆府前已经派人把行李送去云回寺附近她置办的宅子了,应该是等陆大夫人的丧礼结束就会立刻过去。” 顾珩唔一声,又拿起笔在奏折上批复起来。 “她的身子如何?” 钱三满面堆笑,“应该无碍了,林娘子今儿还去城外送别母亲和舅父了。” 顾珩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个无奈的笑容。 小没良心的,身子大好了也不和自己说一声。 钱三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琼华宫那边刚派人来传话了。” 顾珩并不怎么在意。 祝妙才去那里一日,不可能这么快就从那女人的嘴里问出什么。 想到今日被六局一司的人烦了一整日,钱三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不知陛下想让妙姑娘是以何种身份待在宫中?” 顾珩眉都没皱一下,随口道:“你看着想一个吧。” 钱三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想?他一个公公还能怎么想?但要是硬把这位塞进后宫,肯定也是会惹陛下不高兴的。 顾珩看他为难得紧,大发慈悲提醒道:“她不是说过要留在宫里当牛做马吗?” 钱三腹诽,人家说得可不是这个意思!当牛做马服侍您和在宫里当牛做马差别可大了! 他又苦苦思索一阵,才试探着问道:“要不就让妙姑娘在宫正司挂个职,这样送她到那位身边服侍也名正言顺,毕竟也是自家姑母,外界也只会认为她这是孝顺。” 顾珩没意见,语气淡淡,“你看着安排。” -- 陆承舆走后,姝音立马就让人把院门给关上了,并下令谁来也不许开。 随后又把阿稚叫上来,询问她在府里打听到的情况。 阿稚才十岁,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谁也不会防着她。再加上她嘴甜又会来事儿,出去晃这一圈倒真听到不少事。 小丫头神秘兮兮地说道:“大夫人是今儿早上被自己的大丫鬟含茵发现死在床上的。” 姝音琢磨了一下,问:“家里请大夫了吗?” 这样突然的死法,怎么也要请大夫来确认一下病因吧。 阿稚挠了挠脑袋,“这个倒是没有听说。不过下人们都在传含茵去惠宁堂禀报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了,据说是因为受惊过度吓傻了,老夫人怕她乱说话就把她关起来了。” 姝音直觉这里有不妥,惠宁堂的做法倒像是在掩盖什么。 “大夫人院子里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事?” 阿稚重重点头,“澄然院的含铃姐姐跟大厨房的何妈妈抱怨过,前几天大老爷和大夫人不知为何大吵了一架,气的大老爷踹翻了香炉,害她收拾了好久。” “还有吗?” “二夫人和三夫人前几天也去找过大夫人,据说还拌了几句嘴。” 姝音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大夫人和大老爷经常吵架,这倒没有什么稀奇的。只周氏一个寡妇,平常是很少去别人院子串门的,更别说与她看不起的三房妯娌一道。 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啊!啊……” 凄厉的尖叫声蓦地响彻整个府邸,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紧接着,混乱的脚步声也陆续传来。原本寂静无声的内宅,顿时嘈杂一片。 姝音连忙下榻,穿鞋,沉吟片刻道:“我们也出去看看。” 一刻钟后,她们随着其他人一起来到了朱氏停灵的院子,刚刚的尖叫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穿着丧服的小丫鬟正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样子,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一阵凉风掠过,摇曳的树枝投下诡异的影子,舞动得像是被邪灵驱使的手指,仿佛下一秒就要攀上你的肩头。 陆家大少夫人打着哆嗦,强壮镇定道:“不要信口胡言,你一定是看错了!” “没有看错!”小丫鬟声嘶力竭地嚷起来,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恐惧,“大夫人的眼睛、嘴巴、耳朵、鼻子突然就流血出来了。奴婢害怕!这可是七孔流血啊!大夫人的魂魄有冤屈才会这样!” 小丫鬟咚咚咚地开始磕头,“求求夫人大发慈悲,别让奴婢守夜了,求求您!” 姝音心下骇然。 前世弥留之际时的记忆陡然浮现出来—— 她死前也曾七窍流血。 第54章 这些变化不会是她引起的吧 陆承舆连着两日都没有回府,据说是上面忽然发了话,皇上要在几日后查阅翰林院现在正在修订的经史子集。一时间,翰林院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不得不通宵达旦地赶活。 姝音觉得运气真是不错,陆承舆不在,她也能自在些。 只是,连着两日在灵堂待客也让她有些吃不消,加上吃的寡淡,她只觉得头重脚轻,走路都轻飘飘的。还好阿满紧跟着她,有时候站不住还能靠在她身上。 晌午的时候,姝音实在是有些撑不住,找了个借口回了荷风院。好在她只是隔房的侄媳妇,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闲话。 刚坐下,阿满就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油纸包,浓浓的肉香扑鼻而来,“姑娘,五香斋的酱肉酥饼,赶紧吃两口。” 姝音吞了吞口水,接过来一口咬下去。饼皮酥脆,酱肉鲜香,饱满的油脂霎时在嘴里化开,简直人间美味! “还是肉好吃!”姝音喟叹了一声。 阿满也拿出一个肉饼开始狼吞虎咽,“我早上让阿稚偷溜出去买的,为了不被人闻到味道,她可包裹了好几层才敢进府。” 姝音赞许地看她一眼,又问:“给我们的人都买了吗?” 阿满连忙回答:“买了,买了。大家都私下里悄悄吃了,姑娘别担心。” 姝音吃了肉,觉得整个人好像又活过来似的,一边喝茶解腻一边问:“阿稚早上见到含茵了?” 阿满点头,语气里都是夸奖,“别看她年纪小,人可机灵着呐,才两天时间就与惠宁堂的粗使丫头们打成了一片。她早上塞了五两银子给含芊,就代替她进去给含茵送饭了。” 姝音也觉得捡了个宝,笑着问:“含茵怎么样?” 阿满敛了神情,“不怎么好,阿稚说她看上去呆呆的,一张脸肿得老高,怎么问话都不答。不过阿稚也有办法,拿了二十两出来,含茵收了钱就跟她说了实话。” “大夫人死时确实也是七窍流血,死状可怖。” 怀疑终于得到证实,姝音有一瞬间的恍惚,心里的谜团也越来越大。 前世自己的死和朱氏的死究竟有没有关系?会不会都是中了同一种毒? “……姑娘?”阿满担忧地看着她,低声劝道:“就算大夫人的死有蹊跷,也不是我们能管的。陆府是绝不会把这件事张扬出去的,更不可能请官府的人来查。” 这道理姝音也懂。 在朱氏的死明显有可疑的情况下,陆家的人就匆忙以急病的名义发丧,就表示他们不想刨根问底,只想敷衍了之,掩盖住那可能会让陆家清誉受损的真相。 姝音心下发冷,对这府里的人更是失望透顶。 他们既然不作为,那就由她来查好了! 姝音正了神色,“阿满,你去宋阿姥那里走一趟,问问她我上次提到过的那种让人七窍流血而亡的毒叫什么名字。”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请阿姥亲自来检查一下朱氏的遗体,是毒还是病肯定一下就能看出来。 只是、她觉得自己大概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阿满虽不解,但还是爽快应下,补充道:“那我回来的时候顺便去问问阿良,二夫人和三夫人的事是他领着人在查。” 姝音没有不应的,柔声叮嘱:“告诉他们,自身安危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她现在还不清楚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隐情,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阿满刚走不久,春燕就来禀报:“二姑娘来了。” 姝音闻言莞尔一笑,“快请进来。” 如果说陆家还有谁让她挂心的,那就是二姑娘陆瑾了。 陆瑾是陆承舆的庶妹,比她小了三岁。上辈子,她刚嫁进来的那些日子,陆瑾就时常来陪她,给她讲一些府里的事情,帮了她不少忙。 在她缠绵病榻的那几年,陆瑾也时不时回府看望她,陪着她说会儿话。 “二嫂。” 一个身着月白衫裙的少女翩翩向她走来,屈膝行礼,整个人文静又乖巧。 姝音热情地招呼她坐下,“今儿怎么有空来找我?” 陆瑾略有些拘谨,淡淡看了一眼身旁的侍女。侍女会意,马上把一个木匣子捧到姝音面前。 “这些都是二嫂之前给我的,现在物归原主。”她红着脸解释。 姝音把匣子推回去,笑道:“给你的就收着,干嘛还给我。” 陆瑾捏着衣角,非常不安:“大姐姐昨儿上我那儿闹了一场,让我把东西都还给你,说要想办法把你赶出陆家。” 姝音扑哧笑出声,“别听她的!我送你的东西你好好收着就行,就算我以后离开陆家也影响不到我们。” 陆瑾急忙问:“二嫂真的要——” 大概是碍于丫鬟在场,她没有把和离两个字说出口。但姝音明白她的意思,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陆瑾看上去有些失望,但随即又浅浅笑了,“也好。” “你呢?家里给你相看了什么人家?” 这点姝音其实是知道的,阿瑾上辈子嫁给了永阳伯世子郭俊做填房。郭俊是上京城有名的纨绔,终日闲游浪荡、眠花宿柳,没个正型。 最让人不能忍的是,郭俊喝醉了酒还会对妻子动手。前世阿瑾回府看望她的时候,身上常常都带着伤。 既然让她重来一回,她想尽力为阿瑾找个好人家。 陆瑾有些害羞,低着头,声音细细的,“二嫂又笑话人家。” 闺阁女子哪好谈论自己的亲事? 陆瑾的丫鬟含柳却是个活泼的,小嘴一顿噼里啪啦就把知道的全说出来了。 姝音心下一沉,果然还是永阳伯家。 含柳颇为不忿:“这门亲事只是表面看着光鲜,什么一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也不看看前头那个夫人是怎么死的?这不把我们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含柳!”陆瑾严厉地瞪她一眼,“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辈们定下的事不容我们置喙。” 话虽这样说,但她的语气里掩饰不住有些悲凉。 没有父亲庇护的庶女还能要求什么呢? 姝音拉住她的手,声音轻柔,“别担心,你不愿意嫁,我去和你二哥说。” 陆瑾一下子红了眼眶。 含柳也赶紧给姝音行礼道谢,直庆幸自家姑娘有个好嫂子,叹道:“我们姑娘还是比三姑娘幸运一点。她可惨了,才十三岁就被定给快五十岁的老头子做填房。” 姝音眉心一蹙,追问:“怎么回事?” 含柳撇撇嘴,手指比了个一,“还不是那位给找的好人家呗,就图那人聘礼给的多,就不管庶女的死活!” 姝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记得上辈子,三姑娘陆琬可是嫁给了自己的亲表哥为妻,两人年龄相仿,小夫妻俩很是恩爱。 怎么这一世完全不同了? 这变化、不会是她引起的吧? 第55章 毒药 傍晚的时候,阿满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黑脸的婆子。 姝音有些懵,“这位是?” 黑婆子哼一声,语气不耐烦,“要让我做什么,赶紧说!” 这声音、不是宋阿姥吗? 姝音惊喜,赶紧请她上座,亲自为她斟茶递水,“阿姥怎么有空亲自来了?” 宋阿姥抱着手臂不讲话,能因为啥?还不是那位发过话了…… 姝音有些尴尬,用眼神询问阿满。 阿满耸耸肩,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婆子明明一脸不情愿,还是二话不说跟着自己回来了。 姝音也没多纠结,赶紧把自己的推测和宋阿姥讲了。 宋阿姥眉头紧锁,思量片刻后道:“现在还不好说,我要先检查一下她的遗体。” 吃过晚膳后,夜幕降临,整个陆府似乎都笼罩在一片看不见的阴影中。 姝音带着伪装成勇毅侯府嬷嬷的宋阿姥一起去了朱氏停灵的地方。灵堂这个点人不多,外间除了几个下人,就只有朱氏的儿媳李氏在场。 姝音上前与她行礼,“大嫂这几日累坏了吧?赶紧坐一会儿,我让丫鬟炖了四物汤,给大嫂补补气血。” 李氏微笑道谢,拉着她一起坐下。 姝音指着阿满身旁的宋阿姥介绍:“这是我母亲身边最得用的吴嬷嬷,她想代表我娘给大伯母上柱香。” 李氏客气道:“亲家太太有心了,我领着她进去。” 姝音连忙推拒,“哪用那么麻烦,我让阿满带着她进去就行,大嫂还是趁着时间多休息一会儿。” 说着,就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汤。 李氏又稳稳坐回椅子上,一连叹了好几口气,满脸都写着疲惫。 姝音装作不经意地问起陆琬的婚事,“听说三妹妹的亲事定下来了?” 李氏略蹙了下眉,似乎不愿多说这件事,含糊地应了一声。 姝音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三妹妹还只有十三岁,出了孝年纪也不大,可大妹妹已经快十六了,不知她的亲事可有定下?” 谈起大姑子,李氏也很烦心,不由得发起牢骚:“母亲是想让大妹妹嫁回朱家的,可这亲事还没定下来她就走了。朱家的人现在也丝毫不提婚事的事,也不知最后到底要怎么弄。” 姝音装作好奇地问:“怎么大妹妹的亲事还没着落,就给三妹妹定亲了?” 李氏的嘴角抽搐了下,小声嘀咕:“还不是因为钱闹的。” 说来说去都是面前这人的错。要不是她突然拿回嫁妆,母亲偷拿公中银子的事也不会被人发现。 姝音的心里莫名有些不好受。 三妹妹婚事有变果然是因为钱,因为她拿回了自己的嫁妆。 “少夫人。”阿满从放有朱氏灵柩的里间走出来,朝着她微微颔首。 姝音知道事情应该已经办妥,也没再多留,和李氏又寒暄两句后就带着人告辞。 回到荷风院,宋阿姥的脸色略显沉重,心里罕见的有些慌乱。 陆家大夫人的死状竟然真的和闵怀太子一样! 他们极有可能是中了同一种毒。 姝音察觉到她神色有异,赶忙问:“阿姥,可是有什么不妥?” 宋阿姥抿着唇,良久后才回道:“大夫人确实身中剧毒。但我只是粗略查看了一番,并不能确定她是死于何种毒。” 姝音听出她的话外之意,“那阿姥心里肯定也有猜测,对不对?” 宋阿姥睨了她一眼,严肃道:“西南山林之中有一个毒门叫百灵教,他们以使瘴、使蛊、使毒出名。大夫人身上的毒应该是百灵教特有的七星凤尾,这毒阴损,会腐蚀人的脏腑,让你七窍流血而亡。” 姝音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濒死前那种五脏剧裂的感觉仿佛还留在她的灵魂深处。 “姑娘!”阿满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姝音深深呼吸了一下,赶走胸口的那股憋闷,追问:“七星凤尾能在哪里买到?” 宋阿姥没好气,“这毒哪里是随随便便能买到的!只有百灵教的人才有,我活这么多年也只见过几次而已。” 姝音不解,“既然这毒这么难获得,那给朱氏下毒的人是从何得来的?她一个内宅妇人,哪里惹得到百灵教那样的江湖中人?” 宋阿姥哪里知道,翻了个白眼。 姝音并不气馁,试探着问:“那要怎么才能知道是谁下的毒?” 宋阿姥顿了顿道:“据我所知,这毒得配合一种叫红蟑螨的虫子做引子才能发挥效用,下毒之人要是不小心沾到这种虫子身上的黏液,皮肤就会变得又红又肿、疼痒难耐。” 姝音点点头,倒是可以暗暗查一下府内之人谁有这样的状况。 宋阿姥站起身,“好了,老婆子的事情也做完了,这就走了。” 姝音惊讶,劝道:“这么晚可出不了城了,我让人给阿姥准备了房间,还是住一晚再走吧。” 宋阿姥轻哼,“老婆子我在城里有落脚的地方。” 况且,她得赶紧回去把这事禀告给主子知道。 姝音了然,微笑道:“那我送阿姥出去。” 宋阿姥咳嗽了两声,略有些不自在地开口:“你之前中了毒,如今恢复得不错,也不枉人家为你忙前忙后、保驾护航一场。” 姝音偏着头,一双懵懂水灵的杏眼眨了眨。 没听明白。 宋阿姥无奈,直接明示:“陛、二爷为你解毒做了这么多事,你是不是应该给他报个平安?” 姝音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宋阿姥这是嫌她不懂感恩了?说来也是,她如今还活得好好的真多亏了二叔。于情于理,都应该跟他老人说一声的。 “阿姥,等我一下。” 说完,她小跑到里间的桌案前,拿起笔在花笺上写下几个字:小辈甚好,二叔勿念。 写完一看,总觉得这几个字冷冰冰的,无法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激之情。她咬唇想了想,干脆抽出信纸认真写起来。 因为不好落下自己的名字,姝音只在结尾处画了个小小的元宝。她把信纸装入信封,才又急匆匆返回去。 宋阿姥等急了,抱怨,“怎么这么久?” 姝音难为情地道歉,双手捏着信封递过去:“劳烦阿姥交给他。” 宋阿姥又在心里把钱三骂了八百遍,居然让她帮已婚妇人与外男通信传书? 她这一世的清誉就要毁了啊! 第56章 凶手 宸元殿。 钱三一脸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信封,献宝似的地双手奉上,“陛下,林娘子给您写信了。” 顾珩闻言一顿,伸手接了过来。 钱三踮着脚偷看了一眼。好家伙,这字可真多,好几页纸呢! 顾珩也有这样的感觉,他没想到姝音能给他写这么长的信。她的字不算好看,圆圆的有些稚气,但一笔一划写得极用心。 顾珩展颜一笑,认真地看起信来。 开头写了感谢的话以及自己的身体状况,又零零散散说了一堆这几天发生的事,甚至还提到了自己偷吃酱肉饼的事情。 顾珩忍俊不禁。 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是个小吃货。 往下读去,顾珩脸上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虽然她说的这件事只有略略几笔,但他也能感觉到她内心的不安与愧疚。 “备墨。” 钱三立马应下,开始干活。 顾珩略作思量,用浅显的字句写道:“人活一世,问心无愧即可,不要背负他人的命运和因果。你取回自己的嫁妆乃天经地义之事,至于其他人如何行事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这种选择导致的结果不应该由你来背负,而是做决定之人的业。” “姝音,不要难过,也不用内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看到顾珩停了笔,钱三立刻小心翼翼拿到一旁晾干,眼神完全不敢乱瞟。 “对了,陛下,还有一事。” 钱三把从宋阿姥那里听到的关于陆大夫人可能死于七星凤尾的事一五一十讲了。 顾珩一凛,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查下去。” 姝音在睡前就收到了顾珩的回信。她摸了摸白色大鸟的脑袋,还让阿满拿了好吃的招待它。 “姝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重活一世,她想做的事很多,但她从没想到其他人的命运会因为自己行事的不同而改写。说一点也不内疚,那是不可能的。 二叔的话很好地提醒了她:她不是救世主,恶果也不是因她而起,而是作恶之人的业。 她收了信,心里蓦地轻快了许多。 “阿满,阿良那边查的事怎么样了?” 本来还在逗鸟的阿满一听这事,就敛了神色,耳语着把探查到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姝音豁然开朗。 难怪陆家这么缺钱了!原来是掌管中馈的朱氏中饱私囊,把公中的银子拿去放印子钱,为了封口还说动了二房和三房的两个妯娌一起。 只前些日子出了点岔子,借出去的银子收不回来,而自己又刚好拿回嫁妆,这下亏空填不上,一下子就闹起来了。 想来周氏和郭氏与她拌嘴也是为了钱的事。 “姑娘,我们要怎么做?”阿满忧心忡忡地问。 姝音细细琢磨了一下,周氏和郭氏对朱氏肯定有不满和埋怨,但要说这两人有胆子杀人她也是不信的。 在她看来,钱只是导火索,真正让朱氏丧命的应该有更深层的原因。毕竟,服了七星凤尾,死亡的过程可是很痛苦的。 杀人凶手对朱氏应该抱有很强烈的恨意。 姝音的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沉声道:“我们明儿去杜姨娘的院子坐坐。” 翌日,姝音带着阿满去了杜姨娘的碧落院。这个院子位于陆府西南角,靠近花园的竹林,环境清幽,作为一个妾室的住所实在是很不错。 比陆瑾的姨娘住得好多了。 姝音也没多奇怪,这杜姨娘的身份说起来还有些特殊。 杜姨娘的大丫鬟含青看到她们一行人,显然很是吃惊,为难地说道:“大夫人去了后,姨娘伤心太过,日日以泪洗面,这几日身子不太爽利,恐不能招待二少夫人,请二少夫人体谅。” 姝音佯装惊讶的样子,关切道:“姨娘身子不适?可请了大夫?” 含青含糊解释:“府上办丧事,我们姨娘哪能去添乱,自己熬一熬就好了。” “那可不成!万一真有什么事耽误了病情就不好了。”姝音一脸认真,吩咐阿满:“拿上勇毅侯府的帖子去请太医给姨娘看看。” 含青想也没想就拒绝,“不用了!” “含青,请二少夫人进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蓦地从屋内传来。 姝音带着阿满进了里间。 杜姨娘虚弱地靠在床上,眼睛无神地凝视着前方,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姝音的声线里带了点真心,“姨娘可是病得很重?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杜姨娘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颇有深意地笑了,“二少夫人不在府上的这些日子应该过得很好吧。” 语气里满满的羡慕。 姝音并不否认,直白道:“姨娘要是愿意,也可以离开陆家,前几年杜大人不是派人来接过您吗?” 杜姨娘的父亲杜安明,在前朝只是个芝麻大小的官,为了讨好太傅府,狠心把女儿送与人做妾。只他这人善于钻营,在本朝混得风生水起,如今已经做到了江西布政使,从二品的地方大员,哪里还能忍心女儿在落魄人家做妾室。 杜姨娘神情凄楚,喃喃自语道:“我走了,琬儿怎么办?” 她父亲的官位再大,也没有带走陆家孩儿的道理。本来她都想好了,等琬儿嫁回杜家,她也能跟回去守着女儿过完下半辈子。 只是,那个恶毒的女人却见不得她好…… 想到这里,杜姨娘紧紧咬着牙关,目光中透露着深深的怨恨,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姨娘,喝口茶润润嗓。”含青立刻端来茶水。 姝音无意间扫了一眼,注意到这丫鬟手心上的一大片红肿,上面还有抓挠的痕迹。 这不会就是宋阿姥说的沾上了红蟑螨的黏液了吧? 姝音的心跳得有些快。 她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盯着杜姨娘,语气装成看穿一切的笃定,“姨娘,大夫人是你毒死的吧?” 杜姨娘先是一愣,随即又怪声怪气地笑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语调轻松:“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 姝音骇然,颤着声音问:“真是你?” 本来只是想诈一诈她的,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干脆承认了! 杜姨娘似乎觉得她的表情很好玩,咯咯笑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她该死!她要让我家琬儿嫁给老头子做填房,那她就去死!这样我家琬儿就要为她守孝,那老头子不一定能等呐。” 姝音的心里五味杂陈,略有些急切地追问:“你从哪里得来的毒药?” 杜姨娘锐利的眼神在她身上转了转,洞察到了点什么,淡定道:“你想知道?那就答应我一个条件,等你帮我把事情办妥了,我就告诉你。” 第57章 当众揭露 第二日,是朱氏出殡的日子,陆家所有人都早早起了身,就连忙着修书的陆承舆也从翰林院赶回来为大伯母送葬。 一切结束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老夫人的惠宁堂。 看着身着素服满脸倦容的二孙子,陆老夫人很是心疼,“拓哥儿,你这几日也累着了,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家里的事情有你媳妇照看,不需你操心。” 陆承舆揉着眉心,略略颔首,“多谢祖母体谅,那拓就先行告退了。” 他站起身,迟疑了一瞬,又朝着坐在上首的陆老夫人行礼,“孙儿这几日忙于公务,家里的事都交由林氏打理,她忙前忙后也多有辛苦,拓想——” 陆老夫人笑呵呵的,没等他说完就连声答应:“行行行!带着你媳妇儿回去吧。”说着又向旁边的嬷嬷打趣道:“我们拓哥儿也知道心疼媳妇儿了。” 姝音却不领他的情,还白了他一眼,朝着上首扬声道:“祖母,我有话想说。” 陆老夫人的眼皮猛地跳了几下,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忙摆摆手拒绝:“忙了一早上,我也有些乏了,大家都散了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姝音可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直接使出了杀手锏,“我说的事可关系到陆家的声誉,祖母还是听一听的好。” 陆老夫人听出她话里的淡淡警告,即使不想听也还是憋着气问:“到底什么事?你赶紧说!” 姝音也不卖关子,直接让阿满把收集到的证据拿给她,细细解释:“祖母现在手里拿着的,就是府上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合伙放印子钱的证据。” “她们拿着公中的银子加上自己的私己钱交于朱氏的庶弟朱济代为放债,只朱济识人不清,把钱借给了一个泼皮,不仅拿不到利息,本金也要不回来,甚至还被那泼皮威胁——要是再去烦他,他就鱼死网破去官府告发他们私下放债。” 本朝明文规定,官宦人家不得私放钱债。 陆老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那几张盖着三个媳妇私印的纸犹如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事要是被外界知道了,他们陆家的名声就全完了!拓哥儿的仕途也要被影响! 周氏和郭氏都埋着脑袋,不敢出声。 陆承舆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茫然地看向周氏,不可置信道:“母亲,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不对?你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的母亲可是最讲规矩礼仪的,怎么会做这种违反律法的事? 周氏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嘴唇颤抖了几下,却说不出合理的解释。 陆承舆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双眼透露出深深的失望。可面对中年守寡的母亲,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姝音清了清喉咙,略有些得意地说道:“祖母,这几张借据是我找人要回来的,借出去的钱我也如数拿回来了。” 她还以为这个泼皮有多厉害呐!结果只是被勇毅侯府的护卫吓了几句,就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了。 刚刚还蔫头蔫脑的三夫人郭氏眼睛豁然一亮,又惊又喜,对着姝音不住夸赞。 周氏也不哭了,想到失而复得的银子,心里难得的也对这个举止粗俗的儿媳妇有了两分好感。 陆老夫人的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越看姝音越顺眼,这个孙媳妇真是娶对了! 她为了这个家如此费心尽力,一定还是想和拓哥儿好好过的。毕竟,拓哥儿这样的好儿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谁会舍得离开他? 姝音可不知老夫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做这些可是有目的的,不然谁要管陆家的烂摊子? “祖母,我把这些借据和借款拿回来也费了不少功夫,您可否答应我两个要求?” 陆老夫人脸上挂着笑,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你说。” 姝音刚想开口,陆老夫人却突然想起了点什么,警惕道:“和离的事不许再提。” 姝音撇撇嘴,很想甩袖子走人,但想到杜姨娘的要求,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这次想说的是关于三妹妹的婚事。我知道府上前不久给她定了门亲,只男方快要知天命,与三妹妹年岁相差太大,甚为不妥,希望祖母能退了这门亲。” 陆老夫人略略沉吟,其实她也觉得不太好,只是朱氏坚持,加上男方能给的聘礼确实丰厚。不过,现在拓哥儿媳妇把府上亏空的钱找回来了,陆家也就没必要给庶女定这门不太体面的婚事。 “好,就照你说的做。过阵子,我会以三姐儿要守孝的名义拒了这门亲。” 好在朱氏的丧礼把定亲的流程耽搁了,现在退亲也还没多大麻烦。 姝音微微施礼,“多谢祖母,我的另一个要求也和三妹妹的婚事有关,希望祖母允许她与杜家二房的三子杜朗定下亲事,择日交换庚帖写下婚书。” 陆老夫人察觉出不对了,隔房的嫂子哪会对小姑子的婚事这么上心? 陆承舆也觉得她干涉太过,虽说她对自家妹妹如此上心他很高兴,只她这样还是欠妥,遂走到她身边小声提醒:“三妹妹的婚事自有大伯父、大嫂安排,无需你操心。” 陆老夫人心下略有些不快,声线也冷了些,“你三妹妹还要守孝,她的亲事我和她父亲以后会看着办,不用你做主。” 这话说得不客气,姝音并不生气,一脸平静地说:“祖母做决定之前还是先见一个人吧。” 话音刚落,杜姨娘就在阿满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陆老夫人诧异,“杜氏,你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杜姨娘嫣然一笑,那张惨白的脸上绽放出异样的神采。她推开阿满的手,挺直着脊背走到堂屋正中,意味不明的目光逐一扫向所有人,从容道:“妾身有话想说。” 陆老夫人的眼皮又抖动起来,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大。 这一个两个的哪有这么多话要说? 她阴沉着脸,语气强硬:“有话以后再说,今儿大家都累了,都散了吧。” 杜姨娘不为所动,依旧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悠悠道:“您不让我在这里说,那我就去外面说?” 话语里的威胁大家都听出来了。 陆老夫人咬着牙,忍着气,“你说!” “玉娘!”毫无存在感的陆大老爷陆峥冷不防地大喊了一声,眼神仓皇。 杜姨娘轻蔑地瞥他一眼,勾了勾唇,云淡风轻道:“朱氏是我杀的。” 第58章 灭口 朱氏是我杀的。 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惠宁堂响起,因为太过震惊,一时间无人说话。 半晌,陆大老爷踉跄着站起身,抖着声呵斥:“玉娘,休得胡说!” “我没有胡说。”比起面貌激动的陆大老爷,杜姨娘完全是一派泰然,她笑了笑,坦然道:“那天夜里她又叫我去伺候,我就悄悄在她燕窝里下了毒。” 陆大老爷已然站不稳,瘫倒在座椅上,茫然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恨她!”杜姨娘几乎是脱口而出:“在陆家这么多年,我谨守做妾的本分,从无争宠闹事,所求不过是我的琬儿能嫁个好人家,不用像我一样在后宅苦苦煎熬!可她呐?因为缺银子就要把我的孩子推入火坑,毫无慈母之心!” “我去求她,跟她说我可以给她钱。父亲现在对我很愧疚,应该愿意给这个钱的,只要她给琬儿和我娘家侄子定下亲事,杜家肯定能出更多的聘礼。” 杜姨娘讽刺一笑,接着道:“可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她用那种好笑的眼神望着我,跟我说她虽然很需要银子,但更想看到我不好过!” 陆大老爷哽咽:“别说了,你别说了……” 陆老夫人其实已隐约察觉到点什么,她在内宅沉浮多年,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但碍于杜家现在的地位,对这件事她只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丧礼过后再敲打杜氏,却没想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坦白。 “杜氏,大夫说你痰迷心窍,伤寒发狂,我让人带你下去,以后不得出碧落院!”陆老夫人板着脸,肃着声:“屋里的人都听好了,今儿听到的一个字都不许往外传!” 杜姨娘却不领她的情,决绝道:“我没有疯!人就是我杀的!毒药也是我——”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陡然一变,捂着心口痛苦地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嘴巴、鼻子、眼睛缓缓流下。 姝音忽然意识到什么,焦急地跑向她,“姨娘,谁给你吃了什么?” “玉娘!”陆大老爷一声哀嚎,跪倒在她的身边,拉住她的手,大喊起来:“玉娘,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杜姨娘用尽力气抽出自己的手,冷淡看他一眼,咬牙道:“陆峥,我恨你!” 当初要不是他看上自己,父亲也不会送她到陆家做妾。 她这一生都被这个人毁了! 陆大老爷的脸上尽是茫然,仿佛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姝音挤开这个没用的男人,把杜姨娘抱进自己怀里,安慰道:“姨娘,别怕!大夫马上就来了。” 杜姨娘望着她笑了一下,嘴里涌出的更多鲜血,祈求道:“答应我,帮我看顾琬儿。” 姝音不住地点头,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落,“我答应你。” 杜姨娘放心地点点头,声音微弱,“毒药是含青……” 还没说完,她的眼神就涣散开了。 “玉娘!”陆大老爷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姝音有些呆愣,杜姨娘怎么、就死了? 陆承舆走过来扶她起身,眉心紧皱,“姝娘,你是不是被吓着了?杜姨娘这明显是畏罪自杀,你不要害怕。” “不对!”姝音立刻否认,蓦地想到了什么,惊呼:“遭了!” 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赶到碧落院的时候,含青早已毒发身亡。 姝音一脸凝重,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杜姨娘究竟是自杀还是被人灭口?含青的毒药究竟从而何来? -- 上京最热闹的瓦舍雅间内。 江放正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看着戏,怡然自乐。 李坤突然闪身进了屋,面色黑沉,走到他近前低声禀道:“王贞娘可能暴露了。” 江放的眉心动了动,有些不耐烦,“究竟是可能还是已经暴露了?” 李坤忙解释:“大概是已经暴露了。” 江放从舞姬身上收回视线,“怎么回事?” 李坤如实道:“王贞娘对陆家大夫人用了七星凤尾,这事不知怎么就被宫里那位知道了,现在正派暗卫在调查此事,迟早会顺藤摸瓜到王贞娘身上。况且,下面的人刚来报,发现她身边最近一直有人在盯梢,应该是引起谁的注意了。” 江放微微皱眉,“她为什么要对陆家大夫人动手?” 李坤结合了解到的情况推测:“她在陆家的时候不知暴露了什么,被朱氏察觉到主子的存在。朱氏以此要挟她银钱……” 江放嗤笑,“然后她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弄死她?” 李坤应是,“刚好陆家大房妻妾不和,她就哄了那个姨娘的侍女,借刀杀人。” 本来事情不算大,只她错在不该用七星凤尾。 江放抿着唇,双眼虚空地盯着某一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坤诚惶诚恐,请罪:“都怪属下办事不力,没有看好他们。为今之计,为了防止他们查到主子,王贞娘这个暴露的棋子得尽快解决。” 江放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吩咐道:“给她些银钱,送她出上京,永远不得回来。” “主子?”李坤不是很赞同,斩草就要除根,不能遗留后患。 江放却很坚持:“我答应过她的父兄要好好照顾她的。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 -- 荷风院。 姝音沐浴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裙,可她总觉得鼻息间还能闻到那股浓厚的血腥味。 “——呕。”她捂着唇,胃有些难受。 陆承舆担心地看着她,提议道:“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杜姨娘就死在她的怀里,血流了她满身,万一被吓出病就不好了。 姝音从阿满手中接过茶,连着喝了几口,清新的茶香在齿间漾开,终于能压下那阵让人恶心的感觉。 “不用了,我没事,只是有些晕血。”她淡淡解释。 陆承舆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可姝音却主动开了口,“杜姨娘的事,你怎么看?” 陆承舆下意识皱眉,嫌恶地说道:“毒杀主母,罪不容诛。” 姝音并不意外他这么说,只心里又冷了两分,质问:“你为什么不想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们陆家没有为了银钱给琬姐儿定下那样不堪的亲事,她又何至于去杀人?” 第59章 他召见了她的夫君 陆承舆的眼里流露出一抹不悦的神色,不喜她说“你们陆家”的口吻,仿佛她不把自己当陆家人一样。 “你是我陆家妇。”他强调。 姝音暗暗白了他一眼,这是重点吗? “我想说的是府上对庶女的婚事应该更上心一些,不能只为了利益,也要顾及到她们的终生幸福。不然外边说起来,对陆家的名声也不好听。” 陆承舆赞许地看她一眼,很是认同她的看法,之前是他太过专心仕途,太理所当然把家里的事都交给女眷打理,忽略了她们眼界的局限。 要是真给陆家女定下那样不体面的一门亲,就算只是庶女,他们陆家在仕林的清流名望也将毁于一旦。 想到印子钱的事也是姝音派人解决的,陆承舆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看来她还是有当陆家妇的自觉的。 陆承舆毫无预兆地抚上姝音的手,柔声道:“这次多亏了你。放心,我以后会多关心家里的事。如果有任何疏忽的地方,你也可以提醒我。” 他们夫妻同心,陆家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姝音抽出自己的手,心道他又犯病了,但为了两个妹妹的婚事,还是耐着性子道:“三妹妹的婚事,你们想怎么做?杜姨娘之前就给她娘家写了信,杜家人应该已经在来上京的路上了。” 说完,生怕他会反对,又瞪着一双亮晶晶的杏眼提醒道:“借据和借款是我费心拿回来的,祖母说会答应我的要求的。” 陆承舆觉得她这样孩子气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不禁扬唇笑了起来,“三妹妹的亲事就依你的意思,大伯父和祖母那里我去说。” 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宠溺。 再说,以杜家现在的官途,三妹妹嫁回他们家对陆家也是有好处的。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陆杜两家的姻亲关系就能拿到台面上说了。 姝音略松了口气,解决了一个,还剩下一个。 她为他斟了杯茶,试探着问:“那二妹妹的亲事是不是也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呢?” 陆承舆面露疑惑,对于自己这个庶妹的婚事他确实没走过心,只听母亲提过一嘴,仿佛是某个勋贵人家。 他咳嗽一声,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这亲可是有什么不妥?” 姝音立刻把永阳伯世子郭俊做过的那些荒唐事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他这人不仅不务正业,整日寻花问柳,到处惹是生非,还非常残暴。你们这些清流世家可能不太清楚,勋贵里面隐隐有些传言,郭俊前头那房妻室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陆承舆微微皱眉,要是以前,他是绝不相信知书达理的母亲会给庶女定下这样的亲事。只是、经过印子钱那事,他觉得自己对母亲的了解其实很少…… 他没怎么犹豫地说:“这亲事我会拒了,你别担心。” 就算他对这个年纪相差很大的庶妹没多少感情,他也不会把她嫁给郭俊那样的人! 姝音顺势提议:“你在翰林院应该认识很多不错的后生吧?今年新科进士里面肯定也有很多好人选,你帮二妹妹留意一下。她个性单纯、人又文静,最好是找那种家庭关系简单一点的……” 陆承舆喝着茶,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姝音脸上,眼睛里都是柔和的笑意。 她对二妹妹的亲事如此上心,应该是爱屋及乌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猛烈跳动起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满脸郑重,“以后家里的事还要靠你多费心,母亲年纪大了,有时候会犯糊涂,有你在一旁照看着我也能放心了。” 姝音费力挣了几下,脸都憋红了才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陆承舆抿着唇笑起来。 成亲这么多年还这么容易害羞。 想到翰林院的差事,他罕见地叹息了一声,有些歉意地说道:“明儿就要面圣了,我现在得赶回去做最后的准备,今日就不能陪你了。” 姝音巴不得他赶紧走,小声嘀咕,“谁要你陪了?” 陆承舆笑而不语,深深地看了她几眼才抬步往外走。出了垂花门,看到自己的长随正等着那里,想了想吩咐:“你去把二少夫人去岁在我生辰时送我的荷包找来。” 翌日,崇政殿龙图阁。 顾珩正在翻阅翰林院呈上来的经史子集,浏览到唐史的时候,他略微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承舆三个字上。 中规中矩的馆阁体,端庄严谨,工整温雅,但收笔之处力度沉着,果断潇洒中自透露出一丝锋芒。 是一个极有野心之人。 站在一旁的翰林学士施老大人注意到了,立即把陆承舆大大夸奖了一顿,眼里都是满满的欣赏和爱护。 “不愧是出自清流之首的陆家,此子学识人品都没得说,乃当世才度!” 顾珩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既然施大人如此推举,那就请他上来为朕讲解一下吧。” “不敢当,不敢当。”施老大人忙谦虚道。 陆承舆本就侯在殿外,须臾,他就在小太监地带领下走了进来。 顾珩的视线扫过去,只见眼前的年轻男人身着六品官服,青袍和乌纱衬得他整个人越发清隽挺拔,果然是人才风流。 他微微收紧抚着茶杯的手指,淡声道:“陆修撰在翰林院也有三年了吧?对日后的去向可有什么打算?” 陆承舆的心砰砰直跳,皇上这是终于注意到他了? 他在心里把想说的话快速斟酌了一遍,沉着开口:“下官并不打算留馆,准备找机会去六部衙门历练一番。” 顾珩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对陆承舆这种想在官场上大展宏图的人来讲翰林院还是清水了些。 有欲望就好说。 他勾了勾嘴角,状似随意地问:“你对关中最近的旱情怎么看?” 陆承舆心下越跳越快,皇上这是在考验他?好在他对朝事一向关心,前些日子还曾练手写过一篇历朝历代治理旱情的奏疏。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从容不迫地阐述出自己的观点。 顾珩认真听着,心里还真起了那么点惜才之意,遂令道:“明日,户部的人将会启程去关中赈灾,你也随着他们一起吧。” 陆承舆狂喜,赶紧上前两步揖拜谢恩。 顾珩抬眼,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腰间那个赭色的荷包上,除了简单的金色云纹,还歪歪扭扭绣着“岁岁平安”四个字。 那圆润的笔画,不用说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那个竹报平安的荷包,漆黑的眸子里隐藏着克制的妒火,咬牙道:“陆修撰这荷包甚是有趣。” 第60章 妄想 得知自家孙儿被皇上亲点跟随钦差出京赈灾,陆老夫人喜不自胜,忙命人开了祠堂,告慰先人。连日来,笼罩在陆家头上的那片阴霾一下子就被吹散了。 她精神饱满地指挥起来:“林氏,你赶紧回去为拓哥儿收拾行李,细致些,这一去也不知要多久,冬日的衣服也要多备几套;关中天气干燥,还要准备一些润肺止咳的药丸。” 姝音爽快应下,心里也乐开了花。 陆承舆离了京,她出府去云回寺“祈福”就更容易了。 两人回到荷风院,姝音吩咐下人去收拾东西,自己则端坐在一旁只动嘴不动手,装作忙碌的样子。 陆承舆心情极好,看着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妻子只觉得“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姝娘。”他温情脉脉地喊了她一声,嘱咐道:“我离家这些日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都可以写信给我。” 姝音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微微颔首。 陆承舆轻笑出声,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有啊,你赶紧走吧,别废话了! 姝音撇撇嘴,想到在惠宁堂时周氏对自己的那些暗示,转头给阿满使了个眼色。 阿满会意,片刻后领着个灰头土脸的丫鬟进来了。 姝音随即解释:“母亲担心你在外无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让我为你安排一个丫鬟伺候,我想着夏萤被你收了房,不如就带着她去吧。” 陆承舆一愣,迟疑道:“你、你让我带她去?” 姝音不解,有些为难地说道:“你不满意吗?可你明天就要走了,现在临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要不你就先将就一下?” 陆承舆不说话,眼睛直直盯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可结果却令他失望了——她不是在扮大度,而是真的不在乎。 夏萤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急切道:“少爷,带奴婢去吧!奴婢当牛做马服侍您,绝对不会给您添乱!” 陆承舆厌恶地看她一眼。 姝音有点懂了。夏萤自从成功爬床后,这几个月以来一直都被关在柴房,吃不好、穿不好,形容憔悴不复以往的清丽,陆承舆一定是嫌弃她的样貌了。 她了然地说道:“别担心,这几天吃好一点就又能恢复过来的,我让人给她准备点补品。” 陆承舆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 夏萤用手顺了顺脏乱的头发,赶紧推销自己,“奴婢清洗一下,就又能看的,真的!” 陆承舆一眼都不想再看她,声线凛冽:“滚!” 姝音示意阿满把夏萤带下去,无奈说道:“既然你看不上她,那我过会儿就去问问母亲和祖母,看看她们那儿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不用了!”陆承舆冷声拒绝,强忍着怒气说道:“我这次出去是办差的,带着丫鬟像什么话!” 姝音轻哼一声,真以为她想管这种事啊? 陆承舆深吸了几口气,拉住她的手,缓了语调:“姝娘,我再跟你说一次,我不要妾也不要通房,以前是我做得不好,以后我会尽力弥补,我们好好过吧。 姝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掰开他攥住自己的手,冷静说道:“陆承舆,我也再跟你说一次,我要与你和离。” “姝娘,别跟我倔了!”陆承舆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要是真想与自己和离,她怎么可能对陆家,对两个妹妹的婚事这么上心? 陆承舆还想说两句哄人的话,却听到阿满在门外通报:“二少爷,您的长随人让我传话:户部的宁大人请您过去商议赈灾的事宜。” “知道了,跟他说我马上就来。” 陆承舆站起身,专注地看着姝音,声如温玉:“等我回来。” 说完,他快步走去外院的书房,拿出那封他早已写好的信交给自己的长随,“把这封信送去老地方。” 也是时候彻底告别过去了…… 陆承舆这晚并没有再回来,翌日随着赈灾的队伍,天不亮就直接启程了。姝音挺开心,这样也省得她往城外跑一趟,只叫下人带了行李追上去。 她解了束腰,摸了摸凸起的小腹,开心道:“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出府。” 下晌的时候,她命人去请了陆瑾和陆琬,嘱咐道:“我可能有一段时间不在府上,你们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可以送信去勇毅侯府。” 她把两个早已准备好的锦盒递到她们手上,笑着解释:“这是给你们的添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就先给你们了。” 陆瑾赶紧起身道谢。 陆琬因为刚失去了姨娘,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姝音怜惜地摸摸她的头,“你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过些日子,你的二舅母会到府里来商议你和杜朗的亲事。” 提起亲事,陆琬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声泪俱下:“要不是为了我的亲事,姨娘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我不要这些,我宁愿嫁给老头,只要姨娘还活着!” 姝音的眼圈也红了,“傻孩子!你以后要好好活着,杜姨娘在天之灵才会安心。” 她拉住二人的手,哽咽道:“会好起来的,你们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告别了两姐妹,姝音去了惠宁堂。 不管怎么样,她出府的事总要去告知一声的。 陆老夫人听明她的来意后,眉头立马皱得紧紧的,想也没想就拒绝,“拓哥儿不在家,你哪好到处乱跑,我不许!” 姝音早有准备,借口都想好了,“夫君出门在外,孙媳很是忧心,所以就想去云回寺为他祈福,保佑他平安顺遂。” 陆老夫人听她这么说倒是松了神色,只还是不同意,“祈福哪用得着去那么久,每个月去一两次就可以了。” 姝音本也没想和她商量,边起身往外走边说道:“明日孙媳就会出发,我保证陆家放印子钱的事不会走漏风声。” 陆老夫人被她话里的威胁气得说不出来,恨恨地瞪着她远去的背影。 哼!以为这样就能拿捏她了?走着瞧! 当夜,陆老夫人就突发了急病,请遍了满上京的名医都查不出个所以然。一时间,陆府老太太病重的消息就传遍了上京。 与此同时,“病入膏肓”的陆老夫人指名要她最孝顺的孙媳妇林氏给她侍疾。 第61章 飞书传锦囊 陆府最近在上京的话题度可不低,前有陆状元纳妾逼妻离家出走,后又有陆家大夫人急病过世,陆家妾室意外身亡,陆状元被皇上亲点随钦差出京赈灾,陆家老夫人疑似病重…… 不管是哪一点,都能引起大家的关注。 这个时候,姝音倒真不好强行离府了。被人指责两句事小,万一被有心人留意到她的一举一动,暴露出怀孕的事就不好了。 姝音有些郁闷,想要悄无声息离府的计划落空了。 都怪陆承舆,要是他肯痛快地写和离书,自己就不用这么为难了! 阿满一边给她捏腿一边骂道:“那个老太婆真是会装,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更衣,还嫌这嫌那的,真是折腾人!” 姝音垂了垂酸痛的后腰,也在心里把陆老夫人骂了一通。装病就算了,还故意点名她去伺候,不就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难而退留在府里吗? 哼!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吃过晌午饭,姝音正想躺下休息一会儿,惠宁堂的大丫鬟含烟就来了。 “老夫人那边正念叨二少夫人呐,您不在,她老人家饭都吃不下。” 姝音心下冷笑,说的可真好听! 她憋着一股想要搞破坏的劲儿,带着阿满又去了惠宁堂,看着半躺在床上装模作样痛苦呻吟的老太太就气得牙痒痒。 不是吃不下饭吗?那就干脆别吃了! 姝音从侍女手中接过盛了粥的小碗,半坐在脚踏边,打算亲自动手喂她用饭。 陆老夫人的心里得意极了,昨儿这臭丫头还在自己面前耍威风,今儿还不是要跪在自己身边伺候!以为用印子钱的事就能拿捏她了? 她可不怕! 以林氏对二姐儿和三姐儿的在意来看,为了不影响她们的亲事,她铁定是不会把陆家放印子钱的事说出去的。 再说,拓哥儿现在正得圣宠,其他人也不会那么不长眼去告发他们陆家。 姝音舀起满满一勺子粥直接怼到老夫人嘴边,烫得她一个激灵,张嘴就骂:“你到底会不会——”。 话还没说完,就冷不防被塞了一嘴滚烫的稠粥,呛得她猛烈咳嗽起来。 “哎呀!祖母,你怎么了?” 姝音佯装被吓了一跳,手一抖,整碗粥顺势泼洒出来,顺着陆老夫人的脖颈贴着皮肤往下淌去。 “烫!烫!烫……”陆老夫人一下子坐起身,身手矫捷的哪像个病重的人? 姝音暗自发笑,接下来更是特别积极,所有事都要亲力亲为,只她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反而让陆老夫人受了不少罪。 陆老夫人也不敢再叫她近身伺候了,板着脸硬声硬气说道:“你回去休息吧,明儿不用来我这儿了,去佛堂给我祈福!” -- 回到荷风院,姝音只觉得筋疲力尽。虽说明日不用去惠宁堂伺候了,可她现在月份大了,再这么待在陆府很容易会被人看出来。 得想个办法才行。 阿满搜肠刮肚,索性道:“要不向侯爷求助?让他也装病,刚好夫人和舅老爷都不在京,没人照顾他,姑娘就能顺理成章回去探望了。” 姝音果断拒绝,她并不想把阿公扯进这件事里,也不想看到阿公一把年纪还要配合她胡闹。 “那怎么办?”阿满皱着脸问。 姝音摇头叹气,就在她一筹不展的时候,关上的窗户却传来几声笃笃笃的声响。 就像什么东西在敲击似的。 她蓦地想到了什么,眼睛亮起来,惊喜道:“是大白!” 阿满一溜烟跑过去,小心翼翼打开窗户,果然在窗台上看到了那只威风凛凛的大鸟。 姝音对它招招手,大白立马扑闪着翅膀飞了过去,轻轻落在她旁边的小几上。 “你怎么来了?”姝音问。 大白呜嗷叫了两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 姝音熟练地解下它脖子上挂着的锦囊,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搭扣,从里面抽出一张小小的纸笺。 熟悉的字迹这次只写了三个字——请太医。 阿满把脑袋凑过来,一脸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姝音也不知道,只她确信,萧二叔如此传话给她一定有他的用意。 她无条件的信任他。 翌日一大早,当姝音带着太医去到惠宁堂的时候,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本来神采奕奕的陆老夫人又不得不装出一副病弱的样子,狠狠瞪了一眼姝音,埋怨道:“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都没个准备,多失礼。” 姝音乖巧道歉,“都怪孙媳心急祖母的病情,请祖母恕罪,等太医为您看过病,孙媳认罚。” 她话说得这么好听,陆老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沈太医可是带着任务来的,上面那位亲自发了话,他可不敢耽搁。一脸沉重地把完脉后,边摇头边说:“老夫人这是真脏脉,肝脉如悬丝,时断时急,命不久矣之兆!” 陆老夫人惊疑不定,她明明是装病啊? 姝音眼圈一红,艾艾道:“沈太医,求求您救救我祖母!呜呜呜呜呜……” 沈太医面有难色,叹息:“老朽可开一方子,至于剩下的就看老夫人的造化了。” 看着他们这一唱一和的,陆老夫人只觉得可笑,以为用这点伎俩就能骗到她了?林氏倒是好本事!竟然能请来太医陪她演戏,不过可糊弄不到她! 只不知为什么,那天过后她的身子倒真是每况愈下,不到两天就印证了太医所言——命不久矣之兆。 这下子,陆老夫人真的慌了。命人到处求医问药,可城里的大夫们来看了俱都摇头叹气,治是没得治的,只让准备身后事。 陆府上下震惊不已,老太太装病的事他们心知肚明,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陆老夫人半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嘴张得大大的,吃力地吐纳着,仿佛随时都可能会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这么去了。 她抖着嘴唇呐呐:“去、请太医。让林氏给我请太医……” 董嬷嬷哀嚎一声,哭倒在地上,“我的老夫人啊!太医、太医也没有办法了呀!” 陆老夫人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她就不诅咒自己了! 董嬷嬷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老夫人,现在延医问药是没办法了,不如咱求神拜佛吧?” 第62章 憧憬 就这样,继城里各大医馆的大夫都往陆家来后;各路神婆、仙姑、游僧,道人,也开始往陆家扎堆。 惠宁堂里常常是一边道士作法,一边僧人念经,神婆们更是使出浑身解数跳大神,弄得整个院子都乌烟瘴气的。 为了活命,陆老夫人喝了不少的符水和香灰,连民间一些奇葩的偏方都尝试了,却依旧止不住身体的颓势。 姝音在顾珩的锦囊指示下,亲自出面请到了轩云冠的明净道长。 道长看过陆老夫人的症状后,掐指一算,沉思了许久才悠悠开口:“老夫人这是被邪祟冲撞了,才导致自身命体受损,得找个八字贵重的亲人为你日日烧香、虔诚祈福才可化解。” 陆老夫人一听自己还有救,激动地追问:“要如何做?求仙人指点。” 明净道长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淡定道:“把家里人的八字都拿来给我看看。” 一盏茶后,明净道长在一张写满了八字的纸上点了点,赞叹道:“这个八字极好!子午双包,水火既济之道,阳生阴生之机。极贵极好!” 陆老夫人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是谁?” 明净道长微微笑道:“此乃府上二少夫人的八字。” 林氏? 陆老夫人心里咯噔了一下,莫不是自己阻止她去祈福才遭来了这样的祸事? “快去把二少夫人请过来!” 姝音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迎来了转机,陆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温声道:“好孩子,你前几日说的话我又考虑了一下,觉得是个好主意,你就安心去为全家祈福吧。为表虔诚,你得独自闭关数月,辛苦你了。” 得到首肯,未免夜长梦多,姝音当日就带了阿满和春燕出了府。 马车上,姝音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能名正言顺离开陆家了。 阿满也乐呵呵的,“还是萧世子的办法好!没有他,我们这次就麻烦了。” 姝音完全赞同,不禁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已经欠了他这么多,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还? 春燕煮茶的动作一顿,疑惑:“这次的事是萧世子帮的忙?” 姝音笑笑没说话,毕竟关系到萧二叔的名声,她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春燕低着头,握着茶盏的手因为太用力而泛着白。难怪姑娘最近都只叫阿满近身伺候,原来她们有要瞒着自己的事。 阿满见她有些不开心,立刻出来打圆场,“你看你,自从端午后脸色都好差,整日跟丢了魂似的无精打采。姑娘还跟我念叨呢,这次见到宋阿姥一定拜托她为你好好把个脉,看一看。” 春燕勉强笑了一下,连忙向姝音道谢。 姝音摆摆手,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忙吩咐道:“去一趟五香斋,阿姥最喜欢那里的酱肘子。” 车外的李贵听到了,忙让马车转了个弯,带起车帘的一角。 春燕无意识瞥了一眼,脸色陡然变得一片惨白…… 不远处,一身白衣的女子紧紧地盯着马车远去的背影,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身旁魁梧的高个男子冷声提醒:“主子的话你都知道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再惹出什么麻烦,休想我们再为你收拾残局。” 王贞憋着气,低声哀求:“坤大哥,你帮我和八爷求求情,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小心行事的,不要赶我出上京!” 李坤抱着双臂,态度淡漠:“你这次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害我们好几个据点都被宫里的暗卫注意到了,损失惨重!主子不杀你已是仁至义尽,你不要得寸进尺,不知感恩!” 王贞的肩膀耷拉下来,知道大势已去,八爷也不会再庇护她了。 可凭什么她就要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上京?而那个女人就能带着孝顺的好名声,瞒天过海地去城外待产? 想到陆二哥前几日写给阿姐的那封信,王贞心里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 她绝不会让那个女人好过的! -- 带着陆府徽记的马车缓缓驶入了云回寺。姝音本还打算在这里待上两日做做样子的,只云回寺的住持派人来传话,让她只管安心去做自己的事,寺里这边有人照看,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她。 阿满对着她挤眼睛,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姝音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也猜到这一切肯定都是萧二叔的安排。 还真是不知该怎么报答他才好了…… 姝音没有耽搁,戴上帷帽后直接从寺院的后门去了自己的新居。她给这里也起了个名字,叫憬园。代表了对全新开始的美好憧憬。 侯府的下人和护卫前些日子就过来了,姝音安排他们都待着外院,内院还是只让阿满和春燕进出。 姝音在自己的院子里转了转,很是满意。园子不大,没有侯府的宽敞也没有陆府的雅致,但却可以由她自由安排。 秋千、葡萄架、养着金鱼的小池塘、夏季乘凉的竹榻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 真好! 姝音由衷感叹了一声,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吃过晚膳,姝音带着阿满去给宋阿姥送五香斋的酱肘子。 归园的小童阿丸看到她们很是热情,小鼻子用力嗅了嗅,开心地笑起来,“娘子真是太客气了,每次都给我们带这么多好吃的。” 姝音让阿满把酱肘子交给他,笑着问:“阿姥呢?” 阿丸吞了吞口水,回答:“师父那里来了客人,阿姥正待客呐。” 姝音了然,打算告辞。却被阿丸叫住了,他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不好意思道:“差点忘了!娘子,阿姥说过要是你上门,就请你去后院。” 姝音迟疑了一下,还是往后院走去。 阿姥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阿丸一把拉住阿满的手,讨好地晃了晃,“阿满姐姐,肘子太重了,你能帮着我拿去厨房吗?” 姝音对着阿满点头,“你跟他去吧,阿姥这里我很熟了。” 阿满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归园这里也没有外人会来,遂点头应是,“姑娘,我去去就来。” 现在才刚过戌初,天色还亮着,姝音在宋阿姥的药园里逛了逛,看着这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她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想法。 反正要在这边待很久,她平时也无事可做,要不就跟着阿姥学点药理? 姝音一边踱步一边沉思起来,如果能学会辨别毒药就好了。 上辈子的自己应该也是中了七星凤尾的毒吧?这辈子她又无知无觉吃了独棘藓,母亲也受过黄曼铃花的罪。 如果自己懂些药理,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再被下毒呢?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姝音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63章 他无比嫉妒陆承舆 “——啊!”姝音蹙着眉,痛苦地轻呼了一声。 “你怎么了?” 顾珩看她脸色都变了,索性弯腰打横抱起她,三两步走到旁边的竹屋,把她轻轻放在窗边的榻上,柔声安抚:“别担心,我命人去找宋妪。” 说完,就要往外走,却被姝音拉住了袖子。 “二叔,不用了,我没事。” 她的声音细细的,不太有底气的样子。 顾珩皱眉,叹道:“姝音,你在我面前不用逞强的。” 姝音咬着唇不知该怎么解释,她的身体确实没事,只是被肚子上那突如其来的几下吓了一跳而已。如果这么点小事就去麻烦宋阿姥,一定会被她骂的! 姝音露出一个大大笑容,含糊着回道:“我没有逞强,只是被肚子里的娃娃吓到了。” 顾珩不解,“为何会被吓到?” 姝音挺难为情的,女子身孕之事让她怎么与一个男人讨论?可她能清楚感觉到旁边之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 萧二叔似乎真的很好奇。 姝音纠结了一下,无奈开口:“因为娃娃动了,刚刚踢了我一脚。” 顾珩依旧听不明白,深邃的黑眸里既有困惑,又有担忧,“他为什么要踢你,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不是。”姝音连声否认,有些别扭地解释:“女子怀孕到四、五个月时,就能感觉到胎动,阿姥说娃娃在肚子里会伸手、踢腿、翻身。我之前一直没有感觉到,刚刚是第一次,所以有些大惊小怪了。” 顾珩听她这么说,才终于放了心。 原来小娃娃在肚子里也会活动,真是神奇! “啊——又动了!” 姝音激动地攥住顾珩的袖子,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夏季的衣衫轻薄,隐约能看到肚皮上鼓起的那一点点。 顾珩怔了怔,有些手足无措:“会不会把肚皮撑破了?” 姝音扑哧一下笑出来,第一次发现原来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总是泰然自若的萧二叔也会说傻话。 顾珩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冰山似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纹,神情略尴尬。 姝音觉得自己不应该笑话他的,心里正后悔不迭,想着要怎么弥补,脑子一热,陡然发问:“你要摸一下吗?” 话说出口又立马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嚅嗫着解释:“我是说笑的。” “好。” “嗯?” 姝音还没搞清楚状况,顾珩的大手就轻轻贴了上来。 “怎么没有动?”他问。 姝音被他坦荡的样子感染,收起羞意,大方道:“先等一等。” 可肚子里的娃娃不知是不是累了,一直都没有动。顾珩却没有退开,神情专注地仿佛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的手掌很大,手心也热,温度透过衣衫源源不断传过来,姝音有些不自在,赧然道:“他可能累了,一时半会不会动了。” 话音刚落,娃娃像是要故意和她作对一样,猛地动了动,肚皮明显被撑起一点。 顾珩的手心被触碰了一下,小小的一点,却很有力。 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忽然就变得柔软了,生命的传承清晰地在他手心呈现。只可惜,他一辈子也感受不到这种血脉相连的喜悦。 这一刻,他无比嫉妒陆承舆。 嫉妒他是姝音的夫君,嫉妒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姝音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忧心道:“萧二叔,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顾珩收回手,淡笑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奇妙。” 姝音也深有同感,原来孕育一个小生命有这么多让人惊喜的地方。 “对了,二叔今儿怎么也在这儿?又来找苍神医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珩顿了顿,找了个借口,“今儿刚好得空,来找苍介下棋。” 姝音完全没有任何怀疑,蓦地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您最近有没有见过皇上?” 顾珩掩唇咳嗽了一声,神色紧了些,“怎么这么问?” 姝音知道妄议那位不合规矩,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打听清楚,委婉道:“就是他最近似乎很看重陆承舆,我有点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我和离。” 现在本来就不太顺利,如果陆承舆得到了皇上的撑腰,那只会更难! 原来是为了这个? 顾珩挑唇一笑,目光柔和而坚定,“放心。我保证绝不会影响到你的和离大事。” -- 一连过了好几日,姝音现在已怀有六个月的身孕,肚皮也一日大过一日,就算穿着腰身宽松的齐胸襦裙也掩饰不住凸出的小腹了。 春燕一边伺候她换鞋,一边劝道,“姑娘,真的要去宋阿姥那里学医吗?您现在大着肚子,多辛苦啊。” 姝音却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这可是求了阿姥好几天,她才答应我去药园帮忙的,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想放弃。” 春燕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阿满拉住了,“姑娘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住在憬园的这些日子,除了吃就是睡,无事烦恼也无事可做,姝音都快闷坏了。 春燕低垂着脑袋,手指紧紧地捏着衣摆,突兀地问道:“姑娘,您就不好奇孩子父亲的身份吗?” 阿满怒喝:“春燕,你疯了不成?” 这种事哪是她们能问的? 姝音敛了笑意,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僵。 她已经很久不想这个问题了,确切的说她一直都在刻意忽略这件事。 春燕颤着声音说道:“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担心,万一那人——” 姝音明白她的未尽之意,她其实也暗暗担心过,那人不过是王贞派来毁她清白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正派人。 只是,这个孩儿也流有她的血。她相信,只要自己好好教养,就一定能把娃娃领上正途。 -- 姝音本打算拜宋阿姥为师的,可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你年纪这么大了,又是贵女,学了这些也不能出去行医,我费心教你也没用!你有空的时候就过来给我打打下手,能学多少是多少。” 姝音也有自知之明,没再坚持。 所谓的打下手,就是在药园帮忙,宋阿姥心情好就会给她讲解一些药性、药理的知识。 “喏,这种叶子尖尖的就叫升麻,性辛、微甘、微寒,归于肺、脾、胃、大肠经。有补中益气、清热解毒的功效。很多补气血的汤药都会加它。” 姝音记起来了,她前世生病后吃的那些药里就有升麻。 宋阿姥接着道:“现在我就教你怎么炮制这种药。” 姝音学得很认真,不时还上手帮忙,春燕和阿满怕她累着,总是抢先去做。 姝音拗不过,只好叮嘱:“阿满弄就好了,春燕你就别上手了,你碰不得升麻,会起风疹,又红又肿。” 春燕茫然,“姑娘怎么这么说?奴婢前几日就帮着阿姥晒过升麻,一点事都没有啊。” “是吗?”姝音脸上的笑容淡了,声线幽幽,“可能是我记错了。” 第64章 开棺验毒 姝音的目光落在春燕身上,心情很复杂。 上一世,春燕的手总是莫名其妙就会起风疹,那时候她曾亲口对自己说:“夫人吃的药里有一味叫升麻的,奴婢碰到了就会这样。” 姝音心疼她,让她把煎药的差事交给别人,可春燕却不放心,没有把这么重要的事假手于人。 既然她可以接触升麻,那她手上的风疹又是从何而来? 想到了那个叫红蟑螨的虫子,姝音的心直往下沉,一个可怕的猜测冒了出来——自己身上的毒莫非与她有关? 姝音不愿相信这种可能。 前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就只有阿满和春燕,其他丫鬟不是到了年纪嫁人出府,就是找到了更好的去处,对她不离不弃的就只有她们两个。 在她心里,春燕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稳重宽厚的一个人。 一定是哪里有误会! 自那日以后,姝音不由得对春燕更加关注,发现她时常走神,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姝音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装作无意地说:“昨儿阿姥那儿来了个妇人,这阵子不知为何身上总是红痒难耐,有时还会头晕呕吐,喘不上气。阿姥给她把了脉,细细问过诊才知道这妇人应是吃不得桃子,不然就会伤身子。” 阿满惊讶,“这么奇怪啊?” 姝音点点头,视线扫向春燕,“阿姥说如果不避忌,吃了自己吃不得的东西,碰了自己碰不得的东西,有时候后果会很严重,需得小心注意。” 阿满庆幸地笑了,“我活这么多年,也没这种毛病,吃什么都香,嘿嘿!” 姝音随口问:“春燕呢?” 春燕毫无所觉,笑道:“奴婢也没这样的毛病,从小到大从来都没起过风疹。” 姝音勉强扯了扯嘴角,“那就好。” 这时,阿满捏了捏自己袖里的东西,对着姝音狂使眼色——关于王贞娘的事,阿良来了信。 春燕注意到了,虽然不甘,还是决定避开,“奴婢去厨房看看。” 姝音却叫住了她,浅浅笑着,“等一会儿再去吧。” 说完又转向阿满,对着她微微颔首。 春燕的心一下子怦怦直跳,只觉得热血沸腾,姑娘还是信任她的! 阿满把信拿出来,解释:“阿稚早上拿进来的,好像是有什么发现。” 姝音一目十行地看起来,眉心微蹙。 阿满是个急性子,连忙问道:“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姝音没有急着开口,带着些许审视的目光看向春燕,淡声回道:“没什么大事,只是王贞娘不见了,阿良把她跟丢了。” 春燕僵了一下,不解地问:“姑娘派人跟着她?” 姝音没有否认,半真半假地说:“我没让陆承舆纳她为妾,她肯定很恨我,说不定正想方设法要害我呐!所以我就派人跟着她,看她有没有什么坏心思。” 春燕的心一抖,嘴角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喃喃道:“她应该没那么大本事吧。” 阿满哼一声,骂道:“上赶着给人做妾,心机重着呢!听说他们王家在前朝可厉害着呐,还有上京首望之称,想不到教出的女儿却这么不要脸。” 姝音装作好奇地问春燕,“你小时候是在京里长大的,可有听说过她家的事?” 春燕想也没想就摇头,脸色微白,“他们家风光的时候奴婢年纪还小,记不住事。” 姝音淡淡一笑,知道从她口中再问不出什么事。 罢了,就先让阿良去查一查吧。 宸元殿。 钱三正自作主张地给顾珩汇报陆承舆的事情,“他这次就带了两个小厮伺候,对下面官员和富户送的美人也是不屑一顾,完全使不上劲儿啊。” 顾珩怪异地看他一眼,“你要使什么劲儿?” 钱三嘿嘿一笑,“哎呦,陛下!陆状元纳妾气走林娘子这事,您又不是不知道!奴婢想啊,只要陆状元再犯几次错,林娘子肯定更不会原谅他了!” 顾珩淡淡瞥了他一眼,警告道:“不要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 他要的是姝音的心甘情愿。如果只是要她的人,他早就能得到了。 钱三吃力不讨好,有些讪讪,“奴婢知错了!求陛下责罚。” 顾珩没和他计较,转而吩咐道:“让庚辛来见我。” 须臾,一身玄衣劲装的男子进了殿。 顾珩看向他,沉声问:“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庚辛躬身行礼,“回陛下,陆家大夫人下葬的当晚,我们就找机会起了棺,苍神医之后几日对尸体细细查验了一番,确定她的死与七星凤尾有关。” 顾珩的眉头倏地皱起,朱氏居然真的和大哥的死因一样! 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追问:“陆家都发生过什么?” 朱氏一个内宅妇人,最有可能对她下毒手的就是家里那些人。 “圣上英明!”庚辛由衷赞道,脸上都是佩服的神情,立即把陆家大房妻妾相争、你死我亡的事情说了出来。 顾珩沉吟片刻,问:“陆峥的妾室可是江西布政使杜安明的女儿?” 钱三最清楚这些内宅八卦,找准时机插话道:“圣上记性真好!她就是杜大人的嫡女。杜安明之前为了讨好上峰,把女儿送与人做妾,真是造孽!” 顾珩困惑,“她一个内宅女子,七星凤尾这样的毒药从何而来?” 七星凤尾乃百灵教的独门毒药,从不外传。 庚辛微顿,连忙下跪轻罪,“关于这一点,属下还没查清楚,只知这毒应该是她的婢女找来的,只那个婢女也服毒自杀了,线索暂时中断。” “不过——”庚辛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我们倒是查到她的婢女在那之前与一个神秘女子见过面,毒药有可能就是从那里找来的。” 顾珩追问:“那神秘女子是何人?” 庚辛面有难色,如实道:“我们赶到她落脚地方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大火付之一炬,废墟中有一具烧焦的尸体,面目全非,辨别不得。” “属下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顾珩抬手让他起来,面上并无多少波澜,“下去吧,继续查就是。” 能这么及时地处理掉尾巴,对方的本事可不小。 第65章 登徒子 憬园。 姝音坐在榻上,正在看阿良呈上来的关于春燕前主家的事。 人牙子那里已经没有十几年前的记录了,只记得那一时期似乎有从唐姓布商家收过一批奴仆,也确实有几个年岁较小的女孩子,后来卖去哪里他们也没有印象了。 阿满伸过脑袋看了几眼,有些不解,“姑娘,怎么想起来查这个?” 姝音收起信,许久才道:“春燕有跟你提过她的家人吗?” 她记得春燕被卖到林家的时候还只有七、八岁,身边却没有大人照应。那时候上京初定,很多大户人家落魄了只好卖掉仆役,因为多是家生子,都是一大家子被人牙子拉走。 像春燕这样年纪小小却只身一人的很少。 阿满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还真没听她提起过,大概都不在了吧。” 姝音的心有些乱,一方面并不相信春燕会背叛自己;一方面又忍不住对她起疑。 前世绵延病榻的那些年,能持续不断给自己下毒的只得是身边极亲近的人才能办到。 这时,春燕撩起帘子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姑娘,燕窝炖好了,厨房的黄婶子今儿还特意加了红枣和枸杞,更加滋养气血。” 姝音的视线落到她的手上,没有看的任何红印子,暗暗松了口气。 “放着吧,我现在吃不下。” 春燕脸色如常,关心道:“可是这个不合胃口?姑娘想吃什么,跟奴婢讲。” 姝音一边扇扇子,一边恹恹地摇头,“天气太热了,没胃口。” 她怀着身孕,本就容易出汗,可又不能用太多的冰,实在有些难熬。 见姝音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阿满马上出谋划策:“姑娘,我们出去逛逛吧!据说山下临天镇上的大集可热闹了,还有红头发、绿眼睛的番人女子把肚皮露出来跳舞呐!” 姝音有些心动,这些日子除了去宋阿姥那里学药理,她都老实待着憬园,正有些索然无味。 她站起身,有些兴奋,“行!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临天镇乃是京畿附近的繁华地方,虽是小镇,但街上人头攒动,酒楼林立,一派花天锦地,丝毫不输上京城的热闹。 姝音看什么都觉得有趣,集市上除了有卖艺的番人,还有很多摆摊的小贩,什么小吃、字画、古玩、刺绣、鲜花、药材、首饰…… 你能想到的这里都有。 姝音在一处卖泥塑玩偶的摊位前停下,对这些栩栩如生、憨态可掬的摩喝乐胖娃娃爱不释手。 摊主是个略微富态的中年女子,目光在她小腹处一扫,立马热情招呼起来,“哎哟,娘子,你可来对了!我们这里卖的都是送福仙童,保准你生下的孩儿健康又漂亮!” 姝音本就打算买,听她这么一说,就一下子买了好多套,除了泥塑的,还买了很多可爱的陶瓷小人儿。 一路逛过来,早就买了很多小玩意儿,加上这堆娃娃,阿满和春燕手上都拿满了东西。 姝音也有些累,揉了揉发酸的后腰。 春燕指了指前面的茶楼,提议:“姑娘,不如我们先去前面的茶楼歇歇脚吧?” 姝音无不赞同,只茶楼生意太好,已经没有雅间了。 阿满迟疑道:“要不去其他家问问?” 姝音想了想,摇头,“就在这儿吧,找个临窗的位置用屏风隔开就好。” 三人刚坐下,阿满就迫不及待地把帷帽掀开了,吐着舌头叹道:“真是热死我了!” 春燕也揭下了帷帽,手一抹,脸上全是汗水。 姝音实在是热得受不了了,索性也把帷帽摘下来,歉意道:“真是难为你们了,也要跟着我戴这劳什子玩意儿。” 临天镇离上京还是太近了,万一遇到熟人认出了阿满和春燕,也跟认出她没差了。 阿满无所谓地笑笑,“能和姑娘同甘共苦,奴婢乐意!” 就在这时,多扇的屏风被移开一个角,店里的几个伙计端来了茶水和点心。 姝音低下头,正想用帷帽遮面的时候,却听到一个男子浮夸的声音:“这位夫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话音落下,一个身着月白杭绸直裰的男子也摇着扇子走到了近前,眼神直勾勾地定在姝音身上。 阿满一把推开他,斥道:“哪里来的疯汉!休得胡言乱语!” “夫人勿怪。”男子装模作样地揖了一揖,语气轻浮,“只夫人仙姿玉貌,在下见过一面便再也忘不了,今儿有幸相逢,才会情不自禁出口相认。” 阿满气极,直接抬起了拳头,“打死你个登徒子!” 姝音赶紧拉住这个急脾气的丫头,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只会更引人注意。她又戴上了帷帽,透过纱网看向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身量不算高,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但皮肤很白,一双桃花眼潋滟中又透出点邪魅。 确定是不认识的人。 姝音冷声道:“这位公子可认错人了,我并没有见过你。” 男子歪唇一笑,耐人寻味地注视着她,“夫人可真是无情!前几个月在郡主府上,夫人还夸我扮相好呐!” 姝音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从容不迫地带着两个丫鬟离开茶楼。 可心里却瞬时起了惊涛骇浪—— 这男人提起了那一日…… 茶楼对面的一间酒肆内,刚刚看了一出好戏的白衣女子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身旁一个戴着头巾的异族女子却哼了一声,警告道:“主子放了你一条生路,你聪明点就应该立即远走高飞,别再无事生非,节外生枝!” 王贞娘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她也想过要一走了之,可她不甘心!要不是那个个女人,自己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我怎么不懂,你不就是嫉妒她吗?” 王贞娘不屑:“我为什么要嫉妒那种出身低微的女人?” 异族女子举杯饮了口酒,悠悠道:“不就是因为陆状元吗?你那点心思大家早看出来了。” 王贞娘恼羞成怒,咆哮道:“不要你管!” 异族女子见她不听劝,语气也生硬起来,“你以为找个戏子去骗她就很高明吗?戏子无情,小心他翻脸不认人!” 王贞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得意道:“那戏子想要钱就得听我的!剩下的,只要那女人进了套,我就能让她身败名裂、一尸两命!” 第66章 梦郎来信 姝音又久违地梦到了那个晚上。只这一次,她在梦里却像个旁观者。 寒冷的冬夜,半开的窗扇,一支娇艳的红梅颤巍巍地伸进了屋里,浅浅疏影,满室绮香。 榻上的一男一女正紧紧纠缠着、喘息着。 “别怕,别怕……”男子的声音带着暗哑。 姝音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升起,这声音渐渐与某人的嗓音重合起来。 床上的场景陡然一晃,她瞬间来到了离宫别苑的汤池边,看到一个男子正伏在女子的胸前,殷红的鲜血顺着他冷峻的下颌往下滴落。 下一瞬,他毫无预兆地抬起头,迷离的眼神直直望向她。 姝音呼吸一窒,满眼都是震惊。 是萧二叔! 而他怀里那个女人竟然就是自己! 真实的记忆被一点点唤醒,就在她心慌意乱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她又回到了最初那个房间。 层层的床幔之下,一个披散着黑发的男人突然转过头,朝着他歪嘴一笑,“夫人好生无情!与我共赴巫山,却把人家忘了。” 寒风把窗扇吹得啪啪作响,惨白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他潋滟轻浮的桃花眼上。 姝音猛然睁开眼,额上早被吓出了一头冷汗。 她大口地呼吸了几下,试图把身体里那股焦躁和恐慌压下去,并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只是噩梦。 一切都只是假的…… -- “姑娘,今天挽个什么样的发髻?”阿满正拿着梳子给姝音通发,随口问道。 “姑娘?姑娘?” 阿满又喊了几声,姝音才回过神来,淡淡开口,“不用梳髻了,今儿不出门了,就随便编个辫子垂在脑后就好。” 阿满很是担心,自那日从临天镇回来后,姑娘就有些精神不济,好像藏了什么心事似的。 她的嘴一瘪,泪水就流了下来,自责道:“我那天就不该拉着您出去乱跑!都怪我贪玩,不小心听到春燕和秋桐提起临天镇集市的热闹就起了游玩的心思。姑娘,我错了!” 姝音微笑摇头,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傻丫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选择出去的,况且我们都玩得很开心,何错之有?” 阿满抽抽鼻子,嘟囔:“可姑娘回来后就不开心了!吃饭也不香了,都瘦了!” 姝音:…… 阿满蓦地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蹬蹬蹬地往外跑,扬声道:“姑娘,我去搬救兵!” 不一会儿,阿满就把一脸怒容的宋阿姥拉进了屋子。 “快给我们姑娘看看,她这几日都吃不下东西,晚上也睡不好觉。” 宋阿姥喘着粗气,没好气地瞪了姝音一眼,“你这个胖丫头得好好管教一下了!” 姝音忙起身行礼,歉意道:“阿满不懂事,请阿姥多包涵。” 宋阿姥哼一声,盘腿上了榻,不耐烦地问:“你又有什么毛病?吃不好,睡不好?把手拿出来我给你瞧瞧。” 姝音照做,并吩咐阿满去厨房给宋阿姥准备饮子和点心。 宋阿姥撇撇嘴,“还算你有点良心!” 拧眉把了会儿脉,她的表情松下来,淡然道:“没什么大问题。你月份大了,人可能会燥一点,我给你开点清心宁神的药。” 姝音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有些欲言又止。 那日在梦里看到的让人面红耳赤的一幕,她想向阿姥求证一下是不是真的。 宋阿姥翻了个白眼,催促:“有什么就赶紧说!吞吞吐吐的看着烦!” 姝音斟酌着用词,委婉地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宋阿姥怪异地看她一眼,目光里都是促狭,“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呢!那时情况紧急,要不是二爷用嘴给你吸出毒血,你可能都撑不下去!” 嘣的一声。 姝音听到了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直轰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 完了! 她以后要如何面对萧二叔…… 是夜,考验就来了。 当窗框被嘟嘟嘟敲响的时候,姝音一愣,随即感到了为难。 不会是大白又送信来了吧?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开窗,就听到男人浑厚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姝音,是我。” 姝音吓了一跳,心跳漏了好几拍,明澈的杏眼瞪得圆圆的。 “萧二叔?”她试探地问了一声。 “是我。” 姝音走了过去,踌躇再三,还是推开了窗户,“萧二叔,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顾珩看着她,目光专注,坦然回答:“听宋妪说你身子抱恙,我很担心。” 姝音不经意间咬了咬下唇,眼神躲闪开,尽力掩饰住内心的慌乱和羞意,“多谢二叔关心。可、现在、我……” 顾珩很有分寸,轻笑了一声,“我不进来,就这么说。” 姝音“嗯”了一声,又低垂着头不说话了。 顾珩有些无奈,不知眼前的小妇人怎么又和自己别扭起来了? 他轻声开口,“宋妪说你思虑过度,你可有什么烦心事?” 姝音确实想和人倾述,顿了顿,假设地问道:“二叔,如果一件对你来讲很重要的事,真相揭露后会让您感到伤心难过,你还会想知道吗?” “想。”顾珩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淡然平静,“痛苦只是暂时的,可避开了真相一辈子都会留有遗憾。做人,不能糊弄自己。” 姝音心下一颤,不由得抬眼望向他。 夜色如水,璀璨的星辰点缀在天边。在这静谧而安宁的夜晚,皎洁的月光轻轻洒落在他的肩头,铺满了无边的温柔…… 这个男人仿佛是世间最柔软的抚慰。 有了决断,姝音整个人仿佛又活了过来,精神十足地对着阿满说道:“我们在临天镇碰上的那个轻浮男子有些不妥,你去告诉阿良,让他查查那人的底细。” 阿满重重点头,“是,姑娘!等我们把他找出来,就套他麻袋,揍他一顿!让他胡说八道!” 姝音失笑,叮嘱道:“不要乱来,有什么发现先告诉我。” 阿满噘着嘴,勉强答应了。 “姑娘!”春燕拿着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脸上有些急色,“刚刚有人把这个交到门房,留话说一定得让这家的主人亲自打开,不然肯定会后悔!” 姝音蹙眉,“拿过来。” 打开包袱,里面只有一方帕子和一封信。 阿满咦了一声,捏起那方雪青色的绣有宝相花图案的手帕,“这不是我前几个月做给姑娘的生辰礼物吗?” 姝音没有说话,默默抽出那封信,越看心里越沉。就算做好了面对的准备,她也依然被这结果打击得体无完肤。 阿满忙问:“姑娘,是谁写来的?” “是那个人。”姝音抬起头,视线慢慢悠悠移到春燕身上,语气莫名,“是孩子的父亲写来的。” 第67章 邀他上门 姝音斜靠在临窗的榻上,思绪纷乱。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把手中的信又看了一遍——仙子娇娆骨肉均,芳心共醉碧罗茵。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锦帐春宵情不休。 与卿一夜恩爱,望盼前缘再续。 沉沉的屈辱在胸中蔓延开,姝音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阿满,把烛火点上!” “是!” 薄薄的一张纸,顷刻间就化为灰烬,那些让她感到难堪的文字也随即烟消云散。 那个人也像这样消失不见就好了…… 姝音收拾好心情,平静开口:“门房那里怎么说?” 阿满一脸严肃,低声回道:“包袱是一个小童送来的,说是有人给他银子,让他跑个腿,留的话也是给他银子的人教他说的。至于那人长什么样,那小童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是个脂粉气很重的男人。” 姝音冷笑,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从在酒楼装作偶遇,暗示与自己关系不一般,巧妙地提起郡主府,到现在送来这样一封信。这一环扣一环的套路,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阿良那里找到王贞娘的下落了吗?”她问。 “还没有。”阿满反应过来,又惊又恐,“姑娘怀疑这事是她做的?” 姝音没再隐瞒,把自己在郡主府失身应该是王贞娘在背后搞鬼的事情说了。 阿满瞬间红了眼眶,心疼地说不出话,“……姑娘。” 姝音现在已经没那么难过了,虽做不到内心毫无波澜,但还算冷静。知道是谁害了她,总比上辈子稀里糊涂的要好。 萧二叔说得对,不能一味逃避,有些事情只有面对才能破除心里的阴影。 姝音反过来安慰阿满,“我没事,别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写信之人应该就是那日我们在临天镇碰到的登徒子,传话给阿良,务必把这人给我查清楚了!” “是!”阿满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立即打起精神往外跑,“我现在就去找他!” 不到两日,阿良就把调查到的事情呈了上来。 这期间,那男人又送来一封信,依旧是露骨直白的香艳诗词,只这次的末尾还隐隐包含了威胁之意,应该快图穷匕见了。 阿满一脸紧张,“姑娘,阿良怎么说?” 姝音没有急着回答,认真把阿良写的东西看了好几遍。 这男人叫玉官,前两年才随着从南方来的戏班子进京,现在是青风班的台柱。年初的时候,宁华郡主府请了他们去唱堂会,一连好几天都住在那里。 宁华平时宴请多,府上一直都有伶人,只姝音不爱听戏,从来也没关注过。 这个叫玉官的男人她就更没印象了。 如果那晚的男人真是他,那应该也是被王贞娘安排好的。不然仅凭他一个戏子连后院的门都摸不到,如何能潜入她的房间? “姑娘?”阿满又催促了一声。 姝音把信拿给她,“你自己看。” 阿满一目十行地看起来,啧了一声,“原来是个戏子啊!难怪满身的脂粉味!” 姝音的手指不时地轻敲着桌面,“让阿良接着查,挖得越深越好。告诉他,盯着这个玉官,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到王贞娘。” 阿满连忙应下,就要往外走,却被姝音叫住了。 “好阿满,你想不想听戏?” -- 三日后,青风班被请到了憬园。 姝音并不出面,只让阿满随便找个借口安排戏班的人在外院表演就好,她不过是想趁此会会这个叫玉官的男人罢了。 他能被王贞娘收买,也能为自己所用! “姑娘。”阿满脚步匆匆地走进屋,喘着粗气道:“都办妥了!天气炎热,厨房给他们准备了冰饮子,阿稚端到他手里的,他一点没怀疑全喝光了。” 姝音嘴角微扬,“把人绑起来扔到小黑屋。小心点,别让戏班的人察觉到了。” 阿满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阿良刚刚送过来的。” 姝音一目十行地看起来,脸上的神情逐渐松快起来,哼道:“把我的鞭子找出来!” 半个时辰后。 一盆掺了冰渣的凉水兜头泼向了昏睡的男人。 “——啊!啊!”玉官忍不住凄厉地惨叫起来,六月的天,却冻得骨头都在打颤。 屋内的光线很暗,姝音端坐在太师椅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眼神无一丝波澜。 玉官缓过了气,才哆嗦着问:“你们是谁?抓我来要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接着,又一盆凉水毫不留情地泼到他身上。 玉官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又被一鞭子狠狠抽到大腿,顿时皮开肉绽,痛得他呼爹喊娘。 阿满随后把木盆摔到他身上,啐了一口,“登徒子!赏你的!” 玉官心里一咯噔,赶紧抬起头,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慢慢看到了不远处座椅上的那道倩影。 “是你!”他惊呼出声。 姝音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直截了当地问:“信是你写给我的?” 玉官没有立马出声,眼珠转了几转,心里快速琢磨着她的心思。 她一个人住在这里,肯定很寂寞…… 就赌一把! “对!是我!”玉官挣扎着坐起身,歪着嘴露出一个油腻的笑容,“夫人想要见我,何必这么麻烦!私底下传信给我,偷偷放我进屋不就好了?” 姝音被他这样子恶心坏了,移开视线,淡声问:“所以,那晚上的人是你啰?” 玉官点头,想摆一个风流的姿势,只手脚被捆住有些不方便,恳求道:“夫人,你先给为夫松松绑啊!这样幽会,多不方便的!” 阿满呸一声,捞起袖子就要去掌他的嘴。 姝音拉住了他,“别打脸。” 这人留着还有用。 说完,用尽全力一挥,鞭子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重重落在玉官的背上。 玉官痛得哀嚎起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大声求饶:“夫人!一人夫妻百日恩啊,你可不能这么对我呀!” 那人明明告诉他,眼前的女人是个温和好拿捏的内宅妇人,怎么动不动就用鞭子折磨人啊? 姝音接过阿满手中的巾帕,慢条斯理地擦着鞭子上血迹,语气淡淡:“口说无凭,你怎么证明那晚的人是你?” 玉官害怕再挨打,想也没想就嚷出来:“你胸口处有颗小小的红痣,我看得真真儿的!” 姝音手上的动作一顿,一颗心如坠冰窟,寒意侵骨。 第68章 将计就计 那一夜混乱又模糊。 但姝音唯一肯定的就是——屋子里是漆黑的,无一丝亮光。 疼痛来袭的时候,她曾清醒过一瞬,眨了眨眼睛,可什么都看不到。 她能感受到那人滴落在自己的脸上的汗珠,能感觉到他喷出来的灼热气息,能触碰到他宽阔厚实的肩膀…… 却始终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就像从天而降的一团云雾,幻化为人形偷尝人间欢愉,却只能隐藏在无边的黑暗。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那只是梦。 姝音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审视的视线紧紧盯着玉官,厉声问:“红痣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玉官没想到一上来就会被拆穿,表情霎时就慌了,支吾道:“这都、都是我自己亲眼看到的,哪用得着别人来说?” 姝音挑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后,取笑道:“你确定你能和我被翻红浪?” 玉官的眼睛里露出惊骇,心虚不已,“你、你什么意思?” “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姝音懒得再和他绕圈子,从袖子中拿出阿良刚刚送来的信,念起来:“陈三财,江南人士,六岁被父母卖给戏班子,后与一起学艺的赵大田暗生情愫,并商量着存够钱后就一起私奔。只可惜命运弄人,赵大田被一富商看重,买了去。那之后,你又有几个相好的,一律都是男子。” 玉官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惊慌道:“你怎么知道?” 姝音不答反问:“让你来给我下套的人给了你什么好处?钱吗?” 玉官一改之前油腔滑调的模样,把嘴唇抿得紧紧的。 姝音轻笑,手中的鞭子被舞得咻咻作响,“不说吗?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你不能这样!”玉官梗着脖子叫起来,“我可是跟着戏班子一起来的,他们见不着我会去报官的!” 阿满冷哼,“你一个外男偷偷摸摸进入女眷的内院,肯定是想图谋不轨,打死你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玉官颓然地坐回地上,知道自己这回是碰到硬茬了,绝望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姝音收起鞭子,缓缓开口问:“那人是怎么跟你说的?” 玉官不敢再耍花样,老实道:“她给了我一百两银子,答应事成后再给我一百两,让我冒充你的相好,然后想办法败坏你的名声,最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人知道你和我有染,并怀了我的娃娃。” 阿满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嘴巴放干净点,我们姑娘可没有相好的!” 玉官缩了缩脖子,不满地嘟囔:“这又不是我说的,是那个女人这么告诉我的。” 姝音抚了抚指尖上因放血而留下的伤疤,狐疑道:“就这样?她没有给你毒药之类的吗?” 玉官吓了一跳,连忙否认,“没没没!没有毒药!小的可没那么大的胆子给人下毒!” 姝音望着他,嫣然一笑,“可我有那个胆子。” 说完,朝阿满微微颔首。 阿满立刻捏住玉官的脸颊,把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塞进了他的喉咙里。 玉官没忍住吞咽了一下,药丸瞬间滑进了肚子里。他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哭天喊地起来:“你们给我吃了什么!快给我解药!我不想死啊!呜呜呜呜呜……” 阿满翻了个白眼,不过是一些黄连、龙胆草、大黄、巴豆和番泻叶混在一起的药丸罢了,最多让他肠胃难受几日,多跑几趟茅厕而已。 胆子这么小,还敢出来坑蒙拐骗! 她轻蔑地看他一眼,阴笑道:“你刚刚吃下的毒药叫七日卒,如果七日后吃不到解药,就会肠穿肚烂而亡!” 玉官一听哭得更厉害,哀求道:“姑奶奶们,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们给我一条活路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坏事了!” 姝音觑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还是按照她的吩咐继续做事,该写信写信,该威胁威胁,剩下的我会安排,需要你配合的时候再找你。” 玉官有些懵,就这? 他还以为需要他深入敌营、赴汤蹈火呢? “今儿回去可知如何说?”姝音问。 玉官转了转眼珠,恭敬道:“小的都听姑奶奶的!” 阿满啪的一声又打在他脑门上,斥道:“笨死了!姑娘都叫你该干什么干什么了,那你就回去跟那女人说,我们姑娘被你唬住了,正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呢!” 玉官愣了一下,连连应是。 姝音深知他是个为了钱财什么缺德事都做的小人,冷着脸警告:“收起你那点小聪明,不要想着左右逢源,两头讨好!我会派人盯着你,但凡你生出一点别的什么心思,你这条小命就别要了!” -- 把玉官送回前院后,阿满笑嘻嘻的,声音里满是愉悦,“姑娘!姑娘!这是不是说明他并不是娃娃的父亲?” 太好了!她小主子的爹不是戏子! 姝音嗔了她一眼,“你就只察觉到这个?” 阿满的脸上浮出茫然,噘着嘴想了半天,还是什么也想不到。 姝音垂下眼睛,有些怅然若失地道:“他说我胸口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阿满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那人是怎么知道姑娘身上有痣?况且还是在那样隐秘的地方? “难道他在姑娘沐浴的时候偷窥了?”阿满气得攥紧了拳头,“下次再见到他一定把这个不要脸的好色之徒往死里打!” 姝音扶额,都说玉官喜欢男人了! 她叹了口气,清楚明白指出问题的关键:“肯定是知道这个情况的人说出去的啊。” 阿满凝眸仔细思考起来,知道姑娘这情况的,就只有夫人,以及伺候过她沐浴的自己和春燕。夫人肯定不会到处嚷嚷,自己也没说过,那就只有…… “姑娘是在怀疑春燕吗?”她捂住了嘴巴,满眼愕然。 姝音没否认,“现在只是我的猜测。” “不会的!”阿满不愿相信,失声道:“她这人最是讲规矩了,怎么可能会做背主的事情呢?况且她和我们一起长大,姑娘对她又好,她没理由这么做啊!” 这点也是姝音想不通的。 她自问没有薄待过春燕,也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甚至比起阿满有时还更信任她去做一些事…… “不行!我要找她问清楚!”阿满拔腿就要往外走。 姝音赶紧拦住她,知道她是个直脾气,不得不再三叮嘱:“可不要打草惊蛇了。” 阿满不忿,“那就任由她继续在暗处使坏吗?” 那当然不会!既然已经知道她大概是枚钉子,那就索性试她一试。 第69章 露出马脚 青风班唱完堂会离开后,姝音发了好一通脾气,把房门关得紧紧的,不准任何人靠近,连阿满想给她送饭都被轰走了。 “姑娘!姑娘!您就让我进去吧!”阿满苦着脸,在门外哀求起来,“不吃饭哪里行啊?您不顾自己,也要顾肚子里的孩子啊!” “别跟我提孩子!”姝音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声,语气里掩不住嫌恶。 紧接着,屋子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像是什么被打碎了。 春燕似乎被吓着了,担忧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阿满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即又摇摇头。 春燕往姝音所在的厢房看了一眼,扯住阿满的袖子问:“你快说,姑娘究竟出了什么事?” 阿满的目光开始飘忽,弱弱道:“没什么,宋阿姥说身子重了脾气也会变大,过阵子就好了。” 春燕明显不信,拉着她走到一旁,肃容道:“你也不用敷衍我。我知道姑娘更信任你,但你们现在明显遇到了麻烦,就应该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同为大丫鬟,我也想为姑娘分忧!” 阿满低垂着脑袋,良久后才长叹一声,对着她耳语起来…… 翌日一早,姝音终于把房门打开了。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走了进去,看到姝音双目微阖半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眼底有些淡淡的乌青,神情恹恹的,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春燕给阿满使了个眼色,语气轻快地说道:“你去伺候姑娘梳洗,我去厨房看看,黄婶子今儿做了姑娘最喜欢的酥香饼和水晶饺。” 阿满点点头,眼巴巴看着春燕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后,才出声:“姑娘,她走了。” 姝音倏地睁开眼,“事情怎么样了?” 阿满小心翼翼扶着她坐起来,悄声道:“我跟她说你为了玉官的事很是烦恼,一方面不愿意相信他就是娃娃的爹,觉得红痣的事可能只是他瞎蒙的;一方面又害怕他出去乱说话,正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怎么说?” “她说像玉官那种贪婪的戏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最好顺着他些,不要把他逼急了。” 姝音略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她平时的行事作风,接着又问:“最重要的事说了吗?” 阿满忙不迭点头,“我都装着说漏嘴透露给她了。”说完,又有些犹豫地问道:“姑娘,如果她真的有问题,你要怎么做?” 姝音的目光转向窗外,沉吟许久才开口,“我不知道。” 希望只是她想太多了吧…… 可很快就让她失望了,只隔了一日,玉官又送来一封信——信上提起了她让阿满故意透露给春燕的假消息。 “姑娘,信上怎么说?那人是不是又威胁您了?”春燕皱着眉,很是担忧地问道。 姝音装作随意地看向她,面上虽极力忍着看不出什么异样,可内心却早已一片翻腾。 在她心里,春燕一直自己身边最值得信赖的大丫鬟。勤劳、细心、能干、可靠又无比忠诚。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面对这么残忍的事实。 “姑娘?”阿满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问:“信上都写了什么?” 姝音红着眼眶,颤着声音哽咽道:“信上写了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事情。原来,他真的就是那晚的男人!怎么会这样?” 她完全不用演戏,这种难以置信和痛心疾首就是她现在最真实的情绪。 阿满攥紧的拳头也在微微颤抖,咬着牙忍耐着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姝音擦去眼角的泪花,装着无助地说道:“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尽量安抚住他。他约了我两日后在云回寺见面,希望到时能用钱把他打发了!” 春燕紧皱的眉头略松了松,开解道:“能用钱解决的都是小事,只要送走他,姑娘就当没这个人,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 姝音抬眼看向她,目光莫名。 是吗?还能和以前一样吗? -- 是夜,姝音正坐在灯下暗暗思索,把前世的种种与这辈子发生的事情交织起来看——春燕应该是王贞娘的人。 上一世一直持续不断向自己下毒的人是她,前不久端午那次的毒大概也是她下的手。 只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王贞娘能给她什么好处? 过了一会儿,阿满爬过窗户蹑手蹑脚溜了进来,“姑娘,我来了。” 姝音回过神来,对她招招手,“阿良那边查到了什么?” 阿满压低嗓音道:“因为时间太久,上京那会儿又乱,关于春燕的底细还没查到什么有用的。只是,昨儿早上她出了趟门,阿良在后面悄悄跟着,看到她在树林那边喂鸟。” “什么鸟?” “阿良说挺大的一只,脚踝还有标记,看着像是受过训练的。” 姝音明白了,这鸟应该和大白一样都是用来传信的。 看来王贞娘的本事倒真是不小! 她沉声叮嘱:“后日和玉官见面,让阿良多找些人在外围盯着,王贞娘肯定会现身。” 设了这么大个局要揭露她的“丑事”,王贞娘哪里会舍得不来看戏? 而她也要将计就计抓住她,前世今生的所有恩怨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两日后,到了和玉官约定的时间。 姝音坐立难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整个人明显处于极度的焦虑和不安之中。 春燕连忙过来安抚她:“姑娘,别担心。戏子无情,钱对他们来说就是最重要的!我们带了整整一千两银票,够打发他了!” 姝音却还是静不下心,忐忑道:“万一给了他钱,他还是出去乱说话怎么办?不行!我还是去向阿公求助吧,他一定有办法让玉官闭嘴的!” “不要!”春燕脱口喊道,握住姝音的手微微用力,“姑娘,冷静一点!来不及了,玉官可能已经到了,如果看不到我们,保不准他会做出什么!” 姝音点点头,看上去像是被她说服了。 春燕舒了口气,提醒道:“我们该出发了。” 姝音戴上长至膝盖的厚实帷帽,边往外走边问:“阿满呢?” 春燕叹了口气,支吾了一下才说:“她吃坏了东西,今儿一早起来就闹肚子,怕是出不了门。” 姝音重重哼一声,抱怨了一句。 春燕恐她看不清路,赶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姑娘,小心脚下。” 刚出了憬园大门,姝音蓦地惊呼了一声,“糟了!娘给我求的平安符忘记带了,我得回去拿!” 春燕拉住她,温声道:“姑娘在这儿等着,奴婢回去取。” 说完,小跑着向后院而去。 姝音没有动,望着她瘦弱的背影越来越远,目光里有着深深的失望…… 第70章 一场大戏 玉官约姝音见面的地方离憬园不远,就在云回寺后山的莲子湖。 为了掩人耳目,姝音并没有选择从寺院正门进去,而是绕到了更偏远的侧门。不过,因为今儿是十五,寺里很是热闹,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 主仆两人一路走来都遇到不少人,他们见这两人打扮得奇怪还会多投来两眼。 姝音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春燕小声宽慰:“没事的,姑娘,他们看不清你的脸。” 姝音淡淡嗯一声,加快了脚步。两人很快便走到了湖边,绕过假山旁一片盛开的荷花,最终在半隐着的水榭前停下。 玉官已经在这儿等着了,一看到她们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调笑道:“夫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几日的分别,小人真是寤寐思服、辗转难眠啊!” 姝音不搭理他,对着春燕微微颔首。 春燕会意,缓步退了出去。 玉官笑得更不正经,又向姝音走近了几步,撩了撩她的帷帽,邪魅一笑道:“夫人可有想小人?” 姝音挥开他的手,不耐烦道:“你有什么要求,赶紧说!” 玉官也不恼,摇了摇扇子,围着她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型。 这幅场景不管是谁看到,都会认为是一对男女在打情骂俏。 这不,就在不远处的湖心亭里,几位身着锦衣的夫人就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 “都敢在寺院明目张胆地私会,肯定不是什么规矩的人家。” “上京城也真是越来越鱼龙混杂了,乡下来的山鸡插上凤凰的羽毛也还是不入流。” ……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始终没有开口,端着茶盏、垂着眼皮,也不知在想什么。 “胡夫人,您怎么看?” 被人点到名,胡阁老夫人才慢慢抬起头,浅笑道:“我一个老婆子对这些后生的情情爱爱哪有什么看法!再说他们约在寺院见面,想必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大家今儿是来赏荷的,没得提起旁的事,还是慎言的好。” 剩下几人听出阁老夫人话里的提点之意,突然都惊醒了过来。 是她们失言了,刚刚那些话如果被有心人听到,误会他们在怀念前朝之风就不好了! 礼部尚书家的孟老夫人找补道:“本朝民风开放,实乃百姓之幸!” 御史中丞家的吴老夫人随即也附和:“那是!要是以前,我们几个老婆子哪能随意出来游玩啊!” 国子监祭酒家的潘老夫人在里面年纪最大,也最顽固,并不跟着台阶往下走,重重哼出一声不客气道:“民风再开放,也没有男女在寺院幽会的道理!” 翰林院侍读家的王老夫人坐不住了,马上出来打圆场,“我看他们未必是幽会,说不定是小夫妻俩呐!” 祭酒夫人嗤一声:“我年纪虽大,但眼神好着呢!那个男人我认识,是青风班唱戏的,上个月我过寿,家里还请过他们。” 王老夫人震惊,“那岂不是个戏子?” 祭酒夫人眯起眼,视线穿过荷叶的缝隙落到水榭那边,不屑道:“何止呢!那女子虽然捂得严严实实,但衣裙的面料可不一般,非官宦之家可用不得!” 王老夫人尴尬地笑了笑,“哎哟,这可不好乱讲的!” 其他几位夫人也不敢接这话。 这可是关系到官宦之家女眷名声的事情,她们可不想掺和。 祭酒夫人的心里陡然起了火,掷地有声道:“我今儿就要多管闲事了!佛门重地哪能允许他们做这些伤风败俗的事!” “……诶你!” 几位夫人来不及阻止,对视一眼后无奈叹口气,起身追了出去。 假山上,带着帷帽的女子看到这一幕后,抚掌轻轻拍了拍,“大戏就要开场了,你也去吧。” 侍女应下,就要离开。 带帷帽的女子又叫住她,嘱咐道:“等事情闹起来了你再出面。” 既然自己是这出戏的主角,怎么也得想办法让剧情更精彩才是! 水榭。 玉官歪靠在栏杆上,半个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下,一双桃花眼含情带笑,委屈巴巴地质问:“夫人,我们好歹也曾快活过,你怎能对我如此绝情?” 女子不讲话,手指紧紧攥着裙摆。 玉官噘着嘴,娇嗔道:“夫人的夫君又不在上京,没有我,看谁给你暖被窝!” “混账话!”祭酒夫人怒喝一声,气冲冲地闯进来,手指着眼前的这对男女,咬牙切齿地骂道:“不知羞耻!” 女子大惊失色,立马起身往外走,却被面前暴怒的小老太太挡住了去路,厉声诘问:“你是哪家的妇人?哪家的女儿?怎如此不守妇道?” 女子一下子慌了,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候,后面的几位老夫人也赶了上来,看这两人正僵持着,赶紧过来当和事老。 “算了吧!我们今儿是出来散心的,其它事就别管了!” “是啊!你这样闹出来可是要结仇的!” 祭酒夫人一听也有些犹豫了,这女子背夫偷人,对她娘家和夫家来说都是大丑闻!况且这样的家丑,男方家也肯定不愿被人知道。 再说,万一这女子娘家很有势力,那她岂不是就给家里遭祸了? 祭酒夫人暗暗埋怨自己太冲动,干嘛出这个头! 就在她准备息事宁人的时候,一旁的王老夫人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眼前这个带着帷帽的女子,惊讶道:“你可是陆状元的夫人林氏?” 水榭里蓦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老夫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连忙捂住了嘴。 就当大家想装无事发生的时候,王老夫人身旁的丫鬟突然大喝一声:“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说完,眼疾手快地从柱子后面揪出来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 王老夫人的丫鬟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几眼,恍然道:“我认得你,你是陆二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春燕也不否认,只低着脑袋不说话,一副心虚的样子。 玉官看这架势不对,正想开溜,却被王老夫人的丫鬟一脚踢在腿窝处,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嚎啕道:“哎呀,各位老夫人放过我吧!小的真不知道她是官夫人啊!要是知道,给我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胡来啊!” 王老夫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颤声问道:“那你就是承认与陆二少夫人林氏有染了?” “这位老夫人!请你嘴巴放干净点!” 这时,一个梳着双丫髻的胖丫鬟气势十足地走了过来,眉眼里都是怒气,“我们娘子正在寺里为家人闭关祈福,岂容你在这里信口胡言!” 第71章 是时候算账了 胖丫鬟正是阿满。 王老夫人没承想会被一个丫鬟给斥责了,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我哪里胡说了?” 阿满沉着反驳:“你一口一个陆二少夫人林氏与人有染,可有证据?没有的话不是胡说是什么?” 王老夫人也不装了,鄙夷道:“陆家二少夫人在此与戏子幽会,被我们抓了个正着,还想抵赖?” 阿满觑着旁边带着帷帽的女子,淡定道:“这不是我家娘子。” 王老夫人怒极反笑,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就让她把帷帽摘下来,看看是不是我们认错了!” “好!” 王老夫人本来还想再刺她几句的,却被这一个干脆利落的“好”字打了个措手不及,满面错愕地愣在当场。 阿满对戴帷帽的女子行了一礼,歉意道:“为了证明我家娘子的清白,烦请姑娘取下帷帽。” 女子没有迟疑,爽快地把面纱撩到脑后,大大方方露出了容貌。 长得虽和姝音有两分相似,却不是她! 女子见大家都盯着她的脸,也不害羞,福了福道:“奴家唤作菀儿,是青风班的伶人。” 春燕目瞪口呆,她家姑娘去哪里了? 王老夫人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说好的抓奸现场呢? 阿满的视线逐一扫过每个人,最后落在王老夫人身上,洪声道:“现在都知道真相了吧?说!为什么和这戏子串通污蔑我家娘子!” 王老夫人被吓得一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祭酒夫人是个实诚的,知道自己搞错了后,内疚道:“对不住!是我们先入为主误会了!还望你家娘子多包涵!” 说完又瞪着王老夫人,催促道:“你刚还指名道姓了,快点跟人道歉!” 王老夫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恶狠狠地扇了玉官一巴掌,啐道:“叫你这个戏子胡说八道!污蔑官眷!我待会儿就送你去衙门!” 阿满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忽然大叫了一声,惊讶不已:“这位夫人可是王贞娘的本家?” 祭酒夫人点头,代为回答:“她是贞娘的族姑母。” 阿满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哼道:“难怪要帮着自家侄女诋毁我家娘子了!” 几位老夫人都竖起了耳朵。 阿满接着为大家解惑,“这个王贞娘之前一直想给我们姑爷做妾,但娘子没有允许,她就怀恨在心,好几次在背后对我们娘子使坏!” 王老夫人立刻否认,“不是的!不是的!今儿真只是一场误会!” 假山上,姝音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情况,看戏演得差不多了,就对旁边的阿良道:“让王贞娘也登台!” 阿良应下,他早就探查好了王贞娘的藏身之地,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后,用尽全力对着她的膝盖飞过去两个石子。 王贞娘一个站不稳,猛地向前一扑,直接从水榭旁的大树上摔了下去。 巨大的响动引来了大家的注意。 还在喋喋不休为自己辩解的王夫人看清了地上的那团白影是谁后,立马闭上了嘴。 “贞娘?”祭酒夫人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 王夫人在心里把她臭骂了一顿,又不得不出来救场,立即吩咐自己的丫鬟:“这位姑娘伤得可不轻,你背她去看大夫!” 阿满当然不会让她就这么轻易离开,她踢了踢旁边的玉官,示意该他上场了。 玉官立刻进入状态,一下子扑到王贞娘脚边,抱着她的腿嚎起来:“王娘子,你可得救救小人啊!小的只是按照你的吩咐在这里演戏,没想污蔑官眷啊!你快告诉她们都是你指示的,我可不想去见官啊!” 老夫人们一听,就琢磨过劲儿来了,敢情她们今儿是被人拉来当抢使了! 祭酒夫人怒不可遏,手指着王老夫人高声质问:“枉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竟然和其他人串通利用我们毁人名节?” 王老夫人苍老的面皮抽了抽,赶紧否认:“没有!没有!我也不知道贞姐儿和这戏子的事!我也是被蒙在鼓里啊!” 要不是她被王贞娘抓住了放印子钱的把柄,又怎么会来趟这浑水? 祭酒夫人哼一声,“你没和她串通,怎么一下子就叫出了陆二少夫人的名字?你这明显是事先就知情!居然帮着想给人做妾的侄女陷害正室,真是让人不齿!” “贞姐儿也是!怎如此糊涂!王家的女儿哪有上赶着给人做妾的!” “哎!王家风骨荡然无存啊!” “真是丢尽了王家的脸面!” …… 老妇人们看着王贞娘,无不痛心疾首地感叹。 鄙夷的视线如利器般射过来,王贞娘突然从体内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死死缠着她的玉官,面目狰狞地吼道:“陆家和我王家本就是姻亲!我想嫁给陆二哥有什么不对?林氏那种出身怎么配得上他!” “住口!”阿满一脸不善地朝着她走去,“等我把你送去衙门,看你还怎么狡辩!” 王贞娘见势不妙,把身前的几个老太婆用力一推,趁乱逃了。 姝音早有准备,对着身旁的阿良道:“抓到人后,把她绑起来,我有事要问她。” 王贞娘从树上摔下来时本就伤了腿,跑不快;阿良知道姝音的用意,也只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她走到一处隐蔽的树林时,才让人把她抓起来。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王贞娘倒在地上挣扎起来,眼睛里全是惊恐。 阿良手下的人并不回答她,把她提溜起来绑在一棵怀抱粗的大树下,然后默默退远了去。 树林阴翳,茂盛的枝叶遮住了绝大部分阳光,阴森森的让人不禁毛骨悚然。王贞娘嘶吼着呼救起来,可午后炎热,没一会儿她就口干舌燥,发不出声了。 就在她快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快救——”话还没说完,她就闭了嘴,一脸愤怒地瞪着来人。 姝音缓缓走到她面前,目光一寸寸地在她脸上移动。 前世,这女人虽然只是陆承舆的妾室,却总是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派头,从不拿正眼看人。如今,却沦落这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也不知陆承舆见了会不会心疼? 应该会的吧!毕竟那人都不舍得让她来给自己这个正妻请安。 姝音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道:“王贞娘,好久不见!” 是时候算账了! 第72章 死了 王贞娘早猜到自己是落在她手里了,并没有很惊讶,不服气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阿满把春燕推了上来,“你说呢?” 王贞娘瞪眼过去,恶狠狠道:“你竟然敢背叛我?” 春燕害怕地摇头,呜咽起来:“二姑娘,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不关我的事!” 这声二姑娘一出来,姝音心里就有数了,原来春燕是王家的奴仆。 阿满一把揪住春燕的衣领,质问:“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姑娘哪一点对不起你了?” 春燕泣不成声,膝行着爬到姝音面前,咚咚咚磕了几个头,哭诉道:“姑娘,我对不起你!可我有苦衷的!她拿住了我的家人威胁我,我没有办法……” 姝音淡淡看她一眼,平静地问:“你是从王家出来的?” 春燕羞愧地点头,“王家败落后散了很多家仆,可京里的人不敢买王家出来的人,我就一直落在人牙子那里。后来和我住一个屋的阿妮病死了,我看她和我年龄差不多,外形也像,就顶替了她的身份。” 姝音了然,那个病死的姑娘应该就是从唐姓商户人家出来的。 王贞娘一脸得意,“怎么样,想不到吧?她全家上下世世代代都是我王家的家奴,就算她改名换姓也逃不出我王家的掌控!” 姝音没有搭理她,目光依旧落在春燕身上,明知那个答案,还是问道:“如果她让你下毒害我,你会做吗?” 春燕咬着唇,心虚地低下了头。 姝音凄然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早已寒凉一片。 为前世那个稀里糊涂被病痛折磨多年,又稀里糊涂丢了性命的自己感到悲哀。 这人可真是厉害啊!一边神不知鬼不觉的给自己持续下毒,一边又无微不至、细心体贴地照料自己,还能让自己打从心里感激她…… “带她下去!”她冷声下令。 春燕急了,抱着姝音的腿苦苦哀求:“姑娘!我不想害你的!我真的不想害你的!都是她逼我的!都是她逼我的!……” 阿满听得一肚子火,骂骂咧咧把她拉了下去。 王贞娘哈哈大笑起来,挖苦了一句“你们可真是主仆情深!” 姝音没理会她的挑衅,直视着她冷冷一笑,“轮到你了!” 王贞娘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梗着脖子放狠话:“要杀要剐,随你便!休想我向你求饶!” 姝音觉得她这样子挺有意思的,上手为她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叹道:“真是可惜了这张脸!不知你到了牢里还能不能这样好看。” 王贞娘这才有些慌了,“你什么意思?” 她宁愿死也不要去见官! 姝音很欣赏她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道:“弄死你多简单啊!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王贞娘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如刀锋一般凶狠,仿佛要将她撕成碎片。 “不想去吗?那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满意了就给你一个痛快。”姝音冷眼觑着她,单刀直入地问:“那晚的男人是谁?” 王贞娘一听,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自己又占了上风,高昂着脑袋,神情揶揄:“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姝音知道她是在逗弄自己,并不上当,无所谓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反正她嘴里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王贞娘一噎,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怎、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姝音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只是好奇。就凭你一个人肯定是没本事安排那样的事。所以,在背后帮你的人是谁?” 王贞娘不自在地别过眼,嘴硬道:“我王家可是上京世家之首,势力之大是你这种出身的人无法想象的!要是以前,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姝音也不恼,早料到她没这么容易说实话,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银针,抓起她的手,毫不犹豫地插到她的指尖,一下又一下,每次力道都更大一分。 王贞娘痛苦地哀嚎起来。 姝音幽幽讲道:“这还算轻的,等一下我再让你尝尝用刀割开胸口,放出心头血的滋味!” 王贞娘痛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咬牙道:“陆二哥怎么就娶了你这样的毒妇?如果他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休了你的!” 姝音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她废话,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王贞娘很快就开始求饶,失声喊道:“真的是我王家残余的势力,真的!我没骗你!” 姝音不说信也不说不信,掀起眼皮看着她,“那朱氏呢,你为什么要杀她?” 王贞娘骇然失色,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只留下一片苍白与惊恐。 她是怎么知道的? 姝音从她的表情看出自己猜对了。她本来还不确定自己上辈子的死和谁有关,直到春燕暴露了出来。既然春燕是在王贞娘的指示下用七星凤尾毒害自己,那么同样被七星凤尾毒死的朱氏很有可能也与她有关。 她眉眼一凛,厉声问:“七星凤尾这种毒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树林里猛然刮过一阵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为闷热的午后带来一丝凉意。 王贞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从背脊深处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与恐惧。 姝音可不会放过她,故意道:“你因为想给陆承舆做妾,所以害我,还能说得过去。可朱氏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她?难道是因为她也不让你给陆承舆做妾?你要铲除自己做妾路上的所有障碍?” 王贞娘被这一口一个妾字激得双眼通红,不管不顾叫嚷起来:“不是!不是!我杀她是因为——” 就这时,一道银色的亮光擦过姝音的鬓边迅速飞过,咻的一声,直直扎进了王贞娘的眉心,殷红的鲜血顷刻间汩汩涌了出来。 “有刺客!保护夫人!” 随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眨眼的功夫就把姝音团团保护起来。 为首之人立即关切问道:“夫人,你有没有受伤?” 姝音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惊惧又迷茫,呐呐开口:“你们是谁?”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含糊道:“小的叫甲木,是二爷派来保护夫人的。” 姝音下意识就想到了萧二叔。 黑衣人警惕地望着四周,劝道:“夫人,林中隐蔽便于刺客藏身。为了安全,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姝音刚要答应,突然又想起王贞娘,赶紧快步走回树旁,只见她的脑袋无力地歪垂着,似乎早已没了生机。 她死了吗? 就像是要回答她似的,王贞娘猛地抬起头,双唇翕合着,好像在说些什么。姝音走近了一些,听到她正呢喃着“霸业”两个字。 姝音一脸懵,都快死了还图什么霸业啊? “王贞娘,你知道是谁派人杀你的吗?”她问。 王贞娘听到了声音,目光缓慢地移动到姝音脸上,渐渐失去光芒的眼里满是不甘和愤恨…… “——啊!” 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姝音陡然一惊,疾呼道:“是阿满!快去救她!” 第73章 无法原谅 树林里,两拨黑衣人打了起来。一开始,双方还是有来有往;不一会儿,蒙着面的刺客就渐渐落了下风,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撤!” 一声令下,对方不再缠斗,纷纷丢出暗器,趁机逃脱时还不忘捡走王贞娘的尸体。 甲木一行人虽然抓到了两个漏网之鱼,但这二人转瞬就咬破了藏在牙里的毒药自尽,什么也问不到。 姝音没有管这些,焦急地向阿满走去。 “姑娘!”阿满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伤心啜泣:“那些人用刀刺了春燕,春燕她……” 姝音顿住脚步,视线落到躺在她怀里的春燕身上,藕色的夏衫早被红色的鲜血染透,映出一大团刺眼的血污。 春燕也看向她,吃力地扯了扯唇角,眼泪随即滑落,“姑娘,奴婢对不住您!奴婢也知自己罪大恶极,错不可恕。只愿有来生,让奴婢能在您身边当牛做马,弥补这世犯下的错!” 姝音摇摇头,淡声道:“如果有来生,你就为自己好好活吧!” 不用受别人的辖制和威胁,不用身不由己,不再任人摆布,就为了自己好好活吧! 春燕颤抖着朝她伸出手,眼含哀求,“……姑娘。” 姝音的心里也很难受,但是她做不到!上辈子的自己受了那么多苦,她没办法原谅! 春燕明白了,失望地收回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春燕!春燕!”阿满碰了碰她的鼻息,放声痛哭起来。 姝音别开脸,抹去眼角滑落的那滴泪水,哽咽着说:“我们带她回去,好好安葬她。” 主仆一场,她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 翡翠楼,望月轩。 戴着头巾的异族女子正毕恭毕敬地请罪,“属下不该随意把七星凤尾给人,差点暴露了主子的行踪,请主子责罚!” 见主子不应,李坤心下没底,赶紧为她说好话:“这次还要多亏凤天,要不是她发现王贞娘不妥,及时禀告于我,后果将不堪设想。” 坐在榻上的男子刚从午睡中苏醒,打了个哈欠缓缓抬起头,一双璀璨的星眸里满是不解,“承舆的这个小媳妇是怎么知道朱氏是王贞娘毒死的?还有,她是如何得知七星凤尾这种毒药的?” 李坤和蓝凤天对视一眼,都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江放喃喃自语:“莫非她是什么隐世高人不成?嘿嘿嘿,承舆应该是惹不起她的!有意思,真有意思!” 李坤略无语,主子这关注点跑偏了啊。 他有些忧心地说道:“我们这次为了除掉后患,和陆二少夫人身边的一群黑衣人交了手。现在还没摸清他们是什么来路。只知道他们功夫高强,很是难对付!” 江放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猜测多半是勇毅侯府的人。徐大标这人虽然出身不高,却是有真本事的,练兵打仗都很有一套。这样的人,拨一批武艺超群的护卫保护自己唯一的外孙女也没什么稀奇的。 李坤询问:“我们要不要派人看着陆二少夫人?” 江放想也没想就否了,“不用。她身边有高手护卫,别打草惊蛇。” 李坤也同意,以陆二少夫人现在掌握的线索应该还查不到主子头上。 江放又叮嘱:“还有,宫里那位最近盯得紧,让下面的人暂时什么都不要做。” 李坤肃容应下。 江放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的江景吩咐道:“让阿五上来给我上妆,瓦舍那边今夜有个番人女子时装秀,听说很是精彩,我得去凑凑热闹。” 李坤无声叹气,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这是从王贞娘身上找到的。” 信封上没有署名,江放好奇地接过来,抽出信粗略看了一眼,又把信纸装好,看不出什么情绪,“承舆写给那位的,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你安排送进去吧。” 李坤迟疑着点头,转身往外走。 “对了。”江放叫住他,目光落在半空中,悠远却没有焦点,“把贞娘悄悄带回王家的墓园安葬了吧。” 终究是他有负于王家父子的嘱托。 宸元殿。 顾珩连着好几天都没怎么休息,一直忙着和下面的人商量关中旱情的事。早前派出去的钦差已经到了地方,传密奏回来禀报了当地各级官员沆瀣一气,贪墨赈灾银、蔑视灾情等情况,让他发了好一通脾气。 内阁的几位老大人均都噤若寒蝉,承受着来自天子的怒意。最后还是次辅胡大人上前一步,详细叙述了接下来的灾情治理措施和渎职官员的惩处办法。 听完后,顾珩紧锁的眉头微松了一分,淡淡道:“就按胡大人的意思。” 好不容易议定出结果,顾珩抬手按了按眉心,疲惫地靠在龙椅上,双眼微阖。 钱三脚步匆匆地小跑进殿,一脸焦急,“陛下,甲木那边刚传了信,林娘子今儿遭遇了刺客!” 顾珩猛地站起身,神色有瞬间的怆惶,“替朕更衣。” 钱三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赶紧补充道:“陛下莫急!林娘子没有伤到,只是受了点惊吓,宋婆子给她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顾珩略放下心来,长腿一迈就往外走,“走吧!具体情况路上再说。” 马车出到城外,顾珩直接翻身上马快跑起来。通体如黑缎的乌骊马带着他疾驰而去,笃笃的马蹄声,一下又一下,清脆又铿锵,击起了顾珩内心深处最炽烈的渴望。 他现在只想快一点见到她。 此时的姝音还待在归园,宋阿姥亲手为她熬了安神保胎的药。 “喝了!” 姝音愣愣的,接过药碗就要往嘴边送。 宋阿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埋怨地觑她一眼,“哎呦!你这丫头!这药滚烫着呢!” 姝音回过神来,眼泪就啪塔啪塔掉了下来,喃喃说道:“以前都是春燕放凉了才拿给我的。” 前世都是如此。 可这细致体贴的背后却隐藏着无情的杀意。 宋阿姥叹口气,劝道:“你那丫鬟的事我也听说了。世事无常,这都是她的命,一切在她背主那一刻都注定了,你也不要太伤心。” 只是,遭人背叛哪有不伤心的。 宋阿姥为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髻,嗓音轻柔:“喝过药,睡一觉就好了,别想太多。” 姝音点点头,看向手中握着的那枚小小的玉珏。这是王贞娘死时从衣襟里拿出来攥在手里的,也不知有什么意义。 会不会与她的死有关? 这时,竹屋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脚步不停地踏了进来。 明亮的光线落在来人的身后,他的面容掩在一片暗影里。 可姝音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是谁。 “二叔!”她站起身,胸腔中升起的一股陌生情绪驱使着她急急向他走去,明澈的杏眼里满是惊喜,“二叔,你怎么来了?” 顾珩不语,深深看她一眼,蓦地把她拢进自己怀里。 第74章 还要萧二叔一个男人来提醒她 姝音的身量在女子中已不算矮,但头顶却只堪堪挨着顾珩的下巴。她不自在地动了动,光洁的额头触碰到他下颌细碎的胡渣,痒痒的,有些扎人。 顾珩只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并没有太用力,生怕伤了她,声音柔得更是能滴出水来:“姝音,你还好吗?” 宋阿姥尴尬地咳了咳,心里直呼倒霉。 怎么又让她看到这种不该看的? “我想起来了,我还要煎药。”她找了个借口,被鬼追似的逃走了。 屋内转瞬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姝音突然低吟了一声。 顾珩赶忙松开她,“是不是我弄痛你了?” 姝音摇头,只觉得耳朵尖都烫起来了。 “不是,刚刚娃娃又踢了我一脚。他现在力气大了,有点痛。” 顾珩扶着她坐到旁边的榻上,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不过几日未见,她这肚子仿佛又大了一圈。 姝音赶紧转移话题,“甲木是二叔的人吗?” 顾珩没有否认,担心她觉得自己越界,温声解释:“我怕你一个人住在外边会有危险。你放心,甲木他们是我的暗卫,不会乱说话。” 姝音哪里会担心这个?她鼓起勇气看向他,真诚道谢:“多谢二叔相护!今儿要不是有二叔的人暗中保护,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她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觉得自己太莽撞了。明知王贞娘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还只带着阿良几个人就与她对质,差点酿成大祸! 顾珩也从甲木那里知道了一些情况,开口问道:“那死了的女子就是陆承舆的妾室?之前端午你中毒就是她收买你的婢女下的手?” 姝音咬着唇点头,小小说明了一下:“她还不是陆承舆的妾。之前她想过门的,我没有同意。”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莫名有些心虚似的。 顾珩一顿,骨节分明的手指陡然收紧,胸腔里又泛出密密麻麻的酸意。 他听到自己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准他纳妾?” 姝音怔了怔,虽觉得他提问的语气很怪,还是坦白回道:“因为我不想如陆承舆的愿!想给他添堵!” 凭什么那人就可以把自己当成摆设,然后和所谓的真爱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他上辈子误她一世,这辈子她也耽搁他一下,很公平嘛! 顾珩倒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对她语气里的不屑一顾很是受用,心情莫名好了一点。 “你之所以遇到这些祸事,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嫉恨你。”顾珩的手指在桌面点了点,总结道:“说起来还都是陆承舆的错。” 姝音也同意,“二叔说的对!” 要不是陆承舆招惹了王贞娘,她哪会遭受这些无妄之灾?哪会被人害了性命? 顾珩勾了勾唇,接着又道:“你少了一个丫鬟,身边服侍的人不够,明儿我安排两个人过来。” 这种事哪好再麻烦别人,姝音婉拒:“多谢二叔的好意,我身边的人够用的。” 大不了就再提一个值得信赖的小丫鬟上来和阿满一起近身伺候她。 顾珩也知她不会一口答应下来,劝道:“你现在月份大了,身边得有懂生产的妇人陪侍着才妥当。宋妪的医术虽好,但却并不擅长照顾妇人生产,有些事她未必能帮到你。” 这还真点醒了姝音,她的身边确实缺少一个这样的妇人。她现在已有七个月的身孕,是时候准备生产和产后的事宜了。 对了,还要找稳婆和乳母。 都怪自己没经验,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还要萧二叔一个男人来提醒她。 姝音挺难为情的,她的身边确实没有得用的人,又不好向阿公求助,自己一时半会儿又不知去哪里找可靠的人…… 认清了事实,她也不再忸怩,大大方方道谢:“那就麻烦二叔了。” 顾珩笑笑,注意到桌子上那碗黑乎乎的药,询问:“这是宋妪让你喝的?” 姝音都快忘记这茬了,赶紧端起来小口小口喝了,苦得她眉眼都皱了起来。 顾珩挑着眉,似乎觉得她的表情很好玩,掩唇盖住笑意,“我让人给你拿蜜饯。” 姝音讪讪,嘀咕:“这药真的很苦嘛。” 事实证明,这药不仅苦,药效也好,没一会儿她就困得厉害,眼皮直打架,只好先在归园歇下了。 顾珩从竹屋退出来,望了一眼天边的晚霞,长长舒出一口气。 还好她没事。 “主子。”甲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单膝跪地请罪,“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顾珩垂眸,淡淡扫了他一眼,“起来吧,说说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甲木把他们在暗处观察到的一切都老老实实讲了一遍,从云回寺的那场大戏一直说到树林里与刺客交手。 顾珩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按照暗卫的说法,刺客应该是冲着王贞和那个丫鬟去的,手法更像是灭口。 “你听到夫人说朱氏是那个叫王贞的女子杀的?”顾珩问。 甲木点头,“是!” 顾珩的眉头皱得更紧,姝音是怎么知道朱氏是这个叫王贞的女子所害? 甲木脸上的神情有些振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收获,这个王贞应该就是他们之前一直追查的那个与七星凤尾之毒有关的神秘女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眯起眼睛傻笑,由衷感叹:“夫人真的好厉害啊!” 下针快狠准,威胁恐吓无缝转换,还能准确地找到对方的弱点加以刺激,完全是做审讯的人才啊! 顾珩也觉得有些小骄傲,他的姝音果然和一般女子不一样…… 这时,暗卫首领庚辛也走了过来,把手下刚刚查探到的关于王贞的身世背景呈了上来。 顾珩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原来这个王贞竟是那个有着“上京世家之首”美誉的王家嫡出女儿。 他的双唇勾勒出一道冷漠的弧线,以他们王家和前朝的牵扯来看,王贞娘这背后之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世上有本事在他的暗卫眼皮子底下杀人的可不多。 看来这个前朝八皇子手上的能人还不少! 顾珩的眼神如利剑般锋利,透射出冷冽的杀机,命令道:“按着这条线查下去!把手头上所有的线索都交给萧世子,以后就由他领着你们查。” 第75章 二叔的病 翌日一大早,顾珩安排的人就到了憬园,一老一小由甲木亲自领了进去。 年纪大的这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略有些富态,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看上去很是干练。 刚见到姝音,她就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满面堆笑说道:“老奴姓佟,夫人唤我佟嬷嬷就好。” 说完,她指了指旁边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介绍:“这是老奴的小孙女,名唤翠荷,今年十四。老奴岁数大了,让她来帮着打打下手做些粗活,还望夫人莫嫌弃。” 姝音笑着摇头,忙让阿满把她们扶起来,真诚道:“我年纪小,对怀孕生产之事诸多不懂,以后就全赖嬷嬷照顾了。” 佟嬷嬷连道“不敢当”,隐蔽的视线不住地飘向眼前的年轻妇人,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瞬间就被惊艳到了。 一张芙蓉秀面,眉如墨画,神若秋水。特别是那双盈盈杏眸,既有着少女的纯净,又带着妇人的娇媚,一种说不出的清莹明丽,直让人移不开眼。 真乃绝色! 难怪陛下会对她如此上心! 视线再落到她的高高隆起的小腹,佟嬷嬷在心里笑开了花。 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有她的用武之地了! 佟嬷嬷抬起头,乐呵呵保证道:“夫人放心,老奴定当尽心竭力,好好照顾您和肚子里的小主子。” 姝音失笑,萧二叔派来的人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佟嬷嬷才在憬园几日,姝音就已经深切感受到不一样了,整个人的都放松了很多,再不像以前那样心里没底了。 有些事情她也不用再去麻烦宋阿姥,直接找佟嬷嬷就行。 比如她现在偶尔会觉得腰背酸痛,夜里腿脚还会抽筋,佟嬷嬷就会用特别的手法给她按摩缓解,还会亲手做一些药膳给她补身子。 每次沐浴完,还会把特制的药膏抹在她的肚皮上。 佟嬷嬷贴心解释:“夫人月份大了,娃娃也长得快,肚皮撑起来很容易长一些难看的纹路,抹了这个药膏就不会了,以后还是白白嫩嫩的。” 姝音还真不知道女子怀孕后肚子还会长皱纹,有些吓到了,要是佟嬷嬷不在,她可怎么办? 阿满倒是比自家姑娘见多识广一点,曾经听厨房的婶子们提起过这个,知道那个纹长上了就消不了的。 她一脸崇拜地看着佟嬷嬷,好奇道:“嬷嬷有这宝物,怎么不把方子卖给药堂?一定能赚很多钱的。” 佟嬷嬷嗔她一眼,笑骂:“傻妮子!做这药膏的药材金贵着呐!一般人哪用得起!” 再说,这样的药都是宫廷秘制,怎么可能会外传?就算是在宫里,也不是所有后妃都能有,位分低的可用不上! 姝音猜想这应该是大长公主府的独门秘方,不便再问什么,就转开了话题,问道:“嬷嬷知道上京哪里能找到好的稳婆吗?最好是嘴巴紧一点的。” 她现在离临盆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自己张罗这些事情。她不能理所当然的认为萧二叔就会为自己安排好所有的事,那样就太厚脸皮了。 佟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主仆二人怎么都爱说傻话! 她摆摆手,好笑道:“哪用夫人自己操心这些事?二爷那边会安排好的。稳婆、医婆、乳母一早就着手准备了,到时候都会送过来的。” 姝音的心里总有些不安,“那怎么好意思?” 佟嬷嬷心下觉得奇怪,只道她年纪小面皮薄,笑容可掬劝道:“合该如此!夫人就别担心了,好好养胎就成。” 从那之后,姝音就真正进入了完全无忧的养胎生活中。每日吃得好,睡得好,万事没烦恼。 这日,阿满抽空回了一趟侯府,带回了一大叠写给姝音的信。有徐珍娘写的、还有宁华、巧容、方呦呦、陆瑾、陆琬,甚至还有陆承舆的来信。 姝音面无表情的把他的信抽出来扔到一边,完全没有想看的欲望。 佟嬷嬷扫了一眼,把这封信塞回阿满手里,嘱咐道:“夫人现在可看不得太多的字,对眼睛不好。这人写来的以后都不必拿到夫人面前。” 姝音听到了,并不反对。 阿满也没有意见,干脆回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也是,姑娘和陆二少迟早是要和离的,何必再与他有过多牵扯? 姝音期待地打开徐珍娘的信,认真看起来,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阿娘和魏舅舅已经回到肃州了!”她双眼放着光,有些兴奋地说道:“他们回了徐家的老宅,有些街坊还记得他们呐!洒金街上那家羊肉灌汤包店还开着,阿娘和舅舅还去吃了,说和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阿满吞了吞口水,“我也想吃那家店的包子。” 姝音的目光里也流露出一丝怀念,“等娃娃出来了,我们也找时间回去看看吧!” 翠荷适时插话:“阿满姐姐,想吃羊肉包子还不简单吗?改明儿我们自己做,一定也好吃!不一定非要路途迢迢去肃州那么远。” 阿满一个吃货,哪听得出她话里的深意,忙不迭地点头。 信的末尾,徐珍娘还提到了林家的事,姝音忍不住感叹了一声,“阿娘还真是菩萨心肠!” “姑娘,夫人说了什么?”阿满问。 姝音敛了笑意:“是关于宗哥儿的。娘说他夏天的时候总是会犯咳疾,常吃的药材都比较贵,她担心林家人现在手头紧不愿给他看病,让我有空回去看看。” 阿满也长吁短叹,“大少爷是个可怜的。” 林家上下真心对他好的就没几个人,亲祖母和亲爹都挺嫌弃他的。 姝音没怎么犹豫,吩咐阿满:“你明天回一趟林府,请大夫给宗哥儿看病,把药钱结了。再顺便看看他还缺不缺什么,不要直接给银子,缺什么就给他添置上。” 宗哥儿怎么说都是她的弟弟,况且官司的那事暴露了他的隐私,她的心里始终是有些愧疚的。 阿满重重点头。 收好母亲的信,姝音的手指落到宁华写来的那封回信上。 她前些日子曾写信向她打听萧二叔的病情,不知宁华都写了些什么? 姝音避开佟嬷嬷,有些忐忑地展开信。 果不其然,宁华先是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关心她的大外甥,又玩笑揶揄了整整一页纸后,才在最后用寥寥几笔写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他以前在战场上受过很重的伤,本来都准备成亲了,后来不知怎么又以不想耽搁女方为由退了亲。 姝音又把受伤、耽搁、退亲这几个字连起来看了几遍,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萧二叔一直不成亲,不会真的是因为伤到那里了吧…… 第76章 线索 姝音最近一有空就往归园跑,学药理的时候也更加积极认真,还总是拐弯抹角地问一些关于男女敦伦、生育方面的病症。 宋阿姥怪异地看她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姝音有些尴尬,支吾道:“就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 宋阿姥也没怎么在意,她这个年纪对这些事好奇也正常,平静讲解:“每个人的病情都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具体的治疗方法要对症下药才行。” 她试探着问:“萧二叔的病情怎么样了?上京城都传萧世子伤到了根本,真有那么严重吗?” 宋阿姥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心知她想岔了,没好气道:“他好着呐!你别瞎想!” 姝音摸了摸鼻子傻笑:“我就关心关心他嘛。” 宋阿姥也知道她口中的此萧二叔非彼萧二叔,更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便紧闭着嘴巴不再搭理她,免得越描越黑。 姝音也不再烦阿姥,听她的口气,萧二叔的病应该没有外界传的那么严重。 从他时常往归园来这点看,他的病应该还有的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治好了。 萧二叔痊愈后,肯定就能顺利成亲了吧? 想到这,姝音的心里莫名涌起一阵酸楚之感,就连嘴里似乎都能真的尝到那种酸涩的味道。 “阿姥,我不舒服!”姝音抚着自己的心口,哀戚戚喊道。 宋阿姥正在捣药,闻言抬起头望着她,观她脸色红润有光泽,不耐地问:“你又哪里不舒服?” 姝音嘟着嘴,有些委屈的样子,“阿姥,我的心突然好酸好痛,是不是也是怀孕的原因?” 宋阿姥皱眉,她只知怀孕的妇人会肠胃泛酸、恶心想吐,从没听说过心里酸的,难道是烧心了? “你伸手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姝音乖乖照做。 宋阿姥把了脉,又细细查看了她的舌头,哼一声道:“你身体上没毛病!可能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可没那本事!” 姝音:…… -- 宸元殿。 钱三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瞅准时机,趁他停笔饮茶的空隙,急不可耐地把手中的信双手呈上。 “陛下,佟嬷嬷写来的信。” 他挺了挺腰,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顾珩淡淡扫了一眼,并不接,眉眼稍沉,“朕现在可不是她的主子。告诉她,这种背主的事以后不要再做。” 钱三暗道不好,又弄巧成拙揣摩错圣意了!以陛下对林娘子的看重,怎么可能允许她身边服侍的人对她有二心? 自己这番多此一举反而遭了陛下的厌,真是糊涂至极! “奴婢知错了!”钱三立马下跪请罪,收起嬉皮笑脸,严肃保证:“奴婢以后再也不敢自作聪明了。” 顾珩慢条斯理喝了口茶,热气氤氲为他漆黑的眉眼更增添了一份深不可测,令人胆战心惊,“起来吧,下不为例。” 声音没有半点起伏。 钱三的小心肝颤了颤,自知逃过一劫,庆幸不已,赶紧磕头谢恩。 看来以后得把那位林娘子放在和陛下同样的位置考虑问题才行! 顾珩放下茶盏,倒是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沉声问:“稳婆和乳母可找好了?” 知道陛下对这事很是在意,钱三也摆正了态度,慎重回道:“稳婆选了三位,都是宫里最有经验的;乳母也都挑了一批身家清白的候着,等林娘子看过觉得哪个合眼缘再做决定。” 顾珩微微颔首,看上去还算满意这个回答。 钱三悄悄松了口气,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将功补过,蓦地想到前几日从下面的小子们嘴里听到的那些关于前朝世家的各种八卦,有了主意。 他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奴婢这儿倒是听说了一件让人在意的事。” 顾珩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钱三知道这是允许他说下去的意思,忙开口:“之前林娘子遭了那么大的罪,奴婢很是担忧,虽知恶妇王贞已经被诛,但心里仍是不安,就去深入查探了一番。” 顾珩的眉心细微地皱了皱。 钱三心里一紧,赶紧说出重点:“其实和陆状元有婚约的并不是王贞,而是王贞的胞姐王柔。只那王柔命薄,据说和陆状元退婚后不久,因为太过伤心不小心感染了一场风寒,就那么去了。” 顾珩掀起眼皮,觑他一眼,“所以呢?” 钱三讨好地笑了笑,眨巴眨巴眼睛道:“奴婢的意思是这陆状元也太不检点了!明明和姐姐有过婚约,后来却要纳妹妹为妾,真是有辱斯文,不守男德!” 顾珩被他的话逗笑了,“男德?这词是你想的?” 钱三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老实道:“奴婢琢磨着有妇道,那也应该有男德吧?奴婢没念过什么书,说错了陛下勿怪。” 顾珩的眉毛稍微扬起一点,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失笑道:“倒是真的可以让翰林院试着编撰一本专门约束男子德行的册子,官员考绩的时候也可参考。” 钱三挺开心,反正他也不算真正的男人,给那些成日花天酒地、三妻四妾的男人定点规矩也碍不着他什么。 就在他想再说几句俏皮话哄陛下开心的时候,守在殿外的小内侍有些为难地禀道:“琼华宫那位姑娘又来了,似乎有很要紧的事。” 不用钱三传话,顾珩就听到了,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冷声吩咐:“带她进来。” 他倒想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 祝妙的神情有些激动,这是她进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面圣。她迈着款款玉步,努力忍着内心的狂喜走到殿中屈膝行礼,羞怯开口:“表哥安。” “没规矩!”钱三马上板着脸尖声训斥:“这里可是宸元殿,表哥是你能随随便便叫的吗?” 祝妙委屈极了,眼眶一红就要落泪,可看到上面那人丝毫没有注意她后,又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还是不浪费力气表演给瞎子看了。 她收起心绪,叩首认错,口称陛下。 顾珩并不叫她起来,嗓音透着冰凉,“你今儿所说的最好真的是要紧事。” 祝妙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意思,身体瞬间紧绷,手心满是冷汗,斟酌再三后才道:“关于闵怀太子殿下的死,罪人祝氏说了一条线索。” 第77章 无耻 顾珩终于抬起了头,锐利的视线直直射向她,仿佛要把她穿透一般。他嗤笑一声,讥讽道:“你倒是好本事!这才多久,就能让她开口。看样子她真是很疼爱你这个侄女。” 祝妙被说得心虚不已,惶恐辩解道:“是真的!她这几日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不再发疯了,妙儿昨日服侍她吃下药后,就哄她说出了当年的事。” 顾珩并不太相信她说的话,他这个小姨母城府极深,之前都是在装疯,哪会这么容易就把底牌亮出来。 钱三看出自家主子的不耐烦,连忙插嘴警告:“祝姑娘!圣上日理万机,政事繁忙,你也别磨叽了,有什么事就一口气说完吧。” 被人看穿了心思,祝妙的脸霎时涨得通红,想到那人提点自己的话,又冷静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复述起罪人祝氏对她说的那些—— “顾琛那时的身子已经很不好,最多能再活个一年半载的,我干嘛费那个劲对他动手!再说,我的琥儿年纪还小,太子之位这么早就空出来了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 顾珩沉着脸,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紧咬,仿佛随时都要爆发出雷霆般的怒火。 这个毒妇! 长年累月对大哥下毒,害得他病痛缠身,无力政事。只因为最后的七星凤尾不是她下的手就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了? 久久没有听到回答,祝妙心里越发忐忑起来,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战栗起来,生怕被波及。 “就这些?”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顾珩冷冽刺骨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上缓缓响起。 祝妙抖着声说了是。 顾珩睨了钱三一眼,后者会意,马上出声:“既然说完了,祝姑娘就退下吧。” 祝妙却并不起身,叩首道:“妙儿还有一事相求。眼看中元将至,妙儿想去云回寺为大姑母和大表哥斋戒闭关、诵经祈福。” 顾珩的眼底透出些许审视,淡漠道:“宫里即有佛殿,诵经祈福皆可。” 祝妙露出为难的样子,声音里带着羞怯:“可在宫里,妙儿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钱三翻了个白眼,说了半天敢情是要名分来了! 顾珩轻轻地抿了抿唇,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冷笑,语气莫名,“你说的对。” 祝妙的心狂按捺不住跳起来,表哥这是答应纳她进宫了? 顾珩掀起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既然你如此虔诚,朕就特许你在皇寺三皈五戒,日后你就作为代发修行的居士在宫中行走吧。” 祝妙大张着嘴巴,完全愣住了。还不待她开口求情,就已经被两个小内侍拉扯住了胳膊。 顾珩冷漠地看着她被拖走,深邃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凝重和思索。 如果祝氏说的是真的,那当年对大哥下死手的究竟是谁?这人又是从何处的到来的七星凤尾?难道宫里有人与前朝势力有勾结? “让庚辛来见我。”顾珩沉声吩咐钱三,“去查查最近都有哪些人往琼华宫去过。” -- 憬园。 已经过了晚膳,阿满还没从林府回来,姝音有些担心。 佟嬷嬷忙宽慰她:“夫人别急,那丫头机灵着呐!再说还有阿良跟着,不会出事的。奴婢扶您出去走走,消消食,她很快就回来了。” 姝音点头,她现在每日饭后都会出门散会儿步,据说多走动走动生产的时候才会顺利。 佟嬷嬷搀着她起身,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笑呵呵地说:“夫人这肚皮尖尖的,一看就是个哥儿。” 姝音不太懂这些,闻言略有些失望,脱口道:“我倒希望是个女儿。” 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多好啊!母女俩相处起来也更亲近,还能每日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梳可爱的发髻,穿精致的小裙子,戴好看的珠宝…… 佟嬷嬷诧异地看她一眼,心道这小夫人果然是还年纪太小了,宫里那个地方当然是生男孩更好的。她也不反驳,顺着她的话说:“夫人说的是,先开花后结果也好。” 姝音笑笑不说话,她这辈子大概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儿了吧…… 两人刚走到垂花门,就碰到了一脸怒气的阿满。 “姑娘!我跟你说,今儿——” 刚说了两句就被佟嬷嬷严声打断:“好了,你出去跑了一天也累了,先去用膳吧,有什么事等夫人散步回来再说。” 阿满讪讪收了口,对着姝音眨眨眼,轻声道:“那我先去吃饭,很快的!” 说完,又一溜烟跑了。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佟嬷嬷无声叹气,这丫头倒是忠心耿耿,可着实是没规矩了些,也没啥心眼,这样的入宫伺候可不行。 她佯装随意地问:“阿满这丫头今年也有十七了吧,可定了人家?” 姝音摇头,笑道:“我之前跟她提过的,她自己是一点成亲的想法也没有,只想着攒了钱以后出去开店当老板娘。” 佟嬷嬷一脸不赞同,“那怎么行!女子总要嫁人的,有了夫家日后才有依靠。” 姝音不以为然,“嫁了人也不一定就过得好。” 佟嬷嬷听出她的语气有些淡,遂也不再说这茬了。 散完步回到憬园,老远就能看到阿满翘首以盼的身影。 “姑娘,你可回来了!”她忙扶着姝音进屋坐下,把憋了满肚子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姝音听得直皱眉,“你说他们要把宗哥儿送到庄子上去?” 阿满撇撇嘴,语气里都是鄙夷,“府上的几个姨娘都有了身孕,老夫人怕大少爷不懂事冲撞了她们,就打算把他送走。” 姝音冷笑,宗哥儿平时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哪里能冲撞到林敞维的姨娘?不过是嫌弃他碍眼罢了! “宗哥儿的病怎么样?有没有很严重?”她问。 阿满越发气愤,“大少夫人说大少爷最近晚上咳得很厉害,有时候都喘不上气,但家里就是不肯为他请大夫。她自己手头上也没什么银子,后来还是当了一些首饰给才给大少爷抓了药。” 听起来,薛氏对宗哥儿还算上心。 姝音的眼里透出些怜悯,“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庄子?” 阿满如实答:“我去的时候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应该就这几日。” 姝音想了想,吩咐:“你以后每个月都去庄子上看看,再留五十两银子给薛氏,告诉她遇到难事可以去侯府给我留话。” 阿满应下,突然拍了一下脑袋,有些神秘兮兮地说道:“姑娘,我在林府还听到了一件事。据说二姑娘想让老夫人对外说她的生母另有其人,不是吴姨娘,免得对她的名声有碍。” 姝音讽刺地勾了勾唇,她这个庶妹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懂得取舍…… 第78章 七夕 转眼就到了七夕。 对未出阁的小娘子来说,这日可是很值得期待的。乞巧斗巧、食巧果、逛夜市、放花灯、拜织女、……如果家里开明些,说不定还能和心仪的小郎君见上一面。 姝音因为大着肚子,原本没想要凑这个热闹。只让憬园的小丫鬟们这日都不用上工,又给每人都发了一两银子的赏银,共度佳节。 只阿满和翠荷都兴致勃勃的,一大早就拉着她染指甲,就连平时有些严肃的佟嬷嬷也乐呵呵地加入进来,帮着两个小姑娘捣凤仙花花瓣。 姝音本就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染上指甲后更是纤指蔻丹,熠熠动人。 翠荷不禁赞叹起来:“夫人的手这么好看,手也一定很巧吧?” 佟嬷嬷也多看了两眼,直在心里感叹这小夫人全身上下就没一处不好看的。 姝音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她手笨得很,穿针、结彩线、做巧果、剪纸、彩绣什么的都不太在行,做姑娘时斗巧几乎都是最后一名。 佟嬷嬷大概看出来了,给孙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说了,自己则开始讲起平兴县乞巧夜市的盛景—— “兴河边到处都有摆摊卖乞巧物的,有各式泥塑的磨喝乐,油面糖蜜做成的巧果,更有以黄蜡制成可以浮在水上的玩具。小娘子们还可以去河边放花灯,许愿祈福。” 姝音听得津津有味,上京的七夕也很热闹,不过距她上一次逛乞巧集市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看她很是感兴趣,佟嬷嬷的心里就更有底了,接着道:“平兴县这个乞巧集市还有一个最有意思的地方,叫作击彩楼。” “所谓彩楼就是搭在兴河边上的一个七丈高的竹楼,上面挂着各式各样七彩的花球,供小娘子们击打祈愿。传说能击中最上层花球的女子,一定能邂逅良缘、终生顺遂。” 姝音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有意思的乞巧活动,好奇地问:“七丈那么高,要怎么才能击打到呢?” 佟嬷嬷解释:“方法可多了,并没有任何限制,有扔物击落的,也有射箭的,胆子大的还能爬上去……” 姝音的眼里闪着星星,右手摸上圆圆的肚皮,轻柔呢喃,“等你出来了,娘明年就带你去击彩楼。” 佟嬷嬷忙道:“哪用等到明年!这儿离平兴县就一个时辰的马车,我们吃过午膳休息一会儿就出发,傍晚前就能到。” 姝音也有些心动,只还有些顾虑,害怕人太多会磕碰到肚子。 佟嬷嬷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宽慰道:“夫人莫怕,我们带着甲木他们一起去,肯定不会让您被挤到的。” 阿满和翠荷对视一眼,满脸的期盼藏都藏不住。 姝音不想扫大家的兴,加上自己其实也是想去的,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出发前,姝音让阿满把她的帷帽带上。平兴县离上京已有段距离,但始终还属于京畿的范围,说不定就赶巧碰到熟人了,还是遮着面稳妥些。 佟嬷嬷笑着摆摆手,略有些得意地说:“哪用戴这劳什子玩意儿?嬷嬷有更好的办法!” 似早有准备,她从手边的锦盒里拿出一条与姝音衣裙颜色相搭的海棠色薄纱半面。薄纱上有系带和锁扣,可以轻松挂在发髻上,挡住鼻子以下的部分。 阿满仔细瞧了瞧,老实评价:“熟悉的人还是能看出这是姑娘呀。” 佟嬷嬷嗔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又从锦盒里拿出像眉黛一样的东西,在姝音的眼尾略微勾勒了几笔,圆圆的杏眼立马变得不一样了,更增添了几分妩媚。 最后,佟嬷嬷还在姝音的右眼角下方点了一颗泪痣,又为其增添了一种欲说还休、楚楚动人之感。 阿满都看呆了,“嬷嬷好厉害!不过简单几笔,姑娘整个人感觉就不一样了!” 佟嬷嬷谦虚道:“夫人本就好相貌,老奴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姝音也望向镜中的自己,只见眼前的女子眼尾风流,含情脉脉,直看得她自己都脸红心跳。 上好妆,大家也不再耽搁就出发了。因为不好赶夜路回来,姝云决定索性就在平兴县多玩几日,就当做是临盆前最后的尽情玩乐。 到达平兴的时候已经酉初,几人先是在县城最豪华的酒楼吃了饭,等天色暗了下来,才缓缓步入街市。 乞巧市集一般从白天就开始摆了,入夜后更是繁荣,各式各样的摊铺前挤满了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个个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 姝音被这氛围感染,心情也很是不错。这里虽比不上京里的繁荣,但却别有一番岁月静好的人间烟火气。 有佟嬷嬷和阿满一左一右扶着她,加上甲木他们在身侧的默默守护,姝音完全不用担心出什么意外,优哉游哉漫步闲逛起来。 阿满和翠荷两个小丫头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在每个小摊前都要停下来看一看,买点小东西。嘴巴更是闲不下来,各种小吃都尝了个遍,一直从街头吃到巷尾。 连甲木几个都直呼吃撑了。 逛了一会儿,天色彻底暗下来,街市上各种花样的灯笼逐次亮起,火树星桥,灿烂夺目。 而最显眼的就要属兴河边上搭建的足有七丈高的彩楼了,即使隔得老远,也能清楚看到高高悬挂的繁花彩带。 姝音她们走到的时候,彩楼前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人群里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快看!快看!那个胖妞儿力气大,硬是把石头仍到三丈高的花球上了。” “哎哟,真不错!击中三丈也能得一匹细布呐!” “要是也让男人参加就好了,我铁定能扔到七丈高的花球!” “我也能!” …… 阿满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些男人真会吹牛!” 她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周围的人听到了,立刻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有人看她长得壮实,玩笑道:“小娘子,你这样的也应该去试试,说不定一身蛮力就能派上用场呐。”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阿满哼一声,立马望向姝音。 姝音微微点头,拉着她的手嘱咐:“万事小心,不要逞强。” 阿满雄赳赳气昂昂走到高台上,往框里丢入十文钱,敲响了代表挑战击花楼的铜锣。须臾,她从腰间摸出一个扁扁的铁片,看准目标后便干脆利落地掷入空中,咻的一声,挂在五丈处的花球应声落地。 欢呼声立马从四面八方响起。 阿满抱着一匹绢满脸得意地走了回来,刚刚出口揶揄她的男子神情讪讪,嘴硬道:“你这么又高又壮的也不过击到五丈而已!看来七丈对于你们女子确实太高了!” 阿满不服气,反驳道:“七丈而已,我们姑娘轻轻松松就能击中!” 男子重重嗤一声:“小娘子的口气可真大!” “……你!” 姝音及时拉住想要过去理论的阿满,对那个一直出言不逊的男子淡淡瞥去一眼,平静道:“把我的弓箭拿上来!” 她今儿就要打这些男人的脸了! 不远处的二层酒楼里,顾珩静立窗前,俯视着人海茫茫,直到目光在人群中停留,发现了她的身影。 清冷的眸子里霎时波光流转,仿佛翻涌着无数情丝,要把她绕进眼里,缠进心底…… 第79章 同游 姝音一声令下,甲木几人立马为她在人群中隔开一条路,佟嬷嬷扶着她慢慢向彩楼下走去。 围观的众人见她是个挺着大肚子还需要人搀扶的柔弱小妇人,神情越发不屑,有几个讨厌的男人还开始笑着起哄、扯着嗓子说风凉话。 姝音并不理会,甲木可不惯着这些人,闪着寒光的视线直直射过去,那几个男人立刻像鹌鹑一样缩了缩脑袋,闭上了嘴。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看着眼前的孕妇也有些为难:“小夫人,你这怀着身孕,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不负责啊。” 姝音莞尔:“阿翁莫急,我心里有数。” 片刻后,阿满从马车里把弓箭拿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幸好早有准备!” 姝音笑着接过来,怀念地抚了抚弓身。这把弯月弓是阿公为她特意定制的,更适合女子发力,虽不能上阵杀敌,但射中花球还是绰绰有余的。 “阿满,你去敲锣吧。” 说完,姝音退开几步,举起弓,拉开弦,瞄准七丈高上那个随风摇晃的七彩花球。深吸一口气后,她蓦地放松了手指,箭矢呼啸而出,稳稳扎在目标上。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似乎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站在前排的布衣小姑娘一脸崇拜地看着姝音,声音清脆又响亮,“哇!仙女姐姐好厉害啊!” 这一声仿佛启动了某种开关,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 酒楼里的钱三也激动的跳了起来,声线又高了几分,“哎哟!林娘子好箭法!不愧是勇毅侯的外孙女!” 顾珩的唇角漾开一抹柔和的笑意,眼神专注而深邃,落在姝音身上就再也移不开。 要是她能时时刻刻都陪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 彩楼前,摊主阿翁抱起那匹闪着金光的锦缎,心都在滴血,明明只是摆摆样子过后就送回绸缎庄的,怎么就真的要送出去了呢? 今年这摊可白摆了! 姝音并不接,笑着拒绝了,她本也不是冲着礼品来的,只是贪玩而已。再说她用着普通老百姓根本接触不到的好弓箭,总有些胜之不武的感觉。 摊主阿翁一愣,忙露出一个真心的笑脸,“哎哟,小夫人真是人美心善!只是你击中了花球,还是要拿件礼物当彩头的。” 他拿出一对摩喝乐娃娃,双手奉上,“这是老朽自己做的,一男一女,盼夫人儿女双全,健康平安!” 姝音对这对憨态可掬的娃娃简直爱不释手,心里祈求着自己生出来的孩儿也一定要有这么可爱才行,千万千万别像那个不知长相的爹…… “这两个娃娃会不会太胖了?”顾珩如实评价道。 姝音刚想反驳,一抬头看清了身旁的人,眼睛蓦地点亮了惊喜的笑意,“萧二叔!您也在这边逛夜市吗?好巧呀!” 钱三的嘴角抽了抽,哪有这么多巧合?还不是全赖他苦心安排!他一个人阉人,还要整天研究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真是难为死他了! 借口他也早就想好了:“林娘子,我们主子是来这边办事的。这不,中元要到了,有一些祭祀活动需要处理。” 姝音恍然大悟,平兴城外就是皇陵所在,萧二叔大概是陪公主殿下过来的。 顾珩笑笑没说话,接过她手里的胖娃娃,又仔细瞧了瞧,还是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姝音看出他眼里的疑惑,解释:“老百姓家的孩子不好养活,大人们就会做这样的胖娃娃,希望自己的孩儿也能像这样白白胖胖、平安长大。我刚出生的时候,阿公也请人做了很多这样的胖娃娃呐!” 脑海里浮现出她小时候粉雕玉琢的小模样,顾珩不禁感叹:“嗯。很可爱。” 姝音也终于开心地笑起来,只转瞬间眼里的笑意就僵住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我这样打扮是不是都不像我自己了?二叔能认出来吗?” 顾珩专注地看着她,走近了些才发现她今天的妆容确实有几分不同,乍一看是不太像;但他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眼睛的形状虽然不一样了,但那清澈流光的眼神却依旧没变,只是多了丝隐隐绰绰的婉转情思,仿佛一眼就能看进你的心里,再深深烙下印记。 顾珩伸手为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起一角的面纱,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耳侧柔软的发丝,带起一阵微麻的痒意。 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发紧,“你怎样都好看。” 姝音别开眼,腹诽这又不是她问的问题,只嘴角那抹上扬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眼睛更是早已泄露了情绪,满是甜甜的笑意。 “仙女姐姐!仙女姐姐!”刚刚那个在彩楼前第一个给姝音喝彩的布衣小姑娘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 甲木生怕她冲撞了两个主子,立刻板着脸闪身挡在了前面。 小姑娘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似是被眼前高大的男人吓着了,嘴一瘪就掉起了金豆子。 姝音现在可看不得这个,忙走上前去安慰她,又让阿满把之前买的一套织女娘娘的泥塑玩偶塞到她手上,“乖,别哭了。” 小姑娘随手抹了把眼泪,抽搭着问:“仙女姐姐,你这么厉害,能保佑我明年斗巧拿第一名吗?” 姝音一愣,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可没这能力啊! 这时,一个同样身着布衣的妇人急匆匆追了上来,看到姝音和顾珩穿着打扮都不一般,脸色陡然一变,忙把小姑娘拉到自己怀里打了两下,诚惶诚恐地道歉:“老爷夫人莫怪,我家小妞儿不懂事,若是冲撞了贵人,请宽恕则个。” 姝音自然不会怪罪,安慰道:“无事,她人小,并没有冲撞到我们。” 布衣妇人明显松了口气,就要拽着自家小孩离开,可小姑娘却不肯走,目光在姝音和顾珩脸上来回转了转,许愿道:“仙女姐姐,你能保佑我长大后也能嫁给这么好看的夫君吗?” 也能嫁? 姝音想了想才明白她误会了什么,眼神闪烁着都不敢往顾珩那边瞟。 顾珩神色自若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钱三。 钱三会意,立刻带着人上前,态度温和地把母女俩请走了。 姝音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但也不知要说什么来缓解,只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祈祷着希望萧二叔没听懂小姑娘话里的意思。 顾珩却又向她走近一步,微低着头,凑近她耳边呢喃了一句:“走吧,夫人。前面还有很多有趣的在等我们。” 第80章 酸意 顾珩轻笑一声,慢慢退开,转身往前走去。 姝音僵硬地站在那里,心跳一下重过一下。温热的鼻息仿佛还停在耳畔,伴随着那声带着蛊惑的夫人二字直烘得她晕晕乎乎。 萧二叔、这是在逗她? “快来。” 顾珩在几步外停下脚步,侧着身朝她看过来,黄澄的灯火洒下来,为他冷峻的五官平添了一份暖意。 姝音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羞赧,缓步朝他走过去。 两人并肩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隔着半臂的距离,若即若离。 其余人都很自觉地落后几步,既能随时听命,又不会妨碍到什么。 七夕夜市,街上的小娘子们大多都是结伴而行,胆子也比平时大了很多。遇到长相好看的小郎君还会把手中的荷包和花果投到他们身上。 顾珩虽算不上“小郎君”,但因为长相实在是过于出挑,小娘子们也鼓起勇气扔了不少东西过来。 这可把甲木和庚辛忙坏了,挡都挡不过来。 一个泼辣的小娘子顿时不乐意了,“你们两个真是好生没有道理!我明明是投给那位公子的,你们出来抢什么!又不是谁抢到就归谁!” 周围的小娘子们也都义愤填膺地点起头。 这两个傻大个儿真是太讨厌了,一直在阻挡她们的桃花! 姝音扑哧一下笑出来,侧着脸向顾珩看去,眼里带着点儿促狭,“二叔还真是受欢迎。” 语气里透着点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酸意。 顾珩怪异地看她一眼,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确实。” 姝音愣了一下,随即一脸好奇地问道:“那二叔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顾珩挑眉,反问:“你要给我介绍?” 姝音怔了一瞬,莫名有点心堵,摇头:“我认识的小娘子不多,大多都是成了亲的妇人。” 顾珩忍住嘴角的笑意,有些遗憾的哦了一声,随即又道:“不是小娘子也可。” 姝音被这话惊到了,一脸惊恐地看向他。 二叔不会是真的想让自己给他牵线认识哪家的夫人吧? 这事她可干不来! “……二叔,我。”姝音结巴起来。 顾珩失笑,想伸手敲她脑袋,“逗你的。” 姝音长长舒出一口气,她还真怕风光霁月的萧二叔会做什么糊涂事。 他还没成亲,要是闹出点丑事就不好了。 “哎呀!俏郎君。”一个花枝招展,满身脂粉气的女子妖妖娆绕走了过来,对着顾珩挥了挥手上的香帕,媚眼如丝,“郎君的模样,奴奴真是好生欢喜,不知郎君可愿意陪奴家饮杯酒?” 顾珩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庚辛眉头一拧,立马就要上前赶人,却被钱三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后者冲他呶呶嘴,“看那边。” 老实人庚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刚刚还笑意盈盈的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沉了眉眼,即使遮着半张面,也能感受到她脸上的怒意。 姝音真的挺不悦的,与之前的小娘子不同,眼前的这个女子举止轻佻、言语露骨,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萧二叔身上。 怎么看都不像是良家女子。 不行! 她可不能让萧二叔吃这个亏! 姝音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过去,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顾珩身前,也不说话,闪着火光的眼神就那么直直盯着着面前的女人。 女子也不怵,挑眉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这位公子是你的夫君?” 她刚刚可在旁边观察好久了,这两人一路走来都刻意保持着距离,想来关系也不太亲密。再说,这小娘子虽长得美貌,却是个大肚婆,怎么和她争? 姝音噎住,说不出反驳的话,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就这时,她的手却突然被拉住了。 顾珩看着她,语气宠溺:“走吧,夫人。不用理会不相干的人。” 姝音知道他的用意,呐呐嗯了一声。 这烂桃花她可得帮萧二叔挡了才行! 刚走出去一段,姝音就觉得手心发烫的厉害,不适地挣了挣,轻声喊了一声“二叔?” 现在应该可以放手了吧? 顾珩看了一眼他们相握的手,舍不得松开,不由得又攥紧了一些。 熙熙攘攘的街头,一对容貌出众的男女牵着手,总是能吸引更多人的目光,旁边的摊贩也趁机拉客:“郎君!为夫人买把梳子吧?今儿是七夕,买了我的梳子,夫妻二人一定和和美美、长相厮守。” 顾珩心下动了动,带着姝音走到他的摊位前。 摊贩立马更加卖力地推销起来,“我这些梳子都是千里迢迢从江南带回来的,个个儿都是老工匠亲手做的,品质绝对有保证!” 姝音仔细瞧了瞧,摊子上摆得都是木梳,虽不很名贵,但做工确实都不错,精致又有巧思。其中一把玉兔造型的梳篦更是让她眼前一亮,起了想买的心思。 顾珩看出来了,直接让小贩把她看中的梳子包了起来。 姝音咬唇,弱声道:“二叔,这个我自己买吧。” 梳子这种东西可不是能随意送的。 “哎哟,哪用这么麻烦!”钱三不知什么时候就来到了旁边,手脚利落地付了银子,把装着梳子的锦盒双手捧到姝音面前,殷勤道:“夫人,就收下吧,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姝音还是有些犹豫。 顾珩语气随意道:“一点小玩意儿,拿着玩儿吧。” 姝音也觉得再拒绝就有些矫情了,从钱三手里接过了锦盒,顺势挣开了顾珩牵着自己的手,尴尬道:“一只手拿不方便。” 说完连她自己也懵了。 她为什么要解释? 顾珩也没再勉强,两人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并肩往河边走去。 一进了七月,兴河边每晚都有很多人来这里放花灯。七夕这日,更是挤满了来放灯求姻缘的小娘子,她们相互说着笑,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姝音站在桥上,远远望了一眼,决定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顾珩却看出点不对,眉心倏地皱了起来——河边聚集的人似乎有被故意引导过去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几个可疑的人物,正当他准备吩咐庚辛派人去查看一番的时候,河边突然爆出一声巨大的响动。 “新帝无道!天降灾祸!关中灾民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我王五在此祈求神明,改天换日,还我大邺清明!” 话音未落,他把手中的火把仍到脚边,整个人瞬间就被大火吞噬,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人群…… “——啊!” 惨叫声、哭喊声、咒骂声、呼救声顿时响彻天际…… 第81章 突发 河边瞬间就陷入了混乱,人们尖叫着、不知所措地向四处逃跑,试图远离这片噩梦般的地方。惊惧中,有些人失足落水、有些人被周围的人推搡摔倒、惨遭踩踏…… 刚刚那幅岁月静好的画面转眼之间就变得恐怖起来,让人触目惊心。 姝音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顾珩再次拉住了她的手,稳声道:“姝音,我们得走了。” 桥上早乱成了一团,凌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眼看河边的人群就要朝这边过来了…… 姝音慌乱地应了一声,抬脚就要往前走。 顾珩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都拢在身前,防止周围的人冲撞到她。 “你大着肚子,走不快,我抱你。”说着就拦腰把她抱了起来,叮嘱道:“揽紧我。” 姝音知道这不是忸怩的时候,没有犹豫就照做了,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肩背,乖巧地靠在他的怀里。 下了桥,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也变成了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四散逃命的老百姓。 与此同时,“新帝无道!天降灾祸!改天换日,还我清明!”的口号声也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传来。每一次呼喊,街头又会多一个被大火吞噬的人…… 庚辛警觉:“主子,现在出城恐怕不安全。” 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就贸然出城,可能会有另外的危险。 顾珩也同意他的判断,“先在城里找个地方落脚。” 整个人都挂在甲木身上的钱三马上建议:“要不还是回之前的兴来酒楼吧,我们留了人在那里看守,应该很安全。” 顾珩颔首。 街上越发混乱不堪,一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很多拿着利器趁机打砸抢的暴徒,费了一些功夫才回到酒楼。 这里因离事发的河边较远又有遗留的暗卫守护,还算安宁。 姝音看了一眼身后,发现阿满她们没有跟上来,焦急道:“佟嬷嬷、阿满她们呢?” “夫人莫急。”钱三连忙宽慰道:“她们身边也跟着护卫,肯定不会出事。可能先去哪里躲着了,我们过会儿再派人出去寻。” 姝音知道现下也只能这样了。 顾珩握住她颤抖不止的双手,满脸忧色,“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冰凉的指尖被温热的大掌包裹住,犹如无声的慰藉,姝音渐渐平静了一些,摇头,“我很好,一点事也没有。” 看到她明显是被吓着了,顾珩心里很不好受。 要不是看出自己的心思,钱三也不会安排这样的偶遇,姝音自然也不用遭遇这一切。 说来这都是他的错。 姝音似是感受到了一样,抬头望向他,扬起一个微笑,“我真的没事,二叔无须担心。” 下一瞬,目光落在他的左肩,姝音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 “二叔,你受伤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顾珩眉头都没皱一下,在她的提醒下才隐隐感觉到脖颈到肩头的地方略有些痛,抬手摸了一下,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皮,轻飘飘道:“无事,小伤。” 与他在战场上受的那些伤相比,这就真的只是皮外伤。 姝音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萧二叔这伤肯定与刚刚在路上碰到的暴徒有关,要不是因为抱着自己,他怎么可能会受伤? “不行!还在流血,得处理一下。”姝音的声音有些哽咽。 钱三也注意到了,立刻张罗起来,让人打来了清水,准备好干净的巾帕,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上好的金疮药。 他冲着姝音讨好一笑,不好意思道:“小的晕血,那就麻烦夫人了。” 姝音一愣,看向屋子里的其他人。 庚辛和甲木连忙转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这些粗人,做不来伺候人的事。” 顾珩垂下眼睛,幽幽开口:“没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姝音哪里会让他自己动手,和自己中毒的时候比起来,这点触碰着实不算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维持着淡定的表情,“那就把衣服脱了吧。” 顾珩唔一声,利落地把外袍退到腰上,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只左肩的地方被流出来的血浸湿了,洇染出一片刺眼的红。 姝音小的时候曾见过阿娘给阿公和舅舅上过药,知道应该怎么做。她的动作很是熟练,拿过剪刀,把肩膀处的衣服剪开,小心翼翼揭开黏在伤口处的布料。 伤口终于露了出来,长而深的一道,皮肉都翻开了,还往外渗着血,有些狰狞。 姝音突然有些想哭。 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说是小伤?也不知道他以前在战场上受过的伤究竟有多严重? 她忍住泪意,动作越发轻柔,撒药粉的时候生怕他疼还不停地呼呼。 顾珩根本不觉得痛,只觉得心里痒痒的,好像有人拿着一根羽毛不停的在那儿挠啊挠,有点磨人,他却又甘之如饴。 上完药没多久,佟嬷嬷几人也被护送了过来。阿满和翠荷年纪都还小,有些被吓着了。佟嬷嬷倒是见过大场面的,还算镇定。 一同回来的护卫也把最新的消息带了回来:县令找了附近的卫所帮忙,城里的情况已经基本被控制下来,抓了不少趁火打劫的人,现在正派人救治伤患。 姝音的心情很沉重,之前看到的惨烈的画面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事情本不该是如此的啊…… 大家只是想高高兴兴过节而已,那些人为什么要那么做? 顾珩的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人抓到了吗?” 庚辛知道他问的是那些自焚的人,当即重重点头,“抓到了一个,现在正在楼下看管着。” 顾珩双唇紧抿,厉声道:“审。” 半个时辰后,负责审问的暗卫就回来了,隔着屏风回禀道:“主子,那人招了。” “说。” 暗卫有些迟疑,这屋里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姝音猛然意识到,这可能不是自己能听到,遂站起身,想带着丫鬟们避出去。 顾珩一把抓住她的手,郑重说道:“没有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这句话也是说给其他人听的,暗卫没再犹豫,把审问到的结果说了出来:“他们并不是关中来的灾民,而是逆王顾琥的余孽,原骁虎卫的人。” 顾珩一顿,眼底霎时浮出锐利的寒芒。 第82章 闷葫芦还是话痨 翌日一早,姝音就被顾珩派人送往平兴县城外的皇家别苑。 因为京畿范围出现了如此严重的祸事,进京的官道都被暂时封锁了,他们现在还不能回憬园,只能在这边多逗留几日。 马车上,姝音有些忐忑,“嬷嬷,我们去那里住没关系吗?会不会给二叔惹麻烦?” 萧二叔毕竟只是公主的儿子,算不得正经的皇家人,就这么随意出入皇家别苑着实不太妥。 佟嬷嬷连忙安慰:“夫人别担心,真的一点事都不会有,只管放心住就好。” 姝音捏着自己的手指,不安道:“我们不会遇到公主殿下吧?” 不知怎么的,想到可能会见到固安大长公主,她总觉得很心虚。毕竟没有哪个母亲会乐意未娶亲的儿子和一个已婚的妇人来往。 姝音的心里突然有些闷闷的,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萧二叔的关系其实是见不得人的。 既不能对人言,也不能让人知。 “不会!不会!”佟嬷嬷赶紧否认,随口编了个借口,“殿下要十四那日才来,今儿才初八,还有好几日呢。” 姝音稍微松了口气,只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担心还留在平兴县处理事情的萧二叔会遇到危险。 昨天那群闹事的竟然是逆王顾琥的人!可正主都已经死了,他们这么闹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还有什么阴谋? 对于皇家的事情,姝音实在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前几年闹得很是厉害,当今这位还曾被先皇惩罚去守过皇陵,直到今年初才回上京。 “嬷嬷,骁虎卫很厉害吗?”她忍不住打听。 佟嬷嬷快速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觉得夫人多了解一点这方面的事情也有好处,遂认真解释起来:“骁虎卫本是先帝身边最得用的暗卫,只他不知怎么想的,后来就把这股势力给了五皇子,也就是逆王顾琥。” 姝音压低声音问:“是不是因为他最喜欢这个儿子?” 佟嬷嬷一言难尽地点点头。 其实这在上京城并不是什么秘密,人人都知元兴帝最喜爱祝皇后和她所出的五皇子。 以至于宫里忽然变了天,传出五皇子谋反弑父的消息时,全京城的人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明明什么都不做只等老皇帝死了就能即位,为什么还偏偏要去作死? 当然,这种事是没人敢刨根问底的。 佟嬷嬷突兀地长叹一声,似有感而发,“当今圣上是个可怜的。” 姝音不解,“嬷嬷为什么这么说?” 佟嬷嬷看了一眼自己孙女,翠荷立马拉着阿满去了车厢的前面煮茶,并顺手拉上了帘子。 姝音已经竖起了耳朵。 佟嬷嬷耳语道:“陛下五岁上就没了生母,先皇因常年忙于战事,为了方便照顾家里,就续娶了元妻的胞妹小祝氏。开始两年也还好好的,小祝氏对自己两个外甥还算尽心,只她其实是个面甜心苦的笑面虎,陛下和闵怀太子在她手里吃了不少亏。” “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小祝氏自己的孩子出生后,先帝的心也是越来越偏。”佟嬷嬷满脸愤恨,接着道:“闵怀太子和陛下一文一武,为先帝打下大邺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可那个偏心眼的爹却想把皇位留给小儿子,凭什么!” 说到激动处,佟嬷嬷抹起了眼泪,“陛下十五岁就披挂上阵,跟随先帝南征北战,每每都冲在最前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病不计其数。我这个外人看了都心疼,也不知那个爹是怎么想的,把个草包当成宝,却对这样的好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 姝音听了也挺不平的,幸好老天有眼,最终登上皇位的是当今这位。 “那萧二叔和当今圣上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好啊?”她有些好奇。 佟嬷嬷似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道:“陛下从小就是个闷葫芦,萧二爷又刚好相反,那张嘴啊成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吵得公主殿下都受不了,就把他送去和陛下作伴了。他们俩打小都在一块读书、习武,感情自然不一般。” 姝音困惑极了,萧二叔是话痨? 她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到啊! 难道是男大十八变?和陛下那个闷葫芦待久了也被传染了? -- 顾珩一夜都没睡,送走姝音后,他就去了临时用来关押犯人的房间。 屋内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酸臭的汗水味,很是难闻。 顾珩一脸平静地走了进去,看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声线冰冷,“把他弄醒,朕要亲自问问他。” 一盆冰上浇头而下,犯人打着哆嗦睁开了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他很快就认出了眼前之人,脸上的惊慌一闪而过,随即又被他强制压下。 “你说自己是骁虎卫的人?” 顾珩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听不出情绪。 地上之人偏过头,死死咬着牙不吭一声。 顾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父皇后来虽然糊涂,但他的骁虎卫却是精卫中的精卫,个个都是硬骨头。像你这样才受了两下刑就一股脑儿交代的可不多。” 地上之人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整个人更是心虚不已,嘴硬嚷嚷:“我就是骁虎卫的人!我身上有骁虎卫才有的纹身!” 庚辛立刻带人把他的衣服扒了下来,露出胸口那只栩栩如生的虓虎。 顾珩的视线落在那上面,片刻便看出了破绽,形似神不似,用的纹墨也不对,如果不是遇到他倒是能以假乱真。 看来,真是有人想借逆王之名生事搅局。 “拉去喂狗。” 留下这一句,顾珩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去。 此时,千里之外的边城。 密不透风的房间内,一个男人正趴伏在床上剧烈咳嗽着。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透着明显的病态和虚弱。 旁边站着的侍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等他缓过这口气儿,为他斟了杯热茶,才忧心道:“主子,我们这次的行动会不会打草惊蛇?八爷前几日刚来了信要我们各处都蛰伏起来,以免被宫里那位追查到踪迹。八爷就在上京,他这样子讲肯定是洞悉到了危险。” “够了!”男人的胸腔起伏不定,愤怒让他的脸上浮出些不正常的红色,阴恻恻道:“别忘了,我也是八爷!” 第83章 撞破 第二日午后,姝音的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佟嬷嬷立马就把别苑待命的太医叫了过来。姝音一开始还有些别扭,生怕被人看出点什么或误会了什么。 佟嬷嬷给她戴上半面,又为她改了眼形、点了痣,宽慰道:“夫人放心,他们就算看出点什么也不敢出去乱说的。” 事实上,来给姝音看诊的老太医根本连头都不敢抬,目光一直落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陛下的后宫终于有人怀孕了?!他怎么都没听人提起过?难道还是秘密? 他颤抖着收回手,有些结巴着道:“娘、娘、娘的身体无碍,只略、略微受了点惊吓,无需吃药,过几日就能自行缓解。” 姝音温声向他道谢。 “不敢、不敢。”老太医惶恐起身,行礼后就匆匆告退了,脚步慌乱。 佟嬷嬷翻了个白眼,胆子这么小,难怪被太医院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别苑当差。 姝音也有些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个样子很吓人吗?为什么他好像挺怕我的样子?说话都打磕巴了。” 佟嬷嬷呵呵笑道:“大概是夫人太美貌,惊着他了。” 这时,翠荷打着帘子走了进来,脸上笑盈盈的,“二爷那边刚传了信儿,他们傍晚就能回来。” 姝音一听,唇角扬了起来,马上吩咐道:“二叔在平兴这两日肯定很辛苦,让厨房那边做几道他爱吃的菜。” 说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并不清楚他的喜好,忙问道:“嬷嬷,二叔喜欢吃什么?” 佟嬷嬷立马掰着手指数了起来,“炙羊腿、烤鹿肉、揽肉丸子、酒醋蹄酥片、火焰醉鹅、水晶鱼脍……” 姝音的嘴角抽了抽,提醒道:“现在暑气重,再加几道清淡的小菜吧,免得伤了肠胃。” 佟嬷嬷连声应下,心里欣慰极了,二爷身边也终于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到了平日摆晚膳的时间,顾珩一行人还没有到。 姝音不时望向门口,眼巴巴的,有些心切的样子。 佟嬷嬷顾忌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劝说道:“夫人,咱还是先吃吧,二爷那边应该有什么事耽搁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姝音正要点头,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翠荷清亮的声音随即响起,“二爷回来了!” 夜色里,顾珩远远就看到了在院门口站着的姝音。她没有遮面,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看到自己的时候,还朝这边挥了挥手。 她是在等我。 这样的认识让顾珩的心里突然涌出点从没感受过的喜悦,他骤然加快了脚步,急切地向她奔去。 “二叔!”姝音也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直到顾珩在她的面前站定。 四目相对,未语先笑,两人的眼神里好像都多了点什么。 “路上出了什么事?” “你在等我?”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都愣了一下,然后又不约而同笑起来。 顾珩的目光慢慢灼热起来,声音也都带着缱绻的温度,“你在等我?” 他又问了一遍。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又多了一层别样的意思,姝音连忙别开眼,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厨房做了很多菜,免得浪费了。”她说了个蹩脚的借口。 顾珩嗯了一声,眉眼之间藏着无尽的温柔,“那我们就赶紧用膳吧。” 两人在一个桌子坐下了。 经历了刚刚那样的情况,倘若再分开就太奇怪了。姝音没和外男共过桌,多少有些不习惯,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只埋头吃自己碗里的米饭。 顾珩有些好笑,用公筷给她夹菜,“只吃饭,一会儿就饿了。” 他的神情一派坦然,语气也很随意,仿佛这样的举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姝音也渐渐放松下来,便问起了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上京。 顾珩略沉吟,如实道:“现在上路还不安全,进京的官道还封着,逆贼的余党可能还在这一带潜伏着。等过几日,我这边忙完了再亲自送你回去,好吗?” 姝音当然不会给他添麻烦,“不急的,二叔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那之后连着几日,顾珩似乎就真的忙碌了起来,白日几乎都见不着人,只有晚上会回来和姝音一起用膳。 就算不出院门,姝音也察觉到别苑这几日似乎来了不少人,进进出出总有些动静。 眼看中元就快到了,她心里越发不安,连房门都不愿意出了。 佟嬷嬷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赶忙劝慰着:“夫人莫担心,来祭祖的宗亲绝对不会往我们住的院子来。夫人还有三个月就要临盆了,可不能整日坐在屋子里,得出去走动走动,生产的时候才会顺利。” 姝音也在屋里待得闷了,就没再拒绝,由佟嬷嬷和阿满两人扶着,在湖边的连廊里散起步来。 “姑娘,快看!”阿满指着湖中心,激动道:“有一只好胖的鱼跳了起来。” 姝音驻足,抬眼望过去,湖水波光粼粼,偶尔有几只鱼跃出水面,溅起片片水花,一片生机盎然。 阿满吸了吸口水,“也不知这鱼好不好吃。” 姝音失笑,怕这丫头糊涂真的去捞鱼,只得认真解释:“这些是鲤鱼,刺多又有土腥味,可不好吃。” 佟嬷嬷也是哭笑不得,用手指点点阿满的脑袋,“你这馋丫头!” “想吃鱼?本宫可以派人给你们送。” 一道清冷的声音蓦地在几人身后响起。 姝音愕然回头,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见到了一个威严十足的华服女子。 佟嬷嬷也吓了一跳,她们主仆三人刚刚都光顾着看鱼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人。 “是固安大长公主殿下。”她马上在姝音耳边小声提示。 姝音其实也猜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她努力压下心里的惊愕与忐忑,缓步上前恭敬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顾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凸出的小腹,内心很是复杂。一方面,她为珩儿能有后而感到开心;另一方面,想到这女子有夫之妇的身份,她就有些不痛快。 姝音敏锐地察觉到公主殿下目光里的不喜,心里又往下沉了些。 顾岚的视线又落在她脸上绕了几圈,见她虽遮着面,却还是掩不住仙姿玉色,对她倒是起了几分怜惜。 一个过于美貌的女子被当今天子看中,她又能如何做? 难道还能反抗吗? 顾岚并不想为难她,淡淡开口:“湖边路滑,多加小心。” 说完,她就一阵风似的走了。 心里憋的那口气,她得找罪魁祸首撒去! 第84章 挑明 姝音整个人好像僵住了一样,望着大长公主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她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公主殿下虽然没有对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但她望着自己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姝音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她甚至连为自己辩解两句的立场都没有。 “我累了,回去吧。” 她淡淡说了一句,提起裙摆慢慢往回走去。 浮光跃金的湖面上,鲤鱼们依旧乐此不疲地跳跃着,动人心弦的悦动后又悄然归于平静…… 顾岚此时可平静不下来,她沉着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直接找顾珩算账去了。 别苑里,顾珩有一个专门用来处理事务的院子。 守在院外的小内侍并不敢拦大长公主,也不敢过问,只能拼着命往前跑赶在她进去前把这一消息告诉钱总管。 钱三亲自迎了出来,满面堆着笑,讨好道:“公主殿下安!陛下现在正忙着,不知您找他有什么要紧事?” 顾岚睨着他,声音里压着火气,“他忙,我就等着!” 钱三知道这位是惹不起的,笑得越发灿烂,“殿下稍等,奴婢去禀告一声。” 他倒没有说谎,皇上确实挺忙的。除了平日里要批阅的奏折,还要和内阁大臣们继续商讨关中灾情的事宜,加上平兴七夕那场暴乱也有很多需要跟进…… 很多从上京赶来的大人们都在偏殿排队等着觐见陛下呢! 当然,公主殿下肯定是能插队的。 钱三的运气还不错,户部的高大人刚好禀完了事情。他猫着腰走进去,在顾珩耳边小声道:“公主殿下来了,看上去很是生气。” 顾珩下笔的动作一顿,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姑母打哪儿来的?” 钱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赶紧把门口的小内侍找来问了情况。 小内侍如实回道:“具体小的也不清楚,但公主殿下应该是从翠微殿那个方向过来的。” 顾珩啪的一下把笔给扔了,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点无奈,“请姑母进来吧。” 这架势,大概是见到姝音了。 片刻后,顾岚就被领了进来,她黑着面,却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然后一言不发地瞪着自己的好侄儿。 顾珩掩唇咳了一声,试探道:“姑母见到她了?没吓着她吧?” 顾岚气呼呼的,一出口便是冷嘲热讽,“我又不吃人,为什么会吓着她?你姑母我才是真正被吓到的那个!她的肚子得有七八个月了吧?这都要临盆了,你还带着她乱跑?” 顾珩有些不自在,承认错误,“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考虑不周?”顾岚冷哼,压着一腔怒火道:“上次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克制一点,不要在她和夫家还没和离之前太亲密!结果呢?肚子都这么大了?你准备怎么办?他夫家那边现在是什么意思?” 顾珩怔了一怔,知道姑母这是误会了。 但他并不想澄清这样的误会,心底甚至有点隐秘的欢喜。 “她已经和夫家分开了。”顾珩运用了一点语言艺术。 姝音和陆家现在确实没在一起住。 顾岚略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些,追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接她进宫?关于孩子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对外解释?想要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她就不能是孩子名义上的生母。” 顾珩失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姝音都不一定会为他进宫。 顾岚却误解了他的表情,眉头一皱,声音又尖锐起来:“你不会只是想玩玩而已吧?” 她一脸沉痛地看着眼前的皇帝侄子,都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了! 这要是放到以前,他要是敢招惹有夫之妇,自己铁定要狠狠抽他几鞭子。 现在嘛,那可是大不敬! “姑母,你想到哪里去了?”顾珩扶额。 顾岚不信,“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对她是认真的。”顾珩的目光坦诚而坚定。 顾岚死死盯着他,没从他脸上看出任何破绽,也深知这个侄子的品行,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 “她到底是哪家的夫人?你总能告诉我了吧?”顾岚问。 顾珩抿了抿唇,摇头,“现在还不能说。” “为什么?”顾岚的火气又起来了。 顾珩顿了一下,眼里闪烁着莫名的情绪,低语道:“因为还不知道她会如何选择。” -- 傍晚回到翠微殿,赶巧姝音正在吩咐下人们摆饭。 “二叔昨儿有些咳嗽,厨房那边做了些荔枝膏水,饭后就端上来吧。” 顾珩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口渐热。 姝音似是感知到一样,望过去,嘴角牵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二叔,可以用膳了。” 还和前几日一样,两人在一张桌子坐下来。 姝音沉默地吃着饭,并没有提起白日里遇到公主殿下的事情。 顾珩皱了皱眉,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一样了,她好像一下子又退回去了好远…… 果然,饭后不久,姝音就提起了打算返回上京。 “我们白日里出发,就一个时辰的路程,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二叔不用担心,我们自行回去就行了。” 顾珩没有说话,深沉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半晌才道:“姝音,我们出去走走吧。” 姝音微愣,稍作犹豫还是答应了。 也好,有些事应该要说清楚的。 他们没让人跟着,两人并着肩,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慢慢悠悠走到了湖边。 快到十五了,夜空很亮,月色洒下来,湖面犹如明镜一般,映照出漫天的星辰。 毫无预兆的,顾珩牵起了姝音的手,略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拢到自己怀里。 这动作明显已经逾越了礼数。如果说之前的数次亲密接触,姝音还能找到各种理由的话,这一次就是真的没有借口了。 此时此刻,她就是再迟钝,也有些明白过来了。 姝音的心顿时乱成一团,抵在他胸前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顾珩能感到怀里之人的紧张,却也没有松手,下巴还在姝音柔软的发顶轻轻蹭了蹭,“姝音,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说完,他退开一点点,专注地凝视着她,眼底深沉的情意没有丝毫掩饰,如潮水一样翻涌而出。 姝音垂下眼,心跳一下重过一下,脑海里迅速浮现出自己与萧二叔相遇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不是吗? 第85章 给你时间 姝音不知该怎么说,却也不想装傻,也不能装傻。她微张着唇,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二叔,其实我有很多难言之隐,我从没想过这辈子会遇到你,我……” 她哽咽了一下,长长的眼睫已挂上了晶莹的泪珠。 重活一世,她所想的不过是离开陆家,拯救家人,再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她从没奢求过能遇到这么一个人,会把自己放在心上。 要是他们早一点相遇就好了,要是没有发生那晚的事就好了…… 她眨了眨眼睛,扬起一个凄楚的笑容,“我的身上曾发生过一些不堪的事情,可我并没有勇气说给你听。” 顾珩的心紧紧揪起,伸手拭去她腮边的泪珠,手指移到她唇边轻轻摩挲了两下,声线一片柔软:“姝音,不管你有着怎样的过往,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唯一在意的只有你,你的想法,你的心意,你的一切……” 万般心绪涌上心头,姝音有些无措,呐呐道:“可我成过亲,还有孩子,我们、不合适。” 顾珩一顿,漆黑的眸子里霎时闪烁出丝丝笑意。 她说了这么多拒绝的理由,却没有一条是因为不喜欢自己这个人。 这就够了。 他的声音带着雀跃,郑重强调:“姝音,我不逼你,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但你要记住,无论你有多少顾虑和担心,都不是拒绝我的理由。世俗的规矩和他人的目光对我来说都不值一提,我也有把握不会让你和孩子陷入流言蜚语,我有能力保护好你们。” “你唯一需要想的就是心里有没有我,想不想见到我,愿不愿意和我过一辈子?” 姝音被他这直白的话语说得面红耳赤,瞬时有些羞恼,嗔他一眼,“哪有这样霸道的?” 顾珩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上,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这不是霸道,是心意。” 姝音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手指倏地一下蜷了起来,别过脸不再看他,喃喃:“你说过不会逼我的。” 顾珩在心中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如果我们今晚没有说开,你是不是就打算慢慢疏远我?以后都不见我了?” 姝音愣住了,有种被人看穿心思的窘迫。 她确实有这么想过,心底虽有不舍,但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小没心肝的。”顾珩的语气里满是宠溺,拇指在她脸颊轻轻抚了抚,“你就当真对我没有一丝不舍?” 姝音咬着唇,眼底浮出些朦胧的羞意,嚅嗫着解释,“公主殿下很不高兴,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顾珩敛了笑意,他都差点忘了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萧二叔”。 “姝音,我……”他罕见地感到些忐忑,不知姝音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后会作何感想?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受惊? 不如、还是等她生产后再说吧…… 姝音看出他的为难,微笑着摇摇头,“二叔,我理解的。为人父母的当然希望自己的子女能有一段美满的姻缘,有夫之妇还带着孩子的女人实算不上良配。” 说开后,她也愈发坦然,微仰着头看着顾珩,清澈的眼神不含丝毫的杂质,“二叔,需要考虑的人不仅是我,还有你自己。我不希望你做出什么会让你日后感到后悔的决定。我们这段时间都好好想一想,好吗?” 顾珩早已坚定了自己的心,根本不用再想什么,但他也并不愿给她太多压力,“好,我答应你。等到了那时,我也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只盼你不会厌弃。” 姝音的眉心动了动,二叔莫非指的是自己的病情? 她的眼底闪过丝丝缕缕的心疼,坚定地摇头,“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二叔。” -- 中元后,顾珩亲自送了姝音回憬园。 自从那夜把话挑明了,两人之间的相处总是在不经意间透出些说不出的亲近。这点暗涌就连一心只想着吃的阿满也注意到了。 她皱着眉和佟嬷嬷小声抱怨:“嬷嬷,刚刚下马车的时候,萧世子伸手扶了姑娘一下,有些不合礼数吧?” 佟嬷嬷诧异地看她一眼,心道这丫头怎么突然讲究起来了?又担心她看出点什么,耐着性子解释:“夫人身子重了,二爷力气大扶着更稳妥些,你别多想。” 阿满恍然大悟,感叹:“萧世子真是大好人啊!对我们姑娘真是慈爱。” 佟嬷嬷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哭笑不得,怎么看二爷的感情都不会是慈爱吧? 这丫头真是个傻的! 垂花门边,顾珩一脸依依不舍地看着姝音,“我接下来可能会忙一些,不能经常过来陪你了。” 姝音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小声嘀咕:“谁要你陪啊?厚脸皮。” 顾珩弯唇,嘴角的笑意径直蔓延开,轻哄道:“我说错了,需要人陪的是我。” 姝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视线飘忽着不敢落在他身上。 “我走了。”顾珩勾了勾她的手指,又迅速松开。 姝音的心跳一下子漏了好几拍,嗔怒地瞪她一眼,杏眸里霎时光华流动,灵动又无辜。 顾珩陷落在她的眼神里,情不自禁张开手臂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姝音慌乱极了,赶紧伸手去推他。 这可是白日啊! “……嘶。”顾珩突然痛苦地低吟了一声。 姝音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小心触碰到了他肩上的伤口,忙松开手,“二叔,是不是弄疼你了?” 顾珩摇头,嘴角抿紧强压住笑意。 姝音却没察觉到异样,认真叮嘱:“二叔回去找太医再看看吧,不要不当回事!现在天气热,伤口不容易长好。” 说完这句,她不敢再停留,转身就往院子里去了。 顾珩眷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 一连又过了好多日,时间一下子来到了八月。这段日子,顾珩真的没有再来,但信却写来了不少,大白几乎隔一日都会飞来憬园。 姝音现在已经和它很熟了,也从佟嬷嬷口中知道了它有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叫“霄练”,与上古神剑同名。 “是萧二叔起的吗?真好听。”姝音有些不好意思,比起自己的大白,霄练就有内涵多了。 佟嬷嬷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 屋内几人正围着大白鸟说着笑,阿满却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姑娘!姑娘!今儿陆家有人去云回寺找你了!” 第86章 你有没有想我 陆家人来找她? 姝音顿了一下,秀眉轻皱,“他们没有闯进去吧?” 她现在名义上还在寺里闭关祈福呐! “没有,没有!”阿满赶紧摆手,“寺里有人拦着的,他们都不能靠近你闭关的院子。” 姝音神情一松,又舒舒服服靠回引枕上,随口问:“他们来干嘛?” 阿满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刚刚云回寺的小师傅送来的,来找姑娘的是二夫人身边的杜嬷嬷,信也是她留下的。” 姝音满脸疑惑地接过来,抽出信,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听到陆家,佟嬷嬷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紧盯在姝音身上,见她放下了信,立马问道:“夫人,可有什么事?” 姝音耸了耸肩,淡淡道:“无事。” 反正她也不准备管,对她来说就等于没有事。 阿满见她神色如常,也放下了心,“我还以为陆家人又来找麻烦了。” 姝音抿唇笑起来,“还真被你说中了。” 周氏之所以写信给她,还和七夕在平兴县发生的事件有关。原来,周氏的胞弟周延就是平兴的县令。在所辖的地方出现了乱党,周延这次的罪责是逃不掉的。轻一点就革职查办,重一点抄家流放也是有的。 看到这封信,姝音才隐隐想起来前世好像也有这一遭。她记得有一天,周氏哭哭啼啼的来寻她,直呼自己的弟弟倒霉、冤枉,让自己一定要尽力帮他。 周氏拉着她的手,呜咽道:“有个罪臣做舅舅,拓哥儿的仕途也会受影响啊!林氏,你是勇毅侯唯一的孙辈,你回去求他,他一定有办法的。” 她那时候傻得厉害,还真回去和阿公提了一嘴。阿公从来都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托了不少关系上下打点。 只周延渎职、贪墨的罪证确凿,三法司最后判了抄家流放,阿公也无计可施。 然后周氏又寻来了,可这次的态度完全变了,直指着她的鼻子把她骂了一通,后来更是变着法刁难她……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姝音把信扔到一边,冷声交代阿满:“拿去烧了,以后她再来信也别拿回来了。” 反正云回寺那边有人拦着,陆家人也烦不到她! 他们家的事就自己操心去吧…… 中秋节前一日,方呦呦送来了好几样应节的点心,其中白白嫩嫩的冰皮月饼最受大家的欢迎。 阿满一口一个吃得根本停不下来,“这个太好吃了,里面的馅儿一咬下去就流了我满嘴,好香!” 姝音尝了一个,也觉得不错,“这个应该是糯米做的,不好消化,别吃太多了。” 阿满满口答应,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和嘴。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姝音交给她一个差事,她把前两日做好的鞋袜拿出来包好,“这是做给阿公的,你过会儿拿回侯府,去之前先到玉盘斋买些点心,阿公爱吃牛肉干和肉松饼,记得多买些。” 她这几日很是挂念家里人,特别是阿公。阿娘和魏舅舅还在肃州,自己也不能回去陪他。想到阿公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中秋,她心里就很难受。 徐大标看家里没人在,确实也不想回侯府了,琢磨着上哪家蹭饭去。他想了想,黑亮的眼睛猛地闪出一道精光,有主意了! 中秋这日,成国公萧铎看到徐大标出现在他家堂屋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又咯噔了一下。 这是找上门来了?果然是看上他家钺儿了! 萧铎警惕地扫他一眼,语气冷冰冰的,“你来做什么?” 徐大标憨厚一笑,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家里没人,过来蹭个饭。” 顺便亲自查探一下萧钺那小子的身子是不是外界传说的那么差。总不能让她家宝儿有做寡妇的风险。 萧铎的表情越发戒备,“你家里没人干嘛要上我家?我们又不是亲戚!” 还不是! 徐大标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大喇喇的上前揽住他的肩膀,“走走走,喝酒去!你家钺儿在家的吧?让他也来一起喝!今儿不醉不归!说来我也好多年没见过这孩子了,不知他现在身子怎么样了?” 萧铎吹胡子瞪眼,真想拉她家公主殿下来看看,这次真不是他想多了啊! 徐大标这老匹夫就是明晃晃地觊觎他们家钺儿! 另一边,憬园的中秋还算热闹,姝音给每人都发了赏钱,又给外院的下人们安排了席面。 内院里,只有她、阿满、佟嬷嬷和翠荷四个人,今儿索性就一起吃了饭。佟嬷嬷最初还不肯,惶恐地说不合规矩,后来被姝音和阿满劝了几句,才勉强答应下来。 饭后,大家还在院子里一起赏了月,说说笑笑,很是愉快。 佟嬷嬷看了眼天色,提醒道:“夜深露重,要起风了,夫人还是回去早点歇息吧。” 微凉的风轻轻拂过,姝音拢了拢肩上的褙子,望了一眼高悬在夜空的明月,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不知他今夜有没有赏月呢? 姝音回了屋,正准备就寝了,窗外却响起了有些熟悉的敲击声。 咚咚咚的声音比大白发出的要低沉很多。 是萧二叔! 姝音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有些急切的走到窗边,却在伸手开窗的瞬间犹豫了。 她这样披头散发的会不会不太好?阿满说她最近胖了点,不知二叔会不会注意到? “姝音,睡了吗?”顾珩的声音幽幽响起。 姝音顿了顿,才低声道:“还没。” “嗯,我看到你了。”顾珩的嗓音沉缓,却带着很明显的笑意。 朦胧的烛火中,他看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一步步朝自己走了过来,每一步都仿若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姝音真想敲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就忘记窗户是纸糊的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假装镇定地开了窗。 顾珩的脸上果然带着笑,看见她的时候,连眼底都闪烁着欢喜。 姝音收起那点难为情,讶然道:“这么晚,二叔怎么来了?” 顾珩专注地看着她,直白说出来:“因为我想你了,姝音。” 姝音转开视线,垂着眼,睫毛颤了颤,不知该如何回应。从没有男子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有些无措。 顾珩看出来了,眼里的笑意更深,微低着头在她耳边悄声问:“你有没有想我?” 第87章 皇嗣人选 姝音当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就算想也说不出口。她忍住耳朵上的痒意,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今儿是中秋,二叔肯定也陪公主殿下赏月了吧?” 顾珩一顿,并不想撒谎骗她,反问道:“你呢,有赏月吗?” 姝音抬起头,看向天边那轮明月,觉得月光似乎比之前变得更温柔了,喃喃道:“嗯,月色很美。” 顾珩却没有看月亮,只静静地看着她,眉宇间的深邃缱绻似拢着温和的月华,柔情尽显。 “今儿宫里摆宴了吗?”姝音突然问。 顾珩眉心微动,“为什么这么问?” 姝音如实道:“如果宫里摆了宴,阿公就不用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吃饭了。” 想到钱三禀上来的消息,顾珩笑着摇头,“不必担心,勇毅侯今儿有去处。” 他来时,萧钺正陪着徐大标吃饭喝酒。 姝音以为阿公去了宫宴,笑道:“我小的时候也曾去过一次宫里的中秋宴,西苑挂着的各种花灯可漂亮了,娘娘们还命人摘了很多海棠花和玉簪花给我们戴,那天夜里还放了烟火!我还是第一次见,可把我高兴坏了,激动得差点把阿娘的袖子都扯掉了!” “你喜欢宫里吗?”顾珩问。 “喜欢的,宴上的桂花酒和螃蟹都好好吃。” 姝音有点想念那个味道。 顾珩知道她没有听明白,试探着道:“如果以后都住在宫里,你愿意吗?” 姝音一边笑一边摇头,“我为什么要住到宫里去呀?” 顾珩无言以对,心里越发有些没底。 “对了,今年的月华仙子是哪位娘娘呀?”姝音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记得宫里有个中秋传统,每年都会从后宫嫔妃里选一人出来扮做嫦娥。 她那时候年纪小,还以为真的是仙女下凡呐! 顾珩的额角突突跳了跳,不自在道:“今年没有月华仙子。” 姝音有些失望,压低声音问:“为什么?是不是陛下后宫的人太少了?” 顾珩僵了一瞬,答非所问,“他从不往后宫去。” 姝音反而愣住了,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二叔,真会开玩笑!” 话虽这样说,但她心里顿时觉得很多事都说得通了。前世皇上就多年无子,这情况莫非是不喜女子? 顾珩在心里叹口气,也知道现在多说无益,只待她生产后再和她好好解释吧…… -- 时间转眼就到了九月。 佟嬷嬷现在已不让姝音出门了,就连宋阿姥那里也不准她去了。 姝音有些不解,“嬷嬷会不会太紧张了?我还有一个月才会临盆呢?” 佟嬷嬷笑着解释:“夫人有所不知,十月怀胎也不是说刚好十个月,有时候九个多月也能瓜熟蒂落的!” 姝音只好安心在家里待产,每日最多在院子里走一走,日子过得很是无聊。 阿满为了给她解闷,经常去城里的茶楼晃悠,再把听到的趣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今儿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阿满看上去一脸喜色,“姑娘,王家倒霉了!” 姝音正在看《药性赋》,闻言抬起头,不解地问:“哪个王家?” 阿满笑得更加开心,“就是上次在云回寺乱说话的翰林王老夫人家。” 姝音来了兴趣,把书放下,“详细说说。” 阿满把打听到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总结出来就是,王老夫人因为上次的事被其他几家厌弃,在上京的社交圈一下子就成了大家避之不及的存在。后来又爆出她私放印子钱的丑闻,还连累到夫君和儿子也丢了官。 至于王家,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早退出了上京的核心官宦圈。这次又不知犯了什么错,全族的人都被勒令返回原籍,三代之内不准科考。 阿满最后有些得意地总结:“真是大快人心!看来老天爷都是站在我们姑娘这边的!” 姝音只是笑笑,并不认为这事和自己有关,“巧合罢了。” 像王家这样给先帝找过不痛快的前朝世家,没有抄家灭族就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又过了两日,阿满又去城里转悠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却有些不高兴,嘴噘得老高。 “怎么了,这是?”姝音问。 阿满吸吸鼻子,闷闷道:“林家有喜事了!二姑娘要嫁给诚王世子做侧妃了。” 姝音微蹙眉,眼里闪过诧异,“可圣上给她和新科状元赐了婚,她如何能嫁给诚王世子?” 阿满重重哼一声,语气里都是不屑,“中秋的时候,二姑娘受邀去诚王府上赴宴,然后不小心被人弄湿了衣裙,换衣服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被喝醉了酒的诚王世子撞见了,然后、然后就生米煮成了熟饭。” 姝音也有些惊讶,没想到事情还能有这样的转折…… 她这个庶妹还真是“百折不挠”! 后面的事不用阿满说,她也能猜到。虽是圣上赐婚,但也没有把婚前失贞的女子硬塞给男方的道理,这亲肯定是结不成了。 阿满不齿道:“据说林府上下可开心了,老夫人那么抠门,还给大家发了赏银呐!” 姝音讥诮一笑,“虽然只是侧妃,那也是嫁入皇家了,他们当然开心,又找到大靠山了呀。” 佟嬷嬷倒是知道点内情,解释道:“陛下也没有办法,诚王殿下拖着病体亲自去宫里请了罪,为了弥补儿子犯的错,不仅愿意纳林二姑娘为侧妃,还愿意给贺状元一千金作为补偿。” 阿满瞪圆了眼睛,“一千金?那可是足足一万两银子啊!贺状元真是赚到了,既不用娶二姑娘,还有银子拿!” 佟嬷嬷的嘴角抽了抽,“人贺状元可没要银子,愿意成人之美。” 阿满一脸肉痛,仿佛自己痛失了一万两。 姝音当然不会怪当今圣上。 诚王乃是先帝最小的弟弟,自小身体就不好,很是得先皇的疼惜。后来立朝封了王,他也依旧低调行事,既不作妖,也从不参合任何朝事,在宗室里的口碑极好。这次的事由他出面请罪,陛下肯定会给他这个面子。 姝音把诚王两个字放在嘴里嚼了嚼,猛地记起一件事——前世,朝里商量给陛下过继皇嗣,呼声最高的就是诚王家的子嗣! 林姝月不会误打误撞最后变成皇嗣的生母吧…… 第88章 差点成为寡妇 姝音这几日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情,心里越想越不得劲。 要是林姝月真的成了皇嗣的生母,等到当今圣上去了后,她不就能名正言顺当太后了? 佟嬷嬷也看出她的顾虑,不以为意道:“夫人真的不用担心!你这个庶妹不过是王府的妾室,翻不起什么风浪!” 姝音也不能把上辈子的事拿出来讲,叹息道:“嬷嬷说得对。” 仔细想一想,诚王世子有正妻在,皇嗣肯定会优先选择嫡子。再说,林姝月也不一定能生儿子,现在担心这些还真是为时过早。 想通了这点,姝音心底那点不痛快也散了,拿起翠荷为宝宝做的小衣服,称赞道:“真软和啊,还绣了葫芦,真是手巧。” 佟嬷嬷笑着摆手,“这算什么,宫里面为娃娃准备的衣服才精致呢!” 姝音失笑,嗔道:“哪能和宫里比的?” 她生的又不是皇帝的孩儿! 佟嬷嬷有些欲言又止,可看着毫无所觉的姝音又不知要怎么说。 况且这也不是她能多嘴的! “姑娘!姑娘!”阿满又从城里晃悠回来了,只她今天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怪,很是纠结的样子。 姝音招呼她坐下,“你又打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了?” 阿满长长叹了口气,“这次是关于陆二少的事。” 佟嬷嬷眉头皱起来,接过话头:“陆二少不是在外赈灾吗?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别说出来吓着夫人了!” 阿满为难道:“倒是和姑娘有点关系。” 姝音惊讶,指了指自己,“和我有关?” 阿满重重点头,娓娓道:“昨儿传来的消息,陆二少在灵县视察灾情的时候被乱民掳走了,生死未卜。” 姝音先是一愣,随后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她、她这是成为寡妇了? 姝音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思考起来,陆承舆是在赈灾的时候出的事,于情于理她都要为他守孝三年的。 想到还要在陆家待三年她就有些烦躁。 不如就一直在云回寺这边祈福好了? 就在姝音开始畅想寡妇的快乐生活的时阿满又开口了:“两天后,灵县县令黄昆亲自带人闯进贼窝把他救了出来,人没什么大碍。” 姝音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所以这是没死? 佟嬷嬷用手指点了点阿满的脑袋,没好气道:“你这丫头,说话怎么大喘气呢!” 害她白高兴一场! 阿满摸了摸被戳到的地方,无辜道:“茶楼的人都是这么讲故事的嘛,我也是有样学样。” 姝音有些哭笑不得,好消息是她不用为他守孝三年,坏消息是他还没有死。 “这件事在上京都传开了,每家茶楼都在说这个故事,还有戏班子排了戏日日在瓦舍表演呢!”阿满补充。 姝音撇撇嘴,她可没兴趣知道了。 “只是——”阿满难得有些吞吞吐吐。 佟嬷嬷立马又数落她:“你这丫头,有话就赶紧说完。” 阿满摸了摸鼻子道:“为了救人,黄县令被乱民杀死了。他身后留有一个独女,今年十五岁,外界不知怎么想的,就把她和陆二少联系了起来,说的书、排的戏里也加入了他们才子佳人的故事。现在外界都在传陆状元为了报恩要娶她为妻呢!” 姝音一听,又有些兴趣了。 要是陆承舆真起了这样的心思,她就能顺利和离了! “你多多关注一下这件事情的后续。”姝音吩咐。 阿满答应下来,又道:“但又有人说黄娘子是忠良之后,皇上可能会纳她进宫当娘娘呐!” “别瞎说!”佟嬷嬷瞪了她一眼,立马对着姝音解释:“皇上没可能为了这种原因就纳妃,他不是那种人。” 他是! 姝音想起来了,前世的这个时候,上京倒真出了一位蕙质兰心的黄娘子。后来还被皇上封为乡君,接进宫成了静贵人! 想来应该就是黄县令的遗孤。 想到这儿,姝音心里有些失望。 这黄娘子要是被圣上收进宫了,陆承舆要怎么办?他难道还能和皇上抢女人? 佟嬷嬷咳了一声,忙又拿起小娃娃的衣服鞋袜,转移姝音的注意力:“夫人,您看这小肚兜上绣什么花样比较好?” 姝音叹了口气,认真选起花样来。 罢了罢了,一切等她生完孩子再说吧! -- 九月底,整个憬园的人都紧绷了起来。佟嬷嬷整日都掰着指头数日子,琢磨着姝音肚子里的娃娃什么时候才会瓜熟蒂落。 稳婆、医婆和乳母早些日子也被顾珩派人送了来,她们也和佟嬷嬷一样紧张,一天到晚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盯在姝音身上,生怕她出一点状况。 产房也早就布置好了,各类会用到的药材、什么百年的人参、最好的止血药剂都是钱三亲自领着人送过来的。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姝音什么时候发动了。 可到了十月初,姝音却依旧没有要生的迹象,憬园的人都有些着急,特别是阿满,火急火燎又把宋阿姥拉了过来。 宋阿姥耐着性子给姝音把了脉,翻了个白眼,“好得很,等着就是了!” 姝音自己倒是很放松,可她看到大家如此紧张,也希望娃娃可以早点出来。 十月初六这日,姝音一早醒来就听到外面有喜鹊在叫,她眉眼一弯,摸了摸肚子,难道就是今日?可她一直等到了晚膳之后,肚子也没有任何反应。 姝音也有点失望,等待的日子说真的挺难熬的。特别是她现在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起身坐卧都需要人扶,行动也非常不便,走两步都要停下来歇一歇,做点啥都觉得累,腰背还特别酸。 怀孕生子真是不易! 佟嬷嬷想了想,建议道:“要不多走动走动吧,娃娃说不定就愿意出来了。” 姝音点点头,由一群人扶着到院子里散步。 十月的夜晚,丹桂挂满了枝头,微凉的空气里都是桂花沁人心脾的馥郁芳香。 姝音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完全沉醉其中,心情再次变得宁静而愉悦,不由得扬起了唇角。 “就这么喜欢?” 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温雅低沉的声音。 姝音一惊,睁开了眼,目光里瞬间聚起了璀璨的笑意,“萧二叔!” 顾珩怕她跌倒,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姝音垂眼看着自己的肚子,无可奈何道:“娃娃还不肯出来,只能出来多走动走动。” 话音刚落,她突然感到下腹部有些怪异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过了几息,一阵热意猛地涌了出来。 姝音一下子抓紧了顾珩的手,“我可能要生了!” 第89章 发动 顾珩二话不说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姝音吓了一跳,赶紧揽实他的肩膀,微赧道:“二叔,快放我下来,我现在还能走。” 顾珩从没经历过这些,只知道妇人生产犹如到鬼门关走一遭,哪里肯放心让她自己走。 “来人。”他喊了一声。 瞬时,佟嬷嬷、稳婆、医婆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稳婆姓程,在宫里接生了一辈子,还从没见过哪个皇上对后妃生产如此在意,心下骇然不已,不敢耽搁立马上前询问姝音的情况。 姝音觑了一眼顾珩,不太好意思在他面前说这些,含糊道:“可能、见红了。” 顾珩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姝音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反过来安抚道:“二叔别急,见红是正常的。” 程嬷嬷赶紧附和,“见红不碍事的,就夫人现在的情况,离真正生产还有段时间,陛、二爷不必太紧张。现在可以送夫人回产房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积蓄力气。” 顾珩颔首,抱住姝音稳稳地往前走去。 几个嬷嬷都松了口气,赶紧小跑着跟上。 进了院子,顾珩抬脚就要往姝音平时住的屋子去,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 姝音不自在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在他耳边小声道:“不是那里,是旁边那间屋子。” 顾珩顿了一下。 这时,阿满追了上来,领着顾珩将姝音送去了专门的产房。 “这边是几个嬷嬷布置的,据说生产起来会更方便。”姝音介绍道。 顾珩往四周看了看,见到床上有一些横木和绳子,眉眼间浮出些困惑。 姝音可不好解释这是干什么的了,刚好这时候几个嬷嬷也进了屋,却远远地站在门口不敢上前来。 “二叔,夜深了,你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宋阿姥和程嬷嬷都说我胎位正,孩儿也不算大,生产应该会很顺利。”姝音劝道。 顾珩这时候怎么能放心离开? 他扫了一眼门口的几个人,也知自己有些碍事,并不打算再逗留在屋内,轻声道:“我就在外面等着。” 姝音摇摇头,恰好一阵疼痛骤然袭来,她低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顾珩的手。 “姝音,是不是很痛?我让人去请宋妪。”顾珩有些无措。 好在疼痛只持续了几息,姝音也慢慢缓过来了,扬起一抹微笑:“不用了,天这么晚,阿姥年纪大了,就不要打扰她休息了。” 顾珩的眉头仍皱着没有松开。 姝音抬眼望过去,见他眼里有些红血丝,脸上也带着些风尘仆仆的倦容,心里蓦地一软,拉住他的手柔柔道:“二叔,你从京里连夜赶来,想必也累了,我让人带你下去歇息。” 见他的神情仍是一派严肃,姝音讨好地摇了摇他的手臂,露出点小儿女的情态,“现在天气渐凉,夜晚风大,二叔要是在一直外面等着,我……会担心的。” 顾珩心下滚热,也不想让她挂心自己,遂点点头,“我就在外院,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 刚出院门,钱三就立马迎了上来,脸上笑呵呵的,“主子,听说林娘子要临盆了?那咱今夜还回上京吗?” 顾珩睨了他一眼,有些嫌弃他多此一问。 “不回。”他早想好了这个问题,吩咐道:“传信回去,明日的早朝也取消,就说朕身子微恙。” 钱三忙不迭答应。 顾珩去到姝音为他安排的房间,沐浴后,又从里到外换上了干净衣衫。想到自己刚刚满身尘土地抱着姝音去了产房,眉心微拧,立马叫来钱三,“你去那边说一声,让她们把我碰过的地方用清水多擦几遍,免得带了脏污。” 钱三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这……谁敢嫌弃皇上啊? “快去。”顾珩催促。 钱三一抖,知道圣上是真的把那位放在心尖尖上疼的,立刻转身履命去了。 顾珩又凝眸沉思了一会儿,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脑中的思绪也纷乱起来。他久违地想到了母亲,忆起她摸着自己圆圆的肚子,笑着说要给自己生个小妹妹。 可他的小妹妹却没来得及出生,母亲也随之去了…… 顾珩猛地一下站起身,完全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与不安,只好又悄声无息地回到姝音的院子。 阿满见他去而复返,刚要开口问点什么,却被有眼色的翠荷捂住了嘴,“让夫人知道二爷回来了,会担心的。” 产房内,姝音最初还算轻松,还能自己动手吃点东西,眯着眼小憩了一会儿。只快天亮的时候,阵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痛感也越来越强烈,姝音忍不住哭了起来,“嬷嬷,我好痛啊!为什么还不生啊?” 程嬷嬷又看了一眼宫口的情况,安慰道:“夫人别急,就快可以了!” 姝音咬着牙忍耐了一会儿,可痛感却越发密集,好像要把她整个人从体内劈开一样,“嬷嬷,我不生了!我不生了!呜呜呜呜呜……” 房门在这时打开,阿满端着一盆鲜红的血水快步走了出来。 姝音的哭声传到门外,顾珩的心瞬间揪作一团,脚步不受控制就要往里去,好在被阿满及时闪身拦下,“萧世子,现在可去不得!” 顾珩恢复了理智,脚步一顿,转了个身来到窗边。 “姝音?”他试着喊了一声。 姝音隐隐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抽了抽鼻子暂停了哭泣。 “姝音?”顾珩又喊了一声。 姝音这次听清楚了,眼泪一下子变得更加汹涌,却不愿他担心,隐忍道:“二叔,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顾珩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心疼得不行,却还是顺着她的话讲:“我知道,姝儿一直很坚强,上次那么痛都挺了过来,这次也不用怕。” 姝音重重地点头,整个人仿佛又有了主心骨。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二叔送给她的那支小小的玉兔梳篦,紧紧握在手心。 她在这一刻也终于意识到,萧二叔对自己来讲就是不一样的…… 过了一会儿,宫口总算全部打开。那之后的生产一下子就变得顺利起来。因为姝音平时就爱动,身体素质也好,娃娃很快就出来了。 “哇——” 清脆又洪亮的啼哭声响了起来,随着朝阳地升起,传遍整个憬园。 第90章 丑娃娃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姝音的惊叫声蓦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姝音也不想叫的,她已经精疲力尽了,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汗水泪水血水糊了一身。可当程嬷嬷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的时候,她实在是太惊骇了! 这也长得太丑了吧? 即使她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襁褓中的婴孩丑到了!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皮肤红彤彤还泛着些白色的东西,脑袋尖尖的也没什么头发,像个怪异的小老头。 姝音哇的一声哭出来,心里委屈极了,她想过孩子的生父可能是个丑八怪,却没想到居然这么丑! 佟嬷嬷吓了一跳,赶忙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程嬷嬷以为她嫌弃这胎是个女孩,也出言安慰:“夫人还年轻,以后多的是机会生男孩儿。俗话说先开花后结果,小千金这么有福气一定也会把弟弟带来的。” 什么?还是个女孩儿? 姝音哭得更大声了,女娃娃长这么丑以后可怎么办啊? “……姝音?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窗外的顾珩恨不得立马冲进来。 “无事。”姝音答道,又看了一眼襁褓,心里霎时又变得软乎乎的,娃娃虽丑却是自己的骨血,她一点都不嫌弃,反而还有些愧疚。 顾珩听到她的声音才放下心来,“你还好吗?” “我很好,娃娃也很好,二叔不要担心。”姝音撑着身子坐起来,把孩子抱进怀里,眼里都是爱怜,想着二叔还在外面,便吩咐佟嬷嬷把娃娃抱出去给他看看。 自己能掩人耳目顺利产下孩儿多亏了二叔出手相助! 他是她们母女俩的大恩人。 佟嬷嬷立刻应下,又在襁褓外加了一层风毯,才把孩子抱出去。 顾珩却比姝音见多识广些。他见过侄女长乐刚出生时的样子,知道刚生下来的娃娃就是这个样子的,等过几日就会变得白白嫩嫩了。 佟嬷嬷满脸喜色,夸道:“小主子这鼻子、眼睛长得都像二爷,简直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 顾珩并不多解释,视线落在娃娃的脸上。就在这时,一直紧闭着双眼的小婴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大人,不哭也不闹,乖巧极了! 这一瞬间,顾珩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坚硬的外壳一点点被融化…… “二爷要抱一抱吗?”佟嬷嬷问。 顾珩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小心翼翼把孩子接了过来。 他有些僵硬,没想过小婴孩居然这么轻,跟羽毛一样落在手里完全感受不到重量。 小娃娃湿漉漉的眼睛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被抱得不舒服,她小嘴一瘪就放声大哭起来。 顾珩更僵硬了,完全不敢动。 佟嬷嬷赶紧把孩子抱回来哄了哄,“大概是饿了,老奴就先带她进去了。” 顾珩没说话,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失落和酸楚。 要是这娃娃真的是他和姝音的孩子就好了。 要是这样的人间欢喜真的属于他就好了…… 令姝音惊喜的是,洗三这日她的丑娃娃就大变了样——皮肤退了红也不再皱巴巴的了,变得又白又嫩,弯弯的眉毛下一双长长的凤眼,既水灵又贵气。 姝音简直宝贝得不行,抱在怀里就放不开手,喃喃道:“娘的乖珠珠,好珠珠,天下最好看的小珠珠。” 坐在屏风另一头的顾珩忍俊不禁,开口问:“你给她起名叫猪猪?我看她也不胖啊?” 姝音知道他误会了,笑着解释:“是珍珠的珠,如珠如宝嘛。” 顾珩点点头,“大名也叫这个吗?” 提起大名姝音就有些头疼,以她自己的才学,大概也只能起得出“大白”那样直白的名字。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二叔,你愿意给珠珠起名字吗?” 这正合顾珩的意思,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道:“珠落玉盘,金声玉润,她又出生在永安元年,不如就叫元玉吧。” “元玉、元玉……”姝音越念越喜欢,赞道:“二叔好厉害,林元玉这个名字真好听。” 顾珩微顿,眼底蓦地浮出一丝欣喜:“她姓林?” 姝音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大喇喇回道:“当然呀,她是我的孩子,当然和我姓。” 知道孩子不姓陆后,顾珩心里更是开心,勾唇道:“刚好我命人打了一块赤金嵌珠玉的长命锁,适合给珠珠戴。” 姝音并不推拒,替珠珠收下了。 本来洗三就要有亲友来添盆,只珠珠的身份始终是见不得光的,办不得三朝礼,自然也没有长辈为她送祝福。 还好有二叔。 姝音心里暖暖的,摸了摸小珠珠柔嫩的小脸蛋,眼底一片温柔。 除了自己,珠珠还有二叔的疼爱。 “姝音,我——”顾珩正想说点什么,却被房间里突然响起的婴儿啼哭声打断了。 “珠珠怎么了?”他转而问道。 和女儿相处了几日,姝音已经知道她哭起来是想要干什么了。比如现在这样一边哭一边往她胸前拱,小嘴还一张一合的,肯定就是饿了。 姝音被闹得有些尴尬,还好有屏风挡住,不然她可真要找个地缝钻了。 “珠珠饿了。”她委婉地回道。 顾珩却没听出她话里的含义,依旧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随口道:“那就让乳母带下去吧。” 姝音的胸前已经有些湿了,看到珠珠哭得涨红了脸,不得不说得明白些:“白日里,都是我亲自喂珠珠的。” 她的乳汁很是充足,而且她也想亲自喂养女儿。 顾珩僵了一瞬,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旖旎的画面。他的喉结滚了滚,随即起身往外走,嗓音发紧:“我先出去了。” -- 姝音坐月子的这个月,顾珩基本隔一日都会来一次憬园。虽不能见面,但隔着屏风和她们母女说上一会儿话,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是皇宫离憬园实在是不近,骑着快马都要将近一个时辰。有时候,为了赶上第二日的朝会,顾珩只能四更天就出发,披星戴月,很是辛苦。 这可把钱三心疼坏了,圣上白日里已经很繁忙了,夜里再休息不好,长久以往身子肯定吃不消。 “陛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忍不住劝道:“林娘子那里,还是尽快说清楚的好。” 早点把人接进宫也就不必这样跑来跑去的折腾了! 顾珩从折子上抬起头来,眉心轻皱,半晌,他赞同地点点头,“你说的对。” 是时候和姝音讲明自己的身份了。 第91章 欲坦白 “你说她会不会生朕的气?”顾珩心里实在是很没底,他对所有事都游刃有余,唯独在面对姝音的时候总有些把握不住的感觉。 钱三的脑袋瞬间摇成拨浪鼓,“哎哟!怎么可能会生气?高兴都来不及的!说不定还会喜极而泣!” 爱慕自己的人居然是皇上!简直和天上掉金饼一样啊!况且能进宫当娘娘,光宗耀祖的事情,谁会不欢喜! 顾珩却没他这么乐观,姝音应该不会喜欢别人欺骗她的。 这时,钱三收到门口小内侍的传话,立马躬身禀道:“陛下,萧世子来了。” 顾珩靠回座椅,“宣。” 萧钺垂首敛目地走了进来,因为在宸元殿,他的态度比平时恭敬了很多。 顾珩看了他一眼,起身往后殿走去,萧钺顿了顿,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侧殿的书房。 见没有其他人在,萧钺霎时放松了肩膀,淡笑道:“陆家的事有进展了。” 顾珩觑了他一眼,言简意赅:“说。” 萧钺当然也不敢卖关子,正色道:“王贞娘在陆家住的那段时间,大夫人朱氏与她并没有多少接触。我们的人审过朱氏的大丫鬟含茵,她倒是说了一件让人在意的事。” “朱氏本来因为印子钱的事很是焦头烂额,可某一日她却突然不发愁了,似是找到了来钱的办法,甚至还有心情出门逛街。” 顾珩一听就想明白了。 从朱氏最后被王贞娘毒杀这点来看,她一定是抓住了王贞娘的什么把柄。 “在那之前,她可有碰到什么不寻常的事?”顾珩问。 萧钺微拧着眉,“含茵也说不清楚,只说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顶多就是因为银子的事情,出门多了点,可能碰巧遇到了什么。” 顾珩已经能猜到朱氏遇到了什么,大概是发现了前朝八皇子厉雍的下落。 “接着查,看看她那些日子都到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顺着这些线说不定就能找到厉雍。” “是!”萧钺肃容应下,接着又道:“至于陆家,我们仔细查过了,没有找到他们与厉雍私下来往的证据,双方之间应该没有勾结。” 顾珩沉吟,片刻后望向他,徐徐道:“陆家那边还是继续盯着,王贞娘曾想进陆府做妾,她又是厉雍的人,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牵扯。” 萧钺应下,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大着胆子问:“原因真这么简单?” 顾珩冷冷看他一眼,不说话。 萧钺摸了摸鼻子,解释:“事先声明,我可没想窥探帝王私密啊!只是这段时间勇毅侯老是往我家里跑,还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我心里一琢磨,你看上的那个小妇人莫非就是他的外孙女?我记得他的外孙女就是陆家状元郎之妻。” 顾珩并不否认,神色如常反问:“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萧钺连忙摆手,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就是想问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和那位小夫人说清楚,毕竟披着我的皮和人家那啥总不太好。再说,我也不想被勇毅侯灌酒了,他太能喝了,我招架不住!” 顾珩的眉心蹙起来,强调:“朕从没有刻意扮做你。” 他只是放任了姝音的这种误会。 萧钺轻哼一声,“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也没解释不是?女人的事我比你清楚,要是她真跟你闹起来,你就麻烦咯!” 他自小和这个表兄相处随意,就算对方当了皇帝,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说话也还是直来直去。 顾珩微顿,眼底凝结出一丝忧虑…… -- 另一边,姝音终于能出月子了。 这一个月来,可把她憋闷坏了。出不了门还能忍耐,最让她感到难受的是这期间完全不能沐浴洗发,最多只能用清水擦拭一下,她觉得自己都快馊了。 佟嬷嬷一边为她细细擦干湿发,一边道:“夫人这还算好的,十月里天气凉爽舒适,夏季里坐月子才是遭罪呐!有的照顾不好的,身上都会起疹子。” 光是想想大夏天要闷在屋子里姝音就受不了,忙抱着珠珠亲了几口,“还是我的乖囡好,知道疼娘,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来。” 佟嬷嬷失笑,这哪是小公主能选的,明明是陛下的功劳! 翌日,姝音为珠珠办了满月宴,虽不能大摆宴席,但也能小范围庆祝一番。她抱着珠珠从屏风后面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特别是顾珩,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就移不开。这才一个月没见,她似乎又哪里不一样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娇娆明媚。 “你这样很好看。”顾珩不由自主地赞了一声。 姝音莹润的脸庞色若桃粉,秋水般的杏眸嗔了他一眼。 她今天身上穿的衣裙都是佟嬷嬷特意为她赶制的。 坐月子期间,佟嬷嬷每日都用特质的药膏为她按摩小腹,她的腰围已经恢复到和怀孕前差不多了,小腹也依然紧致滑嫩,没有留下任何难看的纹路。只是她的上围实在是长了不少,再穿以前的衣裙就有些不合适了。 珠珠看到屋子里的人,一点也不怯场,反而开心地蹬了蹬小胳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双凤眸霎时神采飞扬。 佟嬷嬷满心欢喜:“这眼睛长得真像二爷!” 姝音一愣,才发现原来佟嬷嬷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什么,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解释。 顾珩却面不改色,视线落在珠珠脸上转了几圈,眼睛里也有些困惑,“这孩子怎么长得不像你?” 提起这个,姝音也有些无奈,女儿明明是自己生的,却长得和自己不太像。她和阿娘一样都有着阿公的圆眼睛,可珠珠却长了一双狭长的凤眼,鼻子和嘴也和自己不一样。 咋一看,还真没什么母女像。 姝音撅着嘴,面上有些失落:“我也不知,珠珠怎么就不像我呢?” 顾珩又仔细瞧了瞧,也没从珠珠脸上看到陆承舆的样子,心下不由松了口气,出言安慰:“她现在还小,长着长着就会像你的。” 姝音莞尔,抱着珠珠亲了几口,“娘的乖宝,你可要好好长啊!” 顾珩从母女俩身上收回视线,郑重道:“姝音,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今天来之前就想好了,要把所有事都和她说清楚。他虽然从来没有刻意欺骗过她,但任由她误会却是不争的事实。 只盼她不要太生气…… 第92章 答应了 顾珩本来就不是会说笑的人,此刻的他神色更是郑重其事。 姝音怔了怔,心里瞬时闪过很多念头。 二叔这是要跟自己坦白他的病情了? 姝音敛了脸上的笑意,把珠珠交给佟嬷嬷,又找了借口让伺候的人也退了出去。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她和顾珩两人。 姝音深吸一口气,满脸认真,“二叔,可以说了。” 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神,顾珩的心里有些发虚,斟酌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形吗?” 姝音懵懂地点点头,“当然记得!当时我的马车陷落在泥坑里,还是二叔派人帮的忙。自那以来,二叔还帮了我良多。说起来,我那日还真是遇到了贵人。” 讲到这里,姝音也有些感慨。重生回来,她人生的所有变化都是从和萧二叔的相遇开始。 她很庆幸,那一日的那个时候,她选择去了云回寺。 不然,她哪里有机会与他相遇? 或者就如前世一样,虽知彼此的存在,却也不过是陌路人罢了…… 姝音的眸光渐深,由衷道:“能在那日遇到二叔实乃我之幸!” 她现在已经无法想象没有萧二叔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了。 姝音抿了抿唇,脸上透出些羞涩,心下也越发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面对她的纯粹与真挚,顾珩的心里越发内疚,想说的话也有些开不了口,事先想的所有理由似乎都不足以解释自己为什么要隐瞒身份与她来往。 什么“从没刻意欺骗她”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的遮羞布罢了。 他确实卑劣地欺瞒了她。 顾珩的心里忽然有些慌,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语气中带了点恳求:“姝音,我要说的事你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我——” 姝音伸手掩住他的唇,满眼都是心疼,“二叔,不用说的!我知道你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也知道你因此退了亲,这么多年不成亲多半也于此有关。我知道有些病对男人来讲是难以启齿的,我……我并不介意。” “就算以后医不好也没关系。”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脸颊的红晕顷刻蔓延到耳根。 顾珩先是一愣,眼神有些困惑,随即反应过来她误会了什么,就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她是这么想萧钺的。 “那如果以后都没有孩子呢,也没关系吗?”顾珩顺着她的话往下问,自己毕竟中了绝嗣散的毒,这一点他也是要和她讲清楚的。 听到他清楚明白地问出来,姝音的心猛地一缩,瞬间抛开那点羞意,抬起头与他对视,“没关系的!我有珠珠就够了。” “我们有珠珠就够了。” 顾珩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眼角眉梢都爬上了笑意,心里更是久违地被狂喜所包裹。当即不再犹豫,坦白道:“其实我是——” 话还没说完,院子里突然响起了阿满激动的叫喊声。 “姑娘!姑娘!不好了!夫人来云回寺找你了!” 阿娘回来了? 姝音猛然站起身,既激动又有些忐忑,赶紧把阿满叫进来问情况。 阿满跑的气喘吁吁的,缓了缓才发出声音:“云回寺的小师傅刚刚来报的,夫人一大早就怒气冲冲来了寺里,执意要把你带回去!现在正挥着鞭子要硬闯姑娘闭关的院子,寺里那边就快支撑不住了!” 姝音早想过要和母亲坦诚一切,略一沉吟就吩咐,“你悄悄去把娘带过来,珠珠的事我来说。” 阿满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姝音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不安地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转过身朝着顾珩歉意道:“二叔,对不住。我娘来了,今儿的事能不能改日再说?” 顾珩的眉心动了动,“我可以留下来。” 他倒是不介意今日就与姝音的母亲见面,反正事情都要说清楚,不如就彻底说开。 “不行!”姝音想也没想就拒绝,嚅嗫着解释:“我、我毕竟还没和离,不能让娘知道我、我和……” 莫名其妙多了个外孙已经够吓人的了,如果再让娘发现自己还没和离就和其他男人私定终身说不定会气得她当场晕厥! 她怕她娘受不住这个刺激。 “和什么?”顾珩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故意逗她,“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了。” 姝音都快急哭了,咬着唇瞪着他,眼含控诉。 顾珩勾唇一笑,揽着她的腰把人抱进怀里,声线带着诱人的蛊惑,“我就当你答应了。” 姝音红着脸,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活了二十八年的年轻帝王第一次尝到了情爱的欢愉,恨不得就这么一直抱着永不分开,却听到怀里的小妇人焦急催促道:“我娘就来了,你快走吧!” 顾珩:…… 怎么弄得他好像画本里偷摸进小姑娘闺房,哄骗无知少女的登徒浪子? 好不容易把顾珩哄走了,他前脚刚离开,徐珍娘后脚就到了。 姝音拍了拍扑通乱跳的心口,真是太惊险了! “宝儿!”徐珍娘一看到姝音就快跑了过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面色红润,不似过着清苦的闭关生活才略松了口气,疑惑道:“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来给陆家人祈福?” 她昨日回府就听说了此事,要不是城门关了,她早就来了! 姝音好久没看到娘了,想念立马盖过了忐忑,忙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娘别急!我们进屋慢慢说。” 徐珍娘敏锐地察觉到些不对劲,闺女屋里这几个伺候的她都不认识。特别是那个老嬷嬷,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怎么没看到春燕?”她问。 姝音拧眉想了想,轻描淡写道:“她的事等一下再说。”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娘知道珠珠的存在,然后再慢慢解释珠珠的身世和王贞娘还有春燕的事。 “娘。”姝音轻轻喊了一声,用力捏紧了拳头,鼓足勇气说道:“娘,你当外婆了。” “哈?”徐珍娘一脸茫然。 姝音觑着她的脸色,硬着头皮解释:“我刚生了娃娃,娘当然就是外婆了。” 徐珍娘顿了几息,惊呼出声,心急道:“宝儿,告诉娘,你是不是生病了?” 难道是因为太想怀孕生子得了癔症? 姝音赶紧摇头,知道口说无凭,就让佟嬷嬷把珠珠抱了上来。 “娘,你看,这就是你的外孙女。” 看着那个老婆子怀里的襁褓,有模有样的,徐珍娘的心不由得绞痛起来。 她家宝儿已经疯到这个地步了吗? 姝音从佟嬷嬷的手里接过女儿,一步一步走到徐珍娘面前,“娘,你要抱抱她吗?” 徐珍娘鼻子一酸就要落泪,不忍拒绝,颤抖着手接了过来,也不知里面是个枕头还是冬瓜? “咯咯咯……”珠珠适时笑了几声。 徐珍娘顿住,视线终于落到怀里的襁褓上。 居然真的有个小婴孩?! 不会是她家宝儿从哪里偷来的吧? 第93章 不能不要她 姝音摸了摸女儿柔嫩的小脸蛋,介绍道:“娘,她就是我的女儿,小名叫珠珠,大名叫林元玉,是今年十月初七生的,刚满月没多久。” 说得如此有板有眼,徐珍娘的心开始动摇了。 莫非这真的是宝儿的孩子? 怎么可能?她和陆承舆都没有圆房啊? 姝音知道阿娘肯定有很多问题要问,就把珠珠抱过来交给佟嬷嬷,吩咐道:“她快饿了,带去乳母那里吧。” 可珠珠闻到母亲身上的味道就不愿意离开了,小手从襁褓里挣出来朝着姝音的方向舞了舞,委屈地抽泣起来。 姝音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摊水,赶忙把她抱回来。 “娘,等我喂了珠珠再和你细说。” 看着女儿熟练的喂着怀里小婴儿,徐珍娘已经完全相信这个娃娃就是她的外孙女。 可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自己出发去肃州时还不到六月,娃娃是十月里出生的,也就是说宝儿在那时候就怀上了! 徐珍娘的心里霎时波涛汹涌,翻滚着无数个猜测。 喂完女儿,姝音又哄着她玩了一会儿,小娃娃吃饱喝足很快就睡了过去,只是她的两只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松开。 姝音也不敢用力拉扯,只能抱着她回到母亲身边。 徐珍娘盯着珠珠看了一会儿,心里又起了点怀疑的小火苗:“这孩子怎么长得不像你?” 姝音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才缓缓开口:“珠珠长得应该更像她的生父?” 徐珍娘听出点异样,“应该是什么意思?像就像,不像就不像,怎么是应该?” 姝音垂下眼,喃喃道:“因为我也不知道珠珠的生父是谁。” 徐珍娘完全怔住。 话开了头,就没那么难说了。姝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包括王贞娘在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她和春燕的关系,以及前段时间在云回寺发生的那出闹剧。 徐珍娘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姝音不安地喊了一声:“娘?” 徐珍娘回过神,悲戚地叫喊出声:“我苦命的宝儿!”她张开手臂想抱住女儿,却被她怀里的小娃娃阻挡住了。 徐珍娘霎时皱起眉,看着襁褓里的珠珠,目光复杂又纠结。 姝音更加不安,“娘,珠珠很乖的,她——” “我可不管这些!”徐珍娘打断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湿意,满脸沉痛:“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把孩子生下来?宝儿,你怎么这么糊涂?” “你带着个孩子以后还要怎么嫁人?如果被人发现了她的身世你要怎么面对世人的非议?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将来?” 徐珍娘越说越愤怒,心里恨不得能立马手刃陆承舆。 都是这个男人!毁了她家宝儿的一生! 姝音也忍不住落下泪来,阿娘说的这些她都明白的,这也是她上辈子选择打掉孩子的原因。可她重回一次却做不到了,因为她知道如果那样做了自己会有多自责。 上一世,她时常会梦到一个没有面容的小婴孩,哭着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要她…… 她不想再那样了! 况且孩子又有什么错呢?她也是自己的骨肉啊! 姝音的目光落到女儿身上,坚定道:“娘,我不会后悔!珠珠是我的女儿,我不能不要她!” 珠珠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弯着嘴角笑了起来,又往姝音的怀里蹭了蹭。 姝音不禁又把她抱紧了一些,这样乖巧的孩子谁舍得下! 毕竟血脉相连,徐珍娘哪能不喜欢自己的小孙孙,又盯着珠珠看了一会儿心里就软了。再说生都生出来了,又不能把她塞回去,除了接受还能怎样? 她从女儿手中把珠珠抱过来,神情逐渐软和下来,“这娃娃还是疼你的!长得不像你才不会让人怀疑。” 姝音也知道轻重,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珠珠,都不能让外人知道她们之间的真正关系。她想过了,珠珠现在还小,尽量不把她带到人前;等她大一些了,再对外宣称她是自己的养女。 这样珠珠也能有一个还算体面的身份。 既然知道了所有事情,徐珍娘再也不肯让女儿一个人住在这荒郊野岭,坚持今日就要带她们母女回侯府。 姝音顾虑重重:“阿公和舅舅那边要怎么说?侯府突然多了一个娃娃总要有点说法的。” 徐珍娘并不担心这些,“珠珠现在还小就待着内院哪里也不去,外人发现不了什么,侯府的下人也不敢出去多嘴乱说。你阿公和舅舅那里我去解释,就不告诉他们真相了。” 事关女儿的名节,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姝音也知迟早都有这样一日,她不能永远藏着珠珠不让家里人知道。 “我让人来收拾行李。” 说到这个,徐珍娘倒是想起来问了,“你那个老嬷嬷是哪里来的?我看她不似一般人家出来的。” 姝音可不敢说出佟嬷嬷的来历,支吾道:“常来给我看诊的宋阿姥见我身边无人照顾,就给我介绍了佟嬷嬷,她以前是在大户人家做乳母的。” 徐珍娘一听她这么说哪里还顾得上老嬷嬷是从哪里来的,一想到她的女儿独自在外生子就不禁悲从中来:“我的宝儿受苦了!” 她握紧拳头,恨恨道:“这次回去我们就去和离!就算闹到官府娘也不会再让你回陆家!” -- 宸元殿。 钱三发现他家陛下从憬园回来后,嘴角扬起后就没下来过,平时清冷的眸子里也满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差点闪瞎他的狗眼。 他嘿嘿笑着,谄媚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林娘子终于答应进宫做娘娘了!” 顾珩一顿,敛了脸上的表情。 姝音虽然接受了他的心意,却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钱三最擅察言观色,见陛下变了脸色,心里已是慌到不行,“陛下,奴婢说错话了?” 顾珩没搭理他,眉心却蹙了起来。 这个事情始终是个隐患,他得尽快找机会说清楚才行。 钱三的眼珠转了转,说了一件陛下应该会开心的事情,“关中各处已定,陆状元也跟随赈灾的官员启程回来了,据说身边还带着黄县令的遗孤。” 顾珩挑眉看向他。 钱三立马把知道的都说了:“黄县令的这个遗孤可不一般,之前民间流传甚广的陆状元为报恩要娶她为妻的消息,最初都是她派人散播的。” 顾珩拨了拨腕间的佛珠,唇角又慢慢扬起来,不紧不慢道:“既然她有这样的心思,你也去搭把手吧。” 第94章 上陆家讨说法 上京人爱看戏,特别是最近那出“黄县令高义救人,状元郎情深报恩”的戏码更是深受大众的追捧,各个瓦舍每日都有众多戏班连番表演,就连街边的五岁稚子都知道陆状元要娶黄县令之女为妻了。 只这陆状元尚有妻室,也不知这事最后要如何解决才能情义两全? 人们纷纷摇头叹息,这事可难咯! 同朝为官的人都知徐大标疼爱外孙女,有好事之人就忍不住向他打听:“徐侯爷,我记得你家外孙女就是嫁的陆状元吧?现在这样,她的处境尴尬,你们有何打算?” 徐大标冷哼一声,满脸怒容道:“陆承舆在外拈花惹草,给妻子惹下这样的麻烦,还有脸颠倒黑白把丑事传唱成佳话,真是欺人太甚!” 这话一出,全城的人都知道勇毅侯的态度了,都开始猜测他会如何做。 这徐侯爷可不是好惹的,上次陆状元欲纳妾就被他用鞭子打得皮开肉绽,这次的事情更严重,哪能善了! 晚上回到侯府,徐大标立刻就换上了一副表情,笑呵呵地从徐珍娘手中抢过珠珠,抱着就不肯撒手,“哎呦,小乖乖!一日不见又长胖了!” 珠珠霎时换了个怀抱,有些不习惯,不舒服地挣了挣,小手一把抓住了徐大标的胡子。 她人小力气却不小,一下子扯掉了好几根。 姝音看到了,赶紧把她的小拳头展开,轻点她的额头,“小坏蛋!下次不许扯曾阿公的胡子了!” 珠珠以为母亲在和她玩闹,眨了眨大眼睛,甜甜地笑了。姝音哪里还舍得骂她,又把她抱到怀里香了几口。 徐珍娘笑着瞪她一眼,“你小时候可比珠珠固执多了,扯着阿爹的胡子就不肯松手,后来没办法只能用剪刀剪了,害得阿爹的胡子缺了个口,被军营的人好一通笑话。” 姝音没想到会被阿娘揭老底,下意识捂住珠珠的耳朵,撒娇地喊了声娘。 徐大标哈哈大笑起来,心情舒畅地捋捋胡子,一脸宠爱地看着眼前的两对母女。 虽然女儿跟他说珠珠是宝儿捡来的,但他心里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尽管珠珠和宝儿长得并不像,但那种母女天性的自然流露,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他猜测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隐情,只女儿现在不想让他知晓,他也就不多问。 反正他心里知道珠珠是他的亲曾外孙女就够了! 魏庚却是个傻的,看着乖巧可爱的珠珠,感叹道:“这么好看的闺女,怎么会有人不想要呢?还好她运气好遇到我们宝儿,不然这么小的孩子丢在外面哪里活得了!”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人接话。 魏庚却无知无觉,依然做着鬼脸逗珠珠。 徐大标咳了一声,说起了正事,“明儿我休沐,我们出门讨说法去!不仅是这次黄县令女儿之事,还有之前王家那个在宝儿闭关期间欲毁她名节的事也要算清楚!我勇毅侯的外孙女可不能被人白欺负!” 魏庚摩拳擦掌,“我也去!” 徐大标觑他一眼,微微颔首。庚儿虽然没有心眼,但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往那儿一站,就能震慑住对方。 “行!那你明日少说话。” -- 翌日,徐大标起了个大早,带着魏庚以及一群身强力壮的军汉直接杀去了原翰林院侍读学士吴之恺府上,也就是王贞娘的族姑母王老夫人的夫家。 王老夫人是女眷,徐大标也不跟她多纠缠,直接在吴府门口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高声质问吴家为什么要害他的外孙女。 徐大标带的人都是大嗓门,声音一出就吸引来不少人围观,大家一听事情的经过也不禁谴责起吴家来。 “亏得还是书香门第!居然偏帮想要做妾的侄女陷害正妻!太过分了!” “他们家还私放印子钱呐!一看就知道家风不正!” “她们是趁着状元夫人在寺里为夫君闭关祈福时,诬陷她与戏子有染!啧啧,这事要是做成了,状元夫人不得被逼死啊!” “听说状元夫人都被气病了!” …… 人群中的激烈议论早传到了门后的吴家人耳里,他们本因为理亏并不敢应门,但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他们以后也别想在上京立足了。 家主吴之恺只好亲自出来道歉,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深深一揖道:“侯爷息怒!这次的事是在下治家不严,请侯爷多包涵。老妻办事糊涂,已被我送去家庙,还望侯爷给我吴家留点颜面。” 徐大标嗤道:“陆承舆之前一直想纳你的内侄女做妾,说不定这次的事就是你们两家串通好的!”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吴之恺连声否认,大冷的天急出一脑门的汗。 徐大标重重哼一声:“是不是待我问过陆家就知!”说完他就带着呼啦啦一群人离开了。 围观之人听他话里的意思,没有犹豫也跟了上去。 这样的热闹不看白不看啊! 陆府的人早得了信,徐大标到的时候,陆大老爷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徐大标并不进去,也不和他多废话,直截了当道:“王贞娘的事、黄县令女儿的事,你们陆家总得给我个说法吧!我家外孙女为了出门在外的夫君在寺里闭关祈福,却差点被想给陆承舆做妾的女人诬陷,后又被陆承舆欲停妻再娶的流言所扰,如今忧思成疾,日日以泪洗面。” “你们陆家怎么对得起她?” 陆大老爷脸色僵硬,疾呼道:“误会!都是误会啊!亲家外祖父,要不我们还是进屋再细说吧?” 徐大标今儿本来就是要来把事情闹大的,怎么会和他进去?况且他深知陆家人的品性,最是顾脸面,他今儿就要他们颜面扫地,成为全上京的笑柄! “不用说了!”徐大标大手一挥,掷地有声道:“我徐大标的外孙女不受这个气了!等陆状元回来你让他把和离书写好送到我府上!若不然,我们就上官府评理去!” 看热闹的百姓们俱是神情一震,眼里霎时冒出金光! 要他们说啊,这上京城的贵胄里就数勇毅侯府最地道了,每次都把事情拿到台面上讲,让他们一直走在吃瓜的最前线! 现场吃到瓜的百姓也不藏私,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天的时间,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状元夫人被伤透了身心要与状元郎和离! 第95章 想他 传闻中日日以泪洗面的姝音虽然需要在家装病,哪里也去不了,但小日子过得还是相当不错。每日逗逗女儿,和母亲聊聊天,再一起去练武场跑马、练鞭子,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只深夜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她就有点想念某人了。现在回了侯府,想要和他见上一面就没有在憬园的时候那么方便。 而且阿娘如今几乎和她同吃同住,她都找不出时间溜去隔壁的花园瞧瞧他有没有来。 也不知他有没有挂念自己? 徐珍娘感觉到身旁躺着的女儿一直在辗转反侧,出声问:“想什么呢?怎么还不睡?” 姝音一顿,不好意思道:“娘,我是不是吵着你歇息了?要不我去外边的榻上睡?” 徐珍娘在黑暗里摇摇头,拉住女儿的手,幽幽开口:“不用,娘也有些睡不着。” 关于女儿以后的路,她最近想了很多。宝儿年纪还小,和离后总要再嫁人的,只是带着个孩子,虽然对外宣称是养女,也不是那么方便,讲究点的人家肯定还是会介意。 “宝儿,要不还是把珠珠记到我的名下吧?”她提议。 这样,女儿就能无后顾之忧地再嫁,可这关系就复杂了…… 姝音温声拒绝,“娘,珠珠是我的女儿。我不能为了让自己方便就把她置于那种尴尬的境地。” 母女变姐妹,对珠珠太不公平了! 徐珍娘疼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满心担忧:“可你带着珠珠,以后想嫁个好人家就难了。” 姝音没说话,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人的脸,心尖不由得泛出丝丝甜蜜。她红着脸,有些结巴:“娘,现、现在想那么远做什么?” 徐珍娘嗔她一眼,刚想数落她两句,却听到窗外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响动。 “宝儿你听!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敲窗框?” 姝音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假装淡定道:“可能是风吧,现在天气凉了,夜里风大。” 徐珍娘想了想,也觉得大概是这样,翻个身为女儿盖好被子,哄道:“不早了,睡吧。别珠珠醒了你这个当娘的还在睡懒觉!” 姝音嗯了一声,闭着眼睛装睡,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身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她才睁开眼睛,确认阿娘是真的睡着了后,才轻手轻脚下了床,越过屏风,走到窗边。 “二叔,是你吗?”姝音压低嗓子问了一遍。 窗外一片寂静。 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把窗户推开,探出头四处张望起来。 “嘎。”停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上的大白鸟冲她叫了一声。 “是你啊。”姝音望过去,语气里忍不住有些失望。 大白鸟扑闪着翅膀飞过来,落在窗台上,朝姝音扬了扬脖子,上面挂着的玄色金线荷包格外显眼。 姝音熟练地取下荷包,迫不及待地取出里面的信笺,借着皎洁的月光看起来。入目的只有两行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姝音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又忍不住把这十几个字看了又看,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心里更是跟吃了蜜一样甜。 “嘎!”大白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 姝音朝它摆摆手,低声催促:“快走吧,别被人发现了。” 大白不动,一双黑眼睛就怎么定定地看着她。 姝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手边并没有笔墨回不了信,她有些为难的四下看了看,视线落到桌上的那碟红豆糕上,有了主意。 她用干净的巾帕包上一块点心,放到大白脖子下的荷包里,轻轻拍拍它的小脑袋,叮嘱:“你可别偷吃啊!” 与勇毅侯府一墙之隔的花园里,顾珩拿出姝音的回礼后,先是一愣,随后看出是什么后,双唇一扬低笑出声。 还真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钱三勾着脑袋看了一眼,白色帕子里包着一团黏糊糊的点心,怪不讲究的。 顾珩却一点也不介意,拿起糕点欲往嘴里送。 钱三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这万一吃出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顾珩眉心皱起,不悦地觑他一眼。 钱三讪讪收回手。 顾珩一口咬下去,红豆的香甜立刻从舌尖弥漫开来,再一点一点渗透到心间,浸润到骨髓…… 翌日,晌午吃过饭,姝音正想抱着珠珠一起躺会儿,就听到阿满熟悉的脚步声匆匆往院子里来了。她这些日子在佟嬷嬷的调教下已经稳重了很多,急躁的毛病也改了不少。 今儿这又是怎么了? 阿满一进屋,气都没喘匀,就急急开口:“陆二少来了,现在正在府门口跪着要求见姑娘!” 姝音眉心微蹙,双目霎时蒙上了一层冷意。 他这样大张旗鼓的是要做什么? “宝儿,别急,娘去会会他。”徐珍娘立刻起身,神情冷锐:“不管他想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他来打扰你!” 他专门挑着府上没有男人的时候上门,不就是想逼迫宝儿与他相见吗? 她可不会让他得逞! 勇毅侯府外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陆承舆一身青衫,挺直着腰背跪在那里。大概是刚回京,他的眉目间还带着些风尘仆仆的疲惫。 徐珍娘走到近前,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做何?” 陆承舆起身行礼,躬身道:“小婿拜见岳母!京里的事拓都听说了,自知委屈了夫人,但其中有些误会拓想亲自与她解释,还望岳母通融。” 徐珍娘睨着他,双目喷着火,恨不得一刀刀活剐了他! 就是这个男人给她的宝儿遭来了那等祸事,现在居然还有脸说什么误会! “不必!该说的我父亲勇毅侯已经上贵府说清楚了,你的和离书写好了吗?” 陆承舆又咚的一声跪下来,恳求道:“拓在外数月都在忙碌赈灾诸事,与黄娘子之间也是清清白白,并无做任何对不起夫人的事。拓不会写和离书!” “……你!”徐珍娘被他的厚脸皮气得说不出话来。 围观众人看着卑微求原谅的状元郎也有些动摇,纷纷插嘴劝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状元郎都下跪了,就原谅他了吧!” “是啊!男人出门在外有点艳遇也很正常,何必这样不依不饶!” “黄娘子毕竟是恩公之女,陆状元也很难做啊!还是互相体谅一下吧!” “就是就是!要是你女儿之前同意纳了那王家女为妾,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所以啊,女人就不能善妒!” …… 自这日陆承舆上门闹了一出后,对于状元郎夫妇和离之事,上京城一下分成了两派,之前一边倒支持姝音的舆论也慢慢变了。 一些人觉得状元夫人太小题大做了,善妒又不贤;一些人认为状元郎行止不端,为家中妻室惹祸添乱,让人难以原谅。 一时间,大家争执不下,同时也都期待着这出和离大戏究竟会如何收场…… 第96章 舆论 姝音不出门,并不知道城里的舆论已经发酵,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站在陆承舆的一边的人也越来越多。 特别是当黄娘子也进了京,在各大府邸做客后,传出了“贞静娴淑、蕙质兰心”的美名。大众再把她与状元夫人一对比,似乎除了出身差了点,样貌寻常了点,样样都比得过! 而且她还是状元郎的恩公之女,陆府肯定不会亏待她! 很多人都开始幸灾乐祸地看起勇毅侯府的笑话来,之前这徐侯爷还声势浩大地去陆府讨说法,现在尴尬了吧! 自家外孙女是个妒妇还不懂得收敛一些,偏要闹得人尽皆知!如今骑虎难下,看他如何收场! 阿满把从街上听来的话告诉了姝音,不忿道:“这些人真是墙头草!明明之前还站在姑娘这边的,现在又变卦了!” 姝音听了却没多大感觉,照这样发展下去她和陆承舆最后肯定能和离。只要能和离,就算是有损点名声她也认了。 可徐珍娘显然不这么想,她的宝儿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承受这些非议?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就是宝儿遭受的伤害并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王贞所做的恶也不能让大家知晓。 而这一切都是陆承舆造成的! 他如今回了京,却到处惺惺作态,作出一副情深不移、进退两难的样子博取大众的同情,把她家宝儿架在火上烤! 凭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 徐珍娘气得双目赤红,咬牙道:“不行!不能让他这么好过!我找阿爹想办法去!” 姝音连忙拉住了她,“娘!冷静些!阿公是武将,论引导舆论、掌握话语权还是比不了那些文臣,特别是像陆家这样积年的世家,他们在清流间的名望很高,很多事他们自然会抱团。阿公虽然有爵位,也不好与他们硬碰硬的!” 徐珍娘也知道她说得对,颓然道:“那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吃下这个闷亏?” 姝音抱着怀里的女儿亲了亲,从容道:“也不用!既然他们都摆出了高姿态,我们也照做就是!” 她的“病”也该好了,是时候出去走动走动了!在这场不见血的战役中,她也要为自己塑造一个好形象才行! 腊月里,各家宴请都很多,姝音“大病初愈”后就时常与母亲出门做客。宴上碰到的夫人太太们看到她苍白憔悴的脸色,都不禁暗暗同情起来。 加上姝音表现出来的落落大方和雍容尔雅与她们想象中的“妒妇”形象相去甚远,也让她们开始怀疑传闻的真实性。 心直口快之人就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时候,姝音总是淡淡一笑,平静道:“夫君相貌堂堂、芝兰玉树,有女子爱慕也很正常,我对此向来是一笑置之的,也并不介意他纳妾。不让王贞娘进门也只是因为看出她心术不正罢了。” 原来是这样。 众人明白了,原来这陆状元招惹的莺莺燕燕还不少,状元夫人这些年应该没少受气!大家同为女人,哪能不知道这里面的难处! 渐渐的,支持姝音的女眷越来越多,特别是各大府上的当家夫人,几乎都是旗帜鲜明地站在状元夫人这边。 这日参加完东平伯府的宴会,母女俩刚回到侯府,就又收到门房送来的帖子。 徐珍娘打开一看,不禁喜上眉梢。 姝音正让佟嬷嬷给她卸下脸上的“憔悴妆”,转眼看到阿娘的神色,好奇道:“怎么这么高兴,是哪家送来的帖子啊?” 徐珍娘略有些激动:“是固安大长公主府上送来的,邀请我们过府上围炉烹茶,踏雪赏梅!” 姝音的心猛地一跳,不由得有些忐忑。 也不知二叔有没有跟她提起自己的事?如果说了,那见面时就尴尬了…… 徐珍娘完全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立马开始吩咐人准备赴宴的衣服和首饰,脸上闪着兴奋的光芒,“大长公主殿下府上的踏雪宴肯定有很多人去,我们可要趁此机会好好澄清一番!” 姝音虽然心有顾虑,但也不想扫母亲的兴,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很快就到了去公主府上赴宴的日子,姝音和徐珍娘早早就起身开始装扮。两个多月的珠珠已经能认人了,看到母亲好像又要离开了,大眼睛眨呀眨,眼泪就流了下来,委屈地哼哼起来。 姝音心里一揪,赶紧把女儿抱起来哄了哄。 珠珠一到亲娘怀里就不哭了,瞪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很是惹人怜爱。 姝音为难感叹:“怎么办?真不想出去了!” 徐珍娘无奈地摇摇头,只得等她把珠珠哄睡着后再出门。 她们到达公主府的时候,客人已经很多了,一路走来,遇到不少相熟的人家。 “这么晚才来,对大长公主殿下也太失礼了吧!” 走着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刻的声音,姝音和徐珍娘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这时,一个容长脸的老嬷嬷走上前来,厉声呵道:“见到侧妃娘娘还不赶紧行礼?” 话音未落,穿得雍容华贵的林姝月就在诚王府下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一双轻蔑带恨的眼睛在姝音和徐珍娘身上来回打量,轻哼道:“大姐姐,你怎么这么惊讶呀?不认识我了吗?” 姝音想起来了,她这个庶妹好像是上个月被抬进王府的。这才刚当上世子侧妃就这么迫不及待来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了? 她自己是无所谓,只她不想让母亲给她行礼。 林姝月受不起! 姝音淡声问:“你想如何?” 林姝月讥讽一笑,阴阳怪气道:“我就是关心大姐姐呀!最近城里都在传你和状元郎的事,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只是想好心提醒你一句,做女人啊不能太善妒,免得到时候被休了就不好了!” 姝音在心里冷笑,看来城里传她善妒的事林姝月应该没少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时,容长脸的老嬷嬷又出声了:“现在的女眷怎如此无礼!这么久还不给侧妃娘娘行礼?是看不起我们诚王府吗?” 她的声音不小,引来四周不少人驻足围观。 姝音扬起一个淡定的笑容,缓缓走向林姝月。她比这个庶妹高了半个头,看着她的时候就带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林姝月刚要发作,就听到姝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听说你为了能顺利嫁进王府,让祖母对外宣称你的生母并非吴姨娘。只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事实。作为你的长姐,如果不小心说漏了嘴,你猜世人会怎么说?虽然吴姨娘很可恨,但不认亲娘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会被世人唾弃!” 第97章 公主有请 林姝月听出姝音话里的威胁,气得几乎将牙齿咬碎,愤恨地瞪着她。 姝音镇定地与她对视,意有所指道:“吴姨娘这胎应该已经生了吧?怎么样?是不是还和宗哥儿一样?” 林姝月故作倨傲的神情瞬间轰塌,满眼都是惊恐。 姝音勾了勾唇,继续在她耳边小声讲:“吴姨娘毕竟是你的生母,她生的两个儿子都是傻的,你应该不想让人知道这些吧?” 林姝月抖着唇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姝音嫣然一笑,“这话不是我刚刚问你的吗?关键是你想做什么?只是你做之前可要想清楚了,自己能不能承受那个后果!” 林姝月深吸几口气,藏起眼里的恨意,规规矩矩给徐珍娘和姝音行了礼,不情不愿喊道:“徐夫人、大姐姐安。” 旁边的诚王府下人都惊呆了!这是什么转折! 姝音拿出长姐的派头拍拍她的肩膀,训诫道:“你既然在王府做妾,就要好好侍奉世子妃,谨记为人妾室的本分,不要给林家抹黑。” 林姝月涨红了脸,呐呐应了声。 姝音不想再和她多说废话,拉着徐珍娘就往前去了。刚走出去一段,就遇到大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 “奴婢柳云,奉殿下之命来接二位去暖阁一叙。” 徐珍娘有些受宠若惊,来参加踏雪宴的客人众多,大家都想拜见公主,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而像这样被公主亲自请去的,就更少了。 姝音就不仅仅是惊诧了,内心更是瞬间就翻起了风浪! 二叔不会已经和公主殿下坦白了吧?那她过会儿要如何做?殿下不会和母亲说什么吧? 一路上,姝音都非常忐忑,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 徐珍娘察觉到女儿有些紧张,握住她的手小声安慰:“宝儿,不用怕!公主殿下很是和蔼,不会有麻烦的。” 姝音内心的担忧无法言明,只能胡乱地点点头。 暖阁很快就到了。 柳云通报后,就领着二人往里走。姝音低着头,一步步来到大长公主公主殿下面前,与母亲一道屈膝行礼。 顾岚微眯着眼,视线一直绕在徐珍娘身上打转。不愧是有着上京第一美妇人之称的大美人,确实比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多了一份成熟风韵。 之前丈夫跟她说的那个猜测她是不信的,就算勇毅侯经常找借口往国公府里跑她也没太在意。只是前两日,钺儿却突然请求她办宴,并特意指明要邀请勇毅侯府的女眷! 这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顾岚缓缓开口,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珍娘,好久不见了!” 徐珍娘毫无所觉,开心地与公主殿下叙起旧来。 提到过去,顾岚也有些怀念,叹道:“还在肃州的时候,我真是把你们几个当妹妹的,大家一起骑马射箭,好不快活!” 徐珍娘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我们几个小姑娘那时可崇拜殿下了!都想着如果自家有个这么威风的大姐姐就好了!” 顾岚看她这副率真坦荡的模样,又觉得她和自家儿子不像是有私情的样子。 虽有些突兀,顾岚还是问了出来:“珍娘可有想过再嫁?” 徐珍娘愣了一下,随即如实答道:“我也这个年纪了,老实说对婚姻之事已没有多少执着。只希望下半辈子能待着阿爹身边尽孝!” 听出她是认真的,顾岚的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视线也慢慢移到姝音身上,目光一顿,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眼熟。 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这是你的女儿?”她问。 徐珍娘忙拉过姝音介绍起来,说到女儿的夫家,语气里不免带了些愤懑。 顾岚恍然大悟,原来珍娘的女儿就是最近在上京颇有争议的那位状元夫人。想到她们母女二人都是遇人不淑,顾岚也有些同情,开解道:“那种男人不要也罢,早日和离早日解脱!” 姝音听出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讲的,立马福身道谢。 顾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有些若有所思。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刚好这时宁华郡主来了,看到姝音的时候眼底很快闪过一丝促狭,朝着顾岚撒娇道:“大姐姐,我和姝音好久没见面了,我能不能带她出去逛逛!” 顾岚对这个年纪相差很大的小堂妹向来疼爱有加,自然不会拒绝,对她们摆摆手,“去吧,湖边的梅花开了,我让人领你们去。”然后又看向徐珍娘,微笑道:“珍娘就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吧,我们聊聊以前的事。” 出了暖阁,宁华挥退身边的侍女,拉着姝音走到角落,小声问道:“快说!你和我的大外甥究竟是什么情况?发展到哪一步了?大姐姐知道你们的关系了吗?” 姝音低垂着头,脸色微红,支吾道:“没有的事,你别瞎想!” 宁华不满地觑她一眼,突然发现才几个月不见的好姐妹似乎变得更美了,五官还是那样,但整个人感觉就是不一样了,闪闪发光一样! 寺里的生活有这么滋润的吗? 宁华戳戳她的小脸,滑滑嫩嫩的,就跟牛乳羹似的。她吸吸鼻子,眉头微蹙,说起来,姝音身上怎么还有一股奶香味? 姝音心虚地退开一步,拨开在自己身上乱嗅的脑袋,嗔道:“你正常一点!被人看到了像什么话!” 宁华嘻嘻一笑,“我又不是男子,被看到就看到了呗!” 姝音懒得理她,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宁华跟上去,低声打听:“你和陆家那个这回真的能和离了吧?我看你之前也没多在意陆家人,怎么还专门跑到寺里去给他们闭关祈福呢?害我一连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你!” 姝音也不瞒她,捡着能回答地说:“我之前就想和离的,只陆承舆一直不肯,刚好我也不想待在陆家对着那些人,就找个理由避出去。” 宁华完全理解,她自己也是常年不住在夫家的,“这就对了!我早看出那个陆承舆不是个好的,出去赈个灾,还能惹出桃花债!” 姝音只是笑笑,又细细问了宁华这几个月都在做什么,两人开心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梅花盛开的地方。 这里聚集了很多未出阁的小娘子,正踏雪寻梅,以诗会友。大家看到了郡主,都纷纷过来拜见。 姝音本没怎么在意,直到一个轻灵娇脆的声音叫到了她,“民女黄芸,见过陆夫人。” 第98章 大度成全 姝音一愣,视线移到面前的女子身上,见她素锦织月白色披风里面穿着素服,就知道她是谁了。 传闻中“蕙质兰心”的黄娘子。 姝音淡笑着与她见礼,目光很自然地落到她的脸上。只见她肤如细瓷、柳眉弯弯、唇不点而红,虽不是第一眼的美人却是时下上京最流行的清淡长相,一颦一笑,尽显才女风华。 与王贞娘倒是真有两分相似,难怪陆承舆会倾心于她。 黄芸也在暗暗打量姝音,眼底的诧异与惊艳交织浮现。来上京之前,她就已经听说过陆状元之妻是个妒妇的传言,仗着有勇毅侯这个外祖父撑腰,即使自己三年无出也不许夫君纳妾! 她原以为状元夫人应是个容貌尖刻、举止粗俗的泼妇,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端丽冠绝! 这两人在一起说话,立刻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在心里默默期盼着能发生点什么就好了…… 可让她们失望了,姝音神色如常地和黄芸寒暄起来,言笑晏晏、气度雍容,一点也看不出妒妇的样子! 黄芸又说了两句客套话,就退下了,心里更是生出点自惭形秽的感觉。 若不是父亲的突然离去,让她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她也不会把陆承舆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不放。陆家虽然败落了,但对她一个寒门出身的七品县令之女来讲,却是能找到的最好的归宿! 黄芸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虽然对不起这位夫人,但她是不会放弃的! 看着黄芸离去的背影,宁华撇撇嘴,有些不屑:“我看她未必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应该是真看上陆承舆了!” 姝音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感谢她,轻飘飘道:“看上就看上了吧。我巴不得马上退位让贤呐!” 宁华点点头,深以为然:“陆承舆那种男人让出去也不亏的!” 两人说着笑,打算离开这里,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可公主府的侍女太热情了,一下子就把周围布置了起来,邀请她们上座围炉赏梅。 盛情难却,姝音和宁华只好留下来,一边煮茶烤火,一边说些有的没的。 不远处,响起了小娘子们吟诗的声音:“枝头红蕊披霜雾,芳香四溢入人衣;凌寒独立悠然望,清心远离尘世机。” “阿芸,你这首咏梅写得也太好了吧!” “是啊,特别是那句清心远离尘世机,完全把梅花的坚贞高洁和出尘淡雅的品质表现了出来!” “都说诗如其人,想来这就是阿芸的自我抒怀吧!” “阿芸的这首诗今儿肯定能夺魁,刚刚祭酒夫人都忍不住夸奖呐!” …… 面对众人的称赞,黄芸忙谦虚起来,只脸上却忍不住浮现出一丝自得。站在她身旁的白衣女子心下不爽,眼珠一转落到姝音身上,高声喊道:“陆二少夫人,作为状元郎之妻,你的文采肯定不在黄娘子之下吧!不知我们有没有这个荣幸听你赋诗一首呢?” 姝音闻言,凝眸望过去,发现对她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诚意伯府柳家的三娘子,柳琦容。想来应该是还嫉恨自己上次在探春宴上打了她的脸,想要看自己出丑。 真是幼稚可笑! 宁华也看出来了,想要发作,却被姝音拉住了。 这样的事,她自己解决就行。 姝音微微一笑,从容道:“柳娘子,要让你失望了。小妇人只略识得几个字罢了,并不会吟诗作对。” 见她说得一派坦然,其他人反而尴尬起来,纷纷出来打圆场。 可柳琦容却不依不饶,佯装一副惊讶的样子,“对不住!我以为夫人作为状元的妻室,定是耳濡目染文采了得。不过也没关系,等日后黄娘子过了门,你们倒是可以好好交流一下。” 这话一出,周围众人立马都变了脸。她们确实想看热闹,但也不会把这样的事拿到台面上讲。再加上,黄芸是忠义之后,这种是非就更说不得了! 被人直接戳穿了心思,黄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姝音也沉了脸,冷锐的目光直直射向柳琦容,“柳娘子慎言!关乎女子名节的事岂容你在这里信口开河!” 围观的人也看出柳琦容是故意找茬,纷纷打抱不平:“我看你就是刚刚作诗输给了阿芸气不愤才会如此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对!你肯定是嫉恨阿芸抢了你的风头!” “柳琦容,你这样也太让人不齿了!” …… 柳琦容被大家一通指责,气得说话更加无所顾忌起来:“她那点心思以为谁看不出来啊?如果不是思慕陆状元,何必千里迢迢跟到上京来?虽然陆二少夫人只识得几个字远远配不上状元郎,但人家也是陆状元明媒正娶的妻子!黄芸这种公然觊觎别人夫君的才让人不齿!” 话落,周围陷入长久的静默,没人敢接话,也无人出来反驳。 黄芸的脸色由白变红,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闹成这样,姝音也不能置身事外。她叹了口气,站起身缓缓走到那群小娘子中间。 柳琦容一脸挑衅地看着她,装模作样道起歉来:“我年纪小,说话直,夫人莫见怪!” 姝音瞥她一眼,淡淡道:“没事!反正大家都知道柳家三娘子喜爱信口胡诌,应该也没人把你说的话当真。” 周边人一听也纷纷附和起来。 “她确实爱讲大话!” “她上次还吹嘘自己姐姐在宫里有多受宠,结果那位第二日就被降了位份,哈哈哈哈哈哈!” “她还说做赘婿的父亲是白手起家呢!” …… 柳琦容瞬间成为众矢之的,她张了张嘴也不知先反驳哪一个。 姝音不再理她,走到黄芸身前拉住她的手,温声说道:“黄县令英勇高义,救我夫君于危难,这样的大恩大德,我陆家就是结草衔环,也不足为报。妾身读的书不多,但也懂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道理。” 说到这里,姝音拿出帕子压了压眼角,佯作艰难道:“黄娘子知书识礼、才学过人,与夫君乃是当世良配。妾身虽有万般不舍,也想为夫君报恩尽一点绵薄之力。” 姝音抬起头,看着黄芸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心甘情愿与夫君和离,成全你们二人的恩义之情!” 第99章 想得美 姝音的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惊呆了! 状元夫人这也太明事理了吧?哪里是妒妇了?这完全是贤惠到犯傻的绝世好妻室啊! “好!说得好!” 这时,几位身着华服的老夫人从梅林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一边拍着手,一边赞许地看着姝音。 小娘子们看到来人,纷纷上前福身行礼。 姝音觉得她们几人看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宁华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年轻一点的是胡阁老的夫人,个子最矮的那个是国子监祭酒的夫人,嘴边有颗痣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夫人。” 姝音恍然大悟,原来是之前在云回寺被人当枪使的那几位老夫人。 祭酒夫人看到姝音略有些讪讪,但还是坦荡地夸赞道:“陆二少夫人真是好气度!古有于頔让妾的美谈,现有状元夫人自请和离成全恩义的善举,想必千年之后也将传为一段佳话!” 一旁的礼部尚书夫人也认同地点点头,“夫人为报答夫君的救命之恩,不惜忍痛和离,如此大义,乃真正的贤妻表率!” 胡阁老夫人拉住姝音的手,口吻轻柔,“好孩子!委屈你了!自古情义两难全,可你却甘愿退后一步,识大体、顾大局,不让夫家为难,委实难得!以后别人再说你是妒妇,我是不依的!” 姝音被说得有点心虚,可面上却作出难为情的样子,谦虚道:“这都是妾身该做的!要不是黄县令舍命救人,妾身哪里还见得到活着的夫君!而这样天大的恩情对夫君来讲也是无以为报的,往后余生能名正言顺照顾黄县令的遗孤乃是他应做的!” “我们夫妻二人为了应做之事而分开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几位老夫人不住地点头,又把姝音一顿好夸。 黄芸直接懵了,不相信这样的好事居然真的发生了!她忍住内心的激动,向姝音屈膝一礼,假意推拒道:“夫人大义,只小女子岂能挟恩图报,坏了夫人的姻缘!” 姝音摇摇头,笑道:“我与他缘分已尽,命该如此,黄娘子不必内疚!” 黄芸还想说点什么,却被祭酒夫人一把拉住了胳膊,“好孩子!你也别推拒了,不要辜负了林娘子的一片苦心!” 黄芸含泪颔首,似乎勉为其难地应下了,姝音欣慰地轻拍她的肩膀,两人之间隐隐流露出的惺惺相惜无不让在场诸人都大为感动! 踏雪宴结束后,不出半日时间,整个上京都知道了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传言中善妒的状元郎夫人为解夫家的困局,心甘情愿自请和离,成全夫君与恩公之女的义重恩深! 姝音深明大义的贤妻形象一下子立起来了,上京城里再也没人说她是霸道蛮横的妒妇了! 压力又回到了陆家这边。 惠宁堂里,陆老妇人黑沉着脸,现在城里的舆论完全就是把他们陆家架在火上烤!好像他们家不娶黄芸就是忘恩负义、不知感恩的无耻之徒似的! 真是气死她了! 黄芸一个寒门县令留下的孤女怎配得上她家拓哥儿的正妻之位!本来之前打算的好好的,他们要利用林氏妒妇的名头拒了黄芸的妄想—— 喏!不是我们陆家不想娶恩人之女,而是拓哥儿媳妇实在是个善妒的悍妇,她背后又有勇毅侯撑腰,我们陆家也没办法啊! 理由她都想好了,怎么林氏突然又不按理出牌了? 难道她真想和拓哥儿和离? 这个答案一蹦出来,陆老夫人立马又给否了!就林氏的所作所为来看,她对拓哥儿倒真是全心全意的!为了给他祈福,都甘愿去寺里过清苦的生活;被王贞娘闹到云回寺当着众人诬陷,也没第一时间把这事吵出来,还是后来亲家太太回来才闹大了! 想到林氏的母亲徐珍娘,陆老夫人不由得皱紧了眉心。 这个和夫家义绝的妇人一定给自己的女儿灌输了什么奇怪的想法…… 陆承舆也是这么想的,之前他还疑惑为什么自己给姝音写了那么多信,她一封都没有回过。现在看来,她一定是为了王贞娘的事情和自己生气了。 生气就代表在乎! 陆承舆微微勾起嘴角,淡定道:“祖母勿忧!姝娘现在还在气头上,等她消了气,肯定会回到我身边的!她心里有我。” 陆二夫人周氏重重哼出一声,愤愤道:“她心里要是有你,怎么都不愿意帮你舅舅?你舅舅现在被下了大狱就是因为她没让勇毅侯帮忙疏通!” 陆承舆皱了眉,“舅舅牵扯的事太大,就算勇毅侯出马也无济于事。” 陆老夫人瞪着这个糊涂的儿媳妇,厉声警告:“他管辖的地方可是出了逆贼余孽!我警告你,少管这事!还嫌我们陆家的麻烦事不多吗!” 想到近几日上京舆论风向的转变,陆承舆也有些头疼,不禁埋怨起来:“姝娘也是的!怎么能意气用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大话!” 陆老夫人紧抿着嘴角,不悦道:“还不是被宠坏了!以为有勇毅侯撑腰就能无所顾忌!也是时候给她个教训了!” “祖母的意思是?” 陆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勇毅侯不是口口声声要和离书吗?你给她就是!” 陆承舆诧异。 陆老夫人耐心解释:“就快过年了,衙门也要封印,她现在拿着和离书也不能去官府盖章备案,差不多就是废纸一张!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她现在就是吃定了我们陆家离不开她才会这样行事无忌,但凡你的态度强硬一点,她就会怕了!” 陆承舆面露迟疑。 陆老夫人宽他的心:“女人的心思祖母比你了解!你就等着她拿到和离书后,哭哭啼啼回来找你承认错误吧!这之后保管她就对我们陆家服服帖帖,再也不敢拿乔摆谱!” 陆承舆沉吟不语,祖母的主意听上去很是可行,既能解决陆家现在的困境,又能在姝音面前重振他作为丈夫的威严。 只他心里就是莫名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让我再想想。”他道。 第100章 和离吧 勇毅侯府。 一家子吃过晚膳,就坐在一起喝茶聊天,逗珠珠。 虽然被揪过几次胡子,徐大标还是乐呵呵地抱着珠珠,舍不得放下,等把她哄睡着了,才低声问道:“宝儿在公主府上说了那样的话,陆家这次应该能答应和离了吧?” 徐珍娘撇嘴:“这样还不和离就等着被全上京唾弃吧!” 姝音动作优雅的为大家斟茶,微微一笑:“陆家最是讲颜面,如今这样骑虎难下应该有的烦了!我们看似退让,手里却掌握着主动权。” 徐大标捋捋胡子,疑问道:“既然这招这么有用,宝儿怎么不早点这样做?还让我上他们家闹那么一场,害得你被大家传为妒妇?” 徐珍娘和魏庚对视一眼,也有些不解。 姝音赶紧为大家解惑:“在陆家这么多年,我对他们很是了解。陆家是绝对不会为家里最有出息的子弟娶黄娘子这种出身背景的女子做正妻。” “如果我一开始就退一步说要成全他们,陆家人肯定会以我没有过错绝不会辜负我为由拒绝和离,而黄娘子虽是恩公之女,但陆承舆已有妻室,她也没有蛮横拆散别人夫妻的道理,最后双方妥协的结果大概就是纳她为贵妾。而我不仅不能阻拦她进门,以后还得优待她,因为她毕竟是我夫君救命恩人的女儿嘛。” 徐珍娘怒极反笑:“陆家真是打的好算盘!他们从一开始就想用宝儿当挡箭牌!” 姝音笑着点头:“就是娘说的这样!所以我们最初态度强硬一点,表现出对这件事很生气的样子,又是让他们交代又是让他们写和离书,让大众误以为我很介意这些事。陆家就能更顺理成章的对外明示暗示他们之所以不娶黄娘子报恩就是因为我这个不识大体的妒妇从中作梗。” 徐大标也明白过来了,“宝儿这是故布疑阵,等他们把话放出去了,再釜底抽薪,让他们无路可退!” 魏庚挠了挠脑袋,鄙夷道:“这些文臣心里的弯弯绕绕也太多了吧!少点心眼都玩不过他们!” 可不是吗? 姝音挑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她上辈子不就被这些人绕到沟里去了! 回到鹿梦院,姝音立马吩咐阿满去找阿良:“让他找人跟着陆承舆,年末宴请多,我要找个机会再给他下点猛药,激他来找我!” 那时就是她拿到和离书的最好机会! 佟嬷嬷却有些不放心,提议道:“夫人,这样的事不如找二爷帮忙吧?他手下能用的人多,不管你要做什么,他都能轻易办成!” 姝音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很坚定:“这样的小事就不必麻烦二叔了。” 她也有自己的坚持,不希望二叔牵扯到这样的事里面。虽然以二叔的神通广大,肯定不会被人发现什么,但她还是不想让他沾染上这些污浊。 和离之事,她要自己解决! 然后她才能毫无顾虑、堂堂正正地走向他…… 两日后,机会就来了——陆承舆要与同僚们去繁星楼赴宴。 这日是年前上值的最后一日,各个衙门都在外聚会,酒楼里很是热闹,雅间里进进出出敬酒问候的人非常多,同朝为官,大家多多少少都能说上两句话。 陆承舆今日也喝了不少酒,他从关中回来后就进了刑部观政,如今清吏司郎中这一职正好空着,他年后估计就能补上这个缺。 现在正是与衙门上下打好关系的时候! 陆承舆正与刑部各处的大人们推杯至盏,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嘲讽的声音:“陆状元的命可真好啊!身后有勇毅侯这样的大靠山,我要是有这层关系也能被皇上钦点出京赈灾了!镀层金回来也好升官不是?” 这人的声音不小,宴上的气氛一下子就有些尴尬。 陆承舆的眉心紧皱起来。 清流文臣最是忌讳被人说靠裙带关系,这是会被整个仕林阶层鄙视的! “老沈,你喝多了,别乱说话!” “我们状元郎可是有真才实学的,就算妻族有助力,也掩不了他自己的本事!” …… 席上之人开始打圆场。 沈逸嗤了一声:“得了吧!他们家娶勇毅侯的外孙女不就是看重了人家的身家背景?不然八杆子打不到的人家,无缘无故干嘛去求亲?” 他这话一出,倒真没有人能反驳了。 甚至还有人在一旁小声附和:“可不是这样吗?人家都愿意成全他和黄娘子了,他还不肯和离,硬拖着恩公的女儿,那可是救命之恩啊!” 席上众人都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目光里都带了点隐晦的鄙夷。 陆承舆却不能辩解什么,忍着胸中的憋闷和怒意挨到了宴散,脚步虚浮地走向自家的马车。 滚滚的车轮声让他心里更加烦躁,酒劲上来后头也闷闷的疼起来。陆承舆难受的揉揉额角,突然一阵颠簸,让他差点吐出来! “怎么回事!”他怒喝出声。 长随青松惶恐答道:“车辕不知怎么断了,行不了路了。” 陆承舆心下不耐,走下马车,往四周望了望。夜深人静,也不知上哪里求助。 “赶紧回府拉辆车过来!” 青松迟疑,“这边离府里还远着,一来一回得费不少时间。不如——” “不如什么,说!” “过了这条街就是勇毅侯府了,少爷不如去那里求助吧?” 提到勇毅侯府,陆承舆胸中那口气就憋不住了,眼中闪出一丝凌厉的光,“走!” 他再不做点什么陆家的名声就没了! 鹿梦院。 姝音正在练字,她最近和二叔通信很多,总觉得自己那笔字实在是拿不出手。 “姑娘!”阿满小跑着进了屋,眼睛亮晶晶的,“陆二少来了!” 姝音慢悠悠放下笔,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终于来了!她今夜就是专门等他上门的! 前院堂屋。 陆承舆等了很久都没人来给他上茶,心里聚集的火气也越来越大,姝音到的时候,他的怒火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林氏!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信口开河,给我陆家的名声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姝音冷哼一声,装作生气的样子,“谁叫你和那个黄娘子不清不楚的!城里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我当然要做做样子的!” 看着姝音耍小性的样子,陆承舆心底那点不确定终于散了。 果然如祖母所言。 他心下暗喜,面上仍作出怫然大怒的样子,厉声道:“林氏,你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为了自己好过就置夫家的名声于不顾,实乃不贤!我们陆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妇人,我们和离吧!” 第101章 尘埃落定 我们和离吧! 姝音等这句话很久了!心里雀跃的简直想跳起来!可还不行,在和离书到手之前,她还得继续演下去。 姝音惊愕地瞪圆了眼睛,似是不相信耳朵听到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真要与我和离?” 陆承舆高昂着头,冷笑道:“对!你之前不是一直闹着要与我和离吗?我现在就如你所愿!” 姝音抖着唇,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脸上显出些颓然来,呐呐道:“可我、可我……” 陆承舆心下更加肯定她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和离不过是拿捏他们陆家的手段。虽然他并不讨厌她跟自己使些小心机,但如果影响到了陆家的声誉他就不能再放纵她了! 陆承舆高高在上地看着姝音,“林氏,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姝音咬着唇,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声音轻不可闻:“妾身不想和离。” 陆承舆矜贵地摇了摇头,“晚了!” 姝音泫然欲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目光里全是欲说还休的悔意。 陆承舆的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扬声道:“青松,备墨。” 陆府的马车里随时备着笔墨纸砚,加上主子早有吩咐,青松没几下功夫就准备好了。 眼看陆承舆就要动笔,姝音猛地一下站起身,似乎想上前抢他手里的笔墨。 青松赶紧挡在她的身前,语气略强硬:“少夫人,不,林娘子,请别让小的为难。” 姝音似乎被这句气到了,梗着脖子喊道:“和离就和离,谁怕谁啊?” 陆承舆抬头望过去,发现她眼里全是惊惶,就知道她又在嘴硬了,嘴角一勾,更是加快了下笔的速度。 一盏茶后,一篇文采斐然的和离书就写好了。 陆承舆刚放下笔,姝音就一把抢了过来,目光落到末尾处时,心里不禁骂了一句。 狗东西!居然不写名字! 姝音装作惊喜的样子,自得道:“夫君没有署名,不过就是想吓吓我而已,哼!” 陆承舆不期然她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他一向谨慎,这是他为自己留的一点退路。可现在被她发现了,如果不把这缺口补上,今天这出戏就达不到那个效果!她肯定觉得他们陆家还是害怕失去她的! 那他们以后还是要被她牵着鼻子走! 姝音轻蔑一笑,讥讽道:“夫君这么晚到侯府来,不会就是来演戏的吧?” 陆承舆一噎,心头的火又蹭得一下冒起来,抽过她手里那纸和离书,笔走龙蛇的在末尾清晰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当下的日期。 姝音完全傻眼了,得意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陆承舆很是欣赏她此刻的表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冷声道:“林氏,你好自为之!” 说完,袖子一挥,就转身大步离开! 姝音后知后觉追着他走了几步,声音里已是带着哭腔,“夫君,我、夫君……” 陆承舆并不为她停留,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只留给她一个淡漠的背影。 林氏,这次换你向我低头了…… 须臾,阿满眉开眼笑地走了进来,禀道:“姑娘,他已经离府了。” 姝音霎时松了下来,看着手上的那张薄薄的和离书,几乎喜极而泣,激动喊道:“我拿到了!终于拿到了!” 徐大标、徐珍娘和魏庚这时也从偏厅走了出来,急急问道:“宝儿,事成了?” 姝音不住地点头,连忙把手里的和离书拿给他们瞧。 徐珍娘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夸奖道:“还是我们宝儿厉害!” 姝音有些不好意思:“今晚能激陆承舆来找我,还得要多谢沈伯伯相助!” 徐大标哈哈大笑起来,“老沈那里确实要好好感谢,过年的时候请他们来侯府喝酒!” 慢一拍的魏庚还有些懵,好奇地问道:“宝儿,你是怎么料到他们会主动给你和离书的?” 姝音莞尔,调皮地眨眨眼睛,“再怎么说我也和这家人一起过了几年,多多少少能猜到!” 上辈子在陆家待了那么多年,唯一的收获就是让她摸清了那些人的脾性。陆承舆是个极其高傲自大的人,所以就算她再怎么提出想与他和离,他都不会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只会认为自己在口是心非。 加上陆家老夫人机关算尽的性格,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样既能解决自家困境、又能反过来拿捏她的机会! 说到底,还是陆家人、陆承舆太自视甚高了! 徐大标从女儿手中接过和离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未免夜长梦多,我明儿就拿到府衙去盖印,顺便把宝儿的户籍更改了!” 姝音诧异,“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二,衙门应该已经封印了吧?” 徐大标的眉宇间透露出一丝自得的笑意,“你阿公我已经和府尹李志提前说过了,他那边答应给我行个方便!” “不会给他添麻烦吧?”姝音问。 徐大标不以为然:“宝儿别担心,李志这人最是谨小慎微,这种事他肯定往上面报过了才同意的。况且皇上昨日还在大朝会上赞了你自请和离的深明大义,府衙特事特办,想来也没人会说什么!” 姝音放下心来,明日之后,她就能正式恢复自由身了! 这一晚,她兴奋地根本睡不着,很想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某人。可拿起笔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想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 翌日一早,顾珩就知道了这个好消息。 钱三笑得跟自己捡到钱一样,“陛下,府尹李志已经在林娘子的和离书上盖了印,衙门也正式记录在案,林娘子不再是陆家人了!” 顾珩也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就连深邃的眼底也翻涌着真切的喜悦。 姝音终于和离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快地在桌上敲了敲,心潮澎湃的几乎坐不住,恨不得立刻飞奔去勇毅侯府,把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妇人拥入怀中…… 顾珩想着想着又皱起了眉。 勇毅侯府始终还是没那么方便!就算姝音和离了,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他现在也还不能和她公然来往! 钱三觑着自家主子变幻莫测的脸色,小心翼翼禀道:“贤妃娘娘求见!是关于元宵节宫宴的事,女眷那边的宴请名单已经列好了,求请陛下过目!” 顾珩没什么兴趣知道,不耐道:“女眷那边她看着办吧,拿不定主意按往年的例就行。” 他现在一心只想快点见到姝音,其它的事都无所谓。只是作为皇帝,过年前后可是最忙的一段时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如愿以偿…… 第102章 苦等不到 勇毅侯府久违地迎来了热闹的新年。 往年府上只有徐大标和魏庚两个大男人,也没多讲究,所有事都交给管家去办,什么东西差了缺了也没所谓,反正也没人在乎。 可今年不一样了,侯府终于有人管这些事了。 徐珍娘在林家是当家主母,年节上的各项事务都是操办惯了的。一进入腊月她就忙得团团转:不仅要开始张罗着置办年货;府里各处年终的账也要清算;侯府各处的田产、商铺也要逐一对账;还有各家的走礼;各种拜神祭祖的准备;自家府上也要办宴招待来往的客人…… 总之零零总总一堆事需要她操心,有时候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姝音很是心疼,提议道:“阿娘,不如我也帮忙吧。” 徐珍娘没有不应的,反而有些懊恼自己没有早些意识到这点,“行!那你不带珠珠的时候,就跟着娘打下手!正好我也手把手教你一些事情。在陆家轮不到你管家,但你以后说不定就嫁到哪家做当家娘子的,多学点总没坏处!” 想到某人,姝音蓦地红了脸,娇嗔道:“娘,说到哪里去了?” 徐珍娘点点她的鼻子,目光里满是疼爱:“你年纪还小,现在又正式和离了,想想婚嫁的事再正常不过,有什么好害羞的?都说初嫁从亲,再嫁由身,你这次就选一个自己中意的嫁!” 姝音的脸红得更厉害,脑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某人的样子。 徐珍娘觉得她这小模样甚是有趣,跟心里有鬼似的,笑着追问:“告诉娘,你喜欢什么样的小郎君?娘以后出门也帮你留意留意!” 小郎君? 姝音心虚地眨了眨眼。 二叔应该比自己大了快十岁,怎么看都不是小郎君…… 不知阿娘和阿公会不会嫌弃他年纪大? 姝音心里有些没底,装作随意问道:“阿娘,我毕竟和离过,想要娶我的男子会不会年纪都比较大啊?” 徐珍娘下意识想否认,但世情就是如此——在结亲人选上,和离过的妇人确实没有未出阁的小娘子选择多。 很多没脸没皮的老鳏夫都一心想要娶黄花闺女呐! 徐珍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女儿:“没事!我家宝儿既年轻又漂亮,肯定能找到如意郎君!只要人才好,对你好,就算家世差一点也没关系!” 姝音明白阿娘的意思,家世显赫又没有成过亲的男子很少会娶再嫁的妇人为妻。她想要嫁给初婚的男子,就只能向下选。 可萧二叔既没成过亲,家里门第也高。 他们两人之间真的有以后吗?大长公主应该不会喜欢她吧? 看到女儿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徐珍娘心下又是一疼,连忙把她搂到怀里,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宝儿,别担心!找不到好人家咱就不嫁了,等你阿公老了我们就去皇上面前求个恩典,把你过继到徐家,让你袭了勇毅侯的爵位!” 姝音被逗笑了,“阿娘,与其求皇上破例让我袭爵,不如你和魏舅舅努力努力,生个娃娃继承徐家的香火!” 徐珍娘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后,脸色一红,用力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哼道:“你这孩子,居然连娘的玩笑都开!说过多少次了,我和你魏舅舅没什么!” 姝音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打趣道:“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你和魏舅舅随便哪一个成亲生子再过继给阿公,又没让你们俩在一起生!” “你这妮子!”徐珍娘恼羞成怒,抓过引枕在她身上打了两下! 母女俩顿时笑闹成一团,躺在榻上的珠珠也听到了,舞着小胳膊小腿也想要玩,急切地啊啊叫起来。 刚参加完宴会回家的徐大标和魏庚在门外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都美得不行! 这才像个家嘛! 与喜气洋洋的勇毅侯府不同。这个年节里,陆家众人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 最开始几日,陆承舆一有空就开始回味姝音在接到和离书时的表情,再畅想一下她声泪俱下回来找自己认错的场景。 自己到时候应该怎么做、怎么说,甚至连脸上的表情,坐下的姿势他都想好了。 可是一连过了好多日,这个年都快过完了,眼看明日各个衙门都要上值了,姝音依然还没有哭啼着找上门来。 陆承舆有些纳闷,皱着眉问:“侯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老夫人依然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拓哥儿,别担心!我让人盯着侯府的,这个节上,林氏都没有出门。她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却不跟着她那个娘出去串门,一定是在家伤心呐!” 又过了几日,各处衙门都正常办差了,陆家众人还是没等到姝音回头认错。 陆承舆有些沉不住气了,心里隐隐开始后悔在和离书上写了名字。万一姝娘头脑发热,或是被岳母和勇毅侯哄住了,拿去衙门盖印了怎么办? 陆老夫人也没前几日那么笃定,不过依然强撑着说道:“拓哥儿,别担心!我派人守在京衙门口的,节后并没有勇毅侯府的人上门办事,想来他们并没有把和离书上报到衙门。” 陆承舆略松了口气,但这事也拖不了多久了,黄娘子那边再不给个说法他们陆家就真的要被世人唾弃了! 只盼姝娘别再耍性子,早日回来与自己共度这个难关,以后他也当一心一意和她好好过下去。 至于黄芸,纳到家里当个摆设就是了! 陆老夫人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提议:“拓哥儿,明儿上元宫里要摆宴,你不如就趁此机会探一探勇毅侯的口风。然后再根据他的态度对症下药,如果他强硬你就稍微示点弱;如果他底气不足,你就表现得疏离些,让他知道我们陆家也不是好拿捏的!” 陆承舆点点头,明儿的宫宴他可得好好表现! 他们陆家已经很多年没参加过这样的盛会了。以他的官位,本也是不能去的,还是因为他去岁跟着出去赈了灾,立了点小功,破例得了恩典。 “我知道该怎么做。”陆承舆握紧了拳头,信心十足道。 另一边,姝音前几日也从阿公那里拿到了宫里送来的帖子——贤妃娘娘竟然邀请她去参加宫里的上元宴! 第103章 上元宫宴 姝音接到帖子,很是诧异,“娘娘为什么要请我?” 她虽然是勇毅侯的外孙女,但身上既无诰命,也没有品级,根本没有资格进宫参宴。 徐大标倒是有个猜测,“皇上之前公开称赞过你,贤妃应该也只是想顺应皇上的意思,大概会召见你问几句话。宝儿别多想,和你娘安心去玩就是!” 姝音点点头,她倒不是怕什么,就是有点放不下珠珠。小丫头现在三个多月了,很是黏她,一会儿见不到人就会哭哭。 徐珍娘是过来人,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劝道:“你这个年哪儿都没去,一直待着家里陪她,这样下去可不行!她现在还小,一旦养成只要母亲哄的习惯,以后就有你累的了!” 姝音也知这个理儿,可心里就是舍不得。 不过贤妃娘娘亲自下的帖子,她是不得不去的,只希望能早点回来了。 徐珍娘也有很多年没有进宫了,这几日都在忙碌着选衣裙,配首饰,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闹笑话。她们俩不用穿诰命服,可以随意一点,但也不能太寒酸,更不能太招摇,这个度可不好把握。 上元前一日,徐珍娘拿着给女儿新做的大红羽缎貂皮斗篷到鹿梦院找她,却发现屋子里堆了很多箱笼,疑问道:“宝儿,这是要做什么?” 姝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装着镇定的样子解释:“我想着开年了,还是带着珠珠回憬园去,那边人少,也能自在些,天气暖和后,还能带她去外面走一走,玩一玩。” 徐珍娘怎么可能放心让她们母女俩独自住到那么偏的地方。可女儿说的也有道理,珠珠一日比一日大,久住在侯府迟早会被人发现她的存在。 宝儿刚和离,珠珠此时还不适合出现在人前,不然引起什么风言风语就不好了。 她蹙着眉想了想,颔首道:“等你的生辰过后,娘和你们一起住过去。” 姝音语塞,她想住到憬园去除了是为珠珠打算,也是想着在那里与某人见面也能方便些。这些日子,她和二叔虽然时不时的就会写封信,可这么久没有见到人,她也怪想念的。 阿娘也跟去的话,就不好办了。 “娘!侯府这边可离不得你,现在府里刚有点规矩了,你这时离开的话,阿公和舅舅就又没人照顾了。再说,玉盘斋的生意好,呦呦说想在城北开个分号,娘答应我要帮忙的。” 徐珍娘有些为难,家里这摊事确实离不得她,犹豫道:“可你一个人住在那里,娘不放心!” 姝音赶紧宽她的心,“也不是一个人,归园的宋阿姥对我很是照顾,我又带着阿公给的护卫,肯定不会出事的!” 徐珍娘当下并没答应,“这事之后再说,你先试试这个斗篷合不合身,现在还天寒地冻的,明儿出门可不能着了风。” 姝音在心里叹口气,只希望之后能说服娘了。 翌日吃过午膳,勇毅侯府众人就齐齐出发了。 姝音和徐珍娘坐马车,徐大标和魏庚骑着马,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宫门口。 这里已经聚满了各大府上的马车,大家正排着队等着进入。徐大标和魏庚下了马,女眷和他们要去的地方不一样,所以在这里就要分开走了。 他们要往前殿去见皇上,女眷们则要先去后宫拜见各位娘娘。 进了宫门,徐珍娘和姝音也从马车上下来,由司礼监的内侍领着往贤妃娘娘的云锦宫去。一路上碰到不少相熟的人家,特别是忠义伯夫人,比她们早到一点,还专门在殿外等着她们一起进去。 忠义伯夫人是个热心肠,担心她们不熟悉情况,还拉着她们小声讲解:“现在后宫里位份最高的就是这位贤妃娘娘,她是陛下还在潜邸时的旧人了,比陛下还大三岁呐。” 经她这么一提醒,徐珍娘也想起点事情,“她是不是袁将军的妹妹,袁三娘?” 忠义伯夫人使了个眼色,心照不宣道:“就是她。” 徐珍娘了然地点点头。 说起来这个袁三娘还真是个命苦的。当嫁之年却先后死了父母,守孝到二十二岁,唯一的哥哥又战死了。好在先皇怜惜她的遭遇,把她指给自己的儿子做侧妃,不然可就真成老姑娘了。 姝音看她们这打哑谜的样子,有些不解,“娘,你们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这会儿可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徐珍娘捏捏女儿的胳膊,耳语道:“回去再说给你听。” 又等了一会儿,就轮到她们进殿了。姝音并不紧张,跟在徐珍娘身边,该行礼行礼,该回话回话,落落大方,行止有度,丝毫找不出差错。 贤妃与忠义伯夫人和徐珍娘寒暄了几句,视线落回姝音身上,柔声道:“好孩子,你上前我看看。” 姝音微顿,缓缓走过去,福身行礼,抬眼快速看了一眼端坐在主位上的人。 贤妃穿着一身绛紫色仙鹤纹宫装,梳着高髻,满头珠翠,瞧着颇有点老气。特别是和旁边打扮得粉粉嫩嫩的柳宝容一比,更是显出些年龄感。 她拉住姝音的手,夸赞道:“为了解夫家困境,甘愿自请和离,如此深明大义,乃当是我们大邺女子的表率!” 姝音赶紧谦虚起来。 贤妃想起昨儿在钱三那里听到的,询问:“听说你和陆状元在年前就已经和离了?” 姝音略有些惊讶,却也不再隐瞒,坦荡说道:“回娘娘的话,小妇人确实已在年前就和陆状元协商好了和离事宜,和离书也在衙门过了印。小妇人现在已不是陆家人了。” 这话一出,殿内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 她们最近都忙着过年,没怎么关注陆家的事,没想到剧情居然有了这样突飞猛进的发展! 同一时间,徐大标也乐呵呵地在解释这事。他本是打算在宫宴上透露一点口风的,只不知怎么搞的,他还什么都没说呐,就有消息灵通的同僚来找他打听和离之事是不是真的。 也不知道是谁透露出去的? 不过这也是他家宝儿和陆家彻底划清界限的好机会,徐大标当然不会放过,只要有人来问,他都不厌其烦地解释一遍。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勇毅侯外孙女与夫家和离的消息就在宫里传遍了。 陆承舆还是从别人嘴里得知了这个事,当下便懵了,一动不动僵在那里。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唰的一下,从头凉到脚。 第104章 终见 从贤妃宫里出来,不管姝音走到哪儿,都能收获一大堆打量的目光。有称赞的,有同情的,也有赤裸裸看笑话的。 姝音并不在意,神色自若的和大家问安寒暄。 宁华郡主一听到这个好消息就找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走到一边详细询问起来。 姝音一离开,忠义伯夫人就忍不住对着徐珍娘埋怨起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 徐珍娘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又换上一副欣喜的表情:“你是知道我家三郎心思的,既然宝儿也和离了,不如就先把这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 徐珍娘不禁在心里叹口气,如果没有珠珠,这门亲倒是极好的。光大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性格都知根知底,最关键的是他对宝儿一片真心,铁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只是,宝儿要带着珠珠嫁过去,像忠义伯府这样的人家不一定能接受得了。 徐珍娘摇摇头,淡笑道:“再嫁呀,得全凭她自己的意思。我可做不了主了!” 忠义伯夫人闻言有些失望,却也不气馁,“我们家光大还在东都,那就等他想办法调回上京再说,媳妇儿让他自己追去!” 另一头,宁华郡主从姝音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起自己的好姐妹,打趣道:“行啊!林大宝!竟然也学会这些弯弯绕了,心眼长了不少嘛!” 姝音撅了噘嘴,没好气地说:“我这还不都是被逼的!你是不知道那些人,好好说话是听不懂的。想要到达什么目的,就得像这样九曲十八弯!” 宁华哈哈大笑起来,知道姝音这几年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不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为了庆祝好姐妹脱离苦海,她建议:“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了,反正你也和离了,不如就上我那儿玩去?我最近又从王府借了不少侍卫,个个身材健硕,肉搏可好看了!” 宁华的话让姝音想到了那个晚上,她脸上的表情淡了点,出声问道:“你还记得去岁我在你府上过夜的事情吗?” 宁华轻轻点头。 姝音试探着问:“那之后你在府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情?” 宁华皱着眉,想了半晌才轻声道:“奇怪的事倒是没有,只那之后没两天宫里就发生了大事,各个宗室府上都不太安生,我大哥还把我接回恭王府了。你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个?” 姝音扯了扯唇角,“就随口问问。” 她本也没想从宁华这里问出什么,只是再次意识到这辈子大概没机会知道珠珠的生父是谁后,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宁华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拉着她一路走到了集英殿的升平楼前,今儿的晚宴就是在这里举行。现在时间还早,可周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正三五成群地说着话。 “我们还是到暖阁里去坐坐吧。”宁华说着搓了搓手,外面的风可太大了。 姝音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正抬脚要往殿里去,却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叫了一声“萧世子”。 上京勋贵里姓萧的,就只有成国公府;而能被称为世子的,就只有他了。 姝音心里一喜,转过头循声望过去,四处看了看,都没有找到二叔的身影。 正当她纳闷的时候,陆承舆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近前,阴沉着脸,开口道:“林氏,我有话要和你说。” 姝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到了,蹙着眉,语气不耐:“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说的。” 说完,转身就往殿里去。 陆承舆心里憋着火哪会放她离开,闪身挡到她身前,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样子:“你想在这里说也行,反正大家也想看我们的笑话。” 宁华双眉一凛,把姝音拉到身后,拿出郡主的派头,厉声道:“陆大人,林娘子与你已经和离。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有些不妥吧!” 陆承舆紧紧咬住后槽牙,终是退了一步,“我就问她一句话,不会耽搁她多少时间。” 姝音不想被他纠缠不休,斜睨他一眼,“有什么赶紧问!” 陆承舆目带审视,盯着她的脸,仿佛要看穿到她心底,问:“你是真心要与我和离的?” 姝音直视回去,不闪不避,坚定地点头,清清楚楚说道:“我从来都是真心想与你和离。” 陆承舆的身子晃了晃,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难道写和离书的那晚她都是在演戏骗自己?原来她一直都想要离开自己? 怎么可能?为什么? 他想要问清楚原因,可面前哪儿还有人? 她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走远了…… 酉初的时候,就有宫娥和内侍来引着众人陆续入座。宴厅分为左右两侧,男女相对而坐,上首正中自然是皇上的座位,他的左右往下分别是后宫妃嫔的次席。 宴厅中间的部分则留空出来,之后会安排伶人、歌姬、舞姬表演助兴。 姝音母女俩身上都没有品级,但作为勇毅侯府的女眷,座位也还算靠前,周边都是勋贵之家的相熟之人,忠义伯夫人恰巧就坐在她们身旁。 姝音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格的宴会,对什么都挺好奇。 忠义伯夫人见她的小眼神不住地往上首的几个娘娘身上飘,就贴心介绍起来:“当今这位不好女色,后宫里的也就你看到的这几个。贤妃娘娘你见过了,柳美人你应该也认识,另外的就是郭嫔、葛婕妤,何昭仪,施才人,都是陛下在潜邸时的旧人,年纪都不小了。” 姝音又看了一眼,察觉出些共同点,这几个娘娘除了稚气丰润的柳宝容,剩下的则都是弱柳扶风的病美人样,感觉多走两步就会大喘气。 再细下一瞧,俱都是身形纤细,皮肤苍白,柳眉细眼,完全符合时下上京的主流审美。 难道皇上就爱这挂? 她小声问出了这个问题,忠义伯夫人轻嗤一声,委婉道:“都是之前那位皇后给他定的,好几个都有身子不太好的传闻。特别是何昭仪,因为身子弱,自小连门都没出过。” 联想到上次从佟嬷嬷那里听来的皇家秘辛,姝音有些明白了。想来小祝氏煞费苦心为当今挑选的这几个人,肯定也不是出于好意。 不过圣上登基以后并没有为难小祝氏硬塞给他的这些女人,想来胸襟还是很不错的! 距离开宴的时间越来越近,人也渐渐到齐了。姝音悄悄往男子那侧张望了一下,从头扫到尾都没有看到萧二叔的身影。 也不知他的座位在何处? 姝音心里正觉得有些不对,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到一阵庄严肃穆的钟鼓声。 席上众人立即起身,姝音也有样学样,在司礼监内侍的唱作宣礼下,俯身稽首,静待天子的到来。 姝音低着头,什么也看不到,却在中正的雅乐声中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众卿无须多礼,平身赐座。 姝音心里一紧,猛地抬起头,一脸愕然地望过去,越过众人的背影,遥遥地看到了那个让她挂心惦念了许久的人。 ……原来,他竟是皇上! 第105章 难堪 顾珩坐在高位,下面人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特别是当有人陡然做了什么动作,在一片稽首行礼的人之中就自然地突显了出来。 他清冷的视线望过去,只一刹那,沉静的眼底就变得风起云涌。 姝音触碰到了他同样惊讶的目光,在这一刻,她终于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什么。 过往被她忽略的种种一下子都浮上了脑海。难怪他从不在自己面前说起国公府的事;难怪自己问起宫里的情况,他总有些欲言又止;难怪大长公主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原来是这样啊…… 姝音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心头仿佛被人用刀捅了一个窟窿,倏地鲜血直流、疼痛无比。她紧紧咬住嘴唇,干脆地收回视线,努力不让自己失态,仍然跟随殿内其他人一起叩首谢恩。 顾珩的心绪同样不平静,他曾经预想过很多自己坦言身份时的场景,但没有哪一个是像现在这样,猝不及防的相遇让他有些无措。 姝音刚刚移开目光时的决绝,好像连多一眼都不愿再看到他似的。 这样的认识让他感到些从没有过的心慌。 “陛下,可以开宴了。”钱三不得不出声提醒。 顾珩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想要立刻拉走姝音的冲动,继续面不改色地完成接下来的定式礼仪。 直至繁复的流程走完,司礼监的内侍扬声宣布:“起宴!” 须臾,殿内各处都行动起来。宫娥和内侍们穿梭在席间有序的摆膳;大殿之中,身着霓裳的舞姬们也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宴会的气氛逐渐变得轻松起来,席间谈笑风生,觥筹交错…… 姝音依旧没从刚刚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愣愣地望着桌案发呆。 徐珍娘注意到了,夹了一个金丝枣泥酥到她面前的碟子,耳语道:“这个天,宫宴的肉菜又冷又油,确实下不了口,宝儿也别吃了,免得过会儿闹肚子,就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等回了侯府咱再吃顿热乎的。” 姝音本也没什么胃口,闻言点点头,夹起黄灿灿的精致点心小口小口吃起来。 明明应该甜腻的味道却让她尝出一丝苦涩。 徐珍娘不经意看到徐大标那边,蓦地皱起眉,抱怨道:“阿爹也真是的!明知萧世子身子不好,还拉着他灌酒做什么?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姝音顿住,抬起头望过去,只见阿公正笑容满意地与一个锦衣玉带的男子喝着酒。男子有些面生,但姝音也是见过的,就是之前那人跟她说的“成国公府上的亲戚”。 原来他才是真正的萧世子。 这人应该也知道真相的吧!毕竟自己曾在他面前称呼那人为“萧二叔”。姝音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不仅被人耍得团团转,还在正主面前认错了人。 他们会不会在背后嘲笑自己的愚蠢和无知? 姝音低下头,暗暗握紧手心,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怒火。可一想到对方是九五之尊,又有些泄气,自己难道还能向他问罪不成? 顾珩的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只想快点找姝音解释清楚整件事。只他知道自己举手投足间,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有人时时刻刻关注揣摩,也不敢把目光赤裸裸地盯在姝音身上,害怕会让她陷入到不堪的流言里。 他心里本就忐忑,加上又不能光明正大地看着她,整个人更加烦躁起来。 贤妃与后宫几个老人互相对了个眼神,都感觉出皇上今儿这心情似乎不太美妙,她们有些诧异却也不敢多问什么。 柳美人在这里面年纪最小,进宫的时间也短,还保留着些进取心,精心摆出一个最能凸显出自己美貌的姿势,娇柔道:“陛下,臣妾这还是第一次来集英殿,没想到这里这么大,居然能容纳这么多人一起用膳,真是开了眼界!” 顾珩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无人搭理也没人圆场,柳美人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张脸涨得通红。 周围的后妃们都捂着嘴偷笑起来。 葛婕妤打趣道:“妹妹还是好好坐着吧,小心闪了腰。” 施才人抛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阴阳怪气道:“还是年轻好啊,扭成这样也没事!” 柳宝容去年进宫后可劲儿狂了一阵,根本没把后宫这些旧人放在眼里,如今能看到她出丑,大家都挺开心。 柳宝容哪像这样被人当面嘲讽过,梗着脖子就要回嘴。 “够了。”贤妃立即出声喝止,沉着眉眼逐一扫向众人。 皇上心情本就不好,这种场合再闹起来是生怕不会被罚是不是?她好不容易才靠着年资有了如今这样的位份,可不想被这些糊涂人连累! 葛婕妤和施才人讪讪收了口。 柳宝容不甘心地瞪着眼,自己要不是被降了位份,能受这两个人的气? 贤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皇上指不定都不记得她们叫什么名字,还有什么好争风吃醋的?还不如多揣摩一下前朝的事情,为皇上分忧! 贤妃挺了挺腰背,对着自己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悄无声息退了下去。片刻后,侍女领着个端着托盘的小宫娥走到姝音面前,清声道:“奴婢绣莺,奉贤妃娘娘之命来给娘子赐菜。” 说着,小宫娥便把手中还冒着热气的盘子放在姝音的桌案之上。 绣莺优雅的指了指,继续介绍:“这道菜乃黄葵伴雪梅,愿娘子吉人天相,终得良缘!” 姝音知道这是贤妃娘娘的一片好意,心里虽然极不愿意,但也不得不上前去谢恩。她跟在绣莺身后,垂首敛目,一步步朝那个人的方向走去。 钱三一抬头,看到姝音走了过来,吓得差点没摔到地上,再悄悄打量自家主子黑透底的脸色,直在心里把多事的贤妃骂了个底朝天。 别人他是不知道了,反正他自己肯定是要倒霉了! 姝音在贤妃的坐席前站定,恭敬行礼谢恩。 贤妃的座位就在顾珩下首一侧,离得很近。姝音低着头站在那里,视野里不可避免的就出现了他那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衣袍。 如此近的距离,她更加切实地感受到了对方九五之尊的身份。 顾珩神色紧绷,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姝音身上,希望她能看自己一眼。 可结果却令他失望了,姝音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只是站在那里从容淡然地和贤妃说着话,好像从不认识自己一般。 贤妃拉着姝音的手,安慰道:“好孩子,你有如此的容貌,又有高洁的品德,往后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家!从此夫妻和睦,儿孙满堂!” 姝音心下有些难堪,紧紧攥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沉静道:“多谢娘娘的祝福。只臣女并无再嫁之心,往后余生只盼能回报亲恩,孝顺长辈!” 第106章 说媒 没有再嫁之心。 这几个字犹如一把重锤猛敲在顾珩的胸口,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姝音会不会从此都不理他了? 钱三心中一阵哀嚎,面上却笑嘻嘻地出来打圆场,“娘子还年轻,可别说这样的话!您要真的不再嫁,家里长辈得有多担心呀?” 贤妃也同意,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就是这个理儿!回报亲恩也不一定就要长久陪在身边,让他们知道你过得好,百年之后也能安心离去,这对疼爱你的长辈来讲才是最大的孝顺!” 姝音微微一笑,点点头并不说话。 贤妃看出她脸上的勉强,误以为她对陆承舆还有留恋,心里对她倒真的起了点怜惜。换成自己处在那样的局面,肯定是不会把丈夫拱手让人的。 她叹息一声,宽她的心:“等时间长了,你就会忘记他的,这世上比他好的儿郎多的是,你以后多瞧瞧就知道了。” 姝音知道贤妃娘娘误会了,却也不好解释什么。 这时,一直很安静的何昭仪出言建议:“袁姐姐认识的人多,不如就给咱们深明大义的林娘子做个媒如何?” 贤妃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立马在心里盘算起来:林氏虽然是再嫁之身,但是身后有做勇毅侯的外祖父。再加上勇毅侯家没有男丁承嗣,那这以后家里的产业不都归林氏所有了吗? 虽然袭不到爵位,但能继承勇毅侯府的产业也很好了! 他们袁家自兄长去世以后,门庭就有些败落。侄子今年已经十六,还没找到合适的亲事。如果真娶了林氏做妻室,那她家齐哥儿以后在官场不就有勇毅侯保驾护航了吗?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可不能错过了! 贤妃心思百转,脸上带着更加柔和的笑容,拉着姝音的手委婉道:“这么好的小娘子我可真是越看越欢喜!要是以后能有幸成为一家人就好了!” 施才人的眼珠转了转,看出了贤妃的心思,配合道:“哎呀!我记得娘娘家刚好有差不多年纪的小郎君呐!这可真的是缘分呀!” 贤妃嗔她一眼,苍白的脸上露出点红晕,装作谦虚道:“我家齐哥儿哪里配得上林娘子!不过他去岁进了国子监读书,人确实懂事不少,学识也长进了很多,博士们都认为他过两年就可以下场一试,虽不到状元之才,但中进士还是没问题的。”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觑着姝音,意味深长道:“也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他?” 施才人呵呵一笑,语气含着些打趣,“这就要看林娘子的意思了。” 姝音愣了一下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心下更是难堪,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钱三恨不得上前去堵住这两个人的嘴,他正琢磨着要如何把这事绕过去,就听到顾珩森寒浸骨的声音幽幽响起:“知道配不上还说出来做什么?勇毅侯府上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了?后宫很闲吗,朝臣的家事你也要管?” 这一连串的质问瞬间让贤妃僵在当场,完全反应不过来,其他几人也都一下子敛了笑意,目光里全是惊疑不定。 顾珩为人虽然冷淡,却从没像这样疾言厉色跟她们说过话,这还是第一次对她们发这么大火! 贤妃惶恐极了,嚅嗫着想解释:“臣、臣妾……” 顾珩并不看她,淡漠道:“这之后,你也不用协理后宫事务了。” 贤妃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心里后悔到滴出血来! 如今六宫无首,她就是后宫拥有权力最大的人,虽管不了多少事,却也有些小特殊。现在皇上开口要收她的权,那她以后在宫里不就成笑话了吗? 顾珩才不关心她是不是笑话,冷眼扫了一眼钱三,吩咐:“好好送林娘子回去。” 钱三不敢耽搁,当即弯着腰走到姝音面前,恭敬道:“娘子,请。” 姝音略福了福,语气淡淡:“有劳公公。” 钱三的心里直打颤,这礼他可受不起啊!回去的路上,他也琢磨着要解释两句:“林娘子,我们陛下不是故意要——”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走到了,姝音又福了福,语气更加冷淡:“公公请回吧。” 钱三也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苦着脸回去了。 徐珍娘见女儿脸色不太好,急道:“宝儿,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了?” 忠义伯夫人也一脸严肃,轻声问:“不会是柳宝容又找你麻烦了吧?” 姝音摇头,浅笑道:“没事!阿娘、姨母不必担心。娘娘们人很好,并没有为难我,只是她们开玩笑说要给我做媒,我有些不知怎么回答。” 徐珍娘一听就怒了,这种事怎好当着女子的面讲?就算她家宝儿不是黄花闺女了,也没有这么不讲究的! 忠义伯夫人啜了口酒,一脸不屑,喃喃道:“当今这后宫啊就没几个上得了台面的!” 徐珍娘哼一声,“后娘能安什么好心?选的都是什么人啊!” 姝音并不想参与到这样的谈话里,一想到那些女人的身份,她的心就不由得绞痛起来。 原来他有这么多女人。 原来不仅她自己是有夫之妇,那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有妇之夫”啊! 姝音冷笑一声,拿起桌案上的杯盏,给自己斟了一杯梨花白,一饮而尽,微辣的口感呛得她几乎落泪。 徐珍娘马上给她倒了杯茶水,轻抚她的后背,“你这孩子!慢点喝!” 姝音咯咯笑起来,圆圆的杏眼里却渐渐弥漫上了一层湿润,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又仰起头喝了一杯酒,然后一杯又一杯,却怎么也醉不了…… 宫宴渐近尾声,殿中的乐师和舞姬都退了下去,众人说话谈笑的声音也逐渐变低,直至彻底安静下来。 大家都隐约感受到了某种不对劲,警惕地抬起了头。 这时,以首辅李勋为首的几个肱股之臣突然走到殿前径直跪了下来,叩首行礼,齐声谏言皇上“广纳后宫,延续皇嗣”。 李勋已到了耄耋之年,又颤颤巍巍地磕了一个头,正色道:“陛下登基就快一年,如今后宫不盛,恐不利于皇家繁衍子嗣,微臣恳请陛下广纳后妃,以稳固江山社稷!” 姝音闻言顿了一下,随后不受控制地向上首之人望去,恰好顾珩也在此时抬起头,两人的视线越过众人交汇在一起,短短的距离,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姝音率先别开眼,手指紧紧蜷缩起来。 ……他要纳妃了吗? 第107章 拒绝选秀 顾珩又深深看了姝音一眼,才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冷漠地看着面前年事已高的李首辅,淡声道:“此事无需再提,朕心中自有打算。” 李勋却不肯退让,他虽还担着首辅之位,但近几年已不怎么管事,特别是当今即位后,他在内阁的地位就更加尴尬,估计这两年就得退下去,他得提前为家里儿孙铺条好走的路。 他们李家虽没有适龄入宫参选的女儿,但今次推他上来提议这事的几个大臣家都有,很多都是从陛下一登基就开始准备的,还野心勃勃地瞄准了皇后之位! 只要他能说服陛下选秀,这几家以后也会在仕途上提携、照顾他李家的儿郎。 李勋慷慨激昂道:“陛下,皇嗣不丰,社稷不稳啊!还望陛下为了大邺江山广纳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吏部尚书于邈也上前一步,恳请道:“微臣知道陛下与先王妃感情深厚,只娘娘已去世多年,陛下也是时候册立皇后入主中宫,以固朝纲!” 话落,其他几个大臣也跟着纷纷谏言陛下选秀,迎娶皇后,广纳后妃。 原本轻松愉快的宫宴因为这一议题突然就变得严肃起来,一时间也无人敢说话。 顾珩对这几个人心里的小算盘很是清楚,也早有准备,他朝着次辅胡之朗微微点了点头。 后者会意,立马也上前一步,躬身道:“六宫之制,固所当备。而三年之忧,岂容顿忘?先皇去世还不足一年,陛下还在孝期之中,岂能在这时就急着纳妃?” “微臣附议!”礼部尚书孟尧也站了出来,郑重道:“陛下三年孝期未满,扩充后宫就是对先帝不敬不孝,微臣认为此时纳妃极为不妥!” 李勋苍老的面皮抽搐了一下,陛下什么时候说过要给先皇守孝三年了? 先不说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只陛下去岁登基后不也急急把诚意伯柳家的次女召入宫中伴驾了吗? 怎么一会儿不守孝,一会儿又要守了?如此儿戏,骗谁呢? 当然这种话李勋几人也只能在心里抱怨几句,谁也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当面质疑皇上。 不过同僚,他们是敢怼的。 吏部尚书于邈不愿放弃,剜了一眼礼部尚书孟尧,厉声道:“亏你还是礼部堂官,陛下作为一国之君并不用为先皇守孝三年,历来都是以日代月,陛下早守足了二十七日,孝期已过,此时纳妃有何不妥?” 礼部尚书孟尧轻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驳:“陛下乃是大孝子,要为先帝守足二十七个月你有意见?” 于邈一噎,撩起袖子就要上前评理,几个肱骨之臣顿时吵作一团。吵着吵着皇上纳妃之事就被抛到了一旁,互相攻讦起对方的人品来! 殿下众人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忠义伯夫人往那边望一眼,目光里都是不屑:“一群老狐狸!谁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什么江山社稷,还不是想把自家女儿塞到陛下的后宫。” 徐珍娘撇撇嘴,满是疼爱地抚了抚姝音的鬓发,“宫里有什么好的?那么多女人争抢一个男人,我可舍不得自家女儿去遭那种罪!” 姝音捏着裙边,硬撑着勾了勾唇。 忠义伯夫人一脸赞同,“如果我有女儿也舍不得!不过男人们可不这么想。你知道吏部尚书于大人为什么这么关心陛下选不选秀吗?” 徐珍娘倒真不清楚。 忠义伯夫人解释:“还不是他家的大姐儿,从小都有美名,这些年一直都在为了进宫做准备!她今年已满十六,皇上若再不选秀,她就没机会了!” 徐珍娘想到了以前的事,语带惋惜:“秦王妃还是去的太早了,若不然现在就是皇后了。” 忠义伯夫人叹了口气:“都说陛下对元妻情深意笃,这么多年没有续娶也是因为忘不了旧人。” 徐珍娘也有些感慨,“毕竟是青梅竹马,感情自然深厚。这世上如陛下这样深情的男人可不多!” 姝音闻言,心里顿时抽痛起来,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楚和难堪迅速蔓延到全身,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可她却不能发泄出来,只能兀自忍耐着,眼尾都微微泛红了。 忠义伯夫人抿了口酒,突然啧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疑惑道:“照说陛下对元妻如此情深,怎么即位都一年了还不追封她为皇后?也没人提起这事,着实怪哉!” 这些事徐珍娘就更不了解了,耸耸肩没说话。眼角余光瞥到又在喝酒的姝音,眉头一紧,赶紧夺过她手里的杯盏,小声提醒:“你也悠着点,还要喂珠珠的。” 想到女儿,姝音的理智也被拉回一点,利落地放下酒杯。 这时,殿内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人们纷纷起身,兴奋地向外走去。 忠义伯夫人也赶紧站起来,催促道:“走了!走了!上元夜的烟火会就要开始了,咱们快点出去占个好位置!” 徐珍娘知道姝音最爱看烟火,忙拉着她,跟着人潮往殿外走去。 酒意渐渐上头,姝音的脚步略有些虚浮,脑袋也晕晕乎乎的。刚走了几步,就有一个穿着体面的宫娥靠了过来,躬身道:“奴婢乃宁华郡主身边服侍的,奉郡主之命来请娘子到阁里赏景。” 徐珍娘知道宁华和女儿一向交好,再加上郡主观赏烟火的地方肯定比一般人好,遂放心地对姝音笑了笑:“去吧!你们年轻人在一块儿玩儿更有意思。” 姝音也没理由拒绝,跟在宫娥身后出了殿,绕开人群跟随她一直往升平楼的上层而去。 一路上都没有见到其他人,姝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盯着眼前面生的侍女问道:“你说你在郡主身边伺候,我以前怎么都没见过你?” 侍女微微一笑,淡定解释:“奴婢本在恭王府当差,上月才被王爷指到郡主身边服侍。” 听上去并没有破绽,可姝音的心里却多了一丝警惕。 又走了一段,侍女突然停下脚步,推开身前暖阁的门,柔声道:“这就到了,郡主正在里面等着呐。” 姝音点点头,抬脚走了进去,侍女侧身关上了门。 凛冽的寒风瞬时被阻挡在了门外。 屋内灯光并不明朗,姝音往前走了几步,伸出纤白的手指撩起隔间的珠帘,出声喊道:“阿宁,你在哪儿?” 下一瞬,她的手突然被人握住,用力往前一拉,整个人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姝音,是我。”顾珩贴着她的耳畔轻声说道。 第108章 醉酒 走进暖阁的那一刻,姝音的心里其实就已经猜到屋内之人多半不是宁华。她本可以转头就走,但却还是想再见他一面,就算他是皇帝,有些问题她也要问清楚! 姝音用尽全力推开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心里的那股怒火,淡声道:“陛下自重!”说完,她退开一步,欲下跪行礼,口称:“臣女叩请皇上万福金安!” 顾珩怎么可能会让她在自己面前跪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语气里带了点恳求,“姝音,你别这样!你听我好好跟你解释,好不好?” 姝音不语,视线移到他拽着自己胳膊的大手之上,眉眼一片冰凉。 顾珩感觉出她的疏离,无奈松开手,垂着眼沉沉凝望着她,半晌叹息一声后缓缓开口:“姝音,我并不是故意要欺骗你的。去岁在云回寺与你相遇,也着实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当时并不欲被人知道行踪,所以就没有以真实身份示人,而那之后我又——” 姝音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一切都是我自己误会了。陛下从没在我面前说过自己是萧世子,这都是我自作聪明地猜测罢了,如何能怪您?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识人不清!” 顾珩要是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就是白活这么多年了。他向她走近一步,看着偏过头倔强的不肯与自己对视的小妇人,心底暗暗揪成了一团。 他倒希望她怪他怨她,打他都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疏离淡漠,仿佛他们从不相识、从不相知。 顾珩有些心急,又向她走近了一步,霸道的把她虚虚圈在身前,“姝音,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由着你一直误会下去,应该早一点坦白。只是我如今的身份也让我有很多顾虑,我害怕你知道真相后,就不会像那样和我相处了。” 姝音长长的睫毛扇了扇,遮住了眼眸里的闪烁。 如果她一早就知道他是皇上,确实不会与他偷偷私下往来,也不会全心全意信任他接受他的帮助,更不会发展到后来傻傻交付出自己的真心…… 想到这里,姝音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先是一颗两颗,然后眼泪便如秋雨般连绵不断,瞬间就模糊了视线。 自己怎么这么傻,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轻易相信了他的心意? 重回一次,她依然逃不过被男人哄骗的命运!陆承舆哄她年幼无知,欺她辱她怠慢她!这人呢?应该也是觉得她年纪小又懵懵懂懂,很好玩吧? 他之所以不介意自己成过亲还带着个孩子,不过是因为根本没想过要与自己真的怎么样吧!一个连他真实身份都不知道的消遣玩意儿,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想想自己还曾认真考虑过和他在一起不合适,大长公主殿下不会喜欢和离过的妇人做儿媳妇就觉得可悲、可笑! 他说不定都在背后嘲笑自己愚蠢! 顾珩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脚乱地为她拭泪。他活了将近三十年,甚少与女子相处,也从没惹哭过哪个女人,一时除了说“别哭”两个字,也不知该如何哄人。 姝音哭得悄无声息,断了线的泪水仿佛都落在顾珩柔软的心尖,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顾珩再也控制不住,双臂一揽就把人捞到怀里紧紧抱着,嗓音一片温柔:“姝音,别哭了,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别哭了好不好?” 姝音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既不挣扎也不反抗,一种认命的麻木感涌上心头。 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玩腻了应该就会放过自己了吧…… 顾珩察觉到怀里之人的僵硬,稍微退开一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姝音,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姝音睁着一双泪意朦胧的眼眸望向他,脸上的神情木然,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这句话应该是臣女要问的。陛下想要从臣女这里得到什么直说就是!臣女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能配合的一定配合。只盼陛下玩够了就放臣女自由离去!” 听着她这样自轻自贱的话语,顾珩的心都碎了,知道她误会了什么,立刻解释:“姝音,你相信我,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如果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下诏封你为后!” 姝音心下冷笑,男人哄骗女人的时候还真是什么大话都说得出! 真以为她稀罕做皇后? 姝音挥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抬起头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我不愿意!我从没想过要进宫,还盼陛下不要逼迫臣女!” 顾珩一顿,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试图唤起她之前的记忆,“可是你答应过我的,你说我们往后有珠珠就够了,你说过不介意我——” 提起这个,姝音就火大,冲口而出道:“我答应的人是萧二叔,你又不是!” 顾珩心中猛然一滞,突然有些无计可施。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接着烟火腾空,暖阁里瞬时映照出五彩斑斓的光影。两人的脸明明暗暗,笼罩在一层暧昧的朦胧里。 姝音不自在地别开脸,快步走到窗前,愣愣地看着漫天璀璨的火树银花。顾珩也走了过来,却不看天空,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透过她清澈的瞳孔看到了更美的风景。 他情不自禁从身后圈住她,贴着她的耳际呢喃:“我不是萧钺,可你倾心的人也不是他!你心里有我的,是不是?” 四周都是噼里啪啦的烟火声,可顾珩的声音还是一字不落的滑进了她的耳里。 姝音本就喝多了酒,加上刚刚又哭了一会儿,酒劲儿更加厉害,眼前已有些眩晕,脑子也越发不清醒。 她在他怀里转过身,仰起头,借着那股醉意,口不择言道:“你怎么知道我中意的不是真的萧世子?你怎么知道我之前答应你不是因为看中萧二叔家世简单?我今天在宴上也见到他了,觉得很是和我眼缘,一下子就看中了!” 顾珩明知姝音说的都是气话,可心里还是憋闷得厉害,搂着她纤腰的手也不自觉收紧,把她往自己怀里又贴近一点。 怀里的女子微嘟着红唇,小脸晕红娇艳,盈盈的杏眸中带着迷离的醉意。顾珩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呼吸间都是她身上清新的体香和馥郁的酒气,让他沉醉不已。 “你喝酒了?”他轻声问了一句,喉结上下动了动。 姝音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正想挣开他的桎梏,却又被面前的人捏住了下巴。 “我尝尝是什么酒?”他低语着,唇瓣毫不犹豫地贴了上来。 第109章 委屈 姝音还没来得及反应,呼吸就被掠夺了。那人比她高了很多,掐着她的腰就把她抱离了地面。骤然的失重让她本能地伸出双手攀住了他的肩膀。 两人之间一下子贴得更近,姝音几乎是挂在他身上了。 顾珩在这一瞬间几至失去了理智,不管不顾地攻城略地,大手紧揽着她的腰把人压向自己,只想得到更多,再多一点…… 姝音被堵着唇就快喘不过气了,双手拍着他的肩背在他怀里猛烈挣扎起来。 顾珩艰难地退开一点点,两人的唇瓣若即若离,仿佛只要谁的呼吸用力一点,就又要贴到一块儿去。姝音用尽全力往后仰,一开口眼泪就又流了下来,“求求你,不要在这里!不要这个时候!我娘,外面的人……” 她再也说不下去,满心的委屈在这一刻全然爆发出来。 她究竟在做些什么?对方可是皇上,还真以为能向他讨回公道吗? 她就应该在发觉不妥后转身大步离开,而不是羊入虎口,让自己陷入到如此难堪的境地——在文武百官齐聚的上元之夜,与当今皇上在这隐蔽的阁楼私会! 姝音的哭声拉回了顾珩的神志,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莽撞之事,心里早已后悔不迭,连忙把她放在旁边的榻上,嗓音带着卑微的哄意:“姝音,别哭。是我一时没控制住冒犯了你,你别害怕,我不会再做什么了。” 姝音却像没有听到一样,泪水源源涌了出来。她抖着手拢住刚刚在混乱中被扯松的衣襟,遮住凌乱的里衣内露出的那片丰盈雪白。 屈辱和羞愤轮番击打着她的内心,姝音再也支撑不住趴伏在榻上小声啜泣起来,越哭越伤心…… 他想要的果然只是这个。 顾珩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要怎么说才能让她相信自己的真心,却也不敢再随意触碰她。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人渐渐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平缓了,似乎是睡着了。 顾珩半跪着俯下身,小心翼翼拂开她颊边的发丝,露出她并不安稳的睡颜,眼圈鼻子都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莹莹的泪滴,唇瓣紧紧抿着好像在忍耐着什么。 顾珩的心霎时钝痛不已,指腹在她柔嫩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为她拭去眼角的湿意。 姝儿,我该拿你怎么办? -- 翌日,姝音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的。她费力地睁开眼,脑袋依旧昏昏沉沉,意识也模糊不清,只偶尔有几个奇怪的片段滑过,让她一时也分不清那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她揉了揉酸胀的额角,掀开被角,想要坐起身。 “终于醒啦?” 徐珍娘听到动静,走过来挂起了床幔,数落道:“小醉猫!这都什么时候了才睡醒!珠珠早上起来见不到你可哭了好久!” 姝音有些急,珠珠每日早上都是她自己喂的。想到女儿可能还在饿肚子,她一下子坐起来就要下床,“珠珠呢?抱过来我喂她!” 徐珍娘连忙扶住她,生怕她动作太猛摔着了,“宝儿别急!乳母已经哄着她吃过了,小肚子饱饱的又睡过去了。” 姝音松了口气。 徐珍娘给她套上小袄,又提醒道:“你昨儿喝了不少酒,这几日暂时不要喂珠珠。” 姝音一愣,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忐忑问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徐珍娘没好气地觑着她,反问:“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姝音凝眸回忆起来,散落在脑海里的碎片渐渐合拢起来——绚丽的烟火、灼热的气息、滚烫的唇舌、战栗的触碰…… 最后又全部凝结成了嘴角苦涩的泪水。 她垂下头,遮住脸上的羞愧,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珍娘轻点她的脑袋,“你呀!以后少在外面喝酒,昨日幸好是在郡主那里,看你醉得厉害就派宫里的人送你回府了。要是碰到其他不怀好意的,你可怎么办?” 姝音紧紧攥着手心,想到那人对自己做的那些,不就正好印证阿娘的话了吗? 遇到不怀好意的人就会被占便宜! 看着女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皮也肿得老高,像是哭过的样子。再想到昨日宴上其他人对女儿投来的各种目光,徐珍娘心疼的不行,“宝儿莫忧!我们这次好好选,肯定能找到对你一心一意的好夫君!” 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姝音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哽咽问道:“娘,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成亲生子,简单和顺地过一辈子呢?” 为什么给她重来的机会,又让她陷入到更加错综复杂的境地? 徐珍娘的心都要碎了! 她的宝儿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要和离?为什么要被夫君怠慢哄骗?为什么要经历被人设计失去清白生下私生子的不堪?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林敞维的错!是他为宝儿定下了陆家这样一门亲才导致了后面的种种! 仇恨如同潮水在心中汹涌起伏,徐珍娘捏紧了拳头。 她不会让他好过! 吃过早膳,姝音也收拾好了心情。毕竟人生不只有情爱,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处理。 第一件就是要送回那人派来服侍她的这几个人。 佟嬷嬷心知姝音已知道了真相,立马下跪哀求:“夫人,二爷把我们送给您,奴婢们就是您的人了。您不要我们,我们就无处可去了!” 翠荷膝行着走到姝音面前,一张小脸哭得通红,“夫人,求求你不要赶我们走!奴婢舍不得夫人、舍不得小主子!” 姝音不忍地别过头。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了这么久,她也有些不舍。 乳母张氏还有些懵,后知后觉听出要被送走,立马跪下来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小主子还小离不得乳母,求娘子别赶奴婢走!” 佟嬷嬷连连点头,“是啊!夫人不为别的,也要为小主子着想啊!她毕竟是金枝玉叶,不可能一直流落在外,总要回去认祖归宗的!” 您就别为了这种小事和二爷闹别扭了! 姝音紧蹙着眉,看着佟嬷嬷郑重说道:“我不知你为什么误会了,但珠珠并不是那人的孩子!我和他之间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你们也不用浪费时间精力来讨好我,还是早点离开这儿找条更好的出路吧!” 佟嬷嬷倒吸一口凉气,焦急劝道:“夫人,这话可说不得!” 即使生气也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啊!小公主和陛下长得那么像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孩子? 第110章 点拨 上元之后,朝里的人都注意到了陛下的心情似乎很是不佳,整日都阴沉着脸。众臣奏对时不得不比以往更加小心谨慎,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圣怒就要倒大霉。 已经倒了霉的钱三,为了弥补失察的过错,自己罚了自己十板子,屁股正痛着,心里更是焦灼难安。 陛下这几日让霄练送去给林娘子的数封信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别说解释了,人家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这林娘子想要与陛下划清界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陛下应该也感觉出来了,现在日日茶饭不思,神思不属,眼看日渐憔悴,可如何是好? “公公,萧世子来了。”钱三正苦恼着,突然听到守门的小内侍禀道。他眼珠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 萧钺本也不想掺和到他这皇帝表兄的感情之事里,只这事多多少少与他也有点关系。特别是那日在宫宴之上,林娘子望向他的那种惊讶与谴责的眼神,总让他有些理亏心虚。 他可真是委屈!莫名其妙成了哄骗有夫之妇的帮凶!平白无故遭人怨恨! 总之,他得想个办法尽快让这二人和好如初,早一点把自己从这个“伪三角关系”里摘出来! 萧钺在钱三的引领下进了侧殿,看到顾珩,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那位应该知道真相了吧?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不理你了?以后也不打算和你来往了?更不会为你进宫了?” 钱三那个急呀,不住地给他使眼色,小眼睛里有着大大的不满。就不能说得委婉点吗?干嘛直接往我们陛下的心口上捅! 顾珩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脸冷漠:“你来做什么?” 萧钺在心里轻哼一声,一屁股歪坐在下首的椅子上,语气里带了些不羁:“你们俩的事还扯上了我萧钺的名声,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当然是来给你出主意的!” 顾珩挑眉,“你都没成过亲,能有什么好主意?” 萧钺啧了一声,从腰间抽出把折扇唰的一声打开,作出风流倜傥的样子,“我虽然没成过亲,但在与女子相处方面还是比你强多了!我这辈子还没遇到过我萧钺哄不了的女人!” 钱三点头如捣蒜,赞许道:“确实如此!萧世子那张嘴啊,可甜可会哄人了!上京各个府上的老夫人都特别喜欢他!” 顾珩嗤了一声:“老夫人?” 萧钺的嘴角抽了抽,剜了钱三一眼,面上略有些赧色,解释道:“我可是谦谦君子,总不能对着小娘子、小媳妇也说那些俏皮话吧?我爹娘会揍我的!” 顾珩正也束手无策,“你说说看。” 萧钺摇了摇扇子,娓娓道来:“那日我在宴上都看到了,你家贤妃——” 顾珩的眉心倏地紧皱。 萧钺怂了,赶紧改口,“口误,口误,不是你家的!就那个贤妃把人叫上去的时候,林娘子全身紧绷,面色苍白,咬着牙隐忍着屈辱,很明显除开你的身份,她还很介意你周围那几个女人的身份。” “她是好人家的女儿,还没和离时就与你来往可能已经让她很是不安和羞愧,再加上骤然知道你的身份,又被你的妃嫔叫到身边问话,她心里肯定更不好受!” 经萧世子这么一提点,钱三也有些明白了,猛拍了几下自己的脑门,雀跃道:“陛下,萧世子说得没错!林娘子是个妒妇,咳咳,奴婢的意思是林娘子性子单纯,感情真挚,恐不会接受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那日她一上来就看到那么多娘娘,一定又惊又怒!” 萧钺咧嘴一笑:“就是这样!你知道上京城的女人最羡慕我娘什么吗?不是地位也不是权势,而是我爹这么多年始终都只有她一个,家里既无通房也无妾室,干干净净,从一而终!” 钱三暗暗翻了个白眼,一般人能和公主比吗? 萧钺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接着说道:“外界都以为他是顾着我娘的身份才不敢有其他女人,但是我爹其实都是自愿的,我娘给他塞女人他还哭呢,伤心了好多天!” 感觉说远了,萧钺又把话题拉回来,“总之,女人的心思我比你了解,虽然她们总说为人妻者不能善妒,但其实谁又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呢?再说你的林娘子吧,陆状元之前欲纳妾把她气得离家出走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肯定比其他女人更在意这种事!” 顾珩顿时明白过来了,好似被人拨开了眼前的迷雾,终于找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姝音曾说过她看上了萧二叔家事简单,莫非就是指的此事? 后宫那些女人对他来说只是摆设,他向来是当她们不存在的,所以就自动忽略了她们的身份。可在其他人眼里,她们实实在在就是永安帝的妃嫔,是他顾珩的女人。 姝音肯定也是这样想的!难怪自己再怎么解释对她是认真的,她都不信! 她肯定是误会了自己对她不专! 同时,顾珩的心里还有一丝莫名的欢喜——姝音为这种事生气,是不是就代表了她很在乎自己,在乎到不愿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 萧钺看他想明白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是他还是要提醒一下的,“你终究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乃是应当,如果她接受不了,你也不要硬来,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勇毅侯那边也还是要顾忌一二的。” 顾珩睨着他,语气淡淡:“这事无需你操心。” 他并不需要三宫六院,他只要她一个人就够了!萧国公能做到的,他顾珩也能! 萧钺一噎,他这表兄卸磨杀驴的态度也太明显了吧!他撇撇嘴,眼珠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个有趣的问题:“话说你跟她说清楚你姓甚名谁了吗?别搞半天,人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啊!” 顾珩一顿,脸上的神情霎时僵住,还真被他说中了! 他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姝音大概只知道他姓顾,名字不一定知道,毕竟皇上的名讳也没人敢挂在嘴上说。 顾珩拧着眉,认真思考起来,下回见到她是先介绍自己的姓名年纪,还是先澄清后宫那些女人…… 第111章 多多赚银子 勇毅侯府。 姝音最终还是没有立马就把佟嬷嬷她们送走,一来闹起来阿娘那边不好解释;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珠珠现在也确实离不开她们,特别是乳母张氏。 在找到合适的人选前,只能先暂时留下她们。 另一方面,阿娘也终于松口让她和珠珠去憬园住了,只不过要等到春暖花开以后。姝音也没意见,不想再见到那人后,她也没那么急切了。 在城内的这段时间,她刚好也可以多关注一下自家的生意。玉盘斋去年赚了不少钱,年前两个月就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开分号的事宜,上元后终于能择良辰吉日开业了。 开业前,姝音总要去看下的。玉盘斋与其他赚钱的门路相比虽也算不得什么,但好歹也是她留给珠珠的产业,她要再努力一些,女儿没有体面的出身,总得有多多的银子傍身! 方呦呦也有小半年没有见到姝音了,这次再见面,总感觉她身上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我怎么觉得你比之前更好看了?不过见你这样我也放心了,之前城里都传言你日日在家以泪洗面,我还担心来着。” 姝音莞尔,那不过是她为了打赢与陆家的和离大战放出来混淆视听的假消息。 “对不住,让你担心了。我为了要从那场婚姻里全身而退,不得不使些小手段。” 方呦呦很是理解,和离说的好听也还是夫家占主导权,女子家世门第再高也处于被动的地位,一个不小心可能还会被男方反咬一口。 她无不感叹道:“做女子真不容易!还是不婚不育保平安!” 姝音被她的说法逗笑了,随口道:“你就从没想过要成亲生子?” 说来呦呦今年也十七了,一般人家的女儿在她这个年纪早就嫁人了。 方呦呦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成亲什么的太麻烦了!而且我也接受不了以后可能要和其他女人共享夫君,生孩子风险也大,还是算了!” 共享夫君? 姝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过仔细想想,这说得还挺贴切的。一群女人就一个夫君,不是共同分享是什么?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隐隐作痛起来。 上一世,陆承舆要纳妾,她只是愤怒他没把自己这个正妻放在眼里。可对那个人,只要一想到他有那么多嫔妃,她的心就跟泡在酸水里一样,难受极了。 方呦呦摸着自己的下巴,小声嘀咕:“不过要是能谈一场恋爱倒也不错!” 姝音眨眨眼睛,“何为谈恋爱?” 方呦呦简单解释:“就是一男一女互相爱慕,享受彼此的陪伴,但两人的关系又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开心就在一起,腻了就分手,纯粹地享受彼此之间荷尔蒙的吸引。不过这种事情她也只敢想想而已,在这里可实现不了! 姝音皱了皱鼻子,这听上去可不像是正当关系啊! 方呦呦怕她误会,赶紧补充:“当然,两人谈恋爱期间肯定是要一对一的,如果发现有人不忠,立马就可以分手!” 姝音了然地点点头,这就正经多了! 方呦呦咧嘴一笑,“我就随口说说,别当真。” 姝音知她向来有些奇思,却也是个相当有分寸的人,应该不会乱来,遂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转而商量起新店开业的事情来。 方呦呦兴致高昂:“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选个好日子正式开业了!” 姝音之前也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提议:“我的生辰就快到了,不如我下帖子请相熟的人家那日来这边赴宴?” 方呦呦抚掌道:“好主意!林姐姐认识的都是达官贵人,这样一来,我们的新铺子一下子就宣传出去了!” 她们这次可是下了血本的,玉盘斋的分号玉琼楼的规模更大,服务更多,甚至还设置了各类主题水疗室,一定能让上京的贵妇们欲罢不能! 两人正讨论着生辰宴的细节,阿满突然来报说门外有玉琼楼的员工想要进来给东家磕头。 姝音有些诧异。 方呦呦愣了一下,讪讪地解释:“厨房的曲娘子家前段时间被大雪压垮了,我就自作主张让他们一家人先住到了后院空着的屋子里。” 姝音疑惑:“今年的雪也那么大吗?” 她的记忆里,今年末的那场雪灾确实压垮了很多房屋,没想到年初也有这样的事。 方呦呦敛了笑意,“每年都有很多这样的事,穷人住的地方大多年久失修,人没事已经是万幸了,我们方家村今年也有很多人家的屋子被压垮了。” 就是她家也是因为她来了后生活才好起来,这个时代,普通人活得真的很辛苦! 姝音略沉吟,重生回来,她本就是打算要干预此事的,现在既然有这样的情况,她也理应要做点什么。 “这样吧,他们房屋修理的银子,我来出。” 方呦呦有些感动,不过救急不救穷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温声建议:“曲娘子是我们的员工,我们可以先把维修房屋的银子借给她,再从她之后的工钱里分期扣回来。至于其他有困难的家庭,我们也可以给予适当的帮助,但他们要用劳动来换取。” 姝音也觉得她的主意更好,长贫难顾,不如给他们做工的机会自己攒钱,“行,就按你说得办!” 方呦呦展颜一笑,“我今年还有很多生意上的计划,要用到的人可多了!只要勤快肯干,铁定能自食其力!” 正在姝音畅想着未来的赚钱大计时,徐珍娘也没闲着。她前几日托了徐大标的关系,在府衙把林府宅院的红契正式更改了过来。 这五进的大宅子本就是阿爹出的银子,她和离的时候带走了地契,但念着那毕竟是她女儿父族的份上,没把林家人赶出去。 不过现在,她改主意了! 那家人可不配住那么好的院子!特别是林敞维,把她家宝儿害得这么惨,凭什么还享受高官厚禄、锦衣玉食! 这世上之事顾忌的越多越是会被其束缚,她以前就是想岔了,想着要给林家留点颜面。可面子是做给别人看的,一点也不解气! 她如今就要不管不顾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一大早,她就委托了“专业人士”上门收屋子,让林家人立马搬出去! 第112章 投靠 林府,明德堂。 林老夫人正和儿子几个怀了孕的妾室说话,光是看着她们圆滚滚的肚子她就开心。 他们林家终于要有健康聪明的大孙子了! 大丫鬟夏荷一边服侍她喝汤,一边拍马屁:“老夫人,二姑娘送来的这些燕窝全都是上品!她可真是孝顺您老人家!” 林老夫人得意一笑。能不是吗?这可是王府的好东西!哼!那个徐珍娘真以为他们林家离了她就过不下去了? 他们现在可是有诚王府撑腰的! “老夫人,不好了!老夫人,不好了!”管家林才大叫着跑了进来。 林老夫人气得两肺直炸,怒喝:“我活得好好的,怎么不好了!还有,你一个外男这样大大咧咧跑来内院成何体统!” 林才在心里直翻白眼,都快没地方住了还瞎讲究啥啊? “老夫人啊!”他哀叹一声,急急道:“大事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说是要来收屋子,让我们立刻搬出去!” 林老夫人想也没想,冲口吼道:“这屋子我们林家早买下的,他们凭什么让我们搬出去?肯定是泼皮上门找茬来了,你拿着大爷的牌子去府衙找几个差役过来,把这群不长眼的拉去衙门打板子!” 哪里来的刁民,居然敢上他们家闹事?也不看看他们家背后的是谁? 林才并不动,一脸难色,支吾道:“那几个壮汉是带着衙门的人一起来的,他们手上有林府宅子的地契。小的检查过了,是真的,上面还有官府的印章!” 林老夫人怒目圆睁,“他们怎么可能有我家房屋的——” 话还没说完,她就意识到了什么,一张老脸涨成紫红色,咬牙切齿道:“一定是徐珍娘那个毒妇!” 她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尖着嗓子吩咐:“快去衙门把大爷叫回来!” 这事还得儿子出面才行!大不了就让他去徐珍娘面前伏小做低,再使点手段把地契拿到手! 可结果却让她失望了,林敞维回来后也没什么办法,来收屋子的壮汉并不买他的账,再加上他连珍娘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什么求情装可怜了! 林老夫人这下真的慌了:“儿啊!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林敞维面如土色,家里的情况也是最近才好了点,他还没过上两天安生日子怎么就又有麻烦了! 几个妾室也是一脸不安,“爷啊!现在天寒地冻,我们又大着肚子可不好劳顿奔波的。” 林老夫人也跟着点头,“是这个理儿!你去让他们通融一阵子,等我们找到合适的屋子就搬出去!” 林敞维不耐烦地摆摆手,“已经求过了,没用!他们态度强硬得很,说我们要是今日不搬,过会儿就来帮我们搬。” 至于怎么帮,看着他们手里拿的棍棒就知道了! 林家人这是想用拖字诀耍无赖都不行! 下晌,来收房的专业人士也不再干等着了,直接到后院开始赶人。林敞维的院子又被砸了一遍,什么衣物、书画、古玩被仍得到处都是。 林老夫人一看这架势也不敢再拖延了,麻利地收拾好了行李,然后就被壮汉们无情地赶出了住了十几年的大宅院! 厚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呼吹过,林老夫人不禁打起了寒颤。 明明两个时辰前还在温暖的屋子里吃着燕窝说着笑,怎么一下子就变得无家可归了? 林敞维垂头丧气:“娘啊,我们去哪儿啊?” 林老夫人眼底一片愤愤,青白着脸道:“为今之计我们也只能去投靠月姐儿了。” 林姝月得知娘家人上门的时候正在诚王妃面前伺候。她前些日子按照上一世的记忆给王妃透露了几个赚钱的门道,让她小赚了一笔,现在还算得她看重。 林姝月心里有些不快,想着快点过去把家里来的人打发了。可当她走到待客的院子时,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林家上下所有人都来了?连怀孕的妾室和家里的下人都跟着? 林老夫人一看到最喜爱的孙女就开始嚎啕大哭,委屈巴巴地诉说起自家今日的遭遇来。 林姝月听完直接傻眼了,他们不会是来投靠自己的吧? -- 宸元殿。 钱三迈着雀跃的小步子,赶紧把刚打听来的消息禀给自家主子知道,“陛下,林娘子今儿出门了!” 顾珩放下笔,“说!” 钱三可不敢耽搁,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姝音的生辰就快到了,顾珩马上吩咐:“去朕的私库里找几样好东西。”想了想又觉得没诚意,“算了,你的眼光不行。” 他过会儿自己去。 钱三:…… 顾珩终于等到姝音出门,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让下面的人准备一下,那日朕要出去。” 钱三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陛下,林娘子的铺子只招待女眷。” 顾珩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又重新拿起笔批折子,不紧不慢道:“这种小事想办法解决就是。难道还要朕教你?” 钱三讪笑,拍拍胸脯保证道:“奴婢一定把这事办妥!” “还有一事,是关于林家的。”吃过宫宴那么大的亏,钱三现在恨不得事无巨细地把与林娘子有关的所有事都上报。 顾珩唔了一声。 看到陛下肯应声,钱三高兴极了,马上说道:“今儿林娘子的母亲请了人去林家收宅子,把林家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林老夫人和林大爷带着几个怀孕的妾室和一大帮奴仆去了诚王府上投靠。” 顾珩的眉心蹙了一下,姝音和父族关系不亲他是知道的。就凭林家母子做的那些龌龊事,老死不相往来都是应分的。 可世人并不知道实情,到时候只会指责姝音不孝不悌。 他略沉吟,交代道:“你找人到城里传播光禄寺少卿林大人痴迷古玩,把银子都花那上面了,无力承担债务就把宅子抵押出去了。” 钱三笑着应了,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陛下为了林娘子可是操碎了心,不忍让她身上有一丝污点,这莫不是冲着封后去的?! 天惹噜!钱三捂住了自己的小心肝。 陛下竟然有这种心思,林娘子可是再嫁之身啊! 第113章 生辰 正月二十日,是姝音的生辰,也是玉盘斋分号玉琼楼开业的日子。 为了宣传自己的铺子,姝音不仅请了自己的小姐妹,还拜托阿娘和宁华邀请了她们交好的人家,很多没拿到帖子的也跟着亲友来凑热闹。 是以,这日来玉琼楼捧场的人特别多,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基本都到了。 作为东家和生辰宴的主角,兼顾双重身份的姝音在宴上可谓是大忙人,一会儿要上这儿说会儿话,一会儿又要去那儿为大家介绍一下玉琼楼各项服务,一会儿还要领着贵眷们去体验新奇的东西…… 徐珍娘看她这么忙可心疼坏了,趁着方掌柜待客的时候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宝儿,今儿可是你的生辰,别忙活了!” 姝音笑着喝了口玫瑰山楂酒,眼睛亮晶晶的,“娘,别担心,我一点也不觉得累!” 说起来,自从怀了珠珠后,她已经很久都没像现在这样放松了。而且这忙的都是自家的生意,她挺乐意的! 徐珍娘自己也是为人母亲的,自然知道女儿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想为珠珠多攒点银子傍身。她鼻子一酸,差点又要落泪。 她家宝儿这么好,怎么在姻缘上就这么坎坷呢? 正这么想着,就又有个讨厌鬼过来了,掐着嗓子说道:“哎哟,林娘子,你前头那个夫君陆状元最近可是升官了呢!和我家当家的同在刑部做事,年纪轻轻就是正五品的郎中,前途不可限量呐!” 这样的情况姝音今儿已经遇到好几回了,应对起来早就驾轻就熟,“哎呀,吴夫人!我和陆状元已经和离,他的事我可管不了!你要是看中他前途无量想让他当女婿,可得自己找媒人去陆府提亲了。” “你……”吴夫人没想到会被她这样曲解自己意思,张了张嘴一时也想不到反驳的话,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走了。 忠义伯夫人哈哈笑起来,虚点了点姝音的额头,“你这张嘴我喜欢!对付这种人,就是要当面回击才够味儿!” 姝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还担心自己说得太过了。 徐珍娘对着吴夫人的背影飞过去一个眼刀,“这种人真是太可恶了!当着人的面说这种话明摆着看你笑话。” 宣宁侯夫人摇摇头:“这个吴夫人可是上京官眷里着名的长舌妇,外号包打听,平时最爱到处搬弄是非。” 忠义伯夫人有些不屑,“她呀最多只是爱讲,论消息灵通可轮不到她!” 徐珍娘笑睨她一眼,“你又知道什么了?” 忠义伯夫人得意地扬了扬头,“就陆家的事呗!宝儿终于从他们家脱了身,可陆家如今还在火上烤着呢,一直没松口要娶黄娘子过门!据小道消息,陆家想以黄娘子身有重孝,不宜论亲为由,改收她做陆家的义女来报恩。” 说实话,姝音并不意外,她一早就知道陆家并不愿意娶身世不显赫的黄娘子过门。收义女什么的确实像他们会做的事——说起来好听,实则屁用没有! 忠义伯夫人拉住姝音的手,嘱咐:“宝儿,你可要注意了,说不定陆家人转过头还会来纠缠你!” 姝音重重点头,对着那家人她可是处处防备着的。 宣宁侯夫人眼珠一转,笑了,“宝儿再嫁就没这担忧了!阿珍,我娘家的侄子今年刚好十八,生的可是一表人才,如今在玄衣卫当差,官位虽然不高,但有他姑丈看着,前途不成问题!” “好你个罗曼娘!”忠义伯夫人立马就不干了,没好气道:“明知我家三郎的心思,还来跟我抢儿媳妇!” 宣宁侯夫人扬了扬眉,“一家有女百家求,大家各凭本事呀!” 忠义伯夫人气了个倒仰,立马拉着徐珍娘评理,几个老姐妹顿时笑闹成一团。 “哼!刚和离的妇人就急着相看夫君,也太不讲究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离不得男人!” 这话说得极难听,徐珍娘眉眼一沉,就要上前理论。 忠义伯夫人的脸色也很难看,看清来人后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耳语道:“说话的是诚王妃。” 姝音也听到了,心知这绝对是找茬来的。 宣宁侯夫人同样敛了笑意,淡声解释:“王妃万福。我们几个说的只是玩笑话,可当不得真。” 诚王妃在家仆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嫌弃的目光在玉琼楼四处看了看,鄙夷道:“这地方着看着也不像是正经人家弄的,难怪说话做事也如此没分寸!” 徐珍娘忍不下去了,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姝音抢了先:“王妃金安。我们玉琼楼还没有正式营业,今日邀请的也都是参加小女子生辰宴的宾客,不知王妃上门所为何事?” “大胆!”诚王府旁边的老嬷嬷厉声呵斥道:“我们王妃能来你的生辰宴,乃是你的荣幸!” 姝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请自来还说的这么好听真是厚脸皮! 诚王妃四十多岁的样子,嘴角两侧的纹路却很深,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人。她斜着眼睛看着姝音,尖酸道:“你就是那个深明大义自请与夫家和离的林娘子?呵!我看啊,要真那么深明大义,你在陆家三年无出,早就应该自请下堂了!” 林姝月抿着唇暗笑,面上却作出为难的样子,哀求道:“王妃娘娘,子嗣艰难也不是我大姐姐愿意的,求娘娘口下留情!” 诚王妃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你呀,就是太善良!人家都狠心把你父亲和祖母赶出家门了,你还这么好心做什么?” 林姝月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诚王妃宽厚一笑,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叹道:“你到我们家才多久?这么快就怀上了,那就证明人还是要多做善事!不要学那些不孝女,生不出还被夫家抛弃!” 姝音冷笑着看着这二人表演,紧紧拉住气得全身颤抖的徐珍娘。 那位毕竟是亲王妃,她们是不好当面说什么的。不过对林姝月,她可有很多话要讲! 姝音神情自若,微笑道:“妹妹有孕了?真是恭喜了!”” 林姝月本能地抖了一下,底气不足地笑了笑。 姝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啊了一声,关心地询问:“吴姨娘流放的日子就快到了?妹妹有去看望她吗?吴姨娘虽然可恨,但毕竟是你的生母,这次一去二千五百里外那么远的地方,这辈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话音刚落,诚王妃瞬间变了脸色,扯着嗓子质问:“那女人居然是你的生母?” 林府的事去岁是闹上过府衙的,她当然也知道!那个妾室连着生了两个傻儿子,林姝月要真是她的女儿,那他们家不就有可能会生出傻孩子? 第114章 教训 林姝月没想过会被当面拆穿,她虽然有些害怕姝音的威胁,但想着她这个大姐平时也不是个厉害的,总得忌惮一下诚王府的权势,不会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哪知她就这么不管不顾说出来了! 林姝月脸色煞白,嚅嗫着想要否认。 忠义伯夫人和宣宁侯夫人都是清楚林家情况的,马上附和着说道:“月姐儿,流放路途艰辛,你再怎么也要给你亲娘准备点衣物银子防身的,不然都不一定能活到那里!” “可不是!她虽然做错了事,对你却是极好的!为人子女,有些孝心还是得尽的!” 两人的声音都不小,一下子吸引住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 诚王妃脸色铁青,她刚刚还夸林姝月孝顺善良,转眼就被人爆出这人居然对自己的亲娘不管不顾,让她的脸往哪儿搁? 再加上又刚刚得知自己的孙儿有可能会是傻的,心里更是怒不可遏! 她恨恨瞪了一眼林姝月,打算回去再找她和林家人算账。然后眼皮一翻,凶恶的目光射向姝音,皮笑肉不笑道:“林大姑娘怎么光会说别人,不会说自己呢?这冰天雪地的,把自己的父亲和老祖母赶出家门不管他们的死活才是大不孝吧?” 姝音面不改色,“王妃娘娘说笑了,林家的事我又做不了主,或许祖母和父亲只是想换个地方住呀!” 诚王妃斜睨着她,故意提高了声音:“我听说那宅子在你母亲名下,而你母亲就你一个孩子,这宅子以后也都是留给你的,你不去赶人他们怎么可能会自己搬走?” 忠义伯夫人早看不惯诚王妃这胡搅蛮缠的劲儿,不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宅子说到底是徐侯爷出的钱,那就是侯府的产业,哪有人和离了还住在前岳父买的屋子的道理。正经人家要脸的,早搬出去了,哪儿还用得着人赶!” 宣宁侯夫人接着道:“就是!已经白让他们住了那么久,勇毅侯府也没要租赁银子,已经够厚道的了!” 想到在自家王府打秋风的林家人,诚王妃就一肚子火,撒气道:“有什么厚道的!林老夫人那么大年纪了,连宽限几日都不肯,当日落着雪就要把人赶出家门,事情做得这么绝情简直令人发指!” 徐珍娘哪会让女儿背上这样的骂名,往前一步就要自己担下这事,却突然听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老七媳妇,你不知道情况就少说两句!免得坏人名声!” 屋子里的人看到来人,俱是一惊。 竟然是大长公主殿下! 大家不敢怠慢,纷纷上前行礼。 姝音顿了顿,压住心里那点不自在,与徐珍娘一道过去迎接贵客。 顾岚的目光在她身上绕了绕,心里越发有些怪异的感觉。 总觉得这孩子看着有些面善,只她又实在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了…… 面对这个大姑子,诚王妃也不敢造次,面色讪讪地解释:“大姐,我没有乱说!我家瑞儿的侧妃就是林家次女,林家人被赶出家门后就来我们王府投靠了,我说的句句属实!” 站在顾岚身边的宁华郡主立马反驳道:“七嫂,做人可不能偏听偏信!林家人自己讲的可做不得准!我听说的明明是林大人沉迷古玩,花钱如流水,无力偿还债务才被债主收了宅子赶出家门的。” 郡主开了头,围观的人也先后出言附和——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据说是欠了珍宝阁好几万两银子呐!” “林大人喜爱字画、古玩是出了名的,一掷千金买东西更是常事!之前他还是勇毅侯女婿的时候别人看着侯爷的面子不敢追账,现在可不行了!” “我还听说他给自己新纳的小妾们买了很多金银珠宝,平时都是挂账,现在年初人家要清账了,他还不出银子被人收宅子抵债很正常啊!难道还要前妻为他还债啊?” …… 听着这些话,诚王妃仿佛被人当面打了几个嘴巴子,又羞又恼,嘴角不停抽搐着。 看着这个糊涂的弟媳,大长公主顾岚心下很是不快,冷声道:“老七媳妇,既然林家女是瑞儿的妾室,那林家也算是你府上的亲戚了。你们自己府上的人惹了麻烦不想着好好解决,却来怪不相干的人,这是想仗势欺人吗?” 这么大的罪名诚王妃哪里担得起,立刻低声下气与大姑子认错。 扫到躲在弟媳身后的林姝月,顾岚厌恶地皱起了眉头:“老七媳妇,瑞哥儿的侧室也算是我们皇家的女眷,如此挑拨离间、造谣生非可不行!你带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诚王妃低着头,只有应声的份儿。她都一把年纪了,还被大姑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训话,实在是丢人至极! 然而更丢人的事还在后面,正当她准备带人离开的时候,诚王府的家仆惊叫着跑了进来,“王妃,不好了!世子爷从楼梯上滚下来,把腿给摔断了!” 诚王妃闻言急得火窜脑门子,顾不了那么多直接问道:“怎么回事?” 家仆还知道分寸,看着这里这么多人,支吾了一下没好意思说。 看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诚王妃更急了,“快说!” 家仆没办法,只好一五一十道:“世子爷昨儿宿在百花楼的,晌午醒来后准备和姐儿们出门逛逛,不知怎么的下楼时绊了一跤,就摔了!” 听到儿子是在那种地方受的伤,诚王妃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面上再也挂不住,立刻带着一大群人灰溜溜地走了。 -- 与玉琼楼一墙之隔的屋子里,顾珩正敛眉喝着茶,手指有力地敲击在桌面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下一瞬,钱三侧身快步走了进来,笑嘻嘻回禀道:“陛下,事情已经办妥了!庚辛亲自下的手,快狠准,诚王世子麻利地就从楼梯上滚下去了。诚王妃现在已经火急火燎地看儿子去了,林娘子那边也没人敢找麻烦了。” 顾珩淡淡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什么。 只钱三知道,陛下想教训诚王世子已经很久了,谁叫他不长眼纳了林娘子的庶妹! 还有那个诚王妃,更是不知所谓!被儿子的妾室挑拨两句就出来找林娘子的麻烦,简直是自己往枪头上撞! 作死的人真是拦都拦不住! 顾珩放下茶杯,云淡风轻道:“找人给七皇叔透话,让他好好管教府上的女眷。” 钱三知道陛下这是真的动怒了,赶紧应下来。为了缓和气氛,他赶忙把后面的安排说了出来:“玉琼楼那边,我们的人已经探查清楚了,再等一会儿陛下就能见到人了。” 第115章 暴露 诚王妃这个上门闹事的人离开后,宴上的气氛又好了起来。特别是大长公主殿下也在此,大家都表现得更活跃了,争先恐后地跑来陪殿下说话、逗趣儿。 姝音拉着宁华走到一边,悄声问道:“大长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宁华如实道:“今儿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大阿姐来找我,她之前也听说过玉盘斋,就想着过来凑个热闹。” 姝音笑了笑,眼底却浮上一丝忧虑。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大长公主殿下看着她的眼神不太对。 难道是她自己“做贼心虚”想太多? 宁华怕她不自在,忙补充道:“大阿姐人很好的,对小辈一向温和慈爱,规矩也不大,你就当她是普通长辈对待就好!” 姝音点点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公主殿下来捧场,她作为主人家,礼数是一定要做足的。 姝音抬步走回去,再次向公主殿下屈膝行礼道谢。 顾岚不动声色观察眼前的女子,素手轻抬,握住了她的手腕,柔声道:“好孩子,听说今儿是你的生辰,多少岁了?” 姝音微微一笑,“已经十九了。” 顾岚从腕上退下一只水头很好的白玉莲花镯放到她手上,随意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戴着玩儿吧!” 姝音顿了一下,欣然收下,福身拜谢。 虽然她下帖子的时候曾言明不收礼,但大长公主殿下的赏赐她也不好推脱。 顾岚目带欣赏,这孩子和她母亲一样都是大方爽朗的性子,不忸怩也不小家子气,她喜欢!要是钺儿看中的是女儿,她也不会反对。和离过也没关系,她并不是那种迂腐古板的人。 这样想着,再看向姝音的时候,就有一种看儿媳妇的感觉,竟是越看越喜欢。 这时候,方呦呦推着一个半人高的生日蛋糕登场了。为了做这个,她可是费了好大力气,光是奶油一项就用了十几个壮汉轮流搅打才成型。 如果只她一人,把胳膊抡废了都做不成这么大的奶油蛋糕。 不少人之前在玉盘斋就吃过奶油小点心,但见到这么大的糕点还是吃了一惊,等尝到口里后更是赞不绝口,纷纷表示以后家里有人过生辰也要来定这种软乎乎的大蛋糕。 方呦呦的脸皮抽了抽,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胳膊,心里盘算着还得再招一些壮汉做人力搅拌机,然后再把蛋糕的价格提得高高的,再搞个限量的噱头! 吃过生日蛋糕,方呦呦和姝音就开始介绍起玉琼楼的最新服务——专业定制美妆设计:也就是根据每个人的长相特点,设置适合她们的精致妆容。 姝音声音清悦地说道:“有的人脸长,有的人脸圆,有的人眼睛大,有的人眼睛细,这些不同的面部特征其实需要不同的妆容来搭配,不然就算妆点打扮了,也还是不好看。比如有的人本来就肤黑,就不适合化三白妆;长脸和方脸的人也不适合细细的柳叶眉。” 周围坐着的都是爱美的贵妇人,对此深有体会,有时候她们费了好大劲儿用心装扮了,什么描眉、敷粉、抹胭脂、涂口脂、贴花钿、妆面靥…… 好一通捯饬下来依然不怎么样,真是气煞人也! 为了讲解得更清楚,方呦呦还找来了几个长相特点各不相同的模特,以便更直观地向贵妇们展示不同妆容的修饰效果。 方呦呦的手法很是熟练,一通操作下来,大家看得都很惊奇,都表示想要试一试。 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兵部侍郎夫人有些难为情地问道:“我想看着更成熟一些,可以办到吗?” 方呦呦观察了一下她的五官,笑道:“当然可以,姚夫人您的眼角偏圆,看着稚气了些,可以把眼尾斜着画长一点,再把眉毛画得高挑一些,应该就会显得成熟了。” 姚夫人跃跃欲试,方呦呦立马就给她的妆容进行了改造。 化完后,大家都惊呆了!姚夫人简直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宁华郡主瞪圆了眼睛,拉着姝音走后门:“快快快!给我安排上!” 姝音笑着睨她一眼,“你已经够好看的了!” 宁华傲娇地噘嘴:“可是日日都一个样子也很无聊啊!我想变得不一样的好看!” 看着这个喜爱打扮的小堂妹,顾岚笑着摇了摇头,眼角余光扫到旁边同样笑意盈盈的姝音身上时,瞳孔猛地一震—— 她终于知道珍娘女儿身上的那种熟悉感是哪里来的了—— 那个在平兴皇家别苑的大肚子女人! 顾岚惊疑的目光在姝音和被改了眼形的姚夫人身上来来回回游走了好多遍,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的内心震撼极了,快速的把与之相关的几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那个人如果是勇毅侯的外孙女,一切都说得通了! 姝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心情很好地看着方呦呦给贵妇们改造妆容,偶尔也帮忙打打下手。方呦呦念着她是今日的寿星也没让她多忙活,还找来自家妹妹方苹苹带她去体验芳香水疗按摩。 “就算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好好放松一下!” 姝音也不好意思拒绝,跟着方苹苹就去了玉琼楼最顶层的豪华雅间。推开门后,姝音就被眼前的别致陈设惊艳到了。 铺着上等陶瓷的超大水池,造型精致的镂空纱屏,禅意十足的流水香炉,仙气飘飘的各色帷幔,还有满眼的绿植和鲜花…… 方苹苹骄傲地抬了抬头:“这些都是我阿姐为娘子生辰准备的,就连熏香都是她自己调的。” 姝音摸了摸她的双丫髻,赞道:“你阿姐有心了!” 方苹苹腼腆地笑了,“林姐姐,负责按摩的朱娘子应该马上就到,您可以先换上浴袍,我去厨房给您端什锦水果羹。” 方苹苹离开后,姝音走到屏风后开始换衣服,刚退了外袍,就听到身后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朱娘子吗?我今儿戴了一支很繁重的八宝金钗,你来帮我拆一下。” 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头上骤然一轻,姝音霎时松了口气,不由得抱怨了一句,“真是太沉了!脖子都快断了,你过会儿可得帮我好好按一按。” 过了几息都没听到回答,姝音一顿,回转过头,蓦地怔在原地。 顾珩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之上,声音沾染了一层暗哑:“你确定吗?” 第116章 郑重 姝音红着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飞快地转回身把刚褪下的外衫又穿了回去。 顾珩有些尴尬的收回视线,冬日里穿得多,他其实也没看到什么。 姝音忍着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质问:“陛下这是做什么?大白日的都开始偷摸进女眷沐浴的地方了?” 顾珩略有些不自在,他也不知道这里面居然是这样的,不过就算事先知道他也不会放过这个和姝音独处的机会。 “我有话想对你说。”他坦然道。 姝音的内心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直到这一刻她才实实在在体会到——她确实招惹了她不该招惹也招惹不起的人。 如果他一定要做些什么,自己真的能说不吗? 想到这里,姝音的心又冷了一分,她垂下眼,规规矩矩给他行礼,“恭请陛下金安。” 只希望这人真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君子吧…… “姝音,看着我。” 顾珩的语气并不重,口吻更是温柔,只他毕竟是那至高无上之人,说出的话总是自然地流露出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威仪。 姝音下意识就抬起了头,眼神一下子撞进了他那双深邃沉静的凤眸。他的目光温柔似水,专注地凝望着她,眼底却有一些她读不懂的厚重情绪。 “林大姑娘,某姓顾,单名一个珩字,珺璟光芒,君子如珩的珩,肃州宁德人也。今岁二十有九,已近而立,断弦多年,尚无婚配,也无子嗣,承蒙祖荫,一朝为帝。” 他的嗓音低沉温润,不急不缓,带着十足的郑重。 姝音黛眉微蹙,眼睛里溢满了不解与疑惑。 顾珩勾了勾嘴角,轻笑道:“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不应隐瞒身份与你来往。希望姝儿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认识一遍。” 听到他叫自己姝儿,姝音的心猛地快了许多,脸也热了,又有些恼,但碍于他的帝王身份又不敢直接骂回去,只能郁闷地瞪着他。 心想这人脸皮可真厚,后宫里明明那么多妃嫔还硬把自己说得像个可怜的鳏夫! 姝音咬牙,“皇上说的这些臣女都知道了,已经有了新的认识,皇上请出去吧!也请皇上以后不要来找臣女了,臣女蒲柳之姿,又是和离之妇,并不值当皇上自降身份如此这般!” 顾珩乃有备而来,并不会被她的冷言冷语轻易打击到,反而还朝她走近了一些,姝音防备地往后退去。然后他走一步,她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姝音被他逼到了墙角,整个人都笼罩在眼前之人的强大气场之下,虽然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负手站在那里,却还是让她心慌意乱。 “你要干嘛?”姝音警惕地觑着他,可不稳的声线却泄露了她此时的羞怯。 顾珩盯着她红透的脸,声音里的愉悦越发明显:“忘了跟你说了,某在家也行二,如果你愿意,还是可以称呼我为二叔。皇上、陛下都太生疏了,我还是喜爱你叫我二叔。” 姝音在心里骂了他一句不要脸,“皇上乃真龙天子,臣女哪好乱攀亲戚的!” 顾珩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或者你也可以叫我的表字俭之。” 这个字还是他及冠之时俞太傅为他起的,知道的人并不多。特别是他登基以后,更没有人敢这么称呼他了。 只要一想到姝音这么叫他,顾珩心里就痒痒的。 姝音当然不会听从他说的,刚想拒绝就听到了门外传来了方苹苹清脆的说话声。 “阿落,叠翠厅的严夫人泡汤发了汗,想吃浆果酥山,你去厨房给她拿一份!” 姝音暗道不好,方苹苹就要进来了。 “你快点走!”她小声催促。 顾珩做了个无辜的表情,“我现在出去会跟她撞个正着。” 姝音不说话,只那眼神明明白白的写着“你可以走窗户”。 顾珩无法,慢悠悠地转过脚尖似乎真的要往窗边走,只是来不及了,方苹苹已经在敲门示意,眼看就要推门而入。 姝音慌里慌张拉住他的手,目光为难地看向脚边的水池。 方苹苹进来的时候,透过薄纱屏风看到姝音正在池子里,她放下手中的托盘,温声问道:“林姐姐,需要我伺候你吗?阿姐说泡浴的时候抹点精油按摩一下是最舒服的,我最近也学了两手,朱娘子来之前不如我先给你松一松吧!” “不用了!”姝音赶忙拒绝,努力挺直着腰背、架起双臂遮住身前的男人,扬声补充道:“苹苹,我有些累了,想自己安静地泡一会儿,朱娘子那里让她不用过来了。” 顾珩微低着身,目光平视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落在那山峦锦绣之处,加上两人都泡在水里,衣服打湿后,轮廓更是明显。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移开了视线,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 姝音现在可注意不到这些,她偏转着头看着屏风外的人。 方苹苹有些犹豫,但阿姐曾告诉过她“顾客至上”,她遂也不敢多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姝音才大大松了口气。 水流微动,把姝音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顾珩从池子里站起身,顿时又比姝音高了,刚刚为了掩饰自己的存在,他不得不微弓着身藏在姝音身前。 看着眼前浑身湿透了的皇帝,姝音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中毒时曾发生过的类似场面,以及在梦里看到过的那让人面红耳赤的一幕。 二叔为了给她解毒竟不顾自身的安危亲自为她吸出毒血…… 她的心蓦地就软了一分,不禁想起了过往的“萧二叔”对自己的诸般好来。那种好并不是演出来的,也没有带任何目的,就是纯粹地为她着想,真正地把她放在了心上。 有多少次她都没有开口,他就知道要如何帮助她、开解她,事事都想在她的前面,以她的利益为先,也从没有在她面前标榜过自己付出了多少。 作为一个皇帝,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何必费这个力气来讨好她? 在这一刻,姝音突然觉得有些羞愧——为自己曾把他想得那样不堪而感到内疚。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萧二叔,他都不是那样的人啊! “姝音,先起来吧,这样泡在水里会着凉的。” 顾珩沉缓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姝音有些无地自容,根本不敢抬起头看他。下一瞬,她整个人就被他从水里捞了起来。 冬衣吸了水有些沉,姝音第一下没站稳,顾珩的大手贴着她的腰背扶了一下,嗓音一片暗哑:“小心,别摔了。” 第117章 沦陷 姝音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但她的身子就跟定住了一样动不了,垂着脑袋目光也不敢乱看。 顾珩在屋内环视了一圈,看到矮几上放着的袍子,低声道:“你先换衣服,换完我们再说话。” 姝音呐呐嗯了一声。 顾珩的眉心动了动,觉得她似乎一下子又柔和下来了,面对自己时的疏淡和防备也减轻了些许。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内心一下子激动起来,很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过,在她还没有松口说原谅自己之前,他不能再吓着她了。 顾珩努力控制着自己心下的躁动,勾着头在她耳边讲:“你就在这里换吧,我去屏风外面。” 姝音咬着唇,没有动作。 顾珩掩唇咳了一声,补充道:“放心!我会转过身的。” 姝音并不觉得他会那么没品偷看自己换衣。 只不过,这屋子又没多大,也没有严实的隔间,让她就这样大喇喇地更衣还是有些别扭的。可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就开始脱衣服,外面的几件是一定要换下来的,可里面的小衣和亵裤她宁愿湿着也不好意思脱掉,只用布巾吸了吸水。 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之声,让顾珩有些心猿意马。就算他再怎么默念佛经,一些旖旎的画面还是不肯从他脑子里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姝音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好了。” 顾珩嗯了一声,下颌微微咬紧,“那我回头了?” “……好。” 顾珩回过头只看了一眼,就艰难地别开了视线。 雅间准备的黛绿色丝质长袍很是宽大,也能遮到脚踝,但袍子里侧没有任何系带,只在腰间外部松松地挂着一个腰带。 姝音为了防止袍子敞开,把腰带系得紧紧的,无意识更加凸显了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丝质面料又很贴身,所以袍子虽宽大,依然会在走动中显露出身形的线条。 顾珩把竹榻上的薄衾递给她,垂着眼睛道:“披着吧,别着凉了。” 姝音接过来,也把手边干净的布巾拿给他,“先擦一擦吧。” 知道她还关心自己,顾珩开心地笑起来,眼底都闪着细碎的光芒。 看着他这个样子,姝音也不忍心再拖下去,决定直言不讳的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陛下的心意我都了解了。”她的声音有些缥缈,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楚,“也不再怪您之前在我面前隐藏身份,那种心里压着秘密又无从开口的心情我很理解,我知您不是有意要骗我。” 顾珩眸子里的笑意更深,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姝儿,我们以后好好过吧。等明年开了春,我就接你进宫。” 姝音才和离不久,他也刚在元宵宴上说要给那人守孝,是以今岁封后有些不妥。不过他也可以慢慢筹划起来,等明年出了孝,就让姝音堂堂正正地入主中宫。 姝音抬眼看了他一眼,用力一挣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顾珩的手骤然一空,有些不解地望向她。 姝音的心猛地一痛,含泪摇摇头,“对不住,二叔。我要食言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顾珩怔了一下,随即又想到萧钺与他说的那些,认真解释起来:“如果是因为后宫那些女人,姝儿不用担心,她们于我来说只是摆设,纳她们并非我所愿——” “不是这样的。”姝音打断他,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我确实很介意你的这些女人,但我也相信你现在对我心意,我只是对以后没有信心罢了。” 二叔现在对她固然是一心一意,可以后的事又有谁说得准。他毕竟是皇帝,难道还能苛求他和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果自己的心里没有他,或许还能忍受他以后有别的女人,就像陆承舆纳妾一样,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只是花无百日红,帝王多薄情。只要一想到他往后可能会宠爱比她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子,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用利刃一刀刀割开,疼痛入骨。 到那时,过往的一切美好只会被反衬得更加残忍和破败…… 她不想那样,也不想变成为了争夺男人宠爱而活的那种女人。在陆家过得不好,她还有脱身的机会;可进了宫,她的后半生就只能困在那里了。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不如趁现在她沉溺的还不深及时回头,也好过将来后悔! 她仰起头,不让自己的泪水落下来,强撑着展开一个凄楚的笑容,“二叔,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吧。你对我所有的好,我会一直记在心里。往后一想起来,永远都会觉得美好!” 顾珩的神情一僵,眼底的亮光一点点退散…… 他想再解释些什么,可言语的苍白让他无力全然诉说出内心的感受。 自己又要如何向她证明以后? -- 顾珩自那日回去后就病了。 不到两日,朝里所有人都知道陛下龙体抱恙,似乎还挺严重,有一日甚至都缺席了早上的常朝。 这对素来勤勉政事的永安帝来说很是不寻常。 朝里上下对此事甚是关心,就连大大咧咧的魏庚都注意到了,晚上家里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不禁担忧起来:“陛下也不知怎么样了,外面都传是旧疾复发,他以前在战场上大大小小受过不少伤,也不知这旧患有多严重?” 徐大标顿了一下,回忆起过往叹息了一声:“我记得庆阳一役他还为先帝挡过一刀,那时候真凶险啊,那一刀堪堪从他左胸侧擦过,要是再偏一点,可就没命了!” 姝音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捏住筷子的手也微微发颤。 虽然只是以前的旧事,却依然让她胆战心惊。 “可不是吗?”魏庚抿了口酒,不平道:“他那时伤得那么重,在营里整整躺了一个月才起得来身。结果先帝不仅没奖励他,还把战事的失利都归到他身上,伤好后还罚了他二十军棍!” “凭什么?”姝音冲口而出,小脸被气得通红。 徐大标、徐珍娘和魏庚据是一惊,有些怪异地看向她。 “宝儿,别气,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况且陛下早已御极,也算苦尽甘来了。”徐珍娘劝道。 徐大标捋捋胡子,乐呵呵道:“宝儿这点最像我,有正义感!” 姝音知道自己刚刚失态了,可事情一旦涉及到那个人,她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怎么办? 她似乎比自己想象地沦陷得还要深。 第118章 心伤 宸元殿。 顾珩端坐在御案后,猛地咳嗽起来,手里的毛笔跟着一震,墨汁顺着笔尖滴落下来,在折子上洇开成一团黑乎乎的墨迹。 钱三赶紧把茶杯送到他的嘴边,满眼担忧,“陛下,您还没有大好,还是回寝殿歇息吧!太医说了,您这是寒气入体,得多加养息。江山社稷系陛下一身,定要保重龙体,才是万民之福啊!” 顾珩没有理会,皱着眉看向被墨迹晕染的折子。 钱三在心里重重一叹,连忙拿出干净的帕子沾了水小心翼翼一点点吸着墨。 “大长公主殿下到!”门外突然传来小内侍高扬的禀报声。 姑母来了? 顾珩一顿,对着钱三道:“领姑母去后面的暖阁。” 暖阁里,顾岚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眼前的侄儿,见他脸色苍白,眉目沉郁,开口问:“听说陛下病得颇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医怎么说?” 顾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钱三咚的一下就跪下了,声泪俱下:“大长公主殿下,求您劝劝陛下吧!陛下如今还病着就这么日夜操劳,以后要是留下病根可怎么办?” 关键是他也不肯好好吃药,夜里有时整宿都不睡只一遍遍翻看林娘子之前写给他的信,这样下去身体是要被拖垮的! 也不知林娘子生辰那日到底和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回来后便这样日渐消沉,黯然神伤…… 顾岚大概猜到些什么,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是和勇毅侯的外孙女有关?” 上元宫宴那日她也在场,如果那个有孕的女子真是勇毅侯的外孙女,就那日的情形来看她和侄儿闹别扭也说得过去。 顾珩眉心轻皱,眼底带着一缕诧异。 钱三更夸张一些,倒吸了一口凉气,伸出双手捂住了嘴,满脸惊骇。 顾珩不满地觑了他一眼。 钱三心里一颤,心虚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埋到肚子里。 顾岚眼明心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是猜对了! 顾珩也知掩盖不住了,伸手揉了揉眉心,声线带着一丝颓然:“姑母是怎么知道的?” 他还以为自己把姝音保护得很好…… 顾岚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水,才老神在在地说:“你忘了我在平兴的时候有见过她?” 想到在平兴时与姝音相处的点滴,顾珩的心不由绞痛起来。 顾岚观他神色不对,竟隐隐带了一些悲凉,不解追问:“你们俩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你准备什么时候接她进宫?那个孩子应该已经出世了吧?是男是女?你准备什么时候公布娃娃的身份?有没有想好怎么和外面的人解释?” 这一连串的问题顾珩都回答不上来,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顾岚心里隐隐有些不悦,“宫宴的事,她跟你闹了?” 之前她就听说过勇毅侯这个外孙女是个善妒之人,如果男方是寻常人家,她也不说什么。只她侄儿乃天子,三宫六院再寻常不过,她这样闹就挺不识大体! 顾珩还是不语。钱三看不下去了,猛地磕了个头,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原委大概说了一遍。 听完后,顾岚惊诧万分,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从小由自己带大的侄儿,抖着声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你、你竟然冒充钺儿和她来往?” 这、这不就是纯粹的欺骗、诱哄有夫之妇吗? 他怎么能做这么离谱的事! 顾岚咬着后槽牙,蓦地想到了什么:“她不会是在宫宴上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吧?” 如果是这样,她生气闹别扭可再正常不过了! 钱三立马为自家主子辩解起来:“陛下可从没说过自己是萧世子,都是林娘子自己误会了,陛下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解释!林娘子之前大着肚子的,他怕会吓着她!” 顾岚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解释骗骗自己得了,千万别去女方面前这样讲,可是会火上浇油的! 不过还好他们之间有娃娃这个纽带,想来那姑娘也就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等过阵子想通就好了。 孩子都生下来了她难道还能抽身离开? 看到侄儿这副沮丧的样子,顾岚不忍心,安慰道:“别担心,她带着孩子,不会离开你的。我去劝劝她,顺便把这事和勇毅侯府说清楚。” “姑母,这事你不要理了。” 担心她会给姝音造成困扰,顾珩立马出言阻止,嘴角随即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黯然道:“那个孩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 另一头,徐珍娘也发现自家女儿最近有些不对劲——整日都是一副心不在焉、怅然若失的样子,还经常走神发呆,甚至无缘无故就会开始掉眼泪…… 徐珍娘担心极了,拉着姝音劝道:“宝儿,你这样成日待在家里也不好。珠珠这边有乳母,也有丫鬟婆子照顾,你不用时时刻刻都陪着她。现在进了二月,正是花朝的好时节,不如你也约着小姐妹出去散散心吧。” 姝音也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但她实在无心游玩,就每日去玉琼楼待一会儿,陪着各家的姑娘太太们说会儿话。 这日,正当她和东平伯府的女眷们寒暄时,方苹苹突然找了过来,“娘子,扶摇堂里来了位客人,说是您的旧相识,指明要见您。” “她有自报家门吗?” 方苹苹摇摇头,纠结道:“这位夫人看着有些怪。” 姝音心下有些诧异,但还是随着她一道去了扶摇阁。 刚推开门,屋内之人就急急转过了身。虽然他穿着裙子,敷了份,姝音还是一眼就就把这个“怪女人”认出来了。 “苹苹,你先出去,我和他说两句话。”姝音吩咐道。 方苹苹一走,钱三就立刻在姝音脚边跪下了,泣声道:“娘子,求求你去看看我们陛下吧!他近来食不下,寝不安,眼看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再这么下去可就撑不住了啊!” 姝音暗暗握紧拳头,心下一痛却还是故作平静道:“我听外祖父说,皇上早已开始照常处理政务了,想来身子应是无碍的。” 钱三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狠心女人!陛下为她消得人憔悴,她居然就这样轻描淡写无动于衷,一点也没把陛下放在心上! 他替陛下委屈! 第119章 想要见他 钱三嘴一瘪就开始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面上敷的香粉被冲刷成一道道,“怪女人”瞬间就变成了“丑女人”。 他压着嗓子啜泣道:“娘子诶!您有所不知啊!我们陛下自从娘子生辰那日染了风寒就一直没有大好,日日咳嗽得厉害,整个人都消瘦了好几圈。” 姝音心里越发内疚,要不是自己拉着他入水,他怎么可能会生病? “太医怎么说?没有开药吗?为什么一直不好?”她的语气不自觉就带了些急迫。 钱三听出来了,心里哼道还算你有点良心。 他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说:“娘子也是知道的,我们陛下以前在战场上受过不少伤。本来在冬春寒凉之际,旧疾就容易复发,全身隐痛难忍,这次寒气入肺,更是加重了病情!” 姝音垂下眼睛,握住自己微微发颤的指尖,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钱三见她这样,决定再加把火,“娘子诶!您还记得去岁我们是怎么遇到的吗?那时,陛下其实就是去找苍神治病的。他的腿以前受过很严重的伤,每每疼起来都是钻心至极,也只有苍神医能帮着缓解一二了。”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姝音鼻子酸酸的,有些哽咽地问道:“这次有找苍神医吗?他怎么说?” 钱三边抹泪,边摇头,“陛下不肯请苍神医!小的劝也劝过,求也求过,都没有用!他就像是要故意折磨自己似的,小的看了实在是心疼!” “要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小的也不会私自出宫来找娘子!”钱三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哀求道:“求娘子看在过往陛下曾帮助您良多的份上,去看看他吧!” …… 钱三走后没多久,顾岚也来了。她记着顾珩的嘱咐,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在了解到实情后,对这个让她那清冷禁欲的皇帝侄子备受情爱之苦的女子产生了好奇。 方苹苹惶恐地来禀报的时候,姝音还没回过神,听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娘子,娘子!”方苹苹着急地拉了拉她的袖口,又大声说了一遍:“固安大长公主殿下来了。” 姝音一愣,忙站起身过去迎接。 顾岚笑吟吟地拉着她一起坐下,目光在她眼底的乌青上一扫而过,心想她对自家侄儿也不是全然不在乎的。 大概是顾忌着对方的身份,忍痛断情! 对于这一点,顾岚反而还高看她一眼。一般女人面对皇上时扑上去都来不及,又怎会像她这样主动避开。 看看那些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入宫的女子就知道,皇帝对她们来说就只是一个身份的象征,至于谁坐在那个位置对她们来讲区别不大。 她们想做的是皇帝的女人,而不是顾珩的女人! 而眼前的女子之所以痛苦纠结也不过是因为把她家侄儿真正放在了心上。 林家的这个姑娘恐怕更愿意做顾珩的女人,而不是皇上的女人。 顾岚端起茶杯,装着随口问道:“姝姐儿,你如今也和离了,可有想过以后的事?你才刚满十九,年纪还小得很,总得为自己好好打算一番!” 姝音记得殿下之前也问过阿娘这个问题,并没有多想,如实道:“我暂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想踏踏实实过好现下的日子。” 重活一世,本就是是赚到了。她如今有珠珠;阿娘、阿公、舅舅也都还活得好好的;还曾经遇到过让她动心的那个人。 这已经够了,她也不再奢求其他的了…… 顾岚听到她说要踏实过日子,就知道她肯定是被侄儿的身份劝退了。深宫浮华诡谲,着实算不上踏实。要是她自己有女儿,也一定舍不得送她进宫。 可现在宫里那位是她的侄儿,她的心很自然地就偏了。 顾岚拍了拍姝音的手,温声道:“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有一样的想法,只想平稳踏实地过日子。就因为此,差一点就错过了自己的良配!” 姝音好奇地眨了眨眼,殿下这说的是她自己和成国公的事? 顾岚的目光里闪烁着回忆的光芒,“顾萧两家是世交,我们对彼此的家事都很了解。国公爷的父亲有二十几个侍妾,收过的通房、歌姬、舞姬、戏子更是数不过来。是以,一开始我并不想嫁给他。” 姝音惊讶极了,多年蝉联上京城女子心目中最好夫君的成国公——他亲爹居然是这样的? 顾岚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不仅我自己有顾虑,就连身边的亲友都劝我不要嫁。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样的爹,儿子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再三思考后就决定当面告诉他我不会答应他的求亲。” 姝音听得投入极了,紧张追问:“然后呢?” “见面那日,他却跟我保证说自己绝不会像他父亲那样,他从小看够了母亲的眼泪,发誓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也承受那样的苦楚。”顾岚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来,神色微赧,“然后,我就决定相信他一次。” 虽然一把年纪把这些过往讲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但她为了侄儿的终生幸福也豁出去了! 姝音被她的情绪感染,也开心地笑起来。 顾岚拉着她的手,意有所指道:“人啊,有很多事,你要自己经历了才知道,别人的经验和过往的例证都是不相干的!你要摸着自己的心,仔细想一想,那是不是你想要的?如果是,就一定要抓住了!” 姝音一愣,心里蓦地起了些波澜…… 晚上回到侯府,姝音还有些若有所思,一些不太明晰的念头在心下暗暗涌动着。 徐珍娘哄睡了珠珠后看她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宝儿,在想些什么?” 姝音看着母亲温柔的面容,脱口询问道:“阿娘,如果你早知道和父亲是这样的结局,还会想嫁给他吗?” 徐珍娘顿了顿,认真思考起来,半晌才缓缓摇头:“这种假设的事娘也不知道。没有切身体会,身临其境,其实是很难知道自己当时会怎么想,怎么做的。” “人这一生,很多事做了会后悔,不做也会后悔。我们不是神仙,不知道以后的事。凡夫俗子活在今朝,都只能凭着当时的感受去做决定。” 姝音的内心猛地一震,脑海里那些不成熟的想法在这一刻忽然就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她想要见他,就现在! 第120章 只谈情 姝音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惊呆了!世情对女子的种种束缚,让她下意识想要退缩。 不过也就犹豫了一瞬,她摸着自己的心,感受着胸腔猛烈地跳动,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念想。 为什么不呢? 活了两辈子,她还从没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地渴望过什么。 她的人生曾经和天下所有女子一样,被规规矩矩的困在一个框框里,到了年纪就成亲嫁人。不管夫君对自己是好还是坏,都全然接受,然后一辈子老老实实待在后院,打理庶务、侍奉婆家、管理妾室,相夫教子…… 这就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平顺又踏实的生活。 在没有认识那个人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她从没有期盼过夫君的情爱,只希望能像其他人一样平常的成亲生子、儿孙满堂。 可这辈子,却偏偏让她遇上了他。 见识过那样炙热又纯粹的爱意,她真的还能回到那种平顺安稳又循规蹈矩的生活里吗? 姝音摇了摇头,眼底闪烁的光芒却越来越坚定。 之前是她钻牛角尖了! 还没开始就退缩,不是她的性格!就算离经叛道,就算最后不尽人意,她也要先去试一试! 等到整个侯府都睡下了,姝音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甲木,你在吗?”她压低嗓音喊了一声,然后静静等待。 夜里的风声呼呼而过,同时也吹来了男子清晰的回应声:“小的在。” 姝音就知道,二叔的人多半还留在自己身边。她笑了笑,直截了当地问:“我现在想见他,你有办法吗?” “有办法,有办法!”甲木忙不迭地说道,语气急切:“娘子稍等,小的马上去安排!” 这个点,宫里各处早已落钥。不过他们身为暗卫,总有自己传递消息、暗中联络的方法。 一盏茶后,钱三就知道了这个事情。他瞬间喜得跳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进了殿把这事儿告诉了自家主子。 顾珩本也没有睡意,闻言瞬间站起了身,激动地在屋内来回走动。 姝音要见他?这么晚了要见他?突然要见他? 他的心里隐隐有个预感,却也不敢往下想,生怕像上次那样期待落空,只等来诀别的话语。他稳了稳心神,吩咐起接下来带人进宫的事宜。 姝音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退缩,但当她跟着甲木从密道进宫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得有些发虚。 让她知道这样的事真的好吗? “娘子,前面就到了,小心脚下。”甲木贴心提醒道。 姝音点点头,垂眼看着脚下的路,跨过密道尽头的门槛,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个她想放下却又放不下的男人。 两人都没有动,就这么专注地看着彼此。不过短短十几日未见,却仿佛过了一辈子,竟像是久别重逢一样。 昏黄的烛火跳跃着,顾珩深邃的眸子闪了闪,目光里的丝丝情意显得越发炙热与滚烫。 姝音不闪不避,认真道:“二叔,我有话想和你说。” 在这一刻,顾珩的心里才终于响起了狂喜的乐章。她终于又肯叫自己二叔了,这是不是意味着…… 顾珩勾起唇角:“好,我们去前边的暖阁说话。” 姝音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都没碰到任何人,就连存在感向来很强的钱三她都没有看见。 心道这果然是秘密的地方。 顾珩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开口解释:“这里是福宁殿,我的寝宫。” 寝宫两个字一出来,姝音的脸颊就有些发烫,三更半夜的,听着怪暧昧的。 顾珩大概也感觉到了,补充道:“不过这边是偏殿的次间,我平时很少会过来。” 姝音的目光随意在屋内打量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任何床榻,心里那点不自在才消退。她退去厚重的斗篷,顾珩很自然地接了过去,再塞给她一个热乎乎的掐丝珐琅手炉。 大手触碰到她冰凉的指尖,顾珩顿了顿,试探地轻轻握住。 姝音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反而很快地回握了一下,脸颊瞬时绯红一片。 短短的一瞬,却让顾珩欣喜若狂,握住她的手也微微收紧,指腹不由得在她的手背摩挲起来。 一阵酥麻的感觉传来,姝音的心跳全乱了,呐呐道:“你先放开。” 顾珩嗯了一声,却没有松手。 舍不得。 姝音含羞带怯嗔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听说你病了,却不肯好好吃药,也不让苍神医给你医治?你为什么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 对于这点,姝音其实是有些生气的。她上辈子忍受了多年的病痛,知道身体康健比什么都重要,对他这种故意自虐的行为很是不理解。 顾珩微愣,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事儿是谁透露出去的。 这么多回了,钱三总算是自作主张对了一回,自己之后得好好赏他! “你说啊?”姝音的语气又重了些。 顾珩直直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道:“因为身体痛起来,心就没那么痛了。” 明明是一句凄然的话,他的话音却夹杂着丝丝笑意,透着些不可言说的情深缱绻。 “傻子。”姝音嘀咕了一句,心里早已软得一塌糊涂,娇声嘱咐道:“以后不能这样了!你是一国之君,龙体康健关系到江山社稷,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顾珩听到她这么毫无芥蒂地说出自己的身份,心里更是高兴不已,连忙应道:“我知道了,以后都不会了。” 只要你在我身边。 姝音沉默下来,心里琢磨着要怎么说出那个提议。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轻浮了? 顾珩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到她的手边,“上次生辰的时候就想给你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姝音犹豫了一下,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支双凤纹镶宝玉花金钗,颇为华贵。 顾珩把金钗拿起来,嘴角挂着一抹柔和的笑意:“这是我娘的遗物。大哥说,这是娘在去世前专门为以后的儿媳妇订做的。” 姝音的杏眸闪过一丝慌乱,脸霎时红到了耳朵根。 顾珩把金钗插入她的发间,轻语呢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终于能把它送出去了。” 姝音在心里叹口气,把金钗取下来还给他,“二叔,这个我收不得。” 顾珩的眉心瞬间皱紧,“为何?我以为你来找我是还想和我在一起?” “我想的。”姝音重重点头,随即垂下眼皮,艰难地说道:“我想和二叔在一起。只是,我不想嫁给你,也不想进宫。” 第121章 惊世骇俗 想和你在一起,却不想嫁给你。 顾珩的人生里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不然为什么他都听不明白姝音在说什么? 他的眼睛带着明显的困惑,左手紧紧捏着金钗,似乎在很努力地尝试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姝音知道自己的想法还是过于大胆了些,像二叔这样风光霁月的君子不一定能接受得了。但这确实是她现在能想到的和他继续在一起的最好办法。 她抬眼看着他,缓缓开口:“二叔,我的意思是我们以后还是和过去一样相处。彼此都把对方放在心上,空闲的时候可以在一起消磨时光,享受彼此的陪伴,但不用考虑婚嫁之事。” 顾珩的眉心都快打结了,不可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只想和我结露水之缘,并不想做我顾珩的妻室,也不想对我负责?” 姝音被问得有些心虚,感觉自己像是哄骗良家妇女的登徒浪子。 “……我。”她咬着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顾珩神色紧绷,压着心里的郁郁,沉声质问:“林大姑娘,当我顾珩是什么人了?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肤浅的只图一时欢愉的急色之徒吗?” 姝音听出他压抑的愤怒,连忙否认:“不是的,我知道二叔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做皇上的女人,也做不到!我只想和自己倾心的人在一起,不想考虑其他的,你就当我任性吧!” 顾珩的所有怒火和不平在她说出倾心自己后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一脸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小妇人,平静地问:“如果我接受不了这样的关系呢?” 姝音垂下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眼底的失望,艰难地说道:“从今以往,勿复相思。臣女遥祝陛下早日觅得良缘!” 顾珩不爱听她说这种诀别的话,沉着气问:“姝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一个女子竟然主动提出要与帝王保持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真是胆大妄为!他顾珩就这么见不得人?还是她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的真心? “知道的。”姝音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只是头脑发昏的一时兴起,肃容道:“我考虑的很清楚了,也明白这种关系不太正常。但这一次我就想随着自己的心意行事,把规矩礼仪和身份地位都暂时抛到一边,就纯粹地想与你在一起。” 顾珩承认自己被她的话打动了,而且他本也没有选择。 “好,我答应你。” 只要姝音心里有他,他就有信心在他们接下来相处的日子里一点一点融化她筑起来的心墙。 他会让她心甘情愿进宫做他顾珩的皇后! 姝音心下一松,终于舒开眉眼。蓦地又想到了什么,笑意僵在嘴边,有些忐忑地说道:“我还有一个条件,望二叔能遵循。” 顾珩如今是不管她说什么都会答应,包容地笑了笑:“你说。” 他倒是想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姝音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里那股本能的羞赧情绪,坚决道:“我们相处期间,必须在身心上都保证对彼此专一不移,不能、不能有其他人,也不能有二心!” 说完,她高昂着头,瞪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直直看向他。 对于这一点,姝音是不打算让步的,这是她的底线。 顾珩一愣,心情却比之前好了很多。姝音肯这么要求他,就说明她是真的在乎自己! “二叔?”姝音见他只顾着笑,也不回应,有些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袖口,呐呐道:“你要是不愿,那我们就——” 话还没说话,她的唇舌就被人堵上了。 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一样让人措手不及,姝音慌极了,下意识挣扎起来,喉间不经意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顾珩的呼吸陡然加重,又在她唇瓣厮磨了一会儿,才退开一点点,声音又沉又哑,“这就是你要的那种关系,提前让你适应一下。” “我没有!”姝音对他这种倒打一耙的行为很是不齿,咬着牙道:“我说的是我们以后还是和过去那样相处。你以前对我哪会这样无礼!”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嘴唇也红红的,看着更让人想欺负了。 顾珩的喉结滚了滚,眸光渐深,“可你也说我们要在一起消磨时光,享受彼此的陪伴。姝儿不会以为一男一女,彼此爱慕,在一起时只会闲话家常吧?” 姝音一噎,脸红得能滴出血。 自从经历过那一夜,她在男女情事上已不像最开始那样懵懂无知了,该明白的差不多都明白了,也知道男人和女人情到浓时会这样那样。 她并不排斥二叔这样对她,只是有些不习惯。 在自己面前总是风度翩翩,仿佛饮露餐风都能活下去的男人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顾珩轻轻笑出了声,把人搂到怀里,靠近她的耳边低语:“我也只是普通人,对着自己深爱的女人当然会情不自禁。你要是知道我都想过什么,一定会更惊讶。” 姝音哪里听过这样直白露骨的话,顿时又羞又窘,脑袋一动不动地埋在他的胸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不应该一时冲动深夜来找他的,也许白日里他会正常一点。 顾珩伸手捧着她的脸庞,指尖在她莹润的耳垂轻轻划过,低低的嗓音跟着缠上来:“姝儿,永远都不会有别人,我只要你!” -- 自那晚在宫里把话说开后,两人就再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见面。信倒是又写上了,可是见不到人,心里总是挂念的。 是以,进了三月,春暖花开之际,徐珍娘终于松口同意女儿和小孙孙去憬园后,姝音一刻也没耽搁,直接带着珠珠就启程了。 那之后,顾珩还是和从前一样,隔三差五就来憬园看她们。见得次数多了,珠珠也渐渐能认出他了,还肯让他抱在怀里,不哭也不闹,乖巧极了! 姝音有些惊讶。 她这个女儿也不知像谁,矜贵得很,只肯让熟悉的几个人抱她。要是陡然接触到什么陌生人的怀抱,总是要哭上几回,别扭一番的。 像这样可真少见。 难道珠珠小小年纪就已经能分辨出真龙之气了? 姝音点点她的小鼻子,笑着嗔了一句:“小马屁精!还挺有眼色的!” 顾珩一脸宠溺地看着眼前的母女俩,心里满满涨涨的,就连自己永远不会有血脉的遗憾都变得遥远了…… 第122章 一个模子 端阳前后,雨水也越来越多。 这日,一声清脆的霹雳后,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顷刻就笼罩在一层晦暗的水雾之中。 憬园的众人都躲在屋内赏雨,珠珠更是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么滂沱的雨势而兴奋不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一脸新奇。 姝音难得在做针线,手里那个正在收口的玄色荷包一看就是男子用的。 咆哮的风雨声中,蓦地传来一阵急密的马蹄声,仿佛正朝着憬园而来。 姝音一顿,猛地站起身,急急往门口走了几步,眼里都是担忧:“不会是二叔吧?” 佟嬷嬷也听见了,赶忙劝道:“夫人别急,我让人去侧门查看。” 半盏茶后,浑身湿透的顾珩就出现在了姝音的面前。 他看上去狼狈极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池里捞出来一样,发梢袍角都汩汩地往下滴着水。 姝音蹙着眉,心疼地埋怨:“下这么大的雨,你还来做什么?山路本就难行,下了雨更加泥泞湿滑,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马上吩咐下人们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巾帕。 顾珩心里暖暖的,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无所谓道:“快到了才下的雨,就被打湿了一点而已。” 姝音轻哼一声,全身上下都能拧出水了还只是一点点?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自己的别院离得比憬园近,你应该直接回那儿,而不是冒雨跑到我这儿来!” 顾珩笑笑没说话,他出宫可不是为了去自家别院避雨的。 钱三心里那个急啊,自家主子怎么就不会“邀宠”呢!他在心里直叹气,上前一步开口道:“娘子诶!我们主子可是专门来见您的,又怎么可能半途去其它地方?就算天上下刀子,也是一往无前啊!” 姝音被说得脸热,有些为难地看着顾珩,呐呐道:“你这样湿着可不行,我让人带你下去沐浴。只是我这里并没有你可以穿的衣服。” “不碍事,不碍事!”钱三立马开心地说道:“娘子别担心,小的已经让人去别院取换洗的衣服了。” 姝音抿着唇点点头,心底的不自在越来越大。 这样下去,她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总有一日会发展到自己无法掌控的地步。 顾珩沐浴完,换上了一件月白的衣袍,还略有些湿润的乌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地束在头顶,看着既随意又清贵。 姝音很少见他这样的打扮,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同样看呆了的还有珠珠,她瞪着一双好看的凤眸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朝他张开了双臂,小身子一动一动的。 顾珩一笑,熟练地把她抱到怀里,“小丫头,有没有想我?” 珠珠咧嘴笑起来,抓着他的衣襟“啊!啊!”叫了两声,仿佛在回应一样。 顾珩捏着她的小胖手,夸道:“珠珠真聪明,这么小就会说话了。” 姝音无语地摇摇头,“二叔,珠珠已经快八个月了,这个年纪的小娃娃很多都会咿咿呀呀学说话了,她前几日还叫我羊了。” 顾珩不解:“羊?” 姝音也觉得好笑,“就是娘啦,但她还说不清,只会说羊。” “羊,羊!”珠珠又跟着叫了两声,大眼睛亮晶晶的。 姝音无奈地摸摸她的小脸蛋,对着顾珩道:“二叔,你先抱着她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她的荷包也做好了,可以拿给二叔了。 珠珠看着母亲走了,略有些不安,顾珩把她抱起来拍了拍,一下子就把她安抚住了,乖乖地靠在他怀里,很是依恋的样子。 看着眼前这一幕,佟嬷嬷不由得感叹:“这就是父女天性啊!要是别人抱,小主子可没这么听话。” 顾珩没解释什么,嘴角却噙着浅淡的笑意。 佟嬷嬷满脸欣慰,“小主子真的会长,和陛下小时候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鼻子眼睛都一个样。” 顾珩失笑,目光落在珠珠脸上。说实话,这么小的娃娃,他还真没看出她和自己哪里一样了。不过,她这小模样倒是和侄女小时候有些像。 佟嬷嬷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能多嘴的,但小主子如今一日比一日大,这样流落在外总不是办法。她咬咬牙,开口道:“不知二爷预备什么时候接娘娘进宫?为小主子正名?” 顾珩眉目沉静,眼底划过一抹坚定,“嬷嬷无需担心此事,朕心里自有思量。” 照他和姝音眼下的相处方式,那日大概也不远了,明年应该就能成…… 吃过晚膳,雨势依旧很大,哗啦啦的响声一直都没停过。 钱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盯着窗外不住叹气:“这么下雨可如何是好?哎!乌漆嘛黑的也不好赶夜路啊!哎!” 顾珩淡淡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姝音也向窗外看去,入目一片漆黑,仿若一个巨大的深渊,随时都能把人吸进去。她垂着眼想了想,轻声道:“二叔如果不急着回宫,不如今夜就住下吧!别院那边虽离得不远,可现在下着雨天又黑——” 话还没说完,钱三就连忙应道:“不急的,不急的!陛下为了和娘子相会,早前两日就把手头上的事情安排好了,这次能在这边待上两日呐!” 姝音眨眨眼睛,忍着羞意吩咐佟嬷嬷带人去收拾隔壁的厢房。 “这次过来,阿公那边派了不少人跟着,他们如今都住在前院,二叔就不好再住在那边了。”她羞赧地解释了一句。 她临盆那日,曾在前院给二叔安排过一个房间。不过现在,二叔要留下就只能住在内院。 钱三捂嘴偷笑,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小的也过去帮忙。” 屋内转瞬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姝音有些心慌,没话找话道:“现在虽然是夏季了,但山里的夜里还很凉,二叔晚上睡觉记得把薄衾拿出来,不然可能会着凉。” 顾珩唔了一声,尾音低低的,缓缓荡至姝音心里绕了绕。 她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朵。 顾珩扬起唇,长臂一揽就把人捞到了怀中,夏衫轻薄,两人就这么毫无距离地贴在一起。 姝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热度。虽然这几个月里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不少,也有很多亲密的举动,但像现在这样近乎肌肤相贴还是让她有些害羞。 顾珩灼热的鼻息在她耳畔游走,声线浓得化不开:“想吗?” 第123章 只能是他的孩子 姝音先是懵了一下,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可等她扬起头,目光触碰到他眼底不加掩饰的灼热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脑子瞬间轰的一声,小脸红了个彻彻底底。 “你、我、我们……”姝音呐呐地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好。半晌,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伸出嫩白的手指怯怯地勾住他的袖口,声音娇娇软软:“我、我还没有准备好,下次可以吗?” 顾珩微愣,唇角随即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眉眼间尽是温柔缱绻。 “我逗你的。”他的语气带着笑,却无比认真。 他怎么可能现在就要她!那不就成了他自己口中那些只顾眼前欢愉的情场浪子了吗?他除了要她心甘情愿,也要她堂堂正正做他顾珩的妻! 他刚刚不过是看她害羞无措却又强装镇定的样子,觉得好玩,想逗逗她,想看她为自己露出更加娇羞的神情。 姝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火气也上来了,也不管是不是以下犯上了,用力一口咬在他的颈窝,含糊不清道:“讨厌!” 柔软湿热的唇瓣一贴上来,顾珩的呼吸陡然重了,双手在她的腰间收紧慢慢摩挲着,却也不敢乱来,努力克制住内心和本能的双重渴望。 ……真是甜蜜的折磨。 翌日一早,雨终于停了。阳光从云层间洒下来,照亮了一片湛蓝的天空。 姝音心情极好,和顾珩一道用过早膳后,她就打算去找宋阿姥继续学习药理。这几个月以来,她每日总要去归园待上半日,在药理上也算是入了门。 钱三有些不满,心道这个林娘子也太恃宠而骄了!他们陛下好不容易才在百忙之中抽出点空闲来见她,她居然还要丢下陛下去找那个宋婆子? 真是太不懂事了! 就当他想出言提点两句时候,顾珩已经站起了身,拉住了姝音的手,眷恋道:“我陪你一起,反正我也无事。” 钱三一僵,酸水霎时从心里冒了出来。 得!人正主都宠着呐,他一个阉人还能说什么! 珠珠看到了,嘴里啊啊的叫起来,明显也想跟着去。姝音本不想带她的,自己是去学东西的,带个奶娃娃像什么。 顾珩看着小丫头都快哭了,心软地把她抱起来,神色微赧:“我抱着她吧,不会影响你的。” 钱三的心里顿时更酸了。 他们陛下居然还要帮忙看娃,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归园,药圃。 宋阿姥正在给姝音讲解一些常用的药方:“一些普通寻常的病,虽然用药需要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做出调整,但药方都大差不差,你可以记一记。” 姝音拿在手上认真看起来,时不时还会提几个问题。 看着母亲很久没理自己了,珠珠有些急,啊啊的叫起来,想引起她对自己的关注。 顾珩在她红彤彤的脸蛋上轻轻点了点,柔声商量道:“小丫头,别打扰你娘好不好?是我带着你来的,如果你太吵,你娘就要怪我了。” 珠珠瞪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看着他,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又啊啊叫了两声。 顾珩无奈,又给她讲了一遍道理。 珠珠专注地望着他,等他说完了,又开心地大笑,再啊啊叫两声。 坐在一旁的苍介看不下去了,出言劝道:“陛下,她还小,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别白费力气了。” 其实还有一句他没敢说——这小丫头明显逗你玩儿呐! 顾珩顿住,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大概是犯傻了。 苍介假装自己没注意到这点,马上低下头做起各种怪表情逗奶娃娃。 珠珠淡淡地看了他几眼,就偏过了头,一点兴趣也没有,自顾自啃起小胖手。 苍介僵住,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从没在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奶娃娃身上看到过这么高冷不屑的表情。 那种自然流露的上位者气势让他这个老头子都不禁抖了抖。 过了一会儿,天空骤然压黑,眼看又要下雨了,几人就从开阔的药圃移到了竹屋。 宋阿姥郁闷地抱怨了一句,“今年雨水太多了,我园子里好几株药都烂根了。” 话音刚落,瓢泼大雨瞬时就泼了下来。姝音抬眼望了一眼窗外,同样忧心忡忡。她记得前世的永安二年可谓是多灾多难的一年,不仅年尾有暴雪;年中也有暴雨,京郊有村子被水淹后还爆发了疫病,死了不少人。 她那时困于内院,能得到的消息不多,只知一连两场的天灾,让民间积怨颇深,皇上最后不得不下了罪己诏。 姝音偷偷看了一眼顾珩,暗暗下定了决心。 天灾她拦不了,但她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他陷入那样的麻烦。 “阿姥,这个季节是不是很容易染上疫病啊?”她装着不经意地问道。 宋阿姥闻言点点头,“天气热,雨水多,最是容易染上病症。要是积了水,生病的人就会更多,你传我,我传你,也就容易变成时疫。” 姝音看了看手里的药方,又问:“阿姥说医治常用病的方子都类似,那治疗时疫有没有万用的药方呢?” 宋阿姥毫不犹豫答道:“也有的,我师父给我留下不少珍贵的药方,都是他在民间治疗疾疫的毕生心血,过会儿找出来给你观摩观摩!” 姝音开心地笑起来,好听的话不停地往外冒:“谢谢阿姥!阿姥人真好,美丽善良又大方!” 宋阿姥被夸得老脸一红,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嘴角却微不可察地扬起了一点。 看到自家老婆子被人恭维,苍介心里更不平衡了,目光落到给他冷脸的小丫头身上,酸溜溜道:“你娘嘴多甜,又会讨人欢心,干嘛不多学一学?” 看着面前的怪老头,珠珠皱起了小眉头,烦躁地在顾珩的怀里动了动。 顾珩把她抱紧了些,眉心微蹙,不悦地扫了苍介一眼。 苍介讪讪捋了捋胡子,心里却升出些怪异的感觉,目光在这一大一小身上来来回回了好多遍,讶然道:“这奶娃娃长得可真像陛下!” 那不高兴的小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真是奇了!明明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两人,居然能长得这么像!难道真的是在一起待得久了,就会越来越像? 顾珩一顿,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会说话。” 钱三在一旁抓耳挠腮,欲言又止,他其实老早就看出来了。只是顾忌着陛下的身子状况,没敢说出来刺激他。 现在被人拍马屁占了先,他哪里还忍得下去,立马附和起来:“奴婢也觉得像!珠珠小娘子就像是照着陛下长的一样,真是天大的缘分!” 顾珩也不知他们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却十分受用。 他垂着眼睛,看着珠珠胖乎乎的小脸,心里一片柔软。姝音以后会是自己的皇后,不管小丫头的生父是谁,都只能是他顾珩的孩子…… 第124章 山洪 转天,姝音就吩咐阿良先去探查周边村落的情况。 对于这场灾害,她知道的并不多。具体是哪一日,哪个村子受了灾她都不知道。不过照着现下的雨势,离那一日应该也不远了。 她一个内宅妇人,当然不能明着去寻消问息。好在呦呦计划拓展新的生意,准备在城外开一个专门的养殖作坊,她刚好可以利用这个借口让阿良带着人去各个村子看地,顺便打探情况。 两日后,阿良就把打探到的情况报了上来。上京城外这么多村子里,最有可能因为连日暴雨而受灾的就是宝台山南麓山脚下的石塘村。 云回寺和姝音的憬园都在宝台山的北麓,还属于京郊的范围。而南麓的几个村子因为越了几个山头,就属于惠县管辖。 阿良拿着一张简单画着山脉走势的地图说道:“宝台山脚的石塘村刚好在峡谷中间,地势低洼,往些年雨水多的时候,经常被淹,只是——” 姝音看他有些欲言又止,不解问:“只是什么?” 阿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惠县县令去岁命人在上游修筑了堤堰,又开凿水口疏导分流。是以,今年石塘村没有再出现水淹的情况。” 姝音凝眉思考起来,照这样说石塘村出现洪涝的可能性就比较低了,没有洪涝也就不会有后续的疾疫。 难道真正遭灾的地方不在这儿? 姝音有些懊恼,要是前世多知道一些情况就好了。 “其它地方就真的没有遭受洪涝的危害吗?”她问。 阿良摇头,如实道:“其它的村子都不在山脚下,离大的水流也远。小的还跟当地村民打听过了,除了石塘村,其它地方以前都没有被水淹过。” “不过,今年雨水这么多,说不定有什么意外也不一定。”他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 姝音沉吟,有了决定:“重点还是看着石塘村,其它的地方也派人盯着些,一旦发现不妥立刻回报!” 虽不知自家姑娘为什么要管这种闲事,阿良还是干脆应下。 阿满在一旁听了全程,突然开口道:“厨房黄婶子的家就在石塘村,姑娘想打听什么不如问问她?” 姝音颔首,多了解一点总没有坏处。 须臾,黄婶子就被带了上来,手脚局促地跟姝音行礼。 姝音抬眼看过去,愣了一下,只见她面上颇有些风霜,头发也已经花白,看着应该比实际年纪大上许多。只她的五官,却让姝音莫名有些熟悉。 “婶子家所在的石塘村,往年可经常发生洪涝?”她语气随意地问道。 黄婶子连忙点头,双手快速地比划起来。 姝音正有些诧异,阿满马上解释:“黄婶子不会说话,我已经派人去找她儿子阿牛了,应该马上就到。” 没等片刻,阿牛就来了。他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焦急。刚进门,就把黄婶子护在身后,扑通一声跪下了,“求夫人恕罪!” 姝音略想了想,知道他大概是误会母亲在主家闯了什么祸,自己是叫他来问罪的。她埋怨地看了一眼阿满,怎么也不和人把话说清楚些? 阿满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赶紧把阿牛扶起来,宽慰道:“哥儿别急,我们姑娘只是想跟你们打听一些石塘村的情况。” 阿牛大大松了口气,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我从小就是在石塘村长大的,夫人想要问什么,小的都知道!” 姝音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问道:“听说因为去岁修了堤坝,你们村都没有再被水淹了?” 阿牛一听是问这个,眼睛都亮了,“就是呐!县尊大人真的太好了,给我们修了堤,自那以后下了好几场大雨了,村子里一点也没有被淹到!往常每年都会积水的,家里养的鸡鸭小猪、种的庄稼都会受到影响,可亏大了!” 姝音蹙了下眉,心道莫不是真的找错了地方? 阿牛不知眼前这位夫人问他这些做什么,但他娘在这里做工也快一年了,主家对她非常好,工钱大方事也不多,要是他也能在这里找一份差事做就好了!那他就可以多攒点钱给阿娘治病! 姝音注意他有些纠结的小表情,温和地笑了笑,“有什么但说无妨。” 阿牛略不好意思,洪声道:“夫人,小的今年十一,力气大会干活吃得不多,不知能不能留在这里打个杂?” 姝音扬了扬眉,“你都会做些什么?” 阿牛立马道:“小的会的可多了,担水、劈柴、耕地、下河摸鱼、上山套兔子,夫人只管使唤小的就是。” 姝音被他逗笑了,见他颇为机灵对母亲又很维护孝顺,遂点了点头,“行!那你就留在憬园做事吧,我让人给你收拾屋子,你就和你母亲一道住在这里。” 虽然不确定,但石塘村那边还是有洪涝的风险,她不能让这个少年就这么回去。 阿牛高兴坏了,小黑脸上都泛着些激动的红晕。 姝音安排他跟在阿良手底下做事。阿牛是村子里的人,本就熟悉各种情况,行事方便了很多。 又过了两日,这天就像漏了一个口子似的,日夜下雨,一刻也不停。 姝音心里的不安更甚,只她手上如今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山洪会来,更糟糕的是她也不知道到底何时会来! 她就像守着一个随时可能会炸开的火药,明知有危险却不知该如何阻止。 阿满见她近日很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靠近她的耳边小声建议:“不如找那位帮忙吧?他是皇上,不管姑娘要做什么都简单得很!” 姝音一脸惊讶地看着她。这丫头自从知道二叔的真正身份后,可是惶恐了好一阵,每次二叔来她都自觉避得远远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像戏文里说的那样被拖出去砍头。 阿满难为情呐呐解释:“我、我虽然怕他,也不想看到姑娘寝食难安。” 姝音莞尔一笑,却淡然地摇了摇头。她要做的事不管有多奇怪,阿良和阿满都不会多问什么,只会默默执行她的命令。 可二叔那里就不一样了,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告诉他京郊会发生洪涝,就算二叔不问原因,她也不想露出任何破绽。 重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只怕说出来都没人信。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并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姝音闭上双眸,静静地沉思起来。 须臾,她猛地睁开眼,心里有了计较,吩咐:“让阿良和阿牛来见我!” 第125章 疏散办法 姝音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现在不过刚过了晌午,可这天却黑沉的跟傍晚似的。灰暗的苍穹下,暴雨卷着狂风肆意地奔袭着,宛若洪荒野兽般令人胆战心惊。 她的眼皮莫名猛地跳了跳,从前世得知水患的时间往前推,大概就是这几日了。 阿良和阿牛很快就到了,姝音也没有耽搁,直接把自己的计划讲了出来:“方掌柜那边准备开的养殖场已经找好了地,现在正是招工的时候,需要的人多,你们去石塘村走一趟,告诉他们招工的事儿,让他们这两日就来应工。跟他们说,不管有没有选上,每人每日都有五十文钱的贴补。” “但有一个条件。”姝音顿了顿,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他们必须带着全家所有人来,这两日就住在我给他们找的地方,吃住全包。” 阿牛目瞪口呆,结巴着喃喃了一句:“那、那可得要多少银子啊!” 姝音无所谓地笑了笑。她算过了,石塘村不算大,总共不到百户,加起来最多一千人,每日花费五十几两银子,就算包上吃住也要不了多少钱,她负担得起! 再加上她手头上的几个庄子,把人分一分也能住得下。 阿良什么也没问,毫无迟疑地应下了。 午后的雨势稍微小了些,阿良带着手下的人就出发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就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脸不忿地禀道:“姑娘,事情有些不顺。” 姝音立马道:“说!” 阿良把刚刚的情况三言两语地讲了一遍:“本来挺顺利的,村民们看在银子的份上都愿意拖家带口地跟我们走,姑娘的几个庄子离得不远,再加上我们又拿着勇毅侯府的帖子,他们一点顾虑都没有,只是——” 阿良说着叹了口气,“石塘村的村长不同意,只村民们想着能拿银子也不听他的,他见阻止不了就去找来了县丞。现在衙门那边发了令,不准村民们随意离开!” 姝音皱眉,她知道这么多人一起离开确实太显眼了些。只她的庄子就在京郊,京畿附近的村民农闲的时候经常来这边帮工。 是以,村民们就算集体去她的庄子待上两日也不算是私自离开户籍地。 “我亲自过去跟他们解释。”姝音道。 村民们因为被挡了赚钱的路子,正聚集在村口的祠堂和村长理论。 “为什么不让我们去!什么都不干,每日就有五十文,两日就是一百文,我们家有五口人,加起来就是五百文!半两银子啊!这么好的机会,你们凭什么拦着我!” “就是!就是!东家是勇毅侯府上的,去的地方也不远,难道还会骗我们吗?” “如果被选上了,还能去养殖作坊里做工,可比在地里刨食赚得多!” …… 村长董七有些招架不住,求助地看向端坐在上首的县丞。 县丞阴沉着脸,看着这些为了几个钱就吵吵闹闹的粗俗泥腿子,不耐烦地开口:“县尊大人发了话,你们只管听着就是,不服难道还想造反?” 这个堤堰可是范县令实实在在的政绩,三年一次的考核马上就要到了,他最近走了不少门路才请到京里的大官这两日来视察,又怎么可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放村民离开! 到时候村里没人,还怎么讲排场、耍威风! “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姝音一来就听到他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出言讽刺起来:“百姓只是想出村做几日短工,就算造反了?不知是造的谁的反?” 县丞眉头皱起,看到抢白的还是个女人,更是怒不可遏:“你是谁?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赶紧走!” 姝音冷冷觑他一眼,平静道:“你们不让村民去我庄子上做工,影响了我府上的生意,我当然要找过来看一看,问问原因的!” 县丞神情一变,知道这位应该是勇毅侯府的女眷,心里虽然恼火她来添乱,面上却恭敬了很多:“夫人有所不知,现在正是农忙时节,村民们根本走不开,无法去夫人府上做事,还请夫人到别处寻人!” 有几个村民想张口反驳,却被县丞怒目瞪了回去。 姝音轻哼一声:“这位大人说笑了,近来雨水颇多,地里的事情本就闲下来了,庄稼收成说不定也会受到影响,村民们还不如趁这个时间出门赚点银子补贴家用。” 刚刚没敢说话的村民们立刻“是啊,是啊”附和起来。 县丞咬着腮帮子,没想到上京来的贵妇人还知道这些事,一时无言以对。 半晌过后,他才皮笑肉不笑道:“不知夫人府上究竟要做些什么,一时要用到这么多人?壮汉、媳妇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老人和小孩也去?连几个月大的奶娃娃也不放过,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阿满最讨厌别人质疑她家姑娘,想也没想就回道:“我们姑娘想做什么自有她的道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又没让你出钱!” 村民们无比同意地点起了头,虽然要拖家带口去见工有些不寻常,但是只要东家可靠又有银子拿,他们才不管那么多! 姝音佯装不悦地瞪了阿满一眼,浅笑道:“我这丫头不懂事,还望大人勿怪。我要这么多人自然有我的用处,老人小孩可以帮着做饭,至于奶娃娃,大人们都走了他们不跟着难道在家里饿肚子吗?” 村民们又“是啊,是啊”附和起来,不住地称赞东家仁义厚道! 县丞紧抿着嘴,胸脯上下起伏着说不出话来。 姝音略福了福,淡声道:“大人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带人走了。” “不行!”县丞冲口喊道,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县尊大人说了,谁也不许离开,我看谁敢走!” 姝音冷笑,也不再客气:“行啊!既然惠县县令行事如此霸道,不如我们就去京兆府找府尹李大人分说分说!阿良,拿着侯府的帖子去请人!” “慢着!”县丞脸色铁青,自知对方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缓了语气道:“夫人稍等!老朽这就回去请示县尊大人!” 第126章 雨夜惊洪 一炷香后,县丞回来了,脸色阴沉得可怕,咬牙道:“县尊大人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为了解侯府的燃眉之急,同意村民出去做几日短工。” 姝音微微一笑,福身道谢:“多谢县尊大人体谅!请大人们放心,等忙过这几日,我定把他们平安送回来。” 县丞似笑非笑地客套了两句,隐晦的目光快速扫了村长董七一眼。 董七一抖,立刻上前说道:“夫人,小的一家还有几位族老家这几日都不得闲,恐上不了夫人家做工,还望夫人宽宥则个!” 县丞捋着胡子阴笑起来。 刚刚回去一趟,范县令对着他发了好一通脾气,他自己也憋屈得厉害。好不容易等来了向上官展示政绩的机会,却被这侯府来的蛮横妇人破坏了,想想就一肚子火! 他明着不能阻止她,但暗地里找点小麻烦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姝音早料到了,村里富裕的人家确实没必要出去做工。阿牛也说过,村长和几个族老家的条件都不错,屋子也是最近几年才翻新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虽是这样,她还是不放心地说了一句:“最近降雨颇多,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生,还请村长多注意注意,若发觉什么异常,可来祠堂这边地势高的地方避一避。” 村长略皱眉,笑着应下了。 县丞却轻哼一声,语气生硬道:“夫人不要危言耸听!好叫夫人知道,我们县尊大人去岁已在山上修了堤坝,挖了沟渠,石塘村自那以后再无水患!” 姝音微微一笑,赞道:“县尊大人真是爱人利物,令人佩服!” 如果事实证明石塘村并不是受灾的地方,她到时自会向范县令赔罪。 就这样,全村除了要留下的那几家,几乎都跟着姝音走了。阿牛点了点人数,大概有七百多个人,姝音把他们大概分成三波,疏散到自己名下的三个庄子上居住。 拖家带口的虽然走不快,但因为离得近,所有人还是在天黑前就全部安顿了下来。 终于把在心里惦记了许久的事儿办成了,姝音狠狠松了一口气。这一夜,伴着雨声,她久违的睡了个安心觉。 翌日一早,她刚喂完珠珠,阿良就来禀报新的消息了——虽然下了一夜的雨,石塘村却没受到什么影响。 又过了一日,依然无事发生。 阿良的神情有些凝重,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姑娘,养殖场招工的事,方掌柜来选了人,最终石塘村总共选上了五十几人。没选上的就有了情绪,再加上住在庄子上多有不便,很多人都闹着要回去。” 阿满撇撇嘴:“真是不识好歹!” 姝音却没有生气,神色自若地问:“都是哪些人在闹?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阿良细细说起来:“据阿牛介绍,带头闹事的几个人都姓董,是村长本家的亲戚。他们煽动了那些没被选上的村民,想要姑娘给他们一个说法,不然他们就马上就带人回去找县令评理,要告我们勇毅侯府欺人骗工!” 阿满气愤不已:“一群白眼狼!我们姑娘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每日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五十文钱还不知满足!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姝音略略思忖了一下,平淡道:“我过去看看!” 清园是姝音手上最大的一个庄子,占地两百多亩,石塘村的大部分人都住在这边,闹事的主力自然也在这儿。 姝音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几个吊儿郎当的男子正在人群中义愤填膺地大声吼道:“我们哪里比那些人差了,凭什么不选我们?勇毅侯府的人把我们哄来了,却不兑现给我们差事,不是欺负我们是什么?我们放下自己家的一大堆事来这里应工,找他们要说法理所当然!” 一个刚说完,另外几个分工合作立马高声附和起来。 阿牛推开人群站了出来,不满道:“董九叔,话可不能这么说!夫人请我们来之前,已经说清楚不是每个人都能选上,大家当时也是同意了的。再说,我们待在这边,每日什么都不做还有银子拿,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你不感谢夫人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说这么厚颜无耻的话?” “……你!”董九气得涨红了脸,看向阿牛身后的男人,阴恻恻道:“程赖,好好管管你的儿子!你们一家还要在我石塘村立足的,可别胳膊肘往外拐!” 话音未落,程赖就重重一巴掌打得阿牛一个趔趄,“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这儿哪有你多嘴的份儿?赶紧给你董九叔道歉!” 阿牛咬着牙不说话,满脸都写着不服气。 程赖二话不说又给了他几巴掌,黄婶子急匆匆赶来挡在儿子身前,嘴里呜呜咽咽哀求着。程赖更气了,对着妻子边打边骂:“臭婆娘!你在这里做了这么久的事,总能在那啥夫人跟前说点话吧?你去求她,让她把我们村的人都招进养殖场做工,听到没有!” “住手!”姝音快步走了过来,一脸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对着妻儿拳打脚踢的男人。 “……夫人。”阿牛口齿不清地叫了一声,黑白分明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姝音看着不忍,立马吩咐人带他下去敷药,然后目光冰冷地扫向这些闹事的人:“你们既然想回去,我也不拦着,只管走就是!只是我们之前说好的,大家也签了同意书,在我这里待满一日才有五十文钱,你们现在走,今日的钱就拿不到,就算闹到衙门我也有理!” 姝音从容不迫,气势十足,闹事的几人一下子就蔫了。但想到村长承诺会给的好处,他们还是梗着脖子呼喊道:“听到没有,人家也不稀罕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自己家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呐!” 大部分人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留了下来,只有极个别的顾念着家里鸡鸭的状况想要回去看一看,却还是把家里人留下了。 最后大概走了十几人,除了闹事的那几个,加上阿牛的爹,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姝音摇了摇头,该做的她都做了,这些人自己要回去她也没办法。 那日入了夜,风雨一下子更大了。骇人的雷鸣不断地回荡在山谷之中,伴随着倾泻的雨声直击的人心头发颤。 珠珠被吓得不轻,忍不住哭啼起来,姝音抱着她哄了好久才把小丫头哄睡了。 后半夜雨势更大,姝音心里不安,根本睡不着。忽然,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天际,接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冲撞而来,仿佛猛兽咆哮着要吞噬天地间的所有。 姝音心里猛地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 翌日天刚亮,阿良就慌忙来报:“昨夜风大雨急,山上的泥水冲刷下来,石塘村被埋了!” 第127章 二叔来了 姝音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情复杂地问道:“如今情况如何?县衙那边知道了吗?” 阿良赶忙回话:“小的一发现情况不对就派人去县衙通知了,我在村头的祠堂有看到村长一家和几个族老,其他人暂时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姝音微顿,接着长长叹息一声,她已经尽力去阻止了,希望伤亡不大吧。 吃过早膳,姝音就带着人去了清园。好在天一早就放晴了,马车走起来也比昨日顺畅了许多。清园的人还不知道石塘村被埋的事,姝音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艰难地把这一消息说了出来。 众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下意识想要否认:“夫人,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村以前虽然年年被水淹,但从没被泥水埋过呀!再说去岁县尊大人还修了堤,情况只会更好的呀!” 姝音也知道这样的事一时很难接受,柔声说道:“这样吧,我安排马车送你们回去看看。” 昨日有家人回去的村民立马重重点头,脸上满是焦急。阿牛犹豫了一下也站了出来,他的脸还肿着,嘴角也破了,可怜兮兮道:“夫人,我也去。” 一行十几人火烧火燎的离开了。留下来的人也是忧心忡忡,就算他们家里没人出事,但屋子被毁也是天大的损失啊! 那可是他们辛苦多年的全部家当!如果真的被埋了,以后可怎么活? 希望只是搞错了…… 可结果却令他们失望了,一个时辰后,去查探情况的人就哭喊着回来了,一看见姝音就齐齐跪下磕头:“求夫人救救我家当家的,夫人大人大量不要和他们计较,求您救救他们吧!” 姝音有些懵,赶紧让人把他们扶起来,不解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阿良也跟着回来了,简单地把石塘村现在的情况说了一遍:“村长和几个族老家看风雨太大提前去了祠堂躲过一劫;但昨日才回去的那些人就没那么好运,村里的屋子基本都塌了,他们现在都被埋在废墟下面。” 姝音听出点不对,“就是说他们有可能还活着?” 刚回来的村民们又立刻跪下哀求起来—— “我家当家的还活着,他被压在房梁下,求夫人派人救救他!” “我家的也还活着,我听到他的呼救声了!” …… 姝音的眉心倏地蹙起,把阿良叫到一边,轻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良这才把话说完:“范县令以人手不足为由并没有派人进村搜救,也不准外村的人进去,看上去像是有什么隐情。” “如今快到晌午了,京兆府那边来人了吗?”姝音问。 阿良摇头,“我们回来的时候还没有看到府衙的人。” 姝音沉吟片刻,吩咐:“你拿着侯府的帖子直接去府衙说明情况。” 至于她自己,现在就要去会会这个传说中爱民如子的惠县县令。 石塘村。 姝音站在村口,往里面望去,早几日还宁静祥和的村庄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满眼都是废墟和泥石。 她的心情很沉重,想去祠堂找村长了解情况,却被守在村口的县衙官兵拦下了,“县尊大人有令,外村之人一律不准进入!” 姝音不欲与他为难,对阿满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马递上勇毅侯府的帖子,“劳烦小哥跟县令大人传个话,他应该会想见我们姑娘的。” 官兵一看是侯府的帖子,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了。 须臾,范县令亲自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真切的笑意。他前几日对这妇人有多恼火,现在就有多感激! 这侯府上的贵眷虽蛮不讲理,却误打误撞帮了他,没让这山洪酿成大祸,他想办法巧妙运作一下说不定还能把功劳算在自己头上! 姝音见他态度柔和,也耐着性子和他寒暄了几句,才问起村子里的情况:“我听我府上的小子说,他爹如今就埋在废墟下,似乎还活着,不知大人预备怎么救人?” 范县令眉心一皱,不满地扫了一眼村长。 村长还有些惊魂未定,结巴着解释:“我们村程赖家的和他儿子都在勇毅侯府上做工,程赖就是昨夜回来的那些人之一。” 他心里那个悔啊!要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灾祸,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鼓动那几个人在侯府的庄子上闹事,就让他们安安稳稳待着那里多好! 现在闹出了人命他可背不起!要是真把活口救出来说出实情,他这村长就别想做了! 范县令慢悠悠喝了口茶,并不接话,又给村长使了个眼色。 村长一颤,立马呵斥旁边站着的老妻庞氏:“不长眼的!还不快去给夫人倒茶!” 庞氏呐呐应下,不一会儿就断了个托盘上来,小心翼翼把茶杯放在姝音旁边的几案上。她整个人抖得很厉害,鼓足勇气看了一眼姝音,咚的一下就跪下来,磕头道:“多谢夫人提点!多谢夫人救了我们全家的命!” 昨夜发生的种种,她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惊胆战,要不是听了夫人所言,他们一家肯定也想不到来祠堂避难。 姝音虚扶了她一下,“老太太,别这样,先起来吧!” 庞氏摇头,又坚持给姝音磕了几个头。她这一带头,其他族老家的女眷也跟着跪下来向姝音磕头道谢。 祠堂里瞬时哭成一片。 姝音赶紧让阿满把她们扶起来,安慰道:“大家都受了惊,今日还是好好歇息一下吧。村子里要是没地方住,我让人安排你们去我庄子上暂住些日子。” 女眷们一听她这么说,更是连连道谢。 范县令脸上的神情渐渐冷了下来,心里极度不悦。 一群没眼色的东西! 村长读懂了他的脸色,立马就跪下了,哄声嚎道:“我们村可多亏了县尊大人才逃过一劫!要不是大人有先见之明允许村民出去避难,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啊!我们全村人的命都是大人救的,大人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女眷们直接愣住,然后在村长的不断暗示下,逼于无奈不得不向县令磕头拜谢。 范县令又换上了一副温煦的表情,谦虚地摆了摆手:“这些都是为人父母官应该做的!大家无须多礼!” 姝音嘲讽地勾了勾唇,追问道:“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如今被困在废墟下的村民,大人准备如何搭救?” 范县令眉眼一沉,语气严厉起来:“此乃我县衙的公事,无需外人操心!娘子只管顾好自家的庄子即可!” 勇毅侯府门第在高,也没有女眷指点官府做事的道理! 姝音也懒得和他废话,反正阿良已经去京里请救兵了! 她等着就是。 就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紧接着又响起了很多又沉又稳的脚步声。 姝音眼睛一亮,立马跑了出去。远远就看到黑压压一群人从村口走来,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成国公世子萧钺,而他旁边那个一脸络腮胡的男子也越看越眼熟。 姝音歪着头盯着他多看了两眼,那人似有所觉,冲着她眨了眨眼。 姝音的瞳孔微微一阵,愣在原地。 这、这不是二叔吗?怎么亲自来了? 第128章 撑腰 姝音很快回过神,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一双杏眸霎时波光流转,顾盼生姿。 顾珩的目光又深了两分,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甜到了心里。 萧钺没有注意到这二人之间的眉语目笑,心里正忐忑着,因为他每次见到姝音总有些莫名的心虚。 “林娘子。”他有些尴尬地拱了拱手。 姝音冷淡地福了福,微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 萧钺:…… 范县令得到下面人的回报,知道京里来了贵人,也连忙跑了出来,一看竟然是成国公世子,脸色陡然一变,恭敬道:“下官不知世子前来,有失远迎,还望世子恕罪!” 萧钺对着他,又换上了惯常的清贵公子样,冷笑一声:“你要恕罪的可不止这一点!” 范县令心下骇然不已,面上却装着听不懂的样子,“下官愚钝,不知世子爷所指何事。” 萧钺懒得与他兜圈子,直接明说:“你所管辖的地方出了这么大的灾祸,你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上报府衙,这可是疏忽职守!” 范县令立马跪地喊冤:“世子爷明察,昨夜风大雨大,很多道路都被狂风刮倒的大树堵住了,下官无法,只好先命人清理道路,午时才刚刚弄完,正想派人去京里禀报,没想到萧世子就赶了来。还请世子爷明察,下官敢以项上人头作保绝无故意拖延之意!” 他紧咬着牙,失职可是大罪,他绝对不能认!这里离京城太近,天灾这样的事再怎么都不可能瞒得住。他也没想着要瞒,他只是想等着事情安排妥了,晚几个时辰再去京里请人。 借口他都是想好了的。 只是没料到京里的人会来的这么快,主事的还是永安帝的左膀右臂——成国公世子!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不仅混淆不了,说不定还会被彻底查清! 范县令快速在脑子里琢磨起来,怎么才能把责任都推出去! 想着还困在废墟下的村民,姝音给阿良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即向萧钺禀道:“大人,倒塌的房屋下面如今还困着一些村民,还请萧世子派人救援!” 萧钺早有准备,对着身后的长随抬了抬下巴,就立刻有人行动起来。 祠堂里,村长哪里见过京里的大官,不知所措地站在角落。范县令也没空搭理他,领着萧钺去了上首的座位。 萧钺略迟疑,看了一眼身后的大胡子。他这皇帝表兄在,他也不敢随意坐啊! 顾珩微微颔首,双手抱胸走到他身后挺身站立,十足护卫的样子。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萧钺暗暗撇嘴,坐下后就开始问罪:“这么半日了,屋子底下还埋着村民,你怎么都不派人去施救?” 范县令又开始喊冤甩锅:“下官也是刚不久才得知废墟下面还埋着活人,正打算安排救援,勇毅侯府上的女眷就找了来,下官无法,只得先接待她!” 姝音扬了扬眉,这人就差明说她是来添乱的了! 萧钺偷偷觑了一眼顾珩的黑脸,心道这惠县的县令可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居然想把锅甩给陛下的心尖尖? 阿满反应慢一点也听出这县官话里的意思了,哪里还忍得了,“这位大人说话真是好笑!明明是你自己不愿救人,还不准我们的人去救,居然还有脸把这事怪到我们姑娘头上?要不是我们姑娘,这村子里埋的人只会更多!你不感激就算了,还倒打一耙,真是厚颜无耻!” 被个小丫鬟指着鼻子骂,范县令气得嘴角直抽。 萧钺睨了他一眼,肃声道:“范大人,你还有什么可说?” “冤枉啊!大人,下官真的想救人的啊,就是,就是——”范县令眼珠一转,指着村长道:“下官是被这村长误导了啊,他跟下官说被埋着的人都死了,下官才没有及时作为!都是他误我!” 萧钺嘲讽一笑:“你借口倒多!” 村长早被吓得六神无主,身子一软就跪倒在地上,呐呐说不出话来。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阵凄厉地哭嚎声,“我的儿!你死得好冤啊!死得好冤啊……” 姝音和顾珩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抬步往屋外走去。 萧钺慢一拍也赶紧跟上,快走两步追到两人前面,好歹明面上主事的人是他。刚走到屋外,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子就直直朝他冲了过来,不住地磕起头来。 “大人!大人!求你为我们做主啊!我的儿子本不用死的,早几日好心的夫人就把我们接了出去,都是村长教唆他捣乱,他才回来的啊!” 老婆子磕得头破血流,恸哭道:“早上夫人送我们回来的时候,我的儿还活着,他还喊我娘了。可不管我们怎么求范县令,他都不肯救人。我的儿就是被活生生拖死了啊!” 顾珩眉眼一沉,重重捻了捻腕上的佛珠。 萧钺知道他这是动怒了,立马让人把村长和县令架了出来,喝道:“说!为什么见死不救!” 范县令哭丧着脸,不停地喊冤,一会儿怪村长,一会儿怪县丞,一会儿怪勇毅侯府,反正都不是他的错。 萧钺深知这是官场老油条,绝不会自己老实交代。他看向旁边瑟瑟发抖的村长,打算吓唬他一下,“这可是草菅人命,等着砍头吧!” 村长愣了一下,霎时涕泗横流,颤巍巍指着范县令道:“小的冤枉啊!小的都是按照县令大人的指示做事的!是他让我安排人去勇毅侯府的庄子上捣乱的!小的并不想害人啊!” 范县令急得跳脚:“大胆刁民,竟敢胡乱攀扯本官!” “我没有!我没有!”都到生死关头了,村长哪里还肯为他背锅,从实说道:“范县令被侯府的女眷下了面子,心里气不过想要给她个教训,还教唆村民之后去衙门状告勇毅侯府欺人骗工!” 村民们一听他这么说,都大声对着这二人唾骂起来。转眼看到姝音,全都围了过来对着她磕头道谢。 “多谢林娘子救命之恩!” “再生之德,无以为报,只求下半辈子在娘子身边当牛做马!” “娘子一定是上天派来救我们的,娘子就是女菩萨啊!” …… 姝音红了脸,温声说道:“大家别这样,先起来再说。” 顾珩掩在人群里,目光不加掩饰的落在姝音身上,满眼的情意都要溢出来了。 萧钺无意扫了一眼,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缓了缓才对着姝音作了一揖:“娘子如此大德,在下定会上报朝廷,为娘子请功!” 第129章 双标 说完,萧钺又转向范县令,声音一片冷然:“至于你,暂时收押!待事实查清楚再行定罪!” 县衙一干人等,包括县令、县丞、县尉、主簿、典史等人都被关押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就不是姝音能管的了。再说二叔的人也在这里,她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就准备回去了。 这时,顾珩迈着步子朝她走了过来,拱手道:“萧大人还有点事想问问娘子,请娘子借一步说话。” 姝音好笑地看着她,略福了福,“那就有劳小哥带路了。” 顾珩听她喊自己小哥,差点破功笑出来,费了十足的功力才把上扬的嘴角压下来。 姝音让阿满去准备马车,自己则跟着顾珩一路走到祠堂后远离人群的大榕树下。 刚站定,姝音就急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珩浅笑,轻轻拉住她的手,“你的人去京衙求助后,府尹李志就把这事报了上来,我刚好有空,就跟着过来看看。” 姝音盯着他夸张的胡子,眉心微微蹙起。须髯又浓又密一下子遮住了他小半张脸,看着乱糟糟的还有点邋遢,和他平时清冷矜贵的形象相差太大了。 顾珩注意到她的目光,神色一顿,失笑道:“放心,是假的。” 姝音甩开他的手,嘴硬道:“我有什么放不放心的!你留不留胡子关我什么事?” 顾珩挪了下脚步,弯腰在她耳边低语:“当然关你的事,有胡子会扎。” 姝音的眼神闪烁起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顾珩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再逗她,声线里都是留恋不舍:“这里的事我要亲自坐镇,等一切安顿下来了,我再去找你。” 姝音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点点头,“我等你。” 六月里,仲夏时节,正是天热的时候。姝音回到憬园,就立马吩咐下面的人去准备冰饮子,再送到石塘村给大家消消暑气。 给顾珩的那份除了所有人都有的冰镇酸梅汤、绿豆水;怕他下晌会饿还特意命人做了冰雪冷元子。晚膳也是姝音给送的,都是顾珩爱吃的菜,五屉的食盒装得满满当当。 阿良抱着食盒,不解地多问了一嘴:“姑娘,您是让小的把这个送给萧世子身边的大胡子护卫而不是萧世子本人?” 阿满瞪了他一眼:“姑娘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问这么多问题做什么?快走快走!一会儿菜都凉了!” 惠县县衙。 萧钺看了看自己碗里的简单饭食,再看看顾珩桌上摆的美味佳肴,顿时没了胃口。他端着碗蹭到顾珩身边,咧嘴一笑:“这么多菜吃不完多可惜,我帮着你一起吃吧。” 顾珩瞥他一眼,“县衙给你准备的饭菜吃不完也可惜,你还是不要浪费了。” 萧钺撇撇嘴,眼疾手快夹了个炙鸡腿,二话不说就放到口中,边吃边不住点头,“好吃!真好吃!” 嚼到最后,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嘀咕起来:“你家林娘子也真是的!明知我也在,怎么也不给我准备点好吃的?下晌的冰饮子也是,就你有冷元子吃。” 顾珩扬了扬眉,那意思明显是“你还想和我比”? 萧钺连忙摇头,小声抱怨:“我就是觉得林娘子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好像看我不顺眼似的。不然为什么连你这个欺瞒她的始作俑者都原谅了,却对我这个无辜被牵连的人横眉冷对的?” 顾珩闻言抬起头,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你觉得她更应该生我的气而不应该怪你?” 萧钺点头到一半及时收住了,讪讪否认:“也不是!我就是觉得冤枉!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被人迁怒!连好吃的也不给我准备!” 萧钺委屈极了,之前以为顾珩是他的时候,林娘子一口一个“萧二叔”叫得多亲切啊!怎么换到他这个真正的萧二叔时,却这么不待见他! 顾珩慢条斯理地享用着姝音专门为他准备的美食,淡淡开口:“想要好吃的找自己媳妇要去。” 萧钺:…… 他哪有什么媳妇啊!你也没有啊!喂! -- 过了两日,石塘村这次受灾的原因终于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这期间顾珩还回了一趟上京处理政务,等把手头上的事都安排好,又匆匆赶去了憬园。 顾珩到的时候,姝音正准备吃晚膳。见到他来了,立马吩咐阿满去厨房加菜。 “别忙活了,我凑合着吃就行!”顾珩拉住她的手。 姝音笑了笑,嗔了他一眼:“那可不行,这里的饭菜只够我一个人吃,你凑合我也要凑合,我还要喂珠珠的,不能饿肚子。” 顾珩不知想到了什么,喉结快速的上下滚了滚。 饭后,两人靠坐在后院的竹榻上乘凉。这几日天气都不错,没再下雨了,气温自然也比之前高了很多。 姝音慢悠悠地摇着团扇,询问道:“石塘村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几日她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从废墟里救出来的人很多虽然受了伤但好歹还活着,只董九和程赖就没那么好运,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她知道后,还去看望了黄婶子和阿牛。阿牛看着像是哭过的样子,却不怎么伤心,倔强地咬着唇:“以后就没人打我和娘了!” 想到这,姝音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顾珩也皱了眉,言简意赅的把这次灾祸发生的真正原因说了出来。 姝音惊讶极了,忙追问:“堤坝不是治理水患的吗,怎么会反而于此有关?” 顾珩哼道:“惠县县令范铭为了省银子,并没有找专门的老工匠实地勘察,堤坝本身设计就有问题。再加上修筑的时候还偷工减料,最后更是为了突显他的政绩,命人把堤坝周边的大树都伐了。种种加起来就酿成了这次的祸事!” 姝音哑然。 原来这一切竟是人祸! 顾珩长手一伸,把人揽到怀里抱着,嗓音一片柔软,“这次还多亏了姝儿,要不是你提前把村民都叫走了,这次伤亡就大了!” 京畿附近要是一下子死了数百人,朝里一定会吵翻天! 姝音靠着他,淡淡摇了摇头。 顾珩在她颊边轻轻落下一吻,不解地问道:“姝儿是怎么想到去石塘村请人的?还一下子叫走了那么多人?” 第130章 美名 姝音一顿,含糊道:“憬园厨房的黄婶子就是石塘村人,我看她勤劳可靠,就起了在他们村招工的心思。” 顾珩没再多问什么,只心里隐隐觉得有些说不通。就算要招人,也不用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拖家带口的叫走吧! 姝音的行事,更像是提前知道石塘村会出事一样。 顾珩怔了怔,立马把这个奇怪的念头压了下去。 姝音自知理由牵强,但她现在还做不到把自己重活一回的事全盘托出,只好半真半假道:“二叔,我说的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日日都梦到京畿附近有个村子遭了灾。我知道那只是梦,不一定是真的,但我就是很不安,所以就命人去查探了一番。” “没想到还真找到了个和我梦里一样的村子。那之后,我的心里越发不安和纠结,想着万一那是真的该怎么办?思来想去,我最后还是决定相信梦里发生的。” 皎洁的月光下,姝音的小脸显得有些苍白,总是清澈的眸子里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顾珩心疼极了,又把她抱紧了一些,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呢喃:“这样的事,姝儿以后可以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烦恼。” 姝音攥着他的衣襟,“你相信我说的?” 顾珩垂眸凝着她,毫不犹豫地颔首,“你说什么我都信。” 姝音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依恋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以后吧!等她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告诉他所有的事,不管是重生,还是那一夜的不堪…… 顾珩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虽不知为何,但她眼里流露出来的那一瞬间的悲伤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在月光下互相依偎着,谁也没再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姝音只觉得越来越热,自己仿佛抱了个火球,遂拍了拍顾珩的背,催促:“快放开!贴着太热了!我都出汗了!” 顾珩莫名有种被嫌弃的感觉,逆反心思起了,不仅不放还把怀抱收紧了些。 姝音气恼,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双手更是在他身上又掐又拍。 夏季穿得本来就少,又像这样亲密地贴着,顾珩很快便招架不住,乖乖地松了手。 他怕再抱下去,他就要出丑了! 姝音宛如一个得胜的小将军,高扬着头,得意道:“我赢了吧!” 顾珩从喉咙里嗯出一声,尾音暗哑得厉害。他兀自缓了缓,才开口:“姝儿赢了,想要什么奖励?” 姝音莞尔一笑,“我什么都有!没什么想要的。” 顾珩挑起唇角,“姝儿不想要,我却有想要给你的。” 姝音好奇:“是什么?” 顾珩接过她手里的扇子,为美人扇起风来,“为了这次的事,姝儿应该没少破费吧?” 姝音想了想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石塘村那么多人这几日都住在她的庄子上,每日都要花些银子,但完全在她的承受范围,并不算什么负担。 “怎么,你这是作为一国之君想要补偿我这样的好心人啊?”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开了个玩笑。 顾珩失笑点头,“明日就会有人带石塘村的人去皇庄上暂住,至于修缮村子的银子姝儿也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那你要补偿我什么?” “我。” “我什么?” “就是我。” 姝音还有些懵,就又被顾珩拖入怀里堵住了唇。 这人还真是…… 姝音无奈地想着,双臂却自有意识的圈住他的脖颈,既然是奖赏那就好好享受吧…… -- 接下来几日,姝音都挺忙。 石塘村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她现在就能专注在防止疾疫之上。宋阿姥说过,下雨天尤其是被水淹过的地方最容易发生时疫。 照这样看来,上一世病疫应该就是从石塘村开始的。如今村里还是一片混乱,她也不去添乱,只把从宋阿姥那里得到的防治方法让阿良转交给了萧世子。 只这样也还不够,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在京里请了很多大夫,让他们去京畿的各个村子里走访、讲解夏季疾病防治的方法。还买了很多苍术、艾叶、降香等中药分发给各个村子,让他们烧熏预防瘟病。 于是乎,不知不觉间,大善人林娘子的名号就在京郊悄悄传开了。 还在惠县待命的萧钺自然也听说了。这日,他进宫向顾珩禀报公务的时候,就故意提到了这件事。 顾珩还没有开口,钱三就捂着嘴笑了起来,“世子爷,这件事陛下早就知道了!” 还是他钱三打听来的第一手消息! 萧钺嗤了一声:“今天刚发生的你肯定还不知道吧!石塘村的村民们正打算给她建生祠日日供奉呢!” 钱三是清楚顾珩心思的,立马拍着手又把姝音大夸了一顿。 萧钺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珩一眼,“说实话,她后续在京畿村子里做的那些防止时疫的事是不是你教她的?” 目的嘛,肯定就是要为她博取美名,好名正言顺接她进宫做娘娘! 顾珩皱眉,沉了声音:“她并不需要我教她做事!她所做的一切事都是出于本心,不带任何功利,也不求回报。” 萧钺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却没想到他这个表兄如此认真,愣了一下后讪讪认怂,“是我说错话了。” 其实他也不算全错,姝音没有那样的心思,但顾珩有。 是以,没两日,大善人林娘子的美名就从京畿传到了上京。城里街头巷尾都在传颂着她乐善好施、菩萨心肠、在天灾中拯救全村人性命的美谈! 坊间更是隐隐有消息传出——皇上也赞她为“天下女子表率”,还要给她封赏呢! 京畿,连山附近的一座颇为衰败的道观里,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也正在听侍者说起这事。 他苍白的脸上闪出一道嘲讽的笑容,刚想说点什么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侍者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表情更加凝重:“我们这次的计划被这女子打乱了,后续的疫病也就没有合适的由头,再加上缺少灭村这种惨绝人寰的关键去激发民愤,我们要不还是暂停手上的计划,等待——” 男子抬起手打断他的话,语气不稳道:“不必!这条线我们从去年就开始布了,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从鼓动惠县县令修筑徒有其表的堤坝开始,他们等了足足一年,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机会从不是等来的! “调整一下,继续按原计划行事!”男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倒要看看,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要如何拆解这一局! 他就不信那人还有这次的好运…… 第131章 怪病 进入七月,雨水少了很多,天气也越来越热。 姝音每日用过早膳,趁着日头还不高的时候就去归园待上半日,跟在宋阿姥身边打打下手。 她现在对各种药材都已经非常熟识,也记住了很多方剂,特别是宋阿姥师父留下来的治疗时疫的方子,她都谙熟于心。 宋阿姥看她学得认真,又对京畿各个村子的事情异常上心,惋惜的叹了口气:“你倒是真有些学医的天分,心肠也好,可就是——” 这身份太高了!如今又和那位…… 以后肯定是要进宫的,学成又有什么用? 姝音难得看见一贯直来直去的宋阿姥欲言又止,不解地问:“可就是什么?” 宋阿姥剜了她一眼,加重了手上研磨药粉的动作。 姝音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惹到她了,赶紧亲手为她倒了杯从自家带来的凉水荔枝膏,讨好道:“阿姥,天热消消火气。” 宋阿姥轻哼一声,还是接了过去,嘲讽道:“你和那位如今是怎么回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呀,还是安心进宫做娘娘吧!” 姝音脸色微红,但转而又想到什么,撅了噘嘴:“阿姥还好意思说这个?你们明知他是谁,去岁还合起伙来骗我,真是太过分了!” 宋阿姥尴尬地咳了咳,嚅嗫着想解释:“你知道的、他、我、那个……” 姝音见她脸上挂不住的样子,扑哧一下大声笑起来。 宋阿姥知道被她耍了,又气又恼,恨不得上手拍她两下,“你这丫头!” 这时,小童阿丸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师娘!张婶子和张七叔来了。” 宋阿姥头也没抬:“来了就来了呗,让他们把送来的肉和菜放到厨房就好。” 姝音注意到阿丸脸上的焦急,给他倒了杯冰饮子,“喘口气,慢慢说。” 阿丸点点头,咕噜咕噜喝完后又开了口:“师娘,张婶子不是来送肉的,是来看病的,张七叔有些不大好。” 宋阿姥皱了下眉,站起身就往外走,姝音也立马跟了上去。 阿丸说得没错,张七叔肉眼可见的就有些不妥,三伏天里穿着夹衣,整个人还畏畏缩缩的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行医多年,宋阿姥见他这样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脸色凝重起来:“他最近可有被疯狗咬过?” 张婶子听她这么问,神情陡然变了。 恐水症可是治不好的呀! 姝音心下骇然,恐水症这病她也是知道的,确实无药可医。 张婶子急哭了:“老七,你快告诉宋大夫,你有没有被狗咬?” 听到有人叫自己,张老七被吓得颤抖起来,半晌才慢慢摇头,含糊道:“没、没被狗咬过。” 宋阿姥知道有些病人会隐瞒真实的情况,转头吩咐阿丸:“去把你师父叫出来。” 有没有被咬过,让他检查一遍就知道了。 苍介看到张老七的第一眼也觉得是恐水症,但他却没在张老七身上查看到任何被动物咬过的痕迹。 “你确定没有?”宋阿姥表示怀疑,“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了?” 苍介气了个倒仰。 阿丸马上为师父辩解:“师娘,我也在的。我还没老眼昏花,但也没有看到伤口。” 苍介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笨徒弟,拿起笔就开始利落地写药方,嘴里嘀咕着:“既然没被狗咬,照他现在发热、畏寒、乏力的症状来看,不过是暑湿风热。这点小病竟然还要我出马,我看老婆子你才是真的老糊涂了!” 宋阿姥气得鼻孔冒烟,指着他的药方就开始挑起了毛病。 姝音和阿丸对视一眼,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几日后,张婶子上归园来送肉,刚好姝音和宋阿姥在前院晒药,见着了就顺便问起张七叔的情况。 张婶子本是个爽朗的性子,这次却罕见的有些吞吞吐吐。 宋阿姥最是看不惯这样的,沉着脸道:“有什么直说就是!你家男人究竟怎么样了?” 姝音也不解,难道张七叔的病还没好吗?可看张婶子精神抖擞的样子也不像啊。 张婶子有些局促地搓搓手掌,低声回应道:“我家老头子已经大好,劳宋大夫惦念了。” 说完,她就逃也似的走了,生怕别人多问什么。 姝音的心里隐约感到些不对,想了想对阿满道:“你出去打探一下,看看发生了什么。” 一个时辰后,阿满兴冲冲地回来了,“姑娘,打听到了!” 姝音让她歇口气,喝点茶水再慢慢说。 阿满哪等得及,急忙道:“张七叔的病确实大好了,却不是吃药好的,而是被个道士作法治好的!” “胡说八道!”宋阿姥怒不可遏,这不是在质疑她家老头子的医术吗? 再说神棍哪里会治病! 阿满嘟着嘴,“这话也不是我说的!事情在张婶子他们村都传遍了,大家都亲眼看到那个道长把奄奄一息的张七叔救活的!” 姝音也不太相信这种事,淡淡道:“巧合吧!张七叔吃过苍神医开的药,本来就会好的,凑巧道士来做法,大家就把这功劳算在他的头上了。” 宋阿姥重重点头,完全赞同。 阿满张了张嘴,犹豫再三才说出口:“张家的邻居说了,张七叔吃过几服药后,一点好转都没有,反而病得更厉害了。张七婶只好去上京请了大夫,可上京来的大夫也没有办法。张家本来都要准备后事了,最后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请了道士作法,没想到就真的大好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番曲折! 姝音凝眸点点头,难怪之前张婶子的表情会那么怪。 宋阿姥满脸不忿:“既然他们相信神棍,以后就不要来找我看病了!” “阿姥别气。”姝音笑着安慰道:“那道士就是撞了大运罢了。” 话虽这么说,她的心里却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担忧。 又过了几日,阿良那边传过来一个消息——京畿附近的村子最近一下子出现了很多奇怪的病人,大夫们看过都说是恐水症,但病人的家属都坚称他们没被狗咬过。 张七叔的事情传出去后,这些人家也有样学样请来同一个道士作法,没想到就真的痊愈了! 姝音深深蹙起了眉头,直觉这里面有猫腻。 第132章 半仙 姝音沉吟半晌,吩咐阿满:“你让阿良去查一下这个道士是什么来头。” 阿满眼睛一亮,忙道:“姑娘,这个我知道!” 姝音笑睨她一眼,“你怎么又知道了?” “我打听来的呀!”阿满一脸骄傲,大声介绍道:“他是从外地来的云游道人,道号真清子,据说是原州云霄观无为道人的嫡传弟子。” 姝音并不相信,“这些应该都是他自己传出来为自己脸上贴金的,原州离得远,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拆穿他。” 原州虽然地处边关,但云霄观却是在大邺都有名的道观,特别是观主无为道人在民间还有活神仙的美誉,作为他的弟子当然也能沾光。 阿满有些纠结地说:“可是,他好像真的会治病。我昨儿经过怀山村的时候,刚好碰到他在作法,本来躺在地上快死了的人,作完法就真的好了,还能站起身自己走路了!” 姝音淡笑摇头,越是玄乎神奇的事,就越不可信。 在院子里拔草的阿牛听到了,激动地跑过来,“阿满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阿满看了一眼自家姑娘,不敢点头,含糊道:“附近的村子里都有人被他治好的病人。” 阿牛连忙问:“那他给人看病要多少银子?开得药贵吗?” 姝音听出他话里的急切,不解地问:“阿牛,你们家谁生病了?如果有困难,可以和我说。” 阿牛腼腆地笑了,“谢谢夫人。我娘有头痛的老毛病,平时不发病还好,一发起病来就很难熬,疼得实在受不住了还会用头撞墙。” 姝音没想到黄婶子竟然有这么严重的毛病,说道:“过几日,我请归园的宋大夫给你娘看一看。” 宋阿姥和苍神医这两日都进山采药去了。 阿牛开心地道谢,却仍是有些迟疑的样子,一眼接着一眼往阿满身上看。 姝音注意到了,无奈道:“你想带你娘去那个道士那里看病?” 阿牛不住地点头,有些难为情:“夫人不要觉得我不识好歹。我知道归园的两个老大夫都很厉害,但我听阿满姐姐说的,道长治病的话马上就能好了,我想我娘能少遭点罪。” 小小年纪就如此孝顺,姝音当然不会怪他。怪也只能怪自己的丫鬟说话太夸张,骗到小孩子了。 姝音没好气地觑了阿满一眼,想了想道:“这样吧,明日我和你一起带着黄婶子去找他。” 刚好她也想见见这个传说中能治病救人的半仙真清子。 -- 翌日,姝音不仅换了布衣布鞋,还把脸涂黑了些,眉毛也画粗了,一眼看过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佟嬷嬷好笑地摇摇头:“夫人,你这手可得藏好了!” 细皮嫩肉的,哪里像农家的小娘子。 姝音忙把手缩进袖子里,微赧道:“谢谢嬷嬷提醒,我尽量不把露手出来。” 阿牛和黄婶子看到姝音的时候都不敢认,呐呐地不知道要称呼什么。 姝音大方介绍起来:“我今儿就扮作黄婶子的侄女,阿牛的表姐阿……阿桃。” 真清子如今暂住在连山附近的丹阳观。 姝音几人到的时候,往常衰败的道观门前早已排起了长队。一个道士打扮的瘦弱男子正盘坐在高台之上,手结定印,微闭着眼打坐。 他并不多加理会虔诚热切的百姓,只让身旁的道童舀一勺木桶里的水分发给拍到队的人,再说一声“无量天尊”,就把人打发了。 阿牛显得有些失望,嘟哝:“他看上去也没有很厉害嘛。” 姝音淡淡一笑:“这世上有的人有的事就只是听上去厉害,你实际去看了就会觉得不过如此。” 阿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了姝音他们。小道童看上去有些不耐烦,粗鲁地舀起一勺水,泼洒得到处都是。姝音蹙了下眉,让阿牛拿出准备好的葫芦把水装了进去。 “无量天尊。”道童没有起伏的声音迅速响起,瞥过来一眼示意他们赶紧走。 姝音稳稳站在那里,朝着高台略施一礼,开口道:“小女子姑母素有旧疾,烦请道长为她去除病根!” 真清子一动不动,依然闭着眼打坐,仿佛没有听到有人讲话。 道童催促:“快走!快走!别耽误后面的人面见真人。” 阿牛不愿放弃,咚的一声跪下连连磕起头来,扬声哀求道:“求道长救救我娘!求道长救救我娘!” 动静闹得这么大,四周的百姓一下子就把视线投了过来看热闹。 道童沉着脸,在真清子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陡然睁开眼睛,冷锐的目光一点点扫着眼前的三个人。 姝音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只见他长得颇为寻常,瘦弱苍白,看上去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很难相信这样的人会治病救人,他有那本事怎么不先调养一下自己的身子? “你娘什么病?”他问。声音嘶哑干钝,像磨骨的刀子,很是刺耳。 阿牛一喜,忙拉过黄婶子详实叙述起来。 真清子的眉心皱得紧紧的,没等他说完就抬了抬手。道童意会,厉声喝道:“我们真人只救命,不救病,这位大娘的病并不会死人,你们请回吧!” 阿牛感觉出他的敷衍,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一阵凄厉的呼喊声打断了。 “仙人!仙人!快救救我家当家的,他快不行了!” 姝音转过头,就看到几个年轻人用门板抬着一个病入膏肓的中年男人快步跑了过来。道童很是热心地迎了上去,与对他们的态度截然不同。 坐在高台上的真清子也终于动了,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病重男人身边,嘴里快速地默念着什么。须臾,他大喝一声:“起阵!” 周围一下子冲出来九个打着黄色挂幡的道士,把病人团团围了起来。 姝音看不到真清子到底是如何作法的,只看到举着挂幡的道士们皆聚精凝神,齐声念着口诀。 姝音不屑地勾了勾唇,装得还似模似样的!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真清子再次走到了人前,挂幡也随之散去。紧接着,前一刻还病重的男人竟然自己坐了起来,走到他的脚边下跪磕头,恫哭道:“多谢仙人救命之恩,多谢仙人救命之恩!” 围观的百姓们也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立马下跪拜起仙人来。 姝音不想再待在这里,就领着阿牛和黄婶子离开了。刚走到官道上,远远地就听到一阵熟悉的马蹄声。 抬眼望去,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正疾驰着飞奔过来。 姝音起了玩心,让阿牛和黄婶子坐马车先回去,自己就站在路边等着黑马。 顾珩专注地骑着马,眼角余光里蓦地闪过一个举止怪异的农家女子,正大笑着冲着自己挥舞双手。心底划过一丝异样,顾珩忍不住再看一眼,电光火石之间,经过她身旁时,大手一捞把她带上了马背。 在后面追赶的快吐了的钱三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他们陛下,这、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掳走了良家妇女?! 第133章 名分 姝音被捞上马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她原本只想调皮一下,没想到会真的被认出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挺好奇的。 顾珩换手握住缰绳,又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一点,贴着她的耳朵问:“你这副打扮是要干嘛?” 姝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现在可能不如平时好看,赶紧埋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脸遮起来。 耳畔传来顾珩低低的笑声,接着在她鬓边轻轻吻了吻,“放心,你怎么样都好看,你怎么样我都认得出。” 望进她眼睛时的那种怦然心动,是刻在心底的印记,他永远都会记得。 姝音抿着唇笑起来,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 回到憬园,姝音自去沐浴更衣,顾珩则抱着珠珠在花园里看金鱼。 “鱼,这是鱼,珠珠,你会说吗?鱼、鱼……”顾珩不厌其烦地教着怀里的小娃娃说话。 珠珠专注地看着他,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咦!咦!” 姝音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如此的温馨场面是她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就算是重活一次,她都没想过能像现在这样…… “你来了。”顾珩似有感应,回过头向她伸出了手。 姝音嫣然一笑,毫不迟疑的朝他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如果下半辈子是这样,也不错…… 吃过晚膳,姝音才慢慢说起真清子的事。 “你今日遇到我的时候,我刚从他的道观里出来,在那之前我目睹了他作法把一个病重的人救了回来。” 顾珩微微一笑,这种江湖骗术他见得多了。 “姝儿,你信吗?” 姝音坚决地摇头,断定道:“这个人有古怪。” 顾珩挑起唇,笑着问:“怎么说?” 姝音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首先,他作法的时候故意把病人遮挡起来,看着是在大庭广众,但实际却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其次,他声称救命不救病这一点也不合理,他根本不清楚黄婶子是什么病,又如何判断这个病不致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不信有什么病依靠作法就能好,所以这事一定有蹊跷。” 顾珩的眼睛里都是欣赏,“姝儿想怎么做?” 姝音咬着唇,略有些不好意思,迟疑道:“如果我想查一查,二叔会不会觉得我太多管闲事了?” 虽然眼下并没有疫病发生,但她想到上辈子的事还是有些不安,她本来知道的就不多,处处都存在着不确定性。 她得更留意不寻常的人和事才行。 “不会。”顾珩拉过她的手细细把玩起来,语气却十分认真:“姝儿不管做什么,我都支持。只有一点,一定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有什么事交代甲木去查就是,不要自己涉险。” 姝音雀跃起来,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声音软软的,“二叔,你真好!” 顾珩被这突然的动作带着猛地向后一仰,抱着人倒在身后的软榻上。姝音趴在他怀里撑起身,目光闪烁着都不敢往他身上看。 顾珩揽着她的腰把人固定在怀里,望着她幽幽道:“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不愿嫁给我,看来我还没那么好。” 姝音被他话里的委屈说得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像哄骗了无知少女的浪荡公子。 “姝儿。”顾珩深深地喊了一声,把她抱起来拢在自己的怀里。 姝音听着他沉稳急重的心跳声,睫羽轻颤,渐渐红了耳朵。 “我们的事再考虑考虑如何?”他问,口吻有些哀怨:“我想要有名有分。” 姝音顿住,眸底带出些纠结,良久后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我再想想。” -- 转天,姝音就把甲木找来了。 甲木知道又有活干了,开心极了,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姝音好笑地摇了摇头,“我让你查的事很简单,不用这么拼,你只需要查清楚真清子都救了哪些人就行。” 甲木得知自己的调查目标只是个神棍后,略有些失望,不过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很是简单,根本都不用自己亲自出马,把事情交代下去后很快就有了回音。 姝音看着他列上来的名单,果然和自己猜想的一样——真清子救人的神力只集中在一种病上,就是张七叔得到那种类似恐水症的怪病。 甲木不屑道:“这人绝对是装神弄鬼骗人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龌龊的手法。” 姝音想起之前从他那里带回来的“仙水”,立马让阿满拿到归园去给宋阿姥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 接着又吩咐甲木:“你继续调查这些生了怪病的人,他们在生病前有没有吃过用过什么相同的东西。如果是真清子在搞鬼,就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翌日一早,甲木就把更详细的消息呈了上来。 姝音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做着总结:这些人都是男子,年龄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相同的地方了。 姝音皱着眉,把目光移动到第一个生病的人张老七的生平上——男,木溪村人士,屠夫,在村里经营肉摊。 这些姝音都听宋阿姥提过,因为张老七家的肉品质好,从不偷斤少量,周边的村户都乐意去他那里买肉。 肉? 姝音的脑子里一道灵光突然闪过,农户家吃肉的时候不多,就是吃肉也都会紧着家里的男人。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姝音一行行看过去,果然在后面那些人的叙述里都找到了“张家肉摊”的记录。 “阿满!快去归园,让阿姥别吃张婶子送来的肉!”她冲口喊道,神情焦急起来。 阿满诶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半盏茶后,阿满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姑娘,别担心!宋阿姥得知张家找神棍治病后,就把他家送来的肉全扔了,之后也没在他家订过肉。” 姝音失笑,视线落在她怀里抱着的葫芦上,忙问:“阿姥怎么说?水有问题吗?” 阿满摇头,“阿姥说就是普通的山泉水。” 姝音略松了口气,喃喃道:“还好水里没毒。就不知那肉里究竟有什么蹊跷?” 阿满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听到自家姑娘提起张家的肉,猛地又想起一件事,立刻道:“姑娘,我昨日听人说,张婶子家生意越做越大,还找到了门路要把肉卖到上京去,好像今日就要往城里送!” 第134章 显露 姝音心里一紧,没怎么犹豫就吩咐道:“甲木,你赶紧带着人去把张家送肉的人拦下来,不能让这些肉卖出去!” 她手上虽然还没有证据证明这些肉有问题,但也不能冒这个险。如果类似恐水症的病传入了上京,肯定会引起百姓的恐慌! 甲木也隐约察觉到些不对,抱拳应下。他们快马赶到的时候,张家的人正在城门口排队,他们因为是第一次送肉进京,与城门的官兵还不熟,只得老老实实等着检查通过。 还没进城就好办多了。 甲木给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没一会儿,张家的肉就被找了个借口扣了下来。甲木又安排人把肉悄悄送去归园给两位神医查验。 姝音自知能力有限,也没去归园添乱,只在自家焦急地等待结果。 快到晌午的时候,顾珩来了,身边还跟着萧钺。 顾珩注意到姝音困惑的表情,略尴尬地解释:“他之前因为石塘村的事在这附近待过一段时间,如果那道士真有什么问题,就让他出面解决。” 萧钺:…… 敢情他就是纯纯的工具人。 姝音想了想也觉得合理,便吩咐阿满去厨房加菜。 萧钺眼睛一亮,自来熟地点起菜来,“给我来一只你们府上做的的炙鸡,我爱吃。今日天热,再给我来一份荔枝汤和冰雪冷元子。” 阿满见自家姑娘并不发话,也不接这茬,甩甩头就跑了。 萧钺委屈巴巴地看一眼自家表哥,顾珩才懒得搭理他,和姝音说起话来:“甲木把情况和我说了,别担心,我已经派人把那道观严密监视起来了。” 姝音朝着他微微一笑,之前的不安与焦虑在见到二叔的那瞬间就消散退去了。 “你这个时候过来没问题吗?”姝音有些担心,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老往自己这里跑会不会耽误国事? 那她的罪过可大了! 顾珩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宽慰道:“并无妨碍,别担心。况且京畿之内有道士装神弄鬼、欺骗百姓本也是我该管的。” 萧钺暗暗翻了个白眼,神棍招摇撞骗这样的事什么时候需要九五之尊亲自操心了? 这时,归园的宋阿姥和苍介一起来了,两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苍介朝着姝音深深一揖:“多亏娘子警觉,不然这次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姝音和顾珩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苍介叹了口气,接着道;“这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京畿之地用蛊毒害人!” 顾珩的眉心动了动,肃声问:“何种蛊毒?” 苍介眼里满是厌恶:“此为血蛊,乃是百灵教的独门秘技。下蛊之人先行养蛊于体内,让自己的血自带毒素,再让其他人服下,他再操控体内的蛊毒,就能让人呈现出他想要的病症。” 宋阿姥赶忙补充道:“不仅如此,下蛊之人在体内养蛊的时候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因此这种蛊很少会有人运用,就连百灵教自己的人也说制作这个蛊毒的前辈脑子不好使!” 顾珩一听到百灵教的名字,就知这事多半与八皇子有关。 萧钺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小小的乡村神棍竟然能牵扯出这样的大事!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姝音,心里感叹这位还真是他表哥的福星! 姝音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询问:“所以肉上涂抹了下蛊之人的血?” 苍介捋着胡子,颔首道:“娘子猜对了,但不是所有的肉都有血蛊。” 这倒是解释得通,如果在张家肉摊买了肉吃的人马上就病了,大家一下子就会猜到是肉有问题。 “那要如何解蛊?”姝音问。 苍介回答:“很简单,下蛊之人只要把自己指尖的鲜血喂给中蛊之人就行。” 姝音点点头,难怪真清子作法救人的时候都不让人观看。 杳无踪迹近一年,萧钺好不容易才又有了八皇子一党的下落,激动道:“事不宜迟,我马上派人捉拿这个妖道!” 姝音迟疑了一下,开口道:“真清子如今在京畿的名气很大,他一连救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又自称是活神仙无为道人的徒弟,大家现在都很崇拜他。如果官府的人贸然上门抓人,可能会引起百姓的反抗。” 顾珩也赞同,这人既然有“半仙”的名号,就不能小觑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萧钺也冷静了些,知道自己冲动了,面上有些讪讪。 顾珩略思忖,从容道:“庚辛那边传信说妖道下晌会在观里开坛做法,到时一定会聚集很多人,不如你领着人去当场拆穿他!” -- 几人简单吃过午膳,就出发去了丹阳观。顾珩和姝音并不露面,甲木带着他们去了距离道观不远处的半山腰,从那里望过去,道观尽在眼底。 另一边,萧钺则带着苍介去了道观,两人都易容装扮了一番,走到人群里很快就融入了进去。 真清子穿着金丝银线的道袍,坐在高台上凝思打坐,周围熏了香,烟雾缭绕,倒真衬托得他有两分仙气飘飘之感。 萧钺死死地盯着他,想从他的面容上看出点什么。 也不知这人和厉雍是什么关系? 未时,一个白白净净的小道士走到了高台之下,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等百姓们都安静下来了,他便大声说道:“近些日子,竟然有卑劣小人公然污蔑我家师尊弄虚作假,为了自证清白,师尊今日将在开坛前,不悬幡旗救病治人,让你们亲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神力!” 话落,现场霎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仙人正气”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萧钺轻嗤一声,静静地看着妖道表演,试图找出他作法的破绽。好在他身边跟着专业人士,苍介同样看得认真,小声道:“你看他穿的法衣,长襟宽袖,完全能遮挡住他手中的动作。” 萧钺问:“那我在何时揭穿他比较合适?” 苍介一脸高深地捋捋胡子,淡定道:“等我的口令。” 这时,原本已经人事不省的病人猛地睁开了眼睛,癫狂地吼道:“紫薇不正,必有天谴!紫薇不正,必有天谴!紫薇不正,必有天谴!……” 真清子看上去似乎也被这突如其名的变故吓了一跳,赶紧捂嘴病人的嘴,担忧地摇了摇头:“休得妄言!” 说完,又悲天悯人地接连叹息了好几声。 台下的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心照不宣。最近,村子里也不知从哪里起了流言,隐晦的把这两年发生的各种灾害都怪罪在了当今头上。 这种事他们是不敢议论的,但心里未必就不这么想。 萧钺冷笑,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图穷匕见了! 第135章 揭穿 姝音和顾珩离得远,虽能远望,却听不到任何动静。 姝音看到高台上那个金光闪闪的道士一会儿点香、一会儿画符、一会儿又摆弄手里的法器,动作缓慢、流程复杂。 她都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这么磨蹭!” 顾珩从旁边侍从的手中接过杯盏,送到她的唇边,温声道:“暑气重,喝点冰饮子降降温。” 姝音就着他的手矜持地喝了一口,冰凉入喉,心里那团火气顿时就被浇灭了。 “好甜。”她道。 顾珩笑盈盈地看着她,见着她摇头了,就把剩下的雪泡豆儿水一饮而尽了。 姝音转开眼,小脸霎时浮出一片红晕。 道观里,萧钺就没这么好的待遇,既没有冰饮子喝,还被热得直喘气,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还要多久啊?”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苍介也热得满头大汗,却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真清子,说了一句“快了!”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陡然一亮,沉声道:“就是现在!” 萧钺精神为之一振,立刻举起手挥指一弹,站在台上的真清子随即往前一扑,从高台上跌落了下来。 “仙人!” 百姓们惊恐地叫了起来。 萧钺在周围手下的掩护开路下,迅速推开人群来到了真清子身边,装作信徒的样子扶他起身。 就在这时,意外又发生了。百姓们眼睁睁地看着好心扶起仙人的年轻人脚下一滑,手上一抓,他是站稳了,但仙人又被他给推倒了。 同时,仙人贵重的法衣外袍也被这笨手笨脚的夯货给抓脱了。 真清子一连摔了两跤,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特别是膝盖的位置,刚刚摔下来时他就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 “大胆狂徒,竟敢对我们师尊不敬!” 真清子的徒弟们一拥而上,瞬间就把萧钺团团围了起来。 苍介满脸焦急地奔了过来,大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徒儿又不是故意的!他也只是好心!” 真清子在道童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直起了身子,刚想说点什么,就被苍介的鬼吼鬼叫给打断了。只见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震惊吼道:“你根本不是无为道人的徒弟!” “休得胡言!”道童立马出言呵斥。 苍介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无为道人可是我的老友,我们去年还在一起喝酒,他的所有徒弟我都认识!” 道童轻蔑地打量着眼前的糟老头子,“就凭你?” “呀!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苍神医啊,要说他与无为道人认识也不奇怪!” “是的!是的!我还见过苍神医和轩云冠的明净道长一起喝茶呐!明净道长和无为道人可是至交好友。” “哎呀!那真清子岂不是个假货!” 萧钺的手下伪装成路人大声议论起来。 围观的百姓都是附近的村民,以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会去归园求药。是以,大家对苍介都很是尊敬,如今见他出来说话,一时也没人反驳。 真清子咬着牙,装成一副无辜的模样,对着苍介拱了拱手解释:“贫道幼年体弱,并不曾陪着师父云游天下,老丈不认识贫道也正常。” 苍介一把抓过他的手,高高举到人群面前,洪声道:“你这种歪门邪道也敢打着无为道人的名号招摇撞骗!哼!我今儿就要当场拆穿你的把戏!” 真清子本就体弱,被拖着一个趔趄,根本无法反抗。而他的徒弟们也被萧钺的人巧妙的阻挡起来,帮不了他的忙。 “大家看他的手指!”苍介边喊着,边从衣襟里摸出一把小刀,毫不犹豫切开他的指尖,黑红色的血霎时涌了出来。 苍介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挥,无数蠕动着的小虫子便随着黑血一同甩到了地上。 百姓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苍介的声音随之响起:“这人在血里养了蛊,之前那些被他治好的人也都是事先被他下了蛊,然后他再出来装模作样地救人!” 萧钺早让人把高台上等着救治的病患抬了下来,苍介说完就把真清子的的指尖之血混合着蠕虫滴进了病人的嘴里。 片刻之后,已经昏迷的病人就悠悠转醒。 这下,百姓们基本都相信了苍神医所言。 真清子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知道对方今日是有备而来,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阴翳的眼珠转了转,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一定是官府派来的人,是不是?就因为我的病患刚刚在病重之时胡说了两句话,你们就要把我打成妖道?荒唐!谬矣!” “当今得位不正,昏庸无道,必有天谴!之后一定会有更大的灾祸,你们就等着吧!哈哈哈哈哈哈……” 萧钺眉头一皱,示意手下们上前拿人。 就这时,却忽然从四面八方袭过来很多蒙面的黑衣人,二话不说,就开始在人群中大开杀戒。 “保护百姓!”萧钺大吼一声,抽出袖中的短剑就冲了上去。 姝音看到人群突然起了混乱,不安地抓住了顾珩的袖子,不解问道:“发生什么了?” 顾珩紧紧握住她的手,望着道观的眼神犀利冷锐,“这些人应该是冲着真清子来的。他们故意在人群中制造伤亡,就是为了声东击西,好趁乱救走那个妖道。” 庚辛走上来小声禀道:“主子,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和上次在树林中杀害王贞娘的刺客相同,应该是同一批人。” 姝音惊讶不已。 顾珩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冷声吩咐庚辛:“多派点人过去,不要让这些人伤害到无辜的村民!” 更多的玄衣卫加入到战局,局势很快扭转过来。只是这些蒙面刺客行事卑鄙,散入人群中利用老百姓做挡箭牌。萧钺他们投鼠忌器,下手留了余地,最后还是被他们在混乱救走了真清子。 萧钺的面上一片肃杀,见到顾珩后便下跪请罪:“属下办事不力,不仅没有发觉周围的刺客,还被他们劫走了人,请陛下责罚!” 顾珩抬手让他起来,“伤亡如何?” 萧钺知道他最关心什么,忙回道:“百姓虽有受伤,但好在并没有出人命。” 顾珩的神色略微松了松。 萧钺接着道:“刺客们几乎全军覆没。只领头之人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拼死劫走了真清子。” 顾珩轻勾唇角,眼底划过一抹凉意:“为了救这个妖道死了这么多手下,看来他对厉雍很是重要!” 第136章 喊爹 回到憬园后,顾珩就把前朝八皇子厉雍的事细细讲给了姝音知道。 姝音之前已经猜到王贞娘背后之人来头不小,却没想到还有这样大的牵扯,呐呐道:“王贞娘竟是前朝余党的暗桩?那她为什么要害我?” 顾珩冷笑:“想来她应该是背着厉雍私自对你下的手,理由无非是为了男人争风吃醋。” 这点姝音也想得到。只是,前世的王贞娘一直安稳地待在陆家后宅,虽只是陆承舆的妾室,却实际掌控着陆府中馈,后来还生下了陆家二房唯一的子嗣。 她和陆家的关系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吗? “陆承舆和陆家会不会也与前朝的势力有干连?”姝音问。 她记得陆家在前朝的官位还不低。他们口中虽然没有明说,但姝音在他们家住了那么久,还是能感觉出他们对自家在前朝的光景很是怀念。 顾珩见她眉心微蹙,酸溜溜地开口:“怎么?你担心他?” 姝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一脸茫然:“我为什么要担心他?” 陆家倒霉她开心都来不及的!她只是担心陆家说不定也是八皇子的人,可能会暗暗对大邺不利。 她把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 顾珩的眉眼霎时柔了下来,唇角也不自觉上扬,拉过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姝儿放心,陆家我早派人盯着的。他们有任何异动,我都能知道。” 姝音嗔他一眼,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正在榻上爬着玩儿的珠珠看到了这一幕,也有样学样地抱着娘亲的手啃了两口,糊了姝音一手的口水。 “小坏蛋!”姝音宠溺地点点女儿的小鼻子,然后把手上的口水在她身上的小兜兜上擦了擦。 珠珠有些委屈地瘪瘪嘴,望着顾珩张了张手,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低也”,听着就像是在喊爹。 姝音顿时愣住了!女儿最近已经能说些简单的字了,“娘”也叫得越来越清楚,但自己从来没有教她喊过爹啊? 顾珩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珠珠抱起来拍了拍。珠珠的小胖胳膊紧紧地攀着他的肩膀,小嘴咿咿呀呀的,似乎正在告自己娘亲的黑状。 姝音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看着宛如父女俩的二人,心里既欣慰又隐隐有些不安…… 晚上,姝音在憬园的院子里摆了宴,招待宋阿姥、苍介以及萧钺。大家都忙活了一整日,也没那么讲究了,就在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萧钺回顾珩的别院清洗了一番,又恢复了他散漫公子哥的样子,一边吃肉喝酒一边抱怨苍介:“我说你下晌的时候怎么非要我等那么久啊?害我流了那么多汗,差点虚脱了!” 苍介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要等到那妖道运功把蛊虫逼到指尖才能让你出场的!” 原来是这样! 姝音也恍然大悟,忙给苍介盛了一碗猪羊大骨羹,“神医,辛苦了!” 萧钺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自家表哥,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顾珩亲自给他夹了个炙鸡腿,问:“真清子的徒弟和张家那边审问的怎么样了?” 看着碗里的鸡腿,萧钺心里的那点不平就淡了,回道:“道观里那些都是假道士,是那妖道几个月前才招揽的江湖骗子,知道的不多。” “据他们交代,他们先是扮做上京来的商户,表示想和张家合作,介绍他们把肉卖到上京去,然后就趁机在肉里搞鬼。不过那妖道每次只是吩咐他们做事,并不多解释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苍介插话道:“这人会蛊毒之术,会不会就是八皇子身边那个百灵教的人?” 萧钺迟疑:“我看他并不像异族人士,倒像是个文弱书生!” 苍介也赞同地点点头,“此人身形瘦弱,面色苍白,乏力气短,乃是气血阴阳不足和脏腑亏虚所致,应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 顾珩皱眉沉吟,厉雍身边体弱又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究竟是谁? 姝音蓦地想到了什么,赶忙问道:“真清子被劫走了,那他之后再去害人怎么办?” “放心!”苍介骄傲地挺了挺脊背,“我抓着他的时候,趁机在他体内扎入了我师门特有的冥悬针,虽不能化解他体内的血蛊,但他想要再作恶也不可能的!再加上冥悬针细如发,能在他体内游走,那滋味可有得他受的!” 姝音如释重负,又问起张家肉摊的情况。 顾珩犹豫了一下,如实说:“他们虽然也算无辜受了牵连,但有问题的肉毕竟是从他们家卖出去的,生意肯定会受到影响,官府这边也会追究责罚。” 姝音心下有些同情,叹道:“张家两夫妻很是勤快,一直都计划着把自家的生意拓展到上京去,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祸事。” 顾珩眉心微动,问萧钺:“他们本来打算把肉卖到上京何处?” 萧钺回:“城北一个规模颇大的朱记肉铺,几十年的老字号了,京里很多大的酒楼都从那里进货,像是繁星楼、广聚轩、翡翠楼、飞鸿居等。不过我们的人过去问话的时候,他们并不承认向张家订了肉。这不扯吗!那妖道要把病传到上京去,就不可能让张家的人白跑一趟!” 顾珩的手指在桌面轻敲了两下,“这肉铺绝对不简单,继续查!” 入了夜,上京城一座荒废的深宅大院里。 真清子被人从马车隐蔽的夹层里扶了下来,脸色灰白一片。 “受过教训了?”江放冷眼看着他,眸底翻涌出汹涌的怒火:“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的贸然行动,为我们带来了多大损失?我们在上京有多少据点又要被清理?今儿为了救你,有多少人失去了性命?” 他越说越激愤:“你在边城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冒险进京?你去岁在平兴县做的那些事,我就已经警告过你了,你这次还有什么好说!” 真清子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做了厉家人该做的事!我不像你,被这上京的纸醉金迷消磨了斗志,都忘了自家的血海深仇!” 江放一脸失望地看着他,凄然道:“奕儿,你清醒一点吧!厉家王朝本已是强弩之末,父皇做的那些荒唐事激发了多少民怨,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少人举旗造反,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姓顾的,也还有姓黄的,姓张的……” 真清子的眼底似冒起了一层火焰,不平吼道:“为什么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不是我?为什么身子差的那个不是你?为什么父皇到死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才是厉家最适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江放望着他的目光里都是怜悯,“奕儿,收手吧!母妃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真清子不屑的笑容猛地僵在嘴角,随即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奕儿,你怎么了?”江放焦急问道。 真清子的神情近乎疯狂,咬牙笑道:“哈哈哈哈哈!一定是那多管闲事的老头在我身上做了手脚!不过,我也是有后手的!等着瞧吧!我就不信顾二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 第137章 祈福 过了几日,京畿的各个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没有大雨、没有怪病、也没有妖道…… 姝音也彻底松了口气,上辈子记忆里的那些灾难和疫病似乎也已经悄悄远离。 这日,她从归园回来后便吩咐阿满立刻去准备节礼:“下月就是中秋,宋阿姥和苍神医明儿就要启程回乡探亲,我作为半个徒弟总要有些表示,时间是赶了点,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吃食就别带太多了,如今天热,放不了多久!” 阿满诧异:“明日就出发?怎么这么赶?之前也没听他们提起过呀?” 姝音早上听说的时候也挺惊讶,解释道:“苍神医的师弟昨日来了信,好像有什么急事需要他和宋阿姥帮手。” 阿满不再多问,马上在心里列起礼单来。 姝音也琢磨起来,提醒道:“阿姥夫妻俩年纪都大了,路途遥远坐马车肯定不舒服,记得多准备些软垫。” “准备软垫做什么啊?”门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姝音一回头,便看到徐珍娘,瞬间眉开眼笑:“娘,你怎么来了?” 徐珍娘板着脸,觑她一眼,“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京畿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我还是从别人口里知道的!” 姝音被说得抬不起头,撒娇道:“我不想娘担心嘛。” 徐珍娘轻哼:“你不想我担心,还做那么危险的事?万一那妖道发现是你破坏了他的好事,之后来报复你怎么办?” 姝音忙宽慰自家娘亲:“憬园有阿公派来保护我的护卫,他哪里有那个本事能来找我的麻烦?” 再说,二叔也安排了人暗中保护她的。 徐珍娘在女儿身上仔细瞧了瞧,才慢慢说道:“你不知道,最近京里的人都是如何夸你的!自上次你误打误撞救了石塘村的村民,到这次又阻拦了怪病传染到上京,大家都赞你至纯至善、积善成德,乃天下女子的表率!” 徐珍娘喜忧参半地叹了口气:“别人夸我的女儿我当然是高兴的!可我这心啊,就是有些不安,你如今风头太盛,恐会引起别人的嫉恨!” 姝音无所谓地笑了笑,“娘,别担心那些还没发生的事情!等过阵子京里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就不会再有人谈论我了!” “但愿如此吧!”徐珍娘拉住女儿的手,说起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你这两年来遇事多有不顺,先是被王贞娘设套陷害,今年又碰到山洪和妖道作乱。这呀,肯定是冲撞了什么,娘带你去慈恩寺拜拜,求佛祖庇佑!” 姝音失笑,“娘!憬园就挨着云回寺,随时都能去烧香拜佛的,何必去慈恩寺那么折腾?” 徐珍娘瞪她一眼,“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每个寺里都不一样,娘专门去问过了,你这种情况就得去慈恩寺才行!” 姝音知道拗不过,只好应下来,“行吧!那我们明儿卯初就得出发!” “倒不用那么早。”徐珍娘咳了一声,如实道:“我们在那儿住一晚再回来,早上就不用那么赶!” 姝音有些迟疑,她不想把珠珠一个人留在家里。 徐珍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摆摆手道:“就一夜而已。刚好明儿阿爹和庚哥儿都休沐,我让他们来这里看着珠珠,肯定不会有事!” 姝音艰难地点点头。 徐珍娘立马开心起来,忙吩咐下人们去准备出行要用的东西。 她之所以坚持去慈恩寺,也有自己的打算——明儿就是元贞圣皇后的诞辰日。自大邺建朝以来,每年的这一日固安大长公主殿下都会去慈恩寺为亡母祈福。官眷们为了显示自家对这日的重视,往往都会随同前往。 久而久之,这日就成了上京城官眷集体礼佛祈福的日子。 宝儿和离也有大半年了,趁着这个机会多到人前走走也是好的…… 慈恩寺也在城外,说起来比云回寺离上京城还近一些,平时香火也更旺。只两个寺庙一东一西,刚好在两个方向上。 姝音她们虽不用卯初就起身,但也得在日头升起来前就出发赶路。 到了慈恩寺,姝音猛然见到这么多人,才终于想起了什么,有些抱怨地问道:“娘,你干嘛非要挑这日来祈福?” 不会是想让她多接触各家的夫人,好把自己嫁出去吧? 徐珍娘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没好气地解释:“你娘我是那种人吗?我说过再嫁凭你心意就不会给你压力!” 说完她又换了一副愤愤的神情,继续道:“这两日坊间隐隐有传言,陆家人透露说你今年之所以避到京郊的庄子上住,都是因为与陆承舆和离之后太伤心了!他们自觉心中有愧,决定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你再回到陆家!” 姝音被恶心得不行!这陆家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了这么久了还要想方设法贴上来! “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自从弄清楚了这趟出行的真正目的,姝音马上就拿出了自己的最佳状态,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尽显自己和离后欢畅舒心的精神面貌! 陆家人居然还想把她打造成为离开陆承舆就悲痛欲绝的怨妇? 可去他的吧! 姝音本就是明丽的长相,一笑起来就真的跟花开了一样,各家的夫人看到了都抢着夸—— “珍娘,你女儿这气色真不错呀!” “白白嫩嫩,红红润润的,在庄子上的日子应该很舒心吧?” “这状态哪里像伤心欲绝到要避世的样子?” 忠义伯夫人嘲讽道:“还不是那家子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啊!我们姝娘做的善事最后说不定还得算到他们头上呐!” 大家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这陆状元府上现在的吃相可真难看!明摆着舍不得前妻这棵大树,一边又还钓着恩人之女,真是厚颜无耻! “我们是来为先人祈福诵经,可不是来交际说笑的!”一个满面严肃的老夫人突然插话,目光冷冷地看向姝音,不屑地哼了一声。 姝音莫名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恶意。 这人谁啊? 忠义伯夫人啧了一声,低声解释道:“这是吏部尚书家的文老夫人,出身前朝世家,对我们这些后来之人向来是看不惯的。” 姝音听明白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旧世家对新贵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抵触心在作怪。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能挑出毛病。 要是你垮着个脸,她又会说你晦气了! 第138章 抬举 文老夫人这话一出,现场瞬间就冷了下去。 谁不知道来寺里是祈福诵经的啊?可不准人笑也太霸道不讲理了吧?再说大家也没出格到放声大笑,不过见着面笑着寒暄罢了! 这时,文老夫人身侧的年轻女子突然上前一步,清冷的眼睛淡淡扫向众人后才缓缓道:“祖母请息怒!想来各家的娘子、夫人也不是故意要对元贞圣皇后不敬,只不过一时失仪罢了。” 文老夫人身边跟着的几个老夫人也跟着接话—— “是啊!老太君,也不是谁都像你家大姐儿一样识大体,懂规矩!有的人啊和离的时候就闹得满城风雨,和离后也不消停,装着避世的样子,却沽名钓誉,也不知传的那些事情究竟有几分是真的?” “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啊就应该规规矩矩守在内宅,为夫家延续香火,相夫教子!其它的事自有男人去操心!” “就是这个理儿!像我们大姐儿这样德才兼备、固守本分的女子才堪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文老夫人抿着唇矜持一笑,摆摆手道:“你们可别夸她了!她要学的还多着呢!” 于昭垂着头,脸红红的,也谦虚起来。 碍于吏部尚书府上的权势,周围文官家的女眷也都对着于昭称赞起来。勋贵家的女眷虽不会跟风,但谁也不会去拆台,最多在心里嘲讽两句。 姝音眉心微动,猜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吏部尚书于大人的女儿,那个自小有美名想要进宫伴驾的大姐儿。 想到这姑娘一心想要嫁给顾珩,姝音的心情就有些微妙。 徐珍娘不忿极了,这些人自吹自擂就算了,何必扯上她家宝儿?于昭想进宫做娘娘,她家宝儿又不会跟她争!何必怕别人盖过了她的风头? 真是莫名其妙! “哎!十六了还没定亲,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一片赞扬声中,蓦地传出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姝音循声望过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诚意伯府家的柳琦容。 “琦姐儿,慎言!”大姐柳巧容随即严声喝道。 文老夫人听到孙女被人质疑,眉眼瞬间沉了下来,冷若冰霜地睨过去一眼,看清是柳家人后,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于昭同样高傲地扬起了头,柳家人还不配和她说话! 柳琦容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于昭都十六了还不定亲,谁不知道她想进宫啊!哼!想跟二姐抢皇上,没那么容易! 姝音看到巧容很是高兴,可见她面容憔悴,又担心起来:“你不是刚出月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出门了?” 巧容这胎生的很是凶险,应该要在家多休养一些日子的。 柳巧容浅浅扯了下嘴角,扫了一眼旁边的柳琦容,语气带着点嘲讽:“她也到年纪相看了,父亲让我带她出来多认识些人家,谁叫那位上不得台面呢!” 姝音懂了,诚意伯夫人乃戏子出身,上京城讲究点的官宦人家都不会跟她来往。 徐珍娘一听,拉起她的手心疼道:“好孩子,苦了你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们开口,不要一个人强撑!你那个爹呀……” 柳巧容含泪点了点头。 “大长公主殿下来了!”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大家纷纷回头,看到了公主府的马车缓缓驶入了山门。慈恩寺的主持和一众高僧早早就恭候在了一旁,官眷们也不甘落后,即刻上前迎接公主驾到。 顾岚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下来,从容地接受众人的行礼,见到站在最前面的文老夫人,略微地点了点头。 文老夫人心下一喜,悄悄扯了扯自家大孙女的衣袖。 于昭会意,莲步轻移,月白的裙摆纹丝不动,举手投足间都彰显出百年世家出身的贵女风范,“见过公主殿下。”她柔柔说道。 顾岚很清楚于家是什么心思,对着她淡淡笑了笑,就把视线转开了,并没有要单独和她说话的意思。 “珍娘,你也来啦?”顾岚在人群中随意一扫,就看到了勇毅侯府的女眷,她朝着徐珍娘招了招手,很是亲切熟稔的样子。 徐珍娘受宠若惊,连忙拉过自家女儿上前给殿下请安。 顾岚的目光落在姝音的脸上,莞尔笑道:“年轻就是好啊!姝姐儿这气色,真是羡慕不来!打扮得也喜庆,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最是喜欢像你这样活泼的小姑娘陪着一起逗趣儿!” 说着,她便拉起了姝音的手,轻轻拍了拍,“下晌的时候,你可要待在我的身边,多为她老人家诵几遍经!” 姝音一愣,乖巧地应了下来。 各种各样的目光顿时朝着她投了过来,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还有不忿的…… 于昭看着自己月白的衫裙,不由得皱了眉,早知道她也穿得显眼些就好了。 想到皇帝侄儿的嘱托,顾岚又夸道:“好孩子!你做的那些善事我都听说了,能在危难之际果断出手救人,乃为我们大邺的女子做了榜样!也向大家证明了,和离后的女子不是都会自怨自艾,沉湎过去,还能活得更清醒、更洒脱!” 文老夫人连同她周边的几个老夫人顿时就有些讪讪的,公主殿下说的这些话刚好驳了她们之前讲的那些。这感觉,就好像被人当面扇了几嘴巴,脸上又辣又疼! 姝音知道这是澄清谣言的好机会,豁然道:“借殿下吉言!昨日之日不可留,臣女早就已经向前看,定会活得更潇洒!” 顾岚哈哈大笑起来,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喜爱,赞道:“说得好!” 有了大长公主殿下的加持,众人更是不再相信陆家故意散播出来的那些谣言了。 人离了陆家不知过得多好!不仅生意上赚得盆满钵满,还顺手救了那么多人积德积福,现下更是得了大长公主殿下的青眼,哪有伤心,哪有消沉? 那陆家人真是死鸭子嘴硬,硬要往自家脸上贴金! 姝音的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公主殿下是不是对她过于关注了?莫非是二叔那边说了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了阿娘一口答应下来要和公主殿下一起用膳。 顾岚眉眼弯弯,怀念道:“叫上忠义伯夫人和宣宁侯夫人一道来,你们几个以前在肃州的时候可是日日跟在我身后的,小跟屁虫一样!” 徐珍娘脸红红的,忙不迭应下来。 姝音霎时松了口气,殿下应该只是想和故友叙叙旧吧…… 第139章 岔子 吃过晌午饭,众人在各自的客舍里修整了一番,沐浴更衣后就去了法贤殿——元贞圣皇后的诵经祈福会就是在这里举行。 姝音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仪式,什么都不太懂,只能跟着身旁的徐珍娘有样学样。好在她们也不用做什么,静静听完高僧讲经后,只需拈香合掌,心中念佛即可。 空旷的殿内佛香缭绕,耳边只有僧人们凝心诵经的声音,姝音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前世的种种在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然后再跟着这缥缈的佛烟缓缓上升,最后随风而逝…… 她望着殿前庄严的佛像,心下怀着深深的感激。 感激这因缘际会让她重活一回。 徐珍娘看一眼身边虔诚礼佛的女儿,心下有些意外。她之前还担心宝儿活泼好动可能会坐不住呢! 顾岚坐在高处,也不时关注着她,目光里带着赞许。她原还担心姝姐儿年纪小,心性还不够稳重,怕是胜任不了中宫之职。 现在看来是她多虑了! “殿下,可以供奉经书了。”一旁的高僧小声提醒道,随后亲自把供台上的莲花灯逐一点上。 台下的女眷们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特别是未婚的小娘子们,眼神瞬间变得热切起来。如果自己手抄的佛经能被选为供奉,对她们的名声可大有好处! 于昭胸有成竹地挺了挺胸,自从十三岁跟着祖母第一次来参加元贞圣皇后的祈福盛会,公主殿下一连三年都选中了她抄写的佛经。 她对自己这笔字可是绝对有信心的! 顾岚翻着官眷们呈上来手抄佛经,不住地点头,微笑着说:“你们有心了!” 说完,她抬眼向台下望去,目光缓缓而过最后落在姝音身上,温声喊道:“姝姐儿,你上来。” 被叫到名的姝音愣了一下,她根本都没有抄写佛经啊!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她只能强装着镇定走了过去。 顾岚从侍女手中的锦盒里拿出一叠纸,开口解释:“今年我特意请了一位高人为母亲抄写了《地藏经》作为供奉。”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上都掩饰不住有些失望。特别是于昭,细长的眉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顾岚把展开的经书重新叠好,放到莲花钵里,交到姝音手上,“好孩子!你救了那么多人,积善行德,功德无量,今年就由你去完成供奉吧!” 姝音微顿,恭敬十足地接了过来,垂下的视线刚好就落在手中的经书之上。 这字,一看就是那个人的笔迹。 原来公主殿下口中所说的高人就是他。 姝音的心里猛地快了一拍,捧着莲花钵的指尖微微收紧,脸颊上也浮出些可疑的红晕。 寺里的僧人并未察觉出她的异样,一步步领着她完成了供奉仪式。 于昭看着她的背影,紧紧握起拳头,几乎都要把牙咬碎了!这林家的弃妇虽不会对她进宫造成什么威胁,但却处处抢过自己的风头! 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也不过献上手抄的经书而已。而她一来就能被公主殿下指名操持供奉仪式,这么大的殊荣给她一个和离的妇人简直就是浪费! 完成供奉后,顾岚也没让姝音下去,而是指着自己身旁的座位道:“你就坐这儿陪着我吧。” 姝音敛目应下,姿势优雅地跪坐下来。 这时,公主殿下身旁的侍女听到下面的人传信后,小声禀道:“威远侯世子夫人求见!” 顾岚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威远侯世子夫人到底是谁,她略蹙了下眉,声音淡淡:“带她进来吧。” 毕竟顾琼还是母亲的孙女,就让她来尽尽孝心。 姝音也有些诧异,自从去岁端午节后,她就再也没听过顾琼的消息了,据说是被威远侯府送去家庙祈福了。 须臾,顾岚就缓步走了进来。她只简单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面色苍白憔悴,眉宇间挂着忧愁,完全与之前能呼风唤雨的皇女判若两人。 “姑母。”她垂着头规规矩矩地行礼。 顾岚嗯一声,看到她如今的模样,心下也有些不忍,声音软了两分:“先去给你祖母上炷香,再过来诵经。” 顾琼淡然应下,脸上既无激动,也无欣喜,看上去倒是比过去长进了很多。 顾岚看着她拈香的背影叹了口气,如果她能懂事些,自己倒也可以去珩儿面前替她说两句好话。 刚这么想着,顾琼就出了岔子——砰的一声,她不知怎么就把香炉碰倒了,殿内瞬时烟灰弥漫。 “——啊!” 顾琼猛地大吼起来,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跪倒在地,嘴里快速嚅动着,然后双眼一番,嘶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肖子孙!得位不正!逆天行事!祸国殃民!必遭天谴!必遭天谴!……” “把她的嘴给我堵上!拖下去!”顾岚气得全身颤抖,自己刚对她起了点恻隐之心,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包天到装成被阿娘上身的样子,当众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殿内诸人霎时都变了脸色,恨不得堵上耳朵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不管顾琼是装的还是真的被祖宗附体了,她们都不想掺和到这种皇权争夺的祸事里! 顾岚缓了缓,语带沉痛地说道:“威远侯世子夫人从去岁起神志就有些不大好,一直在家庙里养息着,没想到如今却疯得越发厉害了,哎!” 众人听到公主殿下直接定义顾琼为“疯子”都纷纷附和起来—— “我娘家一个亲戚也是年纪轻轻就得了癔症,一天到晚总是胡说八道,可愁死她家的长辈了!” “殿下别太难过了!世子夫人的病好好将息着以后说不定会有好转。” “还好威远侯府对世子夫人还算上心,让她在家庙里调养。这种病啊就不能受刺激!所以啊,这世子夫人以后还是得少见人才行!” …… 顾岚见大家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不再多解释什么。好好的祈福仪式被破坏了,她也没了心情,很快就让大家都散了,自去活动。 姝音跟着沉默的人潮往外走去,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太过震撼,众人心里都有些忌惮,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说什么。 回到居士林的客舍后,徐珍娘才缓缓吐出口气,轻声叹道:“这威远侯世子夫人还真是想不开!” 成王败寇早已落定,她现在这般闹除了自寻死路什么也捞不到! 姝音眉心微蹙,顾琼被拖走时那疯狂又挑衅的笑容让她的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第140章 天生凤命 顾岚强压着火气让人把顾琼带了上来,冷冷地睨着这个侄女,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顾琼被绑住手脚堵了嘴,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颇为狼狈。可她并不挣扎,也不求饶,目中隐隐闪着快意与之沉默对峙起来。 顾岚手一挥,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随后走到顾琼身边,扯下她嘴里的布团,冷声问道:“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顾琼的面上浮出一丝慌乱,随即又狂笑起来:“姑母,你真是太瞧不起人了!你不是常说我们女子也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和作为吗?怎么又不相信那些话就是我自己想说的?” 顾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哼了一声:“你不用骗我!我知你没那个脑子和胆子!你要是真想死就不会在威远侯府委曲求全地活着了!” 提起这个,顾琼就怒火中烧:“姑母好狠的心!我可是你的亲侄女,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威远侯府的人把我送来家庙!我再怎么都是姓顾的,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顾岚皱眉:“所以,你这样做就是为了拉侯府的人下水,让他们给你陪葬?” 顾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姑母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顾岚嗤道:“那你就是准备好赴死了?看在姑侄一场的份上,我让你自己选,你想怎么死?” 顾琼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眼睛里全是恐惧,咆哮质问:“姑母好不公平!你明知父皇早早选定了五哥,明知顾二得位不正,却什么都不说!你对得起父皇吗?” 看着这个冥顽不灵的侄女,顾岚一脸沉痛,“大哥是很疼爱顾琥,但却不一定会把皇位传给他!珩儿手里有大哥亲笔的传位诏书,他即位名正言顺!” 也许大哥曾经真的起过传位给顾琥的心思,不过在他去世前应该就改了主意。不然他也不会在自己面前说了那番愧对原配之子的肺腑之言。 顾琼的神情越发癫狂:“姑母,你就是偏心!你等着瞧吧,顾二逆天行事,肯定会遭来祸事!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顾岚抿着唇,看着她的目光里露出些怜悯:“望你死的时候也别后悔!” -- 寺庙的客舍没有放冰,下晌正是暑热的时候,大家都待不住,只好到居士林外的净湖边去吹风纳凉。 众人三三两两聚作一团,正小声说着话。 这时,一只五彩的大鸟扇着翅膀徐缓地飞了过来,稳稳落在半人高的太湖石上。 “快看!快看!这鸟真美啊!莫不是传说中的神鸟?”工部侍郎家的二姐儿高声惊呼道。 姝音好奇地望过去,顿时就被眼前的这幕惊呆了。只见火红的晚霞之下,一只形似凤凰的大鸟正优雅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不时扬起头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睥睨偷偷打量它的人群。 徐珍娘赶紧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惊叹不止:“这可是祥瑞啊!” 显然这么想的可不止她一个人,于昭觉得这是一个展现自己“天命皇后”的绝佳机会,她大着胆子一步步慢慢靠近了这只华丽的大鸟。 大鸟似乎并不怕人,这给了于昭更多的勇气,她伸出手,在鸟儿绚丽的羽毛上轻轻抚了抚。这一举动,瞬时就引来了人群的窃窃私语。 围在文老夫人身边的女眷立刻拍起马屁来—— “呀!这神鸟竟然让昭姐儿近身,太不可思议了!” “天降祥瑞,灵鸟昭昭!这是让世人都知道我们昭姐儿天命所归!” “啧啧啧!昭姐儿这是注定能坐上那个位置啊!” …… 文老夫人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得意,却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可别这么说,她哪有那个福气!” 各家的小娘子虽没于昭那么多心思,却也跃跃欲试想亲手摸摸神鸟。 于昭哪会让人抢了她的风头,暗暗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大鸟被扯疼了,毫不犹豫地啄了她一口,然后拍着翅膀迅速飞走了。 于昭忍着痛不敢出声,拉下袖子挡住手背上的伤口。 后面的人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鸟在其他人靠了过去后就飞走了。这下子,大家对于昭倒确实有些另眼相看了。 莫非她真是天生的凤命? 姝音却皱了眉头,她倒不是介意于昭给自己贴上“天命皇后”的牌子,而是那鸟的出现很有些不对劲。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羽毛这么绚丽的鸟。宋阿姥曾跟她说过,在野外,越是鲜艳的东西越是有毒。 这鸟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姝音越想越不放心,从怀里摸出宋阿姥特质的清元丸,分给徐珍娘、巧容、忠义伯夫人和宣宁侯夫人以及身后跟着的几个婢女,解释道:“伏日多汗,清热消暑。” 清元丸虽不能让人百毒不侵,却也能固气养元,有一定的防治效果。 希望只是她想多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众人就去了斋堂用晚膳。不知是不是姝音的错觉,她总觉得咳嗽的人好似越来越多了。她抬起眼快速环视了一周,目光最后定格在了于昭身边。 文老夫人放下筷子,捂住嘴猛地咳嗽起来。于昭赶紧给她倒了杯温水,文老夫人伸手接过,无奈道:“今日大概累着了,老毛病又犯了。” 于昭乖巧接话:“孙女都记着的,随身带着荣养堂的止咳丸,饭后就拿给祖母。” 周围的人又立马开始夸起她孝顺,吏部侍郎家的老夫人甚至跟她求起药来:“昭姐儿,老婆子我也有些咳嗽,不知你带的药可否匀我一点吗?” 她这一开口,其他有需求的也纷纷表示想要匀药。 于昭嫣然一笑,爽快答应下来:“晚辈过会儿就派人给大家送过去。” 众人对她又是一番赞不绝口。 姝音默默收回视线,心里那种怪异的不安越来越大…… 夜半,早已熟睡的姝音却被周围传来的阵阵响动吵醒了。 “怎么了?”她有些迷迷糊糊地发问。 徐珍娘比她醒的早一些,听着屋外的动静,也是一脸疑惑,“不知道,听着像是出了什么事。” 阿满揉了揉眼睛,从榻上一骨碌爬起来,“我出去打听一下!” 没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沉着嗓子道:“我问了守在院门口的小师父,说是隔壁院子突然有好多人都发起了高热,上吐下泻,病得不轻,寺里的医婆正在给她们诊治。” 姝音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她所担心的不会真的发生了吧? 第141章 果决 姝音没了睡意,干脆起身穿好了衣服,准备亲自出去看看情况。 徐珍娘的眼皮跳了跳,有些担心,“宝儿,这么晚了,你就别到处乱跑了!有什么事咱等天亮了再去打听!” 姝音不能把自己急切的原因说出来,只能笑着宽慰道:“娘,别担心!我不出院子,就在门口观望一下。” 本朝的文官清流和武将勋贵向来没什么来往,各家的官眷自然也不住在一处。文官家的住在居士林东边的菩提院,姝音她们则住在西边的般若院,中间隔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园子。 姝音当然不会在明知那边可能出现疫病的情况下出院子,只她也不能放任不管,能了解多一点情况总是好的。 守在般若院门口的小师父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明显也有些被吓着了,却还是强装镇定地安抚道:“娘子无需担心,众檀越大概只是食了什么不洁的东西,有些腹泻,明慧师叔已经写了方子,婆子们正在煎药,相信众檀越服下后就会无碍了。” 姝音对这个说法有些怀疑,追问:“只有腹泻的病症吗?” 小和尚迟疑了一下,并不敢说谎,如实道:“有的施主还起了高热,身上也起了疹子,不过这些都是吃坏了东西会出现的症状。” 姝音点点头,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菩提院,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担忧。 院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寺内的僧人,因为男女有别,他们是不能进入院内的,去到里面的只有平时在寺内做杂役略懂点岐黄之术的婆子。 也不知她们诊断的对不对? 返回客舍后,姝音没有再睡下,只是合衣躺在那里琢磨着病症的事。天刚蒙蒙亮,她就起了身,准备再出去问问情况。 如果只是普通的腹泻,吃过药后应该就能好转。 菩提院闹了一宿,般若院的众人也没有睡好,姝音和徐珍娘刚踏出房门,就碰到了不少人。 忠义伯夫人打着哈欠和她们打招呼,抱怨道:“也不知那边闹腾个啥,吵死了!” 徐珍娘如实道:“听说很多人都病了,上吐下泻的。” 众人一听都有些在意,纷纷跟着姝音一道去了院门口打听情况。 守院门的小和尚知道的也不多:“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刚刚菩提苑匆匆忙忙跑出来好多人,说是要带自家姑娘和夫人回上京医治。” 姝音暗道不好,急声问:“她们走了多久了?” 小和尚摸摸脑袋:“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师兄们为她们准备了肩舆,马车也在山门那里候着了。” 姝音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直觉准不准,只知道这病要是真的会传染,就不能让这些人回上京! “阿娘!你快去把这情况禀给公主殿下知道。” 而她,得去阻止这些人下山。 好在正如小和尚所说,那群人抬着肩舆,走得不快,姝音小跑着就把他们追上了,放声喊道:“等一等!你们不能回京!” 姝音挡到她们前面,并不敢靠得太近,提议道:“你们如今还病着,不好在马车里颠簸的,不如让人快马加鞭回去请大夫吧?” “不劳娘子操心!我家主人自有主张!” 姝音认出说话的人正是吏部尚书府上的婢女。 阿满早就看她们家不顺眼了,重重哼道:“各家都是来为元贞圣皇后诵经祈福的,按规矩,你们提前离开总要跟大长公主殿下请示吧?” 坐在肩舆上的于昭烦躁极了!她本打算悄悄离开,事后再以病急为由跟公主殿下赔罪,没想到却被嚷嚷的大家都知道了。 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也不想这么失礼!可她如今全身都起了可怕的红疹,若不及时医治,留下了疤痕要怎么办? “茗烟,别理她!路这么宽,绕着走就是!”于昭忍着喉咙的剧痛,哑着声音吩咐。 叫茗烟的丫鬟狠狠瞪了阿满一眼,招呼着后面的人继续往前走。 姝音的目光一直落在于府下人的身上,看到她们都是一副病容,手上和脸上也起了红疹。 发现了这一点,就更不能放任她们离开了。 姝音转向旁边陪同的僧人,肃容道:“她们的病肯定不是吃错了东西,说不定还会传染,如果寺里就这么让她们离开,后续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交代了。” 僧人们一听也有些犹豫,菩提苑的情况他们是清楚的,一夜过去了,众人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还病了更多的人。 这病说不定真的是瘟。 茗烟立马喊起冤来:“林家娘子,奴婢不知我家姑娘哪里得罪你了,但你也不能如此危言耸听,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家姑娘身上泼啊!” “是不是危言耸听待我们殿下查过后自有论断!” 这时,顾岚身边的锦兰姑姑及时赶了过来,威严地宣布:“公主有令,在查清病情之前,关闭山门,寺里所有人都不能离开!” 说完,她向着姝音恭敬一礼,“娘子,殿下有请,请随奴婢来。” 姝音被带去了慧济堂,这里是僧人们平时做早课的地方。此时,顾岚和慈恩寺的主持以及一众高僧都聚集于此,神情颇为凝重。 “姝姐儿,现在情况如何了?”顾岚急切发问。 她昨夜在塔楼为母亲念了一夜的经,刚刚要不是珍娘寻来,她还不知道寺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姝音顿了一下,如实道:“菩提苑病倒了一片,我有些担心这病会传染,所以自作主张拦住了想下山的人,请殿下恕罪。” 顾岚哪会怪她!以前打仗的时候,她也曾亲眼目睹过瘟疫的惨状,知道这么多人在同一时间生病肯定有问题! 慈恩寺的主持明镜大师叫出自己的师弟明慧,问道:“昨儿夜你去看过了吗?情况真有这么严重?” 明慧脸色微红,从实道:“那么晚了,院子里又都是女眷,我实是不好进去的,只让婆子们转述了病情,我给写了方子。” 顾岚知道这也不能怪他,冷静道:“如今天色已经大亮,不如我安排人陪着大师一起去看诊?” 明慧连声应下。 过了一会,明慧让徒弟圆真回来传话——菩提苑的病确实是瘟,得马上把这些生病的人隔开来,避免更多的人染上疾疫。 即使早有准备,顾岚还是骇然不已,紧紧抓着姝音的手才堪堪站稳,沉声叹道:“这次可多亏了姝姐儿当机立断,要是让这瘟传回上京就是大祸了!” 第142章 困局 姝音感到顾岚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关切道:“殿下可有哪里不适?” 顾岚摇摇头,“无事,只是昨夜没有歇息好罢了。姝姐儿,你先扶着我回去。” 大长公主一回到居所,就把身边伺候的人都叫了上来,吩咐道:“锦兰,你快些叫上人去后山威远侯府的家庙查看,这病说不定是顾琼搞的鬼!” 姝音吃了一惊,没想到大长公主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秘事。如果这一切真跟顾琼有关,那生病的人应该就是被下毒了。 她凝眉想了想,脱口道:“香炉!昨儿在法贤殿的时候,她打翻了香炉!” 听她这么说,顾岚也想起来了,更是后悔昨日那一刻软了心肠,招来了顾琼这个大麻烦! 锦兰看自家主子气得不轻,赶紧宽慰道:“殿下别急!香炉还在殿里,奴婢马上带人去查验一番,就是真的有什么问题,也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顾岚抚着额角轻轻揉了揉,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倦:“备墨!这事得赶紧报给陛下知道才行!” 一下子病了这么多官眷,可不是小事! 姝音迟疑了一下,出言问道:“殿下,我能不能也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写下来呈给陛下?” 她尽量扮作平静的模样,可脸上还是微微泛了红晕。 顾岚心下有些好笑,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微微颔首,意味深长道:“写吧,他肯定想知道的!” 姝音一心记挂着病情,并没有听出她话里有话,写给顾珩的信也很简短,只让他立刻派人去把归园二宝请回来! 不管是毒还是瘟,一般的大夫不一定能应付得来。 威远侯府的家庙就在慈恩寺后山,离得很近,去那里查探的人很快就递了消息回来——照看顾琼的几个婢女全都死了! 顾岚双眉一凛,咬牙道:“去把那孽障给我带上来!” 姝音顿了一下,想要行礼告退。 顾岚却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姝姐儿,过来坐。” 姝音其实也想留下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殿下开了口,她也就懒得假意推拒了。 须臾,蓬头垢面的顾琼就被人带了上来。与昨日的强硬不同,在柴房被绑了一夜,又什么也没吃,顾琼已经有些熬不住了,特别是在她得知自己的婢女全都死了后,更是大受打击。 “说!你究竟做了什么?”顾岚的眼神如冷刀子般盯在她身上。 顾琼被吓得一颤,不住地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顾岚冷哼:“不说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把她押下去,不管用什么方法,把她的嘴给我撬开了!” 顾琼状若癫狂地哭嚎起来:“他说会让我重新当上公主!我就是想做回公主而已!不管谁当皇帝,只要让我做公主就行!我是公主!我是公主!……” 姝音心下一沉,看来是真的有人在幕后教唆顾琼使坏了。 顾岚也听出来了,追问:“他是谁?” 顾琼仿佛没有听到这个问题,只一个劲儿傻笑着重复“我是公主”。 姝音知道从她嘴里应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不过,她倒是隐隐有个猜测——这次的事多半还是与八皇子一党有关。 这时,锦兰姑姑皱着眉走了过来:“殿下,官眷那边有人闹起来了!很多人都吵着要回去!” “什么?”顾岚猛地站起身,眼前霎时一片眩晕,身子晃了晃又跌坐回榻上。 “殿下!”锦兰姑姑赶紧扶住她,忧心道:“殿下别急!您昨夜一宿未眠,可别急火攻心了!” 姝音略一沉吟,淡定道:“官眷那边我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殿下就先休息,有事我再派人来通禀。” 顾岚并不拒绝,反而挺高兴,“我让锦兰跟着你去!” 有大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跟着,姝音的心里更有底了,处理起事情来也能更理直气壮。 居士林这边,确实有些人心惶惶。菩提院病了很多人的事情已经传开,再加上现在又不准她们随意走动,只能待着院子里,就更加剧了大家心里的恐惧。 姝音从容镇定的和众人解释了眼下的状况:“大长公主殿下已经跟陛下禀报了这事,上京很快就会安排太医过来。在这之前,请大家回到自己的客舍,最好不要接触其他人,以免相互过了病症!” 众人听到皇上会派人来,都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蓦地退开好远,生怕过上了对方的病气,跟着便加快脚步各自回了房。 锦兰姑姑不由得赞道:“娘子好办法!” 姝音有些不好意思:“这还得多亏了姑姑站在我旁边,不然她们才不会听我说话!” 锦兰姑姑失笑:“奴婢最多只是狐假虎威,厉害的还是我们殿下的名头!这天下啊,权力才是最好使的!” 姝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默默期盼着天底下最有权力的那个人快点派太医过来。 顾珩接到信后,不仅安排了太医院过半数的太医去会诊,还带着大队人马亲自到了慈恩寺山前。 只要一想到姝音还在里面,他的心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只他也知道自己绝不能慌,不管是什么病症,他都要找到解决的办法! 没一会儿,庚辛收到手下的消息后就赶紧禀道:“陛下,苍神医夫妻俩是昨日一早出发的,如今大概已经到了抚州,如果顺利我们的人今晚就能找到他们,最迟明日入夜就能把他们带回来。” 顾珩淡淡唔一声,嘱咐:“多派些人过去,以防有人对他们不利。” 苍介和宋妪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支开,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上京城某个幽深的院落里,真清子正哼着小曲儿,坐在月下独酌。 江放眉心微皱,走过来一把夺过了他手上的酒杯,语气严厉:“你的身子不能喝酒。” 真清子也不恼,扬起一抹畅快的笑容:“大哥,你猜顾二现在是什么心情?明儿一早,等那些大臣得知自家妻女老母因为给顾家人祈福诵经而没了性命,你说他们会不会怨怪姓顾的?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说越得意:“我啊,这次可是做足了准备!运气好一点,这病能传到上京死一大批人;运气差一点就像现在这样,死一些官眷我也满意了!” 江放紧紧握着拳头,压着怒火质问:“谁给你的毒药?蓝凤天?” 真清子不屑地嗤一声:“别以为离了你的人我自己就没有办法。呵!谁跟你说这次是毒的?” 第143章 献方 姝音和徐珍娘都留在了顾岚的院子。 吃过晚膳后,菩提院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太医们下晌的时候就到了,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了? 徐珍娘非常自责,拉着姝音的手开始抹眼泪,“都怪娘不好,硬把你带到这里来。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要娘怎么活?” 姝音赶紧抱着自家娘安慰起来:“娘不带我来,这病说不定就传到上京了,到时候影响的人更多,我、阿公、舅舅还有珠珠说不定都逃不掉。所以,娘这次可是做了天大的好事呢!” 徐珍娘想想也是这个理儿,骄傲道:“还是我家宝儿能干!一早就看出这病有问题!” 姝音尴尬地笑了笑,她那不是自夸啊! 顾岚看着母女俩亲亲热热的样子,羡慕极了,“要是我也有个女儿就好了!” 可惜没有!家里就两个大男人,还一个比一个活得糙,不管在外面装得多光鲜亮丽,内里都埋汰得很! 还是香喷喷软糯糯的姑娘家好! 徐珍娘知道殿下因为瘟疫的事,心情很是不好,立马陪着逗趣儿起来。 顾岚越看这母女俩越喜欢,可惜小的这个已经被他侄子勾走了。她现在虽也能接受珍娘做她的儿媳妇了,可这辈分上就太乱了…… 正当顾岚心下惋惜的时候,锦兰姑姑急急禀道:“众太医求见!” 顾岚正了脸色,“快请他们进来!” 众太医从菩提苑出来后,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还慎重地熏蒸了草药。 顾岚开门见山地问:“能确定是何种毒药吗?可以医治吗?” 孙院判眉目沉凝,“臣等无能,还不清楚官眷们的病症是如何引起的,至于是不是中毒,我们也还不能确定。” 郭太医随即上前一步,解释:“卑职查验过法贤殿的香炉,并没有找到任何用毒的痕迹。” 顾岚心下不解,难道是她想错了?不是顾琼搞的鬼? 姝音其实还有另一个猜测,连忙问道:“敢问大人,病患现下的情况如何?” 孙院判重重叹了口气,“她们俱是从昨夜开始就起了高热,这一天一夜都没有消退,并伴有咳嗽、咽痛、腹泻、水肿、皮疹、抽搐的症状,我们虽然针对这些症状开了方子,但众人都没有明显的好转。有几个年纪大的老夫人可能都撑不到天明。” “怎会如此?”顾岚喃喃道,颓然地靠在座椅上,心里一阵发凉。 这趟是为了母亲祈福来的,若真有官眷出了事,岂不反而扰了母亲的在天之灵? 姝音微顿,试探道:“敢问太医,她们的病会不会跟鸟有关?” “鸟?”孙院判虽觉得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为何这样说?” 姝音把昨日下晌在净湖边遇到神鸟的过程说了出来,“那鸟形貌高雅,毛色异常艳丽,不似凡物。大家见到后,都十分惊奇。” 徐珍娘一拍手,补充道:“那鸟一点都不怕人,于家大姐儿还摸了它呢!大家都说她以后会有大福气!” 孙院判现在可没心情谈论福气不福气的,皱着眉没有接话。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年轻太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于家大姐儿可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卑职记得他家的女眷是病得最重的!” “当真?”孙院判立马追问。 年轻太医重重点头,“于家姑娘身上的皮疹是最严重的,特别是右手,都发黑溃烂了;她家的老夫人病得也重,如今已经水米不沾,就要不好了。” 孙院判沉吟良久道:“这样看来,倒真有可能是从这鸟身上过了病症。” 顾岚心下一喜:“既然知道了病因,就请太医们赶紧写个方子吧!” 太医们面面相觑,都有些束手无策,他们自小学的都是与人有关的病症,哪会医治从鸟那儿过的病? 顾岚看出大家的为难,询问:“这病可是不好治?” 孙院判顿了顿,如实道:“臣等无能,从前并没有接触过此类病症,是以并不清楚如何对症下药。” 如果能多给他们一些时间,或许可以找到医治方法,但那些病重的人却等不到那个时候…… 姝音咬了咬唇,握紧了拳头,上前一步道:“我曾从归园的宋神医那里看到过治疗禽鸟时疫的方子,不如我写下来给大家参酌一下。” 归园住着两位神医的事众人也略有耳闻,孙院判点点头,“有劳林娘子。” 姝音早已把宋阿姥师父整理的那些治疗各种时疫的方子熟记在心,下笔几乎是一气呵成,很快就写好了。 孙院判接过方子细细看了起来。 “如何?”顾岚紧张地问。 孙院判眉头紧锁,迟疑道:“卑职也不太确定,其中有几味药的药性颇强,病重之人不一定受得了。” 顾岚略一思索,直接拍板:“就按照这个方子先治!具体的药量诸位太医可以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酌情增减。” 大长公主殿下发了话,太医们也不敢耽搁,慎重应下后就匆匆回了菩提院。 徐珍娘拉过自家女儿,一脸担忧道:“宝儿,你不应该去掺和这种事的!万一之后把所有事都怪到你头上怎么办?” 姝音垂着脑袋,心里也有些忐忑。 顾岚对着她们招了招手,沉着道:“别担心!这方子是我决定用的,最后有什么责任都由我来承担!绝不会让这事牵扯都姝姐儿身上!” 徐珍娘面色微红,呐呐解释:“殿下,我就是担心她人小不知轻重,好心办坏事啊!” 顾岚却不这么看,称赞道:“明哲保身固然不是什么错,但敢于担当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姝姐儿,很好!” 以后肯定能做他家侄子的好皇后! 后半夜,大家都没有睡意,焦心地等待着菩提院那边的消息。 四更天的时候,黑沉的夜里蓦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须臾,郭太医满脸欣喜地跑了进来,高声道:“药方真的有用!真的有用!大家的症状都减轻了!” 顾岚的心里狠狠一松,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徐珍娘几乎喜极而泣,马上双手合十念起了阿弥陀佛。 姝音深深呼出一口气,高悬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落下。 第144章 破解 郭太医走到姝音面前深深一揖,由衷道:“多谢林娘子慷慨相助!” 要不是有这个药方稳住了官眷们的病情,他们太医院这次的麻烦就大了! 姝音完全不敢居功,连连摆手,她这次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顾岚追问起具体的情况。 郭太医敛了神色,从实道:“大家的高热总算退了,本来就要不好的几个老夫人,病情也都稳定了下来,后续若是用药得当,应该都能痊愈。” 顾岚神情激动,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郭太医慢慢挪步到姝音身边,略有些难为情地问道:“如今有些病人还是肺燥热咳,心脾不交,不知娘子手上还有没有得用的方子能缓解这些症状?” 姝音尴尬地摇了摇头,她自己本就只是学了个皮毛,哪里懂这些? 顾岚知道太医们在担心什么,出言道:“陛下那边已经遣人去请宋、苍两位神医了,你们太医院也不必有太大的压力,尽力稳住病情等他们来就是!” “卑职遵命!”郭太医郑重应下,转身就朝菩提院跑去。 顾岚随即道:“这样的好消息要马上告诉陛下才行!姝姐儿,我累了,你来帮我执笔!” 姝音愣了一下,咬着唇答应下来。 徐珍娘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并没有察觉到此举有什么不妥。 姝音照着顾岚的口述写完了信,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提议道:“殿下,要不要把鸟的事情跟陛下提一提?那鸟能让人染病,就不能放任它不管。” 顾岚赞许地看着她,爽快道:“加上!加上!是我疏忽了,幸好有你陪在我身边。” 随后她又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若是你能做我顾家的媳妇就好了!” 姝音心一颤,小脸陡然变得通红,心虚地埋起头快速写起字来。 顾珩一眼就看出这封信是姝音写的,只是不知为何,这字越写到后面就越潦草,仿佛有人在追赶似的。 钱三看着浅笑盈盈的陛下,就知道肯定是好消息,连忙赞道:“这次又多亏了林娘子!她可真是陛下的福星!我们大邺以后能有这样的皇后,实乃百姓之福啊!” 顾珩睨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心里很是受用。 “让庚辛来见我。”他道。 顾珩在心里琢磨着鸟的事情,等庚辛过来便吩咐:“立刻派人到附近的山里去寻,这鸟毛色很是显眼,应该有人见过它。找到后不要靠近,先想办法把它困起来,等苍介回来看过再说!” “至于城里那边,有任何发现都先按兵不动,看看那些人想做什么!” 黎明之时,当一大批臣子赶来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时候,顾珩就搞清楚八皇子这次设局的真正目的了。 跟他推测的一样,无非是要挑拨大邺君臣之间的关系。 吏部尚书于邈站在最前面,哭得最大声,哀嚎道:“娘啊!我的娘啊!你还没有享够儿孙福,怎么就丢下儿子走了啊!还有我苦命的大姐儿啊,你还是黄花闺女,就这么去了,以后都只能做孤魂野鬼啊!呜呜呜呜呜……” 于邈此时心情挺复杂的,一方面老娘女儿死了,他确实挺伤心的,特别是他还得为母亲丁忧三年,这对仕途的影响就大了!他得抓住这个机会,让陛下对他心生愧疚,再想办法把他家二姐儿送进宫做娘娘! 顾珩扬起眉毛,静静地看他表演,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淡淡道:“于大人,朕不知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寺里现在虽然很多人都还病着,却并没有人因此丧命,令堂和令爱也都还活得好好的。” 于邈直接愣住,这可和他听说的不一样啊? 顾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于大人对这个答案似乎不太满意?” 于邈赶紧摇头,脸皮抽了抽才露出一个勉强笑容,讪讪道:“那就好,那就好……” 其他人听到这个结果也俱是一喜,赶紧下跪歌颂起陛下的英明来。 于邈也挺开心不用丁忧的,但他仍然想从这件事里得到点额外的好处,开口道:“陛下,不知这次的病是从何而起?大家明明是来为元贞圣皇后诵经祈福的,怎就染上了如此严重的瘟?” 大臣们都有些面面相觑,其实他们在京里也听到了流言,知道这次的病来得颇为蹊跷。威远侯府那个被褫夺了公主封号的世子夫人还在祈福仪式上被祖宗上了身,更是当众直言皇上得位不正,会有天谴! 天不天谴的他们是不知道了!但这次的病大概率是这些姓顾的皇家人斗法,殃及到他们这些无辜之人了。 顾珩悠然地喝了口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于邈,平静道:“于大人这个问题问得极好!朕也是刚得知了原因,说起来还和于大人有点关系。” 钱三知道这里该自己上场了,立马接过话头把于昭摸了来路不明的大鸟,再把病气过出去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可能!”于邈下意识就是否认,这事如果真是他家里人引起的,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其他人都有些半信半疑,心道皇上这莫不是随便找了个看不顺眼的人来背锅? 顾珩并不计较他们的猜疑,语气温和道:“大家不如就侯在这里,等寺里面的人出来了就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见皇上说话如此从容又笃定,已经默默决定相信他了,只剩于邈一个人心里打着鼓、惶恐不安极了。 傍晚时分,归园二宝终于被人带了回来。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如今都是一脸严肃。 顾珩先让庚辛带着他们去看了活捉回来的那只鸟,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可以治吗?” 苍介捋了捋胡子,斟酌道:“这鸟来自南方的密林,应该是被人带到京里来的,它在这边本也活不长。从这鸟身上过的瘟倒是可以治,只是这病发病急剧、病情变化很快,只怕我们回来得晚了!” 顾珩微微一笑,把姝音利用背下来的方子延缓病情的事情说了出来。 宋阿姥骄傲地挺了挺背脊,得意地看了一眼自家老头子。 苍介也很高兴自家老婆子的“半个徒弟”立了功,郑重保证道:“那这病我和老婆子应付得来!” 话落,两人也不再耽搁,拿上自己的药箱就进了慈恩寺。 入夜后,上京那边就有新消息传来,顾珩听后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找了这么久,终于摸到厉雍的藏身之所了! 第145章 回家 顾珩的手指在腕间的佛珠上缓缓捻过,淡声道:“让萧钺带着人做好准备,看到厉雍露面了就把所有人一网打尽。” “是!”庚辛声音洪亮,脸上全是兴奋,恨不得自己也能参与进去。 顾珩想了想,又道:“若是没有看到厉雍本人,就再继续跟着这条线查下去,暂时不要有动作。” 钱三也喜气洋洋的,不住赞道:“还是我们陛下英明,料事如神!明知有人搞鬼,却能沉得住气,让他们在京里散播谣言,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顺藤摸瓜到了厉雍的老巢!” 顾珩却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思绪飘回到十八岁那年,上京一役中,厉雍躲在逃难的百姓之中朝他射过来的那一箭。 他的手抚向左肩下两寸的位置,那是让他差点丧命的地方…… 上京,城东双桂坊。 这一带住的都是外地来的富商,宅子虽没有官宦人家宽敞,却修整的相当不错,环境清幽雅致。 萧钺站在某家空置宅院的绣楼内,目光一直紧紧锁定在不远处的那个院子。 须臾,手下传信来报——厉雍现身了。 萧钺扬唇一笑,沉声吩咐:“让大家都悄悄过来,把这里给我围了!” 他知道厉雍的警惕心一向很高,所以在目标没出现之前,埋伏在这附近的人并不多。现下既然露了面,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多带点人好把他瓮中捉鳖! 真清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还沉浸在给顾二找了麻烦的快意之中。他如今在这宅子里一边养病,一边筹谋下一步的动作,虽然每日都要经历游针逆血的痛苦,但生活总算还是有盼头的。 他望着天上的明月,畅想着终有一日,厉家王朝能够重新辉煌……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阵箭矢破空的声音,他被人用力推了一个趔趄,才堪堪躲过了迅猛的利箭。 “有刺客!保护主子!” 原本宁静祥和的宅子转眼之间就响起了打打杀杀的声音。 真清子茫然地坐在地上,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呆愣地看着拼死保护自己却一个个接连倒下的护卫,惊恐的手脚并用往后退去。 萧钺收回弓,嫌弃地撇撇嘴,“这么多年没见,他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 正在密道里的江放也听到了外面打斗的响动,顿时就要往外冲。 他知道今日上京城那些流言肯定是厉奕放出去的,出于谨慎,他本就是来转移他去其他地方的。 只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李坤赶紧拦住他:“八爷,这些人肯定是顾二派来的,你不能露面。奕公子那边我去救,八爷直接从密道回转,我们在入口处碰头。” 江放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外边,正当萧钺的人就要抓住厉奕时,李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他一把捞起,带着人迅速逃离。 萧钺嘴一勾,追了上去。 李坤抱着一个人本就跑不快,眼看萧钺就要追上他了。这时,前面宅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跑出来几个总角的孩童。 李坤看准机会直接抓住了一个最小的孩子用尽力气抛了出去,然后趁着萧钺救人的空档往前狂奔而去。 萧钺被他这卑鄙的行径激怒了,直接拿起弓箭连射三箭。 李坤的背心接连被利箭穿透,他闷哼一声,忍着剧痛依然朝着与江放约定的地方跑去。 下一瞬,又一支利箭划过长空而来,贴着他的手臂直接刺入了厉奕的颈侧,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江放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见李坤还没带着人过来,只好往巷子里去找他们。刚走不远,就看到倒在街边的两个人影。 “奕儿!”江放立马冲了上去。 江放伸出手,发现李坤已经没有了鼻息,而厉奕似乎还残存着一点生机。 他颤抖着手想要把弟弟从地上抱起来,厉奕失神的眼珠转向他,艰难道:“大哥,就把我放在这里吧,我活不了了,幸好我们长得一样,就让那些人认为你已经死了,这样你就能隐在暗处更好的实施我们的复国大计!” “奕儿,不要说这些,我要带你走!” “……你带着我走不了的。”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萧钺的人就要追过来了。 厉奕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挣开江放的手,望着天空蓦地笑了,喃喃道:“双生为不详,我生时见不得人,死后就让我以八皇子厉雍之名入土吧。” …… 萧钺赶到时,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搜捕的前朝哀帝第八子厉雍已然断了气。 -- 慈恩寺里,归园双宝加入后,针对病情迅速调整了药方,官眷们的病情得到了进一步的控制,很多症状轻的人已经逐步康复。 而像姝音她们这种本就没有染疾的,在经过两日的观察后,也被允许回了家。 姝音简直归心似箭,本来只待一夜就让她很舍不得家里的小丫头了,现在又多留了好几日,也不知女儿有没有闹别扭? 在憬园带娃的徐侯爷看到女儿、外孙女全须全尾的回来了,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 魏庚更是红了眼眶,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天知道他和义父刚得知消息的时候有多担心,两人整整两夜都没有睡觉。 珠珠看到娘亲,先是一喜,然后小嘴一瘪,大颗大颗的泪珠就从凤眸里落了下来,哭得委屈极了。 姝音心疼得不行,赶紧抱着宝贝女儿亲香了起来。小丫头一开始还不怎么搭理她,哄了好久才勉强给了她一个笑脸,然后就紧紧趴在母亲怀里,谁来也不理。 晚上大家围坐在一起用膳,徐大标才细细问了在寺里发生的事情,听说是自家外孙女挺身而出立了功,他便立刻笑得合不拢嘴,美滋滋地喝一口小酒,叹道:“我家宝儿要是大上几岁,就是皇后也做的!” “爹!”徐珍娘嗔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宫里有什么好?我才舍不得宝儿去那吃人的地方!” 姝音心里虚得很,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只顾着埋头吃饭。 好在这几日大家都累着了,吃过晚膳后都各自回了房间歇息。姝音和珠珠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把女儿哄睡着后,自己也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姝音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热烘烘麻酥酥的感觉,她不适的扭了扭。接着,便听到一个男子低沉暗哑的声音:“可以吗?” 第146章 答应 遥远的梦境和现实渐渐重合,姝音心里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黑暗中,男人的呼吸深重而灼热,一下又一下喷洒在她裸露的脖颈之上。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姝儿,我好想你。”顾珩贴在她耳边轻轻呢喃着。 姝音瞬间松了一口气,脱口道:“是你啊。” 顾珩身体一僵,心里顿时又酸又涩。 姝儿以为自己是谁?陆承舆吗? 姝音察觉到他的沉默,伸出手摸索到他的脸上温柔地抚了抚,低声问:“你怎么了?” 顾珩没有回答,揽着她腰间的手掌渐渐收紧,嘴唇擦过她的颈侧直接寻到了她的唇瓣,深深地吻了起来,炽热缠绵。 姝音下意识仰起头,勾住他的脖子,生涩地回应起来。很快,姝音就从这个吻中感受到了些不同,他似乎比以往更急切、更凶猛,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的渴望,仿佛要把她拆骨入腹。 顾珩顺势将人压下,唇舌更加肆意地占有着属于自己的香甜。 “我是谁?”他问,声音暗哑得厉害,听得人面红耳赤。 姝音被吻得晕乎乎的,一时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下意识出声:“二叔,你是二叔。” 顾珩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指腹在她莹润的唇瓣上不轻不重地摩挲起来。 “叫我的表字。”他说。 姝音顿住,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顾珩知道她害羞,这次却没有要放过她,略有些强势地捏住她的下颌,不由分说的又吻了上去。 就在姝音就快喘不上气的时候,他退开一点点,沉沉道:“乖姝儿,就叫一次。” 嗓音里带着蛊惑人心的诱哄,姝音没抗住,娇娇柔柔喊了一声:“俭之。” 顾珩的呼吸彻底乱了,心底的躁动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热吻接连不断地落在她的耳畔、颈侧、锁骨,然后渐渐往下…… 姝音一惊,颤着声音道:“二叔,不行!” 顾珩似乎没有听到,仍自顾自地埋头动作,他也没想要真的做什么,只是也想做点什么,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让她从此只记得自己这么对过她…… 姝音慌了,顾不得害羞,软糯糯地喊道:“俭之,不要!” 顾珩听到她声音里带了哭腔,终于抬起了头。 姝音连忙掩上自己胸前的衣襟,目光看向了旁边。顾珩微愣,循着她的视线追过去——微弱的光亮下隐隐能看到床的另一侧拢起的小小身影。 “珠珠。”姝音悄声说了一句。 顾珩微窘,他今日着实是太急躁了! 姝音又看了一眼珠珠,确认她睡得香香的,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才拉着顾珩去了外间的榻上。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你知不知道我阿公、舅舅、阿娘今夜都住在这里?这要是被——” “不会的。”顾珩没等她说话就又在她唇上啄了啄,轻笑:“我不会让人发现的。” “我就是想你了,很想见你。”他又补充了一句。 姝音瞬时就没脾气了,乖巧地靠在他怀里,一抬手抱住了他,喃喃道:“我也想你了。” 很想很想!特别是被困在慈恩寺的那几日,心里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他。 顾珩低下头,在她额头落下虔诚的一吻,无比郑重道:“姝儿,这次又多亏了你。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所以啊,你注定要做我的皇后。” 姝音轻哼一声,想起上一世的事情,酸溜溜地开口:“少来!你没有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这些事就算没有她的干预,他自己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 “是能活。”顾珩并不否认她说的,纠正道:“但好不好就不一定了。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有些人遇见了,就是一辈子。” “所以啊,这辈子你就得对我负责了!” 姝音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珩抬起她的下巴,想要再说几句劝诱的话,就听见她很轻的嗯了一声。 “好!我对你负责!”她的声音很坚定。 顾珩怔了一怔,追问:“有名分的那种?” 姝音颔首,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羞赧道:“只现在还不行。你再给我点时间,我还没有准备好进宫。” “好!”顾珩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距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顾珩欣喜得不能自已,就想做点什么庆祝一下。 转眼之间,姝音就被束缚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顾珩低下头,说不尽的情意再一次淹没在他霸道缱绻的吻里面…… -- 翌日一早,顾珩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了宸元殿。 处理完朝事后,萧钺来了,他看上去心情也还不错,禀道:“我们请了之前伺候过厉雍的侍女去辨认过了,确定是他本人。” 顾珩赞许地看他一眼,“做得不错。” 被皇帝表哥夸了,萧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要是我再小心一点把人活捉住就好了!” 顾珩淡笑摇头,“他不会让你那么做的!” 曾经的天潢胄贵大概宁愿咬舌自尽都不会成为新帝的阶下囚。 萧钺却有些嗤之以鼻,“我看他也没那么有骨气!我们的人去抓他的时候,他都被吓到站不稳了,趴在地上四处逃窜,丧家犬一样!后来逃跑的时候,还要属下抱着,哪里还有往日八皇子的威风!” 顾珩敛了神色。 那个能趁乱射他一箭,有能力潜伏在上京这么长时间的人,可不像是这样胆小懦弱的人。 “朕要亲眼确认一下。”他道。 玄衣卫,秘牢。 厉雍的尸体就静静躺在那里,颈侧的箭矢已经被拔出,只留下一个骇人的血洞诉说着他死亡的惨烈。 顾珩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他青灰的脸上,总觉得有些不对。 这长相确实是他见过的厉雍的样子,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萧钺解释:“他比我们以前见的时候瘦了很多,样子确实有些变化。想来这些年东躲西藏的日子一定不好过,把身子都拖垮了。” 顾珩迟疑地皱了眉。 这个理由倒也能说得通,但他心里的直觉却不这么想。 “尸体仔细检查过了吗?”他问。 萧钺一拍脑门,立马把玄衣卫的仵作叫来了。 仵作查验了一番后,禀道:“初步断定此人死于颈上的箭伤,只是他身上原本就有伤,左腿膝盖骨和肋骨均有断裂的痕迹,还有就是——” 萧钺见他吞吞吐吐,有些急,“还有什么,快说啊!” 仵作如实道:“属下无能,只看出他的身子似乎有些不妥,也许是中了什么毒,也许是身患重疾——” 顾珩抬手打断他的话,直接吩咐道:“让苍介过来!” 他有预感,躺着的这个绝不是真的厉雍。 第147章 下旨 临近中秋,姝音带着珠珠搬回了侯府。 这一日,徐大标休沐,吃过早膳后,却奇怪地换上了整套的侯爵朝服衣冠。 徐珍娘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疑惑道:“爹?你这是要进宫?” 但也不对啊!平时进宫面圣也不用穿得这样隆重啊!况且自家爹自己了解,最是讨厌按品大妆的,每次穿上都要好一通抱怨。 徐大标笑吟吟的,撩起袍角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捋着胡子道:“我今儿一大早就听见喜鹊在我床头叫个不停,这肯定是有好事要发生了!” 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家宝贝外孙女。 昨儿,礼部的人跟他悄悄透了话——因为救灾治病的事,皇上已命人拟旨封赏他家宝儿!等内阁那边用了印,估计今日就能来府上宣旨。 他当然得做好准备! 姝音被看得莫名其妙,捂嘴笑道:“阿公,你这样穿着不热吗?” 那貂蝉笼巾七梁冠把脑袋箍得紧紧的,她远远的都能看到他额头上的汗水了。 徐大标憨笑着摇摇头,目光在女儿、义子、外孙女身上逐一打量了一番,挑剔道:“你们也去换身体面点的衣服!别太失礼了!” 魏庚是不管他家义父说什么都会照做,诶一声后就跑回去换衣服了。 姝音和徐珍娘却没那么好打发。 徐珍娘看着自家爹这副得意的模样,无奈道:“爹!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吧!” 姝音眼睛一亮,“莫非阿公又要加官进爵啦?” 徐大标捋着胡子笑而不语,摆摆手道:“你们过会儿就知道了,快回去更衣吧!别耽搁了!” 就这样,一家子打扮得颇为华丽地回来了,坐在花厅里大眼瞪小眼。 这可把珠珠高兴坏了,她现在最是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兴奋地啊啊叫着,伸手就要抓她娘头上的金步摇。 姝音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小胖手,抱怨道:“阿公,你看穿成这样多麻烦!” 徐大标笑笑没说话。 等穿上命妇服,你才知道什么叫麻烦! 又过了一会儿,管家亲自来报——要来府上宣旨的大人刚出了宫门! 徐大标沉着地点点头,一脸骄傲地看着自家外孙女:“走吧,宝儿!这趟可是为你来的!” 姝音心里猛地一跳。 ……不会吧? 她才刚答应要对他负责,他不会这么快就下旨招她入宫吧? 徐大标走了一段,才发现姝音还呆愣在原地,催促道:“发什么呆呢?快来,可别错过了吉时!” 姝音咬咬牙,忐忑地跟了上去。 此时,侯府的正门正厅全开,堂上的香案也已经摆好。徐大标领着家里众人,恭敬地等候着。 没一会儿,就有礼乐响起,接着,手捧明黄圣旨的礼部官员缓缓走了进来,在上首站定,面南而立,展旨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林氏姝音明慧贤德、乐善好施……” 姝音的脑子轰一下炸开了,接下来的所有字听在她的耳朵里都不怎么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礼部官员在说了一堆华丽的辞藻后,才终于进入了正题:“着即册封林氏姝音为秦国德贤夫人,钦此!” 勇毅侯也是一愣,秦国夫人?这、这、这可是一品的国夫人啊!他本以为皇上最多给个淑人、恭人的封号就很好了,没想到这就直接封到外命妇的顶头了? 礼部宣旨的大人看出众人脸上的惊讶,笑着解释:“皇上说了,侯爷的外孙女救灾治病于国有功,获封国夫人乃实至名归!” 姝音渐渐回过神来,心下惊讶的同时又狠狠松了口气,连忙跪下接旨,拜谢天恩! 宣旨的人走了后,望着女儿手中明黄的圣旨,徐珍娘才终于有了些实感,嘴角一扬眼泪却流了下来,“太好了!我家宝儿出息了!太好了……” 天知道她家宝儿受了多大的委屈!幸好皇上慧眼识珠,发现了她家宝儿的好!有了如此大的体面,宝儿再嫁也能有更多的选择! 徐大标心下也很感慨,哽声道:“珍娘,先别哭了,赶紧给宝儿按品大妆,咱得赶紧进宫向陛下谢恩!” 徐珍娘抹掉眼泪,重重点头。 随着圣旨一起赐下来的还有一品国夫人的诰命服。姝音还从没穿过如此隆重的礼服。上辈子,陆承舆在做到三品大员后,曾经给她这个名义上的正妻请封过诰命,可她那时已病得下不了床,不过白得了个虚名而已。 徐珍娘还在林府时,也是从四品的少卿夫人,诰命服没少穿,虽然远远比不上国夫人的奢丽华贵,但为姝音穿起来还是得心应手的。 一层层整理好,最后再穿上绣着云霞翟鸟纹的霞披,戴上光华流转的翟冠,一品国夫人的整套行头总算是穿戴好了。 看着高贵端庄的女儿,徐珍娘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哭着哭着又笑了,拍着手道:“宝儿,娘真的高兴啊!” 她真恨不得那些唱衰她家宝儿的长舌妇都能看到这一幕! 珠珠看着自己娘亲的眼睛都发直了,马上伸出小胖胳膊求抱抱。姝音穿着厚重的翟服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点点她的小鼻子,软软道:“乖乖在家等娘回来。” 宸元殿。 姝音和徐大标一进宫门,钱三就得到了消息,马上乐呵呵地禀给自家主子知道。 顾珩淡淡唔了一声,嘴角却不由得勾了勾。 不知道她今日有没有被吓到? 顾珩早就为姝音进宫谢恩留出了时间。是以,当徐大标带着外孙女刚走到殿门外,就被热情的小黄门迎了进去。 完全不用等! 徐大标心里那个感动啊,皇上对他真的太好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姝音稳住心神跟在阿公身后一步步走向端坐于宝座之上的那个男人。 徐大标与顾珩寒暄了梁句,就要拉着自家外孙女三跪九叩拜谢圣恩。 顾珩扫了一眼钱三,后者会意,立刻上前架住了徐大标,满脸堆笑道:“侯爷无需如此!我们陛下最是随和的一个人,不年不节的可不兴行这大礼!” 不兴的吗?徐大标摸摸胡子,疑惑极了,他以前也没少跪啊! 难道是看他年纪渐长,对他的优待? 这么想着,徐大标感动得几乎落泪,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正眉目传情的两人。 第148章 谢恩 姝音趁着阿公和钱三说话的空档,快速抬起头望向殿上之人,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顾珩略无辜地眨了眨眼,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掩不住。下一瞬,他陡然站了起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姝音一惊,立马垂下头,视野里却陡然出现了他明黄的龙袍。 姝音知道他离自己已经很近了,慌乱下就要屈膝下跪,“臣女叩谢陛下隆恩!” 顾珩装作虚扶的样子,却在宽大袖子的遮挡下实实在在握住她的手心,耐人寻味道:“夫人不必多礼!” 姝音大惊失色,赶紧向旁边看去。发现阿公根本没注意这边,还被钱公公哄得眉开眼笑的,才略微松了口气,然后用力狠狠掐住抓住自己的那只大手。 顾珩墨色的眸子里流动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完全不在意手上那点不痛不痒的掐挠,留恋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在徐大标转过身来的瞬间才不舍松开。 徐大标疾走两步过来,无比崇敬地看着自家陛下,又是一番衷心的感谢。 顾珩掩唇咳了咳,淡声道:“胡大人在文渊阁等着朕商议事情,徐侯也随朕一起去吧,行宫演武的各项事宜正好再确认一下。” 徐大标连声应下,看了一眼身旁的外孙女,面上露出些为难。 顾珩浅笑:“徐侯不用担心。宫苑的金木犀开了满园,朕让钱三领着德贤夫人去那里转转,等你商议完事情再一同归家。” 徐大标感激涕零。 陛下对他真的太贴心了! 钱三跟在姝音身边,一张嘴就是夫人长,夫人短的,每走到一处,就开始天花乱坠地介绍起来,恨不得把那地方从里到外都夸一遍。 他自觉肩负了重任,得让这位祖宗快些对宫里有好感才行! 姝音好笑地看他一眼,“公公真是好口才!” 不过她也得承认,这里的景色确实是极好的。 宫苑里此时花开得正好,和煦的微风拂面而过,片片金桂从枝头飘然落下,在空中漫舞飞扬,带起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 姝音漫步在其中,觉得惬意极了。 钱三可不会错过为陛下邀功的机会:“知道夫人喜欢桂花,陛下去岁就命人在宫里又植了很多桂树,有一棵千年的丹桂还是千里迢迢从浦城移来的。” “是吗?”姝音淡淡开口,唇角却不由得扬了起来。她从没说过自己喜欢桂花,但那人就是看出来了。 钱三点头如捣蒜,马上细数起自家主子做过的种种:“可不是!陛下对夫人的事,不管大小都是放在心上的!之前夫人生产前要用到的医婆、稳婆、药材等等,都是陛下亲自过目把关的;还有夫人娘家的事,陛下也一直关注着的,绝不会让夫人沾上一点污名……” 姝音静静听着,心下甜得能掐出蜜水来。 一行人沿着碎石铺就的花经前行,绕过一处假山,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泓湖水波光潋滟,琉璃顶的水榭蜿蜒着架立于水中,花树摇曳之间,隐隐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 钱三皱了眉,迟疑道:“那是何昭仪。” 姝音也遥望了到水榭里的那个人影,嘴角的笑意顿时僵了一下,说道:“我过去给娘娘问个好。” “不必!”钱三想也没想就拦住她,若是让陛下知道他带着这位去给后宫那些人行礼,他可讨不着好! 他想了想,委婉道:“水榭立在湖中,夫人衣着繁重,过去多有不便,要是落水了就不好了。” 姝音有些迟疑,虽然她也不愿和顾珩后宫的那些女人打交道,但在宫里见到了却不去问安未免就太失礼了。 再说,她刚刚看到水榭那边的人往这边张望了一下,应该也看到她了。 钱三笑着劝道:“真的无碍,夫人无需担心!奴婢等下会派人跟何昭仪解释,她想来是不会介意的!” “是吗?”姝音也不坚持,对着那边福了福,便缓缓转过身,突然没了兴致,启唇道:“我想回去了。” 水榭那边,何昭仪的侍女重重哼出一声:“见到娘娘了,也不过来请安行礼,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何昭仪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平静地抚琴弄乐,语气悠然:“你没看到她身边跟着的是钱大总管吗?她不来问安,自然是得到了钱公公的首肯。” 钱公公代表的又是皇上的意思,而那一位又何曾把她们后宫这些女人放在眼里过? 何昭仪眉眼一凛,手上不自觉加大了力道,啪的一声,琴弦霎时断裂开来,婉转的乐声戛然而止。 她重重按住手指那抹刺眼的血珠,眼底划过一抹凌厉。 那女人和离后,竟有能耐获封为一等国夫人,真是小看她了! 另一边,钱三懊恼极了,早知道就不走那条路了!那个何昭仪也真是会添乱,平时十天半月都不门的一个人,偏偏今日要出来晃悠! “夫人,侯爷那边还没商量完事情,不如奴婢领着夫人去文绮阁歇歇脚?那里挨着桂花林,夫人可一边赏景一边憩息。”钱三殷勤提议。 姝音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钱三看出她情绪不高,不禁在心里叹息一声,斟酌着为自家主子解释:“夫人可别为了不相干的人往心里去!陛下自御极以来,从没往后宫去过,特别是认识夫人后,其他女子在陛下眼里就根本是不存在的!我们陛下对夫人的心意,可是日月可鉴天地可表!” 姝音垂下长长的眼睫,挡住眼底那点莫名的情绪。她并不是不相信他,也接受了他作为帝王的身份。只是,再怎么不接触,那些女人始终都是他的妃嫔。 说一点也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她知道自己有些小心眼,或许还有些矫情,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如果之后自己真进了宫,要如何与那些女人相处呢?守活寡的滋味她自己也是尝过的,在某种程度上也能与她们感同身受。可要她大方贤惠地把顾珩分享出去,她也是做不到的! 完全不行!光是想一想她都觉得心要裂开了! 就在姝音兀自苦恼的时候,顾珩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看着她凝眸轻愁的样子,不解地问:“想什么呢?这么严肃?”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便从身后把人圈到怀里,抱得紧紧的,侧脸贴着她耳朵蹭了蹭,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夫人是对在下的安排不满意吗?” 第149章 我的夫人 姝音轻哼一声,偏过头看着他,微眯着眼睛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害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顾珩明知故问,深邃的眼睛里罕见的有些促狭。 姝音自知失言,咬着唇瞪了他一眼。 顾珩在她耳边讨好地吻了吻,柔声道:“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姝儿放心,下次我下诏可就关系到我们的终身大事,那之前我一定会跟你说,让你好好准备的!” 姝音顿时理解了他这话里的意思,脸颊的热意瞬间就蔓延到耳后和脖颈,白润的皮肤透着粉粉的羞意,更加引人采撷。 顾珩看得眼热,火热的嘴唇就贴了上去,轻吮慢捻,爱不释手。 这大白日的,姝音才不会允许她胡来,伸手隔开了他的脑袋,“别把我的衣服弄皱了,过会儿还要见人的。” 顾珩嗯了一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香。”他喟叹一声。 姝音觉得全身都烫起来了,不自在地推了他一下,敛了神色道:“我遇到你后宫的娘娘了。” 顾珩微顿,终于直起了身子,目光落在姝音脸上绕了绕,张口就要解释,却又听到姝音说道:“钱公公说你御极以来,就没往后宫去过。” 顾珩颔首,补充道:“其实不仅是御极之后,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我也没往那些女人的屋子去过。” 姝音一愣,讶然地看着他。 顾珩微微一笑,坦然道:“大邺刚建朝那些年,各处都还没有平定,我常年在外征战,留在王府的时间很少。再加上,她们都是那位定下的,我就更不可能与她们有什么牵扯。” “怎么?吃醋了?”他问,语气里的笑意很明显。 姝音杏眸里的慌乱一闪而过,却并不否认,咬着唇红着脸重重点头。 顾珩轻笑出声,搂着她的腰往自己身前带了带,低声哄道:“放心,我以后也不会往她们屋子里去。” 姝音嗯了一声,可眉宇间的那抹愁绪却还没有完全散去。 顾珩眉头微皱,郑重其事道:“姝儿,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姝音想了想,试着道:“她们以后在宫里,我——”。 顾珩从她脸上困扰的表情,以及眼底那点隐隐的内疚,读懂了她的心思,故意问:“怎么?姝儿觉得她们可怜要想让我雨露均沾?” “不要!”姝音脱口喊道,声音不自觉上扬了很多。她伸出纤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很认真地道:“我不要!虽然对她们有些抱歉,但我也不能把你分给她们!谁都不可以!” 话到最后,姝音的眼里已有泪光闪动。 “傻姝儿。”顾珩胸口一热,把她抱了个满怀,柔声道:“姝儿不必觉得抱歉,这与你没有关系。” 就是没遇到姝音,他也不会想要对那些女人怎么样。 顾珩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花,慎重解释道:“我对她们虽没情意,却也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们。” “宫里的各种份例、四时节庆的赏赐,钱三都安排得好好的;后宫里论资排辈,每过几年都能升位份,各人的年俸都会逐年增加;更别说做我后宫的女人就能为她们娘家带来不少好处,下面的人看在我的面子上总会各种提携她们的家里人。” 姝音眨了眨懵懂的大眼睛。 这听上去怎么像是方呦呦在和她详述如何给玉琼楼的伙计升职加薪…… 顾珩爱怜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所以啊,她们未必就不满意如今的生活。你看,她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那么多好处,每日活得轻轻松松,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教养儿女,更不用她们操持生计。” “而且,我不搭理她们,她们自然也歇了勾心斗角的心思,不像其他帝王的后宫乌烟瘴气,动不动就你死我活的。她们只要一直安安分分的,好好活到七老八十不在话下。” 姝音不由得点了点头,这小日子听上去确实还不错,比她在陆家的时候强多了! 顾珩见她想通了,又接着道:“如果她们另有去处,我一点都不介意她们离开,还会送上丰厚的嫁妆。当然,这些事要等你进宫了,作为中宫之主才好操持的。” 姝音嗔了他一眼,呐呐道:“谁要操持这些?人家在宫里待得好好的,干嘛要赶人走?” 顾珩扬起眉,无辜道:“不是你在吃醋吗?诶?刚刚是哪个小傻瓜,说不会把我让出去——” 姝音赶紧捂住他的嘴,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语气弱弱的,“别说了,不要说了,不准说了!” 顾珩贴着她的手心吻了吻,嗓音一片缱绻:“遵命,我的夫人。” -- 又过了几日,姝音终于发现了当上“夫人”的好处。 方呦呦一边在账本上写写画画,一边兴奋地手舞足蹈:“林姐姐,自从你之前在上京传出了好名声,我们几家店的生意就更好了,如今你又封了国夫人,每日来我们店的人就更多了!生意已经恢复到最好的时候了!” 姝音也很高兴!之前上京城里陆续出现了好几家与玉盘斋、玉琼楼差不多的铺子,特别是财大气粗又背靠诚王府的玉满楼,不仅仿了她们的名字,楼里的格局装饰也都仿了去,一下子抢走了不少顾客。 方呦呦开心地嗤了一声:“冒牌货就是冒牌货,我们再趁着这一波推出些新鲜的玩意儿把她们彻底打回原形!” 看着她斗志满满的样子,姝音也开怀地笑起来,蓦地想到点什么,目含担忧地问道:“听下面的人说,你之前和翡翠楼的八爷走得很近?” 方呦呦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那些流言她自己也听说了,真是莫名其妙!她不就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和江放多来往了几次,就被乱传成他们俩好像有一腿似的。 她撇撇嘴,笃定道:“林姐姐,你放心,我对他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他这人长得不怎么样,却老爱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还时常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我图他什么?” 听她这么讲,姝音就放心了,如实道:“那人看上去就是万花丛中过的人,我就是怕你会被他哄骗了!” 方呦呦哈哈大笑起来:“我可是看脸的,他那容貌可哄不了我!” 姝音也跟着笑起来,想想若是二叔长得没那么好看,她肯定也不会被他“哄”了去! 方呦呦啧啧两声,嫌弃地说道:“他呀,最近不知发什么疯,听说连生意都不管了,日日宿在那种地方花天酒地,还动不动就和人打架。就这样的,谁想要啊?” 姝音完全赞同,出去鬼混的男人最是要不得! 这江八爷绝不是呦呦的良配! 第150章 秋狝宴 九月上旬,姝音在侯府也住了快一个月,就打算收拾行李带着珠珠回憬园去,却又意外收到了大长公主府上送来的帖子——邀请她出席五日后在行宫举行的秋狝宴。 姝音有些懵,拿着帖子向阿公询问。 徐大标乐呵呵地解释:“陛下还为先皇守着孝,是以并不能秋狩行猎。说是秋狝宴,实际却是招待南漳国使臣的宴会。陛下前些日子终于批了他们上表称臣的折子,南漳那边就急不可耐的要进京面圣。陛下也懒得专门招待他们,就合着办个秋狝意思意思一下。” 姝音了然地点点头,关于南漳国的事,她也略有耳闻。 南漳国本是前朝属国,却在厉朝乱世的时候趁火打劫,洗掠了不少边境小城。大邺建国后,先帝就马上派出了二皇子顾珩带兵镇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西南几个小国打得服服帖帖,南漳更是被直接赶出了王城。 前些年,南漳还一直与前朝的诸多势力暗中勾结;但在这些势力逐一被顾珩消灭后,南漳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又转头想向大邺俯首称臣。 先帝和顾珩都不太看得上! 要不是这次他们密报了一个还算得用的消息,破坏了西边乌蛮侵犯大邺边境的阴谋,顾珩也不想搭理他们。 徐大标看着外孙女有些迟疑的样子,略敛了神色道:“这次要去行宫待上两晚,阿公知你舍不得珠珠,但你刚被封了国夫人,承了如此大的圣恩,这样的场合还是要捧场的。” 徐珍娘巴不得女儿有机会出去走动走动,连忙道:“宝儿别担心,阿娘留在家里照看珠珠,你只管跟着公主殿下见世面去!” 姝音也知这个推拒不得,况且她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二叔了,刚好可以趁着这次赴宴与他见上一面。 九月十四,金风送爽。 百官一大早便在崇阳门外等着天子圣驾。辰时,两列禁军先行开道,永安帝的銮驾携天仪而来,百官随即稽首跪迎。 繁复的仪式完成后,文武大臣、勋爵贵眷才浩浩荡荡地跟随帝王仪仗往玄灵山的行宫而去。 姝音获封为国夫人后,除了皇室宗女和宗室家的女眷,在外命妇里她就属于最高的那一级,车驾自然也在比较前面的位置,掀起车帘往前望去,就能看到那人銮驾上的明黄华盖。 离得还真近。 姝音缓缓收回视线,心里越发有些想念他了。 晌午的时候,车队停了下来。前两日,姝音已经从阿公那里听说了队伍行至途中的时候会停顿整歇,留给大家用膳。 她也早有准备,因懒得生火做饭,她就只让阿满带了些能果腹的点心,想着随便凑合一顿也就罢了。 刚摆好矮几,车前就来了个脸生的小内侍,他怀抱着一个鎏金镶玉的食盒,恭敬道:“奴婢奉命给夫人添菜。” 他没有明说奉谁的命,但姝音也能猜到。看着小内侍从食盒内端出一盘盘精美的还冒着热气的菜肴,姝音抿唇一笑,心里霎时升出些隐秘的甜意。 当然,这也不是独食。为了避嫌,顾珩也给这附近的诸多官眷都赐了菜,虽没有给姝音的那么丰盛,但也足够大家感恩戴德了。 吏部尚书府的马车上,文老夫人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高兴地赞道:“圣上真是仁厚!” 大姐儿之前在慈恩寺惹下那样大的祸事,陛下也没有降罪他们家,还对外表示那只是意外,让大家不要责怪任何人。 对他们家来说,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 文老夫人觑了一眼身边的于昭,痛惜地叹了口气。那件事后,昭姐儿的身上始终还是有了污点,之前博得好名声也一夕尽毁,别说进宫了,就是想要在京里找门好亲事都有些困难。 官眷们虽不会明着说什么,但暗地里都怨怪昭姐儿这个罪魁祸首,害她们生了那么一场大病! 于昭啪的一下甩下车帘,气得红了双眼。 那个弃妇竟然踩着她的名声获封了“国夫人”的殊荣,大摇大摆地坐着那么华贵的车架,凭什么? 文老夫人看出孙女眼中的不忿,提醒道:“进宫的事你不要再想了!这次带你出来,也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在京里寻个好人家,若找不到,那也只能把你远嫁了!” 于昭盯着手背上那块被鸟啄伤的丑陋疤痕,恨恨咬着牙,一言不发。 文老夫人皱了眉,口吻严厉起来:“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我们家现在可还在风口浪尖上,一步都不能再错了!你若是做了什么给于家抹黑的事,可就不要怪我不讲祖孙情面了!” 于昭铁青着脸,呐呐应了是。 只心里的不甘在看到新晋的秦国夫人那一刻陡然变得越来越大…… 一路旌旗飘扬、鼓乐齐鸣,一行人终于在申初到达了行宫。 玄灵山在京郊,比云回寺所在的宝台山还要远一些,山势也更复杂崎岖。这一片都是皇家猎场,山下建有甘泉宫,先帝还活着时,几乎每年都会过来住上些日子。 永安帝体恤大家行路辛苦,取消了不少虚礼,让众人都先回各自的住处休整一番。 姝音的马车随着在引路的小内侍直接到了她这两日要暂住的院子前。刚站定,就看到在不远处冲着她招手的宁华郡主。 “能耐了啊!林大宝,我才离京数日,一回来,你就摇身一变成了国夫人!”宁华双眉一扬,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打趣道:“不到二十就已经是一品命妇了,人生还有什么盼头?你若还想上进,就只有往我顾家嫁了!” 姝音顿住,嗔她一眼:“别胡说。” 声线飘飘的,不太有底气。 宁华笑嘻嘻地挽着她的手,卖乖道:“是小的说错话了,夫人别气!你做的哪些事我都听说了,陛下不给你封赏我都不依的!”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姝音的院子,啧啧赞道:“看来我那侄儿真的很感激你啊!安排给你的院子比我住的还好!从你这后院绕过去都能直接到他住的翠微殿呢!除了你,也只有大阿姐有这样的待遇了!” 姝音涨红了脸,心里那个虚啊,嚅嗫了半天都没找到合理的说辞。 第151章 嫉妒 好在宁华并没有往那个方面想过。在她看来,一个是她发小,一个是比她年纪还大的皇帝侄子,完全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 姝音见她没有追问也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这次又去哪儿玩了?” 宁华的脸色僵了一下,语气淡淡的:“我去滇州找宋迫了,与他当面提了和离的事。” 姝音吃了一惊,忙问:“你家里同意了?” 宁华与安国公世子宋迫之间的事她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两人从小就是一对欢喜冤家,虽然见面说不到两句话就会吵闹起来,但大人们要给他们议亲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反对。 她记得那时候,宁华还难得流露出了些小儿女的情态,与宋迫成亲的头两年,两人也算情投意合。 只是,宋迫某次去南边平叛回来后,却带回来一个农家女子,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要纳她为妾。 宁华也没反对,只是那之后她多数时间都住在自己的郡主府,鲜少和宋迫来往,只表面上保留着安国公世子夫人的虚名而已。 宁华朝着姝音眨了眨眼:“说起来,还多亏了你!” “我?”姝音不解。 宁华笑着解释:“你知道我爹年纪大,人就古板了些,一直不同意我和离,觉得男人不过纳个妾,又还是毫无背景的农家女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哥哥们虽然疼我,却也觉得我小题大做了,我娘倒是支持我的,只她在家里又说不上话。” “好在他们也不拘着我,只要我不和离,也随着我开府别居,心里大概也觉得我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再与宋迫好好过日子。而我也妥协了,就和宋迫继续做一对表面夫妻,只要我不闹得太过,他也不会管我。” “我本以为自己能一直这样过活下去的,直到我看到了你费心与陆承舆周旋,一波三折后终于拿到了和离书。我那时候就在想,我自己真的有努力过吗?答案是没有!我只是听之任之,得过且过罢了!” 说到这里,宁华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哽咽。 姝音紧紧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宁华含泪微笑:“那之后,我就想好了策略。先软磨硬泡说服了我的几个哥哥,再由他们出面搞定我爹,虽然费了些功夫,但我爹最后也点头了!” 姝音为这一改变而欣喜。 上辈子的宁华在自己死时都还是挂名的宋家妇,虽因为郡主的身份另府别居,却仍被夫家那根无形的风筝线束缚着。 “宋迫怎么说?”姝音问。 宁华耸耸肩:“他挺惊讶的,但也没有拒绝。刚好这次他护送南漳国的使臣进京朝拜,能在上京待一段日子,和离的事应该也能快些处理。” 姝音想起来了,安国公世子宋迫这几年一直镇守西南,还把那农家女子带去了任上伺候。 呵! 狗男人!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大长公主殿下就派人来请了她们去。 顾岚笑盈盈地看着她们,温声道:“你们俩过会儿就待在我的身边,南漳那边来了女眷,你们跟着我一起待客。” 姝音迟疑,以她如今的身份去招待使臣有些不合适吧? 顾岚看出她的疑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嘴上却找了个借口:“南漳的女眷听说了你的事迹,都指名想要认识你呢!” 宁华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调笑道:“哟哟哟!我们林大宝出息了!连那老远地方来的人都知道你!” 姝音神情微窘,她可不这么觉得! 肯定是二叔在背后安排的! 华清殿位于行宫北坡之上,是今夜宴请南漳使节的地方。顾岚带着姝音和宁华两人走进去的时候,立即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女眷们纷纷上前向大长公主殿下行礼问安。 行完礼退下后,她们的眼神也有意无意地瞄向姝音。宁华郡主是宗室女,跟着公主一起待客还说得过去,可这秦国德贤夫人又算怎么回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思各异。 有猜大长公主看上秦国夫人打算让她当儿媳妇的;有猜秦国夫人脸皮厚又仗着和宁华郡主的关系自己贴上去的;也有小部分心思敏感的人,隐隐感觉到了应该与那位有关—— 毕竟那位御极之前可是秦王,而他给林氏女的封号也好巧不巧有个秦字,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于昭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姝音,看着她举止大方,仪态万千地与南漳国女眷寒暄说笑,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怒火。 那本应该是她的位置! 她用力掐着手心,抬步向她走了过去,福身道:“恭喜夫人得偿所愿!” 姝音觑着她,眉心微蹙:“你这是何意?” 什么得偿所愿?说得她好像费劲心思、小人得志似的! 于昭白着脸,立马摆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自责道:“臣女只是想给夫人道贺,臣女不会说话,望夫人见谅!” 她说这话的声音实在不小,瞬间吸引了周围人的好奇。 于昭本就生得纤瘦单薄,如今又故意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是人都觉得秦国夫人是不是欺负她了? 姝音莞尔一笑,淡然道:“于姑娘说笑了!谁不知道于家大姐儿最是七窍玲珑的一个人,又怎会是嘴笨之人?你说的话让人感觉不舒服,那多半就是你故意为之。” 宁华最是讨厌这种弯弯绕耍小心机的人,毫不客气地揭穿她:“你自己过来说了阴阳怪气的话,却又要倒打一耙,真是莫名其妙!” 原来竟是这样吗? 围观的众人看向于昭的眼神都有些鄙夷,秦国夫人再怎么说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感恩就算了还跑来讽刺人家? 于昭有些懊恼,她刚刚被一腔怒火拱着,没有注意到这人旁边的宁华郡主,如今被拆穿了,她要怎么办? 她眼圈一红,莹莹的泪水就跟着流了下来,哽咽问道:“敢问夫人,为什么明知那鸟有问题,却不及时提醒我们防范?害我、害我……差点犯下不能弥补的大错!” 姝音倒真被她的厚颜无耻惊呆了! 她拍着手,感叹道:“于姑娘这手颠倒是非的本事真不错!鸟是你自己摸的,瘟也是从你那儿传出的,怎么到头来又变成我害你了?还有,是谁告诉你我知道那鸟有问题的,你把那人叫出来,我好问问他为什么要污蔑我!” 第152章 陛下的心思 姝音的语气并不重,但却掷地有声。 于昭没想到她如此硬气,一时间无言以对,愣在当场。 人?去哪里找人?那些都是她自己胡乱说出来混淆视听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她多说几遍,总会有人相信林氏其实是明知那鸟有问题,却又故意不说,然后等众人染了病,再装模作样的出来献药方! 她要让人们相信这一切说不定都是林氏自导自演的! 姝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于大姑娘,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知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道理!希望你能看在我好歹救过你的份上,告诉我究竟是谁在背后中伤诋毁我。” “我、那人……”于昭嚅嗫着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周围瞬时安静了下来。 本在和南漳王妃说着话的顾岚也看了过来,眉头一皱,身旁的锦兰姑姑就赶忙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顾岚睨着于昭,目光里都是审视,冷声道:“秦国夫人说得不错!本宫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忘恩负义,竟然编排起救命恩人的不是来?于大姑娘,既然你知道这人是谁,就应该帮我们把他揪出来!你如此为难,不会是想要包庇他吧?” 于昭这下真的慌了,大长公主这话可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了!如果她现在不说个人出来,大家就会猜到那个忘恩负义污蔑救命恩人的无耻小人就是她本人! 顾岚轻哼一声,看向众人郑重说道:“慈恩寺的事,本宫亲身经历过。在太医都束手无策之时,秦国夫人挺身而出,不顾自身得失勇敢献上药方,这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和压力,本宫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本宫不允许任何人为了推卸责任,诬蔑损毁秦国夫人的名声!” 顾岚最后这句话几乎已经直接点出了于昭的龌龊心思。 “殿下息怒!”文老夫人慌手慌脚地小跑了过来,哪还有百年世家贵女处变不惊的气度? 她狠狠剜了一眼于昭,躬身道:“我这孙女从慈恩寺回来后,心里悔愧负疚,最近已是寝食难安,忧思过度,精神已不是大好。她若是说了什么糊涂话,还望公主殿下、秦国夫人见谅!” 于昭不可置信地看向文老夫人,祖母这是在暗示她疯了?那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我没——”她刚想开口解释,就被自家祖母寒凉到刺骨的眼神震慑住了,呐呐住了嘴。 文老夫人又笑着赔了几句小心,她在心里盘算过了,与其让别人认为他们于家出了个不知感恩的孽障,不如让别人觉得昭姐儿这是内疚自责到失了神志。 至于这会不会影响到孙女的婚事,她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保住于家的名声要紧! 姝音听她这么讲,自然也不会不依不饶,还笑着关心了几句于昭的病情。 周围人的表情可就精彩了,各种各样打量的目光直直射向被自家祖母盖章“神志不大好”的于昭身上。 于昭藏在袖中的双手止不住发抖。 不行!她绝不能就这样被打成疯子!家里放弃她了,她就自己想办法进宫! 这次的晚宴还和宫宴一样,男女分坐两侧。姝音如今是国夫人,又一直跟在顾岚身边待客,再加上顾珩这趟并没有带后宫随行,她的座位离御座就非常近。 每次只要她一抬起头,就能感受到顾珩望过来的炙热视线,就在她周身萦绕盘旋。 她不敢直视回去,只能尽量扮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南漳的女眷们说话寒暄。 皇帝的一举一动总是有人关注的,众人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都在心里琢磨着陛下究竟在看谁? 是新晋的秦国夫人,还是南漳来的公主,还是某家重臣家的女儿? 之前猜测陛下可能对林氏女有意的人如今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心里暗暗想着以后得多多跟勇毅侯套套近乎才行! 徐大标却一点没往那方面想,依然拉着萧钺灌酒,越看这个外孙女婿越顺眼,如今大长公主殿下都公然带着她家宝儿宴客了,想来很快就会来跟他提亲的。 萧钺心里那个苦啊,又不好开口解释什么,只能埋头喝酒。 徐大标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满意地点点头,紧实有力,萧家小子的身子应该没有传闻中那么差。他啜了口酒,抓着他的手大咧咧地问道:“小子!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不成亲?是那方面有什么隐疾吗?家里有无通房侍妾?” 徐大标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可不能让他家宝儿再守活寡! 萧钺一口酒全喷了出来,顿时咳得面红耳赤,含糊道:“我、我好得很,不牢侯爷操心!” 为了这个表哥,他可承受了太多! 顾珩并没有接受到萧钺的委屈,他的眼里心里现在都只看得到姝音。 “听闻秦国夫人之前一直跟着宋神医学药理?”他问。 姝音微顿,没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自己搭话,慌乱了一瞬后垂首回话:“回陛下话,确有此事。不过,臣妇才疏学浅,只略懂些皮毛罢了。” 顾珩含笑看着她:“夫人谦虚了。慈恩寺那次,宋、苍两位神医都夸你平时用功好学,费心记下了前人留下的珍贵药方,才能在关键时候稳住众人的病情,挽救了大家的性命!” 于昭说的那些胡乱攀扯的话他也知道了,为了防止有人瞎想,他当然就得出来为姝儿撑腰! 姝音红着脸谦虚起来。 顾珩拿过手边的匣子,解释:“此乃前朝神医管章所着的孤本药方,朕今日就送给夫人,望夫人早日学有所成。” 周围众人听到这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管章的孤本药方那可是宫里的典藏,无价之宝啊! 姝音赶忙婉拒:“此等珍贵的药学书籍臣妇不敢专享,还是留着给大家研习解惑吧。” 顾珩无所谓地笑道:“夫人无需担心,藏书阁已抄写了多份备用,并不妨碍众人借阅。” 话说到这个份上,姝音也不好再推拒,起身走到顾珩身边谢恩接赏。 殿里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都看了过来,顾珩当然也不敢多做什么,只虚扶了她一下,温声道:“夫人无须多礼。” 姝音趁着背对着众人的当下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诚王世子顾瑞的眼神也随着众人落在姝音身上,只见他这个“妻姐”纤腰微步,身姿曼妙,实乃绝色!他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心头暗暗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153章 献舞 大殿之上,气氛还算轻松,众臣们喝多了两杯酒也渐渐抛开了平日里的拘谨,谈天说笑起来,胆子大一些的还会离席去各处敬酒。 诚王世子顾瑞心中打着小算盘,站起身,大摇大摆走到顾岚身前,端起酒杯道:“好久没见到姑母了,瑞儿敬姑母一杯! 顾岚见他这副吊儿郎当、行事没规矩的样子,嫌弃地摆摆手:“你赶紧回去坐好,别冲撞了各位夫人!” 哪有人会大喇喇跑来女眷这边敬酒的?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 顾瑞马上认错,刚想转身,目光扫到姝音脸上,佯装惊讶道:“呀!这不是姐姐吗?” 姝音并不认识此人,被他这一声莫名其妙的姐姐喊得皱起了眉。 宁华直接翻了个白眼,“顾瑞,你发什么酒疯?别在这儿乱认亲戚!” 顾瑞也不恼,笑着解释:“小姑母有所不解,秦国夫人的妹妹乃是我的侧妃,我称夫人一声姐姐也不为过吧。” 宁华哼道:“不要脸!” 妾室的亲戚算什么正经亲戚? 顾岚是清楚这个侄儿的德性的,语气更加严厉地警告:“别说胡话!赶紧回去!秦国夫人不是你能胡乱攀扯的!” 他要是真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就是自寻死路! 这边的动静,顾珩也注意到了,他拧着眉心,沉声吩咐:“找人盯着顾瑞!” 钱三立刻应下,鄙夷地觑了一眼诚王世子,看来只断他一条腿还不够呢! 晚宴进行到尾声,南漳国的二王子刀寻影突然站出来,恭敬道:“为了庆祝南漳归附大邺,臣特意准备了一支歌舞,请陛下欣赏!” 顾珩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并不怎么在意,宴会上本就有助兴的舞姬,再来一出也不影响什么。 刀寻影忙对自己的手下点了点头。 须臾,急躁的鼓声蓦地响起,区别于大邺乐曲的舒缓悠扬,一队穿着南漳传统服饰的女子赤着脚、随着鼓点的节奏激烈舞蹈起来。 姝音认出最前面披散着头发、露着腰肢翩翩旋转的女子就是南漳的公主刀觅雪。只见她裙裾飘飞,眼神灵动,虽不像大邺女子肤白柔美,却别有一番野性的神采。 大殿上的人哪见过这样的舞蹈,一时都被眼前这幕惊呆了!很多老大人回过神来便用手掩住了眼睛,恼火斥道:“女子赤足跳舞,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刀寻影轻蔑地看了这些虚伪的男人一眼,朝着顾珩扬声解释:“此乃我南漳特有的赤脚舞,是我们供奉、歌颂神明的一种传统,特意献给陛下!” 顾珩闻言点点头,随意看了一眼台下便收回视线,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刀寻影眉心紧皱,他为了这次上京可是做足了准备,六妹刀觅雪也是他所有妹妹中最为漂亮的那个,怎么这大邺的皇帝看上去一点也没被吸引到? 难道是他用力过猛,不应该让妹妹光着脚跳舞? 刀寻影一时摸不准顾珩的想法,心下懊恼起来,早知道就应该入乡随俗的。万一这皇帝嫌弃妹妹被人看到了脚不肯收她,可怎么办? 顾珩可不会关心其他女子是不是露了脚,他的眼神始终围绕着姝音,在看到她喝下第五杯九酿春后,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这酒后劲大,醉了可是会头痛的! 顾珩扫了一眼钱三,示意他想办法。 钱三无声叹了口气,他一个做奴婢的哪里管得到夫人贵眷们吃喝什么?可主子发话了,他也不得不为其分忧。 然后没多久,姝音就发现自己面前的九酿春被人收走了,换上了没什么滋味的石榴酒。 姝音不解地眨眨眼,她还没喝够呢! 看着她那颇有些委屈的小表情,顾珩不由得扬起了唇角。 刀寻影见大邺皇帝终于笑了,心里瞬间松了口气。 男人嘛,都是口是心非的,嘴里说着不规矩没体统,心里却还是不由得会被勾住。他有自知之明,本也不会给妹妹求多高的位份,只求陛下能纳她进后宫,这样他们南漳和大邺的关系才会更加稳固。 如果妹妹运气好,讨了大邺皇帝的欢心,生个一儿半女的,那就更好了! 刀寻影越想越激动,待舞完毕,他就马上把这个请求提了出来。 众人没怎么惊讶,早在这舞蹈出来后,他们就已经猜到南漳王子想要做什么了。他们倒是更好奇一向不近女色的陛下会怎么回答。 姝音也很想知道他会怎么做,清澈的杏眸里略带了点凌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顾珩被她这小眼神看得心里痒痒的,只想快些散了宴,两人能独处相会。 刀寻影没有听到回答,有些忐忑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顾珩敛了笑意,淡淡瞥他一眼,开口道:“明儿有一场小型的演武,王子到时可以仔细瞧一瞧,我大邺好男儿众多,相信你总能为自己挑选到好妹夫的。” 顾珩的话虽说得委婉,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刀寻影闻言很是失望,却也不敢强求什么,他们南漳可没那个底气! 这一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大家都不意外陛下的回答,那异族女子虽小有姿色,却也不过寻常尔,哪里能入得他们陛下的眼! 刀寻影落座后有些郁闷,安国公世子宋迫给他递了杯酒,安慰了他几句。 散宴后,姝音和宁华一道往后殿的居所走去,却在半路上遇到宋迫。他笔直地站在路边,似是在等人。 “阿宁,我有话想和你说。”他道。 宁华顿了一下,看向姝音:“大宝,你先回去。” 姝音有些迟疑,宁华捏了捏她的手,宽慰道:“放心,我身边跟着护卫,他不敢找我的麻烦。” 姝音点点头,一个人返回了暂住的院子。 泡了澡,酒意上涌,姝音的脑袋就有些昏昏沉沉,她本还想等那人来的,如今却没有办法了。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后,她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珩来的时候,姝音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睡得可香了。顾珩失笑,摸黑爬上了床,把人搂到怀里。 姝音不适地扭了扭,下意识的警惕让她略微睁开了眼睛,呼吸里都是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她的心瞬间落回原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呐呐抱怨:“二叔,怎么这么晚?” 第154章 用心良苦 姝音睡得迷迷糊糊的,问出的话也就是不加思考,脱口而出的心声。 顾珩低声笑起来,贴着她的耳朵问道:“就这么想我啊?” 耳边热乎乎又痒痒的,姝音不舒服地哼了哼,顾珩呼吸一窒,揽在她腰间的大手便越收越紧,然后慢慢向其它地方探去。 胸前传来的异样让姝音瞬间就彻底清醒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那人在自己身上四处作乱的手,咬牙道:“皇帝陛下,你这样深夜爬上女眷的床可不怎么好吧?” 顾珩在她颈窝蹭了蹭,厚脸皮地呢喃:“我只爬你的床。” 姝音嗤一声,“你可有好多人惦记呢!” “吃醋了?”顾珩把她抱过来面向自己,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姝音没有说话,小嘴嘟起来看着气鼓鼓的。 顾珩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小醋坛子”。 一吻毕,两人的气息都不太稳,一些不可言说的暗流兀自涌动着。顾珩用了毕生的意志力才把那些旖旎的念头强压下去,缓缓地调整呼吸。 姝音没有说话,也不敢动,等他平静下来了,才开口:“你在殿上为什么要给我赐书?” 还用那种不加掩饰地眼神看着她。 那之后,好多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多了些深意。 顾珩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砰砰跳着的心口:“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在你准备好入宫之前,我也要让大家渐渐意识到我的心思。” 姝音眨眨眼,有些不明白。 顾珩认真解释:“姝儿,我想让你名正言顺做我的皇后,有些事就要好好谋划一番。” 姝音想了想,有些艰难地发问:“是因为我和离过吗?” “不全是。”顾珩温柔地抚摸她的鬓发,如实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任何非议。” 不管是和离妇还是寡妇,他顾珩想让谁当皇后都没人敢说什么。只是,众口悠悠,他不希望别人对着姝音再嫁的身份说三道四。 他想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姝音就是他命定的皇后!是众望所归,是人心所向! “会不会很为难?”姝音问道,眼底翻出深深的忧虑。 “不会。”顾珩的语气很坚定,揉了揉她蹙起的眉心,“我想做的事就能做到!姝儿不用担心,只管毫无顾虑地走向我便是!” 姝音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心底那处被过往磨砺的坚硬也变得软绵绵的,笑着嗯了一声,“阿公知道后一定会被吓着的!” 提到勇毅侯,顾珩的表情略有些怪,想到他对萧钺那超乎寻常的热情,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幽幽道:“他是不是还以为你中意萧钺?” 姝音被他语气里的委屈逗笑了,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俏皮地勾起唇:“谁叫你之前冒充他的,你这都是自作自受!” 提起这个,顾珩就无话可说了。 姝音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宁华肯定也会很吃惊。话说你照理还得叫她一声姑母,我和你在一起后就变成她的小辈了。” 顾珩失笑,强调:“我从没叫过她姑母。放心,她也不敢让你叫她姑母的。她只会称呼你为皇后娘娘。” 姝音闹了个大红脸,好在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看得到。 “夜深了,你赶紧回去歇息吧。”她呐呐道。 顾珩又把她抱紧了些,一点也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哑着声音道:“就这么睡。” 姝音的心里其实也很舍不得,他们最近见面的机会不多,遂也不再说什么,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地睡了过去。 清晨醒来的时候,顾珩已经离开了。 姝音摸了摸身旁冷掉的床铺,忽然感到了一阵怅然若失…… 摆早膳的时候,宁华来了。 姝音招呼她一起用膳,关心地问:“宋迫找你什么事?” 说起这个,宁华就一肚子火,“他说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和离,他自己马上也会从滇州调回上京,还让我以后都回安国公府住!” 姝音追问:“他要接你回宋家是把那个农家女打发了吗?” 宁华勾了勾唇角,嘲讽道:“他哪里舍得!这次来行宫都带在身边的,两人好着呢!” 姝音愤愤骂了一句:“臭不要脸的!” 宁华一口接着一口地吃小馄饨,平静道:“大宝,你放心,宋家人拿捏不了我!我爹都同意了,他们算什么!” 大概是冤家路窄,吃过饭,两人慢悠悠地往校场而去,刚走了没多远,就碰到了安国公府的女眷。 宁华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并不准备上去打招呼。 安国公夫人恨恨地瞪着她,自己不仅品级比她高,还是她的婆母,她见着自己居然都不过来行礼?不过是个郡主而已,又不是公主,摆什么谱? 平时在外别居已经让他们安国公府成了上京的笑话,现在竟然还想和离? 门都没有! 安国公夫人端出婆母的架子,严厉道:“阿宁,迫儿就要回京了,你也收拾收拾,尽快搬回国公府,履行为人妻者的本分!” 宁华挑起眉,把话说清楚:“夫人有所不知,我和宋迫已说好要和离,自然是不会再回宋家的。至于我留在府上的嫁妆,我大哥过阵子会安排人上门清点,还请夫人做好准备。” 安国公夫人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说出要和离,脸都气得扭曲起来,呵斥道:“这种话不准胡说!” 他们家之前曾在暗地里站过五皇子顾琥,当今这位登基后,虽没有要清算的意思,却也明显不再重用宋家人了。 无论如何,他们和恭王府的这门亲可丢不得! 这时,安国公夫人身后一个清丽的女子忽然走到宁华面前跪下,泫然道:“郡主,求您回宋家吧!如果是因为奴家,奴家愿意离开三爷!” 宁华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淡淡地笑了:“不必!我可不想回收脏男人!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从宋迫想要纳妾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已经回不去了。 青梅竹马不过是个笑话…… 姝音猜到了这个女子的身份,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起来——白肤细眼、纤瘦温婉,哭起来梨花带雨,娇娇弱弱。 让她不禁想到了吴姨娘、王贞娘、于昭…… 姝音微蹙了下眉,对着安国公夫人略福了福,拉着宁华绕了过去,故意提高了声音:“走吧,大长公主殿下还在等我们呢!” 第155章 决心 行宫,演武场。 姝音和宁华随着顾岚到达的时候,众人几乎都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场内也已是旌旗猎猎、号角高扬,铁马金戈、兵甲耀目。 宫人领着她们缓缓登上了金乌台。 台高五层,斜落而建,她们在第四层落座,周围除了南漳的使臣俱是皇室宗亲,看到姝音的时候,目光中都露出些惊讶。 顾岚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拉过姝音的手,温和道:“姝姐儿,你眼神好,过会儿若是看到什么有趣的,可要讲给我听!” 姝音笑着应下,心里的尴尬随之减轻了不少。 这次检阅的规模并不大。上面只安排了京营下面武骧左卫的五千余士兵,由指挥使明威将军魏庚亲自带队。 对南漳这样的偏远小国,这已经足够震慑他们了! 金乌台的视野极好,姝音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阵前披坚执锐,高骑在马头的魏舅舅,只见军士在他的带领下,罗列方阵一字排开,威武雄浑、浩然磅礴,让她的心里也随之升起一种激荡之感。 特别是在顾珩落座后,全场朗声山呼万岁,更是让姝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也让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个男人不仅是会半夜耍赖爬上她床的温柔情郎,还是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那个人! 她想和他长长久久在一起,就必须接受这一点,而不是逃避忽略,装作没有这回事。 姝音望向高台上那个玄衣旒冕的男子,清澈的眸底划过一丝波澜,暗暗下定了某种决心…… 校场上,魏庚一身玄衣银甲,勒马于阵前,沉着指挥着军士们转换阵型,相继演练了骑兵包抄、步兵突击、劲弩骑射等,获得了场内震天的喝彩。 接着,魏庚还向众人展示了大邺最先进的各种火器操练,虎威炮、火龙枪、三眼铳、单飞神火箭……直看得南漳的使臣们一愣一愣的。 最后,返璞归真,被精心挑选出来的二十位军中高手们在擂台上两两对阵,捉对厮杀。拳拳到肉的近身搏击看得人热血沸腾,所有人都被这精彩纷呈的比武吸引住了目光。 姝音紧握着拳头,专心注视着场内的状况,看到最终获胜的是自家舅舅后,兴奋地拍着手掌跳了起来。 宁华也跟着乐,视线落在魏庚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赞道:“你舅舅还真是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比我府上的侍卫可强多了!” 姝音挺了挺胸膛,骄傲道:“那当然!” 宁华眼珠一转,在她耳边小声道:“要不我做你的舅母吧?” 姝音知道她在说笑,却也忍不住飞过去一个眼刀,警告道:“可不准打我舅舅的主意。” 两人嘻嘻哈哈玩闹起来,坐在旁边一直很沉默的南漳公主刀觅雪突然插话问道:“那个完胜的勇士是夫人的舅父?” 她的汉话不算好,却一字一顿问得很认真。 姝音点头,解释:“他是我外祖父的义子。” 刀觅雪不算白皙的脸颊上蓦地起了两团红晕,追问:“敢问夫人,您舅父可有家室?” 姝音一愣,心里霎时翻起了巨浪。 ……不是吧? 这异国的公主不会也想做她舅母吧? 姝音只想着快些打消她的念头,答非所问道:“我舅父今年已三十有四,公主才十六,花儿一样的年纪,何必找个年纪这么大的?” 刀觅雪听了却更高兴了,直白道:“没事的,我阿母说,年纪大的会疼人!” 姝音想了想又说:“我舅父这人可闷了,你们俩在一起应该没什么话讲的。” 刀觅雪捂着嘴羞涩地笑了,“没事的,男人多嘴多舌才讨人嫌呢!我阿母说,话少才会办事!” 宁华扑哧一下笑出来,对着姝音调皮地眨眼睛。 这异国公主说话可太直白了! 姝音尴尬极了,顿了顿才说道:“公主还是再瞧瞧吧,我大邺好男儿众多,相信公主一定能找到合心意又年纪相仿的小郎君。” 不过,刀觅雪显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女眷们下晌被安排在行宫的花苑游园。 金秋时节,桂花、菊花、海棠花、木芙蓉都开得极好,可刀觅雪一点兴趣都没有,还是全副心神都用在打听魏庚的事情上。 姝音都有些无奈了,她倒不是讨厌刀觅雪,南漳这个公主性子单纯又热情,很是讨人喜欢,可让她作自己舅母就不太可。 再说还有阿娘…… 顾岚看出姝音的为难,便对着身旁的南漳王妃道:“魏将军确实很好,不过这年纪还是大了些,你们还是帮着妹妹多掌掌眼!” 南漳王妃听出这里面婉拒的意思,笑着应是。 宁华也挺喜欢刀觅雪,拉着她小声道:“我认识很多比魏将军还健硕的小郎君,改日介绍给你,咱多看多选,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刀觅雪捏着衣角不说话,心里默默打定了某种主意。 几人沿着湖边一路漫步,转过一座假山,就碰到了安国公府上的女眷。大长公主殿下在,安国公夫人也不敢拿乔了,连忙带着家里的女眷上前来行礼。 因为宁华的关系,顾岚对她们也没什么好脸色,说了两句就不耐烦了。 安国府夫人呐呐收了口,垂手敛目恭送殿下离去。 姝音从宋家人身边走过的时候,目光无意识一扫,蓦地感受到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朝着这边射了过来。她凝眸看过去,发现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里竟带着一种强烈的恨意,仿佛要把注视之人生吞活剥了似的。 再看一眼,她又恢复了那副温婉淡雅的样子,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 姝音心下诧异,拉着宁华问道:“宋三的那个妾室,是什么来历?真的是农家女出身吗?” 她看过那人的手,细皮嫩肉的,完全不像是做过粗活的样子。用佟嬷嬷的话讲,从小做惯活计的,那手再怎么养也还是会有操劳的痕迹。 宁华不懂她问这个做什么,还是如实答了:“宋迫是这么跟我讲的,说是某次在南边剿匪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山崖昏迷了,然后就被这农家女子救了。” 姝音觉得这听上去倒有些像话本故事,追问:“她进宋家后,有没有给你找过麻烦?” 宁华满脸不屑:“她还没那个能耐!” 姝音却皱了眉,刚刚那女人看向宁华的眼神着实不善。莫非是宁华闹着要和离让她在宋家不好过了? “你小心一点,那女人看上去对你似有诸多怨恨。”她提醒道。 宁华嗤了一声,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姝音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对着阿满吩咐道:“让甲木找人盯着宋三的那个妾,她可能会对宁华不利!” 第156章 拒亲 下晌的时候,顾珩特意下令开放了行宫附近的猎场,允许众人进山狩猎。 猎场里的看守和禁军早把猎物往人多的地方赶,加上山里的动物们休养生息了近两年,是以这日大家的收获都不小—— 野兔山鸡狐狸之类的挂满了马背;羊、鹿、狍子也是一车车拖回来的;萧钺领着南漳王子刀寻影和几个勋贵家的儿郎还一起猎了头熊瞎子。 顾珩因为表面上还在为先帝守孝,并不能去行猎取乐,但看到这么多猎物还是很高兴,便命人在露天摆了烤肉宴,让大家更加尽兴。 行宫御膳房的厨子最会整治炙肉,烤出来的肉嫩滑多汁,飘散出浓郁的肉香,令人垂涎欲滴。 姝音一边吃着香喷喷的烤肉喝着小酒,一边和宁华说笑谈天,只觉得人生畅快极了。 顾珩幽幽地望了她一眼。 小没良心的!竟然一点都不惦记他。 他扫了一眼手边刚送上来的烤鹿肉,对着钱三道:“这肉看着不错,给秦国夫人送去。” 钱三立马照做,把鹿肉端过去的同时,还顺便拿走了姝音桌上的莲花白,偷偷换成了一点酒味都没有的果子酒。 姝音:…… 就在众人大酒大肉,传杯换盏的时候,南漳公主刀觅雪突然站起身走到顾珩身前跪下,认真道:“大邺男子果然如陛下所言出类拔萃,小女子相中了一个勇武的郎君,还望陛下成全!” 殿外空旷,她的声音传不到太远,但坐在顾珩身边的贵胄们都听到了,全都好奇地抬起了眼。 姝音心下一紧,连忙朝着自家舅舅看过去—— 魏庚毫无所觉,正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脸上还带着憨厚的笑容,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个小姑娘在打他的主意。 顾珩也没怎么在意这事,淡淡开口,“你说。” 刀觅雪并不忸怩,大大方方把自己如何倾心魏庚的事情说了出来,末尾,她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脆生生道:“请求陛下为小女子赐婚!” 顾珩一听到魏庚的名字,就略略皱了眉心,目光不由得朝姝音看去。只见她咬着唇,瞪圆了眼睛一脸紧张,生怕自己会把她的舅父给卖了似的。 顾珩咳了一声,示意钱三把刀觅雪扶了起来,才道:“公主有所不知,我们大邺,儿女婚嫁之事最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魏将军老父健在,朕也不好专断此事。” 刀觅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不气馁,一脸天真地说道:“那我自己和他父亲提亲吧!陛下能让我见见他吗?” 南漳王子也听自己的王妃提过这事,更是私下打听过魏庚的情况,知道他是颇得圣心的勇毅侯义子,自己也是四品的将军。若是他们南漳得了这样一门亲,也是不错的! 刀寻影这样想着,也出列请求道:“舍妹无状,还请陛下恕罪!不过,臣也听说魏将军尚无妻室,不知能否让臣亲口问问他的意思?” 顾珩不动声色地又望了一眼姝音,见她微微点了头,才吩咐人去请勇毅侯和魏庚。 魏庚被叫上去的时候还是一脸懵,听说了整件事后更是仿佛被雷劈了一样,愣在那儿一动不动。徐大标倒是反应快,笑呵呵地和南漳王子自谦起来:“承蒙公主厚爱,只是我家庚儿年长公主这许多,实不是良配啊!” 刀觅雪含情脉脉地看着魏庚,立刻表示自己一点都不介意。 “……这样啊。”徐大标捋捋胡子,沉吟道:“不如你自己问问他的意思?只要他同意,我这个做义父的绝不阻拦。” 从心里讲,徐大标是想拒绝的,他当然更希望庚儿能和珍娘在一起。只庚儿被耽误了这么多年,女儿那边到现在也没有要答应的意思,如今既然多了选择,他希望庚儿能抛开前尘往事,自己决定终身大事。 徐大标拍拍魏庚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道:“庚儿,不要有负担,自己随着心意拿主意!不管你怎么选,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儿子!” 只魏庚并不领这个情,埋怨地看一眼徐大标,委屈巴巴地说道:“义父喝醉了酒,不记得早已给孩儿定下亲事,请陛下见谅!” 说完,他又朝南漳的王子和公主抱拳一礼,郑重回绝了亲事。 顾珩闻言只是点点头,心下微有些诧异魏庚定了亲,但也没有多问什么。 徐大标见自家傻儿子这么说,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马上讪讪改口:“是老夫糊涂了,一时忘记给庚儿定了亲,还望王子、公主莫怪!” 姝音听到这儿才长长松了口气,她是真心盼望娘能和魏舅舅再续前缘、修成正果的。她看得出娘对魏舅舅其实很在乎,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压抑了心里的感情…… 刀觅雪很是失望,只她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定亲又不是成亲,她还有机会! 魏庚被南漳公主当众求亲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他一回到席上,就受到了同僚们羡慕嫉妒恨的调侃打趣。 魏庚挠了挠脑袋,到现在也没明白这一出究竟是为什么,心里更是隐隐担心若是被珍娘知道了此事误会他怎么办? 晚宴到了尾声,顾珩提前退了席。离开前装作不经意往姝音那边看了一眼,深邃的眸子里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姝音粉面微红,手里紧紧攥着刚刚钱三趁着过来送肉时塞给她的纸条。她稍微侧过身,用袖子遮挡着快速看了一眼——上面只简单写着“跟我走”三个字。 姝音深深呼出一口气,这偷偷摸摸的感觉让她的心越跳越快,手心沁出的汗水更是把纸条都濡湿了。 她捂着嘴咳了咳,以身体不适为由离了席。宁华挺担心,站起身想送她回去,却被身旁的大长公主一把拉住,“别担心,我派人送她。” 顾岚勾了勾唇,那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可没逃过她的眼睛! 时时关注着顾珩举动的不止顾岚。于昭也偷偷注视着上首,看到他离开后,也找借口从席上退了下去。下晌的时候,她一直在顾珩所在的殿外徘徊,无意从宫人口中得知陛下今晚会去温泉泡汤的消息。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另一边,喝得醉意朦胧的诚王世子在看到姝音离开后,也悄悄跟了上去。他这两日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那样的美人他实在是放不下,得找个机会一亲芳泽解了心里的痒! 第157章 情深不移 夜里的行宫看着更加幽深,姝音并不敢乱走,好在出了华清殿就有个眼熟的小黄门隔着一段距离朝着她行礼。 姝音认出他是钱公公身边伺候的,对他微微颔首,然后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走过一条曲折的长廊,又穿过一扇殿门,绕过高高的石屏,来到了一个流水潺潺、紫竹幽林的院落。 精致的六角宫灯高高悬在房檐之下,洒下一捧捧柔黄的光晕,显得这环境更加暧昧不明。 姝音驻足环视了一周,回过头来时,领着她进门的小黄门却不知跑哪里去了。她微蹙眉心,沿着屋檐慢慢往前面亮着灯的房间走去。 耳边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姝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拉住胳膊往里一带,瞬间落入到一个紧实的怀抱。 房间里一片漆黑,那人拢着她的纤腰,二话不说便低下头寻到了她的唇,直接吻了上来。 姝音被迫仰着头承受他狂风骤雨般的亲吻,被他勾缠着探索彼此唇舌的每一寸,最后实在喘不过气了才无奈咬了他一口。 顾珩低吟一声,从她唇上离开,轻语呢喃:“晚宴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 声音里的喘息让姝音的心尖都颤动起来,她伸出纤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脑子里乱糟糟的,问了个傻问题:“你为什么让人收走我的酒?” 顾珩果然被这个问题逗笑了,一边吮着她软乎乎的耳珠,一边道:“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喝醉的模样。” 那迷离的眼神,水润的嘴唇,绯红的脸颊,只有他可以看。 姝音觉得耳朵上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心里某处也痒了起来,不自在地推了他一下,哼道:“我酒量好着呢!” “好,你酒量好。”顾珩顺着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下次我们可以比试一下。” “谁要跟你比?” “我输了认罚。” 姝音迟疑了一下,问:“罚什么?” 顾珩长长嗯了一声,似是在认真考虑:“就罚我任你为所欲为。” 姝音面红耳赤,吭哧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不要脸。” 顾珩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他的姝儿可爱至极,真想把她嵌在怀里,时时刻刻都与自己在一起。 两人又甜甜蜜蜜缠绵了一阵,顾珩才点了灯,随口问起魏庚的亲事。 姝音整理衣衫的动作一顿,心里纠结了一下还是如实把魏舅舅其实是阿公给娘亲找的“童养夫”这件事说了出来。 顾珩倒真有些惊讶,同时也很快想通了很多事情,“魏庚这么多年不成亲就是在等你母亲?” 想到上辈子到死都还是孤身一人的魏舅舅,姝音重重点头,不禁感叹道:“这世上如舅舅这般情深不移的男子可不多。” 顾珩的心里有些不舒服,轻飘飘道:“他可能只是因为想回报你外祖父的养育之恩。” 姝音听出他语气里的酸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故意刺道:“你自己做不到可不代表其他人不行!” 顾珩沉默下来,把姝音捞到自己怀里,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直直望进她的眼底,缓缓道:“若我说我也能像魏庚那样,姝儿信吗?” 他的声音沉沉的,眉梢眼角都写满了郑重其事,让原本只是开玩笑的姝音也敛了神色。 看着他深邃如星辰的眼眸,姝音说不出不字。她轻轻靠近他的胸前,听着他怦怦的心跳声,轻启朱唇:“我信的,二叔这样说,我就信!” 顾珩的心里一片滚烫,目光里溢满了缱绻的情深,一低头吻了过去。 姝音睫毛轻颤,红着脸闭上了眼睛。 就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接着便是钱三诚惶诚恐的声音:“陛下,诚王世子那边的事出了点岔子。” 姝音吓了一跳,连忙推开顾珩,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顾珩拧了眉心,冷冷扫了一眼门外,语气更冷:“进来。” 钱三低垂着脑袋,即使站在屏风的另一头,目光也不敢乱飘,赶快说明自己的来意:“诚王世子如我们所想的那样进了温泉,却不知怎么冲撞了吏部尚书家的女眷,如今那边闹起来了,于尚书的女儿正吵着要寻死。” 姝音讶然,疑惑地对着顾珩眨了眨眼睛。 顾珩拉着她的手低声解释起来:“我看出顾瑞对你心怀不轨,所以这几日一直派人跟着他。你刚刚从宴上离席的时候,他也悄悄跟着了,不过因为我早有准备,他根本近不了你的身就被钱三派人忽悠去其他地方了。” 他本来是打算把顾瑞的几条腿都给弄断的。 想到自己被那种人觊觎了,姝音气得脸都红了,埋怨道:“你怎么有这样的亲戚?” 顾珩略尴尬地咳了一下,澄清道:“也没有很亲,他爹和我爹不是一个娘生的。” 姝音还是气呼呼的,又问:“那他和于昭又是怎么碰到的?” 这个顾珩也不知道了,钱三适时插话道:“奴婢问过温泉那边的守卫,据他们说,下晌的时候曾有丫鬟隐晦的跟他们打听皇上一般在哪个汤泉沐浴,奴婢想这丫鬟多半是于府的。” 话说到这里,姝音也明白了,没好气地瞪一眼顾珩,小声哼了哼:“人家是冲着你来的。” 顾珩就爱看她打翻醋坛子的样子,心里甜滋滋的,讨好地揉了揉她白嫩的柔荑,一本正经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听到自家陛下温柔无比地哄人,钱三的内心又再一次被震撼了。 也不知这个秦国夫人给他们陛下喝了什么迷魂汤…… “陛下,那边吵闹得厉害,您要不要过去看看。”钱三硬着头皮提醒道。 一个是亲王家的世子,一个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家的女儿,一般人也管不了这事! 顾珩极不愿意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那顾瑞毕竟姓顾,他们皇家总要给于家一个合理的交代。 “把两家的人都聚到光正殿,再请姑母也过去。”顾珩站起身,朝着姝音伸出了手,“姝儿也陪我一道去吧。” 这种场合,姝音哪好露面的,忙摇头拒绝。 顾珩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语气轻松又随意:“别担心,光正殿有个带着小窗的隔间,姝儿到时就坐在里面喝茶看戏就行!” 姝音:…… 第158章 看戏 光正殿,顾珩先带着姝音去了隔间,领着她坐到小窗侧后方的榻上,解释:“这个角度,你能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你。” 事实上,隔间的外部还巧妙设置了诸多遮挡,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这里还有个房间。 姝音从碗口大的圆形格栅窗户望出去,能清清楚楚看到大殿上的场景,耳边还传来了男子怒不可遏的咒骂声:“孽障!畜生!我今儿就把你的另一条腿也给废了!” “饶命啊爹!我这条腿刚好呢!” “王爷!瑞儿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一场误会,大家都不想啊!” “闭嘴!慈母多败儿!他就是被你给惯坏了!” …… 姝音轻轻拉住顾珩的衣袖,呶呶嘴:“快出去吧,都吵起来了。” 顾珩看着外面厌恶地皱了下眉,握了握姝音的手,声音温柔下来:“我很快回来。” 大殿上,顾岚看到弟弟一家的闹剧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肃容道:“老七,儿子你回家了再教训,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事情捋清楚,给于家一个交代!” 于家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于昭更是呆呆愣愣的,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顾珩一进殿,所有人的视线都落了过来,就连原本死气沉沉的于昭都明显激动起来,眼里更是聚起了委屈的泪花,身子一动,就扑了过去。 还好钱三机灵,身边带着几个力气大的小太监,立即就把她拦住了。 于昭并不硬闯,身子一歪跪倒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顾珩哭得楚楚可怜:“陛下,求你为小女子做主啊!小女子,小女子……” 此时的她心里还有一丝奢望,祈盼陛下能对她有些怜惜,若是能看上她…… 于昭抚了抚颊边凌乱的发丝,急切地说明:“诚王世子和小女子并无苟且,小女子还是完璧!” 钱三怪异地看她一眼,这小娘子莫非还妄想着进宫? 诚王也有些惊讶,睨着自家儿子吼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说清楚!” 诚王世子被吓得一抖,觉得自己无辜极了,扯着嗓子说道:“跟我没关系啊!我也不知道汤泉里面有人的,我喝得晕乎乎的,脱了衣服下了水才发现——”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大声道:“我进去后弄出了很多声响的,于姑娘也没出声制止我啊!” 于昭咬着唇,满脸羞愤,她当时还以为那是…… 她明明就在汤泉外看到皇上身边的小太监了,所以才会偷偷溜了进去,怎想到进来的却是诚王世子? “我泡汤的时候睡着了,并不知道有人进来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么说。 诚王世子想也没想就反驳:“你当时明明就——” “闭嘴!”诚王厉声呵斥道。 诚王世子不服气地吸吸鼻子,他记得自己撩起纱帘准备入水的时候,这于家姑娘还转头冲他笑呢!他当时虽然有些惊讶她不是秦国夫人,但那一笑也挠得他心里痒痒的,也就顺水推舟扑了过去。 没想到她又突然拼死拼活地挣扎起来了…… 顾岚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隐情,犀利的眼神淡淡扫了一眼于昭,开口道:“事情现在都清楚了,只能说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不过,顾瑞始终冒犯了于姑娘,这一点我们顾家不会不认!老七,你看?” 诚王明白自家姐姐的意思,赶紧拍着胸脯,铿锵道:“这事我们家肯定不会赖账!”他站起身朝着吏部尚书于邈深深一揖,诚心说道:“既然两个孩子有了肌肤之亲,我家瑞儿就会负责到底!为今之计,本王也只能厚着脸皮向大人求取令千金了!” 于邈黑着脸不说话,若是能做诚王世子妃,他也认了。可这顾瑞已有正妻,难道要他家昭姐儿去做妾吗? 他们于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王爷好说。”于邈回了一礼,态度不甚热络:“既然这事只是一场误会,也不用强求世子负责。说到底也是我家大姐儿行事不够谨慎,好在两个孩子也没犯成大错,不如就当无事发生吧!” “……这。”诚王有些拿不定主意,看向顾岚。 顾岚猜得到于家的心思,他们这种清流世家是不会让家里的嫡女去给人做妾的。 当然,若是皇上的妾那又另当别论。 顾岚望着自家侄子,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顾珩垂眸喝着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姑母的视线。 “陛下,您看?”顾岚不得不出声提醒。 顾珩微顿,放下茶盏,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就按于大人的意思吧。” 顾岚接过话来,补充道:“行宫这边本宫会吩咐下去,保证没人敢乱说什么,绝不会对于姑娘的名声有碍!” 于邈憋着气行礼道谢。 于昭傻眼了!她现在这样的情况,父亲肯定不会再重视她了,大概只会随便找个还凑合的书香世家把她远远的嫁了。 她不要! 于昭擦干脸上的泪水,颇有些不管不顾地喊起来:“皇上,小女子对您——” “于姑娘!”钱三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扬声道:“您看着像是受了风寒,奴婢带您下去找太医。” 于邈大大松了口气,对着钱三拱了拱手,“有劳公公。” 若真让这孽障说出什么寡廉鲜耻的话来,他这老脸还往哪里搁?有的事可是做的说不得的! 顾珩就当没看见这一幕,站起身对着诚王冷冷说道:“顾瑞行事无状,罚俸一年,禁足半年。” 顾瑞听说要禁足立马就想求饶,却被诚王狠狠扇了一巴掌,骂道:“畜生,还不赶快谢恩!” 顾珩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深邃的眸底翻涌出刀锋般的寒光,什么也没说就转身扬长而去。 多说无益,若他还敢觊觎姝音,直接废了他便是! 隔间里,姝音正觉得无趣,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顾珩就进来了。 “困了?”顾珩问。 姝音泪眼朦胧地点点头,嗓音软软糯糯的:“我有些乏了,想睡觉了。” 顾珩快走两步过去,伸手把她搂到怀里,轻声诱哄:“今儿也一起?” 温热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洒落在脸侧,姝音浑身一颤,那点缥缈的睡意一下子就被吓没了。 “别胡说。”她羞红了脸,没什么底气的嘀咕了一句。 顾珩轻轻一笑,捏着她的下巴就要吻下去,唇瓣贴上的那一刻,隔间的门却被人轻轻敲了敲,钱三的声音随即响起:“陛下,甲木那边有消息上报。” 顾珩下颌紧绷,不耐地问道:“什么事?” 钱三的小心肝抖了抖,忙回道:“他是来给秦国夫人回话的,说是之前让他盯着的人举动有些奇怪。” 第159章 设套 姝音顿住,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让甲木去查安国公世子宋迫妾室的事情说了出来。 顾珩贴着她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气,叹息着抱怨了一句:“今夜怎么这么多事?” 老有人来打断他们! 姝音难得见他这样,心情很好的在他耳畔亲了一口,娇声哄道:“说不定有什么急事,我们先听甲木怎么说好不好?” 顾珩呼吸乱了一拍,沉着声音问:“之后一起睡?” 姝音咬着唇,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睡就睡吧,现在天气渐凉,他身上暖呼呼抱着还挺舒服的,反正最后难受的也不是她。 顾珩高兴起来,忙吩咐让甲木进来回话。 甲木的表情比想象的要严峻,道:“下晌的时候,萧世子领着一班勋贵子弟猎到了一头熊瞎子,他们如今还在长岭坡那边篝火烤肉,喝酒庆祝,安国公世子宋迫也在列。” “不久前,他的妾室李氏来给他送披风,却在离开时偷偷溜进了马厩,在萧世子坐骑的草料里加了点东西。” 听到这儿,顾珩沉了眉眼,问:“加的是什么?” 甲木答道:“她走后,我们拿着草料问了行宫的马官,他们分辨出那物叫苦马豆,牛羊或者马儿吃了这种草,就会中毒,出现发疯的症状。” 姝音惊诧万分,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展开,她还以为那妾室想谋害宁华! “她为什么要害萧世子?没理由啊!”姝音不知不觉问出了口。 甲木为难地摇头,请罪道:“这点属下也还不清楚。” 顾珩沉吟起来,心里隐隐有个猜测,片刻后问道:“玄衣卫里与萧钺身形最像的是谁?” 长岭坡。 营火熊熊,肉香四溢,勋贵们个个儿都喝得醉醺醺的,肆无忌惮地说着笑。 忠义伯世子秦光宗用手背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唇,嬉皮笑脸的对着安国公世子宋迫喊道:“你那个妾对你可真好,天晚了怕你着了风还给你送斗篷来!啧啧,你在滇州可是伤到哪里了?身子骨怎么变得这么弱了?” 周围一下子哄笑起来,看向宋迫的眼神都充满了揶揄。 宋迫有些难堪,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芸娘就是爱操心!这大晚上还冒着寒风给他送衣,真是难为她了! 萧钺不屑的哼了一声,故意提高了声音:“这种场合还要带妾室,宋世子就这么离不得女人?” 他这话说得夹枪带棒的,众人诧异了一瞬,后知后觉地记起宋迫的妻子宁华郡主正是萧钺的小姨母,便纷纷收了说笑的心思。 宋迫自诩是萧钺的长辈,并不与他计较,亲手为他斟了杯茶水,温声道:“秋燥意邪,钺儿还是少吃点肉,多喝点茶水降降火!” 萧钺懒得搭理他。 幼时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萧二哥长萧二哥短的小毛孩,如今居然有脸叫自己“钺儿”? 他呸! 宁华那丫头还是赶紧把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休了吧! 萧钺又坐了一会儿,越看宋迫越不顺眼,心里顿觉无趣,站起身摆摆手,“先走了,你们慢慢喝!” 长岭坡在行宫的后山,马厩不过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破旧又昏暗,只在角落点着一盏灯。萧钺晃晃悠悠来取马,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一阵异响,他眉头一皱循声望过去,却猛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入了黑暗里…… 少时,萧钺牵着马出了马厩,利落地翻身上马,抬脚一踢,坐下的黄骠马便一阵风似的跑了起来。 “萧世子,跑慢点!天黑路陡,你又喝了酒,小心出了事!”篝火旁的秦光宗担心地大喊起来。 宋迫勾了勾唇角,讥讽道:“他呀,凡事都爱出风头,等跑出这里就会慢下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都洞悉了这两人应是不对付的。 另一头,萧钺骑着马下山的速度却越来越快,特别是一头扎进树林之后,黄骠马跟发了狂似的横冲直撞起来,马上之人被颠的根本坐不住,只能俯下身子紧紧抱着马脖子。 男子惊恐的呼叫声在空旷的密林里飞快划过,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 李芸隐在暗处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树林里除了簌簌的风声和偶尔的鸟鸣,就只有那男子痛苦的哀鸣。 她激动的喜极而泣,扭曲的笑容让她秀丽的脸庞变得异常狰狞。又等了一阵,确定没人跟上来,她才缓缓走了过去。 男子的呻吟声已经很弱了,喉咙里发出的浓浊呜咽显示着他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李芸很是享受这一切,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恨恨道:“萧钺,你肯定没想过自己会死得这么窝囊吧?堂堂的成国公世子,大长公主顾岚的独子竟然就这样醉酒摔下马死了。哈哈哈哈哈……真想看到你那个娘知道这事时的表情!” 说着,她用力踢了踢地上的男人,再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真想让你再多受点罪!可惜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在这儿耗着。没办法,怕你死不了,我也只能给你个痛快了!” 李芸的眼睛闪着仇恨的凶光,双手高高举起石头,望着天空,甜甜一笑:“八哥哥,快来看!芸儿要给你报仇了!” “拿下她!” 就在李芸挥动手臂的时候,蓦地从暗影里扑过来一群黑衣人,三两下就把她按在了地上。 萧钺也快步走了上来,扶起扮做他的暗卫,关心道:“从马背上跳下来,没受伤吧?” 暗卫咧嘴一笑,抱拳道:“多谢世子关心,属下没事。” 萧钺点点头,看了一眼那边还在不停挣扎、嘴里恶毒咒骂着的女子,冷然道:“带回去,审!” 没一会儿,萧钺就亲自来给顾珩回话了。 一进门,他就先给姝音深深一揖,“多谢夫人救了我一命。” 姝音侧身避开了这一礼,有些尴尬的解释:“我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顾珩问了他具体的情况,沉声吩咐:“长岭坡那边的人全都带去问话,特别注意宋家人,那女子说不定有同党。” 萧钺领命,匆匆忙忙又走了。 顾珩看了一眼更漏,已经三更天了。他一弯腰,把明显有了困意的姝音打横抱了起来,喉结快速滚了滚:“夜了,我们睡觉吧。” 第160章 救命恩人 姝音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身侧已经没有了人。她刚坐起身,就有小宫女进来服侍她梳洗,小声禀道:“陛下在外间,适才萧世子那边过来回话了。” 姝音料想应是审问那边有结果了,快速洗漱好后就去了外边。 顾珩盘坐在榻上,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件袍子,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看着慵懒又不羁。姝音没想到还能看到他这样的一面,虽有些羞涩却也没舍得从他身上移开。 顾珩感受到旁边那道炙热视线,嘴角一挑,戏谑道:“小娘子可还满意在下昨夜的伺候?” 姝音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被调戏了,小脸顿时红得能滴出血来,呐呐道:“别胡说!我们昨夜什么事都没有,就、就、就躺在一起睡觉而已。” 顾珩拉过他的手吻了吻,装着委屈道:“小娘子真健忘!在下昨夜可抱着你哄了好久,你紧紧缠到我怀里都不肯撒手呢!” “我哪有?”姝音反正是不会承认的。 夜里她胆子是大了些,被他哄的头脑一热就容易做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顾珩一脸宠溺地看着她,叹道:“要是能被夫人夜夜宠幸就好了。” “不准说了。”姝音气鼓鼓地看着他。 顾珩害怕以后没有甜头吃了,也不再逗她,转而说起正事来:“审问有了结果,宋三那妾是前朝睿王厉牧的小女儿厉芸。” 姝音大吃一惊,忙追问:“那宋三知道吗?宋家呢?” “宋三那边暂时还没透露给他知道。”顾珩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指腹在姝音的手背缓缓摩挲起来,笑着问:“姝儿,今儿要不要再看一出戏?” 宁华被姝音从床上挖起来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抱怨道:“林大宝,你这么早是要干嘛?” 姝音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对着她的耳朵把昨夜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宁华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兴奋道:“真的吗?” 她太想要看到宋迫得知自己的爱妾是前朝余孽时会是什么表情了。 “冷静点。”姝音拉住她的手,细细说道:“现在还不清楚宋三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陛下的意思是,待会儿两边对质,先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再说。” 宁华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平复了激动的心情,脑子也转了起来,疑惑道:“陛下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事情?” 姝音愣住,忘记这茬了! 好在她反应快,虽有些心虚,还是故作镇静忽悠道:“我以为那妾会对你不利,就派人盯着她,结果真发现她行事有异,竟然想谋害萧世子,然后我的人就把这事上报了,陛下那边就派人跟进了。所以,我也算这事的当事人之一。” 宁华完全没有任何猜疑,满脸感动地抱住她:“谢谢你!大宝,你对我真的太好了!你若不是对我这么好,我大外甥就被人害了!” 姝音:…… 今儿的这场大戏同样安排在光正殿。 姝音带着宁华进去的时候,顾岚一看到她就大步走了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哽声道:“钺儿都跟我说了,这次真的多亏了你!” 钺儿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办? 成国公萧铎也红了眼眶,对着姝音作了一揖,“好孩子,你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钺儿以后一定会对你视如己出的!” 他决定了,徐大标要真开口求亲,他就让钺儿以身相许了! 姝音一噎,笑意凝固在嘴角。 这成国公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啊,说话怎么乱七八糟的? 顾岚赶紧把自家啥也不知道的丈夫拉走了,低声警告道:“之前的事你都猜错了,以后别在勇毅侯家的人面前瞎说话!” 成国公一脸茫然:“所以徐大标没有觊觎我家钺儿?” 顾岚有些无语,“你别管他什么心思!你只要记住,他家的女儿、外孙女都跟你儿子没关系!” 成国公:…… 儿媳妇和便宜孙女一下子都没了? 大殿上,人很快就到齐了。 顾珩看了一眼还有些懵的宋家人,对着萧钺点点头。后者会意,立马把昨夜有人试图谋害他的事情讲了出来,当说到凶手是宋三妾室之时,宋家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宋迫怔了怔,随即高声驳斥道:“不可能!芸娘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萧钺,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我来,不要殃及无辜!” 这就差不多是直说萧钺在诬蔑陷害了。 安国公宋鹏比儿子冷静些,却也不信这是真的,对着上首行礼道:“陛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李氏只是普通村妇出身,哪有本事谋划暗杀之事?” 顾珩也不和宋家人多废话,让人把厉芸带了上来。 厉芸看着有些狼狈,身上却并没有受刑,她一见到顾家人就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夺我厉家江山,杀我厉家儿女,会有报应的!你们姓顾的都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这下也不用多解释什么,大家霎时都明白了她的身份。 宋家人吓得脸都白了,他们家要是真藏着前朝欲孽,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辩白不清啊! “陛下!微臣什么都不知道!”安国公宋鹏咚的一声就跪下了,头伏着地,惶恐地颤抖起来。 宋迫难以置信地看向厉芸,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有太多的问题,却又无从问起。 厉芸轻蔑地看着他,嘲讽道:“别装得这么惊讶!你早知我不是农家女,现在又何必摆出一副被人欺骗的样子?” 安国公这下真的被吓破了胆,怒吼道:“逆子!你都做了些什么!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全家啊!” “不是的!不是的!”宋迫惊惶不安地四处望了望,似乎是在寻求支持,嘶喊道:“我不知道她跟前朝有关系,真的!我不知道!” 他只是隐隐察觉到她的身世可能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简单,毕竟真的农家女哪会识文断字,哪会懂得如何熏香、烹茶? 宋迫嚅嗫着解释:“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也没有深究她的身世,只以为她是家里遭了难的柔弱女子。” “你糊涂啊!”安国公恨不得能一巴掌拍死他。 “救命恩人?”厉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狂笑不止:“你怎么这么蠢啊!人家设套害你,你还反过来感激别人,真是笑死个人!” “我当时可是想弄死你的,没想到你命大,落崖后被腰间的玉带挂在了树上。真正救你命的,只是个腰带,要不你也把它纳了吧,哈哈哈哈哈……” 宋迫在讶然中沉默,脸色一片惨淡,羞愧地看向了宁华——他记得,那个腰带是她送给自己的。 第161章 求赏 宁华被他盯得莫名其妙,语气不耐:“看我干嘛?我对她的身世可是一无所知的!” 宋迫苦笑,声音有些发颤:“那腰带是你送我的,救我一命的也是你。” 宁华一脸竟然还有这事的表情,淡漠道:“我不记得了!我送出去的东西可太多了!而且这也不是重点!你老实交代,昨儿晚上你有没有帮那女人害我大外甥?” 宋迫心下一痛,自嘲地摇摇头,“我说我不知道她是谁、她要做什么,你信吗?” 宁华不爱看他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哼道:“谁知道你有没有被她迷了心窍啊?昨儿和你一起喝酒的那些人都说他们本来担心我大外甥醉酒骑马,想追上去查看他的情况,却被你拦了下来,你这还不是和她串通好的?” “我没有!”宋迫绝望地吼叫起来:“我真的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我也没有想谋害萧钺!” 他昨日只是被萧钺刺到了,心里不舒服,才拦着那些人的。 安国公立马也喊起冤来:“求陛下明察,宋迫虽然糊涂,却也不会做大逆不道的事!我们宋家是大邺的臣子,对大邺忠心赤胆,绝无二心!求陛下明察!求陛下明察!” 他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顾珩示意钱三把他扶起来,徐徐道:“安国公别急,若是这事最后查出来与你们家无关,朕自然不会追究!” 安国公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皇上这话他听明白了,若是有关,他们家就大祸临头了! 可那李氏是迫儿的妾,也是被迫儿带来行宫的,就算他们家不知道李氏的真实身份,那也有失察之罪。 这怎么看都是有关的啊…… 他心里像油煎似的,转眼看到宁华,仿佛看到了救星,央求道:“郡主!您是迫儿之妻,求您看在与他过往的情分上,帮忙说两句好话吧!” 宁华还没说话,坐在一旁的恭王世子顾樟就开口了:“我家小妹与宋迫多年分隔两地,感情生疏,并不清楚贵府的情况。国公爷现在这样要求很是不妥!” 说罢,他又补充道:“再说,前段时间,家父也允了小妹和离的请求,她以后与你们家也没关系了,还望国公爷别把这事扯到她身上!” “不至于和离啊!俩孩子还是有感情的,都是被李氏那个恶毒的女人挑拨离间了!”安国公急死了,他们家现在这样的情况,要是再失了恭王府这门姻亲,以后就难翻身了啊! “孽障!你快说话啊,跟郡主解释啊!” 宋迫直视着宁华,眼里都是悔意,痛声道:“阿宁,我错了!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 安国公忙附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浪子回头金不换啊!郡主就原谅他吧!” 宁华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走到顾珩面前,规规矩矩行礼道:“宋家之内居然藏有前朝余孽,不管他们知不知情,臣女身为顾家人,绝不能再与他们有任何纠葛,还请陛下允许我与宋迫义绝!” 恭王世子顾樟也上前一步,躬身请求:“求陛下成全!我们顾家儿女绝不与对朝廷不利之人沾亲带故!” 恭王府这是摆明了要与安国公宋家划清界限、恩断义绝! “阿宁!”宋迫急切地喊了一声,饱含深情地问道:“你就真对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你知道我心里一直都有你。” 宁华被这话恶心得不行,赶忙又向皇帝侄子哀求道:“臣女与宋迫早已经缘尽情散,也不欲与宋家牵扯不清,求陛下成全!” 顾珩下意识抬眼去找姝音,看到她对自己俏皮地眨眨眼,便浅笑着颔首道:“既如此,朕就令你二人当即义绝,从此顾宋两家各自婚嫁,再不相干!” -- 回到后殿,顾珩把姝音揽到身前,求赏般地凝视着她:“你满意了?” 姝音故作不懂:“我满意什么了?” 顾珩把话说明白:“我下令让宁华和宋家义绝了,你不应该奖励我吗?” 姝音挑起眉毛,笑道:“宁华姓顾,还是你的长辈,你只是顺手帮了自家姑母一个小忙,却来找我这个外人要好处,真是蛮不讲理!” “我就是不讲理!” 顾珩一笑,低头吻了下去。 姝音想着今日就要回城了,两人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就由着他闹了一阵。只是如今这样青天白日的,姝音羞涩极了,只好紧紧闭上眼睛,掩耳盗铃起来。 顾珩得到她的默许,吻得更加狂热,双手也没闲着,在那娇软的身躯上放肆地探索起来。不过,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很多都只能浅尝辄止。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两人躺在挂着层层幔帐的床榻上,听着彼此的心跳声,慢慢平复下来。 姝音蓦地想到了一个问题,“厉芸若是得逞,萧世子会怎么样?” 顾珩想到那个可能,皱起了眉:“被发狂的马颠下马背,轻则断筋骨,重则丧命。” 忆起阿公上辈子的遭遇,姝音有些在意,又问:“厉芸若是一直潜伏在宋家,你说她会不会去害其他的朝廷重臣?” 顾珩敛了神色,沉吟道:“有这个可能。她是厉雍的暗桩,做这些事不奇怪。” 姝音沉默下来,琢磨着上一世阿公的坠马会不会也与她有关? 顾珩略一思忖,点点头:“姝儿还真提醒了我。我这次回去,就会让人暗暗探查各个大臣家的情况,若还有厉芸这样的,一定能揪出来!” 姝音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有这样的影响力。自那日后不久,各个府上都开始了一轮仔细的排查,若是遇到来历不明的妾室和奴仆,立刻就会往上报,根本不敢隐瞒。 这样一查,倒真揪出好些与前朝有关的人。 徐珍娘从忠义伯夫人那里听到不少小道消息,拉着自家女儿讲起来:“听说兴昌伯府、威远侯府和兵部侍郎家都有妾室有问题,这几个府上如今可着急着呢,生怕牵扯到什么谋逆的事情里面。” 姝音撇撇嘴,“活该!那些男人要是不纳妾,就没这些问题了!” “可不是!”徐珍娘完全赞同:“正派人家就是纳妾也不会纳那种来路不明的,这些男人就是色迷心窍,自作自受!只可惜了他们家的女眷,若是被这样的事牵累,真是倒了大霉!” 姝音很庆幸宁华是郡主,能够立马抽身离开,若是普通女子,被夫君的妾室牵连到这样的大罪里可真就是无妄之灾! 母女俩正说着话,阿满突然来报:“姑娘,门口来了个女子,自称是南漳的公主,想上门拜访您!” 第162章 追上门 姝音一顿,为难地看向徐珍娘。 她若是把这南漳的公主请进来,可不就是“引狼入室”了吗?可人都上门了,她也不能无礼到连见都不见…… 看到女儿纠结的小表情,徐珍娘觉得好笑:“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南漳来的公主?她之前得罪你了?你不想和她往来?” 姝音咬着唇,摇头又点头。 不喜欢和得罪都没有,但也确实不想和她打交道。 徐珍娘却不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温声劝道:“听你阿公讲,你在行宫的时候是被大长公主殿下带在着身旁待客的。她如今来找你,你也是不好推脱的。别磨蹭了,快去招待人家吧!” 姝音有些欲言又止,之前因为觉得自家已经果断回绝了南漳的求亲,就没把这事告诉阿娘。哪里想得到,那个公主竟然又找上门了! 她才不信刀觅雪是来找自己的,这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娘,其实她——”姝音刚开口,徐珍娘就站起身往外走去,催促道:“快点,别让人久等了!” 姝音叹了口气,只好先和娘一起去前面接人。因为珠珠在,也不好把人带到后院来,只好把刀觅雪请到花园的水榭里去。 快到十月了,园子里这个时节其实也没什么好景色。可刀觅雪一点也不介意,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惊讶道:“你家里居然有湖啊!真好!夏日里不出门都可以在家凫水了!还可以自己抓鱼吃呢!” 徐珍娘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忙招呼她喝茶吃点心。 刀觅雪拿起一团雪衣豆沙,一口咬下去,欢喜地瞪圆了眼睛,不住赞道:“真好吃!夫人家真的太好了!园子好,吃得也好,若是我能一直待着这里就好了!” 姝音正喝茶呢,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直接被呛得咳嗽起来。 徐珍娘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埋怨地瞪了她一眼,“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如此不小心!” 刀觅雪的脸上带着点羡慕,“夫人的娘亲真好!” 徐珍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每个当娘的都这样!没什么特别的!” 刀觅雪的脸上浮出些黯然,嘀咕了一句:“我阿母就不这样,她不喜欢我,只喜欢阿兄。” 徐珍娘在心里叹口气,对她起了怜惜:“别担心!你以后总能找到对你好的人!” 刀觅雪重重点头,亲热地拉起徐珍娘的手,直白道:“我能叫你阿姐吗?我以后会听阿姐的话,孝顺阿姐!” 徐珍娘根本没把她的话当真,以为她只是汉话不好说错了,好笑道:“我这把年纪可当不得公主的姐姐!我家女儿都大你好几岁呢!” 姝音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心道人家年纪虽然比我小,但还想当我舅母呢! 几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突然,园子里响起一串急切的脚步声,接着便是魏庚洪亮的声音:“珍娘!我今儿刚好从满香居门口路过,买了你最爱吃的葱香炙鸡,快来吃,还是热的!” 姝音从水榭中探出头,刚想和魏舅舅打招呼,就看到身旁的刀觅雪倏地一下跑了出去,脆生生地喊道:“魏大哥!你买了什么好吃的呀?雪儿也想吃!” 魏庚没想到家里的园子竟然有个陌生的年轻女子,连忙避过了身子,吭哧了两下没有说出话来,加快脚步朝着水榭这边来了。 刀觅雪见他不理自己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跟在他的身边,追问:“魏大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雪儿呀,之前跟你求亲的那个?” 这句话随着风清晰地飘了过来,徐珍娘一顿,满脸愕然地看向魏庚。 “……珍娘,不是!”魏庚红着脸想解释,可心里一急,又不知道怎么讲。 姝音赶忙小声补充:“舅舅当场就严词拒绝了,一点也没犹豫。” 魏庚不住地点头,“珍娘,我对你——” 徐珍娘有一瞬间的慌乱,打断他:“厨房那边今儿要对账,我先过去了。” 刀觅雪很是不舍,拉着她的手问道:“徐姐姐,我下次还能来找你玩吗?” 徐珍娘怔了怔,随即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微微颔首,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魏庚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都是落寞。 “魏大哥,你觉得我今天这样穿好看吗?”刀觅雪提着裙摆,转了一圈,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她今日特意穿了大邺女子的衣裙呢! 魏庚并没有把视线转向她,沉着声音说道:“鄙人一介武夫,并不值当公主如此!最重要的是,鄙人早已心有所属,此生不渝,还望公主不要再来找我了!” -- 吃过晚膳,姝音去了徐珍娘的院子,一见到娘便撒娇:“阿娘,你是不是生气了?” 刚刚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阿娘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可却比平时沉默了许多。 徐珍娘淡淡一笑:“我生哪门子的气?你舅舅相貌堂堂、仕途顺畅,有人来求亲再正常不过了!他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了。” 姝音不想再拐弯抹角,直接道:“舅舅的心意阿娘是知道的!我明白阿娘心里有很多顾虑,不敢面对自己对舅舅的感情。” 徐珍娘张口想反驳,却没有发出声音。 姝音接着道:“可是娘,你耽误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幸福,还有舅舅的!他这辈子就认定你了,你不要他,他谁也不会要!所以,要是娘心里也有他,何不勇敢一点呢?” 徐珍娘的眼圈蓦地一红,心里猛地动摇起来…… 和阿娘说完话,姝音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却在窗台上见到了好久没有出现的大白鸟——霄练。 大白亲昵地在她手心上蹭了蹭,高高扬起自己小小的脑袋。 姝音抿唇笑起来,解开挂在它脖子上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小小的信笺,只看了一眼,脸就烫了起来。 哄睡珠珠后,姝音就把她交给了乳母,房间里的下人也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打发了出去。佟嬷嬷敏锐,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也帮着清起场来。 夜深,姝音散了头发,素着脸,只在雪白的中衣外松松套了一件宽袖的袍子,极居家的打扮,仿佛只是在等深夜归家的夫君。 她盯着床头那盏萤黄的小灯,心里也像这小火苗一样愉悦地跳动着。 知道他要来,连等待的时间都是甜蜜的…… 第163章 直面心意 姝音正望着烛火出神,突然听到窗户那边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响动。她眼睛一亮,立马起身迎了过去。 顾珩一抬头,便看到朝思暮念的那个人正冲着自己莞尔一笑。心弦猛地被拉扯住,他愣了一下,停下脚步,专注地凝望着她。 姝音慢慢走过去,弯着唇嗔了他一眼,“发什么呆呢?” 顾珩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薄唇轻启:“你在等我?” 姝音含羞点点头,声音弱弱的:“你给我传信了,我当然在等你。” 顾珩定定地看着她,倏地勾起唇角,叹道:“若是日日都有人等我归家就好了。” 姝音失笑,提醒:“这里是我的闺房。” 顾珩笑而不语,把她圈入怀中,低头在她耳畔呢喃:“你在哪儿,哪里就是我的家。” 不知为何,姝音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伸出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情不自禁道:“我也很想你。” 两人就这么相拥依偎着,谁也没有动。 夜里幽静,姝音觉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略有些尴尬,开始轻声讲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比如每日都吃了什么好吃的,珠珠又学会说了什么新词,如今天气渐凉她又做了什么样式的秋衣,阿公前几日和成国公打赌赢了一匹西域宝马…… 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事情,也没有什么重点,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顾珩却很爱听她讲这类日常琐事,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平常的小夫妻。 说起今日南漳公主上门来找魏舅舅,姝音的眼里浮出些担忧,“我看得出娘的心里其实很介意刀公主,可之后舅舅解释的时候,她又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还让舅舅好好把握这次机会。真是看得我急死了!” 顾珩在她红嘟嘟的唇上香了一口,问道:“你母亲对魏庚可只是姐弟之情?” 姝音摇了摇头,“若是在我娘和离前,大概就是姐弟情。可他们一起回肃州祭拜阿婆回来后,我就发觉娘对魏舅舅有些不同了。有时候说起他,娘还会害羞呐!” “你说起我,也会害羞吗?”顾珩突兀地问了一句。 姝音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结巴道:“说、说要紧事呢,别打岔。” 顾珩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抚了抚她红透的脸颊,扬唇笑起来,“好,我们说要紧事。”他没想到自己有一日还要给别人的感情出谋划策,想了想道:“那不如制造个机会让你母亲好好直面自己的心意。” “什么机会?”姝音问。 顾珩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姝音咬着唇犹豫了一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上去,本来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顾珩却舍不得放开,立马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了,顾珩才退开,缓了缓,贴在她耳边轻声说起了自己的主意…… -- 这日,姝音从玉琼楼回来后,整个人都显得忧心忡忡的。 徐珍娘有些奇怪,关切道:“宝儿,这是怎么了?遇到不好解决的事情了?快跟娘说,娘帮你想办法!” 姝音作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在徐珍娘的再三催促下,才不平道:“我今儿无意间听到几个官夫人谈话,皇上对上次在行宫的演武有些不满,在宫里发了好一通脾气,可能会把舅舅贬谪出京。” 徐珍娘一听就急了,“怎么会不满呢?你和阿爹不都说演武之后皇上还称赞庚哥儿了吗?” 姝音摸了摸鼻子,无奈叹道:“帝王之心难测,可能舅舅哪里惹他不快了吧。” 徐珍娘的眼里全是担忧,一下子站起身,“我去问问爹。” 徐大标听到女儿急匆匆的脚步声,就知道自己要出场了,马上摆出忧愁的样子,开始唉声叹气。 徐珍娘见他这样,心就凉了大半,连忙问道:“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皇上真的要把庚哥儿贬官吗?” 徐大标沉默着微微颔首。 “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徐珍娘的声音发紧。 徐大标长叹一声:“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庚哥儿这次……哎!” 徐珍娘咬着牙,追问:“皇上要派他去哪里?” 徐大标扯了扯胡子,含糊道:“据说是南边的烟瘴之地。” 徐珍娘惊道:“那么远?” 徐大标一边偷偷觑着女儿的表情,一边装着不经意说道:“那地方多瘴气,前几年我一认识的老友去那边赴任,水土不服要了他半条老命,八尺壮汉最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徐珍娘的脸色越发凝重,抿着唇久久不语…… 这日,魏庚罕见的没有回家吃晚膳。 徐珍娘眼底的忧色更重,吃了两口饭就停下了筷子。 用完膳,徐珍娘却迟迟没有回自己的院子,目光还时不时就看向门外,明显是在等人。徐大标和姝音这祖孙俩暗暗对了个眼神,都觉得这次大概有戏。 过了一会儿,门房那边似乎有些响动。 须臾,阿满就急匆匆地来禀报:“舅老爷回府了,一回来就吩咐下面的人收拾行礼,似乎很着急。” 徐珍娘紧紧握着拳头,几度站起来又坐回去,就在姝音和徐大标急得搓手顿足的时候,徐珍娘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声道:“我过去看看。” 姝音倒是很想跟上去围观,只她也知道那不合适,只能郁闷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副抓心挠肝的样子。 顾珩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怎么了,这是?我们的计划没奏效?” 姝音吓了一跳,察觉到是谁后,马上又开心起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小声道:“应该奏效了吧。” 顾珩不解:“应该?” 姝音耸耸肩:“我也不确定,娘现在去找魏舅舅了,但也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这还不简单。”顾珩勾唇,揽着她的腰,脚尖一点,纵身一跃,就带着她攀到了屋檐。 姝音吓坏了,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娇声埋怨:“你干嘛呀?” 顾珩把她往自己怀里又抱紧了一些,柔柔道:“别怕,我带你去看看。” 魏庚的院子里,下人们正进进出出地收拾着要出行用的东西。 徐珍娘刚踏进院门,魏庚就迎了过来,面上带着憨笑:“珍娘,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徐珍娘凝眸看着他,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决然地说:“庚哥儿,我随你一起去。” 第164章 认定 魏庚有些没有听明白,挠了挠脑袋,问:“珍娘,你要和我去哪儿?” 徐珍娘没有犹豫,把话说得更明白:“不管你去哪儿,我都和你一起!” 魏庚愣住,把这句话在脑子里反复过了好多遍,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声线发着颤:“珍娘,你说得可是真的?” 徐珍娘毫不含糊的嗯了一声。 魏庚激动得手足无措起来,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欣喜若狂的光芒。 他深吸了几口气,突然大声喊道:“你们都先下去。” 下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院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魏庚上前一步,猛地拉住徐珍娘的手腕,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徐珍娘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便反手握住了他的大掌,正色道:“庚哥儿,在那之前,我有话要和你说清楚。” 魏庚重重点头,满脸认真。 徐珍娘直截了当地发问:“庚哥儿,你这么多年一直不成亲是因为我吗?” 魏庚脱口而出:“是!” 徐珍娘似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并不惊讶,接着问:“那你是因为想要回报阿爹的养育之恩,才这样的吗?” 魏庚赶忙摇头,语气一片坚定:“不是!和义父没有关系!是因为我这辈子就只想和你在一起,不是你,我宁愿自己一个人!” 徐珍娘的鼻子酸酸的,眼睫轻颤,泪水就涌了出来,哽咽道:“傻子!” “别哭!珍娘别哭!”魏庚扯过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安慰道:“我一点也不傻!你看,我现在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徐珍娘却因为他这句“得偿所愿”哭得更厉害,心头一抽一抽地泛着疼。 魏庚小心翼翼的把她拢到自己怀里,娓娓道:“珍娘,你还记得我第一天到你们家的时候吗?我那时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饭了,身上又脏又臭,可你一点都没嫌弃我,拉着我的手要给我拿好吃的。”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眼看到她时心里的那种震撼。对那时的自己来说,那个穿着红衣的漂亮小姐姐就像仙女一样…… 徐珍娘破涕为笑:“傻子,几个肉包子就把你哄了!” 魏庚乐呵呵接话:“你不知道,义父义母决定让我做你的童养夫时,我有多高兴!我当时就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徐珍娘轻哼:“就说你是傻子嘛!你小时候因为这事没少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有什么走运的!” 魏庚嘿嘿一笑,说了个秘密:“其实我是你童养夫这件事是我自己说出去的。” 徐珍娘惊讶极了! 阿爹和阿娘知道童养夫这样的名声不好听,所以并没有对外提及过,可这事后来不知怎么还是被邻里知道了。 原来竟然是这人自己说的?! 魏庚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那时候老有人逗我让我叫你姐姐,我、我不愿!我想让他们知道你不是我姐姐,你是我媳妇!” 徐珍娘哭笑不得,揶揄道:“你小小年纪,想得还挺多!” 魏庚坦诚:“我五岁第一眼见到你就已经认定你了,想得当然多了。” 要不是后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趁他还是小孩儿模样,抢走了珍娘,他哪用等这么久? 徐珍娘被他这直白的话语弄得有些害羞,呐呐开口:“可我以前只把你当弟弟。” “我知道。”魏庚并不避忌提起以前的事,肃容道:“这不是珍娘的错,要怪就怪我自己年纪比你小,长得慢,给了林敞维趁虚而入的机会。” 说罢,他立马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现在不把我当弟弟就行。” 徐珍娘久违地红了脸,心里也砰砰乱跳着,缓了缓才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之前在林府伤了身子,如今年纪也大了,在子嗣上——” 魏庚不待她说完就抢声道:“我不介意!比起子嗣,我更想要你。” 徐珍娘嗔了他一眼,连耳朵都烫了起来。 “你之前一直不答应我,就是因为担心这个?”魏庚问。 徐珍娘艰难地点了点头,“我不想你老了以后埋怨我,也不想魏家无后。” 魏庚敛了神色,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无比郑重道:“子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你不要我,我也是孤独终老,也不会有孩子。所以,我为什么要埋怨你呢?我只会心存感激,感谢老天爷的怜惜,让我此生能与你厮守!” 徐珍娘感动得几乎落泪,心里再没有什么顾忌的了,正想问他被贬谪到了哪里,却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动,诧异道:“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哭?” 魏庚也竖着耳朵听起来。 姝音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泪眼朦胧地看向身旁的人,面上讪讪的。 顾珩又心疼又好笑,搂着她的腰轻盈一跃,快速离开了。 两人掩人耳目地回了鹿梦院。 姝音高兴极了,又哭又笑,搂着顾珩的脖子就胡乱亲了一口,赞道:“二叔好厉害呀!你怎么知道这样能让阿娘表露心意?” 顾珩笑而不语,捧着她的脸就深深吻了起来。半晌,他才喘息着对着她耳语:“若是心里有这个人,就会心疼他。就像姝儿之前深夜入宫来找我一样,因为姝儿心里有我,心疼我。” 姝音羞得都不敢正眼看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闭上眼睛朝他吻了回去。 堵住了唇,应该就不会再说出让人害羞的话了吧…… 翌日,侯府的餐桌上可不太平。 徐珍娘板着脸,冷眼看向自己的爹和女儿,没好气道:“一老一小能耐了啊!居然合着伙来唬我!什么贬谪?惹怒了皇上?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天知道她昨晚从庚哥儿那里得知他只是因为公务要去一趟东都,最多五日就回来后,有多震惊! 徐大标胡子一抖,马上指证自家孙女:“是宝儿教我那么说的。” 姝音:…… 阿公不讲义气! 看着阿娘好像真的生气了,姝音只好求助地看向魏舅舅。 魏庚朝她做了一个放心的表情,弱弱道:“珍娘,你就别怪宝儿了,她也是为了我们好。” 徐珍娘一顿,眯着眼睛打量他:“你们别是一伙的吧!” 魏庚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哪里舍得让你为我担心。” 徐珍娘轻哼一声,嘴角却不由得勾了起来。 看着这对恩爱的小儿女,徐大标心满意足地捋捋胡子,从袖子里摸出一本黄历,喜滋滋地说道:“我看过了,下个月初八是黄道吉日,宜嫁娶,你们就那日成亲吧!” 第165章 周岁 就这样,勇毅侯府就张罗起婚事来了。因为阿娘要成亲,姝音也不得不留下帮忙,暂时还不能带着珠珠回憬园。 不过,这倒不影响她和顾珩的相会,反而因为离得近了,某人几乎夜夜都来,虽然每次都要翻墙爬窗,他也不觉得麻烦。 只是他每日来得晚,珠珠已经很久没有见着人了,有时候还会念叨他。 这不,十月初七,小丫头满周岁,姝音请了自家的几个人一起为女儿办了个抓周宴。 珠珠穿着新衣,梳着两个小揪揪,脖子上还挂着顾珩送的赤金珠玉长命锁,看着喜庆又乖巧,凤眸流转间,又自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 姝音把她放到堆满了物品的圆桌上,鼓励道:“珠珠,想要什么都可以抓哦!” “爹!”珠珠突然喊了一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姝音更是直接愣住了。 “爹!”她歪着头又叫了一声,大眼睛还四处望了望,没有找到人,小脸上都是失望。 徐珍娘红了眼圈,忙把小外孙抱到怀里,心疼道:“我的小乖乖!我的小乖乖!……” 徐大标也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向来迟钝的魏庚也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把珠珠抱过来举得高高的,扬声道:“我们珠珠是有福气的女娃娃,想要什么就肯定会有的!” 珠珠咯咯咯地笑起来,无忧无虑的样子让大家心里都软乎乎的。 姝音不想气氛再僵下去,若无其事地催促:“好了,好了!抓周吧!” 珠珠看到满桌亮晶晶的东西,也不念爹了,立刻兴奋的手舞足蹈,在经过一系列挑挑拣拣后,小丫头最终紧紧抓着一条镶着玉石珠宝的金鞭就不放手。 徐大标高兴坏了,抓住珠珠的小胖手就教了起来,“要这么挥鞭子,手腕要稳定,对了,就是这样!我们珠珠真有天分!” 姝音:…… 顾珩这一夜来得比平时早一些,珠珠刚好也还没睡。可能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珠珠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张开手臂让他抱。 顾珩有些失落,“小丫头,不记得我了?” 听见了声音,珠珠的眼睛眨了眨,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着手奶声奶气喊了一声无比清晰的“爹”。 顾珩的眉眼间都是笑意,爱怜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姝音怪尴尬的,呐呐道:“我没有教她喊爹呀,也不知道小丫头跟谁学的。” 顾珩把珠珠抱起来抛了几下,在小娃娃的大笑声中很是随意地说道:“是我教的,没想到她还记得,真是机灵!” 姝音微顿,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眼底隐隐泛出些不安和轻愁。 顾珩捕捉到了,心下一沉,问道:“你不愿她叫我爹?” “不是。”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出来姝音自己也吃了一惊。 顾珩扬起唇,一手稳稳地抱着珠珠,一手拥住姝音,笑道:“姝儿还有何顾虑?” 姝音垂着眼睛,睫毛颤了颤,艰难地开口:“可你是皇帝,珠珠她毕竟不是你的——” “姝儿无须担心。”顾珩握住她的手,坦然道:“此事我已经考虑过了,在身份上绝不会让珠珠受委屈。” 姝音听后更不安了,如果可能,她并不想女儿受到过多的关注。可以后她进了宫,真坐上中宫之位,珠珠作为她的“养女”肯定会遭受诸多非议。 顾珩也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果他的皇后还带着一个养女,确实可能会引来朝里的反对,也会为姝音遭来不必要的猜忌。 所以,这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他直接认下珠珠这个女儿。当然,珠珠的生母方面得仔细琢磨个像样的故事;之后等姝音进宫做了皇后,珠珠自然就归她教养。 顾珩把自己这个打算说了出来,姝音想也没想就否定了:“这怎么行?这可是混淆皇室血脉!” 顾珩嗤了一声,无所谓道:“哪里混淆了?我作为皇帝可是清楚知道事实的,只是糊弄一下其他人罢了!这也是为了给我们的女儿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姝儿不想吗?” 姝音听到他说“我们的女儿”几个字,蓦地怔了怔。 顾珩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嗓音轻柔:“不过一个公主之位,姝儿不要想太多,我说过不会让你母女俩受委屈就一定能做到。” 若珠珠是个男孩儿,等自己把陆承舆一家弄死后,直接传位给他又有何妨? 只要是他顾珩认定的孩子,就是他顾家的儿女! 姝音靠在顾珩的肩上,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顶,看着她懵懂澄澈的大眼睛,心下有一瞬的动摇。可女儿的身世始终是萦绕在她心底的一抹阴影,她在入宫前总要找机会和二叔说清楚才行! 她伸手把珠珠抱到自己怀里,迟疑道:“这事我再想想。” -- 勇毅侯府的喜事传开后,立刻在上京城中掀起了新一轮的热议。 众人惊讶的同时,也渐渐流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什么勇毅侯专横跋扈,仗着对魏将军有养育之恩,擅自拒绝了南漳公主的求亲,还硬把自家和离过、年近四十的女儿塞给他,让魏将军苦不堪言! 世人一琢磨,觉得这个流言多半是真的!想想也是,谁会放着十六岁的公主不娶,去娶一个和离过的中年弃妇? 一时间,勇毅侯府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受到了很多不明真相者的诟病,甚至同朝为官的许多同僚都直接言明了不会去侯府道贺。 徐大标得知后,不屑地哼了一声:“一群酸儒!我本来也不会请他们,给自己加什么戏啊?” 可这谣言却把魏庚急怀了,每次有谁当着他的面为他打抱不平时,他都会不遗余力地解释一遍,可众人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长吁短叹,显然没把他的话当真! 养育之恩大于天下,魏将军又怎好说自己养父的不是?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魏庚:…… 可求求你们别瞎操心了! 另一头,成国公萧铎接到勇毅侯府送来的喜帖后,直接愣在了原地。虽然公主提醒过他,徐家的女眷和钺儿都没有关系,可徐大标那老匹夫就是明晃晃觊觎他家钺儿啊! 怎么现在就把女儿嫁出去了? 萧铎摸了摸下巴,沉思起来,难道是他想岔了?徐大标其实是为外孙女相看的? 对!一定是这样! 刚好那闺女还救过他家钺了一命,这可是天赐良缘啊!人家毕竟是姑娘家,提亲的事还得是他们萧家主动! 不如就趁着婚礼的时候和徐大标提一提…… 第166章 终成眷属 十一月初八,勇毅侯府嫁女。 府上早两日就处处挂起了红绸彩带,贴上了喜字,下人们也都喜气洋洋地换上了新衣裳。 姝音和徐珍娘这日却是被丫鬟婆子们叫醒的,母女俩昨夜抵足而眠,聊了半宿的体己话,早上都有些起不来。 姝音揉揉眼睛,想到今日是什么日子,猛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自家娘亲傻笑。 徐珍娘有些难为情,拍拍她的屁股,“快些起身,回你自己院子去。” 姝音却赖着不走,就在一旁看着喜娘给她梳妆打扮,不时打趣说笑,把徐珍娘都逗红了脸。 “娘,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看的新娘子!”看到自家娘换上了大婚的礼服,姝音眼睛都看直了,不由得赞了一句。 徐珍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摸了摸嫁衣上精致的绣纹,心里挺别扭。她是二嫁,本没想这样大肆操办的,庚哥儿也表示随她怎么样都行。 可阿爹说,庚哥儿是头婚,婚礼就要越隆重越好! 她也不想委屈了他!可让她一把年纪还穿成这样,还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 姝音开导道:“娘,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今儿是你和舅舅的大喜日子,你们是经历了风雨曲折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可别为了不相干的事扰了心情!” 徐珍娘细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就算是二嫁,那也是嫁,当然得穿得喜庆些了! 想通了这点,她也没什么好忸怩的了。最多被人笑话两句,她受得起! 不过,来给她送嫁的老姐妹们,可没人笑话她的,全都被她穿上喜服散发出来的绝色光芒惊艳得张大了嘴巴。 忠义伯夫人不住地夸道:“你呀,与那些小姑娘比完全不差!魏小子能讨到你做媳妇,真是几世才修来的福气!” 众人也都点头赞同,外面竟然还有人说魏将军是被逼的?呵!等那些人知道珍娘长什么样,估计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没一会儿,外面就吵吵嚷嚷起来了。 阿满笑嘻嘻地跑回来报信:“魏将军来迎亲了!” 勇毅侯府人丁单薄,挡门的都是徐大标手下的将士,也都是魏庚的同僚,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想了好多办法刁难他! 好在魏庚自身功夫硬,与那些武将周旋了一会儿就顺利地接到了新娘子。 姝音亲手为阿娘蒙上盖头,扶着她到正堂与阿公拜别。 徐大标完全没有其他人嫁女的伤感,还笑呵呵地催促女儿快些上花轿,可别耽误了吉时。反正女儿女婿成了亲,也还是和他住在一起。 魏庚的明威将军府就在侯府的隔壁,两个府邸早些年就打通了月洞门,来去自如得很。 其他有女儿的人家都不禁羡慕起徐大标来,嫁女嫁出了娶妇的欢喜架势也是头一份了! 可不是这样吗?徐大标等女儿女婿一走,就又眉开眼笑地换上一身衣服,闲庭信步地去了隔壁接待客人。 谁叫他也是新郎唯一的长辈呢! 另一头,徐珍娘出了侯府的门,第二次坐上了花轿。再嫁照理是不能坐花轿的,可徐大标不管这么多,还是给女儿准备了精美华贵的轿子。 两府离得近,也不能刚出门转到隔壁就进去,还是得绕着城走一圈的。 一路礼乐吹奏,车马锦绣,好不热闹! 徐大标早让人去银铺打了很多喜钱,侯府的下人们一把一把往外洒,百姓们乐呵呵的跟着走,看着那一抬抬的嫁妆眼热得很,心道若是他们也有这么有钱有势的义父,就是逼他们娶个八十老妇他们也愿意! 一顿折腾,送亲的队伍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魏庚翻身下马,按照喜娘的指示颇有些迫不及待地把新娘迎进了自己的府邸。 姝音早已经在新房等着了。魏庚没有其他亲人,是以并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在这里等着看新娘、闹新娘。 徐珍娘进屋后也不像初嫁的小娘子那么拘谨,直接就掀了盖头,接过女儿递过来的茶水喝起来,叹道:“可累到我了!” 姝音扑哧一笑,赶忙给自家娘亲揉背捏腿,她也成过亲,知道新娘子这日可不容易。 母女俩刚说了会儿话,魏庚却急急跑了进来。 徐珍娘大惊,赶忙就要把盖头放下来。 魏庚直接看呆了,眼珠都差点黏在徐珍娘脸上了。要不是外头还有宫里的人等着,他都不想动了。 姝音捂着嘴偷笑,问:“舅舅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魏庚回过神来,连忙道:“皇上给我们添了礼,珍娘,你和我一道出去接赏谢恩。” 明威将军府门前,钱三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这对不算年轻的新人,连忙宣了旨送上陛下的赏赐,嘴里不住地说着吉祥祝福的话。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人以后就是皇上的岳父母了。 魏庚和徐珍娘都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恭敬地下跪拜谢天恩。 围观的百姓们终于看清了新娘子的模样,心下都是狠狠一震!说好的年近四十的弃妇呢?怎么竟是如此花颜风韵的美妇人? 究竟是谁在背后造谣说魏将军有苦说不出的? 这样的“苦”只管冲着他们来啊! 徐珍娘接完赏回了院子,下人们又匆匆来报——大长公主殿下来了。她一顿,忙拉着姝音一道往前去迎接。 顾岚本就喜欢这母女俩,心里直把徐珍娘看做是自己的妹妹,再加上姝音又救了钺儿一命,她这次带来的礼品就极丰厚,弄得徐珍娘都有些惶恐了。 顾岚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温和道:“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可别和我见外!” 徐珍娘眉心微动,听出来她话里似有深意。 仿佛是要印证她心中的猜想似的,顾岚缓缓看向姝音,笑道:“我这是第一次来你们府上,姝姐儿可否带我四处转转?” 姝音略一迟疑,从容地应了下来。 有些事情迟早是要面对的。 将军府如今正在宴客,人来人往的。姝音便带着顾岚穿过月洞门,直接回了侯府。 顾岚只让侍女们远远地跟着,自己则和姝音两人沿着湖边散起步来。如今已是冬月,园子里风景萧瑟,没什么好看的。 寒风呼呼吹过,姝音感到了一阵凉意,出言建议:“殿下,不如去暖阁里坐会儿吧。” 顾岚知道她大概猜到了什么,也不再兜圈子,直接道:“我想见见你的孩儿,可以吗?” 第167章 珠珠 姝音的脸色陡然一变,死死掐着手心,抬眼看向顾岚,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 她以为大长公主殿下只是察觉到二叔和她的事情,没想到殿下竟然连珠珠的存在也知道! 怎么会? 顾岚看出她的疑惑,平静地说道:“去岁在平兴县的皇家别苑,我们曾见过。” 姝音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原来公主殿下早把她认出来了!那时候她还没有和离,还大着肚子,殿下会不会觉得她是魅惑君王的轻浮女子? 想到这里,姝音羞愧地满面通红,更不知从何解释。 顾岚在心里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这事怪不得你!你一个小姑娘哪里懂那些男人的套路!陷进去太正常了!错也是我那侄子的错,他没有处理好这段关系,让你受委屈了!” 姝音眨眨眼,这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啊? 顾岚失笑道:“难道在你心中我就那么不讲理?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错都怪在女子身上的糊涂人?” 姝音赶忙摇头,面色微赧,“殿下是极好的!” 顾岚挑着眉觑着她,“既然这么好,就让我见见你的女儿吧。” 姝音没再犹豫,领着她直接回了鹿梦院。 这个时候,珠珠正在暖阁里玩儿,佟嬷嬷和乳母在一旁照看着。小丫头前阵子会走了以后,就不爱让人抱了,虽然走得还不稳,她也乐在其中,摔倒了就跟没事人一样爬起来,不哭也不闹,一点都不娇气。 顾岚一踏进屋子,就看到一个打扮精致的小女娃不小心摔了一跤,旁边的丫鬟婆子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自己用手一撑,就利落地爬了起来。 顾岚愣了下,嘴角不由得高高扬起。 “珠珠!”姝音开口喊她。 小丫头瞬间看了过来,亮晶晶的凤眸弯起来,迈着小脚丫跌跌撞撞地跑起来,“娘!娘!” 小奶音里全是开心。 姝音连忙快走两步把女儿抱起来,在她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亲,对着顾岚介绍:“殿下,她就是我的女儿,小名唤珠珠。” 顾岚的目光落在小女娃的脸上,心里猛地一跳,笑意凝固在嘴角。 她那侄儿又哄她! 这小娃娃明明和他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居然还骗自己这孩子和他没关系?他真是、真是不知所谓! 顾岚越想越气!自己是和他说过,让他别在那女子还没和离时和她有亲密关系。可事情既然都发生了,难道她还会把这孩子塞回去吗? 何必骗她呢?她现在又不敢拿鞭子抽他! 姝音注意到顾岚瞬息万变的神情,心里略有些不安,轻轻喊道:“殿下,殿下?” 顾岚回过神来,立马朝着珠珠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姝音松了口气,对着怀里的女儿柔声道:“珠珠,这是大长公主殿下,给殿下问好。” 珠珠好奇地望着眼前的陌生人,扑闪了一下大眼睛,抿着唇笑起来,奶声奶气喊道:“殿下好。” 顾岚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刚刚因为侄儿生的闷气也在这一瞬烟消云散。 罢了罢了,孩子他迟早要接进宫的,看他能嘴硬到几时! 顾岚摸了摸她滑嫩的小脸蛋,温言细语道:“珠珠,我是姑祖母,你会说姑祖母吗?” 姝音心下一颤,张了张口要解释,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顾岚看到了她面上的纠结,不由得无声叹息,想着侄儿或许是顾忌到她的名声才没告诉自己实情,心里也软了下来,宽慰道:“珠珠的身份你不用担心!这点小事,他还是有能力解决的,绝不会让你和孩子名声有损。” 姝音淡淡笑了笑,公主殿下这果然是误会了吧? 顾岚把珠珠抱到自己怀里,对这个粉雕玉琢又像极了侄儿的小团子简直爱不释手。珠珠起先有些不习惯,但很快就被她身上亮闪闪的首饰吸引住了目光。 顾岚摘下自己头上最有分量的那支七凤朝阳挂珠钗,塞到她手上,宠溺道:“拿去玩罢。” 珠珠眨了眨眼睛,开心地笑起来,小胖手紧紧地攥着钗上挂着的明珠就要往嘴里送。 姝音忙把钗从女儿的嘴里夺下来,双手捧着递给顾岚,讪讪道:“殿下,这太贵重了,珠珠不能收。” 顾岚猛地拍了一下脑袋,自责道:“是我想得不周到,这么小的孩子容易被这珠钗弄伤,不小心吞下珠子什么的更是危险。” 说罢,她又解下腰间上那枚金凤双阳玉佩塞到珠珠的手里,看了一眼姝音,语气略强硬:“别推辞!就当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给孩子的见面礼。” 她可是攒了好多珠宝首饰的,以后啊就都留给珠珠! -- 明威将军府里正闹得厉害。 新郎官魏庚这么大年纪才成亲,不仅被众人一通笑话,还被拉着轮番灌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就算他是海量都有点受不住了。 徐大标一看,心疼坏了,赶忙亲自上去把人解救了过来,瞪着自家傻儿子数落:“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分寸呢!这么喝法,还没回屋呢,你就得倒下!” 魏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厚一笑:“孩儿就是太高兴了!” 徐大标看他这傻样,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忙让自己身边最机灵的长随跟在他身边,低声嘱咐:“看好姑爷,别让人再灌他酒了!” 坐在他身旁的成国公萧铎突然哼了一声:“你之前灌我家钺儿喝酒的时候可猛着呢!” 徐大标嗤道:“什么呀!我那已经是看在他有旧疾的份上手下留情了,要真的放开了喝,他第二天准下不了床!” 萧铎这才满意地笑了,他今儿也喝了不少,如今已是微醺的状态,干脆就借着这点酒意打开天窗说亮话:“说老实话,你是不是看上我家钺儿了?” 他说得含糊,但徐大标听明白了,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萧铎心里得意极了。 看吧,被他猜对了吧! 他又仰头闷了口酒,豪气道:“我们俩这么多年交情,我就直说了,我家钺儿你是满意的,要不咱索性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 话还没说完,萧铎的嘴就被萧钺给紧紧捂住了。 徐大标怪异地看他一眼,心里略有些不快。 萧钺莫名心虚,找了个借口:“侯爷莫怪!我爹喝多了,我带他下去醒醒酒。” 话音未落,萧铎就被自家逆子给拖走了,出了院门,他才得以挣脱。 他气红了眼,对着儿子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爹,你冷静点!”萧钺心累极了,他只是出去净个手,就差点被他爹乱点鸳鸯谱。 为了防止这人再做什么糊涂事,萧钺无法,只好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了些什么。 萧铎瞳孔一震,直接愣住,头顶仿佛响起无数道惊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徐大标那个老匹夫,要发达了! 第168章 她的生父另有其人 入了夜,旁边的将军府还吵闹着,衬得勇毅侯府这边越发安静了。庭院里阒无人声,这对翻墙而入的顾珩来说也能轻松不少。 姝音知他多半会来,便坐在妆台后一边梳头通发一边等人。不一会儿,镜子里蓦地闪过一个人影。姝音回过头,两人的目光便碰到了一起。 顾珩勾起唇,很自然地走了过来,眼角余光无意识在屋内一扫,看到了很多大红的喜庆之物。他的心猛地快跳起来,恍惚间有种此时是他和姝音洞房花烛夜的错觉。 姝音注意到他的目光,心下懊恼忘了把这些东西收起来,讪讪开口解释:“都是为阿娘大婚准备的,这些喜帐、桌围、枕面都是被挑剩下的。” 顾珩收回视线,开口道:“我们大婚时就不用自己操心这些,自有礼部和六局一司的人负责,保证选用之物都是最好的。” 姝音嗔了他一眼,小声喃喃:“谁要跟你大婚?” 顾珩忙把人扯到怀里,故意作出委屈的表情,“你不是要对我始乱终弃吧?” 姝音扑哧一声笑出来,玩心也起来了:“若我之后真对你始乱终弃呢?你要怎么做?” 顾珩抿着唇憋笑,装着苦恼道:“那我也只能寻你家长辈为我做主了。” 姝音慢慢敛了笑意,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大长公主殿下今儿来找我了,见到了珠珠。” 顾珩眉心微皱,忙问:“姑母没有为难你吧?” 姝音弯起唇,仰头看着他:“殿下人很好,还让我不要担心,说你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顾珩心下一松,却发现她的眼底似乎还有一抹忧虑,问道:“可还发生了什么事?” 姝音咬着唇,为难道:“殿下似乎误会了珠珠的身份,我、我不知怎么解释。” 原来是为了这事! 顾珩无所谓地笑了,把人紧紧抱到怀里,“姝儿做得对!姑母虽是至亲,但珠珠的身世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就是为了珠珠着想,最好也不要告诉她自己的身世,不然只会让她为难。” 姝音心里猛地一震,她知道二叔误会了珠珠的生父是陆承舆才说了这样的话。但他说得很对,那种父不详的不堪身上,绝对不能让珠珠知道! 为了女儿,她要守住这个秘密! 姝音伸手环住顾珩,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愧疚和不安反复击打着她的内心。 她不想骗二叔,可要她说出那晚上发生的事,她做不到! 她不想二叔看轻她,看轻珠珠! 顾珩感觉到怀中的人不知怎么竟微微颤抖起来,心下一紧,急声道:“姝儿,你怎么了?” 姝音没出声,泪水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哭得安静又委屈。 顾珩心疼极了,有些无措地在她鬓边吻起来,嗓音缱绻:“乖姝儿,别哭。珠珠的身世对我来说真没那么重要,不管她的生父是谁,她以后都是我顾珩的孩儿!我们以后一起好好养育她,可好?” 姝音没应,半晌,她终于抬起头,直直望进他的眼里,艰难启唇:“二叔,关于珠珠的身世,我有话要跟你说清楚。” 顾珩温柔地为她拭去泪水,“你说。” 姝音痛苦地闭上眼睛,嘴唇颤抖着缓缓道:“珠珠的生父并不是陆承舆,而是另有其人,但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顾珩不由一愣,漆黑的眸子里满是错愕,喉头微哽,“发生了什么?” 姝音不想把那些难堪的细节说出来,大致讲道:“王贞娘想要抓住我的把柄,就给我下了药,又找人——” 说到这里,她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顾珩霎时就明白了,眸光剧烈地颤动起来,原来竟是这样? 胸中骤然燃起滔天的怒火,那些人怎么敢!怎么敢! 姝音不敢看他,“事情就是这样,珠珠是父不详的孩子。二叔若是改了想法,我也不会怪你。” “傻姝儿。”顾珩捧着她的脸细细地亲吻起来,动作轻柔缠绵,满是珍爱和疼惜,“这些都不是姝儿的错,我如何会怪你?我只是心疼,心里难受。” 他只想把那个狗胆包天的男人碎尸万段! 姝音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抽泣着问:“二叔真的不介意?也不会看轻珠珠?” 顾珩直视着她,坚定地摇头。 对珠珠他本就是爱屋及乌,她的生父是谁根本不重要。只是如今知道她的生父另有其人,还是要尽快把人找出来除掉后患才行。 可看着姝音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样,他又不忍心再追问什么。 罢了,这事等以后再说吧。那种毁人清白的宵小不足为惧! 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慰藉怀里的小妇人。 顾珩把人拦腰抱起,快步往床榻走去。姝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轻轻压在身下,热烈又细碎的亲吻随之而来,从耳畔辗转到唇角,再轻车熟路的撬开她的牙关,勾着那香甜与之极致缠绕。 房间里响起了细微又暧昧的声音。 姝音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只能紧紧攀着他的双肩,顺从地仰起头,羞赧地回应起来。顾珩的呼吸又深又烫,大手扯开她的衣襟,慢慢向里滑去…… 虽没到最后一步,姝音却还是从这一切里感受到了他的深深爱意。从他滚烫的唇舌,从他温热的指尖,从他隐忍又满足的叹息…… 第二日一早,姝音红肿着眼睛出现在正堂的时候,家里人都吃了一惊。 徐大标失笑:“宝儿,你娘虽然嫁人了,但就嫁在隔壁,你也不用这么舍不得她吧?” 徐珍娘赶忙吩咐下人去煮鸡蛋,疼爱地摸摸女儿的小脸,“你这孩子,有什么好哭的?娘再嫁了也还是你娘!” 姝音知道他们误会了,却也没有解释,难为情地低下头。 徐大标意味深长地觑一眼魏庚,安慰自家孙女:“不仅娘还是你娘,还能多赚个爹呢!” 魏庚和徐珍娘对视一眼,两人都红了脸。 徐大标笑呵呵地招呼大家坐下,挺了挺脊背,肃声道:“先敬茶吧!” 他等这杯“媳夫”茶可等了几十年。 敬完茶,就到了认亲的环节,众人互望一眼,都有些好笑。魏家没有亲戚,但徐珍娘作为新妇还是做了针线,就送给自家爹、女儿和外孙女。 姝音笑嘻嘻地接过来,揶揄地说道:“谢谢舅母。” 徐珍娘一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魏庚满面春风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红封,递给姝音和珠珠,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准备的改口费。” 姝音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怀里的珠珠虽不知娘亲在笑什么,却也跟着笑了起来,徐大标和徐珍娘也弯起了眉眼。 魏庚黝黑的脸上浮出点红色,憨厚地笑了笑。 姝音利落地接过红封,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阿爹!” 魏庚立马红了眼眶,眼看就要哭了,徐珍娘赶紧上前把他拉回去了,一边数落他,一边给他拿帕子擦眼泪。 “在孩子们面前像什么话!” “我、我就是太开心、太感动了!做梦都没想过有这样的好日子!” 姝音鼻子一酸,眼里也有了湿意。 这一世,真好啊…… 第169章 又一年 腊月里,上京下了好几场大雪。 姝音之前为此做了不少准备,不仅帮助很多百姓都修缮了房屋,还在夏季的时候低价收购了很多棉花,准备到时候分发给有需要的人御寒。 不过,姝音也知道自己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所以她在刚入秋的那会儿就以又做了梦为由,提醒顾珩京中可能会有雪灾。 顾珩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下意识就相信了她的话。联想到石塘村所发生的事,他的心里依稀察觉到点什么,却也没有多问,只管着手预备应对雪灾。 他先是下令彻底摸查了一遍京畿附近的粮仓,再提前从南边调过来一批粮食和及多种御寒之物以备不时之需。还吩咐了京畿各个衙门要多注意百姓房屋的情况,有任何不妥,都要及时干预,要以百姓的安危为重。 这一连番的动作让举朝上下都有些不解,内阁的几位大人甚至还公然质疑了皇上的决定,认为这些措施有些无的放矢,可能会枉费工夫。 当然,他们心里想说的其实是皇上太“杞人忧天”了,但不敢,只好委婉一点。 底下的官员们也因为这些措施一下子多了很多事做,时常上书诉苦;特别是户部,皇上要做的这些事老费钱了,他们不得不出来阻止一下! 为了让下面的人好好办事,顾珩还在某次定朝的时候,专门找来了钦天监的监正梅永,当着众人的面问:“梅大人,你来说说吧,今岁究竟会不会有雪灾?” 梅永心下一抖,他能说没有吗? 即使他们钦天监根本没有观测到任何风雪的预兆,他也不能直言打皇上的脸啊! 梅永颤颤巍巍上前一步,字斟句酌道:“陛下所虑不是没有道理。天象之事,本就变幻多端,俗话也说,天有不测风云,为之多做些准备,绝对不是什么坏事。反而,大邺能有陛下这样为万民忧心打算的明君,实乃百姓之福啊!” 百官们都不由得在心里啐了一口,说了等于没说,还顺便拍了皇上的马屁,这钦天监监正可真是个老狐狸! 顾珩的唇边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深沉的眸子直直扫向殿上众人,徐徐开口:“众卿还有何疑问?” 他问话的语气很平静,却又带着帝王特有的不容置疑,谁还敢多说什么? 大家在心里叹口气,算了,算了!就当哄哄自家陛下吧,反正这些银子也都用在老百姓身上了,总比那些炼仙丹、养道人,掏空国库的昏君强! 直到入冬后,一连几场风雪席卷而来,还一次比一次大,大家这才惊觉自家陛下果然不愧为天子,简直未卜先知、料事如神啊! 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肤浅了! 雪落下来后,不仅官府的人忙,姝音和方呦呦也在想方设法为灾民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玉琼楼和玉盘斋的所有伙计,家里若是遭了灾,都能无条件获得援助。 不仅如此,两人还把铺子里每日剩下的食物都发放给灾民,可是这点东西对于受灾的民众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姝音明白光靠她们自己是成不了事的,最好能联合上京城的高门大户们一起做义事,大家合力为灾民捐钱捐物。 方呦呦听了她的想法后,给出了个主意——慈善义卖。 问清什么叫义卖之后,姝音觉得这个办法说不定可行。这几日,每晚哄睡珠珠后,她都在忙着思考怎么落实此事,用方呦呦的话来说,做什么事之前都得先写个计划书。 她正兀自苦思冥想呢,窗台那边却传过来些熟悉的响动。姝音一惊,急急忙忙跑过去,就看到了满身风雪的顾珩。 “今夜雪下得这么大,你怎么还过来了?”她埋怨地觑了他一眼,赶紧拉着他进了里间,嘴里不住地数落起来—— “怎么也不穿上大氅,戴个风帽?” “穿这么点,万一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你身上的旧疾本就受不得寒气,之后疼起来看你怎么办!” 顾珩也不反驳,微笑着任姝音在自己身上摆弄——拍落头上的雪花,擦掉脸上的冰霜,脱掉濡湿的外衣,最后再把他冰冷的大手踹到自己怀里暖着。 顾珩的手指在她胸前调皮地动了动,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姝音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忙甩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可又怕他真的冻着了,没好气地说:“脱鞋!去床上暖着!” 她的屋里是有地龙的,但阿娘怕她冷,还是让丫鬟婆子们在她床上准备了汤婆子,每日都把被窝烘得暖暖的。 顾珩立马就开始脱衣服,嘴角扬起一个暧昧的笑容:“遵命,夫人!某今夜一定会好好侍寝的!” “……你!”姝音被逗红了脸,呐呐说不出话来。 这人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自从阿娘大婚那日,两人有了一些更为亲密的接触之后,他就仿佛不知满足似的,还一次比一次得寸进尺! 顾珩连中衣也脱了,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软缎裤,精赤着上身,直勾勾地看了过来,眼神带着灼人的温度,活似要把她生吞活剥。 下一瞬,他的脚尖一动,快步走过来把她打横抱起,送到软绵绵的大床上,随后整个人就覆了上去。 姝音还没来得及出声抗议,就被他吻得晕乎乎的,身体里那些压抑的感觉猛烈地叫嚣起来,引得她不自觉想要去迎合,随之沉溺…… 人在夜晚的意志力总是薄弱一些的,怪不得她! 姝音如是想着,双手便紧紧环上他的脖子,迎头吻了上去…… 顾珩到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姝音紧紧地闭着眼睛,羞涩得蜷成一团,只是听着耳边的喘息声就足够让她面红耳赤了。 过了一会儿,姝音感觉到他躺回了自己身侧,接着,那人大手一捞,又把她拢进了怀里。 顾珩轻咬她的耳珠,闷笑道:“姝儿好生奇怪,怎么敢上手,却不敢看?” “不准说,不准说!”姝音赶紧捂住他的嘴,面上又羞又恼。 顾珩拉下她的手,软着声音哄人,“好,不说了,姝儿别生气!” 姝音哼了哼,未免这人再说出什么人难堪的话,她就细细说起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来。 顾珩听得很认真,想了想建议:“方掌柜提议的义卖之举很是不错。姝儿如今是国夫人,身份上也够张罗这样的事,如果再有宗室的人加入,肯定能更有助益,姑母那边我来讲,姝儿只管放手去做就是!” 姝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顾珩抵着她的颈窝闷笑起来:“我真是幸运,有姝儿这样的贤内助。” 姝音一噎,嚅嗫道:“谁是你的贤内助?不要脸!” 顾珩见她眼眸莹莹,含羞带怯,心里越看越热,喉结滚了滚,呢喃细语:“我还能更不要脸,姝儿想知道吗?” 说罢,也不等人回答,便封住了她的唇,深深吻了起来。 冰冷的雪夜,这一隅,却是春意盎然…… 第170章 义卖 有了二叔的支持,姝音的心里更有底了,很快就着手张罗起义卖的事情来。 其实这之前,上京各个高门已经照例搭了棚子施粥,勇毅侯府当然也在其列。 姝音早有准备,庄子上这两年的收成全都囤了起来,还在夏天的时候购买了很多粮食,是以,勇毅侯府熬的粥用料就比较实在,每日来排队的灾民络绎不绝、对着侯府赞不绝口、感激涕零。 一时间,勇毅侯府就成了上京百姓心中“最仁厚”的官宦之家。 其他也搭棚子施粥的人家一下子就不服气了,凭什么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就只有徐家被百姓交口称赞?不就是粥里比他们多了几粒米吗?可如今下着大雪,米价那么贵,要他们多出银子就如同在割他们的肉啊! 就这徐家爱出风头,财大气粗了不起啊! 这一波倒真为勇毅侯府拉了不少仇恨,徐大标外出的时候,还受到了不少与他本就不对付之人的酸言酸语—— “徐侯爷家大业大,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哪里比得了。” “哎!我们家儿子多,还得留点家底给那些不争气的维持生计,可比不上徐侯爷这样大方!” “还是徐侯爷好啊,只得一个女儿,就能没有后顾之忧地行善积德了!” …… 徐大标知这些人是在嘲讽自己没有儿子,心里冷笑连连,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哼!在我面前装什么穷啊?你!上个月才纳了第八房小妾;你!昨儿还去百花楼一掷千金了;你!前几日才吹嘘自己花了一万两买了前朝王散人的真迹……这些银子能买多少粮食你们自己算算!自己舍不得做善事还来管别人,真是不知所谓!” 这些人被说得脸都绿了,知道这徐大标是个莽汉,也不敢再当着他的面找不快了,改到私底下搞小动作—— 没过几日,顾珩那里就收到了一些人弹劾徐大标“有贪墨嫌疑”的折子,理由嘛就是徐家施粥太慷慨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勇毅侯府肯定有问题。 姝音知道后,非常自责,是她欠考虑了。正所谓枪打出头鸟,勇毅侯府一定引来别人的眼红嫉恨了。 这日是上朝的日子,姝音哪儿也没去,就在家等着阿公下朝,生怕自己做的事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徐大标回府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听了姝音的问话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宝儿勿忧!这事自有皇上为我主持公道!” 姝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徐大标的心里美滋滋的,也不卖关子,赶紧把今日在朝上发生的事情说了:“皇上把那些上书弹劾我的人臭骂了一通,说他们嫉妒贤能,构陷忠良,还要命人细查他们府上是否有什么来历不明的钱财来往呐!” 姝音大大松了口气,心里还隐隐升起一点甜丝丝的感觉。 徐大标觑了一眼自家外孙女,慢悠悠道:“皇上还赞扬你了呢!” 姝音的脸倏地红了,结巴着问:“为、为什么?” 徐大标得意一笑:“皇上称赞了咱们府上,阿公就实话说了这些事都是你在张罗准备,皇上就笑着夸了你几句!” 当时殿上的人对他别提有多羡慕嫉妒了! 姝音心虚地低下了头。 徐大标却开始哼起了小曲儿,心道等宝儿和萧小子成亲了,他们家和皇上也算是亲戚了,到时候看那些酸鸡还怎么说! 又过了两日,“义卖”的事情也终于确定好了计划方案。姝音按照方呦呦的提议,决定慈善宴采取限量制,两百个座位先到先得。 只是,秦国夫人要举办“慈善义卖”的消息传出去后,大概是方式太新颖了,大家都不太能接受,响应之人寥寥。 你想啊!不仅要自己无偿捐出物件拍卖,去参加这个宴会每人还得先付一百两的入场费,这不就是抢钱吗?谁去谁是冤大头啊! 一些久居高位的夫人们谈论此事时都有些嗤之以鼻,腹诽这秦国夫人才当上国夫人没两个月,做事还是太嫩、太急了! 特别是吏部尚书府的文老夫人更是直言秦国夫人年轻爱出风头,急功近利、沽名钓誉! 不过,在对外公布慈善晚宴将会在金明池的皇家别院举行后,众人一下子就惊愕得说不出话了。再加上,大长公主殿下和宁华郡主也相继表示会出席此次义卖活动,大家的态度也立刻起了剧烈的变化,纷纷想要购票出席。 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此次义卖并不只限官宦之家参与,很多商贾得知宴会在皇家别院举行后,立马为全家每个人都买了入场券。 他们身家丰厚得很,一个人区区一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算什么?之后还卯足了劲儿拿出家里珍藏的好东西出来拍卖,想着要是能搭上某个贵人,提升一下自家的名声地位也好啊! 上京有钱人家多得是,两百张入场券瞬间就没了。 没有买到票的人这下可真急了!这次“义卖”能在皇家别院举办,意味着这事多半在皇上那里挂了眼,大长公主和宁华郡主的支持也更好的说明了这一点。 他们是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去参加的! 这段时间,勇毅侯府上的人只要出门就会有好多认识、不认识的人上来套近乎,都想要走走关系,匀一张票。 因为来要入场券的人实在太多了,姝音不得不和顾珩商量,又临时多加了一百个座位。 就这样,义卖还没举行,只是卖票,就已经为灾民们筹得了三万两银子! 百花楼的某间院子里,江放也在听手下的人说这事。 他神情淡漠,衣衫不整地歪靠在榻上,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闷酒。 翡翠楼的梁掌柜恨恨道:“玉琼楼的方掌柜正到处奔走,想要联合京中的大酒楼赞助这次义卖宴上的所有吃食和酒水,不如我们就趁这个机会搞点事?” 蓝凤天也赞同:“不如我们就暗中下毒,这次参宴的人非富即贵,把他们毒死了,那狗皇帝一定焦头烂额!主子,你看?” 江放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半晌才道:“这不痛不痒的,有什么意思?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报仇也只会找萧钺和顾珩!” 蓝凤天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 梁掌柜面露忧色:“自从南康郡主擅自行动刺杀萧钺失败后,他如今不管去哪儿身边都跟着一大群暗卫,狗皇帝那边就更近不了身,想要报仇谈何容易!” 江放哼笑:“这点事都办不到还谈什么复辟厉家王朝?所以啊,我们一直以来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 如果他早点把事情与奕儿说透,他就不会白白丢了性命!为了什么?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皇位?可悲又可笑! 就凭他们手上现在这点人怎么撼动得了大邺的江山?死了一个顾珩,顾家也还有其他人! 不过,奕儿的仇他是要报的! 江放仰头喝了一口酒,沉声吩咐:“方掌柜那边答应她的要求!再弄张义卖宴的门票来,我亲自去看看!” 说不定能找到机会呢! 第171章 大造化 经过半个月紧锣密鼓的准备,慈善义卖最终定在正月十二这日举行。 因为雪灾的事,年下各家都不敢大肆宴请,宫里也为此削减了开支,每年都举办的上元宴和烟火会也都取消了。宫里的娘娘们见状,也都纷纷为义卖捐出物品,以体现自己的贤良仁善。 姝音来者不拒,既是做善事,当然是参与的人越多越好! 另一头,方呦呦也成功说服了繁星楼、广聚轩、翡翠楼联合玉琼楼一道赞助了宴会的吃食。 只不过,宴会也有要求:他们几家只需要出银子和厨子,采买食材的事自有别院的管事去操办,当日进别院做菜的厨子们还要经过严格的背景调查和搜身,直接杜绝了下毒的可能。 顾珩知道厉雍还活着,在这方面就格外注意,更是安排了很多玄衣卫在别院待命,要是有人想捣乱,就是自投罗网! 姝音听到顾珩提起这些,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由衷赞道:“二叔好厉害!我根本都想不到这些事情!” 顾珩不禁扬起嘴角,从身后抱着她坐到自己腿上,打趣道:“你还叫我二叔?” 姝音有些脸热,嘴硬反驳:“不叫你二叔叫什么?” 顾珩拖着长音嗯了一声,笑着开口:“我就长你十岁,你可以叫我二哥哥。” 姝音轻哼:“十岁已经大很多了,阿公都觉得我们不是一辈人!” 顾珩的额角抽了抽,吻着她的脸侧幽幽说道:“那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总不能我们大婚后你还叫我二叔吧?” 姝音知道他说得对,但还是开不了口,呐呐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顾珩的吻挪到了她的耳朵,感觉到怀中之人不禁一阵战栗,他勾着一抹坏笑,越发轻吮细咬,哄声道:“我现在就想听。” 姝音的手指紧紧蜷起来,耳朵传来的异样让她本能地想要逃离,“别这样!”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脆弱的娇柔,引得人只想采撷更多,更多…… 姝音知道他是故意的,却也不得不服软,颤着声音叫他的名字:“阿珩。” 可是这一声却没让他停下来,反而让他吻得更加凶狠。 最后,她在一遍遍“阿珩”的缱绻呢喃中,散了调子,哑了嗓子……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二。 姝音一大早就到了金明池的皇家别院做准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很多流程她还要最终确认一下。 别院的宫人早被钱三亲自敲打过了,对姝音极是恭敬,不管她有什么要求,他们都会尽全力去完成,根本没人敢怠慢。 方呦呦看到都有些惊讶,对着姝音感叹:“你不说,我还以为这是你家呢!宫里当差的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姝音不自在地咳了咳,故作严肃道:“今儿是为了灾民们筹善款,大家都知道轻重的。” 方呦呦点点头,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只她心里隐隐感觉着哪里不对,但又想不明白。 见她不知在琢磨什么,姝音轻轻拍她的肩膀,问:“呦呦,商户家的女眷就由你来招待,可以吗?” 方呦呦回过神来,重重点头:“没问题,我早就准备好的!” 她还能顺便和她们攀点交情,以后更好地拓展生意呐! 姝音笑着对她道谢,今儿来的人太多,她一个人招呼不过来,还拜托了阿娘、宁华、巧容一起帮手。至于男客那边,大长公主直接派了自家那两位和阿公、阿爹一起待客。 申时,宾客们陆陆续续开始上门。他们手里都拿着特殊的请帖,上面不仅有一般宴请的信息,还落了宫里特别为此次准备的“永安三年、慈善义卖”的印章。 很多人心里都打算要把这帖子作为传家宝珍藏下来,这可是他们的义举被皇上认可的证据啊! 姝音作为此次义卖的发起人,自是忙着接待来客,大家都是为了做善事而来,就算之前少有龃龉,今儿也是客客气气的,谁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找不快。 顾岚来的时候没让人通报,也没有摆公主仪仗,姝音还是在阿满的提醒下才匆匆上前与她行礼。顾岚和颜悦色地拉着她说话,满眼都是疼爱,在外人看来这举动着实过于亲密了些。 大家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都想着这秦国夫人可能要有大造化了! 啧啧!不是谁都有本事能在这金明池的皇家别院办宴的! 只她们也还不确定,大长公主殿下究竟是想让她做儿媳妇呢还是侄儿媳妇?几个胆子大的官夫人甚至小声讨论了起来。 身旁的一个白衣女子依稀听到了,脸上不由得浮出刺骨的寒意。女子暗暗捏紧拳头,微抬着下巴朝着姝音走了过去,她先是规规矩矩向公主殿下和秦国夫人行礼问安,接着便直白地提了一个问题:“敢问夫人,这义卖的账目是如何记录的?夫人这么忙,会不会一时不察让人中饱私囊了去?” 姝音看到她的时候有瞬间的惊讶。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吏部尚书家的于昭。她比上次参加秋狝宴时的状态好了很多,又恢复了往日那种顶级贵女的骄矜与高傲。 看来她即将成为诚王世子妃的消息应该是真的了。 说来也是巧,从行宫回来后没多久,诚王世子妃不知怎么就得了急病去了。在那之后,更是传出,诚王妃在某次外出礼佛时,不甚被大雪困在途中,幸好被路过的吏部尚书家的大姐儿搭救。 然后这话本似的故事就在上京传开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自己许不了,就拉儿子代替。百姓们听后都觉得这是一段佳话。 只姝音知道,于昭和诚王世子在行宫时就已有牵扯。她才不相信上辈子活得好好的诚王世子妃这辈子就那么刚好的死了。 这于昭,或是于家肯定做了什么。 姝音压下心里的种种,面不改色地看着她,莞尔一笑:“于姑娘还真问了好问题。” 说着,她便朝阿满微微颔首,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蒙着红布的板子被推了上来。 这边的动静也引来了其他人的关注,姝音笑着把红布扯下来,露出上面满满的名字,开口解释:“这是此次晚宴所有大善人的名字,总共三百位,于姑娘可以亲自数一数,看看有无差错。” “另!”姝音提高了声音,以便让其他人也能听到:“这次义卖的所有银钱并不由我或者勇毅侯府的人经手,而是由陛下指派的人直接管理。晚宴后,陛下也会命人公布账目,到时候,大家若有任何疑问,都可以直接提出来!” 听到是由陛下的人管钱,众人哪还有什么疑问!难道还害怕陛下贪了他们这点碎银子吗? 她们更惊讶的是秦国夫人竟然能请动陛下出手! 啧啧!果然是大造化哟! 第172章 恍然大悟 姝音直直看向于昭,语气温和道:“不知于姑娘还有何指教?” 于昭垂下头,掩藏住眼底的愤恨和不甘,咬着牙道:“是小女子鲁莽了,还请夫人见谅!” 姝音宽容一笑,态度从容又优雅,仿若一个长辈对着无理取闹的小辈那样,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一点小事,于姑娘不必挂在心上。” 于昭紧绷着脸,迎着众人耐人寻味的眼神强撑着走回于家人身边。 这于家大姐儿之前的心思谁不知道啊!她对秦国夫人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莫不是出于嫉妒吧? 于家这边,文老夫人不动声色地瞪了一眼不省心的孙女,低声警告道:“你这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条体面的出路,可别再惹是生非了!不然,谁都保不了你!” 姝音从于昭身上收回目光,想了想,还是问了顾岚:“殿下,您可知诚王世子妃究竟是何病?” 顾岚一顿,沉沉地叹了口气,她也是知道于昭和顾瑞在汤泉发生的那个意外的,也同样不信侄媳妇的死只是普通的急病。 可她没有证据。 “我也不知道,当时上京一连落了好几场雪,老七家对外说瑞儿媳妇是风邪入体、头脉阻塞,睡着后就再也没起来。”顾岚如实说道。 姝音点点头,心里蓦地想到了一个骇然的可能——诚王世子妃的死也许不只于家,诚王府的人应该也牵扯其中…… 另一头,徐大标看着和自家一起招待客人的萧家两父子,心里盘算着萧家人应该快来提亲了,他到时是一口答应呢,还是假意推拒一下呢? 宝儿在自己面前提起萧钺的次数不多,但他看得出来,外孙女啊这是芳心暗许了! 那要不就直接答应吧!免得宝儿着急上火! 徐大标打定了主意,就开始暗示成国公萧铎:“我前些日子遇到一个高人,他说四月十六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若是在这日上门提亲,小夫妻俩准能鸾凤和鸣,儿孙满堂!” 萧铎淡淡瞥他一眼,并不接话。 徐大标以为他没听懂,把话说得明白一些:“你们就那日上门吧,我在家等着!” 萧铎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开口拒绝了:“不必了,我家钺儿没那个福气。” “你什么意思?”徐大标一下子就火了,拉着他质问:“你来我府上喝喜酒那日是怎么说的?为何说变卦就变卦?是不是你家臭小子有什么意见?把他叫过来,我亲自问问他!” 眼看老匹夫要闹起来了,萧铎赶忙把他拉到一边,为难道:“这事啊,不是我家钺儿有什么意见,也不是我萧家有什么意见,而是,哎!” 徐大标最是看不惯话只说一半的人,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有话就直说!你今儿不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 萧铎知道个人平生最是疼爱女儿和外孙女,自己今儿要是不说个满意的答案出来,这人保准会不依不饶。 萧铎心里一番纠结,干脆带着他去了殿外,犹豫了几息便对着他一通耳语。 “不可能!”徐大标想也没想就否认了。 那位和他家宝儿可是一点交集都没有的! 萧铎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老徐,大家这么多年交情,我是不会在这种事上是骗你的!那位也快出孝了,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徐大标不愿相信,却也知道萧铎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那位对他家宝儿居然有那种心思! 徐大标如梦初醒,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皇上最近为何对他格外不同,为何给宝儿秦国夫人这样的封号,为何允许宝儿在金明池的皇家别院办宴…… 酉时正,义卖正式开始。在这之前,一盘盘美味佳肴逐一被端到宾客面前,同时,台上也请了说书先生专门报菜名以及讲述这些菜品是哪家酒楼提供的。 用方呦呦的话说,这是为了回报今日免费供餐的那些酒楼,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善举,提升他们店铺的知名度! 姝音听得一知半解,但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人家无偿做这么多事,总要有点好处的。 上完菜,台上就开始逐一介绍起义卖品。姝音请了上京城最好的牙行,他们最是能说会道,肯定能把这些东西夸出花儿来! 这次受捐的东西很多,众人为了展现自家的慷慨,拿出来的东西都很不错,大致可以分为书画类、古玩类、珍宝类、布匹刺绣类、茶酒香料类等。 很多人本是报着被宰的心态来的,但一边吃着美食,一边看着目不暇接的好东西,那手啊,就控制不住地举起了牌子。特别是遇到心仪之物了,还会你来我往地互相飙价竞争,斗到后来就不是为了物品,而是为了面子! 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架势,姝音心里狠狠松了口气,这可比她预想的场面好太多了!筹的善款估计也能更多! 突然,大殿里集体发出了一声“哇”的惊叹声。姝音也好奇地向台上看去,只见宫人们正小心翼翼的移动着一个流光溢彩的玉瓶。 牙人兴奋地介绍:“此乃大长公主殿下捐出的宝物——白玉贴金彩绘蟠螭瓶。这玉瓶乃一整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制作而成,玉胎上不仅有栩栩如生的雕镂花鸟鱼虫,瓶顶还缀有赤金蟠螭,实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口里不住地发出赞叹!之后更是积极地参与到竞拍中,让这玉瓶的价格直直飙升到了两万两。 牙人的声音都颤抖了,“两万两第一次,两万两第二次,两万两成交!恭喜翡翠楼的东家江八爷拍得此宝物!” 姝音略有些惊讶,目光随着众人望向了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见他只是略微勾了下唇角,好似并不多在意似的,脸上更是看不到激动的神情。 他真有那么喜欢这个花瓶吗? 姝音想。 江放第一眼就认出那是他母妃生前最喜爱的玉瓶,她那时候常说这瓶子以后要留给他娶媳妇。 “恭喜江老板了!” “江老板真是豪气!” “江老板这下肯定能搭上大长公主府了吧!这买卖划算啊!” …… 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江放没有理会,目光笔直地朝着萧钺望过去。萧钺似有感应,见着此人是刚刚用高价拍下母亲玉瓶的那个商户,便微微颔首示意。 江放立刻扬起了一个得体的笑容,只那掩在袖中的双手早已捏紧了拳头。 他要这人为奕儿偿命! 第173章 呼之欲出 萧钺正埋头吃着美食,突然有人来报——平昌侯家的世子喝醉了,如今在花园里闹腾起来了。下面的人管不了这事,只好请他出面。 萧钺点点头,拿过帕子擦擦嘴,起身就往外走。 江放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见状也跟了上去。 平昌侯世子是上京有名的纨绔,平时仗着身份在外行事张扬,很是有些目中无人,可一见到萧钺,立马就怂了,瞬间就放开了正在嘤嘤哭泣的小宫娥。 萧钺厌恶地觑了他一眼,转头吩咐下人:“带罗世子下去醒醒酒,再把他直接送回平昌侯府。” 平昌侯世子一听这不就是要把他赶回去吗,连忙求情:“萧二哥,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您就放我一马呗? 这要是被他爹知道自己被赶出了别院,他的麻烦就大了! 萧钺冷笑:“你若是不愿走,我就让人把你踢出去!” 平昌侯世子讪讪一笑:“我走,我马上就走。” 被送回家好歹还能保留一点脸面,若真被人踢出去,他就变成上京最大的笑话了! 萧钺懒得再和他废话,直接让人把他带了下去。处理好这事,他就慢慢往回走。除了正在办宴的吉云楼,别院各处都非常安静。因为上面削减了开销,有的地方甚至都没有点灯。好在萧钺眼力不错,借着月光也能看清路。 刚绕过一段逶迤的小径,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萧钺停下脚步,整个人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那人影也是一顿,接着便抬脚向这边走了过来。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萧钺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心下陡然一松。 “萧世子。”江放还算恭敬地行了礼。 萧钺点点头,对这人的出现并不很奇怪,心里觉得他大概是来套近乎、攀关系的。 然而江放并没有提起刚刚拍下玉瓶之事,反而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萧世子可有同胞手足?” 萧钺微愣,扬起了眉毛。 江放笑着解释:“我听人称呼世子为二爷,就想着世子莫不是还有兄弟。” 萧钺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古怪,还是淡淡开口:“那是随着萧家族里排行叫的。” “是在下冒昧了。”江放施施一礼,意味深长地感叹:“那想来萧世子应该也不曾感受过何为手足情深。” 说完,他勾了勾嘴角,一脸莫名地直视着萧钺。月色惨淡,衬得他脸上的笑意颇有些渗人。 萧钺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翡翠楼老板套近乎的水平有待提高啊! 江放紧紧捏着手中的扇柄,在心里快速盘算起来——自己若是动手,能有多大胜算?他暗自观察过了,萧钺周围跟了至少十个身手上乘的暗卫,离得最近的那人就在他们身后三丈外的那棵树上。硬碰硬的话,他没有多少胜算。 可自己要是突然发难打萧钺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成事…… 可那之后呢?他是以翡翠楼江老板之名来的,行刺不管成功与否,楼里的人都会被他连累,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会因此丧命? 见他似乎有些苦恼的样子,萧钺便想先行一步。只他脚步刚一动,江放也跟着动了,直直挡在了他的身前。 “江老板可还有事?”萧钺问,语气里已有些不耐。 江放刚刚那一挡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他心里其实还没拿定主意,可如今却有些不做不休了,他一咬牙,正准备抽出扇柄中的短刃,一道清脆的声音蓦地传了来:“大外甥,你在哪儿啊?怎么这么半天都不回来,大阿姐可担心你了!大外甥?大外甥?” “大外甥!黑灯瞎火的,你和人在这儿做什么?”宁华转过花丛寻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手里都拿着灯笼,一下子把周围都照亮了。 江放瞬时打消了念头,匆匆告辞而去。 宁华望着男子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怪异地看着萧钺,“你们两个大男人不会在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萧钺一噎,这丫头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宁华一脸沉痛:“大外甥,你这样大阿姐知道了会难过的!臭男人有什么好的?你还是赶紧迷途知返吧!”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萧钺气结,粗声粗气道:“那人刚刚花了两万两拍下母亲的花瓶,遇到了过来与我打个招呼而已,你都想到哪里去了?还有,不要叫我大外甥!” 宁华知道自己误会了,有些讪讪,小声嘀咕:“可你就是我外甥啊!” 萧钺有些欲言又止,反问:“那你敢叫那位大侄儿吗?” “不敢啊!”宁华一脸理直气壮,平静回道:“人家可是天子!” 萧钺:…… 另一头,义卖已经到了尾声,最后的物件是秦国夫人捐出的累丝嵌红蓝宝石麋鹿形金盒。 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不少之前没拍到东西的人家都对这最后一件宝物志在必得,纷纷竞起价来。 当叫价到一万五千两时,姝音不由得瞪圆了眼睛。这盒子是她嫁妆里最值钱的东西,但再值钱她也没想过能拍到这么多银子啊! 牙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扬声喊道:“一万五千两第一次、一万五千两第二次、一万——” “三万两!”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众人惊诧,纷纷转头,便看到皇上身边的钱大总管缓缓走了进来。 “三万两!”他举起手,又大声说了一遍。 殿里随即响起了此起彼伏地抽气声,牙人叫价三次后,抖着手一锤定音:“三万两,成交!” 钱三立马满脸堆笑地走到姝音身边,恭敬行礼道:“陛下知道夫人为了此次义卖劳力费心,特命小的来给夫人赠礼!” 姝音正想下跪接赏,却被钱三一把拦住,“陛下专门说了,夫人高义,免礼即可!” 说着,钱三便展开了手里的画卷,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永安德贤”四个大字。 “此乃陛下亲手所书,特赠与秦国德贤夫人!”他高声说道。 殿里霎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震惊得无以复加!这陛下对秦国夫人的心思已经呼之欲出了啊! 徐大标沉着眉眼,满脸忧色——皇上这是真看上他家宝儿了! 第174章 宝儿 义卖那日之后,大家都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只是皇上如今表面上还在守孝,也没把这事捅破,大家也不敢多嘴多舌,只敢在心里想一想,或者自家人一起讨论几句。 只是,大家对待勇毅侯府都不约而同地更加恭敬起来,之前那些酸言酸语也没人敢说了。与徐大标不和的那些人更是看到他就会绕道走,惹不起就只有躲了! 再说这次义卖,总共为灾民筹得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善款。顾珩看到这一数字,都不由一愣。 被派去负责账目事宜的户部官员满脸兴奋:“陛下!有了这笔银子,我们就能更好地安置灾民了!” 户部尚书杜老大人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不禁开口赞道:“秦国夫人这次的慈善义卖宴办得真是不错!老夫那日也在,现场的气氛可热烈了,很多人没拍到想要的物件还不高兴呢!纷纷表示若是还有这样的晚宴,一定要叫上他们!” 顾珩与有荣焉地扬起唇角,他的姝儿就是有本事! 就这样,赈灾多了一大笔银子,朝廷的压力一下子小了不少,再加上年后大雪也渐渐停了,灾民们在各方的帮助下也逐步恢复了正常生活。 笼罩在上京城百姓头上一个冬日的阴霾也终于散去…… 因为顾珩在前期做得各项准备措施,永安二年末的这场雪灾最后并未造成大祸。不仅百姓们对永安帝歌功颂德,大臣们也直呼陛下英明神武,爱民如子,乃天下百姓之福! 顾珩心道,若不是有姝儿,他怎么可能预见天灾并提前防范呢?所以啊,这一切的功劳都要归功于他的皇后! 如今已是二月,还有一个月他就出孝了,到时就直接下旨封后吧…… 顾珩正美滋滋地想着和姝音大婚的事,几个大臣见皇上心情不错,眼神一对,就上前一步,齐声谏言皇上“广纳后宫,延续皇嗣”。 顾珩一看,又是去岁那几个人。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却不像去岁那样冷硬拒绝,略微一颔首,淡淡道:“此事朕已有主意,众卿无须忧虑!” 此话一出,大殿上瞬时就无声沸腾起来了,很多早有打算的大臣心里都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的机会来了!陛下要扩充后宫了! 只有徐大标一个人的面色很是难看,皇上这是铁了心要纳他家宝儿啊! 回到侯府,徐大标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的宝儿这么好,怎么在姻缘上就如此坎坷呢?刚从陆家那个狼窝里出来没多久,这就又要去皇宫那样吃人的地方? 他不想宝儿进宫,更不想宝儿去给人做妾,就算是皇上也不行! 徐大标心里那个悔啊!早知道他绝不会让宝儿去参加那个什么劳什子秋狝宴了,皇上一定是在宴上对宝儿见色起意了! 徐大标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枉他那么崇敬永安帝,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为今之计,既然皇上还没挑明,那他就装傻,先把宝儿送出去避避风头…… 想到这里,徐大标唰的一下站起身,快步朝鹿梦院而去。 姝音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家阿公,不确定道:“阿公让我现在就带着珠珠去憬园?” 徐大标点头,借故道:“过两日,阿公有个认识很久的友人会带着一大家子来府上住一段日子,未免他们察觉到珠珠的存在,你还是先避出去一段日子。” 姝音完全没有怀疑阿公所说,加上珠珠现在走路越来越稳了,老是困在侯府的内院也很憋屈,早日搬回憬园也能自在些! 这么想着,姝音也没再耽搁,立刻安排下面的人收拾东西,当日傍晚就赶到了憬园。 另一头,陆家最近颇有些焦头烂额。 先是府上各处的生意都跟说好了似的一起出了问题,让原就不富裕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再就是本来好好在刑部做着五品郎中的陆承舆,不知怎么就要被外放;还有就是如今隐隐流传着皇上欲纳林氏为妃的消息,害他们陆家被人嘲笑得脸都绿了…… 陆承舆这些日子都在四处走关系,通门路,希望能继续留在京里为官。只他奔波了这一场,却没人能帮到他。 他垂头丧气地回了府,先去惠宁堂请安。陆老夫人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事情没有办成,愤愤地骂道:“要是你祖父还活着,他们哪敢这么对你!” 陆承舆阴沉着脸,不耐道:“杨老大人跟我透了话,因为我迟迟没有与黄芸定亲,上面很多人都对我颇有微词,这次外放多半与此有关。” 陆老夫人咬牙切齿:“我们陆家娶什么样的媳妇关这些人何事?这说起来都是林氏的错!” 陆承舆眉头紧皱,“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祖母还是准备一下,早日去黄家提亲吧!” 这一年以来,陆承舆没有一日不后悔的!早知如此,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她离开陆家的!自从与林氏和离后,他就诸事不顺,家里也一团糟…… 陆老夫人心里气不过,浑浊的眼睛骤然迸发出恶狠狠的光芒——他们不好过,林氏也别想好过! -- 姝音搬回憬园后,顾珩想要爬床就没那么方便了,只能跟去岁一样,时不时就骑着马来相会,可他丝毫没有怨言,数着日子等孝期一过,就接姝音进宫。 这日来找顾珩议事的人少,他难得空了点时间,在下晌的时候就赶到了憬园。 珠珠正在歇晌,姝音便悄悄拉着他去了里间,两人卿卿我我地说起话来。 顾珩把她抱在怀里,意有所指道:“还有十几日我就出孝了。” 姝音明白他在说什么,却故意装傻地嘀咕:“出就出了呗。” 就在顾珩想“惩罚”一下她的健忘时,门外突然响起了阿满洪亮的提醒声:“夫人,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 阿满口里的夫人只有阿娘! 姝音一愣,赶紧手忙脚乱地拉着顾珩起身,推着他躲到旁边的浴间里,叮嘱道:“别出声!可不能被我娘发现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顾珩:…… 这偷香窃玉的氛围越来越浓了是怎么回事! 姝音刚在榻上坐好,徐珍娘便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娘,发生什么事了?”姝音担心起来。 徐珍娘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水才慢慢平静下来,恨恨道:“还不是那个陆家!我今儿去赴宴,居然听到他们家的亲戚直言你不能生!说你在陆家三年无出,身子肯定有问题!”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他们这是要绝你再嫁的路啊!” 见自家娘眼睛都气红了,姝音赶紧安慰:“娘,别理会那些长舌妇!” 徐珍娘拿出帕子开始抹眼泪,呜咽道:“娘就替你委屈!你在陆家守了三年活寡如何生得出孩子?可这事外人不知道啊,现在陆家这样明里暗里编排你,所有人都会误会你不能生的!那你以后还如何找得到好人家?陆家真是歹毒,一家子坏了心肠的狗东西!” 徐珍娘越说越伤心,抱着姝音哭嚎起来:“我苦命的宝儿啊!怎么就碰到这样的人家?娘的宝儿啊!” 啪嗒一声响动,突兀地从浴间传了过来。 “什么声音?”徐珍娘好奇地四处望了望。 姝音心里一紧,装着随意道:“可能是猫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最近院子里来了很多野猫。” 徐珍娘点点头,又抱着女儿哭起来。 浴间里,顾珩深邃的眼眸闪了闪,大脑轰的一下炸开,就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宝儿,姝音的小名叫宝儿? 第175章 玉佩 顾珩闭上了眼睛,让遥远的记忆浮现出来。 他很少回忆那晚发生的事,特别是认识姝儿之后,他就更不愿想起那一夜的迷离与混乱。对曾经的他来说,那个女人是谁都不重要,因为那只是他意识不清、身不由己时犯下的错误。 而他也尽力去弥补了。 至少他以为的是这样…… 他记得自己那时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醒来,周围一片漆黑,让他有一瞬的愣怔。可他很快就记起曾发生过什么,身旁女子轻缓的呼吸声也提醒着他那一切都是真的。 只他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想着之后肯定能查清这女子的身份,便趁着夜色急急赶回了宫…… “娘!娘!你怎么了?”姝音焦急的声音蓦地响起。 顾珩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往外走了一步,却在听到徐珍娘的声音后及时收了脚。 想起姝音的千叮咛万嘱咐,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徐珍娘咬着牙,故作轻松地摆摆手,“宝儿别担心!娘没事,就肚子突然有点疼,大概是月事要来了。” 姝音皱了眉,正色道:“娘,你这是有旧疾的,可马虎不得,我扶着你去归园找宋阿姥看一看。” 徐珍娘犹豫了一下,也点点头,她这几日小腹确实有些不舒服。 说到归园,徐珍娘倏地想起了什么,忙喊道:“宝儿,宝儿!宋神医的医术那么好,不如娘去求她,让她跟外面的人澄清你的身子没有问题!” 姝音摇摇头:“娘,不用了!我们何必被陆家牵着鼻子走?他们胡说八道,我们也有样学样反击回去就好了!” 徐珍娘的眼睛一亮,“对!就这么做!我今儿回去就找人把陆承舆不行的消息散布到全城,让他抬不起头做人!” 姝音笑笑,由着她娘去了。 归园。 宋阿姥沉着眉眼给徐珍娘摸了很久的脉,神情难得有些不确定。 姝音有些不安,“阿姥,我娘没事吧?” 宋阿姥顿了顿,缓缓说道:“身体无大碍,无须担心。” 说罢,她便对着自己的半个徒儿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先回去,有些事我要单独问你娘。” 姝音撅着嘴不想走,但看到自家娘红透的脸色后,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脚下飞快地跑了。 回到憬园,想着二叔大概已经离开了,姝音便先去看了珠珠,却在女儿的床铺边看到了正在愣神的男人。 “二叔,你怎么在这儿?” 顾珩循声望了过来,眼底翻出的复杂情绪让姝音有些摸不着头脑。 “别把珠珠吵醒了,我们去旁边说话。”姝音走上前把顾珩拉回了自己的屋子。 “阿娘在归园看诊,等下就回来了,二叔今儿还是回去吧。”姝音不好意思地说道,想着他好不容易得空出宫来看自己,现在却让人回去,心里越发愧疚起来。 姝音上前一步,踮起脚尖搂住顾珩的脖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柔柔道:“二叔,我也好想你,不想和你分开。” 说完这话,她自己的脸先红了。 顾珩喉咙发紧,揽着她的腰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不住地吻着她的颈侧,心里翻起的汹涌澎湃让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他害怕任何的变故,害怕他真是那个人,姝音会怪他、埋怨他…… 也害怕这不过是他的妄想!是啊,他的身子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 姝音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仰着头直视过去,“二叔,你怎么了?” 顾珩捧着她的脸,满眼都是珍惜,低哑的嗓音带着一丝祈求:“姝儿以后若是生我的气了,也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姝音有些好笑,俏皮地眨眨眼,半真半假道:“那要看你做了什么!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就带着珠珠回侯府!” 顾珩勾了勾唇,目光一片温柔:“不会!我绝不会做对不起姝儿的事。” 姝音满意地笑了,在他下巴亲了一下,哄声道:“快走吧,我娘要回来了。” 顾珩却没动,艰难地开口:“我听到你母亲叫你宝儿?是哪个宝字?” 姝音怪异地看他一眼,笑着解释:“还能是哪个宝字?当然是珍宝的宝啊!这个名字是阿公起的,我娘名珍,我就是宝。本来我大名就叫这个的,可父亲却嫌弃宝字俗气,才又给我起了姝音这个名字。” 想到那枚玉佩,顾珩的心跳得很快。 “你母亲说你在陆家守了三年的活寡?”他又问。 姝音有些难为情,呐呐道:“陆承舆心有所属,所以一直不愿与我圆房。” 顾珩的眉心紧紧皱起,虽然知道姝儿和陆承舆之间没有肌肤之亲让他感到窃喜,可一想到那人如此怠慢欺辱他的姝儿,他就控制不住胸中的怒意。 “你就该早点与他和离!”顾珩愤愤说道。 姝音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仿佛泡着蜜水一样甜。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阿满大声的提醒:“姑娘,夫人回来了,刚刚进了大门。” 姝音一惊,赶紧催促顾珩离开。 顾珩略一迟疑,转身向院墙而去…… -- 顾珩一回到宫,钱三就发觉了自家主子的不妥,心里琢磨着回来得这么快,莫非是吵架了? 他也不敢多嘴,只好夹紧了尾巴隐在暗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顾珩肃着眉眼,静静地靠坐在椅背上,努力平复住心里的波澜,良久后他突然开口问:“那夜的玉佩如今在哪儿?” 钱三一愣,想了想才弄明白他可能在问什么,心下诧异极了,又不敢乱问,只好斟酌着说道:“陛下说过要物归原主,奴婢就把玉佩还给柳美人了。” 顾珩的眉心皱得紧紧的,沉声吩咐:“去拿回来。” 哈? 钱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了。这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啊? 见他不动,顾珩抬眼望过去,凉凉道:“怎么?很为难?” “没有!没有!奴婢这就去!”钱三心下一抖,立马领命而去。 过了一个时辰,他才急匆匆赶了回来。 “为何去了这么久?”顾珩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钱三喘了口气,才道:“柳美人之前迁过宫殿,很多东西没有归整,所以耽搁了些时间寻找。” 事实是,柳美人根本就不记得玉佩的事了,还是她身边的宫人提醒,她才恍惚记了起来,嘴角露出点不屑。 钱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送还玉佩的时候,柳美人也是这副表情,好像这东西很入不了她的眼似的。 “玉佩呢?”顾珩问。 “在的,在的。”钱三忙从怀里捧出一个小盒子,恭敬地送到陛下手边。 顾珩拿出玉佩仔细端详起来,小小的一块,通体莹白,算不得多好的玉质,也没有繁复精致的雕刻,只在中间简单地刻着“宝儿”二字。 顾珩将玉紧紧攥在手掌,指腹在那凹凸不平的“宝儿”二字上不断地摩挲轻抚。 宝儿,就是他的姝儿…… 第176章 真相 顾珩心下懊恼至极,若是他当初再仔细查一查,就不会认错人了! 他那夜离开的匆忙,直到回了宫才发现自己的腰带上缠了一块陌生的玉佩,再加上落在他雪白中衣上的那些点点梅红,他就误以为…… 老天爷明明就给了他清晰的线索,却被他随意处置了! 他真是糊涂! 想到姝音因为此事受到的伤害,他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难以想象,她在清晨醒来后会是何种的惊慌和无措,在发现自己怀孕后又要经历多少的不安和无助! 他忆起他们初次相遇时的情景:那时候她就带了几个下人独自上路寻医,独自面对婚后失贞又怀了孩子的苦楚,独自应付陆家的百般刁难,独自面对内心的各种煎熬…… 这所有的不易都是她一个人在承担,在背负! 而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自以为帮了她许多,真是可笑!真是厚颜! 顾珩把自己关在侧殿的书房,就那样枯坐了一夜,自责和愧疚深深地鞭笞着他的内心,冲淡了那随之而来——自己有了亲生血脉的喜悦。 原来苍介说他在子嗣之上还有一线生机,竟是真的! 珠珠真的是他的孩子! 是他和姝儿的骨肉! 那些他只敢放在心底的妄念居然成真了,却以这种近乎捉弄人的方式。 可他却怪不了任何人。老天爷已经待他不薄了!在他认错人后,还安排了姝儿与他相遇,让他有机会多少弥补一点,不至于悔恨终身…… 顾珩勾起一个苦涩的微笑,只盼望姝儿在知道真相后别不要他! -- 憬园里,气氛就欢乐多了。 昨儿从归园回来,姝音就知道自家娘不是病了,而是怀了月余的身孕,因为时间尚浅,宋阿姥一时也没有确定,但在细细问了一些夫妻间的事情后,她最终还是有了结论。 姝音又惊又喜,赶忙把自家娘团团保护起来。不管娘去哪里,她都小心翼翼护着,生怕娘和还没出事的弟弟妹妹有个什么闪失。 徐珍娘还有些懵,她这把年纪怎么这么容易就怀上了?因为在林家伤了身子,她早做好此生不会再有子嗣的准备了,从没想过她还能再做一回母亲! 徐珍娘激动地掉了眼泪。 姝音赶紧为娘拭泪,笑着安慰:“娘,这是喜事,咱不哭!阿姥说你身子早就康复了,有身孕是很正常的。以后啊,你和阿爹再多多努力,争取为珠珠多生几个小舅舅、小姨母!” “不许胡说!”徐珍娘嗔了女儿一眼,表情却很有些别扭。想到成亲以来,庚哥儿夜里对她的痴缠,她就忍不住羞红了脸。 这日下值后,徐大标和魏庚就赶来了憬园。两人都知道女子怀孕不易,生产更是如鬼门走一遭,高兴的同时都不禁有些忧虑。 姝音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连忙解释:“别担心!归园的宋神医给阿娘看过了,阿娘身子康健,怀孕是无碍的,只要注意不要把胎儿养得太大就行!” 这些问题,她昨夜就缠着阿姥问过一遍了。 徐大标这才放下心来,圆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这样的喜事,回侯府后得报给你们娘知道!阿秋若是知道你们俩有了孩子,一定也会很欢喜!” 魏庚重重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傻了,“我一定好好跟娘说!孩子生出来后,就姓徐,继承爹的香火!” 徐大标微皱眉心,摇头拒绝:“你如今有着体面的身份,童养夫这事就休要再提。你娘在天之灵,肯定也能理解。只要你和珍儿把日子过得好好的,孩子跟谁姓又有什么重要?” 魏庚却在他面前直直跪下了,磕头道:“爹!孩儿知道你是担心我会被人笑话,可孩儿不怕!我本就是徐家的童养夫,这又有什么不可说的!要不是爹娘收留我,世上早已没有魏庚这人,我早就认定自己是徐家人,那我的孩儿姓徐又有何不可?” 徐大标鼻子酸酸的,伸手把魏庚扶了起来,哽着声道:“好!你们的孩子就姓徐!” 姝音也感动地抹眼泪,搂着阿娘又哭又笑。 这一世真的太幸福了! 徐珍娘有了身孕,再住在憬园就有些不便。翌日,魏庚便在马车上堆了厚厚的软垫,自己再亲自驾车,万分小心的把人送回了将军府。 顾珩得知他们终于离开了,也不再耽搁,拿上玉佩就往憬园赶去。一路策马狂奔,却在要进门的时候踌躇了起来。 “娘!娘!戴花花!” “小丫头也知道臭美了!来,娘给你戴!” “好看!娘好看!” “我们珠珠也好看!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娘子!” …… 屋子里传来了母女俩嬉戏玩闹的声音。 顾珩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眼睛却渐渐有了湿意。他深深吸了口气,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爹爹!”珠珠高兴地喊了一声,立马朝他跑了过去,张开双臂撒娇:“抱!” 顾珩忍住喉间的哽咽,弯下腰把小丫头抱了起来,举得高高地抛了抛。 珠珠兴奋地大笑起来,“高,再高!” 姝音看得心惊肉跳,连忙走过来拉住顾珩的胳膊,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胡闹!摔了可如何是好。” 顾珩把女儿稳稳地抱在怀里,郑重道:“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让她受伤!” 姝音心下有种怪异的感觉,盯着他看了几眼,大概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也没有追问什么。 珠珠好几天没见到爹了,小嘴噼里啪啦地与他说起话来,她人小,还不会说长句子,稍微复杂一点的东西就表达不出来。 只顾珩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能回两句话。 姝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心里蓦地起了一点异样。 他们有这么像的吗? 如今已是夜里,小丫头玩了一会儿就困了,最后在顾珩的怀里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顾珩看着她的小脸,心下一片柔软。 姝音展颜一笑,低声道:“二叔,把小丫头放下吧,你忙了一天,也累了。” 顾珩有些舍不得,但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先把那件事说清楚才行。 安顿好孩子,两人就回了里间。 姝音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脱了外衣就直接上了床。顾珩一顿,也跟了上去,从身后抱住他。 姝音舒服地靠在他的怀里,昏昏欲睡。 顾珩揽着她的手臂慢慢收紧,低声问道:“姝儿,你有珠珠的那日是不是两年前在宁华府上住的那一日?” 姝音猛地睁开眼睛,目光里一片愕然。 第177章 物归原主 姝音咬着唇,瞬间避开了他的眼神,颤着声音问道:“你派人去查了?” 顾珩摇摇头:“没有。” 姝音一愣,困惑地看向他。 顾珩从怀里摸出那枚玉佩,递到她的手边,解释:“因为这个。” 姝音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那枚丢失了很久的玉佩,惊喜不已:“二叔,你从哪里得来的?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回了!” 姝音拿着玉佩翻来覆去地看了起来,整个人都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 “这是阿公在我出生的时候送给我的,花了他不少银子呢,宝儿两个字还是他亲手刻的!”她兴奋地讲解起来。 顾珩几乎不忍心再说下去,哑着声音道:“你还记得是何时弄丢的吗?” 姝音顿住,蓦地意识到了什么,笑意僵在唇边,“你找到那个男人了?这玉佩被他拿走了?” 顾珩低低嗯了一声,艰难地说出事实:“那个男人就是我。” 姝音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顾珩紧紧握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都拢在自己怀里,仿佛这样才能让那些难以启齿的话更容易说出口一样。 “姝儿,那夜的男人是我。我就是珠珠的生父。”顾珩一字一顿地说道。 姝音蹙着眉,神情有些恼:“这种事,你不要乱认!我知你想让珠珠名正言顺做你的女儿,你之前的那个提议我想过了,我答应你就是,何必撒这种谎?” 姝音转过头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个男人是不是很不堪?” 不然二叔也不会说这样荒唐的谎话来哄她! 顾珩:…… 姝音见他不说话,有些急,“你快把查到的事都告诉我?他们那天是如何进去宁华府上的?给我下药的是谁?除了王贞,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此事?” 至于那个毁他清白的狗男人,她要亲手解决他! 顾珩这两日设想过很多自己坦白后可能会面临的场面,可没有哪一个是像现在这样——姝音根本不相信他就是那个男人。 顾珩心下生出点无力感,只好直视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道:“姝儿,你听我说,那个男人真的是我。” 姝音挑着眉,一副你就继续编的表情。 顾珩在心里叹口气,只好把那日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我回京后,父亲对我的态度变了很多,不仅时常带着我一起议事,还总是回忆以前和母亲在一起的生活。” 听他说起家里的事,姝音的脸色柔和下来,乖乖地窝在他怀里,静静地聆听。 顾珩的嘴角带了一抹讽刺的笑意:“他彼时身子已不大好,大概是良心发现了吧。只他对我这样,却让某些人红了眼……”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 那日晚膳后,父皇又拉着他说了很多以往的事,提起母亲和大哥时还掉了眼泪,最后还留他在宫里过夜。 大邺建朝时,他已经成年,早封王开了府。是以,他并没有在宫里住过。小内侍领着他七拐八拐往留宿的院子去的时候,他隐隐察觉到些不对,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团火,在慢慢啃食他的骨头、消磨他的意志…… 接着,他又在途中恰巧遇到了父皇当时最宠爱的丽嫔。那一刻,他终于确定,今儿这一出打得是什么主意! 不用想,这肯定又是他那个小姨母搞出来的事。 知道这是陷阱,他当然不会如这人的意,转身便要离开。可小祝氏那边也有后手,知他察觉到了什么,便也不再躲躲藏藏,一下子冲出来很多人,硬要他和丽嫔成事。 他奋起反抗,咬着牙拼劲了全力才堪堪逃了出来,只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一直在身后紧追不舍。 他是独自进宫来的,身边并没有带人,如今还被下了猛药,全身上下犹如被火烤、被虫咬一样难耐,意识也越来越不清醒…… 逃了一段路,他模模糊糊地听到后面追他的人在说什么“宫里有变,主子要撤回一部分人,剩下的人继续追,追到后直接杀了。” 他的心猛地一跳,知道宫里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可他也无暇顾及,只一心想着逃出去再说。他不记得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又是如何进了宁华的府邸,又那么刚好的躲到了姝音的房间。 但他记得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想要爬窗而入,他那时以为那人是追杀自己的刺客,便毫不客气地解决了他。 那之后,他的头脑越发昏沉,身体也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 听到这里,姝音已经依稀意识到了——这样的事可不是能编出来的!她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口干的厉害,攥着玉佩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 顾珩一脸紧张地看着她,“姝儿,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 “水。”姝音低低说了一个字。 顾珩微愣,赶忙下床去桌边倒了茶水过来。 姝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把刚刚听到的事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半晌后缓缓问道:“那个爬窗的男人,你把他怎么样了?” 那人应该就是王贞娘安排的男人。 “杀了。”顾珩毫不犹豫回答。 “那尸体呢?为什么我早上起来什么都没看到?” 顾珩略一迟疑,回答:“我出去的时候顺带把他沉进了湖里。” 姝音脸上的神情有些莫名,随即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你还真是贴心啊!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呢?毕竟没有你,那个男人多半也能得逞的。” 原来那一夜,她是怎么样都逃不掉的! 顾珩的心钝痛起来,急着解释:“姝儿,都是我不对!我解决了那人之后不该又趁人之危冒犯了你,我应该控制住自己的,可那时我身上的药性已经完全发作,我——” “我知道。”姝音打断他的话,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我当时也被人下了药,明白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又说着理解的话,顾珩应该能松口气的,可他心里的不安反而越来越大。 姝音垂着眼,盯着手中的玉佩,万般思绪涌上心头、起伏不定。 原来困扰了她两世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荒谬! 说实话,这比她曾经设想过的那些可能好了很多,珠珠的生父不是别人正是二叔,总比那些来路不明的男人强上许多! 他们二人这情况,也不知说这是巧合,还是孽缘? “姝儿?”顾珩轻轻喊了一声。 姝音好似没有听见,依旧愣愣地盯着自己的玉佩,手指轻轻抚过宝儿二字。突然,她的眸光闪了闪,沉声问道:“我这玉佩,你以为是谁的?” 第178章 殇痛 姝音早就察觉到不对,她的玉佩被重新换上了精致的丝绦,还在下面坠了流苏、串了珠子,怎么看都像是有人用过的样子。 顾珩有些心虚,但他本也打算把柳宝容的事情说清楚的,遂也没怎么犹豫,开口道:“我处理好宫里的事情后,就派人去宁华府上查探了。只那时因为宫变之事,各个府上都人心惶惶,宁华府上也莫名失踪了好些下人,查起来就没那么顺利。” “过了几日,下面的人把那日在宁华府上的宾客名单呈了上来,所有人中,只有柳家的二姑娘还没有嫁人。” 顾珩在这里顿了一下,恨不得回到那时把自己狠狠揍一顿。 他怎么就那么想当然了? 姝音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顾珩尴尬解释:“那日我的中衣上落了红,我就以为——” “不要说了!”姝音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了底,心里更是隐隐生出些屈辱。 顾珩不敢再说这个,转而道:“加上我又无意间拿走了那块玉佩,上面写着宝儿二字,我又见着柳宝容的名字,就误以为那个人是她。” 姝音之前就在疑惑他为什么突然召了柳家二娘进宫,原来竟是如此! 顾珩没想为自己开脱,无比自责道:“那时宫里恰逢巨变,我对这事确实也没有多上心,自以为是已经找到了真相,就没再往下查。” 姝音的心里翻江倒海,压抑了多年的愤怒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完全爆发,她红着眼睛质问:“对你来说,那个女人是谁都无所谓吧。因为并不重要,所以你也不在乎。可你知道吗,那样的事对女子来说就像天塌了一样!” 虽然过去多年,但她依然记得上一世突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时的无措和害怕,更别说那之后经历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惶恐和羞愧。 特别是落胎之后,她就再没有一夜安眠过,每每午夜梦回时,她都会为那个无辜逝去的小生命感到抱歉,心里的内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多少个夜晚,她都是哭泣着睡去,再含泪醒来。 那个孩子,成了她人生最大的罪孽! 她想,就算王贞娘不给她下毒,上辈子的她也是活不长的。更可笑的是,她上辈子到死都觉得那是自己的报应。 顾珩的眼睛有了酸意,哽着嗓子不住呢喃:“对不起,姝儿,对不起……” 姝音再也忍不住,无声哭泣起来,胸腔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又像是被一团棉花堵着,又疼又闷,让她喘不过气。 那夜的事,她并不怪他。他中了药又被人追杀,还在无意中杀了王贞娘安排的男人帮她躲过一劫,至于之后两人的那场情事,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让她生气的是,他之后对这事的处置态度。若是他再重视在意一些,接着往下查,所有的事都会不一样吧? 至少上辈子的她应该就不用被形势所迫,狠心打掉孩子了吧? 她或许就会像柳宝容一样被他用某种借口接进宫,或许因为她臣妻的身份还得隐姓埋名,但她至少能保住那个孩子,也不用再经历后面那些深重的歉疚和悲伤…… 顾珩捧着她的脸,在她湿湿的眼角落下无比珍重的一吻,轻柔的为她拭去泪水,再将人轻轻拢在怀里,“姝儿,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和珠珠受一点委屈,我们一起好好养育珠珠长大,好不好?” 提到珠珠,姝音哭得更厉害,泪水不停地翻滚而出,嘴里呐呐说着“对不起,珠珠,对不起,我的孩子……” 顾珩心疼得一窒,将她搂在怀里,温声安慰:“珠珠好好的,姝儿别担心。她虽然有我这样的混账爹,却有你这样的好母亲,不管境遇多么困难都没有放弃她,生她下来,保护她,疼爱她——” “……不是,不是的!你不要说了!” 姝音用力把他推开,被水雾遮挡的眼底浮出薄薄的悲凉,激动喊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曾经也放弃了珠珠,放弃了那么好的孩子! 顾珩怔了一下,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姝音躲开了,然后用一种他读不懂的凄然眼神望着他道:“你知道吗?我曾经也不想要她的。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惶恐极了,只觉得她是个麻烦和包袱,还曾怨恨过她,怨恨她为什么要来给我添麻烦。” “没有人期待她来到这个世上,她的母亲不想要她,父亲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我的孩子好可怜啊,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 顾珩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刀切成了碎片,深邃的眸子里闪现出水光,眼圈隐忍得泛了红,“姝儿不用自责,你当时的处境不想要她是很正常的。都是我不好,没有早一点找到你们。好在老天爷再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有机会弥补过去犯的错。我们一家人以后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好不好?” 他的声线颤抖,语气里满是哀求。 姝音还沉溺在过去的悲痛之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良久的沉默后,她缓缓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能预知石塘村会有山洪、上京城会有雪灾吗?” 顾珩有些诧异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事,摇了摇头。 姝音望着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颇有些无所顾忌地说道:“因为我重活了一世啊!这一切我都经历过。” 顾珩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讶然的目光里夹杂着迷茫。 有些话说出口,就无法停下来,姝音空灵又飘渺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回荡开来:“上一世,我没有要她。就三个月左右的时候吧,一副药下去,她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没有人记得她,也没有人想念她,她来这世上一遭,就是来受罪的。” “……姝儿?”顾珩抖着唇,脸色惨白的无一丝血色。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姝音最后还是心软了,勾起一个酸涩的笑容,“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吧。” “二叔,你今儿就先回去吧。”姝音移开眼,不再看他,声音平淡的没有起伏:“我想一个人静一段时间,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无论知道他有多少苦衷都好,她的心里确实还是埋怨他的…… 第179章 怪梦 顾珩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宫里。 虽然姝音最后说重活一世的事是她在胡说,但他心里明白,她说的是真的。那一切都发生过!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他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是啊!若不是姝音闯进了他的人生,他绝不会再去追查那夜发生的事,也就不会知道珠珠的存在。想到因为自己的错,女儿没有出世,姝音自责负疚,他就心如刀绞。 姝音如今不想见他,他也不好硬来,只能每日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后,再悄悄骑马到憬园附近,隔着院墙守护、思念她们母女。 这段时间,朝堂上的众人也注意到了他们陛下的异样。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勤政,该上朝上朝,该议事议事,对政事不曾有一丝懈怠,但大家还是感觉到了——陛下有心事,陛下不开心! 看清了这点后,大家都收敛了因为陛下要纳妃而放飞的心情,一边在心里琢磨着陛下郁郁寡欢的原因,一边又开始夹着尾巴做人,生怕惹了陛下不快会倒大霉! 瞧着自家主子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钱三都快急死了! 陛下那日拿着玉佩去憬园的事他是知道的,玉佩是怎么来的他也清楚,结合之后的一些事情来看,他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钱三又惊又喜!惊的是那夜的人竟然是秦国夫人,喜的是他们陛下终于有后了! 真是老天有眼!老天庇佑! 钱三都开心得哭了,每每想到珠珠小公主那和自家主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样子,他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她可是陛下的亲骨肉啊! 顾珩这段日子也睡不好觉,夜里一闭眼,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姝音那悲凉的眼神和哀戚的声音,还会见到一个面容模糊的小女孩不停地哭啼抽泣。 那场景,亦真亦幻,如泣如诉…… 每每这时,他也只能睁着眼枯坐到天明,再强撑着去处理朝事。 眼见着人一日比一日消瘦,一日比一日憔悴,钱三心一横,就想故技重施,去秦国夫人面前卖惨! 只钱三这点心思却被顾珩看出来了,肃声警告道:“不准去打扰她。” 他没有那个脸也不愿她为难!他要耐心等到姝音真心愿意再见到他、再接纳他…… 苦肉计不让使,钱三无法,只好去归园请来了苍介,虽是治标不治本,但也至少能用医术帮助陛下缓解一下。 苍介见到顾珩这副颓然的模样也吃了一惊,心下好奇的不得了,但也不敢多嘴问什么,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什么也没说。 顾珩却主动开口了:“珠珠是我的亲生骨肉。” 苍介手上扎针的动作一顿,却没有很惊讶,长长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难怪老夫一直觉得她和陛下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苍介欣慰地笑起来,由衷道:“恭喜陛下了!” 他知道对中了绝嗣散的人来说,能有自己的骨血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陛下真是幸运!刚好遇到了秦国夫人!您二人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苍介不禁感叹。 顾珩扬起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可不是这样吗? 老天怜悯他,把姝音送到他身边,却差点被他这个愚不可及的人亲手推开…… 苍介看出顾珩心里有事,猜出多半与憬园那位有关,只是涉及到男女之情的问题他也不好说什么,收了最后一针,他叹息地劝道:“陛下,不管发生何事,都要保重龙体!珠珠小公主和秦国夫人还要仰仗您呢!老夫为您疏通了经脉,您就先好好歇息吧!” 顾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腾空而起、随风摇曳…… 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宸元殿了。但殿上高坐着的那人却不是他,准确的来说,不是现在的他。 那人看上去比他如今要老上许多,两鬓都已经染了风霜。此时,他正沉着脸与下面的人说话。 “宁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擅自闯到陆侍郎家里去抢其妻的遗体!你可知错?” 宁华?陆侍郎?妻子? 顾珩敏锐的意识到点什么,心急地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宁华正一脸倔强地跪在那里,满眼通红,愤声吼道:“我没错!大宝就是被陆家人害死的!她从小身体就好得很,这几年虽然缠绵病榻但也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 说到这儿,宁华不禁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起来,呐呐道:“我就应该不管不顾把她接出陆府的!那一大家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以前都附在她身上吸血,自从勇毅侯府没了后,他们立马就变了脸!” “郡主慎言!”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顾珩抬眼望去,目光陡然震颤起来——这人、是陆承舆。 所以死了的那个真是姝儿?他的姝儿? 意识到这一点,顾珩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让他几乎透不过气。 宁华死死地盯着陆承舆,恨不得剜了他:“陆承舆,你这个假仁假义的狗东西!平时任由自己的母亲拿捏妻子就罢了,还放任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妾室骑到她头上,对外竟然还有脸立什么对多年无出之妻不离不弃的情深形象,我呸!” “大宝这么多年无孕,明明就是因为你不肯与她圆房!”宁华用尽全力吼出了这句话。 这事还是姝音死后,阿满那丫头说出来的。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陆承舆有多虚伪,多恶心! 陆承舆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眼里闪过一丝心虚,却哼了一声,强硬道:“此乃臣的家事,就算你是郡主,也管不着!” 宁华冷笑,嗖的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猛地朝他冲了过去,锋利的指甲对着他那张小白脸就是狠狠一刮! 顾珩看得有些着急,恨不得能自己代劳:“再用力一点!对!就这样!再狠点!” “胡闹!”台上的顾珩却一脸恼怒,厉声吩咐下面的人:“去把宁华郡主给朕拉开!” 须臾,拉是拉开了,可陆承舆头发被扯乱了,脸上也挂了彩,看着很是狼狈。 他上前一步,在永安帝面前跪下,哀声道:“求陛下为臣做主!宁华郡主实在欺人太甚!” 宁华也立刻快跑过来咚的一声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泫然道:“陛下,求您看在徐侯爷的份上,为他唯一的孙辈讨回公道吧!” 永安帝紧紧拧着眉心,没有说话。 关于臣子的家事他实在是不想过问,可照宁华所说,这个林氏的死可能确有蹊跷…… 想到前几年已经过世的勇毅侯,永安帝心下也有些惋惜。 顾珩在他耳边着急地大吼起来:“快答应啊!去查啊!姝儿的死一定有问题!去查啊!” 半晌,永安帝似是真的听到了他的呼喊,略一颔首,开口说道:“林氏的遗体暂时就留在宫里,等朕安排人为她整理遗容,再送回陆府!” 第180章 姝音之死 顾珩跟着永安帝回了他在宸元殿旁的小书房,这里看上去还和他那时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永安帝坐到桌案后,肃着面容批阅起奏折来。 顾珩心里很急,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以后的自己”像个没事人一样做着该做的事情,全然不知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钱三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小声禀道:“陛下,春锦宫的柳妃娘娘求见。” 永安帝想也没想就回绝了,声音冰冷:“不见。” 钱三已经习以为常,接着往下说出重点:“娘娘的意思是,她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想要在宫里办个宴。再就是,想求您为她大哥诚意伯世子的长子在京里安排个正经差事。” 永安帝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钱三越发小心翼翼起来,询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永安帝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眼越发深沉,半晌后还是同意了:“生辰宴你看着安排;至于诚意伯世子的长子就安排到萧钺手下做事。” 钱三低眉顺眼地应了,慢慢地退了出去。 顾珩不禁开口把他臭骂了一通:“糊涂!昏君!该关心的人不关心!活该孤独一世!” 他心里窝着火,越看自己那张老脸越不顺眼,一甩袖子转身出了殿,刚好看到钱三正和自己的干儿子小声嘀咕:“春锦宫那位啊,你可得好生伺候着!嫔妃办生辰宴这样大的体面,陛下都答应了,可见她在陛下的心里始终还是不同的。” 听到这句,顾珩更气了! 恨不得能把殿里那个无知无觉的昏君给掐死。 夜深人静了,永安帝依旧在伏案理政。刚回复完浙江布政使上书乞骸骨的折子,翻开下一份,他的眉心便深深皱了起来。 顾珩探过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是内阁请求他立皇嗣、安国本的折子。 “活该!”他不由得骂了一句,可心里却隐隐作痛起来。 永安帝啪的一下丢开奏折,站起身往后殿走去。顾珩看着他净了面,脱了衣,便躺进了那张宽大的龙床。 永安帝睡得极不安稳,梦呓不断,嘴里喃喃地说着“你是谁,你不要走”。 顾珩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无边的悲凉之中,感觉自己仿佛和躺在那里的人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是啊,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若是没有遇到姝音,他就会活成这副模样…… 翌日,永安帝在一片怅然若失中醒了过来。上完朝后照例和内阁议事,到了晌午才稍微空出点时间。 钱三在一旁伺候他用膳,谨慎地说道:“宁华郡主今儿一早就来了,如今还在外面候着呢。” 永安帝才想起还有这茬,蹙了下眉道:“饭后领她进来吧。” 宁华昨儿回去后被自家几个哥哥轮番骂了一顿,今儿也收敛了些,垂着脑袋,恭敬地站在顾珩面前。 很快,负责查看姝音遗体的孙院判也来了,他斟酌着回话:“宁华郡主以前也请微臣给陆夫人看过诊,夫人乃是气血亏虚、脏腑积滞之症,病情随时都也可能恶化;再者,微臣也请医女细细检查过夫人的遗体,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微臣认为,夫人确实是病重而亡。” “不可能!”宁华脱口反驳。 永安帝凉凉地扫了她一眼,抬手挥退了太医,又让人把稳婆请了上来。 被陛下命令去查验尸体的稳婆吓得不轻,颤抖着说道:“那位夫、夫人并不是完璧之身,老奴还发现她应该怀过身孕。” 永安帝皱起了眉,他本来想着若是陆侍郎真做出了如此怠慢正妻之事,他也会代替勇毅侯给他一个教训,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顾珩急躁地嘶喊起来,希望他不要放弃追查,可却让他失望了,永安帝沉着脸看着宁华,漠然道:“这结果你还有什么可说?” 宁华还没开口,在她身旁的阿满就跪下了,不住地磕起头来:“奴婢敢用项上人头保证,我家姑娘和陆大人绝对没有圆房过,求陛下明察,求陛下做主!” 咚咚咚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不一会儿,阿满就已经头破血流。 宁华随即也跪了下来,红着眼睛恳求:“求陛下再请人仔细查验一番!若是最后查出来还是没有问题,宁华就自请废除郡主的封号!” 永安帝怒喝:“胡闹!爵位之事岂能如此儿戏!” 宁华满脸悲伤:“陛下,求求您了!大宝她死的真的很冤枉,我能感觉到,求求您了!” 永安帝敛眸沉吟,良久后才吩咐钱三:“去把苍介和宋妪请来。” 钱三立马应下。 两位神医如今年事已高,平时都在平兴县的山里养老,一来一回就得一日的时间。 第二日,宋妪一进宫便去检查了姝音的遗体,还真被她看出了不妥。 听了她的禀报,永安帝有些惊讶,“你确定?” 宋阿姥重重点头:“这位夫人确实死于中毒。至于是什么毒,我已经剪下她的头发给老头子查验,一会儿就能确定。” 宁华和阿满抱头痛哭起来。 宋阿姥心下也有些不忍,喃喃道:“没想到这位夫人竟被人害死了!” 永安帝扬起眉,“你认识她?” 宋阿姥迟疑了一下,如实道:“我记得那还是永安元年的事了,我外出采药时遇到了她,她因为怀孕晕倒了,我就把她带回了归园。” 阿满陡然激动起来,凄声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家姑娘都没有圆房,怎么可能有孕?” 宋阿姥叹了口气:“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应是经历了难堪之事,大概都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哎!是个可怜人。” 宁华和阿满都是一愣,随即哭得更加凄厉。 顾珩忍不住颤抖起来,心底一片荒凉。 这都是他做的孽! 不知过了多久,苍介进了来,异常严肃地说道:“这位夫人是被百灵教特有的七星凤尾害死的!” 竟然和大哥中的毒一样?! 永安帝倏地正了神色,急声道:“细细说来!” 接下来,永安帝终于对姝音之死重视了起来。 有些事,只要愿意去查,就能水落石出。王贞娘行事并没有多高明,很快就被抓住了马脚,再顺藤摸瓜,查清了她作为前朝余党的细作身份。 这下子,陆府满门都被下了大狱,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姝音入土为安的日子。她的遗体还存放在宫里,好在最近天气还冷着,又一路用冰保存,她的样貌并未改变多少。 宁华亲手为她梳了头,换了衣,痛哭流涕道:“宝儿啊,你现在终于可以安心地走了。陆家人都没有好下场,都得了应有的报应!宝儿,徐姨母、徐阿公、魏舅父都在那边等着你了,你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宝儿啊,我会想你的,很想你的……” 在门口站着的永安帝蓦地僵住,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与不解。 宁华称呼她——宝儿? 他心神恍惚了一下,吩咐钱三:“去把那夜的玉佩找来!” 第181章 悔 看到“以后的自己”终于要接近真相了,顾珩的心里甚至生出些残忍的快意。 太好了!也让他感受一下自己的痛苦! 吩咐完钱三,永安帝便离开了姝音停灵的院子,若有所思地走回了宸元殿,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接下来的时间,永安帝罕见的有些心神不宁,御案上堆积的奏折怎么都看不进去。他干脆站起了身,焦躁地在殿里来回走动。 钱三小声喊道:“陛下!” “玉佩找来了吗?”永安帝急切地问。 钱三为难地摇摇头,字斟句酌道:“春锦宫那边奴婢亲自去过了,柳妃娘娘宫里的东西太多,需要些时间找一找。” 有些事他没敢说,柳妃根本就不记得什么玉佩的事了,还嘴快嘀咕了一句:“什么破东西,我哪儿记得放哪里了!” 永安帝冷眼看着他,满脸不悦。 钱三心下一抖,更是连呼吸都不敢了,屏息道:“宁华郡主在外求见,应该是来打听陆夫人的出殡仪式为何突然取消了。” 永安帝揉了揉眉心,“你告诉她,明净道长那边算了个吉日,等过两日时间到了就安排她下葬。” 说罢,他又补充:“找个合适地方给宁华住,这两日就让她留在宫里。” 钱三诧异,却不敢多问什么,连忙应了下来。 入了夜,春锦宫那边才来了个小宫人。 钱三不敢耽搁,甚至来不及找一个体面点的盒子,就把玉佩呈了上去。 永安帝一把丢开沾满了灰尘的锦盒,把玉佩拿在手里端详起来,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宝儿二字,枯竭的内心莫名起了些波澜。 早已尘封的往事也猝不及防地涌现在了脑海里。 永安帝把这枚小小的玉佩紧紧攥着手心,正色道:“去把宁华叫来!” 宁华还在为姝音伤心难过,哭得晕晕乎乎的,被人请来宸元殿时整个人都是懵的。面对这个皇帝“侄儿”,她打心里有些发怵。 永安帝拿起手上的玉佩,问道:“你可认识此物?” 宁华一愣,谨慎地抬起头。 永安帝把玉佩交给钱三,后者立马把玉佩捧到了她面前。 “这不是宝儿的吗?”宁华蹙着眉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确认道:“这是宝儿的玉佩。” “宝儿?”永安帝疑问的重复了一句。 宁华有些懊恼,她怎么顺嘴就把姝音的小名说了出来呢?可一想到她人都不在了,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便开口解释:“宝儿就是姝音的小名,这名字还是勇毅侯起的,她三岁之前就叫这个,姝音这两个字是她父亲后来另取的。” 永安帝咬着牙,“你确定这个玉佩是她的?” 宁华一脸笃定:“确定!这个玉佩是她从小戴到大的,宝儿二字还是勇毅侯亲手刻上去的。” 永安帝紧抿着唇,良久后才又问:“永安元年的时候,她可有在你府上住过?” 那么久远的事了,宁华歪着头沉思起来。蓦地,她眼睛一亮,忙不迭点点头:“住过的,住过的!就她生辰的翌日,正月二十一!我记得那日我们还一起看摔跤了!” 永安帝的脸色陡然一变,感觉自己的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样,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钱三看出不对,立刻领着宁华郡主退了出去。 顾珩一脸兴味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了?” 永安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宋妪在下晌时说得那些话仿佛还在耳畔回响:“我那时见她是妇人的打扮,却在听说自己怀孕后惶恐不安得很,就多问了两句。她没有说得太明白,只说某一日外宿在友人家,半夜时分,床上不知怎么就多了个男人,然后她就稀里糊涂的被,哎!我心下起了怜悯,就为她用药落了胎。” 林氏果然才是那夜的女子,才是真的宝儿。 一直以来他都认错了人! 还有孩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太迟了!他甚至都没机会向她赔罪…… 永安帝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胸口剧烈起伏着,刻骨的悔恨和痛疚正一点一点啃食着他。 看着他这副痛苦绝望的模样,顾珩也很不好受。只他心里也隐隐有些庆幸自己早早发现了真相,还有机会弥补,比这个倒霉蛋幸运多了。 永安帝枯坐了半宿,四更天的时候,他缓缓站起了身,踉跄着向外走去。 顾珩跟了上去。 此时的皇宫犹如一只沉睡的巨兽,在黑暗里蛰伏窥视,仿佛会趁你不注意就把你一口吞噬。 一阵寒风吹来,让守灵的小宫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一阵深重的脚步声,他仓皇地回头,无边的黑夜里什么也看不到。 脚步声越来越近,巨大的恐惧爬上了他的心头。他哆嗦着举起了灯笼,在看清人脸的那一刻,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陛、陛、陛下!” 永安帝没有理会他,径直进了殿里——那是林氏停灵的地方。顾珩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走向姝音,她就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好似只是睡着了一样。 “姝儿?”顾珩不由得喊了一声。 可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永安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专注地凝望着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只是一瞬,也许过了很久,他毫无预兆地伸出了手,颤抖着向她而去。 顾珩皱了眉,怒吼着上前阻止他:“不准碰她!” 烛火猛烈地摇曳起来,顾珩碰到永安帝的瞬间,发现自己竟慢慢和他融合在了一起。 顾珩就像是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深渊,深沉的绝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的手缓缓地落在姝音冰凉的脸颊上,只一瞬间,泪水便夺眶而出。 “……宝儿。”他低低地喊了一声,缱绻而绝望。 “宝儿!宝儿!宝儿……” 顾珩大喊着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那张熟悉的龙床上。 “陛下?”钱三听到响动,忙不迭地跑了进来。 “几时了?”他问,嗓音就像干涸的枯井,晦涩嘶哑。 钱三答:“刚过了卯时初刻。” 顾珩掀开被子,坐了起身,神情还有些愣怔。 梦里的那些真的发生过吗?他的姝儿真的那么年轻就走了?一想到她毫无生气地躺在棺材里的样子,他就犹如被万箭穿心,五内俱崩。 “备马!”他高声喊道。 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活生生的她! 第182章 绝嗣散 姝音今儿很早就醒了。 这段时间,她过得很平静、很安心。长久以来压在她头顶的那块乌云终于散了去,让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的心里也隐隐生出些庆幸,珠珠的生父不是别人正是二叔。她再也不用忧心珠珠以后会“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用担心她会越长越像那个不知名的卑鄙之徒。 真好!她的女儿终于能有一个体面的身份,不用一辈子都见不得人了! 至于二叔…… 她其实并不怪他了!也早就消了气! 那夜情绪激动,说出重生之事后,她当下就后悔了。不是因为她害怕秘密被人知道,而是不想见他难受! 他那人从来都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若是知道前世的事,不知道会有多自责煎熬。而那些事已经无法改变了啊,何必再说出来徒增伤心呢? 见不到他的这些日子里,她很想他,珠珠也很想他。 这就够了。 她对他或许还有些许的埋怨,却绝不会放开他的手! 姝音推开门房,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怅然地叹了口气——只是,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这人怎么还不来找自己? 莫非他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姝音不满地撅起了红唇,暗自决定了再见到他时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 刚这么想着,院墙那边陡然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姝音倏地皱起眉,顺手拿起放在盆池旁的水瓢,一脸警惕地走了过去。 “……二叔?”她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顾珩顿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头。 姝音不由一愣,眼前的人让她几乎不敢认。他比自己上次见到他时消瘦了很多,往常合身的袍子如今穿着就显得有些空荡。 他的两颊略微凹陷了下去,脸色苍白,下巴上泛着点点青色,眼圈红红的,衬得那双漆黑的眸子更加幽深郁郁。 姝音有些心疼,抬脚走了过去,伸出手在他脸侧抚了抚,柔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顾珩深深地望着她,眷恋地在她手心蹭了蹭,温热的触感让他终于放下了心。 他的姝儿还活得好好的! 顾珩上前一步,把人紧紧地揽到怀里,哽咽着呢喃:“太好了!你还在这里!太好了!” 姝音疑惑地眨了眨眼,却没有动。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颈侧有点湿湿热热的,心下一震,抬手往上,摸到了他沾染了泪水的脸庞。 “二叔,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姝音的声音里满是关心。 顾珩伸手胡乱抹了一下眼睛,笑着摇了摇头,雀跃道:“你还肯叫我二叔?” 姝音有些别扭,却也并不想口是心非,在他密实的怀抱里艰难地抬起头,望着他道:“我心里还是有一点怨你的!但我也确实放不下你!再说我们都有珠珠了,我还能去哪儿?我下半辈子可是要跟你讨债的!” 顾珩的眸底瞬间便涌出了璀璨的光芒,心里激动地砰砰乱跳起来,胸口憋闷的感觉霎时就散了,让他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 “姝儿,我——” 刚开口,他就感觉到了喉间的那股腥甜,下一瞬,黑红的鲜血便从口中涌了出来。 “二叔!”姝音吓得变了脸色。 顾珩浅浅笑了下,想告诉她别担心,可眼前却越来越模糊,身体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再也站立不住…… 姝音紧紧搂着他,高声呼喊起来:“甲木!甲木!快过来!” …… 苍介很快也被叫来了憬园,细致地为顾珩检查了一遍,才长长舒出一口气,道:“陛下无大碍,只是最近这些时日郁结于心,再上短时间经历了大悲大喜,一时气血上涌,迷走入脑昏了过去,这情况多休息几日就好。” 姝音咬着唇,迟疑道:“可他刚刚还吐血了。” “无事,无事,夫人不用担心。”苍介摆摆手,笑呵呵地解释:“淤血吐出来反而是好事,总比憋闷在心口强。” 姝音点点头,行礼道:“劳烦神医了。” 见她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苍介叹了口气,犹豫了一番还是说道:“老夫不知你二人这次是为了何事。但老夫看得出来,陛下是真的痛苦至极,短短些时日,就把自己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姝音鼻子一酸,声音哽咽:“是我不好,不该说那样的气话。” 苍介可不想把人惹哭,讪讪道:“夫人别误会,老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关于陛下,老夫有两句话想和夫人说。” 姝音连忙拭去眼角的泪花,和苍介一起去了外间。 她看得出来,苍神医要说的事应该很重要。 姝音请他在上首坐了,并亲手为他斟了杯茶,“神医,请说。” 毕竟关系到那位私隐,苍介呷了口茶,几番欲言又止后,才缓缓开口:“说起来,我和老婆子与陛下相识也有十余年了,那时世道还乱着,各处都在打仗。前朝那个哀帝啊,真是个货真价实的昏君,年年都在征徭加赋,搞得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 姝音听得很认真,她那时候年纪还小,但也依稀记得战乱的惨状。 苍介继续说道:“后来先帝起兵了,一路打来了上京,我和老婆子那时刚好住在从定州进京的要道万平县里,两军就在那里打起来了。前朝的军队那时候已经杀红了眼,根本不把老百姓当人看,还绑着普通民众到城楼上去为他们挡刀。” “幸好这边带兵的是陛下,发现此事后就没有强攻,选择了更迂回的战术,本来一日就能攻下的城池,最后却耗费了他五日的时间。” “之后大军进城休整,我们才知道陛下前两日从敌军手上救出一个奶娃娃时还受了伤。老夫自认医术还不错,便自告奋勇去给他医治。这样一看,倒真看出了大问题。” “什么问题?”姝音一脸急色。 苍介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绝嗣散。老夫发现他中了绝嗣散的毒。” 姝音怔住。 绝嗣?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苍介感叹起来:“所以啊,老夫知他终于有了亲生骨血的时候,真的打心里为他高兴!” 姝音强压着怒火,咬着牙问道:“是谁给他下的毒?” 苍介摇了摇头,“老夫也不知。我们遇到他时,他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绝嗣散应该是那之前的一两年就开始逐次下的,每次药量都不重,但积少成多也能造成大的损害。” 苍介怕她会多想,马上又补充道:“好在发现得及时,对夫妻生活是没有影响的,只是在子嗣上就万分艰难了。不过,陛下如今有了夫人,这点也不用愁了,你们俩以后生个十个八个的都是没有问题的!” 姝音:…… 第183章 黏人 顾珩这一日基本都在昏睡中。晚膳后,他也依然没有醒来。 珠珠趴在床沿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眉头疑惑地皱起来,脆生生地喊道:“爹爹,起来,玩!爹爹!飞!” 姝音赶忙拉过女儿,竖着手指在她唇上轻轻点了点,小声道:“爹爹累了,在睡觉。珠珠乖,等爹爹醒了再陪你玩。” 珠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小脑袋,咚咚咚地跑到外间,拿了一块自己最喜爱的栗子糕又咚咚咚地跑了回来。 “娘,爹爹,吃!”珠珠吃力地举着那块栗子糕。 姝音摸摸她柔软的发顶,把她手里的点心接过来,“想要把这个给爹爹?” 珠珠的凤眸亮晶晶的,奶声奶气地说:“爹爹吃,珠珠,玩飞飞。” 姝音忍不住笑了,捏了捏小丫头的胖脸蛋,“你是想让爹爹吃了糕糕就起来陪你玩?” 珠珠嗯了一声,踩着脚踏,吭哧着爬上了床,对着姝音伸出手:“娘,糕糕。” 姝音摇摇头,耐心解释:“爹爹在睡觉,吃不了呐。” 珠珠歪着脑袋想了想,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道:“爹爹,饿。” 姝音觉得女儿的小模样可爱极了,软着声音道:“娘准备了粥,爹爹醒了就能喝了。” 珠珠嘟起小嘴,嘀咕:“粥不好。” 顾珩醒来的时候,就听到耳边传来姝音和女儿正讨论自己喜欢吃什么。他心里暖暖的,只觉得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说到好吃的,珠珠有些兴奋地拍了拍小手,转眼看到躺着的顾珩睁开了眼睛,蓦地扑了上去,“爹爹!珠珠,飞飞!” “你醒啦?”姝音莞尔一笑,慢慢地扶着他坐起来,温声问道:“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请苍神医?” 顾珩摇了摇头,刚想说点什么,肚子却突兀地叫了起来。 珠珠捂着嘴大笑起来,“爹爹,羞羞!” 顾珩有些尴尬,却也跟着女儿一起笑了起来。 看着颇有些傻气。 姝音没好气地觑他一眼,质问:“你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顾珩抿着唇,并不想说谎骗她,也不想说出实话让她担心。姝音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嘴里哼了哼,转身吩咐阿满去把厨房上煨着的粥端上来。 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粥就来了。 姝音亲手为他盛了一碗,解释:“苍神医说了,你刚醒来,只能吃清淡的东西。” 顾珩一点意见都没有,现在就是让他吃野菜他都高兴! “吃吧!”姝音把碗递给他。 顾珩没接,抬起眼用那种无辜的眼神望着她,漆黑的眸子透露出一些平时看不见的脆弱。 姝音瞬间就被打败了,捏着勺子舀了一勺,用嘴轻轻吹了吹,再慢慢送到他的唇边。 顾珩笑得眉眼都舒展开,目光始终落在姝音脸上,张开嘴一口吃掉,迫不及待赞道:“好吃。” 姝音脸色微红,一勺接着一勺地喂他,心里竟也有些甜甜的。 听到爹爹说好吃,珠珠咽了咽口水,慢慢挪动到他的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珩被盯得挺不好意思的,从姝音手上接过粥,自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珠珠看得眼热,着急地说:“爹爹,珠珠也吃。” “小馋猫!”姝音失笑,把小丫头从床上抱了下来,“你啊,晚膳吃得饱饱的,可不能再吃了。” 珠珠吸了吸小鼻子,觉得那粥挺香的,有些舍不得,便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恳求地看着自家吃独食的爹爹。 顾珩不自在极了,为了维护自己在女儿心里的形象,马上看向姝音,商量道:“要不就给她尝一口?” 姝音不说话,只用那种凉凉的眼神看着他。 顾珩头皮发麻,随即对着女儿哄道:“珠珠乖,小娃娃晚上吃多了会积食。” 珠珠不知道什么叫积食,只看得出爹爹也不会给她吃,便又对着姝音撒起娇来。姝音没办法,只好连哄带骗道:“你爹生病了,吃得粥里面加了药,是苦的,可难吃了!珠珠乖,明儿娘给你做肉丸子吃,好不好?” 听到有肉丸吃,珠珠也不再喊着要吃粥了,乖巧地窝在娘的怀里看着爹吃饭,目光里还隐隐有些嫌弃。 顾珩:…… 吃过饭,很快就到了珠珠睡觉的时间。她今儿有些兴奋,还没有睡意,便想赖着不走,一遍遍软糯糯地喊娘,想要和香香的娘一起睡。 顾珩听得心都要化成水了,出言提议:“要不今儿就留她在这边吧。” 姝音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抱着小丫头就要往旁边的厢房而去。顾珩轻轻拉住她的衣摆,面上露出些欲言又止。 他想和她一起睡。 姝音觉得这人好似越来越黏人了,无奈解释:“苍神医说你要好好休息,珠珠在这里,会打扰你休息的。” 顾珩并不放手,直勾勾地望着她。 姝音的脸有些热,妥协了:“我哄她睡下了就回来。” 顾珩这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声:“我等你。” 哄睡了女儿回来,姝音便准备歇息了,她忍着心里的那点羞意,脱鞋上了床。可某人长睡了一场,如今精神好得很,温香软玉在怀就有些心猿意马。 姝音止住他想作乱的手,淡淡道:“苍神医说了,你这几日要好好休息。” 顾珩立马不敢动了,默念了一段金刚经以平复住心里的那些躁动,规规矩矩地拥着她,轻声道:“姝儿,我们说会儿话吧。” 姝音其实也没什么睡意,闻言点点头,侧过身子看向他,目光夹杂了一丝心疼。 她很想问问他绝嗣散的事情,虽然她大概猜得出是谁下的毒,但也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事情的经过。可看着他的脸,她又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那样的事,对男人来说很难堪吧? 顾珩不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大手贴着她温热细腻的脸颊轻轻摩挲起来,缓缓说起自己的梦境。 姝音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白。 这听上去不像是梦,倒像是她死后真的能发生的事…… 顾珩察觉到了,心里又泛起细细密密地疼痛,贴在她的耳畔不住呢喃:“对不住,姝儿,对不住,姝儿,对不住……” 姝音沉默下来,半晌后才问道:“在梦里,你有帮我报仇吗?” 顾珩一顿,连忙答道:“陆府被抄家,王贞娘被凌迟处死,陆承舆被罢官流放三千里。” 姝音微微一笑,呐呐道:“那就好!” 就算只是梦,知道害她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她就放心了。 第184章 上门拜访 顾珩把她圈在怀里,小心翼翼发问:“姝儿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姝音神情莫名地望着他,失笑:“一个梦而已,二叔不必当真,那些又没有发生。” 顾珩深深地看着她,眼里慢慢氤氲上一层水雾,哑着声音道,“我绝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我保证!” “我知道。”姝音不假思索地回答,直视着他很认真地说道:“我们不要再去纠结那些改变不了和还没有发生的事了,好不好?” 虽然会有些困难,但她也要慢慢放下前世发生的种种。她不能被那些事情困住手脚,更不能让那些事情影响到她和二叔。 在她看来,前世的永安帝和这一世的二叔并不是一个人。这辈子,从他们两人相遇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事都不一样了。 她也不一样了。 “我们以后好好的。”姝音捧着他的脸,轻轻抚过他泛红的眼角,无比认真道:“我们要好好补偿珠珠。” 对她来说,上辈子的那个孩子永远都是心里的一道伤痛。 顾珩郑重地承诺:“我会给你们最好的。” 姝音的眼底浮出一丝忧虑:“珠珠的身份,二叔打算怎么和外面的人说?” 这个问题,顾珩已经翻来覆去想过很多次,也算找到了相对稳妥的办法,只是对姝音来讲,有些不公平。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会编造一个女子作为珠珠的生母,就说她是我被贬到行宫时纳的妃,生了珠珠后就去了。因为我刚登基,宫里还没肃清,也就没把女儿接进宫,这两年都是姑母在照顾她。” 姝音觉得这个说辞几乎没有漏洞,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补充道:“这个女子的身份最好不要编得太低了。” 顾珩顿了顿,应下来:“那就说她是平兴山里身家清白的农家女子。只是这样,就委屈姝儿了。” 明明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却要认一个不存在的人为生母。 姝音却不太在意,“只要是对珠珠好的,能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我无所谓。” 顾珩很是内疚:“都是我不好,若是我能早一点找到你们就好了。” 姝音扬起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算你早一点发现,我立刻和离后你就纳我进宫,孩子生出来的时间也不对。” “到时候说珠珠是早产的娃娃就好了。”顾珩幽幽道。 姝音歪着头想了想那个可能,那可要早产很久呐…… 说完了正事,顾珩就又有点蠢蠢欲动了,搂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灼热的唇瓣贴在她的颈侧吻了又吻,却又克制着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姝音嫌弃地推了他一把,抱怨道:“胡子太扎了,别挨着我。” 顾珩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后知后觉自己如今的形貌可能比较邋遢,莫名就升起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干脆厚着脸皮贴上去在她柔嫩的脖颈胡乱蹭起来。 “讨厌!”姝音抱着他的脑袋,挣扎着往后躲,声音里不自觉地带出了点笑意。 顾珩更加得寸进尺地进攻。 姝音好不容易拉住他四处点火的大手,气喘吁吁地质问:“在这之前,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顾珩怔了怔,看上去有些茫然,深邃的眸子里满是困惑。 姝音轻哼一声,“我家里人可是都知道珠珠的。阿娘甚至知道她是我生的。如今她又突然变成你的女儿,你不觉得应该和他们好好解释一下吗?” 顾珩还真没想起这事,懊恼了一瞬立马说道:“姝儿勿忧,我会亲自上门与他们说清楚。” 姝音咬着唇,面上有些不安。 她怕阿公受不了这个刺激! 顾珩把她抱起来拢到自己的怀里,讨好地摩挲着她的后颈,“姝儿放心,就算勇毅侯发火要打我,也是我活该。” 姝音:…… -- 顾珩在第二日傍晚就得回去了。他倒是想在憬园再待上几日,多陪陪她们母女俩,可惜朝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商议、处理。 珠珠知道他要走了,小嘴一瘪就掉了金豆子,呜咽道:“爹爹,不走,不走!玩飞飞!玩飞飞!” 顾珩心疼坏了,赶紧把宝贝女儿抱起来哄了又哄:“珠珠乖,爹爹过两天就来看你,爹爹也很舍不得你。” 珠珠却听不明白,伤心地一抽一抽的,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放手。 姝音的鼻子倏地涌起一股酸意,也有些想哭,疼惜地为女儿擦去眼泪,温声说道:“爹爹要外出做工,赚了银子才能给珠珠买糕糕和肉肉吃啊!珠珠听话,让爹爹走好不好?” 珠珠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松开了手,也不哭了,对着顾珩挥了挥手,“爹爹,走吧。” 顾珩:…… 回到宫,钱三一看自家陛下这状态,就知道这二人肯定又和好了,赶紧变着法把秦国夫人赞美了一番。 朝里上下很快也发觉了这一点。 陛下莫名其妙郁郁寡欢了一阵,又莫名其妙地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甚至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偶尔奏对的时候还能和你说笑两句。 大家虽然挺纳闷的,却乐于这一点改变。胆子大又有所图的几个大臣,私下一合计,又在上朝时进言请求陛下纳妃选秀,为皇家开枝散叶。 顾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勇毅侯,笑了笑没说话。 大家懵了,这是什么意思啊?到底选还是不选啊?他们家闺女都准备好了呢! 徐大标心里一咯噔,慌忙地挪开了视线,不敢与皇上对视,还在心里把他默默埋怨了一通——那么多削尖了脑袋想进宫的女子不选,偏要来祸害他家宝儿,真是讨人嫌! 顾珩最终什么也没说,甩甩袖子,满面春风地往后殿走去。 留下满殿摸不着头脑的朝臣,陛下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又过了两日,姝音找了个要给阿公过寿的借口带着珠珠回了侯府。徐大标有些顾虑,但也不好拂了外孙女的一片孝心,想着等自己生辰过完了,就立马把她们送回憬园,免得惹了宫里那位惦记。 这日休沐,徐大标意外地收到了大长公主殿下想要在当日晚些时候来家里拜访的帖子。 他扯着胡子想了想,蓦地记起今日正是自己曾和萧国公提过的吉日——四月十六,心下一喜,立马回了帖子,表示定会在府恭候。 萧家人终于要上门提亲了! 虽然晚上才来是有点奇怪,但那也没关系!只要宝儿和萧世子的婚事定下来,宫里那位就是再打什么主意也没有抢自家表弟媳妇的道理! 太好了!他家宝儿不用进宫做妾了! 第185章 见家长 吃过晚膳,勇毅侯府众人便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徐大标琢磨着萧家人要上门了,就想把外孙女打发回自己的院子去。 姝音知道那人今日会上门,心里正忐忑呢,哪里会乖乖回去,撒娇道:“阿公,我好久没回来,可想你们了,我们再说会儿话!” 徐珍娘和魏庚也点头表示附和,他们也很想宝儿。 徐大标瞪了女儿女婿一眼,几番欲言又止,还是说了实话:“过会儿萧家人会上门提亲,宝儿不好待在这里的。” 这下就轮到姝音欲言又止了,不过她什么也没说,还是把难题都留给二叔吧。 只希望阿公到时候别被吓着了! 徐珍娘和魏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徐珍娘赶忙向自家爹打听:“可是真的?萧家那边亲口说的?” 徐大标矜持地点点头,笑呵呵道:“萧国公之前和我提过此事。” 徐珍娘顿了顿,发现自家女儿脸上那种一言难尽的表情,迟疑道:“这事还是要先问问宝儿的意思的。” 萧世子她是知道的,除了年纪大了点,身子弱了点,哪哪儿都和她家宝儿挺般配的。若是他们真能成,那也不错。 徐大标觉得女儿想多了,萧世子可是宝儿在自己面前提过好多次的,怎么看都是芳心暗许了。可为了外孙女的面子,他也不好明说,只好装样子问道:“宝儿,这亲事你怎么看?” 姝音心虚地笑了笑,委婉道:“阿公,我们别多想了,大长公主殿下可能是为了其他事情来的。” 徐大标觉得外孙女大概是害羞,也不追问了,拍拍胸脯豪气道:“宝儿别担心,阿公我这是有把握的!” 姝音:…… 眼看着约定的时间要到了,徐大标还是把姝音赶出了正堂,“你去旁边的隔间待着,就悄悄地躲在那里听。” 打发走了外孙女,徐大标又等了一会儿,便在屋子里来回踱起步来。 时间这么晚了,怎么正门上还没有人来通报?这萧家人搞什么鬼?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串匆忙的脚步声,接着,平时在演武场看守的下人慌张着跑了进来,禀报道:“侯爷,大长公主殿下从旁边的承恩公府往我们府上来了!” 徐大标懵了,他们家什么时候跟承恩公府相通了? 只是,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徐大标赶紧带着女儿女婿往前迎接去了,若来的是萧铎那个老匹夫,他还可以拿下乔,可来的是公主就不能怠慢了。 几人刚出了院门,远远就见着一行人脚步不停地往这边来了。徐大标隐隐看到了穿着华服的公主殿下,可走在她前面的那个玄衣男子又是谁? 看着也不像萧国公啊?难道是萧世子亲自来了? 须臾走到近前,徐大标终于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头顶犹如炸了个响雷,失声喊道:“陛下!”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大标的心猛地往下沉,猜测陛下这趟多半是为了他家宝儿来的! 顾珩的态度很是平易近人,免了众人的礼,便寒暄着随着徐家人往正堂而去。 姝音躲在小隔间,听见大家为了座位的事很是推让了一番。在顾珩的再三劝说下,徐大标最后只能惶恐地和顾岚坐在上首。 而他们的陛下反而坐在下面。 这样一来,就连徐珍娘和魏庚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徐大标皱着眉心,把屋子里所有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并让他们站得远远的,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顾岚前两日从侄儿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后,也是大吃了一惊。她是真没想过这两人还有这样的渊源,也没想过珠珠的身世竟如此—— 哎! 她在心里叹口气,开口道:“今儿大家就先把上下尊卑暂时放到一边,就当我们只是以顾家人的身份来的。” 徐大标忙起身,连声道:“不敢,不敢。” 顾岚淡淡扫了一下顾珩,对着他呶呶嘴,那意思就是接下来的话你就自己说了。 顾珩早有准备,没怎么犹豫便站起了身,对着上首恭敬一礼,在徐家人惊慌的表情下,缓缓地说出了自己和姝音之间的事。 当然也不是全部,省下两人私下里来往的情况不提,只挑着能把事情说清的部分讲。 当徐家人听到珠珠的生父竟是皇上时,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徐大标死死捏着拳头,努力克制着胸中的怒火。 眼前这人若不是皇上,他早就上去打断他的腿了!不管有多少苦衷都好,他都是半夜爬到外孙女的床上行那不轨之事,就是欺负了他家宝儿! 良久的沉默后,他才阴沉着脸说道:“陛下打算如何做?若只是为了负责要纳她进宫,那大可不必!另外,珠珠毕竟是金枝玉叶,皇上自然可以带走!” 就算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他也不愿宝儿因为这样的事进宫。 顾珩深深一揖,毫不含糊道:“自是许以正宫之位,还请侯爷应允。” 徐大标有些惊讶,没想到陛下想让宝儿做皇后,可他如今还在气头上,别开脸并不应声。 顾岚非常理解勇毅侯此时的心情,若是她的女儿经历了这样的事,她也不会把想把女儿嫁给那个半夜爬床的“无耻之徒”。 可自家侄儿和姝姐儿之间的关系却比这要复杂,两人也是真心相爱的。 她厚着脸皮开口:“侯爷勿恼!不如请姝姐儿出来,问问她是什么意思,可好?” 徐大标想了想,勉强同意了。 须臾,姝音就抱着珠珠走了进来。珠珠平时这个时间早睡觉了,今儿却出奇的精神,特别是在看到顾珩之后,兴奋地伸出了小短胳膊,软糯糯道:“爹爹,抱!” 顾珩熟练地把女儿抱在怀里,柔着声音和她说起话来。 徐大标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长叹一声气后把姝音叫到跟前,肃容道:“宝儿,你若是不愿意,可以和阿公说。” 他就是拼了这个爵位不要,也要和皇上争一争的。 姝音的鼻子酸酸的,立马跪下给阿公磕头,哽咽道:“阿公别担心,进宫之事我考虑了很久,二叔、陛下也没有逼迫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徐大标紧紧盯着孙女,看出她说的是实话后,才放下心来。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是以后皇上若是对宝儿不好,他就不能像以前打上陆家那样打到宫里去了。 这个外孙女婿,他惹不起啊! 顾珩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立刻保证道:“侯爷放心,朕一定会好好照顾姝音,对她一心一意、白首不渝!绝不会让你有想打人的念头。” 徐大标:…… 第186章 朕的长女 四月二十八,是永安帝的生辰。 如今他出了孝,今年的千秋节终于也能普天同庆了。眼看还有几日就要到正日子了,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各处都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兴奋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大节庆! 只是在这之前,宫里突然传来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的消息——永安帝要接自己的长女元贞公主回宫! 众人震惊之余,还有一肚子的疑问—— 陛下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这孩子的生母是谁? 为什么现在才接回宫? …… 宫里很快就有了官方的说法:小公主的生母乃是陛下在皇家别苑时纳的农家女子,生完孩子没多久就过了身。之所以现在才接回宫,都是因为之前陛下刚登基,各处还不稳,为了小公主的安危着想,这才养在了固安大长公主那里。 大家一听,倒是说得过去。反正也只是个女儿,对朝局没多大影响。 顾珩却相当重视,早在公布消息前就宣了如今掌管着宗室碟谱事务的恭王进宫。 恭王是先帝的小叔,如今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前些年入了道门,平时炼气打坐,身子还很硬朗。听说皇上要召见他,这冷不防的,让他不得不多想—— 别是家里有人闯祸了吧? 恭王心下忐忑地进了宫,却听到了皇上要给自己女儿上玉碟的事。他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恭喜陛下,还委婉地打听了一下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顾珩把预先准备好的说辞讲了一遍,至于那个虚构的农家女子,他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就算有好事之人去查,也不会有任何破绽。 顾珩又拿出平兴别苑太医的诊脉记录,那还是姝音在前年七夕那会儿看诊留下的,如今刚好可以作为证据。 恭王笑着接过来随意翻了翻,他倒不觉得皇上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只是他的职责所在,这些记录总是要留档的。 顾珩端起茶杯,浅笑盈盈地看着他,“皇叔公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恭王忙不迭地摇头,他一个万事不管的闲散王爷,能有啥好问的? 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顾珩却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人介绍珠珠,他扫了一眼钱三,后者会意,立马万分小心地牵着一个小团子进了殿。 不是他不想抱,而是这小祖宗根本不让他抱! “爹爹!”珠珠一见到顾珩就开心地扑了过去。她今儿穿了一件粉色的对襟襦裙,头发用同色系的丝带绑了两个小揪揪,看着乖巧可爱极了。 顾珩心下软软的,从御座上起身,快走两步把女儿抱起来,柔声问道:“珠珠想不想爹爹?” “想的!”珠珠重重点头,乖巧地靠在他的怀里。 恭王这一旁偷偷打量这父女俩的相处,心道皇上一把年纪才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果然疼爱得紧。 眼角余光瞟到皇上向这边过来了,他马上收了视线,垂首敛目。 顾珩勾了勾唇,开口道:“皇叔公,这就是朕的长女,大名元玉,小名唤珠珠,乃永安元年十月初七出生。” 恭王慎重地回答:“微臣自是会把这一点在碟谱上注明。” 皇上这是在告诉他孩子是在先皇过世前就怀上了的,说明小公主并不是在孝期有的。 顾珩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 珠珠好奇地盯着恭王的白胡子,突然叫道:“老爷爷!” 顾珩一顿,对着女儿耐心解释:“珠珠,这是爹爹的叔祖父,你应该称呼高祖父。” 恭王惶恐地摆摆手,一抬头看到小公主的真容,不由得长大了嘴巴。 这和陛下小时候也太像了吧! 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算没有那些旁的佐证,也不会有人怀疑这孩子的血脉问题。 珠珠觉得这个老爷爷的表情挺好玩的,咧开嘴笑起来,奶声奶气喊道:“高祖父好。” 恭王自己的重孙辈就不少,但还是被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可爱到了,不住夸赞起来。 顾珩得意了扬了扬眉,心里很是受用。 他和姝音的女儿当然是最好的! 宫里是没有秘密的,加上顾珩也没有刻意隐瞒此事,不到半日,皇上有了女儿一事,阖宫上下都知道了。 这一消息对宛如一潭死水的后宫来讲就如同仍进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大家本来都歇了心思,想着这辈子就这么不争不抢在宫里养老也不错。 只是如今让她们知道了珠珠的存在,各人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虽然只是个女儿,却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若能养在自己膝下那也是不错的! 一时间,钱三那里一下子多了好多带着厚礼来探听消息的人。 钱三可不敢乱说话,礼也不收,严肃道:“小公主的事哪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能打探的!让你们的主子放心,陛下自是不会怠慢自己的亲骨肉,上下伺候的人无不妥帖!” 顾珩还真在自己住的福宁殿旁给珠珠准备了一个房间,各种伺候的宫人也都备足了,让外人以为他这是要亲自抚养女儿。 只这不过是做做样子的,珠珠现在并不与他一起生活。今儿见完恭王后,顾珩就要把女儿还回勇毅侯府去。 他如今已经过了明路,虽不用再翻墙爬窗,但也不能太过招摇,依旧是在天黑后才悄悄入了姝音的院子。 姝音担心了一整日,看到女儿回来了,才放下心来。忙把她从顾珩手上接过来,抱在怀里亲香了一番,“娘的乖乖!有没有好好吃饭呀?累不累啊?有没有想娘?娘可想我们珠珠了!” 顾珩见姝音一眼也没往自己身上看,心下有些吃味,酸溜溜说道:“我们也有好几日没见面了,姝儿有没有想我?” 姝音脸红红的,没好气地嗔他一眼,“别胡说。” 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像什么话! 珠珠在宫里疯玩了一日,又没有歇晌,很快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姝音把她抱在怀里拍了两下,小丫头就香香地睡了过去。 “他们知道珠珠后,有什么反应?”姝音低声发问。 对于女儿的事,她的心里始终有些没底。 顾珩明白她在担心什么,赶紧伸手把母女俩都拥在怀里,气势凛凛道:“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珠珠是我的孩子,没人敢质疑什么!” 姝音没说话,眉眼间仍然有些忧虑。 顾珩在她耳畔吻了吻:“姝儿别担心,等千秋宴的时候,我亲自带着珠珠出现,大家就会知道这个女儿在我心中有多重要!” 姝音缓缓地点了点头,关于千秋宴的事她也有好多想问的。 两人依偎着说了很久的话,就当顾珩想跟之前一样赖着这里留宿时,门外的阿满有些惶恐地高声说道:“姑、姑娘,侯爷见咱院子里还亮着灯,派人过来询问,姑娘可是哪里不适?需不需要请大夫?若是很严重,他老人家就亲自过来照顾姑娘。” 姝音有些脸热,埋怨地看向眼前的罪魁祸首。 顾珩一噎,知道这是徐侯爷在暗暗敲打他,让他识相点赶紧走人! “真想马上就大婚!”他眷恋地抱着姝音,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87章 公主 千秋节的前一日傍晚,大长公主顾岚亲自到侯府来接珠珠。 女儿明日就要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姝音心里既不安又紧张,虽知道那人肯定会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但还是忍不住东想西想,生怕会出什么意外。 顾岚看出来了,忙出言安慰:“别担心,陛下为了这一日做足了准备,各方面都考虑周全了,绝不会委屈了珠珠。” 姝音缓缓点点头,抱着女儿柔声嘱咐:“珠珠要听姑祖母的话,好不好?” 珠珠眨了眨大眼睛,猛地抱着娘亲不讲话。 因为早知道明日的安排,姝音这几日都在和珠珠说这件事,告诉她爹爹和姑祖母会带着她出去玩两日,到时候要好好听话。 珠珠以前很少出门,听说要去外面玩儿,很是兴奋,忙不迭地就答应了下来。可现在她才陡然意识到,娘亲竟然不和她一起去。 她顿时就不乐意了,小嘴抿得紧紧的,任凭姝音怎么哄她,她都不应声。再劝了两句,小丫头还掉起了金豆子,哭得一抽一抽的。 女儿要外宿,姝音本就不放心,如今又看见她伤心的小模样,姝音就不愿意逼迫她了。 这可如何是好? 顾岚也是做过母亲的,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依赖娘亲,硬把她们母女分开也不是个事!若是晚上闹腾起来,也没人哄得好。 只是明日一早再来接人,又怕赶不上卯初的祭祖仪式。 她想了想便硬着头皮对着徐大标提议:“侯爷,要不今夜就让姝姐儿陪着珠珠去宫里住一晚吧?” 徐大标立马就想拒绝,他家宝儿如今还没名没分的,住到宫里像什么话! 顾岚随即补充道:“侯爷放心,明日我会亲自去接姝姐儿,再和她一道去宴上,保证不会让人看出端倪!” 徐大标沉着脸,良久后才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徐珍娘却很不放心,她怀了身子,还未满三个月,不宜外出走动。是以,明日的千秋宴她是去不了的。如今得知女儿和外孙今夜就要去宫里,不禁担心起来。 顾岚拉住她的手,无比郑重道:“珍娘别忧,陛下会照顾好她们母女的!” 徐珍娘重重叹了口气! 要她说啊,她是不想女儿进宫的,皇后什么的她也不稀罕!只她后来也旁敲侧击问过女儿,看得出她对宫里那位是真的放在心上了,再说两人又有了孩子,真是拦都拦不住! 入了夜,姝音便带着珠珠从上次的密道进了宫。早侯在那里的顾珩惊喜不已,本以为只有女儿,没想到还把女儿她娘也等来了! 姝音红着脸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顾珩连忙把珠珠抱过来玩起了她最爱的“飞高高”,自豪地夸道:“我们珠珠真是聪明又伶俐!心里还时时刻刻记挂着爹,真是爹的乖女儿!” 姝音:…… 顾珩本来是安排女儿住在他寝殿旁的房间,可现在既然姝音也来了,他便厚着脸皮把母女俩直接带去了他的寝宫。 看着那张无比宽敞的雕刻着龙纹的大床,姝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又羞又恼,却假装不懂地问:“我和珠珠住的房间在哪里?” 顾珩笑笑,面不改色道:“我的床大,我们一起睡。” 姝音一噎,没想到这人竟能把这样厚颜无耻的话说出口。亏她以前还一直觉得他是端肃有礼、清冷矜贵的正人君子! 顾珩收敛了表情,解释:“我的寝宫是最保密的地方,若是你们住到别处,还是会有被人察觉的可能。” 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姝音剜了他一眼,还是妥协了,冷冷道:“你和珠珠明日还要早起,睡了吧。” 顾珩的嘴角抿着笑意,立马开口:“我伺候你们梳洗。” 姝音摇头,“我和珠珠在侯府就已经收拾妥帖了。” 顾珩略有些失望,却也不纠结,让母女二人先去床上等着,他梳洗完就过来。殿里伺候的人早被打发得远远的,姝音便也压下心底那点羞赧,抱着女儿去了床上。 珠珠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床,凤眸滴溜溜地转来转去,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光着小脚丫欢快地在床上蹦蹦跳跳,玩得不亦乐乎。 姝音却没那么自在,厚重的床帐放下来,这一方天地便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悸动起来,过往二人那些亲密的场景总是冷不防地浮现在脑海,让她更加意乱心慌。 “爹爹!”珠珠大声喊道。 姝音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顾珩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床,一张脸霎时变得通红。 顾珩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红透的脸颊,心里甜甜的,痒痒的。可女儿也在,他就不得不收起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睡吧。”他道。 低低的嗓音滑过耳畔,姝音心里一颤,慌乱地点点头,赶紧抱着珠珠哄了起来。小丫头平时最喜欢和香香软软的娘亲一起睡觉,乖巧地窝在她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顾珩心满意足看着母女俩,心底里升起的那股暖流很快便将他团团裹住,好似过往受过的那些伤害、遭过的那些背叛都不值一提了。 “吾幸甚哉!”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姝音的手,由衷感叹。 姝音静静地与他对视,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和安心。二人就这么凝望着对方,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一夜安眠。 因为日出时分要去祭祖,三更天的时候钱三就来请起了,他贴着门,轻轻喊了几声。顾珩最先醒过来,梳洗完毕后才亲自把母女俩叫了起来。 珠珠没有这么早起过,困得都睁不开眼。姝音也困,但想到今日对女儿很重要,便打起精神为她装扮起来。 顾珩早命人为女儿量身定做了多套公主礼服,姝音选择了一件最适合祭祀穿的裙子,再把女儿的头发梳拢,戴上精致的金累丝嵌宝石小花冠。 珠珠见着亮晶晶的的东西,一下子就精神了,在镜子前臭美地左转转,右转转,捂着小嘴偷笑起来。 顾珩把她抱起来,问道:“珠珠喜欢公主的衣裙吗?” 珠珠重重点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我也是公主吗?就像姑祖母那样?” 顾珩扬起唇,气势十足地说道:“当然!珠珠就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 珠珠其实并不懂什么叫公主,但她觉得公主应该就像姑祖母那样会有好多好多亮晶晶的玩具,便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转眼看到娘亲,连忙说道:“爹爹!别忘了娘亲,娘亲也当公主!” 顾珩:…… 第188章 暗流 姝音被女儿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她如今已有一岁半,说话很是利索了,时不时还会蹦出两句让人哭笑不得的金句。 想到今日的场合,姝音又耐心地嘱咐了一遍:“珠珠乖,过会儿若是见着了娘,不能叫娘,要叫夫人,好不好?” 珠珠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叫娘,但娘说得话她向来是记在心里的,撅着小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夫人。” 姝音苦笑了一下,心里酸涩极了。顾珩紧紧握住她的手,面上都是愧疚。 姝音望着他摇了摇头,很快便收拾好心情,看着乖巧听话的女儿,担忧地问道:“她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人教她祭拜的礼仪,若是出了差错怎么办?” 顾珩无所谓地笑起来,霸气开口:“朕的女儿,做什么都是对的!” 今日的祭祀也只有顾家人在场,根本不需要折腾这么点年纪的女儿去学什么劳什子规矩,反正也没人敢非议什么。 卯初,天刚蒙蒙亮,随着东边翻涌出的那抹金色光芒,顾珩带着帝王仪仗,抱着珠珠缓缓地踏入了皇家祖祠。 所有顾家子弟都早已候在白玉石月台上,垂首敛目迎接圣驾。大家心里想法各异,但面上都极尽恭敬。 诚王低着头,掩饰住了嘴角那抹不屑的笑容。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还搞得如此隆重,真是笑死个人了!也不知演这出戏要骗谁? 其他皇亲的心里多多少少也有同样的想法,觉得陛下有些小题大做,一个女儿有什么好告慰祖先的?又不能继承皇位! 在庄重的礼乐声中,顾珩带着珠珠一步步完成了繁复的祭拜,最后再由恭王亲手在碟谱上添上珠珠的大名——顾元玉,一场认祖归宗的仪式才正式完成。 珠珠虽觉得有些闷,但心里记着娘亲的叮嘱,便也乖巧地跟着爹爹有样学样,那认真的小模样像极了顾珩。 诚王看清楚她的长相后,心下大骇! 这样貌完全就和顾二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怎么看都是亲生的!这怎么可能?莲妹明明就给他下了绝嗣散的啊! 他为什么还能生得出孩子? 诚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暗自捏紧了拳头。 还好,只是个丫头…… 从家庙出来后,时间尚早,皇亲们难得凑在一起,顾岚便邀请大家去旁边的安佑殿聚一聚。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主要也是为了让自家人认认亲,也代表了皇上对女儿的重视。 众人心里都有数,围着元贞公主就是一顿猛夸。 珠珠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却并不怯场,好奇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起来。 顾岚把她抱在怀里,为她逐一介绍起来,每说到了谁,珠珠便有礼的和对方问好,态度大方、举止有度,小小一个人宛如王母娘娘座下的仙童,很快就俘获了顾家人的心。 长乐公主最是高兴,二叔家的小妹妹漂亮又乖巧,以后就有人陪她玩了。珠珠也很喜欢这个大姐姐,姐妹俩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你这小花冠真好看!”长乐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 珠珠美滋滋地笑起来:“这是爹、是父皇为我准备的!” 长乐的眼里浮起一丝落寞,呐呐道:“真好。” 珠珠发觉大姐姐好似不开心了,马上拉住她的手,奶声奶气地说道:“珠珠让爹爹也给姐姐做,一样的好看!” 长乐心里感动,握着妹妹白白胖胖的小手重重点头,“姐姐也有好看的珠花,下次带给你!” 见她们小姐妹相处得这么好,顾岚欣慰极了,一左一右把两个侄女揽到怀里,抬眼扫到原太子妃如今的闵怀王妃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们,心里一叹,开口道:“你呀,也别总闷在家里。长乐如今大了,你也要多带她出来走动走动!” 闵怀王妃云氏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一个寡妇,哪好四处走动的。” 顾岚不赞同地摇摇头,顾忌着孩子在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她以后多带着长乐上自己家做客。 云氏随口应了一声,便安静地坐在一旁。自从太子过世之后,她就活得像个隐形人,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看向元贞公主时,眼神中闪现出的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和冷厉…… -- 顾珩今年刚好是而立之年,是逢十的大生辰,又是登基后第一个普天同庆的千秋节。是以,这日就格外隆重。 宫里早两个月就开始准备了,上上下下、角角落落都仔细打扫装扮过,就连冷宫的院墙都重新粉刷了一遍。 隅中,顾珩穿着整套帝王衮服,头戴冕冠,端坐在宸元殿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以及所供奉的寿礼。 永安帝头次庆祝生辰,众臣在礼物上可是用足了心思,特别是那些想把女儿送进宫的,都想在皇上面前露个脸、讨个好。 顾珩看到这么多贺礼,先是说了几句客套话,再勉励了众臣几句。 最后,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停留在勇毅侯府呈上来的那扇紫檀百宝玉石镶嵌松鹤插屏上,微微颔首,面露微笑地赞了一句“不错”。 众人复杂的视线霎时都投向了徐大标,心道这人运气真是好得莫名其妙,就连和离过的外孙女都能入陛下的眼! 另一头,姝音在女眷之中也受到了相当的瞩目。如今永安帝对她的心思已经是明明白白、众所皆知了,大家面对她时,都不自觉带了点往常没有的恭敬。 姝音并不在意大家如何看她、议论她,始终面不改色地与人寒暄说笑,既不特别殷勤也不故作姿态,好似没事人一样。 宁华见到她时,眼睛里的促狭都快溢出来了,嘻嘻笑道:“看吧,被我说中了吧!你注定要嫁来我顾家!来,叫声姑母听听!” 姝音噎住,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 宁华推了推她的胳膊,好奇道:“你们是怎么……?不会就是上次在行宫的时候看对眼了吧?” 姝音被问得心虚,支吾了一下没有说话,脸却红到了耳朵根。 周围人多,宁华也不再打趣她,转而说起早上见到的侄孙女,“我见过了,是个很乖巧可人的小女娃,以后你进了宫应该也不会给你找麻烦的那种。” 姝音听她提起女儿,立即有了兴趣,正想打听两句,宁华又突然叫住了旁边的一个华服女子,“盼娘,你说是不是?元贞公主可讨人喜欢了!” 闵怀王妃一顿,浅笑着微微颔首,似是很认同宁华所言。只是,她转身离去时,嘴角却轻蔑地撇了撇,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是个农家女生的赔钱货,有什么可宝贝的。” 姝音模糊地听到了几个词,诧异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蹙着眉若有所思起来…… 第189章 千秋宴 午时正,宴起。 如今天气正好,不冷也不热,这宴就摆在了宫苑里。四月的天,风和日丽,众人落座其间,心旷神怡、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随着庄严的礼乐,顾珩抱着女儿缓缓而至,最终落座在上首的御席之上。所有人都伏地叩首,齐声恭祝吾皇千秋万载。 珠珠忍不住哇了一声,兴奋道:“好多人呀!” 顾珩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姝音,立马微微抬了抬手,小太监们就一个接一个地往下传道:“陛下恩典,众卿免礼!” 室外宽敞,离得远的坐席是看不见皇上的。但坐在近前的人却能清楚地看见陛下怀里的小女娃,皆是吃惊不已——这父女俩也太像了吧! 当然,大家也从来没有怀疑过陛下会编个假女儿来骗他们,只是感叹小公主着实会长,难怪这么得陛下的宠爱! 须臾,宫人们开始有序地上菜,各种精致美味的佳肴源源不断地端了上来。小馋猫珠珠看得眼睛都直了,可刚被顾珩投喂了两口吃的,她的注意力就被面前精妙绝伦的表演吸引走了。 皇帝过生日,当然不仅是弹琴跳舞了,全大邺最好的走索、丸剑、杂技、角抵、百戏的艺人都被请了来,甚至还有大象、犀牛、舞马入场为戏。 珠珠也顾不上吃饭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就连爹爹送到嘴边的食物也给无视了。 坐在周围的嫔妃看到这一幕,心思都活跃了起来。 陛下毕竟是个男人,哪里会带孩子啊?再说公主又是个女娃娃,他一个鳏夫哪好亲自养育的,怎么着都会给她找个母妃! 就算皇上之后纳了妃,也没有把唯一的孩子交给新人抚养的道理,那她们这些后宫元老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贤妃自认位份最高,小公主认她做母妃也总比其他人体面,心下对此事已有些把握,便大着胆子对着顾珩开口:“陛下,要不还是让臣妾照顾小公主用膳吧?臣妾以前在家照顾过小侄儿,知道这个年纪的娃娃要怎么哄。” 她这话头一起,郭嫔、葛婕妤,施才人也纷纷表示自己有照顾小娃娃的经验,愿意为陛下分忧,施才人还特别强调了自己有照顾女娃娃的经验,甚至连年纪尚小的柳宝容也不甘落后,绘声绘色地编起自己的“育儿”阅历来。 珠珠一下子就变成了后宫众人争抢的香饽饽。 顾珩略皱了眉,根本不想搭理她们。可他不回应,这些人便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就连一心看表演的珠珠也蹙起了小眉头,特别是听到她们想要带走自己时,霎时警惕起来,紧紧抓着爹爹的大手,小眼神不住地往姝音那边瞟。 她想娘了! 顾珩感觉到了女儿的不安,冷着脸扫向后宫那些女人,不悦道:“此事无需你们操心!” 众人闹了个没脸,讪讪收了口。只她们也不想就这么放弃了,有些事总要争取一下的,争取不来男人,争取个孩子也好啊! 陛下那里走不通,她们就开始从小娃娃身上入手,热切的视线盯得珠珠极不自在。贤妃更是直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精致布老虎,逗弄道:“小公主看这里,可爱的小老虎来了哦。” 珠珠嘟着小嘴看了一眼这个奇怪的姨姨——老是打扰她看表演,真烦! 小丫头有些生气了,索性转过身子趴在顾珩的肩膀上,小小声地念叨起娘亲来。 顾珩心疼得很,连忙抱起女儿温声哄了起来。珠珠不是爱闹别扭的小孩子,心里还时刻记着娘亲要她听爹爹话的嘱咐,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只是神情恹恹的,对好吃的和精彩的表演都没了兴趣。 姝音也挂心女儿,视线时不时就往上首看过去,见着珠珠不知为何不高兴了,连饭都不吃了,心里一下子就揪了起来,面上也不自觉带了担忧。 她这副模样在外人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大家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都觉得这秦国夫人未免也太心急了!啧啧!这还没入宫呢,就开始拈酸吃醋了? 闵怀王妃云氏也注意到了,眼底浮出了一丝嘲讽,却装着无意地问道:“秦国夫人这是在看什么呀?” 周围人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姝音缓缓收回视线,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从容道:“宫里的槐花开得真好,若是打下来做成槐花饼肯定好吃。” 众人也看了过去,御座不远处确实有一棵开得正盛的槐树,秦国夫人找了个这样的借口,也还算说得过去。大家看破不说破,如今都不敢说出什么冒犯了秦国夫人的话。 闵怀王妃装着后知后觉的样子,拉着姝音的手给她道歉。 姝音笑着摇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素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前太子妃来。她总觉得,这人看似和善的外表之下像是掩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顾珩又亲自喂珠珠吃了点肉糜粥,瞧见女儿勉强的小模样很是不忍,他不由得看向姝音,蓦地有了主意,对着女儿小声说道:“想不想去找阿娘?” 须臾,钱三便万分小心地抱着小公主来到顾岚面前,满脸堆笑道:“元贞公主想殿下了。” 顾岚笑着睨他一眼,伸手把珠珠接了过来。 她这侄儿打的什么主意,她可清楚得很,当然要配合了!顾岚抱着珠珠坐了一会儿,突然痛苦地低吟了一声,招呼道:“姝姐儿,你来帮我抱着元贞,我这腰痛的毛病又犯了。” 姝音神色自若地应了下来,站起身走到顾岚身旁,向珠珠伸出了手。 众人瞬间都望了过来,一脸看戏的表情。有些本就不忿秦国夫人得了陛下青眼的人更是暗暗期待着能看她的笑话。 元贞公主多尊贵啊!陛下的长女,还是如今唯一的孩儿,对后宫那些娘娘们都是爱答不理的,又怎么会给这个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好脸色! 姝音低垂着头,对着女儿眨了眨眼睛,柔声道:“公主殿下,臣妇抱着你,可好?” 珠珠前几日和娘玩过这样的游戏,强忍着想要扑过去的冲动,矜持地点了点小脑袋,奶声奶气道:“劳烦夫人了。” 姝音憋着笑,佯装着生疏的样子把女儿抱了起来。珠珠一回到母亲的怀抱就装不下去,小胳膊紧紧地圈着姝音的脖子,依赖地靠着她,不哭也不闹,乖巧极了。 众人看着这一幕,全都当场愣住。特别是那些想着看秦国夫人出丑的女眷们,心里的不平顿时到达了顶峰,恨恨地扯着手里的帕子—— 有什么了不起!给她们机会,她们也能讨公主的欢心! 第190章 秦王妃 姝音摸了摸女儿的小肚子,瘪瘪的,就知道她没有吃饱,连忙夹碎了翡翠肉丸喂到她的嘴边,同时埋怨地觑了顾珩一眼。 顾珩冷不防地看到了,心里觉得冤枉极了,自己明明就有好好喂女儿吃饭,是她自己不吃的! 珠珠被娘亲抱着,又恢复了好心情,一边欣然地接受母亲的投喂,一边兴致勃勃地看表演,偶尔还对着姝音撒撒娇,惬意自在极了。 周围的人察觉后,看向姝音的目光又不同了。 还是她们小看这个秦国夫人了!能以和离之妇的身份入了皇帝的眼,想来是不缺手段的!如今再得了小公主的青睐,那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妥妥一个妃位没跑了!说不定都能直接封为贵妃呢! 姝音可没工夫管别人怎么想,她的全副心神都在女儿身上,见她小嘴吃得油乎乎的,便拿出手帕为她细细擦拭起来,又为她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头发。 珠珠对着母亲俏皮地笑起来,脆生生说道:“多谢夫人了。” 一直关注着这两人的宁华马上露出一副被可爱化了的表情,放下手里的筷子,向侄孙女伸出了手,“来,姑祖母抱抱!” 珠珠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高傲地转过了头。 宁华:…… 真不愧是那位的女儿! 她颇有些郁闷地戳了戳姝音的胳膊,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姝音有些好笑,摸了摸珠珠的小手,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珠珠慢慢转向宁华,大眼睛扑闪了一下,甜甜笑道:“姑祖母好。” 宁华捂着心口嘤嘤嘤,这也太可爱了吧! 再看这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宁华也放了心,对着姝音低声道:“你和她相处得这么好,说不定以后就给你养了。” 虽然后娘不易做,但元贞生母去得早,年纪又还小,姝音养着就和亲生的没差了! 姝音知道宁华是在担心自己以后在宫里的处境,有些事她现在不方便说,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郑重点头。 这时,珠珠突然哇了一声,还兴奋地拍起了小手。 姝音微诧,立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八尺高的莲花台被十余个锦袄宽衫的童子推了上来,随着悠扬的琴声,一个身着红衣的翩翩少女在其上挥剑起舞,时而势不可挡,时而优雅端庄,刚柔并济、潇洒英武,立刻赢来了众人的喝彩。 姝音也看入了迷,见这姑娘挥舞旋转间自有一股凌厉的气势,显见是有功夫在身的,不仅赞道:“跳得真好!不知是哪里的大家?” 阿公的寿辰也快到了,若是也能请来助兴就好了。 宁华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随口道:“哪里是大家啊!人家可是文远伯的小妹妹,也就是原秦王妃的妹妹。” 姝音听到秦王妃的名号愣了一下,心里蓦地起了点波澜。 宁华也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可说都说出口了,她也懒得避忌了,再说姝音以后是要进宫的,多知道点情况总没有坏处,遂拉着好友细细讲解起来:“她是文远伯母亲的老来女,和秦王妃这个姐姐差了十五六岁,小时候也是在京里长大的,只是后来秦王妃和文远伯相继过世,他们家就以守孝为由搬回了东都。” 姝音点点头,文远伯家的事情她以前也听说过一些。已过世的老文远伯杨骥原是先帝手下的一名谋士,为先帝打下江山立下过不小的功劳。 建朝后,先帝论功行赏,杨骥也得了个伯爷的爵位。更显帝王恩宠的是,杨家女儿还嫁给了皇子做正妃。 至此,文远伯府在上京一时风头无两。 宁华喝了口茶水,意有所指道:“他们家这次借着给陛下贺寿回了京,想来短时间是不会离开的。前两日,文远伯老夫人还带着这个小女儿去拜访了大阿姐,杨家是什么心思也不难猜。” 姝音微微勾了勾唇,从杨家让自家女儿当众献艺就可以看出他们想做什么了。这样想着,她又不动声色地瞪了顾珩一眼。 顾珩刚好也望向这边,接受到这个冷眼后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心里正纳闷呢,眼前突然闪过一团红影,随即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恭祝姐夫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杨幼宣的声音清脆洪亮,一下子便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顾珩一顿,想明白了这女子的身份后便急切地向姝音看去。原来她刚刚剜自己的那一眼就是为了这个人? 可姝音却在给刚看完表演的珠珠剥虾吃,完全没在关注他。 顾珩:…… 杨幼宣见陛下不搭理自己,也不尴尬,立马对着旁边的几位娘娘行礼问安。王妃家的这个小妹妹,后宫里面除了柳宝容大家都认识,虽见着她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有些惊讶,但也还算热情的寒暄起来。 何昭仪更是拿出了手帕抹眼泪,拉着杨幼宣的手哽咽起来:“王妃若是还在,见着你一定很欣慰!” “可不是!”施才人也附和起来,远远的白了姝音一眼,幸灾乐祸道:“宣姐儿这容貌和王妃也是越来越像了,真是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儿!刚刚那场剑舞让我仿佛看到了王妃当年的风采!” 贤妃也想到了已过世的秦王妃,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嫌弃地睨了施才人一眼。这个蠢货无非是不忿秦国夫人入了陛下的眼,想要抬出王妃的娘家人给她添堵罢了。可自己的记忆里,陛下和王妃的关系并不睦,这堵可添不得…… 想通了这点,贤妃只是笑笑。杨家人的心思也是明摆着的,她并不想趟浑水! 郭嫔和葛婕妤在秦王府时就是小透明,和王妃的关系也一般,除了客套话也不会多说什么。 越是这样,施才人越不忿!那个秦国夫人还没进宫呢,这些人就摆出一副怕了人家的样子,真是没出息! 她心一横,便对着顾珩冲口道:“陛下,杨妹妹的剑舞可真是得了王妃娘娘的真传。臣妾斗胆,为她向陛下讨个赏!” 施才人这话一出,后宫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挪了挪身子,离她远了些。 这二愣子哪里来的脸?可别连累了她们! 施才人说完话心里也很是后悔,她知道自己在陛下面前向来是没有脸面的,不仅是她,后宫的女人大概都没有。可话说出来又收不回,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看向顾珩,希望他看在今日寿辰的份上别发火。 顾珩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径直站起了身,走了两步,才对着钱三轻飘飘地说道:“那谁言行有失,罚俸半年。” 施才人心下一痛,比起罚银子她宁愿皇上大骂她一顿啊! 顾珩离席后,一步步朝着姝音走了过去,最后停在她身侧两步远的地方,温柔地喊了一声:“夫人。” 第191章 自讨没趣 姝音被顾珩这突如其来地搭话打了个措手不及,略有些慌乱地站起身行礼,只她怀里还抱着珠珠,动作就不那么方便。 “夫人无须多礼。”顾珩伸手虚扶了她一下,笑着说:“有劳夫人照顾小女了。” 珠珠有些困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不明白自家爹娘这是在做什么。她想了想,没想明白,便撅着嘴巴看着爹爹。 顾珩朝着女儿伸出手,“元贞,父皇带你下去歇晌。” 珠珠才不想离开娘,小嘴噘得更高,转过脸埋到姝音怀里,只留给自家父皇一个冷漠的背影。 这意思,大家都看明白了,不由得目瞪口呆。小公主敢对陛下冷脸,那一定是极受宠的! 顾珩佯装尴尬地笑了笑,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看来小女只能继续叨扰夫人了。” 姝音现下也弄明白这人在演哪出了,抿住嘴角的笑意,配合地点点头,“陛下放心,臣妇定会好好照顾元贞公主!” 顾珩装出为难的样子,对着自家不省心的女儿叮嘱:“要乖乖的听夫人的话,别惹夫人生气,别调皮。” 珠珠知道能留在娘亲身边了,连忙点头,与顾珩一样清冷的凤眸里霎时闪现出欣喜的亮光,软糯糯说道:“父皇放心,珠珠一定听、听夫人的话。” 顾珩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头顶,宽大的袖子落在姝音的颈侧轻轻拂过,这举止虽没多亲密,感觉上却极是亲近和暧昧。 众人都有些不敢看了。 陛下对秦国夫人的心意可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连唯一的女儿都放心交给她。选不选秀他们是不知道了,但宫里很快就会多位娘娘他们是敢肯定的! 离开前,顾珩的目光随意地在席上一扫,最后落在文远伯杨青泓身上停留了一瞬。后者随即垂下了头,恭敬中又带着些无地自容的羞愧…… 顾珩走了没多久,晌午这场宴席也慢慢散了。 永安帝过寿,为显示对众臣的恩典,还命人特意安排了余兴节目,男子可以去文士林曲水流觞、吟诗作对;也可以去演武场跑马射箭;或者在竹林饮茶、闲庭对弈也是极文雅惬意…… 女眷们则不好随意走动,便留在披芳园看教坊的艺人抚琴跳舞,对戏唱曲儿…… 皇上不在,大家都随意了很多,打量姝音和珠珠的眼神也肆意直白起来。酸话什么的她们如今是不敢当着秦国夫人的面讲了,但那不忿和嫉妒的眼神却怎么都掩饰不了。 姝音懒得在意这些,只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女儿身上。可她越是这样,越让别人看不顺眼。 这不,后宫里那些还没死心的娘娘们见顾珩不在,就又把主意打到珠珠身上了。这个年纪的小娃娃正是好哄骗的时候,她们可不得把握机会吗! 贤妃仗着位份最高,便托大的对着姝音招了招手:“秦国夫人,你带着元贞过来本宫瞧一瞧,我见她似有些不开心!你毕竟也没有生养过,怕是不会带孩子,本宫帮你抱着她吧!” 姝音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正想找个借口拒绝了,身后的大长公主便替她开了口:“元贞好得很,不劳你操心。你要是真关心她,可以自己走过来。” 顾岚冷眼看着后宫那些妃嫔,目光里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她不过出去更了衣,这些看不清圣意的糊涂蛋就开始犯蠢了! 贤妃被当众打了脸,面上很是难看,可对着顾岚,她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只好狠狠瞪了一眼刚刚拾掇她给秦国夫人没脸的葛婕妤。 这一来一回的,周围人便也注意到了这里的状况,本来也想来元贞公主这里碰碰运气的人也暂时歇了心思。 这大长公主殿下明显是在为秦国夫人撑腰,她们可不想上去自讨没趣! 珠珠不明白大人们之间的暗流汹涌,但她大概也听懂了之前那个拿着布老虎的奇怪姨姨想把她抱走,急得沉了小脸,清脆地喊道:“珠珠没有不开心!珠珠最喜欢、最喜欢夫人了!” 说完,她便趴到姝音肩上,紧紧地搂着她,生怕会有人来抢她。 姝音赶紧抱着女儿安抚起来,不断地在她耳边小声保证没人能把她带走。珠珠便趁机和娘亲撒娇,像只小猫一样在她怀里蹭呀蹭,又黏人又乖巧。 众人看得眼酸,想着秦国夫人莫不是给元贞公主喝了什么迷魂汤吧?或是找人作法了?话说,勇毅侯府平时去哪家庙祈福,拜哪个菩萨啊? 大家心下一动,都觉得可以跟下风,说不定也能沾上好运! 见着宝贝侄孙女有些不高兴,顾岚也心疼坏了,立刻吩咐宫人把之前准备好的各种玩具拿上来给她玩。 这时,早在一旁观察多时的文远伯老夫人带着小女儿杨幼宣走了过来,朝着大长公主殿下行礼问安。 顾岚的神色有些复杂,但念着过往的情分上还是请她们在身旁坐下了。 文远伯老夫人和顾岚年纪差不多,但面上看着却苍老了不少,像是两辈人,和自己的女儿站在一起也更像是祖孙俩。 她和顾岚叙了会儿旧,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伤心道:“幼娘是个没福气的,年纪轻轻就那么走了,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 若她的大女儿还活着,如今可就是正宫皇后!她就是皇后的亲娘!那可是何等的风光啊!哪里还轮得到一个和离过的妇人在宫里耍威风! 顾岚喝茶的动作一顿,并不接话。 文远伯老夫人有些讪讪,见着大长公主这条路走不通,便把目光落向了珠珠,眼底浮出些隐隐的不屑。 一个村妇生得粗鄙孩子,能记到她家幼娘头上做嫡女,真是便宜她了!等她为女儿争到应有的皇后追封,再想办法过继个男孩儿,这样女儿才真的有了香火! 她压下心底的嫌弃,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朝着珠珠伸出了手臂,笑眯眯道:“乖乖来,外祖母抱抱!” 顾岚立马皱起了眉,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文远伯老夫人的大女儿杨幼寒是侄儿的原配,算起来她要自称是珠珠的外祖母也没什么大错,可杨幼寒和侄儿之间…… 珠珠又往姝音怀里靠了靠,歪着头盯着眼前的老奶奶看了一会儿,坚定地摇头,“你不是珠珠的外祖母!” 外祖母就是阿婆,娘亲教过她的!她的阿婆长得可是跟仙女一样的! 第192章 妄念 姝音本能的把怀里的女儿又抱紧了些,脸色一片肃然地看向文远伯老夫人。 后者神情一僵,伸出的手臂尴尬地停留在空中。 文远伯老夫人紧紧咬着后槽牙,把这个不识抬举的臭丫头在心里大骂了一通,面上却仍挂着温和的笑容,耐心解释:“小乖乖,我是你母亲的母亲,你当然要叫我外祖母了。” “你不是!”珠珠有些生气了,转过头窝在姝音怀里,不再理她。 爹爹家里怎么有这么多讨厌的人! 文远伯老夫人见众人都看了过来,便也装模作样地拿出手帕在眼角压了压,扮出伤心的样子,无不悲凉地感叹:“真是人走茶凉、世态炎凉啊!” 她的女儿可是陛下明媒正娶的秦王妃,是嫡妻原配,现在一个村妇生的庶女都敢给她没脸,她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姝音倏地沉了眉眼,反驳道:“老夫人慎言!公主殿下年纪尚小,正是赤诚率真的时候,并不懂大人间那些勾心斗角,追名逐利。她之所以不认你做外祖母,也是因为此前并未见过你!” 姝音是真的生气了! 她看得出文远伯老夫人大概是想借着珠珠来达成某种目的,可不管这人想做什么,都不应该拿珠珠做垫脚的!让她小小年纪就背上莫须有的“不孝”罪名! 顾岚也早冷了脸,对着昔日的故交毫不客气地说道:“今儿可是陛下的寿辰,大喜的日子,老夫人又哭又怨的是想做什么?” 文远伯老夫人见大长公主真的恼了,便也不敢再胡搅蛮缠了。 顾岚重重哼出一声,意味深长道:“这人的情分可是处出来的!想当年,陛下最是艰难之际,又有谁站在他的身边?” 大长公主殿下这么一说,围观的人也想起来了,再看向文远伯家的人时,就有些不齿。敢情女婿落难时自家躲得远远的,如今人家否极泰来、荣登九五了又想回来沾光? 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其实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大家都还记忆犹新呢!还是秦王的陛下被先皇贬去了守皇陵,作为岳家的文远伯府跑得比谁都快,生怕被这个女婿牵连!现在竟然还有脸来摆外祖母的谱,真是笑死人了! 文远伯老夫人面上有些挂不住,青一阵白一阵的,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杨幼宣却比自家老母识趣得多,立马伏地跪下,惶恐认错:“母亲糊涂,冒犯了元贞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珠珠还记得她,那个舞剑很好看的红衣大姐姐,遂对着她笑了笑:“姐姐请起,珠珠不怪你。” 杨幼宣又是一番感恩戴德,才缓缓站起了身。 顾岚担心姝音不高兴,便出言建议:“湖边的敞轩此时正凉爽,姝姐儿陪我一起去坐坐吧。” 姝音点点头,她也不想女儿再面对这些人。珠珠现在还小,若是听进了什么闲言碎语就不好了。 她们这一走,宁华、长乐等宗亲女眷都跟着走了,留下文远伯老夫人两母女尴尬不已,周围人的各种目光让她们如芒在背。 这时,后宫里却有人向她们招了招手,温声喊道:“老夫人、宣姐儿!” …… 宫里最大的藏书殿,文临阁。 顾珩正坐在窗边,翻看着前人写的养育女儿方面的书籍,见着都是一些规诫训导女子言行的文字,便不屑一顾地扔到了一旁。 他的女儿哪用守这些劳什子规矩! 怎么都没有人写如何给孩儿喂饭进水、梳头编发、穿衣打扮? 他正想着是不是让翰林院编撰一套专门养育孩儿的书册,钱三就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顾珩的眉头倏地紧紧皱起,声音冰冷:“去把文远伯叫过来!” 没一会儿,文远伯杨青泓就到了,必恭必敬地侯在门下,他还不知道母亲做了什么,但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顾珩淡淡地觑着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大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良久后,他才沉声发问:“你可知朕叫你来所为何事?” 杨青泓心里一紧,连忙回道:“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顾珩挥了挥手,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当年的事,你可是不记得了?”顾珩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杨青泓膝下一软,跪下磕头道:“微臣时刻都铭记在心,家父去世前也曾留下训诫,让杨家的子孙后代都不得再介入与皇家有关的一应人和事!” 顾珩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杨青泓羞愧难当,想到大妹妹杨幼寒犯的弥天大错,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年事发后,先皇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只把他们一家驱逐去了东都。 说实话,能安得一隅做个富贵闲人,对他们杨家来讲已是最好的结局。他本来也没想回上京的,只是母亲自当今御极后,便日夜在家哭泣闹腾,为大妹妹抱屈不平,还时时催促自己上书请求皇上为大妹妹追封皇后…… 他拒绝了很多次,也不忍心把真相说给老母知道。眼看着母亲越闹越凶,儿女们也渐渐长成,也是要为前程奔走的时候了,东都又哪里比得了上京呢? 慢慢的,他的内心也隐隐起了一点妄念——说不定陛下已经原谅他们了呢?说不定他念着旧情,就不计较了呢? 所以,小妹这次在寿辰上献舞也是出于他的默许。有些事,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他让宣姐儿穿着大妹妹最爱的红衣,跳着大妹妹最擅长的剑舞,期盼着能激起那位心中的一点波澜…… 顾珩又怎么看不出这人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呢? 他放下茶杯,缓缓开口:“我从来都没注意过她穿什么,跳什么;喜爱剑舞的也一直是大哥。” 见陛下把话挑明了,杨青泓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顾珩依然泰然自若地端坐在那里,对他来说,这并不算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杨幼寒爱慕大哥他早有所觉,他并不很在意,毕竟这个妻子也不是他求来的。 不过是他那个好姨母故意在他和大哥中间插入的一根刺而已。 他又怎么会让这种事影响自己和大哥的感情?杨幼寒嫁入秦王府后,除了某些必要的场合,他从不与她待在一屋。 在遇到姝音之前,他都不知自己喜爱的女子是什么样的,又怎么会在意其他女人是不是着红衣? 顾珩淡漠地看他一眼,声音没有半点起伏:“早日回东都去。” 只要杨家人不再惹事,他就还能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 第193章 心眼 敞轩里,以前和杨家关系还不错的宗室女眷开始小声议论起刚才发生的事来,毕竟曾经是姻亲,众人都有些唏嘘。 诚王妃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姝音,阴阳怪气道:“有的人还没过门呢,就敢对着原配嫡妻的母亲大呼小叫,真是没有规矩!” 她这话没人敢接,大家都只当作没有听见。 诚王妃重重哼了一声,骂道:“没出息!”然后远远睨了一眼抱着元贞公主在湖边看金鱼的姝音,恨恨地咬了咬牙。 从行宫回来后,瑞儿才跟她说了实话,原来他那日去温泉就是因为勇毅侯的外孙女。要不是这个狐媚子做了什么让瑞儿误会的事,瑞儿哪会闯下那样的祸事? 可惜她的瑞儿,如今还在家禁足! 诚王妃越想越气不过,转眼看到坐在那狐媚子不远处的康平郡王妃,心生一计。 给她找点不痛快也好! 诚王妃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康平郡王妃身边,见她今日也穿得大红大紫的,活像她的外号“灯笼怪”,嫌弃地撇了撇嘴。 “梅娘,你今儿这身打扮真好看!这红衣最是衬你!”她堆着笑,违心地夸道。 康平郡王妃诧异极了,她这隔房的妯娌对她向来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怎么突然夸起她来了?她摆摆手,难为情道:“我这是为了喜庆才穿的,要说穿红衣好看,还是今儿跳剑舞的那个姑娘。” 诚王妃得意地扬起唇。 这蠢货还真不出她所料,指哪打哪儿! 诚王妃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姝音,高声道:“那姑娘长得真是水灵,不愧是秦王妃嫡亲的妹妹!陛下在宴上也看呆了,见着了她就好像看到了故去的妻子,难怪那之后就退席了,想来是触景伤情了。” 康平郡王妃疑惑地挠了挠脑袋,她怎么没看出来啊? 姝音早就注意到了诚王妃了,知道她这番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无非是想给自己添堵。姝音装作没听到,懒得搭理她。 见她面色不改,康平郡王妃有些气恼,又故意感叹道:“要说啊,陛下对秦王妃还真是情深意笃,这么多年都没有续弦,想来那个位置只想留给故人吧。” 康平郡王妃是个老实人,不懂她说这些要做什么,只是就事论事反驳:“陛下若真那么爱重她,为什么不追封她为皇后呢?再说陛下没有续弦也是时运不济,之前守皇陵耽误了几年,回来后又要给先帝守孝,没机会啊!” 诚王妃一噎,恨不得堵住这个蠢货的嘴。 姝音扑哧一下笑出声,珠珠见娘亲笑了,马上也搂着娘亲咯咯咯地笑起来。 诚王妃气得鼻孔冒烟,看着在狐媚子怀里笑得一脸天真的珠珠,语重心长道:“元贞,你年纪小,可不能被某些人的外表迷惑了,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不一定是真的对你好的!你可要多长个心眼。” 珠珠感觉到这人对娘亲的敌意,立马蹙起小眉头,严肃道:“夫人对珠珠很好的!很好很好!” 诚王妃有些尴尬,嘴硬道:“我又没有、没有说她。” 珠珠缓了脸色,眨了眨单纯的大眼睛:“那你在说谁?” 诚王妃支吾了一下,回答不出来。 珠珠噘着嘴想了想,拍着小手道:“你是不是在说姑祖母?姑祖母长得也好看!” 顾岚隐约听到侄孙女在呼喊她,立马从旁边的水阁里走了过来,“珠珠,你在叫我?” 珠珠指了指诚王妃,奶声奶气地说:“这个奶奶说姑祖母很会骗人,对我不是真心好,要珠珠多长个心。” “是心眼。”姝音马上纠正。 珠珠有些不解,“什么叫心眼?” 看着臊眉耷眼的诚王妃,姝音笑了笑,对着女儿解释:“心眼啊,就是你心里的想法,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公主殿下长大了就知道了。” 珠珠点点脑袋,笑嘻嘻道:“那珠珠只长好心眼。” 顾岚冷笑着看向自己的蠢弟媳,毫不客气地说道:“你也懂点事吧!连个小孩子都不如,你也不嫌丢人!” 诚王妃被说得面红耳赤,又不敢回嘴,只能硬生生憋着。 这时,一个宫娥走了进来,对着姝音禀道:“秦国夫人,文远伯家的杨姑娘求见,想与您单独说两句话。” 姝音微顿,从容地答应下来:“跟她说,我马上就出来。” 人家客气有礼来求见,她倒真没有好的理由拒绝。再说文远伯家毕竟还出过秦王妃,以她如今的身份,总不好给他们没脸。 姝音在珠珠的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就把她交给了大长公主。 顾岚沉着脸,拉住她的手,“你若是不愿,本宫帮你找借口推了。” 姝音莞尔,“无碍的,我去会会她。” 她也想知道这人打得什么主意…… 敞轩外,杨幼宣恭敬地候在一旁,姝音出去后,两人不免一通见礼。 “不知杨姑娘找我有何事?”姝音直截了当地发问。 杨幼宣先是为了自家母亲之前的失礼道了歉,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盯着姝音看了一会儿,有些伤心地说道:“夫人的样貌,真是让我倍感亲切。大姐姐过世的时候,我才六岁,见着夫人,我又仿佛看见了她。” 姝音勾了勾唇,淡淡道:“是吗?” 原来是想在她心里埋根刺,让她觉得皇上是因为自己肖似秦王妃才对她情有独钟…… 杨幼宣抹了抹眼角的水光,赧然道:“夫人莫见怪,我就是太想念大姐姐了。” 姝音摇摇头,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杨幼宣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的心思仿佛被人看穿了,但想到那人跟自己说的那些,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大姐姐和陛下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陛下好武,大姐姐也投其所好学了剑舞。我还记得,有一年宫宴,桃花纷飞的时节,大姐姐身着红衣为陛下翩然起舞的样子。” 姝音不得不承认,听了这些后,她着实有些不舒服。 可那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再怎么心酸都不能改变。她之前接受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鳏夫! 她只能向前看。 再说,杨幼宣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她怎么想都不觉得那人有在落英缤纷之时,欣赏女子舞蹈的雅兴。 “杨姑娘。”姝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玩味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只是陛下的私事,我们这些外人哪好说什么的,你说是吗?” 杨幼宣脸色一白,暗暗捏紧了拳头。 他们杨家对陛下来说,确实已经是外人了! 第194章 翻旧账 夜晚的宴摆在升平楼。 经过晌午那一出,众人再看见元贞公主跟在秦国夫人身边时已经没那么大惊小怪了。宫娥们甚至还贴心的在秦国夫人的坐席旁又加了一个小小的席位。 当然,顾珩来的时候,还是先到姝音这里走了个过场,演了个想接回女儿的戏码。珠珠虽然有点想爹,但还是拒绝了他。 明明只是装样子,顾珩的心里却隐隐有些泛酸。 他意兴阑珊地坐在自己的御座上,看着那边亲亲热热的母女俩,越发有种被妻女抛下的感觉。 顾珩一眼又一眼地往秦国夫人那边瞧望,完全不加掩饰的眼神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圣意。 如今大概只有瞎子看不出来陛下是什么意思。 徐大标和魏庚今儿也感受到了不同,席间来找他们敬酒、套近乎的人比往常更多,平时有不和的人更是凑都不敢往他们跟前凑。 徐大标郁闷地喝了口酒,以后连斗嘴的人都没有了! 皇帝过寿,大臣们结伴着一拨拨来敬酒,顾珩也着实喝了不少,他心里其实已有些烦了,只想早些回去和姝音、女儿待在一起。 好不容易等到散宴了,顾珩快步走到姝音身边,意味深长地说道:“多谢夫人照顾小女,朕这便带她回去了。” 钱三立马在一旁提醒:“陛下,等下还有烟火会。” 顾珩状似随意地点点头,“既如此,夫人就随着朕一道吧。” 于是,众人便看到,漫天烟火绽放之际,在升平楼的最高处,他们陛下的身边站着的不是哪宫的娘娘,而是秦国夫人,而她的怀里还抱着陛下唯一的孩子,宛如一家人那般…… 顾珩倒是想把姝音留在宫里再住一晚,可她如今的一举一动都被众人留意着,并不好掩人耳目行事。无法,顾珩只好派人送她回了勇毅侯府的马车,让她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出宫。 珠珠也想随着娘亲回家,爹爹家虽然好玩,但她舍不得娘。 姝音抱着她哄了好久,才勉强让女儿同意在爹爹家住一晚。于是,众人又看到,元贞公主在陛下的怀里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对着刚认识一日的秦国夫人依依不舍的画面。 得!人家把父女俩都搞定了,她不进宫谁进宫? 众人摇头感叹,羡慕不来啊! 顾珩抱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女儿,心疼地为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小脸蛋,温声哄道:“珠珠别伤心,爹爹过会儿就带你去找娘。” 回到侯府,时间已是不早,再加上这一日的忙碌,姝音梳洗完就准备睡了。刚躺下没多久,迷迷糊糊之间,便听见有人在喊娘。 这声音,好像是珠珠? 下一瞬,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就扑到了她的身上,“娘亲!” 姝音又惊又喜,赶紧把女儿抱住,询问:“你怎么回来了?” “是我带她回来的。”顾珩一脸求表扬地站在那里。 然而皇帝陛下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称赞,只等来了一个含嗔带怒的白眼。姝音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见女儿应是梳洗过了,便把她平放在床上哄了起来。 珠珠起了个大早,又痛痛快快玩了一整日,眨眼间便酣睡了过去,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意。 姝音摸着女儿滑嫩的小脸蛋,心里一片安然。 被无视了,顾珩也不尴尬,无比自然地脱鞋上榻,厚脸皮地挤到姝音身后,伸手揽着她。 姝音轻哼一声,挥开他的手,冷冷道:“你还是快些走吧,免得阿公过会儿又来赶人!” “放心。”顾珩霸道地把人圈在怀里,“我来之前派人去查看过了,外祖父今儿喝多了酒,回府就睡下了。” “外祖父?”姝音转过头,一脸揶揄地看向他。 顾珩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理所当然道:“我跟着姝儿一起叫。” 姝音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又转过脸背对着他。 “生气了?”顾珩贴在她耳边发问。 姝音身体一僵,半晌没有动。 其实她早就决定不吃这种陈年旧醋的!“不要再去纠结那些改变不了的事”也是她自己说出口的。可有决心是一回事,怎么想、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顾珩在她耳畔吻了吻,歉意道:“今儿发生的事我听说了。姝儿不用担心,文远伯府的人我已经敲打过了,他们以后不敢再来骚扰你和珠珠了。” 姝音闷闷地嗯了一声,依然没有动。 顾珩顿了顿,把她抱过来面向自己,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坦然道:“姝儿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我就是,别闷在心里。” 姝音脸一热,想否认吧,自己好像又把不悦表现得挺明显的,何必死鸭子嘴硬说那些口是心非的话? 有些事问出来总比耿耿于怀要好!如果那些都是真的,她再拿他出气就好了! 想通了,她便也不纠结了,大大方方问道:“听说你和秦王妃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这么多年孑然一身都是因为思念爱妻?” 顾珩哭笑不得,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难道他登基以来的某些安排还不足以表明他的态度吗? “不是。”他坚定地答道。 姝音咬着唇,又问:“有人说我长得像她?” 顾珩微愣,目光落在姝音脸上绕了绕。 姝音追问:“真的很像?” 顾珩摇摇头,如实道:“我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说他与杨幼寒是青梅竹马,其实有些言过其实,他们最多只能算是从小就认识。而且男女有别,他哪会跟女孩儿在一块玩儿。后来,再长大一些,更是连面都不会见。 就算是婚后,他和杨幼寒也没有多少接触。他对她的长相实在是很模糊,印象里,她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每次见到自己似乎都很害怕,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顾珩把这些过往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姝音听得目瞪口呆,这和传言也相差太多了吧? “怎么,不信?”顾珩问。 姝音当然是信的,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无不感慨道:“那我们的亲事还都挺坎坷的。” 顾珩无所谓地笑了,“我很庆幸那些坎坷,不然我们也遇不到。” 姝音哼了哼,却怎么也压不下嘴角的那抹笑意和心底泛起的丝丝甜意。 “小醋坛子。”顾珩缱绻地呢喃了一句,蓦地又想到了什么,“问完了?那轮到我了。” 姝音困惑地眨了眨眼。 顾珩幽幽开口:“之前,我曾在陆承舆身上见过一个竹报平安的荷包,看着像是姝儿做的。” 姝音的额角抽了抽,这种旧账就不用翻了吧…… 第195章 立后 千秋宴隔了没几天,皇上在某次上朝的时候郑重地向众臣宣布了自己将要册立秦国夫人为皇后的消息。 这事在内阁其实已经议论过一轮了,阁老们摸清楚皇帝的真正意思后,都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他们本来认为以秦国夫人再嫁的身份,皇上最多只会给个贵妃之位,没想到皇上竟是存了要明媒正娶的心思! 几位平时行事比较保守的老大人立马就提出了异议,表示二嫁之妇为后,恐难以肩负“母仪天下”的重任! 顾珩懒得与他们废话,冷冷回道:“朕只是通知你们,并不是商量。” 几位老大人顿时被臊得面红耳赤,吭哧着说不出话来。 早已升为首辅的胡之朗之前就已经被皇上透过话了,他是没有任何异议的。一来,他家本来也没有适龄的女儿;二来,他也不想当外戚;再者,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再嫁的皇后,皇上自己都不介意,他们这些外人反对个什么劲儿啊? 他先睨了一眼那几个没眼色的同僚,然后才上前一步说道:“秦国夫人至纯至善、才高行洁,品德高尚,为百姓做的善举义事不一而足,也曾不顾个人得失英勇献方救人,实乃天下女子的表率!臣以为,夫人堪当中宫之责!” 同样的话,胡之朗在满是文武大臣的宸元殿又说了一遍。 众臣一看,阁老们都没有反对了,他们这些小虾米又有什么立场说话?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憋在肚子里,哪敢说出来惹皇上不快? 散朝后,勇毅侯徐大标立马就被人包围了。 “恭喜侯爷了!不知侯爷家还有没有等待嫁娶的亲戚?” “侯爷家平时去哪个庙祈福?拜哪个菩萨?添多少银子的香火?” “侯爷大喜!不知侯爷有没有想过续弦?这么大的家业,没人继承着实可惜。不如再娶一房小妻,生个老来子?” …… 徐大标被烦得不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还想给他做媒,真、真是岂有此理! 想着昨儿皇上给家里传的话,徐大标一把推开他们,快马加鞭地回了府。 勇毅侯府。 徐珍娘正沉着地指挥着下人准备香案等接旨要用的东西,府里早两日就已经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此时更是一点灰尘和脏乱都看不见,下人们也都行止有度,忙而不乱。 姝音扶着已经见怀的徐珍娘坐下,无奈劝道:“娘!这些事都已经安排好了的,别操心了!好好歇着吧,别累着我的弟弟妹妹了。” 徐珍娘嗔了她一眼,眼圈却红了,拉着女儿的手,认真问道:“你确定?” 今日过后,昭告天下,可就没有回头的路可走了! 姝音知道娘在问什么,含泪重重点头:“娘,别担心!我会过得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徐珍娘还没来得及流眼泪,穿着朝服的徐大标和魏庚就回来了。两人刚在椅子上坐下,天使随即就到了! 这次来宣旨的规格可比上次获封国夫人的时候高多了,随行的不仅有礼部的各级官员,正副使者分别是礼部尚书孟尧和通政使赵临,一个入了阁,一个是三品的大员。 册封寻常的嫔妃可不会有这样大的阵仗! 只是勇毅侯府的人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大惊小怪,表现得相当沉稳,让来宣旨的众人不得不佩服起来,特别是准皇后娘娘秦国夫人,年纪轻轻却如此宠辱不惊,不怪能入主中宫! 姝音神色自如地跪于正前,静静地聆听礼部尚书孟尧宣读圣旨:“天地定位,阴阳相成,人道贯之,以纲大伦;后德配之,以熙内治。咨尔林氏,冠荩盛门,庆流令淑,艺兼图史,训备公宫,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今特遣使奉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以奉神灵之统,母仪天下,表正六宫。奉承宗庙,仪刑家国,永绥无疆之祉,不其祎欤。钦哉。” 姝音缓缓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些汹涌的情绪,伏地叩首,拜谢天恩,再恭敬的从孟尧手中接过圣旨。 沉甸甸的金策落入手中,姝音的心猛地一跳,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她的人生就要迎来新的变化了! 秦国夫人被册立为后之事,很快便传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这一年来,百姓们对秦国夫人的名号可是如雷贯耳。 她先是从山洪中有如神助地救了石塘村的所有人;后又识破妖道作乱,防止了瘟疫传入上京;更别提她平素就乐善好施,还在雪灾中出钱出力,费尽心思为灾民筹款…… 若是有这样的皇后,可是他们的福气啊! 受过秦国夫人恩惠的民众在得知这一天大的好消息之后,都自发地来到勇毅侯府门前,行礼作揖表示恭祝和支持。 若是有谁硬揪着秦国夫人再嫁的身份说事,百姓们可是不依的! 一时间,勇毅侯府就成了上京最炙手可热的人家。除了来门口凑热闹的百姓,想来府上拜访的人也是数不胜数,门房每日都要收到好几匣子的拜帖,根本看不过来。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那就是陆府了。自从姝音被册封为皇后的消息传开后,陆家就开始大门紧闭,主子们更是找了各种借口闭门不出,下人们外出办事也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别人看到了会被笑话。 陆老夫人已经好几天吃不下饭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陆家的弃妇竟然就要做皇后娘娘了?! 那他们陆家以后在上京要如何立足?拓哥儿在朝里又要如何自处?又要如何面对皇上? 陆老夫人越想越绝望,哭嚎起来:“完了!完了!我们陆家完了!拓哥儿的仕途完了!” 陆承舆颓废地靠在榻上,早知如此,还不如外放了!也省得奔波了那么一场,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也只不过留在国子监做个小小的博士! 也省得如今在上京丢人现眼! 和陆家一样,林家也为此闹得厉害。 林老夫人得知自己那个忤逆的孙女竟然有如此大的造化后,先是狂喜,接着又开始不忿了,垮着脸拉着自己儿子抱怨:“她是姓林的,是我们林家的女儿,凭什么风头都让徐家出了?连圣旨都被徐大标抢了!” “你这个做爹的,赶紧去把这个金饽饽接回来!之后就要问名、纳吉、纳征了,可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聘礼什么的一定要送到我们家来!” 第196章 林家来人 帝后大婚是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很多流程要走的。顾珩就是再急,这婚期也不能就定在眼前,免得别人觉得他怠慢了姝音。 再加上,姝音与他商量了,想等到她母亲坐完月子后再成婚,这日子又得往后推一推。当下面的人把算好的几个吉日呈上来的时候,顾珩直接排除了最近的和最远的两个日子,又不想大冬天里冻着姝儿,只好又划掉了二月,最后就择了明年三月十六大婚! 如今刚过五月,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顾珩心里有些郁闷,真恨不得明儿就把姝音接到宫里来住!或者他搬去勇毅侯府也成啊! 他原以为封后诏书下发以后,勇毅侯对他上门会更宽容一点,没想到他却更严格了——还把侯府和承恩公府那扇连通的小门给封了! 明明过了明路,他如今想要和姝音见一面,却要比以前更加偷偷摸摸,生怕被勇毅侯发现他来了,没一会儿就要来赶人! 珠珠如今一日比一日大,也总不好日日都困在侯府的内院。小丫头觉得闷了,姝音就让顾珩把她带到宫里去玩一玩,顺便也让元贞公主露个脸,免得宫里的人觉得小公主似乎不存在一样。 顾珩倒是有借口的:“元贞从小是大长公主带大的,很是黏她,时不时要去公主府小住。” 众人是不敢质疑这有什么不妥的,只是珠珠在宫里出现的时候,后宫里的女人们就如同狼看见了小肥羊,双眼闪着雄心勃勃的光芒,找着各种借口过来与他们偶遇。 钱三无语死了,这些女人以前面对陛下时都没这么上进过!别说扮偶遇了,连碗汤水都没舍得往宸元殿送! 钱三虽恼,但每次还是要客客气气地把她们“请”走。她们闹得动静不小,珠珠还是注意到了,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自家父皇:“那些姨姨是谁呀?爹爹怎么不请她们过来一起玩儿? 顾珩一噎,完全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钱三立马笑呵呵地拿出一个镂空镶嵌宝石、又叮当作响的金球在珠珠面前晃了晃,小丫头立马就被这金光闪闪的宝物吸引走了注意力,什么姨姨都不记得了。 顾珩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女儿追着这个问题不放…… 侯府里,姝音正和徐珍娘在屋里一边说话,一边做针线。姝音拿出珠珠刚出生时穿过的里衣,有些怀念地说道:“就做成这样的,针脚在外,就不会硌到小娃娃了,我那儿还剩了好些布料,都拿出来用了。” 徐珍娘接过来看了看,摸了摸,点头:“确实很软和。”她有些感叹:“娘怀你的时候,家里还不宽裕,没法给我们宝儿穿这样的好衣裳。” 姝音莞尔,挽着娘的胳膊撒起娇来:“那时正打仗呢,哪里能比?再说,从小到大,娘和阿公都倾尽全力给了我最好的。” 母女俩正温馨着呢,阿满忽然来报:“林大爷来了,想见姑娘。” 姝音一顿,蹙着眉问道:“就他一个人?” 她这几日正想着这事儿呢!以林家人的秉性,得知她要做皇后了,肯定会来找麻烦! 阿满回:“就大爷一个人来了。” 姝音略沉吟,转头对徐珍娘道:“我出去见见父亲,看看他想做什么。” 徐珍娘略一迟疑点点头,不放心地嘱咐:“他若是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宝儿只管先敷衍他就是,之后再让你阿公去跟他讲道理。” 至于怎么讲?阿爹是武将,当然就得用拳头了! 姝音失笑:“娘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前院正堂,林敞维正黑着脸挑剔下人给他上的茶不够好,“我以前每次来,可是有顾渚紫笋喝的,现在这是给我喝的什么洗碗水!” 管家徐伯暗暗白了他一眼,不太客气地回:“林大爷也知道说以前,姑爷上门,自是会好好招待的,如今可是今非昔比呢!” 被个下人给讽刺了,林敞维哪里咽的下这口气,怒喝道:“我如今是什么身份你知道吗?我可是准皇后娘娘的父亲,是准国丈!” 姝音在这时走了进来,淡漠地看着他,不疾不徐道:“父亲这样吵闹是想要做什么?” 林敞维不由得缩了下脑袋,心下有些骇然——不过一两年不见,这臭丫头什么时候这么有气势了?刚刚那一眼看过来,让他仿佛感受到了只从岳父那里得到过的压迫感。 他有些尴尬地放下茶杯,本来想摆出严父的架势也摆不出来了,低着声音解释:“为父没有闹,只是随口玩笑两句。” 姝音勾了勾唇,缓缓开口:“父亲这次来,所为何事?” 说到这个,林敞维就理直气壮了,“你收拾一下,今儿就跟着父亲回家。你是林家女,大归了当然也是回自己家,哪有住在外家的道理?” 姝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女儿已经和离一年有余,这么长时间,父亲怎么不来接我?” 林敞维面上有些讪讪,支吾了半晌才开始卖惨:“女儿啊,你不知道,这一年来家里有多艰难!我们被诚王府赶出来后,不得不去庄子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才陆续典卖了些东西,东拼西凑在城东买了个二进的小院子。不是爹不想接你回来,而是家里实在住不开啊!” 姝音反问:“那如今又住得下了?” 林敞维狠狠噎住。现在住不下,等以后皇上赏赐的宅子下来了不就住得下了吗?当然,他还是要面子的,这种话不好明说,只是摸了摸鼻子含糊道:“挤一挤还是住得下的。” 姝音哪会看不出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颔首道:“父亲既然这么有诚意,我就和父亲回去。” 林敞维没想到女儿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瞬间高兴的都找不着北了。 “不过。”姝音揪着帕子叹了口气,“我在侯府这一年多来的所有花用都是阿公担负的,加加减减怎么也得有几万两银子。父亲说得对,我是林家女,哪好让外家养的?我们离开之前,父亲先把这账跟阿公结清吧!” 林敞维就知道这臭丫头没那么好说话,不悦道:“你一个内宅妇人哪里用得到这么多银子?再说,你不是还有嫁妆吗?” 姝音苦着脸:“女儿的嫁妆早就被陆家人掏空了,不靠外公的接济根本活不下去!” 林敞维皱着眉想了想,底气不足道:“他、他是你外祖父,给你钱花也是天经地义,一家人何必计较那么多!“ 姝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再废话了,直截了当地发问:“父亲究竟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林敞维一顿,什么样的生活?当然是风风光光地过富贵闲人的日子了!他这一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呢! 姝音淡淡一笑,暗含深意道:“父亲若是明事理,有些愿望说不定就能成。若是还和以前一样,那就难说了,也许就和您在光禄寺的差事一样,说没就没了……” 第197章 岳父命 没一会儿,姝音就回到了后院。 徐珍娘还有些诧异,“他怎么快就走了?没胡搅蛮缠?” 姝音好笑地摇摇头,她这父亲可是识时务得很呢!知道闹起来得不着好后,马上就表示:只要女儿高兴,随便住在哪儿都行,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清! 徐珍娘很是清楚林敞维是个软骨头,不屑地嗤了一声,但想到女儿再怎么说都是姓林的,还是有些担忧:“林家毕竟是你的娘家,到了日子发嫁也还是要回那里的。” 说起来,她心里就有些不平。自己娇养着长大的女儿凭什么就一定要从林家出嫁?可世情如此,她也无可奈何…… 姝音知道娘在想什么,忙安慰道:“娘放心,这件事他早就想到了,也安排好后面的事了,让我能名正言顺的从侯府出嫁!” 林家在沧州的族人应该已经出发来上京了…… 徐珍娘揶揄地看着自己女儿:“他?” 姝音脸有些热,赧然道:“是陛、陛下。” 皇上都出手了,徐珍娘当然就不操心了,只是想到另外一件事,又不得不提醒女儿道:“我知他经常出宫来找你,你们感情好,娘也很欣慰,只是你们也得悠着点,别在婚前再弄个珠珠出来!” “娘!你、你说什么呢?”姝音瞬间涨红了脸,呐呐不知说什么好。 都怪那人! 入了夜,顾珩把珠珠从宫里送了回来。 姝音把女儿抱了过来,没好气地觑他一眼,挥挥手道:“你赶紧回去吧。” 顾珩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弱弱地说:“时间还早,我再陪珠珠玩一会儿。” 珠珠听到爹爹提起自己,歪着脑袋想了想,脆生生道:“珠珠不玩了,珠珠累了想睡觉觉,爹爹回去吧。” 顾珩微窘,但还是厚着脸皮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徐大标又派人来委婉地催促,他才依依不舍地在徐家人的目送下离开了。 只是,等侯府的人睡下了,他又悄悄回了姝音的房间,摸黑爬上了床。 姝音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就走了,这些日子都是这样,装着离开了又暗暗潜回来,也不嫌麻烦!她有些恼怒地在他腰间拧了一下,郁闷地把娘警告她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黑暗里,顾珩清朗的笑声格外明显。 姝音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埋怨道:“你还笑?我今儿可是羞得无地自容了。” 顾珩顺势在她手心吻了吻,一个翻身把人整个都拢在身下,温柔无比道:“姝儿放心,我有轻重,不会乱来。” 话音未落,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了下来。姝音挣扎了一下,却又抵不住心底的渴望,只能随着他的动作踏上云端…… -- 林府。 林老夫人又做了一晚的噩梦,昨儿得知逆女不肯回来后,气得她砸了一地的东西,胸中那口浊气憋得她全身都不痛快! 一大早,她就命人把儿子叫了来,阴沉着脸道:“你今儿再去徐家一趟,不管怎样都要把她带回来!她要的那些开销银子,你先答应就是!等皇上的聘礼送了来,还愁没银子给吗?” 林敞维被扰了清梦,本就挺烦躁,现在听见他娘又在犯糊涂,就更不耐了:“娘!你就不能消停点吗?若不是你瞎闹腾,珍娘都还好好在我们家呢!” “再说,那丫头始终都是姓林的,就算我们不把她接回来,她也是我林家的血脉,永远都是我林敞维的女儿,我就是名正言顺的国丈!” 臭丫头明显不想回来,他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惹她不快,惹勇毅侯府不快,惹皇上不快? 只要他识趣点,梦寐以求的好日子自然就在前面等着他呢! 林敞维歪靠在榻上,漫不经心地开口:“娘!你就等着享福吧!我找高人给我算过了,他说我这是天祥岳父命,虽然命中无子,但却能靠女儿荣华富贵一生!” 儿子什么的他如今也不执着了,就算生个有大出息的儿子,顶天也不过考取功名在朝为官,哪里有他做皇亲国戚显赫威风啊? 听见儿子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无后的话,林老夫人的心疼得一揪一揪的,哭丧道:“我的儿,你别这么想!你如今还年轻,等娘再给你找几个好生养的妾室,怎么都能生出儿子的!” 林敞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算了吧!生儿子也没什么用!” 高人还郑重告诫他了,让他在男女之事上要节制些,每多生一个孩子,他得少活十年呢!他眼看就要成为国丈了,可不能当短命鬼! 儿子哪有他自己活得舒坦重要! 林老夫人见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他们林家为什么就生不出健康的男嗣呢?之前那几个怀孕的妾跟商量好了似的,全都生的没把的!弄得他们家到如今还是只有两个傻哥儿! 这是要他们林家绝后啊! 林老夫人的额头突突跳了起来。 难怪最近一段时间,她老是梦见儿子的死鬼爹,泣血质问他们林家为什么要绝后?让他没有香火可续,只能在地底下做孤魂野鬼…… 因为害怕老头子晚上再入梦找她,林老夫人一连好几日都不敢闭眼睡觉,整个人都开始变得神经兮兮的。 为林家生下三姑娘的香姨娘看到了,便带着自己熬煮的汤水来了,恭敬道:“老夫人,这是妾特意为您做的安神汤,保管您一觉睡到天亮,不会做梦!” “真的?”林老夫人犹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香姨娘重重点头,服侍着老夫人把汤药喝下后,才又叹息道:“不过啊,这也是治标不治本。最好啊,还是找个懂行的人来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早日解决了,老夫人才能彻底安眠!” 林老夫人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忙吩咐身边的嬷嬷明儿一早就去轩云冠请高人。 香姨娘啊了一声,欲言又止道:“据妾所知,轩云观的道人们可是不管这种事的。” 林老夫人急了,忙问:“那怎么办?” 她平日里只拜佛念经,对这些驱邪送瘟的事不怎么在行啊! 香姨娘笑道:“老夫人有所不知,如今上京城里啊,有一个姚仙姑可有名了,很多人家都奉她为上宾,想来是有真本事的!” 旁边的嬷嬷们也附和着点头,姚仙姑的名号她们也是听过的。 林老夫人立马拍板:“明儿就去把仙姑请来!” 第198章 通风报信 进了六月,天气渐渐热了。姝音见怀孕四个多月的阿娘有些苦夏,便琢磨着亲手为她配置点开胃的药丸。写好药方后,她还命人拿去给宋阿姥过了目,得知没有问题才开始着手制药。 这日,她正在家里搓药丸子,门房那边却有人来传信:“有位薛娘子上门,求见夫人。” 姝音想了想,一时不记得认识什么薛姓人家,便问道:“她可有说其他什么吗?” 门房的婆子忙不迭地回道:“她说自己是夫人的亲戚。” 亲戚? 姝音沉吟了片刻,站起身:“把人请到花厅,我过去瞧瞧。” 小馋猫珠珠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趁着娘亲不注意抓了个药丸咬了一口,眼睛陡然一亮,酸酸甜甜还挺好吃的! 姝音哭笑不得,忙把她手上的半个药丸拿回来,揶揄道:“你胃口已经够好的了,可不能再开胃了。” 说着便把女儿抱起来交给佟嬷嬷,嘱咐道:“看好珠珠,我去去就来。” 走到半路,姝音也终于想起姓薛的亲戚是谁了。她不由得蹙了眉,林家这是不死心,又派人来劝她“回家”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姝音也没有为难她这个弟媳,寒暄了几句后才问道:“宗哥儿媳妇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薛晴心里有些忐忑,斟酌道:“家里最近确实发生了一些让我有些在意的事,我不知这算不算要紧事,但我总觉得这事要让大姐知道才行。” 听见是林家可能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姝音也敛了神色:“但说无妨。” 薛晴得到了鼓励,便大着胆子把最近在家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啊,自从那位姚仙姑被请来府上后,林老夫人晚上倒是能睡觉了,也不做噩梦了。只是她整个人却变得越发神神叨叨,佛也不念了,对这个姚仙姑却是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日日都要请她上门,还让家里的每个人都去拜她,给她磕头,又逼着大家喝一些黑乎乎的据说能让人生儿子的符水。 薛晴叹了口气,为难地说:“若只是这样,我也不敢来烦扰大姐。如今家里表面上是我在管事,只是涉及到银钱还得去找老夫人。昨儿,我为了下人们发月钱的事去寻她,却发现她好似着了魔,怎么喊都不应你,嘴里还念念有词——” 见她有些吞吞吐吐,姝音更是奇怪:“难道她念叨的事和我有关?” 薛晴略微颔首,惶恐地转述起老夫人的话:“她说、她说大姐姐命格霸道,和离之妇都能做皇后,是因为你把林家的好运都吸走了!所以,林家才生不出健康的儿子。” 姝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这祖母对生儿子一事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了! “她想做什么?”姝音问,语气还算平静。 她对自家祖母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并不认为薛晴有什么夸大其词的地方。 薛晴窘迫地揪住自己的裙摆,不安道:“这、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觉得祖母的行事越发怪异,若任由事情发展,说不定就闯祸了,才想着和大姐说一声。” 姝音宽慰地拍拍她的手,“你做得很好!多谢你告诉我。” 薛晴腼腆地笑了笑,感激道:“大姐对我们的好,我都记着的,宗哥儿也时常提起您和母亲、我的意思是徐夫人。” 想到这个弟弟,姝音也缓了神色,她看得明白薛晴是个聪明人,林家以后若是由她当家应该也能让人省点心。 “晴娘放心,宗哥儿是我弟弟,我以后总是会顾着你们的。”姝音沉声道。 薛晴长长舒出一口气,能得到准皇后的保证,那她和宗哥儿以后的生活就不用愁了。她是看出来了,林家那两母子,一个冥顽不灵喜爱瞎折腾,一个附庸风雅万事都不管,跟着他们,可是没前途的…… 回到后院,姝音就叫来了甲木,把这情况大概一说,他就知道要怎么做了。夜里顾珩来了后,姝音也顺便提了一嘴。 顾珩略皱了眉,询问:“姝儿觉得她想做什么?” 姝音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她做出什么事,我都不觉得奇怪。” 她这个祖母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还老是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她、看不起她,脾性也怪,有时莫名其妙就会发火。她的某些所作所为,很难用常人的想法去推断。 特别是涉及到林家的子嗣问题,这人有着近乎疯狂的偏执,连下套让自己嫡亲的儿媳落胎这样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 顾珩把姝音揽到怀里,极其温柔地吻了吻她娇嫩的颈侧,“姝儿别担心,我们派了人盯着她的,不会让她胡来。” 提到林家,姝音心情就很低落。在阿公家住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其实是姓林的,和那家人有着无论如何都割不断的血脉关系。她做了皇后,他们也能沾光推恩,从此荣华富贵一世无忧。 想到上辈子阿娘在林家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她心里就不平! 林家人凭什么可以过得这么好? 顾珩见她气鼓鼓的脸颊,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宽慰道:“等林氏族人来了,他们就没这么好过了。” 姝音好奇地眨眨眼:“你要怎么做?” 顾珩卖了个关子,吻住她的唇瓣呢喃:“到时你就知道了,我们现在做点别的。” …… 林家。 姚仙姑如往常一样入府来祈福驱邪,焚香画符后陪着林家这有些糊涂的老太太说会儿话,多数时候她只需要装出认真聆听的样子就行了,再偶尔附和两句她咒骂自己前儿媳的话,离开时就能轻轻松松赚得五十两的供奉银子! 姚仙姑美滋滋地把银票塞到怀里,端着仙姑的姿态出了林府的角门,一路向西,七拐八拐后在一处偏僻的小院前停下脚步,警惕地往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跟着才一个闪身推门而入。 她对着石桌前那个红裙女子福了福,兴奋地说道:“你要贫道办的事已经办妥了,那老太太答应中元的时候会去贫道的仙子观为亡夫做法事。姑娘你看,这报酬是不是又得给一部分了?” 红裙女子哼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扔到她的怀里,淡淡道:“剩下的那部分,事成之后再给你。” 姚仙姑数着手里的银票,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哪里还有之前那副端庄出尘的仙姑样? 红裙女子鄙夷地觑她一眼,厉声警告:“若是你不按照我说的去做,可是收不到钱的!我还会找人砸你的招牌!” 姚仙姑心下有些不屑,一个蠢丫头也敢威胁她?呵!她姚三娘可是老江湖,这些内宅斗心眼儿的龌龊事她可没少沾手! 红裙女子的眼睛闪着阴翳的光芒,凉凉道:“丑话说在前头,你现在可没有退出的余地了!” 姚仙姑豪气地拍拍胸膛,“那是当然,我姚三娘收了钱就一定帮你把事情办妥!” 红裙女子一脸玩味地看了她一眼,陡然凑到她的耳边细细说起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听到一半,姚仙姑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她摊上大事了! 第199章 下套 姝音不久就收到了林老夫人的传信——让她在中元那日随着林家人一起,去道观给过世的祖父做场法事。 姝音一看就知道这里有坑在等着她! 这不,她还没给那边回复,全上京都在传“准皇后娘娘孝心可嘉,大热的天还要亲自出门为祖父祈福”的消息。 徐珍娘对这个没见过面的前公爹倒是没什么意见,小辈为长辈张罗这些事也是理所应当,只如今女儿的身份始终是不一样了,出趟门就有很多问题要顾虑。 她无不担忧地说道:“那日得让阿爹多派几个身手好的护卫跟着你,免得出了什么状况就不好了。” 自从被封为皇后,姝音就很少在人前露面了。之前因为忠义伯夫人四十岁生辰,她随着阿娘一道去贺寿,引来一番不小的混乱后,她就不再轻易出门了。 姝音点点头,把顾珩也有暗地里派人保护她的事情说了。 徐珍娘拉住女儿的手,感叹:“知道他对你好,娘就放心了。只盼着你们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姝音知道阿娘担忧“自古帝王多薄情”,遂半真半假宽慰道:“阿娘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变成深宫怨妇的。若有一天,他变了心,我便也收回自己的心,带着女儿好好过日子。这世上不仅有男女情爱,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在等着我们。” 这夜顾珩来了后,姝音也把同样的话在他面前重复了一遍。 某人心里酸溜溜的,把她紧紧箍在怀里,强调:“绝不会有那么一天!” 姝音轻哼一声,心里却甜滋滋的,勾着他的脖子,故意发问:“那我以后老了,你嫌弃我怎么办?” 顾珩失笑:“我长你十岁,我变成糟老头子了你还是美妇人,要说嫌弃也是我更担心。” 姝音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笑嘻嘻地在他下巴亲了一口,玩笑道:“你若是不蓄须,我就不嫌弃你。” 顾珩:…… 他可是皇帝啊! -- 很快就到了中元。 姝音这日起得很早,准备妥当后就先去林府接人。林老夫人见她的车驾比以往还朴素,甚至连侯府的徽记都没有,不禁撇撇嘴:“你如今可是准皇后,怎么能坐这种有失身份的马车!勇毅侯不是拿你当块宝吗,怎么也不在这上面给你多花点银子?” 姝音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解释:“祖母,今儿可是去为祖父做法事的,我又是林家女,哪好让外祖父为此破费?” 薛晴也赶紧上前附和:“大姐如今身份不同,这样低调不显眼的马车正合适。若是太招摇,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 林老夫人狠狠瞪了一眼这个多嘴的孙媳妇,还想说点什么却被身旁一个道士打扮的女子拉住了,“老夫人不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只要心诚即可!” 林老夫人勉强地点点头,立马对着姝音郑重介绍:“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姚仙姑,你赶紧拜一拜,保准你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仙姑?”姝音饶有兴味地觑着她,笑道:“那可真要好好拜一拜了。” 姚仙姑被盯得头皮发麻,连忙摆手:“可当不得贵人地称赞。”她在心里叫苦不迭,早知这林家人是准皇后娘娘的娘家,给她再多银子她都不会来趟这浑水! 可她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想到那人的威胁,她就不由得四肢发凉…… “时间已是不早,未免错过吉时,我们还是先赶路吧!”姚仙姑佯装镇定地说道。 一行人分坐几辆马车出了城,今儿这样的日子自是车多马多,一路走走停停,差不多花了两个时辰才到达云泉山。 上京城几大有名的道观如轩云观、尘阳宫、凌霄洞都在云泉山一路,久而久之,这里聚集的各类道门也越来越多。 姚仙姑自创的仙子观也坐落于此。 姝音的马车并没有标明身份的东西,是以,行路的时候也没人给她们让路。林老夫人被颠簸了这么久,本就怨气丛生,下车的时候就没忍住厉声数落了姝音几句。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她们的准皇后娘娘从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上走了下来,还被一个看着就不好惹的老太太骂得抬不起头。 众人心里一合计,很快就想明白了这恶妇人的身份——林家那个与侄女妾室合谋毒害儿媳的不慈祖母! 啧啧,大庭广众之下都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大骂准皇后,私下里不定如何过分呢? 皇后娘娘摊上这样的娘家也是倒霉! 今日来这边祈福的也都是官宦人家,见着准皇后一家人,便殷勤地上来行礼问安。 看着以前那些趾高气扬的官夫人在自己面前卑微的弯腰低头,林老夫人得意至极,只是没一会儿她又不高兴了——这些没长眼的只顾着去巴结奉承死丫头,根本就不怎么搭理她! 林老夫人耷拉着脸,扯了姝音一下,语气不耐:“走了,今儿可是来为你祖父做法事的,说说笑笑像什么话!” “是,祖母。”姝音低眉顺眼地应了。 林老夫人又得意起来,就算当上皇后在自己面前也得服服帖帖的。 大家见这架势,也不敢多打扰,就准备散了。这时,杨幼宣却从后面走上前来,对着姝音见礼后,柔声问道:“不知夫人祖父的法事是何事开始,臣女也想尽点绵薄之力,为尊祖父念诵超度。” 众人一听,这种示好的机会她们也不能错过啊,便纷纷打听起来。 林老夫人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姝音还没说话呢,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了时间和地点,然后再高傲地扫了众人一眼:“想来的可别迟了!” 说罢,便带着孙女扬长而去…… 姚仙姑在上京城的妇人里倒是有一定的名声,但她的仙子观在周围一种历史悠久的道观里就显得很不入流。 众人们正觉得奇怪准皇后的祖父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地方做法事,就看到林老夫人正俯首贴耳的和姚仙姑说话。 不用想也知道,这地方是这老太太选的。 须臾,吉时就到了。 姚仙姑心里打着鼓,面上却还要扮出世外高人的样子,还好她穿着厚重的法衣,能很好地遮掩她不住打颤的双腿。 她拿出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法器瞎弄了一会儿,又是升起了烟雾、又是舞剑喷火、又是歃血画符,直把林老夫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最后,她抓起一把大米撒向熊熊燃烧的火中,在随之弥漫起的黑烟中夸张地扭动起身体来。突然,她双眼一翻,没有眼珠的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姝音,低沉着嗓子道:“大姐儿,祖父有话要与你说。” 姝音蓦地变了脸色。 人群中的杨幼宣却激动的心跳都快了好几拍,她缓缓勾起唇角——她要让林家先祖亲口告诫秦国夫人不要善妒,让她向皇上为大姐求得应有的皇后追封! 第200章 装神弄鬼 姝音愕然地看着眼前自称是自己祖父的姚仙姑,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众人也是一脸懵! 咋回事啊?不是祈福做法事吗,怎么又开始降灵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今天这样的日子,可让大家心里都毛毛的。 林老夫人欣喜若狂,她家老爷子终于显灵了!她连忙戳了戳自家孙女,不悦道:“你祖父叫你呐,还不快些回话?” 姝音拧着眉,为难地看着自家祖母,在她的屡次厉声催促下,才不得不对着姚仙姑行礼道:“不知祖父有何事要交代孙女?” 姚仙姑努力忍着想要避开这一礼的冲动,慢慢放下自己的眼珠子,定定地望向姝音,半晌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林家有你这样的后辈,祖父甚安。你以后要戒之敬之,夙夜无违,时刻记着自己作为国君之妻的本分!” 姝音恭敬地应了下来:“孙女谨记祖父教诲。” 林老夫人一看没了下文,就急了,这死老头子费了这么大劲上来就是为了说这种废话?赶紧出言教训这个抢了他们林家好运的臭丫头才对啊! “老爷!”林老夫人鼓起勇气喊了一声,暗示道:“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姚仙姑又把眼珠翻了上去,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重重哼道:“愚妇,你可知错?” 林老夫人的心下狠狠一颤,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这不是老爷生前常常对她说得话吗? 姚仙姑不待她回答,便又冷冷开口:“愚妇,你可知你的所作所为给林家造成了多严重的后果?你为人蒙昧无知、行事恶毒霸道,还恩将仇报、薄情无义,整日在家兴风作浪,弄得家宅不宁、子嗣不兴!对上不孝,对下不慈,枉为人妇!” 林老夫人抖着唇,呐呐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老爷怎么把事情都怪在她头上了?姚仙姑明明跟她说老爷怪罪的是徐氏和臭丫头啊! 她张开想要反驳,可喉咙却像被人紧紧攥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姚仙姑又发出了一阵悲戚的呜咽声,没有眼珠的眼里更是泣出了血泪,哀鸣道:“你和儿子曾在我灵前发誓每年都要回乡为我守丧祭奠,可我等了这么多都没有等到你们!吾甚凄凉!吾甚孤苦!吾甚悲怆!” 林老夫人早被吓得瑟瑟发抖,声嘶力竭地哭喊道:“老爷子,你听我解释,我年年都有让维哥儿媳妇回沧州祭拜你,真的!林家族人都知道,每年都为你办得体体面面的!” 姚仙姑冷哼:“儿媳是儿媳!她倒个是孝顺的,这十几年来每年都回乡看我,可你和维儿呢?这么多年,都不曾惦记我!去岁更是连儿媳都没有来,让我好生凄凉!” 林老夫人心虚地吼起来:“都是徐氏的错!她和维儿义绝了就没有去祭拜你,都是她的错!不关我和维儿的事!” 众人虽有点怕怕的,但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有些无语。这林家的老太太真是厚颜无耻,自己忘记祭拜亡夫却怪到早已义绝的前儿媳头上? 真是仙人听了都有火! 姚仙姑似是印证大家所想一样,陡然怒吼了一声:“愚妇,你还敢狡辩?我今儿就把你带下去陪我!” 林老夫人吃力地喘着气,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噌噌地往头上涌。一阵眩晕猛地袭来,她眼睛一翻,直直往后倒了下去。 “祖母!”姝音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要上去扶她,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老夫人咚的一声晕倒在了地上。 现场顿时混乱了起来。 “快去请大夫!”姝音还算沉着地吩咐下人,随即又看向台上的姚仙姑,肃声道:“把这人给我抓起来,竟敢装神弄鬼吓唬祖母,不知有何居心!” 姚仙姑自知跑不掉,也不敢反抗,配合地演完这最后一场戏,只盼着上面那位给她条活路! 杨幼宣低垂着头,紧紧攥着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她的计谋被人识破了! 杨幼宣惨白着一张小脸,在一众慌乱的人群中屏声敛息地往后退去,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 毫无预兆的,秦国夫人抬头向这边望了过来,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杨幼宣顿时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仪态,转身落荒而逃…… 她得赶紧回去找大哥帮忙! 文远伯府。 文远伯杨青泓正坐在榻边亲手伺候自家母亲用药。本来陛下寿辰后,他就想带着一家人启程会东都的。只母亲年纪大了,来时奔波了几日身子已不大好,后来更是病得厉害,就只能先在上京住着。 老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药,便把药碗推开了,心里琢磨着宣姐儿那边是不是事成了?她给自己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打听情况。 过了一会儿,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夫人精神一振,利落地坐起了身,哪还有半点病容的样子。 文远伯诧异极了,刚想问点什么,小妹杨幼宣就惶惶不安地跑了进来,“娘!坏事了!姚仙姑早被人发现了!我可能也暴露了,我们赶紧回东都吧!” “什么?”老夫人颓然地靠回榻上。 怎么就失败了呢?事情明明进展得很顺利呀!林家那个老妇是个十足的蠢货,很是好拿捏,只要借着这场法事,让林家过世的祖父亲口告诫秦国夫人遵守本分,让她请求陛下追封大姐儿为皇后…… 瞧见母亲和小妹的神情,文远伯倏地意识到什么,扬声质问:“你们都做了什么?” 杨幼宣被吓得一抖,怔了怔才挑挑拣拣的把最近和母亲谋算的事情说了出来。 文远伯的额头青筋暴起,努力压住心中的怒火,询问:“你确定秦国夫人发现是你搞得鬼了?” 杨幼宣忙不迭地点头,自己离开时那个女人望过来的那一眼她不会看错。 文远伯一顿,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丰厚的赔礼,喃喃自语道:“希望秦国夫人还没把这事告诉陛下,我们就还有一线生机!我亲自去侯府求她!” 乞求她能看在母亲年迈糊涂,小妹年幼不知事的份上,高抬贵手,放他们杨家一马! 然而,没多久他的愿望就被打破了—— 陛下遣人来召他入宫! 第201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宸元殿。 顾珩掀起眼皮望向殿下跪着的文远伯,神色一片漠然。 杨青泓惶恐地稽首请罪:“微臣治家不严,让母亲和小妹冒犯了秦国夫人,请皇上责罚!”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她们的所作所为了?” 顾珩问得漫不经心,却让杨青泓心下一沉,立马慌乱地为自己辩解起来:“微臣着实不知!千秋节后,微臣本打算早日回东都的,只母亲这段时间病重,不得已才耽误了下来,这才让小妹找到空隙起了歪心思……” 顾珩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可有把以前的事与她们说清楚?” 杨青泓羞愧地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微臣实在是说不出口!母亲年纪大了,微臣怕她受不住这个刺激,还请陛下恕罪!” 顾珩冷嗤,毫不客气地拆穿他的懦弱:“你害怕她受不了刺激,却不怕她做糊涂事?” 杨青泓早已泪流满面,恸哭道:“微臣知错了,求陛下恕罪!母亲和小妹一念之差犯了错,也只是想为大妹讨个虚名。还请陛下看在母亲对早逝女儿一片舔犊之情的份上,饶我们这一回!微臣用项上人头作保,再也不会发生同样的事!” 说罢,杨青泓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大妹的事发生后,父亲为了保住杨家的爵位,不惜以自戕向先皇谢罪。他绝不能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爵位丢在自己手里! 顾珩略蹙了眉心,记忆中那个总是跟在大哥身边,神采英拔的杨三郎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 “杨三哥。”顾珩突兀地喊了一声。 杨青泓一愣,哭得更加厉害,可内心却隐隐升起一点欢喜——陛下还记得他们以前的情谊! 可下一瞬,他的妄念就被无情地戳破了。 顾珩冷淡的声音在大殿回响起来:“她们的目的可不止是为了追封,她们还想找寻合适的机会污损秦国夫人的名声。” 杨青泓想也没想就反驳:“不会的!一定是哪里有误会!求陛下明察!” 顾珩没有与他废话,直接让人把五花大绑的香姨娘带了上来。 香姨娘抖得如筛糠一样,根本不用问,就一个劲儿地往外交代:“奴该死!奴被人抓住了把柄,才不得已在老夫人的燕窝下了令人神志不清的药,又介绍她去找姚仙姑,之后等老夫人越发信任我,就引导她在外人面前说出秦国夫人不孝、八字硬、生不出孩子的话。” 她也不想的啊!可那人手上有她进林府前就怀有身孕的证据,她实在是没办法! 顾珩沉着眉眼:“你可需要她当场认人?” 杨青泓苦笑着摇头,心里一片绝望。皇上都查清了的事,他还有什么好辩解的?杨青泓抹了一把眼睛,决绝道:“这一切都是微臣的错!微臣若早日把真相告知母亲,也不会酿成如今的大错!微臣自知罪无可恕,请皇上降罪!” 想到大哥临终前的嘱托,顾珩还是留了余地,示意道:“你明儿自己请折子吧!” 杨青泓知道爵位是留不住了,能保留住最后一丝颜面已是皇恩浩荡了…… 翌日,朝里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文远伯上书自请削去爵位!更让人惊讶的是,皇上竟然就这么同意了!大臣们上书乞骸骨,皇上都还要假意推拒意思意思一下呢? 这文远伯府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惹怒了皇上?众人在心里琢磨起来,很快便找到了事情的症结——肯定是与林家发生的事有关了! 据传,中元那日,准皇后的祖母林家老太太被人装神弄鬼给吓晕了。想来,这事应该和文远伯府脱不了干系! 一个是准皇后的娘家,一个是秦王妃的娘家,这两家人怎么看都不可能和谐相处!据宫里可靠的小道消息,文远伯可是被紧急召进宫,在皇上面前声泪俱下地求饶认错! 从这件事上,众人又隐隐察觉到了皇上对文远伯府的微妙态度,再想到皇上登基这么久都没有追封秦王妃为皇后,便知此事一定有内情。 有敏锐之人又联想到秦王妃和老文远伯相继过世的“巧合”,以及那之后文远伯一家远走东都的怪异…… 这事越想越蹊跷,众人生怕涉及到什么皇家秘辛,也不敢再深究了。 不可说!不可说呀! 林府。 孙院判正在给林老夫人扎针。这老太太自中元那日回来就昏迷不醒,看症状应是脑卒中。好在并无生命危险,不久就能醒来,只不过老太太年纪大了,估计以后就只能躺在床上了。 扎完针,姝音又亲自伺候着给老太太灌了药。 没一会儿,林老夫人竟真的睁开了眼睛。她的视线慢慢在屋内巡视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自家儿子,张开口想要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哦哦哦的声音。她一急,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 姝音平静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把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说了出来。 得知自己不仅眼歪嘴斜,以后还只能瘫在床上,林老夫人急得双眼赤红,大张着嘴想要骂人,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姝音的心里没有半点波澜,缓缓开口:“祖母以后就安心在沧州陪伴祖父吧,毕竟发过的誓总是要兑现的。” 做过的恶也会有报应! 听到老爷子的名字,林老夫人又忍不住哆嗦起来,满眼都是恐惧。 不!她不要回沧州!她的孙女就要做皇后了,她要留在上京做人上人!她要让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跪在她的脚边奉承她、巴结她! 林老夫人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嚅嗫着想要说什么。 姝音扬了扬眉,无奈道:“祖母别急,你看口水都流出来了,跟宗哥儿似的。”说着,一边吩咐下人给她擦拭,一边接着说道:“堂伯祖父一家已经到了上京,过几日就接你和父亲回老家,祖母不用担心,事情我都安排妥当了。” 林老夫人死死咬着牙,一脸愤然地盯着这个孙女。 姝音却冲着她笑了笑。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有些陌生的声音:“姝姐儿,听说你祖母醒了,我来看看她。” 姝音贴心地对林老夫人解释:“堂伯祖母来看你了。” 林老夫人一怔,随即气得双眼都要喷出火来。戚氏那个恶妇,凭什么来上京沾她的光! 姝音看向门边的那个人影,嘲讽地勾起了嘴角。 她对林家本族的这些人并不熟悉,可阿娘以前年年都回去,自是清楚他们是什么德行,其中就以她这个堂伯祖母戚氏最为难缠。 而这个戚氏和她的祖母可是出了名的不和…… 以后啊,就能应了那句老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202章 皇帝女婿人怪好的 姝音又在林府待了一日,傍晚的时候才回到侯府。嫡亲的祖母病了,她总是要做做样子的。这可把徐珍娘心疼坏了,总觉得女儿似乎瘦了些,吃饭的时候不住的给她碗里夹菜。 姝音有些好笑:“阿娘别担心,又不用我亲自做什么,不过坐在一旁看着罢了。” 徐珍娘半信半疑道:“林氏族人没来烦你?” 她可是太了解这些人了,全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以前可没少受他们的气! 姝音莞尔,言简意赅:“他们可不敢。” 当然,她那个堂伯祖父一开始还想在她面前摆下谱,被她冷眼看回去后,就立马转变了态度。 徐珍娘欣慰地点点头。想想也是,女儿如今不仅有国夫人的爵位,还即将成为皇后,一般人只要不糊涂成林老夫人那样,谁又敢给她脸色看? 徐大标却不满地哼出一声,“你爹还真是好福气!年轻时靠妻子,老了就靠女儿,自己啥本事都没有,一辈子却能享尽荣华富贵,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徐珍娘为难地觑了自家爹一眼,“爹,别说了。” 林敞维毕竟是宝儿的亲爹,皇上推恩皇后娘家人也是惯例,谁也不能说什么。若是不分封赐爵,别人还以为皇上对宝儿有多不满呐! 徐大标也知这个道理,但他就是看这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前女婿不顺眼,鄙夷道:“一辈子靠女人,没出息!” 姝音连忙为他盛了碗排骨莲藕汤降火气:“阿公别气!父亲他逍遥不了多久了。” 林敞维最近很是春风得意! 不管他去哪儿都有人捧着,以前高高在上的人现在也转过头来巴结他,还上赶着给他银子花。最让人激动的是——皇上给他的爵位终于下来了。 思恩伯! 虽然不是他预想中的国公,还是比前岳父的侯爵略低一筹,但他也满足了!他可是皇帝的岳父,一般的勋贵哪里比得上他? 只是他还没有高兴多久,宫里却忽然传出来一个消息——皇上念在思恩伯对亡父一片孝心的份上,特意恩准了他从此回乡守孝。 据在场的人透露,思恩伯痛哭流涕地陈述了自己是如何在亡父灵前起誓——待日后光宗耀祖之后,便衣锦还乡为父守孝,从此枕山栖谷,不问世事,只求福泽后人…… 皇上很是为难,思恩伯确实孝心可嘉,可他走得如此急,秦国夫人就没娘家人送嫁了啊! 思恩伯豁达地表示:他虽然离开了,但女儿的母亲还在上京。女儿是她十月怀胎又含辛茹苦养大,完全有资格送女儿出嫁! 皇上皱眉沉思了良久,在思恩伯的苦苦哀求之下,才勉为其难地应允了他的要求。 哎!谁叫孝字大过天呢? 林敞维都懵了! 这什么情况?他什么时候见过皇上了?什么时候说了要回乡给死鬼老爹守孝的?不行!他得赶紧澄清这件事! 然而这事却没他说话的份儿,林家从沧州来的族人随后便高调地进宫谢恩,表示会好好照看思恩伯一家,并会让子孙后代都知道他的孝思不匮,思恩念亲! 这事一出,立马轰动了全城! 这准皇后的娘家也太淡泊名利、太高风亮节、太德厚流光、太超然自逸、太傻了吧…… 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却偏要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急流勇退去乡下守孝,这不是傻是什么? 不过众臣的心里也都微妙的平衡了些,更不用担心外戚做大了,很好很好! 之后,林敞维便被拘在家里,哪儿都不准去。可他就算能出门,也不敢去打皇上的脸啊!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也看出来了,这都是皇上安排好的! 多半是那臭丫头在背后搞的鬼! 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另一个有苦说不出的就是林老夫人了。本来儿子被封为思恩伯,可把她高兴坏了,就连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都不算什么了。 她以后可是老封君了!就算只能躺着,她也能躺在金床上!每天好吃好喝地服侍着,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还没等她开始做美梦呢,就被告知后日就要离京回乡。林老夫人又惊又怒,嗷嗷嗷地想说些什么,却根本没人搭理她…… 启程前一日,林家人终于搬进了皇上赐下的思恩伯府。 看着处处雕梁画栋,无一不精致,自己却享受不到的五进大宅,林敞维怄得心都在滴血啊!早知道那臭丫头能有这么大造化,以前就应该对她好一点的…… 为显示自己的重视和恩典,顾珩还特意召了林家人入宫送别。 金殿上,林敞维这才第一次见到这个皇帝女婿,只一眼便被他的帝王气势吓得低下了头,再也不敢直视天颜。 离开上京也好,天高皇帝远,他还能活得更恣意潇洒呐! 顾珩哪能如他的愿,立马赏了他一群“随从和护卫”,预备时时刻刻监督他的一举一动,说好为父守孝就不能到处乱跑、吃喝玩乐! 林敞维不知皇上的真实意图,美滋滋地谢了恩,心道这女婿是给他做脸呢! 林家如今的族长,林敞维的堂伯父林兴暗暗高兴起来,这侄儿是个傻的,回乡后这思恩伯府还不任他拿捏啊? 在沧州那地界,他们林氏一族不就能横着走了? 顾珩淡淡扫了他一眼,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说当年思恩伯的父亲过世后,家里的田产和宅子都被人侵占了去?可有此事?” 林兴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没想到陛下连这样的陈年旧事都知道。但他也不敢欺君,膝盖一软便开始请罪:“是小人治家不严,让贱内做了糊涂事,委屈了维儿两母子,还请陛下恕罪。” 他可不敢说自己当年是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了,只好把错都推到老妻身上,大不了休了她便是! 顾珩长长哦了一声,冷笑着问:“田产和宅子可有如数归还?” 林兴心虚得紧,含糊道:“早、早准备好了,只等伯爷回乡清点归置。” 事实是,侄儿的前妻以往回乡时倒是过问过家产的事,可他仗着族长的身份,把这事搪塞了过去。 勇毅侯之女又怎么样,在族里,他才是最大的! 顾珩漆黑的眼眸中满是冰寒之意,“那朕再派几个人跟着,以后就帮着思恩伯处理与族内有关的一应事务。” 林敞维一听又乐了,这皇帝女婿人还怪好的! 林兴却惶惶不安极了,知道皇上这是在敲打他,顺便再安插自己的眼线在沧州监视他们。那他以后还如何横着走啊?如何为林氏一族谋利啊?如何做沧州的土霸王啊? 顾珩勾了勾唇,随便赏赐了点东西就把他们打发了。 想靠着姝儿鸡犬升天,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姝儿不愿意他们沾光,他就不会让他们如意! 第203章 后宫心思 福宁殿里,姝音正带着珠珠在榻上玩过家家。那些精致小巧的宝玉茶具、金银酒樽、琉璃碗碟都是顾珩专门命人给女儿订做的,珠珠很是喜爱。 “娘,这些能带回家吗?”珠珠有些天真地问道。 姝音顿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宫里才是她真正的家。顾珩在这时走了进来,把女儿抱到怀里,温声道:“珠珠若是喜欢,爹爹再让人打一套一样的送到侯府去。这套就留在宫里,好不好?” 珠珠乖巧地点头。 顾珩斟酌了一下,问道:“宫里是爹爹的家,珠珠喜欢吗?以后和阿娘一起搬过来住好不好?” 珠珠却没应声,垂着脑袋摆弄手里的小酒杯。顾珩以为她没注意听,又问了一遍,珠珠便噘着嘴扑倒了姝音的怀里,紧紧攥着娘亲的衣襟。 “珠珠?”姝音感觉到女儿有些不对劲,忙抱着她哄起来,询问:“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珠珠很快就红了眼睛,抽噎着道:“我不要在宫里,这里的人好讨厌,他们说珠珠是没有娘的可怜孩子,可珠珠有娘,珠珠有娘亲!” 顾珩一听就黑了脸,还没发话,候在一旁的钱三就惶恐地跪下了,请罪道:“是奴婢疏忽,没看好小公主,让人钻了空子,求陛下责罚!” 真是要了老命了,要是被他发现是哪些人在小公主面前胡说八道,他一定要扒了他们的皮! 顾珩的眼底浮出一丝戾气,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去查!查出来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钱三的小心肝忍不住颤动起来,他看得出陛下这是真的动怒了,立刻连声应下,并决定自罚十个大板。 瞧见女儿如此伤心,姝音也很难受,心里对她的愧疚也更深。珠珠是个聪慧又敏感的孩子,又一日比一日大,就算保护得再好,也难免会听到外界的一些风言风语…… 是她疏忽了,以为女儿人小就不懂。有些事情,他们做父母的应该早点和她讲清楚,就算不能完全理解,也不能让她误会自己是没有娘的孩子! 顾珩也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姝音所想,把左右伺候的人都挥退了。 姝音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珠珠以后可能会听到一些闲话,但你一定要记在心里,不管别人说什么,珠珠都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娘的孩子!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珠珠听到娘的保证,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姝音的心里酸涩至极,负疚地开口:“这是珠珠和娘的秘密,我们不和别人说,好不好?” 珠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甜甜道:“珠珠不说,珠珠听娘的。” 见女儿如此懂事,姝音的心里更难受了。 顾珩的心也沉沉揪起,伸出手臂把两母女一起抱在怀里,郑重道:“珠珠记住,你就是爹娘的孩子,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 -- 自那日起,宫里各处都有些人心惶惶。 钱三自罚了十个板子,屁股上正火辣辣的疼呢,心里的火气更是噌噌噌地往外冒,对那些管不住嘴的宫人丝毫没手软,不管你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敢在小公主面前胡言乱语,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后宫里更是人人自危,她们近不了元贞公主的身,倒真是打过不少歪主意,各处的宫人也没少收买,只希望这把火别烧到自己身上。 这日,大家定期来给贤妃请安。施才人提溜着眼珠四处望了望,诧异道:“怎么不见郭嫔?她以前可是最早就来的。” 贤妃和葛婕妤对视一眼,也觉得有些奇怪。 “你们还不知道呀?”柳美人有些幸灾乐祸,她如今跟着郭嫔住在一个殿里,有着一手的消息,故意卖了个关子。 贤妃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就赶紧说!” 柳美人撇撇嘴,开口道:“早上钱大总管亲自过来了一趟,他离开后郭嫔的屋子就被一群人给围起来了。据说是因为她收买了两个在花苑里洒扫的小宫人,故意在元贞公主路过的时候说了点不好听的。” “她一贯是个谨小慎微的,这次怎么如此糊涂!”贤妃有些不解。 平时与郭嫔交好的葛婕妤长叹了一声:“她也是心里着急,想要把小公主养在膝下,好为以后谋求一点保障。” 施才人嗤了一声,“有什么好急的?那位年轻又得宠,进宫后怎么都要自己生孩子的,难道你以为她真会把别的女人生的女娃娃放在心上吗?到那时候,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贤妃赞同地点点头,第一次觉得施才人没有想象中那么蠢。 柳美人不屑道:“她生不生得出还另说呢!她和我大姐差不多同一时间嫁人,我大姐都生两个了,她还一个蛋都没下呐!” “慎言!”贤妃警告地睨了她一眼。 柳美人哼了一声:“三年无出的事大家都知道,陆家人之前也暗示过,又不是我瞎说的!” 她可是想通了,别人的女儿她可不耐烦养!林氏做了皇后又怎么样,后宫里的女人可是母凭子贵的,她生不出,自己就是后宫里最有可能出头的人!谁叫自己年纪最小,最好生养呢? 其他人也很快想到了这点,面色都有些不好看,她们已经不年轻了又无宠,去哪里生孩子? 施才人愤愤道:“还以为文远伯府那丫头能有大出息呐,结果闹一场,连人家的皮都没擦破,还把自家的爵位给闹没了,真是没用!” 贤妃沉了脸,“别说了,小心祸从口出!” 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低迷,大家心情都不怎么好。这时,一向话少又病恹恹的何昭仪却嘤嘤嘤哭了起来。 贤妃有些烦躁:“你又是怎么了?” 何昭仪抹了抹眼睛,凄然道:“我就是有些不平罢了。娘娘是我们之中位分最高又最稳重的,平时也兢兢业业协理宫里的各项事务,别说公主了,就是皇子都能抚养。至于柳妹妹,花颜月貌正当年却要独守空房,白白浪费了这青春,真是让人心痛难受!” 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感同身受。她们也曾和柳美人一样年轻漂亮,却一年年被现实消磨了心性,蹉跎了岁月…… “凭什么那位就有那么好的运气!”施才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满脸不忿。 其他人也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凭什么她一个再嫁的妇人,还能做皇后?还能被皇上当块宝?还能骑到她们头上?还能轻而易举得到她们怎么求都求不来的东西…… 第204章 威胁 送完林家人离京后,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九月。姝音和顾珩的婚期也越来越近,大婚的各项事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还没到纳征礼呢,宫里就时不时会送来各种各样的赏赐和节礼。 姝音是有些顾虑的,有些东西若是直接送到勇毅侯府,会给阿公的名声造成不好的影响,虽然现在大家不敢明着说什么,但有些暗地里的流言还是阻止不了。 外人毕竟不了解实情,有的人只会觉得勇毅侯霸道贪财,扣着要做皇后的外孙女不放,不知悄悄拿了多少好处! 姝音可不想给阿公招惹这种是非,为了堵住众人的嘴,那些应该给皇后娘家送的赏赐和节礼,姝音都让顾珩直接送去了思恩伯府。 为了避免大婚时一个娘家人也没有,宗哥儿和薛氏就被留在了上京。这日,宫里有女官要来教导皇后的娘家人礼仪,姝音担心薛氏一个人应付不来,便也去了伯府。 薛氏是个聪明人,学什么都快,对人也周到,宫里的女官都对她赞不绝口。伯府也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再没有林老夫人当家时的鸡飞狗跳。 宗哥儿同样也被她照顾得很好,如今吃的用的都没人克扣他,还在薛氏的教导下,变得越发知事了,见了姝音,还能似模似样地行礼问安。 姝音有些感慨,她看得出来薛氏是真心对宗哥儿好的。 宗哥儿看到自己的姐姐很开心,连忙把自己最近得到的宝贝拿出来塞给她:“阿姐玩儿。” 姝音笑了:“阿姐陪宗哥儿一起玩儿。” 宗哥儿像个孩童一样欢呼起来,他最喜欢和大阿姐玩了! 女官离开后,薛氏便过来和姝音一起说话。寒暄了一会儿,她有些迟疑的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面有难色道:“二妹妹求我转交给大姐的。” 姝音有些诧异,林姝月给她写信做什么? 薛氏见姝音不接,也不勉强,把信搁在了一旁,开口道:“父亲和祖母离京那日,二妹妹也回来了,她看上去不怎么好。” 姝音扬了扬眉,直接问:“她想要做什么?” 薛氏有些不安地解释:“大姐别误会,我没有要替她说话的意思。只是她留了信,我也不敢隐瞒的。” 姝音勾了勾唇,并不拆信,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薛氏心虚地低下了头,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呐呐道:“大姐别怪我,二妹妹哭着求我了,我、我没忍心……” 吴姨娘千错万错但对她却是有恩的,在她要被父亲卖给别人做妾时把她接到了身边。虽然吴姨娘也只是想给傻儿子找个媳妇,但嫁给宗哥儿总比给老头子做妾强! 姝音的心情有些复杂,叹了口气,转而问道:“你就没有想过离开宗哥儿吗?” 薛氏闻言一愣,惊慌地就要给姝音下跪,哀求道:“大姐别赶我走!” 姝音知道她误会了,拉着她坐好后才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宗哥儿毕竟不是正常人,你若有别的想法,我也是可以安排的。” 薛氏坚决地摇摇头,抹掉眼泪笑起来:“大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是真心想照顾宗哥儿一辈子的,他虽然傻,对我却是很好的。” 不傻的男人她见得多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比如她的父亲和几个哥哥,都是想方设法要从她身上榨出钱来。 能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姝音也不知说什么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便拿起林姝月写给她的信,拆开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薛氏见着她的表情,有些不安,“大姐,二妹妹是不是说了不好听的话?” 姝音的嘴角微微弯起,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不是。她只是邀请我去参加诚王世子续弦的婚宴罢了。” 当然,她信里的用词可没这么客气,直截了当地让自己这个准皇后娘娘去世子正妃面前给她撑腰。 否则,就别怪她不顾姐妹情谊! 姝音并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把柄在林姝月的手上,自然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至于诚王世子的婚礼,她本来就不打算去。 一来她如今出趟门挺麻烦的;二来诚王妃可没少找她不痛快;再来林姝月是诚王世子的侧妃,她若出席,别人肯定会胡乱解读。 她可不想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 转眼就到了十月,珠珠眼看就要满两岁了。如今她已是名正言顺的公主,生辰宴再也不用遮遮掩掩,只她年纪小本也不能大办免得折了福寿。 顾珩便请了顾岚在公主府设宴招待宗室亲眷,自家人庆祝一下即可,顺便也让珠珠在人前多露露脸。 姝音当然也在受邀之列。 然后,顾家人便看到,准皇后还没正式过门呢,就和元贞公主相处得如亲母女一样了。大家心里都感叹,小公主年纪虽幼,却很有选人的眼光,以后若是能养在皇后膝下那又是不同的…… 即将成为诚王世子妃的于昭也在,看着姝音和元贞公主相处的场景嫉妒得牙痒痒。 那本来应该是她的位置!自己才是那个最有资格坐上皇后宝座的人!一个二嫁的弃妇,凭什么能母仪天下? 一定是这秦国夫人做了什么寡廉鲜耻的事,勾引了皇上!是了,成过婚的妇人在床笫之事肯定比她们这些未婚的小娘子要懂得多,各种花样指不定怎么取悦男人呐! 哼!她输就输在太要脸,太纯洁了! 于昭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气,却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大家寒暄说笑,承受顾家人的各种暗讽调侃。 上京第一贵女最终也只不过给人做继室,大家都在暗地里笑话她呢! 于昭能感觉到众人对她和秦国夫人那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这让她更不平了。忍了忍,实在没忍住,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姝音道:“臣女知道夫人和林侧妃姊妹情深,但那日毕竟是我的大喜日子,还请夫人给我留点面子。” 众人听她这么一讲,才猛地记起秦国夫人的庶妹正是诚王世子的侧妃。只她们的印象中,那庶妹好几次在大众面前挑衅自家姐姐,怎么看都不是姊妹情深吧? 这准诚王世子妃是来找茬的吧? 姝音懒得与她拉扯,浅笑道:“既然于姑娘不欢迎我,我自然是不会自讨没趣的。” 于昭:…… 这日过后,诚王世子妃无理取闹不让准皇后娘娘参加婚宴的事情就传开了,弄得诚王还不得不进宫向顾珩请罪。 姝音本也不想去参宴,如今正好有了借口。可林姝月却有些不依不饶,没过几日,就又写了封信,这次还直接送到侯府来了。 姝音不预理会,但想到她在上一封信上写得那莫名其妙的威胁,就有点好奇她指的是什么。姝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信打开了,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脸色竟变得越来越沉重…… 第205章 自作自受 夜里,顾珩又偷摸着进了勇毅侯府,熟门熟路地潜入到姝音的屋子。本以为能像往常一样得到佳人的或娇或嗔,运气好一点,还能获得投怀送抱的礼遇。 只是今日,他一眼便看出姝音有些心不在焉,蹙着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房间里多了个人也没有察觉到。 “姝儿?发生什么了?”顾珩轻轻抚上她的肩头。 姝音吓了一跳,眼睛里的不安在摇曳的烛火下越发分明,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顾珩连忙把人拥住,再把最近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试图找出那个让姝儿不开心的罪魁祸首。须臾,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问:“是不是因为诚王世子娶妃的事?” 那个于家女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给姝儿找不快。虽然诚王亲自找他说明那只是一场误会,但如今姝儿不高兴了,他就不会放过他们! “姝儿放心,这种无德之人我是不会让她嫁进顾家的。”顾珩沉声道。 姝音有些困惑地看向他,想了想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立马摇了摇头,“不是的,你千万别这么做!” 如今于昭失礼于她的事已经传开了,若是二叔在这时做了什么,别人一下子就知道皇上这是为了给她出气。这对二叔的名声可不好! 而且还有林姝月的那层关系,婚礼要真取消了,不知实情的人说不定还真以为是她这个做姐姐的要给妹妹在诚王府撑腰呢! 再说,诚王世子和于昭般配得很,何必拆散这一对璧人! “那你为何不开心?”顾珩眉心皱得紧紧的。 姝音有些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林姝月写来的信递给了他,“你自己看。” 顾珩一头雾水地接过来,刚看了两行字,眼底便翻涌出强烈的讶然,“她、她也是?” 姝音微微颔首。 谁能想到呢,林姝月居然也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难怪她会想方设法嫁进诚王府,看来也是知道皇上无子会过继宗室子的事情。 “所以她这是在威胁你?”顾珩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姝音沉吟道:“是我疏忽了,有些事变化得太大,被她看出了蛛丝马迹。不过,我想她也只是在试探我而已,再说这种事根本证明不了,也很难让人相信。” 顾珩却仍有顾虑,这种神怪之事就算没有证据,对即将成为皇后的姝音来说在名声上也是有损的。 “姝儿别担心,这事我会处理干净。” 顾珩淡定地把信放在烛火里燃了,长长的几页纸瞬间就化为了灰烬。 姝音脸上的表情有些怪,“你还没看完呢!” 顾珩不以为意:“又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疯人疯语罢了。” 姝音扬起眉,意味深长道:“她上辈子可是进了宫的。” 顾珩顿住,想也没想就否认:“不可能!” 姝音哼了哼:“怎么不可能!上辈子永安元年可是选了秀的。” 顾珩倒真无法辩解了,他若是没有遇到姝儿,说不定真的会在姑母的张罗下选秀。 看到他心虚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姝音乐了,一下子扑到他怀里,骂了一句“傻子!” 声音娇娇柔柔的,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顾珩的喉结滚了滚,伸手搂住她纤软的腰肢,不轻不重地抚弄起来,哑着嗓子呢喃:“夜了,睡了吧。” 姝音抿着唇压住嘴角的笑意,对他勾了勾手指,吐气如兰的在他耳边悄声说几个字。 顾珩的呼吸陡然重了,耳边的痒意一路挠到了他的心里,就连姝音说了什么他也没有脑子想,弯下腰就把人抱了起来急急往床榻而去。 姝音一惊,拍拍他的胸口埋怨道:“我说的你可有听到?” 顾珩脚步一顿,回想了一下,先是怔了怔,随即无所谓地笑起来:“没事,我给你暖着。” 姝音:…… 暖是暖着了,但也没妨碍某人占便宜,这里亲亲,那里捏捏的,弄得姝音心里很是不得劲儿,便也伸出手在他身上点了一遍火,然后就不管了,闭上眼睛睡觉。 顾珩紧绷着下颚,把人抱进怀里,额头上因为极力忍耐而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灼热得让姝音装睡的眼皮不由得颤了颤。 顾珩无奈地咬了咬她的耳珠,呢喃道:“小坏蛋。” 姝音再也装不下去,捂着嘴笑起来,得意地眨眨眼,“都提醒过你了,你还闹,自己作的自己受着呗。” 顾珩下颌抵在她的肩窝,闷闷道:“是你招我的。” “我哪有?”姝音理直气壮极了,“我那最多只能叫以牙还牙,是你先动的手。” “嗯,是我错了。”顾珩态度很好的认错,就在姝音还想要取笑他两句的时候,这人却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厚脸皮地说道:“那现在就劳烦姝儿动下手了。” 见他眼睛都红了,姝音有些于心不忍,只她很快就后悔自己心软了,手可太酸了…… -- 诚王府。 诚王顾檀阴沉着脸坐着榻上,任由跪着的美妾给他红肿的膝盖上药。想到今日在他好侄儿那里受的气,心里那股火就再也压不住了。 “滚!”诚王一脚踹了过去。 美妾被踢翻在地,也不敢呼痛,战战兢兢地跑了出去。 诚王妃在这时走了进来,不悦地撇撇嘴,“儿子就要娶妃了,你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那狐媚子伺候的不好换一个就是了。” 诚王恨恨地睨着她。 他倒是想换一个,把这个到处惹事的蠢妇给换了! 诚王妃被盯得心虚,色厉内荏道:“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有说错!” 诚王猛地把手边的杯子砸在她的脚下,暴怒道:“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糊涂要给瑞儿娶于氏女,我用得着去宫里请罪吗?” 诚王妃头一缩,拿出帕子抹眼泪,哭喊道:“还不是因为你,给儿子娶的什么媳妇?身份那么低,说出去都没有面子。于家大姐儿出身高,又有美名,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我的瑞儿!” 诚王气得鼻孔冒烟,“你懂什么!” 他那个大哥可最是有疑心病的一个人,若是他真为儿子娶了什么高门贵女,他还能好好隐藏到现在?再说,只要他的琥儿坐上了皇位,家里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他才懒得管! 想到惨死的顾琥,诚王死死地捏紧了拳头。半晌,他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和于氏女以后放聪明点,别去招惹秦国夫人!” 诚王妃有些不服气,“陆家人之前还暗示她不能生养呐,若我们把事闹大了,看她还怎么做皇后!” “蠢妇!”诚王一巴掌扇了过去,恶狠狠道:“我警告你,管好自己,看好于氏,若不然就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你怎么把瑞儿媳妇害死的,我就怎么弄死你!” 诚王妃捂着脸,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丈夫,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诚王重重嗤了一声,嘴边勾起了个嘲讽的笑容。 秦国夫人不好生养正合他的心意。顾二也子嗣艰难,他们刚好凑成一对! 以后的皇位就还是会落在他的孙儿头上…… 第206章 王府秘闻 既然二叔说他会解决好一切,姝音也就没再理会林姝月的威胁。 林姝月后来又陆续给她写了几封信,姝音连拆都懒得拆,直接连着信封都给烧了。林姝月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自己越是不搭理她,她就越不会轻举妄动,说不定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重生的事。 只是姝音不再刻意关注,上京城关于诚王府的流言却越来越多。特别是于昭嫁进去之后,诚王府明争暗斗的后宅龃龉日日都在大街小巷疯传。 诚王发火处置了一批多嘴的下人后,却发现这种情况一点都没有得到好转。他们家不管发生了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立马被全城人知晓,然后再作为饭后谈资被传得越来越离谱。 比如他不过在府里偶遇了一个眼生的小厮,多看了两眼,就被传成私底下其实好男风…… 诚王气炸了,黑着脸把全家人聚在一起大发了一通脾气。 看着自家爹这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诚王世子顾瑞猥琐地笑了,“爹,我知道城里有一家南风馆新来的几个小倌很是鲜嫩,下次我们两父子一起去逛逛!” 诚王只觉得气血上涌,操起手边的玉石摆件就朝那逆子掷了过去。诚王世子见势不对,灵活闪开后就麻利地逃了,气得诚王满王府地追着他打! 当然,这样的闹剧第二日又在上京城传开了。百姓们对王侯贵胄家的内宅八卦很是热衷,就连最近打招呼的用语都从“您吃了吗”变成“您听说了吗”。 阿满是个好打听的,很是积极的把最新得来的消息讲给姝音听—— “听说二姑娘和于家那个暗地里斗得可厉害了!二姑娘之前仗着生了世子的长子在府里很是得意了一阵,后来前王妃死了,诚王府还隐隐流传过世子想要把她扶正的流言呐!只是没过多久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再之后,世子几个生养过的妾室又陆续莫名其妙的没了,二姑娘便称病连院子都不敢出了,还是姑娘封后的旨意下来后,她的日子才好了些。” 姝音嘲讽地勾了勾唇,难怪林姝月之前那么急切地想要自己去给她撑腰,原来是怕会被人悄无声息地害了性命。 不过,据二叔那边查探到的消息来看,前世子妃的死与林姝月也有不小的关系,她如今遇到于昭这样的主母,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阿满忽然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二姑娘没了! 姝音的眉心动了动,忙问道:“怎么回事?” 她其实并没多少惊讶,二叔说会处理好这事后,她就知道多半会是这样的结局。 阿满咽了口唾沫道:“外面都在传二姑娘不堪被世子妃羞辱,投缳自尽了!据说是因为昨儿诚王府摆宴,于家那个故意在宾客面前给了二姑娘没脸,因为一点小事就让自己的侍女掌了她的嘴,二姑娘被扇得脸肿得老高,哭着跑回了自己的院子,然后就想不开投缳了。” 姝音的神色有些复杂,缓缓开口:“思恩伯府那边通知了吗?” 阿满拍了拍脑袋,立马回道:“我这就让人去传话!” 王府死了个侧妃本不是什么大事,只这林姝月身份特殊了点,是准皇后娘娘的庶妹,思恩伯的女儿。再加上,诚王世子妃羞辱打骂她的时候被很多人目睹了,是以,这件事就没那么好了结! 诚王不仅要给思恩伯府一个满意的交代,还要进宫向皇上请罪,更要面临各种弹劾他治家不严的折子,每日都在不断地重复“低头认罚”这一过程。 据宫里的可靠消息,皇上把诚王叫过去发了好大的火,愤怒的斥责声就连殿外洒扫的小宫人都听到了。只这毕竟是他叔父,皇上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只罚了诚王两年的俸禄。 于昭的娘家因为此事也不好过,吏部尚书于邈不得不上了请罪折子——痛陈自己教女无方,求皇上责罚。 顾珩倒是把这请罪折留中不发了,对于邈本人也没有过多斥责。但大家都知道,于邈身上有了这样的污点,这次想要入阁就难了! 于昭傻眼了,她没想到心眼像筛子一样多,脸皮厚过城墙的人会自尽!早知道就收敛一点了!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为婆家和娘家都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于昭当然也讨不着好。刚过门不到一个月,就被禁了足日日罚跪…… 随着林姝月的死,诚王府这一系列闹剧终于也告了一段落。 进入冬月后,百姓们就把注意力分散到了其他勋贵人家,比如他们心中最厚道的勇毅侯府,据说准皇后的亲娘就快生了,也不知能不能生个小国舅出来? 很多人为此还偷偷下起了赌注,众人以勇毅侯府往年的战绩来看,下注这胎是女儿的占了多数。 姝音最近很是忙碌,不仅要备嫁,还因为阿娘就要临盆了,她就把侯府和将军府的中馈接了过来,年末各种事务都要操心。 顾珩怕她累着了,还特意遣了几个女官来帮忙。 听说是要到准皇后娘娘身边做事,宫里的人都卯足了劲儿想要得到这个机会。 钱三那儿刚透了话出去,立马就有不少人来找他拉关系,送银子。钱三可不敢在这事上胡来,刚正不阿地选了最合适的人。 有了女官的协助,姝音确实轻松了不少,也能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到阿娘身上。稳婆、医婆、乳母、产房、各种药材早就准备妥当了,姝音还亲自去归园接了宋阿姥来,生怕阿娘生产会出什么意外。 十一月十五日,晌午吃过饭,徐珍娘就发动了。姝音还算镇定,立马打发人去通知在京营的阿公和阿爹。 徐珍娘也不怎么慌,摆摆手道:“现在跟他们说也没用!指不定要生多久呐!” 她生宝儿可是用了一天一夜。 姝音笑起来:“阿公和阿爹可是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我若不告诉他们,他们之后怪罪我怎么办?” 事实证明,姝音这个决定很是明智。徐大标和魏庚两个人得到消息后就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侯府,还没走到内院,就听到了一阵响亮的婴孩啼哭声! 两父子脚步一顿,立马争先恐后地跑了起来。刚踏入院门,就见到姝音从产房里走了出来。 “珍娘怎么样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一脸紧张。 姝音笑逐颜开道:“放心,娘很好,母子平安!” 第207章 弟弟 徐大标在那日晚些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孙孙,激动得落了泪。不是因为徐家终于有后了,而是他知道,就算以后自己去了,女儿和外孙女也还有依靠。 这个世道,家里若是没有男人,女子在婆家受了气都找不到人撑腰! 天知道他之前有多忧虑,自己百年之后,女儿和外孙女会被人欺负。好在现在不用担心了,珍娘有了好归宿,宝儿也要做皇后了,再把这小子培养出来,以后给他娘和姐姐做后盾。 徐大标轻轻地拍了拍孙孙的襁褓,念道:“二宝,你以后要做个出息的娃,知道吗?” “二宝?”姝音眨了眨眼睛,想到了自己小名。 徐大标嘿嘿笑起来,解释:“这孩子的小名就跟着宝儿叫二宝了。以后若是还有,就依次往下排,个个都是我徐家的宝!” 姝音的眼睛酸酸的,她虽然姓林,但阿公从始至终都把她当成了徐家的宝贝。 洗三那日,侯府很是热闹,徐大标本来只请了与自家相熟的人家,可侯府如今地位不一样了,很多人便也不请自来。 过门都是客,徐大标也只能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这日,众人不仅看到了刚出生没两日的壮实小子,还知道了他的名字——徐飞。得知孩子不跟魏江军姓,大家虽有点惊讶,但也没人敢质疑发问。人魏将军自己都乐意,他们这些外人又能说什么,最多在心里同情他两句。 不过人家有侯爷岳父,有美妻稚儿,有皇后女儿,自己又是四品的将军,轮得到他们同情? 羡慕都来不及! 特别是洗三礼进行到一半,皇上还特意派人来给了赏赐,直看得人心里汩汩地往外冒酸水!他们还是同情自己吧! 送走了客人,姝音便抱着珠珠去看望阿娘和弟弟。珠珠很是喜欢比她小的孩子,看着包在襁褓里小嘴吐着口水泡泡的小娃娃,开心地叫道:“弟弟,珠珠有弟弟了!” 姝音一噎,忙把女儿抱过来温声解释:“二宝不是珠珠的弟弟。二宝是娘亲的弟弟,珠珠要称呼他为舅父。” 珠珠有些不乐意,噘着嘴道:“可他比珠珠小,就是弟弟。” 姝音正头痛要怎么解释辈分的问题,就看到小丫头趴在二宝的身旁,奶声奶气地教他喊姐姐,最后还轻轻摸摸他的小脸,悄声道:“二宝乖,姐姐以后给你买好吃的。” 徐珍娘和姝音对视一眼,也不知谁比较尴尬。 夜里顾珩来了后,珠珠还兴奋地拉着自家爹一直讲二宝的事情,“爹爹,弟弟真的好小啊!也不会说话,笨得很。珠珠以后会保护他的!” 听见女儿叫小舅子弟弟,顾珩有些好笑地看向姝音。 姝音做了无辜的表情,摊着手道:“我可跟她解释好多遍了,但她就是认准了比她小的就是弟弟。” “是弟弟!”珠珠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顾珩的眉心动了动,把女儿抱到榻上坐好,认真问道:“珠珠还想要弟弟吗?” 真的那种! 珠珠忙不迭点头,“想!” 顾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姝音,悠悠道:“这个啊,得问你娘亲要。” 珠珠想了想,立马爬下榻冲过去抱着姝音的大腿,央求道:“娘,娘!珠珠想要弟弟,还想要妹妹,我们什么时候去接他们?” 姝音没好气地瞪了顾珩一眼,但看着一脸天真的女儿也不忍心硬声拒绝,只好哄道:“等珠珠再长大一点,弟弟妹妹也长起来了,珠珠就能见到他们了。” 听到还要等,珠珠有些失望,“那要不要珠珠给他们浇点水,让弟弟妹妹快点长?” 顾珩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种粗重活,还是让他这个做爹的来吧…… 好不容易哄好女儿睡下了,姝音就开始跟顾珩算账了,嗔怒道:“以后别在女儿面前乱说话,她人小,会当真的。” 顾珩无所谓地笑了笑,“无妨,以后我多努力努力就好了。姝儿不要有压力,最重要的是过程,不是结果。” 姝音:…… -- 洗三没过多久,勇毅侯府很快又迎来了新生儿的满月宴。 这一个月里,徐珍娘恢复得很好,二宝也早没了出生时的红猴子样儿,蜕变得白白胖胖的。珠珠很是喜欢这个小舅父,每日里都要来阿婆的屋子看望他们。有时候还会带上自己喜欢的玩具,希望二宝能和她一起玩儿。 “娘亲,二宝什么时候才能说话,才能陪我玩呀?”珠珠有些失望。 “二宝现在还小,还要等很久呐。”姝音摸摸女儿的柔软的发顶,心里愧疚得很,自己像珠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很多玩伴了。可女儿因为身世的问题,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掩人耳目地困在后宅,如今做了公主,也还有诸多顾虑…… 徐珍娘见女儿又在自责,便温声道:“等你进宫了,给珠珠安排玩伴的事自然就张罗起来了,她堂堂一个公主,你还担心没人和她玩儿吗?” 姝音点点头,倒是这个理儿。 徐珍娘让佟嬷嬷带着珠珠去外间吃点心,拉着女儿悄声说起私房话,“宫里那种地方,你还是要趁着年轻早日生下皇嗣才稳妥,皇上的宠爱固然重要,但有了儿子你才更有底气!日后若是情不在,你和珠珠也还有倚仗。” 女儿若是嫁到寻常人家,她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夫家对她不好,大不了把女儿和珠珠接回侯府就是,可宫里过不好就是一辈子了…… “娘,我有分寸,你别担心。”姝音安慰道。 徐珍娘哪能完全放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娘这里有一些教授妇人更容易受孕的册子,里面有些姿势你可以学习一下。” 姝音想了想才明白这些册子是什么,立马羞得面红耳赤,找了个借口出去找女儿了。 徐珍娘失笑着摇摇头,都和那位有了娃娃了,还这么害羞做什么? 满月宴上,众人看到徐珍娘的模样,都不禁羡慕起她来。年近四十的妇人了,生完孩子后状态还能这么好,想来生活是极舒心的。 可不是吗?女儿马上就要做皇后了;如今还儿女双全了;夫君又是自家爹的义子,四品的将军不是入赘也差不离了…… “你呀,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忠义伯夫人由衷地感叹。 哪里想得到两年多前还在林府委曲求全的珍娘如今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徐珍娘也是感慨万千:“这都多亏了我家宝儿!” 忠义伯夫人心里酸溜溜的,这么好的媳妇就莫名被皇上给拐走了。哎!宝儿和她家光大始终是有缘无分啊…… 第208章 婚前 侯府里正因为二宝的满月宴热闹着,徐大标这次还特意邀请了以前曾暗讽过他没有儿子继承家业的同僚。 这些人如今是不敢嘲讽了,也早把自己说过的酸话抛到了脑后,对着徐大标拍起了马屁,好听的话不住地往外冒,弄得徐大标都怪不好意思的。 当然,还有那心思活跃的人始终不肯放弃给徐大标做媒,“侯爷你瞧,工部的谢老大人都七十多了上个月还得了个大胖小子,侯爷如今还不到六十,可不比他强吗?” 成国公萧铎在一旁看他的笑话,揶揄道:“不娶妻纳几个美妾也行啊!要不我给你安排几个?” 徐大标冷哼一声,针锋相对:“你既然有那门路不如就给你自己安排上吧!我看你心里一定是想很久了!” 萧铎噎住,他对自家公主可是忠贞不渝的! 两个老头子又你来我往地斗起嘴来。这时,管家徐伯急匆匆来报,皇上身边的钱公公来了。 徐大标没有多想,以为又是送赏赐来了,就叫上魏庚一道前去迎接。 钱三确实也是来送礼的,除了一般的满月礼,他还带来了陛下的恩典——册封这徐家小娃娃为勇毅侯世子的诏书。 徐大标直接愣住,他都没有请封过啊?再说二宝刚满月,哪用得着这么急?不过他很快也想明白了,皇上这肯定是看着宝儿的面子上才如此恩泽他们徐家! 这一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后院,众人也是一片讶然!历来勋贵家请封世子的折子都会被压上一段时日,就算这徐家小儿刚出生就请封,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啧啧,陛下对秦国夫人还真是没得说! 二宝满月之后,眼看女儿的婚期越来越近,徐珍娘又开始全副心思的为女儿置办起嫁妆来,虽说皇后的妆奁由皇家采办,宗正寺前儿也送了婚仪清单来,上面的物件应有尽有,完全不用皇后娘家人操心。 但他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宫里是宫里的,他们娘家人自己准备的才是真正的嫁妆! 姝音倒是觉得没必要,笑道:“我之前的嫁妆就很丰厚了。在陆家的时候虽然亏了一点点,但我这几年也赚了不少银子,哪里还用专门置办什么?” 徐珍娘嗔了女儿一眼,“嫁到陆家和嫁给皇上能一样吗?嫁妆的事你就别管了,我和你阿公、阿爹早就商量好了的,那些东西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还有!”徐珍娘一脸严肃地看着姝音,提醒道:“你呀,以后可多长点心吧!千万别在皇上面前提起陆家了!男人啊,在这种事上可小气得很!” 姝音笑嘻嘻的,打趣道:“是不是娘不小心提起父亲惹得阿爹吃醋了?” 徐珍娘有些脸热,哼了哼没理她。 姝音自己笑着笑着脸也有些红了,二叔吃醋的时候在夜里可磨人了…… -- 过完年,这婚期也就是数着日子过了。姝音这个年哪里都没去,也哪里都去不了,除了要学习大婚的礼仪,她还要被女官们服侍着接受各种“保养”,从头发丝到脚指头无一处不照料到,又是泡浴、又是精油、又是按摩…… 每日都要花上好几个时辰做这些事。 姝音有些吃不消,但这些都是皇后婚前的定式礼仪,推也推不掉、逃也逃不过,便只能耐着性子享受了。 宁华等一般好友来添妆的时候,见到姝音都不由得发出了惊叹,不过一段时日不见,她看着竟越发的冰肌玉骨、仙姿玉色了,整个人浑身上下都仿佛在发光! 连她们作为女子看了都不禁心动。 “我那侄儿是个好命的,不知会多疼爱你。”宁华对着姝音耳语了一句,还意味深长地朝她眨了眨眼。 姝音觉得自己应该听不懂的,可脸却不争气的泛起了红晕。 宁华捂着嘴偷笑,又小声说道:“我这次添妆可给你准备了好东西,是那些洋人画的,很是惟肖惟妙,你多看看多学学,很多姿势都可以尝试一下!” 姝音愣住,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看着宁华递过来的锦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拿着吧,我保管有用!”宁华强硬地把盒子塞到她手里,补充道:“这种事最好要两个人一起研习探究,才能更加水乳交融!” 姝音像接了个烫手山芋,连忙把盒子塞到旁边的箱笼里,没好气地觑了一眼宁华便和方呦呦说起话来。 自从她被封为了皇后,生意上的事都转给了阿娘在打理,自己也已经很久没去玉盘斋或玉琼楼坐坐了。不过,京里的人都知道这两处地方和她的关系,生意倒是比往常还要火爆。 因为去岁雪灾献计有功,方呦呦还得了个“乡君”的封号。那些以往见她是女子就轻视她的商人,如今都对她客客气气的,还上赶着要与她合伙做生意。 “我准备过几个月就去东都看看,预备着在那边开分店!”方呦呦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的商业大计来。 姝音由衷道:“祝你成为首富的梦想早日成真!” 方呦呦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半真半假道:“那还得仰仗皇后娘娘!” 姝音:…… -- 眼看大婚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近,宫里各处也都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陛下对此次的婚礼比对自己的登基大典还要重视,时不时就要过问挑剔一番,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敢懈怠,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这样的氛围就连在冷宫的祝清莲也感觉到了,她死死盯着窗外,浑浊的眼睛里泛着凌人的寒意。 “他要大婚了?”她问。 久不开口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砺过,粗糙沙哑的几乎不成调。 祝妙白了她一眼,哼道:“你一个罪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祝清莲似是没有听到她的嘲讽,接着问道:“听说他还有个女儿?” 这怎么可能?难道是顾二为了掩饰自己不能生养去哪里抱来的? 祝妙撇撇嘴,想着皇帝表哥就要大婚了,自己却要在这破地方陪个疯子白白浪费青春芳华,心里就不忿,说话的语气更差了,“你若是还念着一点娘家,就应该早日把陛下想知道的说出来,这样我们祝家才有出路!” 祝清莲扯了扯满是皱纹的嘴角,一双阴翳的眼睛直直看向这个愚笨的侄女,缓缓开口:“你想不想做他的嫔妃?” 祝妙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她做梦都想做娘娘呐! 祝清莲嘲讽地笑起来,像呼唤猫狗一样对她招招手,“你过来,我跟你说……” 第209章 大婚 婚期眨眼间就到了。 临近几日的时候,侯府里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一遍遍地反复确认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唯恐出了什么岔子让皇后娘娘丢脸。宫里也派了很多人过来协助支应,事情虽然多,但大家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忙中有序。 对于在哪里出嫁这件事,姝音其实早有打算,虽然阿公说过不介意她回思恩伯府发嫁,但她不想那么做。 她就要从侯府出嫁。 徐大标心有顾虑,劝道:“宝儿,你的心意阿公都知道。只是外人不清楚我们家的情况,只会觉得你这样做不合礼数。你是要做皇后的,阿公不想你身上有污点。” 姝音莞尔一笑:“阿公放心,陛下早有准备,保管大家不会非议什么。” 那之后,思恩伯府如今的当家人林继宗就委托自己的妻子薛氏向大众公布了自家爹写的一封亲笔信——信里详细地陈述了勇毅侯府对林家的各种恩情,也表达了自己对徐侯爷的感谢和崇敬,最后再厚颜拜托他代替自己为女儿送嫁! 众人一听,原来这是思恩伯自己强烈要求的! 想想也很符合他淡泊明志的性格!思恩伯能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急流勇退回乡守孝,肯定是不在乎这些虚礼的! 总之,皇上和礼部的人都没意见,其他人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而这事经过后世的各种宣扬,皇后娘娘在外家出嫁的故事还成为了永安朝的一段美谈…… 如此,姝音就名正言顺地在侯府待嫁了。 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她这个当事人反而轻松得很,该吃吃,该睡睡,越到近前心里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所有的事情二叔都安排妥当了,她只需要无所顾虑地走向他就是…… 因为明儿就是正日子了,珠珠今夜就要先被送到大长公主府去,等这两日忙过了再由顾岚亲自送回宫里。 珠珠如今又长大了一些,已经模模糊糊知道新娘子是什么意思了。虽然还是不想离开娘亲,但也不像之前那样闹别扭了,乖乖的由姑祖母牵着,含着眼泪对着娘亲依依惜别。 姝音的眼圈也红了,心里很是放心不下,把跟在女儿身边的佟嬷嬷、乳母和几个下人都嘱咐了一遍,最后才在顾岚的温声保证下不舍的送走了珠珠。 珠珠一走,姝音就被徐珍娘赶去了床上,“明儿要忙一天的,赶紧休息了!” 就这段日子宫里人跟他们讲解的大婚流程来看,皇帝娶亲可比普通人繁琐多了,新娘子也更折腾! 姝音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结果刚躺下没多久,纷乱的思绪就散了,沉沉地睡了过去。感觉只过了一瞬,她就被阿娘叫起来梳洗打扮了。 姝音觉得自己像个扯线木偶一样,被女官们摆弄来摆弄去,梳头、上妆、穿衣全不用自己动手。只那袆衣和凤冠可比国夫人的规制复杂多了,全套礼服上身后,姝音几乎都不敢乱动了,在侍女的搀扶下才勉强走动起来。 特别是头上那顶沉重的九龙九凤冠,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 好在女官们是算好时间的,穿戴好没多久,奉迎的人就来了。 顾珩起得比姝音还早,身着帝王衮冕,驾临正殿,在五品以上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下旨派遣正使、副使、内侍的宫中礼仪官员带着浩荡的仪仗队,前往侯府迎娶皇后。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繁复的封后礼仪,圣旨宣读后,姝音郑重地接过册宝,然后在尚仪的赞导下升入宝座,坐北面南,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接受内官们的稽拜。 拜别家人后,姝音便登上凤舆,出了侯府大门。想到刚刚离家时,阿公、阿娘、阿爹都忍不住掉了眼泪,姝音也有些想哭,可她又怕弄脏了妆面,只能生生忍着,憋得嗓子都疼了。 彩舆队伍浩浩荡荡,一路从中门进入皇宫,文武百官俱都一身朝服,侍立于承天门外,恭敬地立班迎候。 顾珩早在姝音进宫后便走出了殿外,迎着风静静地立在玉阶上,等着她的到来。 百官们都垂手敛目,但还是用余光瞥到了他们的陛下犹如望妻石一般,甚至在皇后下辇后,他还迫不及待地走下玉阶亲自迎了她进殿。 啧啧,这也太宠了吧!他们丝毫不怀疑,若是可以,皇上早就自己去侯府迎亲了! 然后又是一连串繁复的礼仪,姝音蒙着盖头只看得见自己的脚尖,穿得又很不方便移动,好在有顾珩牵着她,领着她一步步完成所有的仪式。 最后,礼成! 随着钟鼓齐鸣的的乐声,百官齐齐跪于殿外,稽首叩拜帝后。接受完朝贺,帝后便同乘车辇,缓缓驶进内廷,入主中宫坤宁宫。 坤宁宫历来便是中宫的居所,小祝氏之前做皇后的时候也在这里住过,顾珩一早便命人把这里大改了一番,除了没拆房梁,哪哪儿都不一样了,一点也没有前人住过的痕迹。 到了这里,接下来的仪式便和普通人娶亲差不多了,顾珩怕累着姝音,并没有允许顾氏女眷进入新房,虽然也没人敢闹皇后,但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他自己也只是出去敷衍地应付了一下宗室就回了来,见着姝音乖巧地坐在大红的喜床上,心口便烫了起来。 “其他人都出去。”顾珩沉声吩咐。 之后的那些礼仪他都熟记于心,不需要旁人在场。 女官们互相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顾珩拿起桌案上的玉如意,缓缓地挑开了姝音的盖头。两人满打满算不过月余未见,却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有种久别重逢的百感交集。 “姝儿,我好想你。”顾珩情不自禁地开口。 姝音抿着唇笑起来,含羞的杏眸略略嗔了他一眼,催促:“快点走完仪式,我的脖子要撑不住了。” 顾珩一愣,赶紧为她取下头上沉重的凤冠,并伸手揉了揉她纤细白嫩的脖颈,“还疼吗?” 姝音觉得他手心烫得厉害,不适地挣了挣,心尖却不由地颤了一下,“不疼了。” 声音里的娇怯听得人心里怪痒的。 顾珩不再耽搁,立马端起女官们早就准备好的酒杯与姝音共饮合卺酒。然后,他又从自己身上摸出来一把小剪刀,在姝音惊讶的目光下剪取了两人的一绺头发绾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道。 姝音的眼里隐隐闪着泪光,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是第一次成婚也没关系啊,他们同样可以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第210章 花烛夜 两人都还穿着大礼服,很是繁琐,顾珩便又把宫人们叫了回来,伺候皇后娘娘去沐浴更衣,他自己则去了另一侧的浴间。 女子梳洗起来总是要麻烦一些的,姝音出来的时候,顾珩已经在榻上等着了。他只简单的在中衣外面套了一件家常的袍子,看着很是随意又矜贵。 不知为何,姝音倏地有了点“近乡情怯”的忐忑,心里竟比早上出嫁的时候还要紧张。 “娘娘?”宫人们不知姝音为何停下了脚步。 听到声音,顾珩抬眼看过去,见她一下子躲闪开自己的目光,咬着唇脸色绯红一片,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姝儿害羞了。 顾珩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若无其事道:“饿了吧,先过来吃点东西。” 这么一说,姝音立马就感觉到了饥肠辘辘,她今儿到现在就只在早上的时候喝了一碗粥。徐珍娘倒是怕她饿着,给她在手帕里包了几块点心,可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吃。 饥饿的感觉上来了,那点莫名其妙的羞怯霎时就淡了很多,姝音快步走了过去,闻着食物的香味,飘忽了一日的心情忽然又落回了原处,有了实感。 就算是帝后,也会饿的啊!她和二叔也不过是人世间的一对寻常夫妻罢了,就算身份特殊了些,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想通了这点,姝音便连最后的那点不自在都没有了,与顾珩亲亲热热地吃起饭来。 帝后的第一次同食,本来倒是有挺多讲究的,但顾珩不想有人留在这里打扰他们,便又把随侍的宫人们挥退了。 姝音见屋内只剩他们两人,便心心念念起女儿来:“也不知珠珠有没有想我?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哭鼻子?” 顾珩失笑,忙说道:“我今儿见过小丫头了,姑母把她照顾得很好,不用担心。” “珠珠今儿进宫了?怎么也不带她来见我?”姝音有些埋怨地觑了他一眼。 顾珩拉住她的手讨好地揉了揉,温声解释:“珠珠由姑母带着,周围还跟着一大群顾氏亲眷,若是见了珠珠,她们也得顺便见一见,我不想她们进来折腾你。” 姝音知道二叔这么做是不想她累着了,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心里还是很惦记女儿。 顾珩看出来了,饭后便带着她在新居里介绍起来。坤宁宫作为正宫的居所占地不小,除了几个主殿、日常起居的地方也很宽敞,还配置了一个设有御座的书房。 珠珠的房间离姝音的寝室不远,内里的陈设、布置无一处不精致华丽,随处可见珠珠最喜爱的亮晶晶的物件,显见是下了功夫的。 姝音不禁感叹:“小丫头这下可舍不得离开宫里了!” 两人在空旷的宫殿里逛了一圈,又回到了东次间,顾珩指了指侧间的小书房,含笑道:“我平时从前面回来了,若有什么公务也可以在这里处理。” 姝音听出点不对,讶然道:“你要和我一起住?” 顾珩扬起眉,“怎么,你不愿?” 姝音摇摇头,倒不是不愿意,只是之前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从小在家,父亲也不过每隔几日才去一次母亲的屋里;而她和陆承舆,就更是各过各的…… “我只是有些不习惯。”姝音道。 “我们日日在一起,很快就会习惯的。”顾珩揽着她的腰,一点点收紧自己的怀抱,让两人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那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姝音很是熟悉,今儿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会经历什么她很明白,不再是过往那些小打小闹,而是…… 她还是紧张的。 屋内伺候的人早被顾珩打发到外面去了,虽说照理应该留下守夜的宫人,但他本也没这习惯,更不想有人在这里碍手碍脚。 “今儿也累了,我们早些安置吧。”顾珩在她耳边轻语。 姝音羞赧地靠在他的怀里,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脖颈。顾珩看得眼热,不再忍耐,直接吻了上去,姝音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他们之前虽有过很多亲密的接触,甚至连珠珠都生出来了,可那夜两人都不太清醒,姝音只模糊记得几个片段,以及那一刻来临时的剧烈疼痛,就好像身体被劈开一样…… “我有些害怕。”姝音伸手抱住他的腰,呐呐说了一句。 顾珩动作一顿,哑着声在她耳畔说道:“姝儿别怕,我这次不会弄疼你了,我保证。” 姝音埋在他的胸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顾珩轻笑,直接将她拦腰抱起,快步走向了那满眼都是红色的喜床,层层叠叠的幔帐放下来,这里便自成一片天地。 姝音有些拘谨地往床里边挪了挪,一抬眼,便见他靠了过来。姝音有些慌乱地别开眼,可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是如何也忽略不了的,弄得她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顾珩在她柔嫩的耳珠上轻轻摩挲着,然后手往上抽走她头上那根玉簪,如瀑般的秀发瞬间倾泻而下,披洒在火红的床铺,宛如一朵极致盛开的花朵,等着他去采撷。 姝音还没来得及惊呼,腰间的丝带也被扯了一下,松垮的外袍陡然从肩上滑下,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和那件仅剩下的欲说还休的轻薄小衣。 红烛的微光映照进来,在那莹白柔软之上镀上了一层暧昧的光晕,看着更加娇媚诱人。 顾珩的喉结滚了滚,大手抚着她的腰肢往上,轻轻挑开那最后一层遮掩。 “不要。”姝音羞涩极了,为了不让他的目光落下来,便紧紧抱着他,黏着他。 可这完全是火上浇油,肌肤相贴的时候顾珩的呼吸全乱了,又急又热,滚烫的鼻息喷洒在姝音胸前,激起她心里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别怕,姝儿,别怕……”顾珩一遍遍地缱绻呢喃,唇舌极尽温柔地安抚着。 姝音渐渐放松下来,除了最后一步,这样那样的事他们其实也没有少做,而且还从中得到不少乐趣,也让她知道原来那种事不只是疼而已。 察觉到怀中之人的这点变化,顾珩再也忍不住,一点一点地加重加深,彻底放开了手脚。 记忆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姝音诧异了一瞬,可她很快就无力顾及这点,只能凭着本能缠着他随之交融沉浮。 这夜,还长着呢…… 第211章 庙见 姝音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茫,昨晚到后来她都有些晕乎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静静地感受了一下,身上却是干爽的,没有那种黏腻的触感,应该是被清理过了。 腰间传来的重量让人难以忽视,姝音这才发现自己正不着片缕的被某人紧紧搂在怀里,他们就像两个契合的半圆,毫无隔阂地嵌合在一起。 姝音有些难为情,刚动了下,鼻端便萦绕着一种陌生又有些奇怪的气味,她好奇嗅了嗅,蓦地想起来什么,脸色倏地变得通红。 她昨晚可没被下药,也没有喝醉,清醒得很,发生的所有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当然也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醒了?”顾珩贴着她的耳边轻轻说道。 姝音一愣,低低的嗯了一声,“你也醒了?”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的厉害。想到那时候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声浅唤娇吟,姝音就忍不住面红耳赤,越发不敢回头面对他。 顾珩轻笑起来,一个翻身撑在她的身上,眼睛直直看向她,“害羞了?” “哪有!”姝音嘴硬,可眼神却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顾珩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目光不加掩饰地在她身上流连,眸色渐暗。 姝音后知后觉想去遮挡,却被他拉着手举到头顶,勾唇道:“我说过不疼的吧?姝儿似是很享受。” 姝音羞恼地瞪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挣了一下,顾珩便放开了手,又躺回她的身侧把人捞到了怀里。 “时间还早,我们再睡一会儿。”顾珩道。 话是这么说,可这人一点让人睡觉的诚意都没有,这里亲亲、那里摸摸的,扰得人不得安宁。 “顾珩!”姝音委屈巴巴地叫了他的名字,不适地扭了扭。 她这一动,顾珩的呼吸便重了,隐忍地嘶了一声道:“姝儿又招我。既如此,为夫便再服侍夫人一回。” 姝音来不及提出反对,唇瓣便被这人深深吻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些事开了头便没那么难为情了,姝音勾着他的脖子迎合起来,反正这滋味也挺不错的…… 这日不用早朝,宫里也没有长辈等着他们去请安,两人照理可以多腻歪一会儿,只这大婚还有最后的庙见礼需要完成,顾珩便也收敛了很多,并不像昨夜那样没完没了。 等天一亮,他便神清气爽地起了身,自己穿戴完毕后再进内间亲自伺候皇后娘娘起床。 姝音身上软绵绵的,但也并没有多少不适之感,对着他一番挑剔后也很快收拾妥当。随后,两人分别坐上帝后的车辇,去往顾氏的家庙——奉先殿祭拜先祖。 大邺建朝不过十余年,先帝也只追封了自己的父母,是以,殿里的牌位并不多。姝音跟着顾珩一起磕头跪拜,再接过女官手里的祭品逐一供奉。 顾珩立在穆贞圣皇后的画像前,缓缓开口:“母亲,儿子终于把您预备给儿媳妇的那支钗送出去了。她很好,请娘多多保佑我的妻子!” 姝音摸了摸头上那支自己曾经拒绝过的双凤纹镶宝玉花金钗,有些不好意思,双手合十道:“母亲,我们会好好的,请您放心。” “娘一定会喜欢你的。”顾珩的声音有些发紧。 姝音的眼睛有些热,立刻紧紧握住他的手,轻轻依偎在他的身边,无声地给予安慰。 顾珩笑起来,心里那点郁气在她靠过来的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从此不再是一个人了,母亲肯定会为他高兴的…… 庙见礼顺利完成,姝音也正式成为了顾家的儿媳。只是两人在退出去时,却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姝音供奉给先帝的那盏莲花灯不知为何突然熄灭了。 女官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大祸临头的惊恐。 顾珩淡淡扫了她们一眼,牵着并没有察觉到异样的姝音走了出去,低声跟候在外面的钱三交代了几句…… 虽然不用上朝,但顾珩今儿要和内阁商议事情,送完姝音回坤宁宫后,就径直去了宸元殿。 换下祭拜穿的礼服,姝音在女官们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身大红的绣着金色云龙纹的大衫,再戴上比大婚时轻上很多的双凤翊龙冠,便被簇拥着去了正殿。 后宫诸人早已经候在那里,等着拜见主母。各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都是极尽恭敬,一点想要作妖的想法都没有。 她们可是有自知之明的,皇后娘娘身份比她们高,又得宠,她们若想做点什么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当然,暗地里不被人发现又是另外一回事…… 姝音在主位上坐定,众妃便在贤妃地带领下对着皇后娘娘稽首行大礼,口称:“臣妾等敬叩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对于顾珩后宫这些嫔妃,姝音觉得自己大概做不到与她们交好,但也没想过要为难她们,便温声叫了起,让人给她们安排了座位。 第一次见面总要做做样子寒暄一下的。 众妃又是一番感谢,然后就略有些不自在地坐下了。 贤妃看向姝音的目光格外复杂,犹记得两年前的上元宫宴,自己是如何拉着她的手想要她做自己的侄儿媳妇,想要和她做一家人。可如今——确实是一家人了,可人却直接扶摇直上成了她的主母,二十出头的主母! 她一个快三十过半的人了,实在是有些意难平! 众人今日都挺安静,客套几句后便笑吟吟地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假装品茗。就连平时最聒噪,说话最不过大脑的施才人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姝音也懒得没话找话,准备再坐一会儿就送客。 贤妃见这么干坐着也实在是尴尬,也担心皇后娘娘觉得她们是商量好的要下她的脸,便压下心底那点不服气,殷勤地说道:“娘娘新嫁,不若臣妾跟娘娘介绍一下吧?” 姝音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说实话,顾珩的后宫真没几个人,她全都认识,但也不好拂了别人的一片好意。 贤妃马上依着位份大小介绍起来,六个人很快就说完了,只是最后指到姝音熟悉的郭嫔时,她说的却是“郭宝林”。 姝音不动声色地觑了郭宝林一眼,知道位份降了这么多一定是犯了什么错。蓦地记起二叔之前好像和自己提过惩罚了那个命人在珠珠面前乱说话的人,难道就是她? 郭宝林一张脸涨得通红,咬着牙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活似受了多大的委屈。 姝音倒又细细瞧了她两眼,以往总觉得她文静怯弱,没什么存在感,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利用稚子的人。 ……这宫里啊,还真不能以貌取人! 第212章 认亲 姝音觉得与她们这么耗下去也怪没意思的,刚想端茶送客,就有内侍进来通传:“顾氏亲眷在大长公主殿下的带领下来给娘娘请安。” 姝音眼睛一亮,知道珠珠来了,连忙吩咐去请人。 新嫁娘在第二日都是要认亲的,只是姝音是皇后,这认亲的一环就是由别人上门来给她认。 一群人很快便跟在大长公主的身后走了进来,姝音最关心的珠珠乖巧地由姑祖母抱着,直到近前才被放落地。 快两日没见女儿,姝音实在是挂念得紧,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见她打扮得颇为精致,还有模有样地随着众人一道给她行礼,姝音的心都快化了。 “元贞到母后这里来。”姝音对小丫头招招手。 珠珠咧开嘴笑起来,迈着小脚跑了两步又好像突然记起什么一样,端了仪态缓缓走了过来,在佟嬷嬷地照顾下,跪在蒲团上给姝音磕了头,奶声奶气道:“元贞拜见母后。” 姝音倏地红了眼圈,忙站起身把她抱到自己身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元贞乖,就跟着母后坐,可好?” 珠珠哪有不应的,红着小脸点了点头。要不是顾忌着这么多人,她都想直接钻到娘亲怀里撒娇了。 除了知道真相的顾岚,其他人见她们这样相处,嘴里都夸着好听的话,心里其实都有些不屑,觉得这皇后娘娘戏太过了,夫君在外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有必要上演这种母女情深的戏码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骨肉分离了呢! 后宫的几个女人更是在心里冷哼起来,看你能装到几时!有本事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还能对这小丫头这么好! 安顿好女儿,姝音便态度温和的与顾家女眷寒暄起来。 顾家在上京的族人不算多,大多都是先帝的兄弟姐妹、堂兄弟、叔伯亲戚,其中与顾珩血缘最亲的就是姑母顾岚和小叔诚王顾檀,而顾岚又更亲一些。诚王的生母乃是先帝父亲的继室王氏,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故去。 而先帝的子嗣就更不丰了,长到成人的子女就只有四个,除了顾珩,前太子顾琛和逆王顾琥都已经不在,唯一的公主顾琼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想到这里,姝音的心一下就变得软软的,二叔在遇到自己之前,倒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孤家寡人。 姝音给所有人都赐了座。 顾氏族里的部分女眷还是以前一道从肃州迁过来的,并不是高门大户出身,在姝音这个皇后娘娘面前反而能放得开,说笑自如得很。 比如以穿衣用色大胆着称,有着灯笼怪外号的康平郡王妃,说着一口还带着肃州口音的官话,绘声绘色地讲起昨日帝后大婚上京城各处的热闹来。 她用词平实,说话幽默,很快便博得了满堂的笑声,大殿上的气氛一时竟显得有些其乐融融。 姝音挺喜欢这个隔房的婶婶,一边听她讲故事,一边低声过问珠珠昨儿过得好不好。 珠珠的凤眸里满是兴奋,捂着小嘴对着姝音耳语:“娘,珠珠昨日看到你了,可娘蒙着盖头没看到珠珠,姑祖母说新娘子都要这么打扮呐!然后珠珠还和阿囡一起玩了,阿囡可会爬树了,珠珠也想爬。” “阿囡?”姝音疑惑地眨了眨眼。 珠珠随即用小手指了指,姝音顺着视线看过去,在康平郡王妃身边看到了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姑娘,大概四、五岁的样子,比女儿大一点。 小姑娘见皇后娘娘在看她,也没有露怯,还大方地笑了笑。 “你喜欢阿囡吗?”姝音问。 珠珠忙不迭地说道:“喜欢的,阿囡也喜欢珠珠。” 姝音很高兴女儿能找到同龄的玩伴,便把阿囡叫到近前,温声与她说了几句话,见她颇为天真浪漫,单纯敦厚,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留她在身旁和女儿一起玩。 两个小丫头相视一笑,立马手拉着手头挨着头凑到一起说悄悄话。 众人一看这场景,心思都有些活泛了,若是自家孩子也能成为公主的玩伴,那可是大有前途的,早知道,她们就不应该嫌麻烦,也把家里差不多大的女娃娃带来就好了。 诚王妃撇撇嘴,这不是亲生的就是没那么上心,竟然让堂堂的公主和那乡巴佬家的孩子一块儿玩,真是不讲究!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幽幽开口:“皇后娘娘,我家大孙女顾莲今年刚四岁,琴琴书画不说精通那也是日日不缀地练习着,可比那不知礼的孩子好多了。” 姝音微蹙了眉心,没有理会她。 康平郡王妃听出她在挤兑自家孙女,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罕见地阴阳怪气问道:“七弟妹,你家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去年不是刚娶了新妇吗,怎么没看见她?” 众人捂着嘴偷偷笑起来,这康平郡王妃平时看着憨憨的,怼起人却是直冲要害!谁不知道诚王世子妃干得那些好事啊,间接害死了皇后娘家的妹妹,哪里还敢到人家面前来碍眼? 诚王妃气了个倒仰,想也没想就回道:“哼!我们家昭娘怀了身孕,如今在家安胎呐,你不知道别瞎说话!” 众人脸色微变,立刻偷偷打量起上首皇后娘娘的神色来。这位在陆家可是三年无出,皇上也是三十的人了才得了个女儿,两人看着都有些子嗣艰难的样子。 再加上那于昭之前对皇上的那点小心思,诚王妃在此时说这种话就颇有点给皇后娘娘难堪的意味。 诚王妃也意识到了,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嚅嗫着想解释两句吧,又害怕越描越黑。 顾岚心累地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这个蠢弟媳是无论如何都带不动了,来之前明明再三告诫过她要谨言慎行,结果都是白费功夫! 顾岚摇摇头,干脆站起身请辞。其他人见大长公主殿下都要走了,也不好多留,纷纷起身告退。 临走前,顾岚对着上首恭敬道:“娘娘,元贞的东西我都让人收拾好了,一会儿就让人送过来。” “劳烦姑母了!”姝音把珠珠抱到怀里,疼爱地看着她,“本宫定会好好照顾元贞。” 这话一出,众人都知道皇后娘娘这是要亲自抚养小公主了,又赶忙说起奉承好听的话来,直把姝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这时,一阵突兀的声音响起,众人好奇地转过头,就看到后宫的那位郭宝林不知怎么摔倒在了地上,正一脸惊恐地望着皇后娘娘…… 第213章 秘戏教学 姝音面不改色地看着跌坐在地、还簌簌发着抖的郭宝林,淡定地吩咐身旁的宫人去扶她。 葛婕妤抢先一步把人扶了起来,拉着她小声问了几句什么,可郭宝林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铁青着脸根本说不了话。 葛婕妤有些尴尬,只好代郭宝林向姝音请罪。 姝音微微一笑:“本宫瞧她似乎有些不妥,不若留在这里看完太医再回去?” “不用!”郭宝林忽然大声喊了起来,抖着唇开口:“谢娘娘好意,臣妾已经没有大碍,无需劳烦太医。” 话虽这么说,可她一张小脸惨无人色,眼中满是骇然惊惧,浑身哆哆嗦嗦,活像是见了鬼一样! 见鬼? 众人再看郭宝林一眼,心里隐隐有些发毛。她们以前倒是听说宫里有位娘娘从小身子弱,时运低,能见着那些东西,莫非就是她? 可在坤宁宫的是什么鬼? 大家顿时噤若寒蝉,加快脚步退了出去,恨不得把刚刚发生的事都忘了。有些事可不是能乱想乱说的! 姝音若有所思地看向郭宝林纤细单薄的身影,眉眼渐渐沉了下来…… -- 顾珩今儿回来得很早,一家人一道吃了晚膳。 饭后,珠珠还很兴奋,到处跑来跑去,在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的,眼睛里满是惊奇,“好大好漂亮呀!我们以后都住在这里吗?” 姝音点头,“你喜欢吗?” “喜欢的!”珠珠弯着眼睛笑起来,爬上榻搂住顾珩的脖子,撒娇道:“爹爹,我们把曾阿公、阿婆、阿公和二宝都接来一起住好不好?珠珠想他们了。” 姝音扬起眉,一脸好笑地看着顾珩。 顾珩把女儿抱到榻上坐好,一本正经地从伦理、家族、婚姻等几个方面解释了一番为什么他们不能一起住。 珠珠听不懂,却也明白二宝他们不能和自己一起住,虽然有点失望,却也没有太纠结,歪着脑袋想了想,询问:“那珠珠能请他们来玩儿吗?” 顾珩颔首,“当然可以,珠珠想请谁都可以。” 珠珠一下子开心起来,掰着手指头数起来,“那珠珠要请阿囡、长乐姐姐、姑祖母……”,数了一串,珠珠陡然想起了什么,脆生生喊道:“还要请弟弟妹妹!” 提起这个,珠珠便又钻到姝音怀里歪缠起弟弟妹妹何时才会来的事情。 姝音埋怨地觑了一眼顾珩,小丫头如今正是好奇的年纪,所有的事都要问上一遍为什么,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顾珩抱起珠珠往外走去,温声商量道:“珠珠想要弟弟妹妹就乖乖回去睡觉,好吗?” …… 哄好小丫头睡下,顾珩便回了东次间,姝音正在她带来的行李里找东西,多数的嫁妆都搬去了库房,屋内的几个箱笼放的都是常用之物。 “找什么?要不要我帮忙?”顾珩问。 姝音不愿在这种小事上麻烦他,笑道:“不用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去梳洗了,你忙一日也累了,也早些沐浴安置吧。” 顾珩深深看她一眼,拉住她的手,缓缓开口:“一起?” 姝音不解地眨眨眼。 顾珩凑到她的耳边轻语:“我那边的浴池很大,适合共浴,为夫可以伺候夫人净身。” 姝音剜了他一眼,脚步飞快地去了自己的浴间,她怕自己再被他多哄两句,脑子一热就半推半就地应了。 看着她颇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顾珩挑起唇,眼眸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应该很快就能一起了。 刚想转身,蓦地注意到地上散落了东西。 大概是姝儿刚刚走得太急,不小心带倒了。顾珩没有多想,走上去拾起了那几本册子…… 从浴间出来,姝音的脸红红的。想到刚刚被宫人们看到了身上那些羞人的痕迹,姝音就忍不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来以后还是别让她们服侍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姝音没有发现屋子里的宫人早不知去了哪里,本来明亮的烛火也变得昏黄暧昧,她无知无觉得撩开床帐,却在一瞬间经历天旋地转被人压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你怎么在这里?”姝音吓了一跳,屋子里这么安静,她以为二叔还在沐浴呢。 顾珩不语,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身上反复游走,好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似的。 姝音明明穿得严严实实的,却有种坦诚相见的错觉。她不自在地瞪着他,呐呐道:“你看什么呢?” 顾珩似笑非笑,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我看姝儿很是好学。” “什么呀?”姝音有些莫名其妙。 顾珩翻过身把她圈在怀里,拿起手边的册子翻了起来,哑着嗓子道:“没想到姝儿竟有如此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秘戏图,为夫都大开了眼界。” 姝音愣住,看着那一页页呼之欲出的画面,脑子轰的一下就炸开了。这、这不是宁华送来的添妆吗?怎么被翻出来了? 她觉得口干得厉害,想要解释吧,又不知说什么。 顾珩的眼里有些玩味,把她又抱紧了些,一边翻看一边评价起来:“这个我们倒是试过,很是不错;这个不行,会累着姝儿;这种倒是能省不少力气;这椅子是极好的,可以命人照样做一把……” 姝音面红耳赤,用手挡住书上那些旖旎的画面,“别、别看了!” “好!”顾珩立刻把书合上,随意扔到一边。 姝音刚松了口气,就被他抱起来整个拢到自己身上,紧紧圈住。 “不看了,我们多练习练习。” …… 云消雨歇后,姝音已经昏睡了过去,某人也餍足地喟叹一声,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响动。 顾珩猛地睁开眼,眉心皱了起来。 “……怎么了?”姝音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无事,姝儿别担心。”顾珩在她眉心落下缱绻的一吻,安抚地摩挲着她的纤腰,直到怀中之人再次沉沉睡去,他才起身下榻,沉着脸向外间走去。 “发生了何事?”他问,语气里的不悦让所有宫人都忍不住心惊胆战。 钱三立马下跪请罪,解释道:“刚有人来报,奉先殿那边有间杂物房不知为何起了火。好在陛下英明,早有准备,火势刚起就被发现,如今已经扑灭了。” 顾珩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眸越发有些深不可测。 这宫里的魑魅魍魉还真是野火烧不尽…… 第214章 不洁 姝音在第二日才从顾珩口中得知了奉先殿走水的事。 “可是有何不妥?”姝音敏锐地感受到了事情似乎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顾珩没有隐瞒,把昨日庙见时莲花灯熄灭的事情说了出来,再结合夜里的走水事故,姝音很快就弄明白了这里面的蹊跷。 “所以是有人在捣鬼?”她问。 顾珩微微颔首,有些歉意地握住姝音的手,“是我做得不够好,这宫里不管如何清理,总还有人隐藏在暗里伺机而动。” 姝音莞尔,像安慰珠珠一样摸了摸他的脸颊,“宫里这么多人,你如何看顾得过来?再说还有前朝的事情等着你操心,内廷有疏漏是很正常的。既然老鼠出了洞,我们顺势捉住他们便是,有多少抓多少,直到清理干净为止!” 顾珩对着她似模似样作了一揖,“以后就仰仗皇后娘娘协助为夫了。” 姝音笑着睨他一眼,说起正事来,“做这些事情总得有个目的吧?看样子倒像是在针对我,别是你后宫那些女人在使坏吧?” 顾珩有些心虚地掩唇咳了一声,开口道:“她们应该没有那样的本事在奉先殿装神弄鬼。” 姝音轻哼,“你可别小看她们!后宫里的女人本事大着呢!” 接着便把郭宝林在认亲时那段怪异的表现说了出来。 “她不是个冒失的人,却在昨日那样的场合失了分寸,现在看来她和这些事应该有些牵扯。” 顾珩的眉心皱得死紧,“真该直接废了她。” 姝音无所谓地笑笑:“现在却不好这么做的,她表面上又没做什么大不敬的事,不过是摔了一跤,若真的因此废了她,别人还以为我们心虚,倒会坐实她们心里的猜想。” 顾珩从身后搂着她,低声道:“委屈姝儿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姝音反而没那么生气,语气很是淡定:“不管他们想做什么,我们先静观其变,然后再找准时间把他们一网打尽。” -- 接下来几日,宫里倒是风平浪静,各处都没什么异常。 姝音也很快就适应了宫里的生活。除了不能随意出宫,倒是和以前在闺阁时的日子差不多,反而还更自由随意一些,毕竟她如今可是皇后,上面还没有太后的那种。 每日顾珩去前朝处理政务,她就和女儿在后宫自在玩耍。珠珠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孩子,皇宫这么大,完全够她折腾的。 姝音还给女儿寻了几个小玩伴,除了康平郡王妃家的阿囡,还有恭王的重孙女顾研,忠义伯世子的女儿秦晴以及巧容家的两姐妹冯薇、冯菀。 几个孩子年龄差不多,玩得很是不错。孩子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姝音便和各家的女眷们一起喝茶聊天、赏景游园,过得很是舒心惬意。 只是,在这样平静的表象之下,仍有暗流在兀自翻涌着。 没过几日,宫里隐隐起了些传言——如今这位皇后娘娘乃是二嫁的不洁之人,触怒了先帝,在庙见那日就没有接受这个儿媳妇的供奉,并在当夜降下怒火让奉先殿走水。 姝音和顾珩早有准备,流言刚起来,他们就得知了,很快便控制了下来。 钱三惶恐地禀道:“传话的几个小宫人都被抓起来审了,刚用了点刑,他们就说了实话,都指认了一个在奉先殿当差的女官,名叫白芷的,我们的人去捉拿她时发现她已经投了井。” “没有了?”顾珩有些不满。 这个叫白芷的明显不过只是个小喽啰。 钱三麻利地跪下来,请罪道:“奴婢无用,查了她的生平经历,并没有发现她和后宫诸人有任何关系,也没有找到可疑的地方。” 姝音想了想建议:“她做这些事总要有人给她下令,不用查很久以前的事,不如再仔细查一查她最近和哪些人接触过。” 顾珩也赞同,补充道:“做事隐秘一点,别把其他想要做坏事的人吓回去了!” 早日暴露,才能早日收网。 果然不出顾珩所料,幕后之人见第一次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后面又陆续试了几次。只是每一次都在流言初起的时候就被及时拦截了下来。 一连处置了好几起这样的事故后,宫里各处办差的人就更谨小慎微了,若是遇上有人神神秘秘想跟他们说什么秘闻,立马就会掉头走人。 又不是真的有人嫌命长,就算见钱眼开也要有命花才行啊! 寒香宫。 郭宝林正忐忑不安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刚听到门口的动静,便急切地望了过去。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她问,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侍女紫云为难地摇头,“奴婢四处都探了口风,没有那样的流言。那位自从嫁进来后,宫里都只有说她好话的。” 可不是吗?这位皇后娘娘为人很是和善大方,从不乱发脾气,也不苛待下人,更不会随意打骂他们。若是可以,她可巴不得去坤宁宫当差,就算只是做个洒扫的粗使丫头也好啊! “怎么会?你真的问清楚了?”郭宝林脸色陡然一变,神情莫名有些恐慌,焦急道:“会不会他们没有跟你说实话?” 紫云暗暗翻了个白眼,“主子放心,我们做奴婢的有自己的圈子,若是真有那样的流言,早传得阖宫皆知了,哪里还用特意去打听!” 宫里这种地方不可说的事情多着呢,但也没妨碍大家瞎传!先帝在位的时候,宫里还隐隐传过五皇子和丽嫔有一腿呐! 郭宝林瘫软在椅子上,眼里满是绝望。 她那日“见鬼”的戏码白演了!如今不得不…… 紫云觉得自家主子自从降了位份之后就越发有些不妥了,多嘴劝道:“主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那位可不是我们能撼动得了的。” 环视了一下如今狭窄的侧殿,紫云有些嫌弃地撇撇嘴,她们以前可是住在寒香宫的主殿的!也不知这郭宝林吃错了什么药,明明不争不抢的一个人,却收买了人去和元贞公主说那样的话,害得紫兰她们被…… 想到这里,紫云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可不想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主子糊涂,下人也会跟着遭殃! 紫云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主子,你可别再莽撞行事了!奴婢求你了,我们还是和以前那样安安静静地过活吧!” “我也想啊!”郭宝林霎时泪如雨下,泣声呜咽:“可那人不给我活路,我也没有办法啊!” 第215章 传闻 作为皇后,姝音当然还要管理后宫,特别是如今又有人躲在背后装神弄鬼,她便要更费心重视一些。 姝音这次入宫身边只带了阿满和翠荷,两个人依旧负责她的日常起居。另外,姝音身边还有两个在大婚筹备时就来侯府辅助她的女官,分别叫采芳和采桐,她们在宫里当差时日不短,最是了解各方面的情况,姝音想知道什么,都会跟她们打听。 “先帝时,宫里可有什么有趣的传闻?”姝音装作随意地问道。 采芳和采桐对视一眼,知道皇后娘娘这是想问一些秘辛。这样的事,她们倒是知道不少,但却保不了真。 采芳稳妥一些,只说了几件无伤大雅的事情:比如先帝不爱沐发,头上经常长虱子;又比如罪人祝氏很是爱美,日日都要用花汁涂抹全身;再有祺嫔虽然瘦巴巴的,饭量却不小,还经常在半夜去御膳房要吃的…… 姝音嗯了一声,淡淡启唇:“确实有趣。” 采芳的心猛地往下沉,知道皇后娘娘有些不满意。 采桐胆子大一点,没犹豫多久,便决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斟酌道:“奴婢倒是听闻过一些隐事,只是不知真假。” 姝音笑了,漫不经心道:“你只管说,以前的事本宫又不打算做什么,只不过听来解解闷儿罢了。” 采桐脆生生地应了,娓娓道:“先帝的后宫也曾有几个娘娘怀过身孕,只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没有出世。先帝为此很是恼火,处置过一批宫人和太医。有一回,庄才人都怀孕八个月了,却出了意外一尸两命。那之后,先帝来了一趟坤宁宫,据说对着罪人祝氏发了好一通火。然后,宫里就有传言说那位残害皇嗣。” 姝音微微点头,倒确实像是二叔那小姨母会做的事。 “还有吗?”她问。 采桐还没说话,采芳也开口了:“奴婢也耳闻过一事,宫里曾隐隐传过逆王顾琥和、和丽嫔好似有些不妥。” 她说得委婉,但姝音还是明白了,这不妥显然指的是“男女之事”。 丽嫔?怎么听上去有些耳熟? 采桐立马附和道:“这事奴婢也听说过,罪人祝氏那时掌管着后宫,逆王出入后宫自由得很,还经常留宿,久而久之就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 姝音猛地想起在哪里听说过丽嫔了——不就是小祝氏欲冤枉二叔和后妃有染那件事中的另一个主角吗? “丽嫔长得真的很美吗?”她问。 -- 顾珩觉得姝儿今日有些怪,用膳的时候老是偷偷打量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他挺疑惑的。 姝音轻哼一声,不说话。 珠珠放下筷子,歪着脑袋盯着自家爹看了一会儿,认真道:“爹爹脸上没东西。爹爹好看,娘亲才会一直盯着看。” 姝音一噎,脸上起了点红晕。 顾珩止不住嘴角上扬,打趣道:“既然为夫如此秀色可餐,夫人就多吃一点。” 姝音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碍于女儿在场什么也没说。 哄好珠珠睡下后,姝音就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顾珩知道姝儿这是要和自己说点什么,便也态度端正地坐好了。 姝音便把从采芳那里听到事说了出来,随后又问:“你知道此事吗?” 顾珩怔了怔,摇头道:“我还真没听说过。” 姝音点点头,二叔前些年都在皇陵,就是回了上京,宫里有小祝氏把持着,肯定不会让他听到这种不利于自己亲生儿子的传闻。登基后,成王败寇已定,就更不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这种事。 “二叔,你说父皇会不会发现了什么?”姝音问道。 顾珩漆黑的眸子闪烁了一下。 他一直很疑惑父皇后来对他和顾琥的态度为何微妙的变了,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有可能。”顾珩沉吟道:“这也解释了小祝氏为什么要给我下那样的套,她想为顾琥转移视线,把与丽嫔有染的事嫁祸给我。” 只是,好像还有哪里有些不对…… 顾珩拧着眉思量起来,没有注意到姝音看着他的表情略微有些别扭。 半晌,姝音咬着唇,试探着问道:“宫里的人都说她漂亮得不似真人,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多看她两眼,你也这么觉得吗?” 顾珩有些茫然地抬起眼,“谁?” 姝音撅着嘴,一字一顿道:“丽嫔。” 顾珩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妥了,伸手把姝音紧紧圈到怀里,笑着问:“又吃味了?” 姝音哼了哼没说话,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醋坛子。”顾珩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语气里满是宠溺,“她长什么样我不知道,记忆中也没见过比姝儿还好看的人。” 姝音努力抿着想上扬的唇角,可眼睛里的笑意还是透露了出来,“就你嘴甜!” “没有姝儿的甜。”顾珩意味深长地说着,指腹在她唇畔轻轻一抹,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气氛升温得很快。 姝音有些气喘吁吁地搂着他的脖子,颤声道:“别在这儿,去床上。” 顾珩似是没有听到,把她整个抱了起来,匆匆走向浴间…… -- 此时,宫里某处残破的宫殿内,祝妙正板着脸数落自己的姑母:“哼!你那出的什么馊主意啊?折进去那么多人,一点也没伤到那位!什么洁不洁的,表哥娶她的时候就知道她是和离妇了,哪里还会介意这个?” 祝清莲却很是淡定:“你懂什么?他现在不介意不代表以后都不介意,有些刺只是扎得浅,若是被什么事情一刺激,就能扎进骨血里了。” 祝妙嗤道:“那你扎进去了吗?不管是莲花灯熄灭还是奉先殿走水,宫里根本就没人敢乱说什么!更别说传到宫外去了!” 祝清莲晦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我有后手,总能让这事闹出来的。” 祝妙翻了个白眼,语气不耐:“就算表哥和那位感情有了裂痕,就会纳我了吗?他如今根本都不记得我还留在宫里了!” 祝清莲轻蔑地瞥她一眼,从袖中摸出一个狭长的盒子,笃定道:“你到时只要把这个拿出来,他一高兴,你提什么条件他都会应。” 祝妙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祝清莲嘲讽一笑,“能让人不再怀疑他得位不正的铁证!” 祝妙瞪圆了眼睛,兴奋地咽了咽唾沫,半信半疑道:“你真的愿意把这个给我做筹码?” 她总觉得这个姑母没这么好心。 祝清莲一把拉住她的手,感慨:“我终究是祝家女,总要为娘家着想的。” 祝妙高兴起来,伸手想要拿过这个能让自己如愿以偿的宝贝。 祝清莲却把盒子收到怀里,皮笑肉不笑道:“在这之前,你要先帮我办件事……” 第216章 引蛇出洞 坤宁宫。 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姝音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伸手想要抱住某人,却落了空。她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睛,发现床上只有自己一人,耳边却隐隐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二叔?”她哑着声喊道。 顾珩穿衣的动作一顿,声音又轻又柔:“时间还早,姝儿接着睡吧。” 姝音揉了揉眼睛,察觉到屋内只燃着一盏萤黄的小灯,再看一眼窗外,夜色还深着,便知二叔这是要去上朝了。 她缓缓坐起身,撩开幔帐,趿着鞋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衣服。 顾珩扬起眉,“怎么,舍不得我?” 姝音嗔他一眼,略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我、我服侍你。” 顾珩当然不会拒绝,微张着双臂朝着她靠近一步,轻笑道:“那就劳烦夫人了。” 姝音粉面微红,在他灼热目光地注视下,稍微有些慌乱地动作起来。 备嫁时,宫里曾专门来人教授过要怎么服侍皇上。姝音不是愚笨之人,虽然不甚熟练,但还是很快就为顾珩穿戴好了朝服。 顾珩全程都没有说话,心里被一种陌生的情绪缠绕着。当她纤白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肩背、胸前;当她踮着脚为自己整理衣襟,然后再弯下身为自己束上腰带时,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异于夜晚缠绵的亲密之感。 一种只属于夫妻的默契。 “好了。”姝音如释重负地展颜一笑。 顾珩在她从自己身上收回手的瞬间一把捞过她的腰,把人紧紧箍到怀里,低声问道:“姝儿以前可有服侍过人更衣?” 姝音明知他的意思,却故意回答:“当然有啊,你女儿。” 顾珩失笑,手掌抚着她的腰暧昧地摩挲起来,“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姝音抿着唇笑起来,不躲不闪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睛,摇摇头:“没有,只有你。” 上一世,和陆承舆成亲的头两年,她倒是有一些尽妻子之责的觉悟。可两人偶尔住在一个院子,因为他们的作息很不一样,她也懒得特意早起去服侍他穿衣。 怎么说呢,就是一种不值得的感觉。 顾珩心里的欢喜满溢出来了,贴着她的耳朵暧昧细语:“真想留下来。” 留下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姝音的脸热得厉害,轻轻推了他一下,催促:“快去吧,别迟了。” “还有时间,再抱一会儿。”顾珩蹭着她柔嫩的颈窝,心里越发心猿意马起来,只他也知道轻重,只能克制地吻了吻。 姝音依偎在他怀里,看着外面依旧黑沉的天色,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这也太早了!” 想到他们昨夜在浴池闹了一场,差不多子时才睡下,如今还不到五更天。姝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以后若是第二日要上朝,前一晚就不能胡闹了。” 顾珩轻笑出声,“姝儿这是在担心为夫的身子?放心,我精神好得很!一点都不影响。” 姝音一噎,难为情地开口:“那、那还是要节制一下的。” 不然身子哪里吃得消? 顾珩嘴角的弧度越扬越大,玩味道:“为夫虽长你十岁,但平日里极是注重养生,这点夫妻欢愉还掏不空我。姝儿勿忧,为夫绝不会让你守活寡的。” 姝音:……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 顾珩离开后,姝音又睡了个回笼觉,辰正的时候才和同样睡饱了的女儿一同用早膳。珠珠吃完饭就想去逛园子,她如今才两岁多一点,还不用读书识字,每日除了吃就是玩。 姝音并不拘着她,正想亲自带着女儿出去,就有内侍进来禀报:“承恩公家的祝妙姑娘求见。” 看着皇后娘娘有些茫然的样子,采芳立马贴心解释:“祝姑娘之前自请要为穆贞圣皇后和闵怀太子祈福,陛下见她诚心,便留她在皇寺带发修行。” 姝音扬起眉毛,心里大概猜到了什么。 二叔这个做表哥的还真是不解风情! “让她进来吧。”姝音淡淡开口,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她倒要看看这个祝表妹是要做什么。 祝妙进来后,先规规矩矩地跟姝音行了大礼,转眼看到旁边和表哥长得如出一辙的珠珠,愣了一下,又马上和公主殿下问安。 姝音见祝妙的眼神不住地往女儿身上瞟,有些不悦,便让佟嬷嬷带着珠珠先回了后殿。 “不知祝姑娘这么早来找本宫所为何事?”姝音直白地问道。 祝妙的脸涨得通红,嚅嗫了一下说道:“臣女入宫已有两年,想求娘娘准许我回一趟承恩公府,探望亲长。” 姝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祝妙咬着唇,心虚地垂下了头。 这次帝后大婚,承恩公府的人也趁机回了上京,她用这样的借口,应该不会被怀疑吧? 姝音拿起茶杯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无所谓道:“既如此,你就去吧。” 祝妙心下一喜,马上下跪谢恩。 姝音让人把她扶了起来,浅笑道:“本宫知你对母后和大哥的一片心意,只你如今年纪也不小,总不能就这么耽误下去。不若这次出去了就归家吧!母后和大哥在天之灵,想来也不会怪你的。” “不要!”祝妙脱口喊了一声。 她耗了两年,好不容易才等来一个机会,怎么能在这时候放弃?只她太心急了,说出口才发觉有些不妥,立马找补道:“皇后娘娘的好意臣女心领了,可臣女、臣女……” 祝妙顿住,脑子快速思考起来,既不能把话说死,断了自己做后妃的路;又不能在皇后面前表露心里的想法,要怎么说才好呢? “臣女曾在佛前立誓,要到十八岁才还俗,还请皇后娘娘准许臣女在皇寺待到那个时候。”祝妙道。 她还有两个月就十八了,这时间完全够了!她要名正言顺做表哥的女人! 姝音心里冷笑一声,悠悠道:“既然你起了誓,本宫当然不会拦着。你去吧,本宫让人拿牌子给你。” 祝妙长长舒了口气,又是一番感谢后才告退。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姝音的眉眼渐渐沉了下来,肃声吩咐:“找人盯着她。” 说不定,这就是她要抓的老鼠呐…… 第217章 声东击西 顾珩没一会儿就从钱三那里听说了祝妙去坤宁宫找姝音的事。他的眉心轻皱,快速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后,就回了内廷。 有些事情,他要跟姝音解释一下,省得她误会。 听到外边的通传,姝音手忙脚乱地藏起刚做到一半的袍子。二叔的生辰快到了,她想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顾珩进来时,就看到自家皇后正慵懒地靠在榻上,冲他甜甜一笑。顾珩心里莫名有些失望,小醋坛子今日不准备吃味了? “那个,祝妙寻你何事?”他问。 姝音平静地讲述了一遍,最后不解地询问:“你怎么把她留在宫里这么久?” 顾珩正有些窃喜小醋坛子要发作了,就又听到她嘀咕了一句:“都把人的婚事耽搁了,你这个做表哥的也好意思!” 顾珩:…… 见他向来清冷的眸子里划出一丝尴尬,姝音捂着嘴笑起来,“你是不是都不记得她还在宫里了?” 顾珩微不可察点了点头,要不是姝音进宫后又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他确实都快忘了宫里还有这号人。 姝音意味深长地觑了他一眼,缓缓开口:“我总觉得她心怀不轨似的,就派人跟着她了。” “姝儿做得很好。”顾珩拉住她的手,把自己为什么留下她的原因说了出来。 姝音闻言敛了笑意,有些讶然:“二叔的意思是,母后和大哥的死可能都与小祝氏有关?” 顾珩紧绷着下颌,沉声道:“虽然她一直不承认,但我知道她肯定脱不了干系。还有那一夜,她和顾琥毫无预兆地逼宫也是疑点重重。” 他之所以还留小祝氏一命,一方面确实觉得她可能还藏着什么秘密;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她就这样轻易的死了。 那可太便宜她了! “姝儿,对不住。”顾珩有些歉意地说道:“我留着她却没有看好她,让她又搞出这么多麻烦。” 姝音摇摇头,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她在宫里一家独大经营了十年,暗地里还留着人手也很正常,我们见招拆招就是,反正她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最多像这样装神弄鬼恶心人。” 过了一会儿,甲木那边就有消息传来:祝妙出宫后,确实直接回了承恩公府,然后先去主院拜见了父母,说了很久的话。出来后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转悠着去了废弃的锦绣堂。 “锦绣堂?那是什么地方?”姝音疑惑地眨了眨眼。 顾珩解释:“承恩公府给小祝氏专门打造的院子。” 姝音了然,想来祝妙去锦绣堂应该是从小祝氏那里听说了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顾珩揉了揉眉心,他对承恩公府算是网开一面了,爵位什么都还保留着,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他就能看在母亲的份上不计较以往的事。 可若他们再犯糊涂…… 刚这么想着,就有人来禀报——祝妙回宫了。 -- 天色暗下来后,祝青莲也不点灯,就那么枯坐着等待祝妙回来,心里久违地有些忐忑。那些东西是她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的,这样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去死…… 祝清莲的眼里浮起一抹狠厉,死前她总要给顾二找点不痛快的! 又等了一阵,宫里各处都快落钥了,门外才响起了一串熟悉的脚步声。祝妙打开门锁走了进来,整个人都掩藏在一片阴影之中。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祝清莲一边抱怨着,一边点燃了手边的蜡烛。 一灯如豆,昏黄的烛光闪了闪,就像濒死之人在做无谓的挣扎。 祝妙垂着头,两手紧紧攥着一起,呐呐道:“我是专门等到快夜深了才回宫的,免得被人看出了什么。” 祝清莲嗤笑:“没出息,一点小事都怕成这样。” 祝妙咬着唇,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你要的东西我带回来了。” 祝清莲黯淡的眼神立马变得鲜活起来,伸出手就要拿,却被早有准备的祝妙躲开了。 “一手换一手,你把之前说得那个铁证拿给我!”祝妙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祝清莲撇撇嘴,没想到她这个蠢侄女也有聪明的时候。 “那个啊,等过两日我再给你。”她哄声说道。 祝妙在心里呸了一声,把盒子放回自己的衣襟,强硬道:“那这玩意儿我也到时候再给你。” 祝清莲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瞪着她看了很久,才勾起一个渗人的笑容:“那就等着。” -- 一连过了好几日,转眼就到四月底了,祝清莲那边却似乎又沉寂了下来,一点异动都没有了。 姝音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并不着急,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 今年的千秋节虽不会像去岁那样隆重大办,但因为她如今刚做了皇后,和二叔还是新婚,怎么说也要办场宫宴热闹一下的。 多数的事都不用姝音操心,自有内廷的女官和内侍按制安排,她只需要偶尔过问一下进度即可。 眼看明日就是顾珩的生辰了,姝音终于把亲手做好的袍子送了给他,脸红红地说道:“我女红不好,这件便服就在屋子里穿穿就好了。” 顾珩很是惊喜,接过来就往自己身上套,觉得哪哪儿都合心意,都舍不得脱了。 见他如此宝贝,姝音反而很不好意思,她做的衣袍除了料子是上乘的,其它都只能说“重在心意”。 “我手艺不精,委屈陛下了。”姝音半真半假地说道。 顾珩笑了一声,握住她的纤纤十指慢慢吮吻起来,哑着声音道:“我开心都来不及,有什么委屈的。” 两人的视线交缠在一起,心里都想做点这样那样的事。 只是,钱三的声音却在此事突兀地传了进来,那点暗涌的缱绻瞬间就散了。 “陛下、娘娘,寒香宫的郭宝林那边有点动静。” 冷宫。 祝妙这些时日等得很是心焦,日日吃不好睡不好,人眼见着就憔悴了下去。 祝清莲没少数落她没用,然后又阴阳怪气地唏嘘祝家后继无人,再找不到像她这样能带着家族走向辉煌的女子。 每当这时,祝妙都是死死咬着牙,才忍住没上去撕烂她的嘴。 祝清莲数了数日子,知道明儿就是顾二的生辰了。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施施然道:“过会儿夜里闹起来,你就趁机把这个放到奉先殿。” 说罢,她拿出上次那个装着“铁证”的盒子,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顾二“得位不正”! 第218章 做戏 坤宁宫。 姝音软软地靠在顾珩的怀里,不满道:“她们真是会挑日子,偏要在你过生辰的时候来找事,真讨厌!” 顾珩却一点也不在意,笑着寻到她的唇,深深吻了起来。 “别闹。”姝音气喘吁吁地推开他,娇嗔道:“过会儿还有事呐。” “都安排好了的,哪用我们守着?如此良辰美景,可不能浪费了。”顾珩又厚脸皮地贴了上去,唇舌流连在她柔嫩的耳珠之上。 姝音有些没抗住,喉咙里发出一丝压抑的低吟,便随他去了……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在冷宫的祝妙和祝清莲也睡不着,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等待的时间每一瞬都是煎熬,原本一眨眼就能过去的夜却好像被无限拉长、没有尽头。 当远处略有些嘈杂的响动传来之时,两人都有些如释重负。 祝清莲急切地站了起来,大声呼喊:“妙儿,发生了何事?” 她真恨不得能走出这没有窗户的牢笼,亲眼看看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祝妙随意地靠在门边,看着黑沉的夜,面上的表情很淡,声音里却带着装饰过的激动,“天啊,好大的火!都把天空烧红了!” 祝清莲是个谨慎的性子,又问:“你能看出是哪里走水了吗?” 祝妙故意停顿了一下,沉吟道:“看着像是寒香宫的方向。” 祝清莲这才笑起来,她从来没有跟祝妙说过寒香宫那位的事,想来这蠢丫头没那本事欺骗她。祝清莲从怀里掏出那个狭长的盒子,没再犹豫,矮下身子从铁门下方平时方便宫人给她送饭的口子伸出手,唤道:“你把我想要的东西拿过来,我们交换。” 祝妙闻言蹲了下来,按照她所言互换了盒子。当“铁证”稳稳地落在手里后,顾妙扬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幽幽问道:“祝三娘,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 祝清莲一愣,连忙打开手中的盒子,脸色陡然变得扭曲起来…… —— 今岁的千秋节宫里只招待晚宴。 是以,帝后二人并不用早起。某人更不用上朝,早上刚醒就以生辰为借口向皇后娘娘讨了赏。要不是钱三硬着头皮来禀珠珠醒了要过来找娘,他还得继续闹下去。 姝音揉了揉发酸的后腰,有气无力地踢了他一脚,满眼控诉。 顾珩凑到她耳边讨好地吻了吻,轻声呢喃:“今次辛苦姝儿费力了,为夫之后定会好好补偿。” 想到刚刚坐在他腰上那些面红耳赤的场景,姝音羞得连眼尾都红了。若非知道女儿就要过来了,她都恨不得把自己埋到被子里。 一家三口一道吃了早膳,珠珠拿出自己写的一幅字送给顾珩,有模有样地磕了个头,“恭贺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看着手里那个歪歪扭扭的“寿”字,顾珩的心里热乎乎的,不住赞道:“写得不错,我们珠珠真聪明。” 珠珠歪着小脑袋,奶声奶气道:“爹爹聪明,娘亲聪明,珠珠也聪明!” 姝音和顾珩对视一眼,眉眼瞬间都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他们家这个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顾珩今日生辰,后宫的女人都是要来拜贺的,知道他在坤宁宫,众人便早早就来候着了。顾珩耐着性子受了她们的拜贺,却在她们拿出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时,立马起身离开了。 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挺庆幸陛下不要她们的东西,又能省下一笔呐!只柳宝容气呼呼的,在心里对姝音翻了个白眼。 一定是这妒妇发威,不让陛下接受她们的心意! 柳宝容捧着手里那个精美的匣子,缓缓走到姝音面前,神气活现道:“此乃家父花重金从番商那里买回来的碗口大的夜明珠,特意恭祝陛下寿辰,愿娘娘代为转交陛下。” 她把转交二字咬得紧紧的,说罢还打开盒子给大家见证了一下。 姝音说了句客套话,就示意旁边的宫女收下了,还特意补充道:“登记造册,直接送到钱公公那里去。” 人家孝敬给皇上的,她可没理由要拦着!其他人见皇后娘娘替陛下收了礼,都纷纷剜了一眼柳宝容这个爱显摆的!害得她们也不得不把礼物送出去。 真是心疼死了!明明只是做做样子的啊! 柳宝容不知自己招了嫉恨,还乐滋滋地讲述起这夜明珠的传奇经历来。可惜根本没人捧场,她说着说着也没了趣儿,讪讪收了声。 姝音又提点了几句晚宴的事,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郭宝林身上,淡淡开口:“都散了吧。” 郭宝林沉默着随着众人走到殿外,看到等候在那里的陌生侍女时,不禁打了个寒颤。 葛婕妤有些不解,拉着她问起来:“紫云呢?平时不是她伺候你外出吗?这个看着有些面生,是上面新给你添置的宫女?” 郭宝林没有回答,心内一片悲凉。 在她预备放火烧殿却被抓个正着时,她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了!如今还让她活着不过是顾着皇后新嫁的颜面罢了。 等过段日子,她应该就会病逝了吧…… 后妃们走了,姝音才让人把祝妙带了进来,又让人去请顾珩。 “听说你半夜就过来了?”姝音问。 祝妙略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臣女太激动了!臣女在她身边两年多,如今终于有了进展,实在是迫不及待想要离开那里!” 姝音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只觉得二叔这个表妹见风使舵的本事不小。昨儿祝妙回宫后,据甲木他们的说法,这人可是好一番纠结徘徊,一只脚都踏入冷宫了才又改了主意,匆匆赶来了坤宁宫。 不管她之前有什么小心思,在最后一刻也算是迷途知返了。 顾珩来了后,看都没看祝妙一眼,不耐道:“你最好是真的有发现。” 他可记得这人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 祝妙摸了摸鬓发,娇俏一笑:“陛下,我保证这次是真的。” 顾珩随意抬了抬手,钱三会意,立刻走到祝妙身边:“祝姑娘有什么东西交给奴婢就行。” 祝妙有些不愿,她想亲手给到皇帝表哥呐。只她朝殿上望去,却发现顾珩压根都没在注意她,正一脸温柔地和皇后说着什么。 “祝姑娘?”钱三催促了一声。 祝妙不情不愿把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唉声叹气道:“陛下,臣女在宫里这两年多终究是耽搁了亲事,如今都已十八,恐是难寻到好人家了。” 姝音抿着嘴角,揶揄地睨了一眼顾珩。 他这表妹可是在明目张胆地求进宫呐! 顾珩懒得搭理这茬,从钱三手里接过盒子里的卷轴,展开一看,眉心倏地紧紧皱起。 ……这竟是父皇册立顾琥为储君的诏书! 第219章 遗诏 姝音就坐在顾珩身旁,卷轴上的内容自然也落入了她的眼睛,第一反应先帝可真是个糊涂人! “你可有看过匣子里面的东西?”顾珩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祝妙心下一抖,忙不迭地摇头,说话都结巴了:“没、没有、绝对没有!” 她倒是有起过这个心思,打开匣子的瞬间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然后就放弃了。祝妙后怕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无比庆幸自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一连两次都靠“怂”救了自己的狗命! 顾珩没有说话,审视的目光直直射了过去。 祝妙像是被刺到一样,膝盖一软立马跪了下去:“陛下,臣女真的没有看过!罪人祝氏曾跟我说过这是什么,臣女知道她多半没安好心,这样的东西臣女是万万不敢过目的。” 她现在可不敢再肖想做表哥的后妃了,只盼着陛下看在她将功补过的份上能饶她一命。 宫里太可怕了!她没那个脑子玩不转啊! 顾珩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转而问道:“奉先殿走水,宫里的流言可是你帮她递的消息?” 祝妙听他这样问,再也不敢心存侥幸,老老实实交代:“不是臣女!罪人祝氏为人很是谨慎,从不和我说她在宫里埋了多少暗线的事,郭宝林的事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只是、只是、罪人祝氏确实有跟我提过要给新来的皇后娘娘一个下马威。但她是如何办到的,我也不知道。” 姝音轻哼一声,佯装生气地问:“她说要给本宫下马威,为何你不来禀报?” 祝妙苦着脸,支吾了一下才找到个还算合理的借口:“她平时也爱说些胡话,臣女就没放在心上。臣女知错了,求娘娘宽恕!” 她可不敢把自己那点想隔岸观火的小心思说出来。 姝音长长“哦”了一声,又问:“那你昨晚进宫后怎么又犹豫踯躅了那么久,才来坤宁宫坦白?” 祝妙瞬间被吓得变了脸色,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早被人监视住了。她的后背一阵发凉,越发庆幸自己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不然就要去给冷宫那位陪葬了! “……我、我。”祝妙张口结舌,最后什么蹩脚的借口都不说了,不住地磕头求饶。 “行了!陛下今日生辰可不好见血的。”姝音让人把祝妙拉了起来,轻启朱唇:“你毕竟是母后嫡亲的侄女,这次就饶你一回。归家后本本分分过日子吧。” 祝妙大喜,连忙又跪下谢恩,把皇后娘娘从里到外夸了一番。她算是看出来了,陛下对这个二嫁的皇后可不一般,她可不敢再痴心妄想了! 姝音随意抬了抬手,下面的人就领着劫后余生的祝妙出去了。 顾珩有些欲言又止。 姝音扬了扬眉,“怎么?不满意我对她的处置?” 顾珩缓缓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歉然道:“我只是担心你不解气。” 姝音莞尔,柔声道:“我都没有生气,何来的解气?祝妙这人心眼确实不少,但好在胆子小,并没有酿成大错,再说她大好的年华在宫里陪着那位两年多,也算是她的惩罚了。” 顾珩知道她是顾忌着母后和自己的面子才放了祝妙一马,伸手把她拥到怀里,感叹:“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姝儿大方,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承恩公府的账也是时候要算一算了…… 不过,今日是没时间算账了。一家人吃过午膳后,就要预备千秋宴的事情了。顾珩得去前朝接受众臣的朝贺;姝音就带着珠珠坐守坤宁宫,等着女眷们来拜见她。 看着目送他出门的妻女,顾珩心里很是不舍,幽幽道:“明年不招待这些人来宫里赴宴了。” 姝音很少见他如此孩子气的一面,有些好笑,趁着给他整理衣襟的时候偷偷亲了他一下,哄道:“好了,别闹别扭了,去吧,我和珠珠在家里等你。” 顾珩:…… 申时,陆续有人进宫了。 姝音才进宫一个多月,这是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主持宫宴、接受官眷们的拜谒。 这种场合并不轻松,她不仅要从头到尾维持住皇后的威仪;还要与顾珩看重的臣子家女眷亲切寒暄,以示天恩;命人关照年纪大又身份贵重的老封君;若是哪家带了小孩子来,她还得笑着夸奖几句、赏点小玩意…… 总之,这一场下来,她可累得不轻,脸上得体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好在开宴前她得换身衣服,才总算有点空隙休息一下。 她现在倒是有点理解二叔为什么不愿大臣们来朝贺他了——原来坐着受礼也是会累的!身累心更累! 而宫宴,也不轻松。 姝音带着珠珠和顾珩一道高高地坐在上首,虽然没人敢公然打量他们,却也止不住大家偷窥的小眼神。是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恰到好处,万不能失仪于人前。 吃饭的时候也要端着,姝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真是太难了! 顾珩扬起唇,借着宽大的袖子拉住她的一只手揉了揉,打趣道:“如今知道为夫的不易了吧?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以前都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很是凄凉。” 姝音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却不由得翻过手心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都读懂了彼此眼里的情意…… 众人一看,啧啧!帝后的感情也太好了吧!吃个饭还要旁若无人的秀恩爱,真是闪瞎了他们的眼睛呐! 宫宴结束,时间也不早了。珠珠刚回到坤宁宫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姝音便让佟嬷嬷带着她回房休息了。 帝后二人忙碌了一日,便也分头去梳洗。 姝音从浴间走出来,一抬头,就看到在烛火下若有所思的顾珩。此时的他也早已换上了宽松的寝衣,姿态随意地靠在软榻上,垂眸眨眼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竟让人莫名感到些脆弱之感。 姝音默默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整个人贴上去蹭了蹭,声音又轻又软:“二叔,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和我说。” 第220章 秘密 顾珩没说话,转过身把姝音紧紧地抱进怀里。两人安静地依偎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我在想,父皇写那纸遗诏时在想些什么。” 姝音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问:“会不会是假的?小祝氏伪造出来故意给你添堵的?” 顾珩顿了一下,摇头,“那上面确实是父皇的笔迹。” 不仅落了印,日期还是他死前一日,比传位给自己的那纸诏书时间要晚。 ……所以,父皇在最后一刻又改主意了? 姝音有些心疼,仰起头在他下巴上吻了吻,宽慰道:“父皇可能病糊涂了,或者是小祝氏使了什么手段逼他写的。” 顾珩微微颔首。 这些倒真是有可能的。若小祝氏母子二人手上有名正言顺的即位诏书,又何必逼宫? 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小祝氏手里的诏书也肯定有问题! 顾珩心里松快起来。有些事他不是想不到,而是作为当事人的他不自觉就会钻牛角尖。在他心里,父皇始终还是更偏爱顾琥。 “姝儿,谢谢你。”顾珩在她唇上落下缱绻的一吻。 姝音的杏眸湿漉漉的,有些羞怯地埋在他胸前,呐呐道:“我们是夫妻,有什么好谢不谢的。” “再说一遍。” 顾珩很爱听她说“我们是夫妻”的话。 姝音的脸霎时绯红一片,从他身上坐起来,转开话题,“对了,郭宝林那边要怎么处置?” 顾珩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无所谓道:“姝儿做决定就好。” 想到那个纤瘦又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子,姝音有些狐疑:“也不知她为什么还要听小祝氏的吩咐?如今那人都在冷宫自身难保了呀。” 顾珩倒是能猜到原因,解释:“郭氏本就是那人选到我王府的侍妾,应该从那时起就是她的人,私底下肯定也帮她做过一些事,以至于留有把柄在她手上,现在就不得不听从她的吩咐。” 姝音了然地点点头,看来以后对后宫那几个旧人得多注意一点了。 还有一件事姝音有些不明白,瞪着一双清澈的眸子问道:“小祝氏好像很重视祝妙从承恩公府带出来的那匣子东西,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那里面装得全是信笺,摘抄的都是些没头没尾的诗句,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 说完,姝音起身把那匣子找了出来,随手拿起一封看了看,念起来:“江上风花晚,君行定几千。明岁浔阳水,相思寄采莲。” 又拿起一封,念道:“清波荡漾水面宽,莲舟徐徐涌碧湾。芳香四溢满池畔,洁白如雪独绽颜。湖中佳人倚槛望,月下婵娟舞纤腰。” 再拿起一封,又念:“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忆君君不至,仰首望飞鸿。” …… 顾珩的眉心动了动,昨晚并没有细看,如今听姝儿念起来,这些诗倒都有一个共同点——咏莲。而他那个小姨母的名字里刚好有个莲字。 姝音很快也注意到了这点,讶然道:“这些莫不都是父皇写给她的吧?” “不会。”顾珩很是笃定,他的父皇可不是有雅兴写诗的人,而且字迹也完全不是父皇铁画银钩的书写风格。 再来,若真是父皇写的,何必藏着掖着呢? 姝音觉得自己好像窥见到了点什么,玩笑道:“她那么宝贝,不会是情郎写的吧?” 顾珩怔了一下,心下隐隐有种说不定真被姝儿说中了的感觉。 他把信笺全部拿出来翻看了一遍,又拿起木匣子仔细瞧了瞧,蓦地察觉到点不对——这匣子只是最普通的核桃木,上面并没有任何雕刻和镶嵌,可入手的重量却不轻。 顾珩随即在木匣四周敲了敲,最后在厚重的盖子上找到一个极小的缺口,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姝音立马取下头上的发簪,用尖尖的簪尾从缺口处轻轻一挑,隐藏的那层终于露了出来。 姝音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拿起里面的信看了起来,刚扫了两眼,眉头就嫌弃地蹙了起来。 这些不是别的,明显是有人写给小祝氏的情信。每一封都以吾爱莲妹开头,话里话外都是缠绵悱恻的思念和肉麻的情话,有的还挺不正经的,看得人胃都不舒服了。 顾珩也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半晌才开口:“父皇的头上似乎有点绿啊。” 他的心里竟莫名有些诡异的幸灾乐祸。不知他的好父皇得知真相时会是何种表情?会不会觉得一腔情意错付了?会不会悔不当初? 姝音缓了一会,又拿起那些情信翻看起来,却没找到任何能显示写信之人身份的文字。 她有些失望,嘀咕:“这奸夫到底是谁啊?” 顾珩皱着眉沉思起来。 照理说,小祝氏嫁给父皇后,能接触到外男的机会并不多。只是,大邺建朝前,父皇常年在外打仗,他和大哥也几乎不在家住,倒是给了小祝氏红杏出墙的绝佳机会。 只是,她作为内宅妇人,接触到的人到底还是有限的,奸夫肯定还是她日常生活中能见到的人。 顾珩猛地回想起一件事——父皇去世前不久,小祝氏的舅家表哥郎松出了意外摔下山身亡了。他记得那日自己正和父皇在小书房议事,承恩公却突然求见想为身无功名的郎松求个恩典,也好让他能把葬礼办得体体面面的。 父皇一改平日里对小祝氏娘家人的宽厚态度,毫不留情地把承恩公斥责了一顿。 ……莫非郎松就是这个奸夫? 姝音又扫了几眼那让人牙酸的情信,撇撇嘴道:“小祝氏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想拿回这些信,想来应该是极爱慕那个奸夫的。” 顾珩却有不同的看法,“她想拿回这个应该只是不想被人发现其中的秘密。她知道承恩公府迟早会被我收回来,到那时这信匣子就会落到我手里。” 说到这里,顾珩脑子里那些零散的点终于慢慢连成了清晰的线索——他大概知道顾琥两母子为什么突然对父皇下手了! 若只是一个丽嫔,还不至于让他们孤注一掷做那大逆不道的事,能逼他们出手的肯定是更要命的事情! 比如说—— 顾珩的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沉声道:“顾琥不是父皇的孩子。” 第221章 寻死 姝音倒抽了一口凉气,惊讶地捂着了嘴。 那小祝氏真有这么大的胆子?不仅绿了先帝,还让他养便宜儿子? 顾珩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如今回想起来,很多蛛丝马迹都浮了出来——比如顾琥长得并不肖似父皇;又比如自己和大哥都与父皇一般高大,而顾琥却比他们生生矮了半个头;再比如顾琥吃不得鱼虾,吃完身上就会起红疹,可家里谁都没这毛病…… “顾琥不是父皇的孩子。”顾珩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笃定:“父皇一定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让那两母子狗急跳墙。” 父皇在召他回京时应该已经有所察觉,然后再一步步查清真相。而那两母子也不会坐以待毙,才会在外人看来形势大好的时候突然发难…… 困扰了多时的谜团终于散去,顾珩心里一松,抱起姝音就往床榻走去,愉悦道:“姝儿真是我的福星,为表感谢,为夫今夜一定好好服侍你!” 姝音还有些懵,她做什么了?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密集如雨点的热吻就落了下来,让她瞬间乱了心跳。 “我们试试画册上看到的花样,可好?”顾珩在她耳边喘息着,声音哑得厉害。 姝音的脑子跟浆糊似的,完全无法思考。 顾珩咬着她的耳珠,又固执地追问:“可好?” 姝音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却没想到下一瞬就被人搂着翻过了身,那人随后也贴着她的后背压了上来,双手紧紧箍着她的腰肢,附耳呢喃:“乖姝儿,放松点,会很快乐的。” …… 千秋宴过后没几日又是端午,姝音很快又忙碌起来,小祝氏的事就被暂时放到了一边。 今年金明池的龙舟赛,帝后将会携手出席。这消息一出,上京城整个都沸腾了。自从先帝驾崩后,宫里已经好几年没有人到场与民同乐了。 这次不仅有皇上,还有皇后,真是久违的高规格! 大家都卯着劲儿想要在帝后面前搏个好彩头,不仅下场比赛的人每日加紧训练,就连各个府上搭的水棚都要互相比个高低,怎么华丽怎么来,怎么出风头怎么来,最好能让帝后远远的就能注意到他们! 珠珠是第一次看龙舟,在临水殿中激动地手舞足蹈,特别是在看到代表自家父皇的龙首船遥遥领先地驶过终点时,更是兴奋地大喊了起来,“爹爹赢了,爹爹赢了!” 顾珩也很高兴,除了照例给获胜的龙首船赏了彩头,还给每个参加比赛的队伍都给了赏。众人得知皇上的恩典后都纷纷朝临水殿的方向跪拜谢恩,一时间,金明池两侧山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 姝音也从自己的私库拿了银子命人准备了一千份端阳福袋——精致的香囊里装了“避瘟辟秽”的中药,分发给在场观赛的平民。 百姓们都没想到还能收到皇后娘娘的“赏赐”,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都预备着把这香囊当成传家宝供起来。 帝后的到场无疑给这次龙舟赛增添了绝对的亮色,使之成为大邺建朝以来最盛况空前的一次,上京城里处处都洋溢着祥和喜庆的节日氛围。 宫里也比往年热闹,皇后娘娘不仅按例给大家发了赏,还自己出银子给大家添了菜,让宫人们都能在端午这日吃顿好的。 可冷宫里的祝清莲却感受不到恩典,反而因为平时照看她的宫人去吃好东西了,耽搁了给她送饭。约莫着快到申初了才给她送了一碗残羹冷饭。 看着地上那碗黑乎乎的汤水,祝清莲气得双目腥红,一脚踢了过去,疯狂地吼叫起来:“祝妙呢?把祝妙叫过来!还有顾二,叫他来见我!叫他来见我!” 在外看守的老嬷嬷不屑地啐了一口,对着铁门重重踢了几脚,警告:“疯婆子给老娘消停点!再不住嘴,我就进来堵你的嘴了!” 祝清莲果然不敢再叫了,前几日她闹腾得厉害,这些人不仅把她绑起来,还往她嘴里塞那腌臜恶臭的破布…… 这样的日子,还真不如死了! 端午过了没几日,姝音和顾珩就收到了冷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罪人祝氏绝食多日,似是想寻死。 顾珩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不耐道:“不吃就找人把她按着灌下去就是。” 下面的人一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迅速领命而去。 姝音知道二叔还留她一命是为了什么,想了想提议:“不如我去见见她?” 顾珩这才蹙了眉,一脸不赞同。 姝音笑起来,调皮地眨眨眼:“她如今都这样了,你还怕她能伤到我吗?” 顾珩还是不语。 姝音搂着他的胳膊讨好地蹭了蹭,“二叔让我见见她吧,我想问她几件事。” 见他还是不应,姝音便使出了杀手锏,贴着他的耳朵娇娇柔柔唤起来:“俭之?阿珩?夫君?夫君?夫君?求你……” 顾珩的下颌瞬间紧绷,把人搂到怀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我陪你一起去。” 姝音摇摇头,“我想自己去见她。” 从听说的来看,祝清莲这人很是自视甚高,认为天底下的所有女人都不如她聪慧睿智。若自己这样一个新手皇后独自去见她,就能让她心存轻视放下戒心,说不定能有意外的收获呢! 顾珩还是不放心,可又架不住姝音软软的贴着他一个劲儿的撒娇,扰得他心神都乱了,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只不过还得让钱三陪着一起去。 姝音心里越发好奇了,“她真有那么可怕吗?” 顾珩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讲道:“她刚过门时,我年纪还小,若不是大哥护着我,我不一定能活下来。” 姝音闻言心疼得不行,直起身把他紧紧揽到怀里。顾珩呼吸一窒,闻着那娇软的馨香,心猿意马得厉害…… 这一夜,姝音格外地缠人,两人又研习了不少画册上的新花样…… 翌日,等二叔去了前边,姝音又安顿好了珠珠,才带着钱三和几个贴身服侍的人去了冷宫。 得知皇后娘娘要过来,冷宫的人也早做了准备,不仅把关着祝清莲的屋子好好打扫了一番,发臭的食物和恭桶也都清理了,又怕她太埋汰碍了娘娘的眼还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关闭多时的铁门被人缓缓开启,祝清莲抬起头,刺眼的阳光让她几乎睁不开眼,几息之后,眼睛适应了光线,她才终于能看清门边那个仙姿玉色的华服女子。 “……你是谁?”她问。 第222章 挑拨 姝音没有应声,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身上。 眼前被绑住手脚跪在地上的老妇与她记忆中那个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完全判若两人。 她的印象里祝清莲的五官并不出挑,最多只能算是清秀,但她这人却很是懂得打扮,五分的美貌在皇后尊贵身份的加持下,再加上扬长避短的妆容,就使她显出些倾城的气质来。 如今没有了那些外在的东西,这几年又在冷宫被磋磨得厉害,她就仿佛被打回了原形的精怪,面目全非后露出了全然丑陋的内里。 祝清莲也在默默打量面前的美貌妇人,视线从她头上的发簪样式慢慢挪到腰间的玉带再到鞋上的凤纹,很快便得出这人的身份。 呵!顾二新娶的那个二嫁小妻。 祝清莲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容,戏谑道:“哟!你嫁进来这么久,终于想起来要给我这个婆婆敬茶了?” “大胆罪妇!竟敢对皇后娘娘不敬!来人,掌嘴!” 姝音还没说话,身边的尚仪就出言呵斥起来,负责掌嘴的宫人更是没有手软,直打得祝清莲嘴角都流血了。 姝音微微抬了抬手,执刑的宫人便退了下去。 “你的那些下马威本宫都收到了,这是给你的回礼,喜欢吗?”姝音淡淡开口,故意摆出一副颐指气使又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祝清莲吐出一口鲜血,愤愤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怪异地笑起来,“小丫头,别怪我没提醒你。顾家的男人全都是薄情寡义之人,上一瞬还对你千好万好,下一瞬就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顾二就更是凉薄至极的人,你看看他是怎么对待结发妻子的,小心也落得那样的下场。” 姝音柳眉倒竖,扮出娇蛮单纯的样子,“不要你管!陛下才不是你说得那种人,他对我、对本宫可好了!” 祝清莲立马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语重心长道:“你呀,之前不也成过一次亲?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呢?男人啊,可是信不过的!” 姝音似是被说中了心事,眉心蹙了起来,声音弱了很多:“可陛下不一样,他对我是真心的,他不会辜负我的。” 祝清莲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女人啊,最忌付出真心,我劝你还是别陷得太深了。顾二是我从小养起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女人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就连发妻也不过是放在家里的摆设。这么多年,我还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上过心。” 姝音露出娇羞的模样,心花怒放道:“那就代表我在陛下的心里是不一样的。” 祝清莲嗤道:“男人都一个德行,你可不要觉得自己是不同的。他抛开那么多黄花闺女不要,非要立你一个三年无出的二嫁之妇为后,你就不觉得反常吗?” “你什么意思?”姝音有些恼羞成怒,眼底却浮出些不安。 祝清莲不答反问:“听说你嫁给陆状元三年多,别说生出一儿半女了,连身孕都没有怀过?” 姝音的脸上闪出慌乱,抖着唇道:“那是因为、因为……” “别说了,我都懂。”祝清莲的语气里带着些同病相怜,“我刚嫁人那两年子嗣也很是艰难,我知道这对后宅女子来说是何等的煎熬。” 姝音瞪着一双清澈的杏眸,急切道:“那你后来是怎么怀上孩子的啊?是看了大夫吗?吃了什么药?有偏方吗?” 祝清莲笑而不语,半晌才缓缓开口:“有时候生不出也不是女人的问题,换一个人问题就解决了。” 姝音如释重负,“对,换一个就好了!我和陛下会有孩子的。” 祝清莲却摇摇头,有些同情地看着她,语焉不详道:“不行,你换的这个不行。” 姝音白了她一眼,哼道:“你又想说什么?” 祝清莲几番欲言又止,才对她使了个眼色,等姝音靠近了些才神神秘秘道:“顾二以前打仗时伤了根本,子嗣上没多大希望了。” 姝音的脸倏地沉了下来,心里腾腾的升起一股怒火——小祝氏就是给二叔下绝嗣散的那个人!不然她怎么知道二叔子嗣艰难? “你别胡说,陛下好着呐!”姝音厉声反驳道:“元贞公主不知多像陛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祝清莲嗤之以鼻,“这世上长得像却又毫无关系的人多了去了,他是皇帝,想找到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人可不简单得很?” 姝音瞪着她不说话,双唇抿得紧紧的。 祝清莲暗自发笑,问道:“有谁见过那孩子的生母吗?生产时有哪个顾家人在场吗?堂堂公主为什么要等到一岁多样貌长开了些才被接回宫?为什么后宫那么多女人都没有怀孕,偏偏一个农家女子有那么好的运气?” 姝音装出被问住的样子,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祝清莲的眼里划过一丝得意,接着说道:“你现在应该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吧?他前脚刚接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便宜女儿,后脚就要立你这个三年无出的二嫁妇为皇后。显然,若是你以后生不出孩子,天下人就会自然地认为是你的问题。他再做出对你情深不移的样子,让你独宠后宫,你说史书上会怎么写你?” 姝音神情一变,底气不足地呵斥:“你别胡说!陛下不会这么对我的,我们会有孩子的!” 祝清莲笑着睨她一眼,“你就等着做魅惑君王、阻碍皇嗣的千古罪后吧!” “……你!”姝音又气又怕,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那我要怎么办?” 祝清莲似是随意说道:“你就多给他纳妃吧,他若是不愿,你就使点小手段让他们成事。他有了其他女人,再生不出孩子也不是你的错了。” 姝音在心里冷笑,这小祝氏还真是死性不改,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忘挑拨离间!以为她是傻子吗? 姝音垂着头,掩住眼里对她的厌恶,呐呐道:“可我想要孩子,想要自己的孩子。” “也不是没办法。”祝清莲幽幽开口,声音带着隐秘的蛊惑:“就像我说的,换个人就好了。你年纪小,总会怀上的。” 姝音瞬间瞪圆了双眸,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结巴着说:“别、别瞎说。宫里就只有陛下一个男人!” 祝清莲歪唇一笑,淡然道:“总能找到机会的。你若是愿意,我可以给你出主意。” 姝音表现出动摇的样子,低声问:“那、那要怎么做?” 祝清莲咧嘴大笑起来,心里得意极了——顾二可真娶了个好拿捏的蠢妇! 第223章 交锋 姝音作出些忸怩的样子,又问了一遍:“那我要怎么做?上哪里找人?” 祝清莲反而不急了,笑笑没说话。 “你快说啊!”姝音黑着脸催促起来。 祝清莲也不再拿乔,直接讲起条件来:“我帮你,你能给我什么?” 姝音撇撇嘴,嫌弃地在屋内扫了一眼,没好气道:“本宫到时帮你换间好一点的住处,再安排两个伺候的人给你,可以了吧?” 祝清莲摇头:“我不要那些,我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姝音脸上带了些警惕,“什么事?” “放心,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办的事。”祝清莲语气轻松地说道:“之前祝妙从我这里拿走过一个木匣子,你把那个还给我,我就帮你。” 果然是为了这个。 姝音略勾了勾唇角,哼了一声:“你当我傻吗?把东西还给你了,你不帮我,我又去找谁?” 祝清莲温声哄道:“我若说话不算,你到时候再把匣子收回去不就好了。” 姝音犹豫了片刻,提着裙摆就要往外走:“算了,你就是骗我的。我娘说宫里的人可精了,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见她真的要离开了,祝清莲着急喊道:“你过来,我再跟你说两句,你就知道我的办法可行了。” 姝音施施然走到她身边,不悦道:“你说得最好有用,不然可没你好果子吃!” 祝清莲皮笑肉不笑:“当然有用,你附耳过来。” 姝音矮下身,就听到她用一种煽惑的语气缓缓说道:“顾家又不止他一个男人,你偷偷借种不就好了?孩子生出来也是顾家人,跟顾二说不定也有相似之处,他可能都不会起疑。” 姝音长长哦了一声,好奇道:“所以,顾琥的亲爹是顾家的谁?” 祝清莲愣住,随即脸色大变,厉声道:“我儿的亲爹当然是先帝!若不是顾二那逆贼,他如今就是皇上了!” 姝音一脸兴味地看着她,嘲讽地念起来:“吾爱莲妹,最近落了第一场雪,让我想起那年冬日你给我做的那件披风。每当夜里想起你时,我就会把它披在身上,想象是你在身后抱着我……” “闭嘴!闭嘴!”祝清莲陡然暴怒,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们已经发现了?刚刚都是在我面前演戏?” 姝音微微一笑:“在宫里无聊,逗你玩儿呐。” 祝清莲气得全身颤抖,不仅是因为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人揭穿,还因为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耍得团团转! 姝音在宫人们给她准备的圈椅上坐好,玩味道:“听说你想寻死?” 祝清莲喘着粗气,恨不得能一口咬死她。 姝音直视着她眼里的怨毒,意味深长道:“有时候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若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 祝清莲吭哧了一下,依旧不说话。 姝音并不介意她的态度,直截了当地问道:“顾琥的生父是谁?母后和大哥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祝清莲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有些事情你们永远都不配得知真相!顾二身上永远都会有得位不正的猜测!” 姝音暗暗握紧了拳头,冷笑着问:“你就不想想顾琼和祝家?” 祝清莲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我辉煌的时候他们也跟着沾了光,如今我落难了,他们就算被我连累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我又不欠他们的!”她抬起头,看向姝音的目光里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想威胁我?你还是嫩了点!” “哦?”姝音挑起眉毛,促狭道:“若我把你那些牙酸的情信公布出去,你猜众人会如何说?史书会如何写?你就等着做秽乱后宫、混淆皇家血脉的千古废后吧!” 祝清莲布满皱纹的面皮抽了抽,压抑着内心的狂怒,佯装淡定地扯了扯嘴角:“证据呢?几页没头没尾的信能说明什么?就不能是顾二污蔑我这个做继母的?反正他如今是皇上了说什么都行啊!” 姝音没想到她脸皮这么厚,顿了顿,无所谓道:“有人不信但也会有人相信。你身上永远都会有秽乱宫闱的猜忌!世人最爱这样的秘辛,你的名字一定能长长久久地流传下去。” “……你!”祝清莲气得脸色铁青,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就当姝音以为她会破口大骂之时,祝清莲却突兀地开口道:“你知道先帝为什么那么讨厌顾二吗?因为是他把我出入姐夫房间的事告诉了怀着身孕的大姐,后来大姐一尸两命,先帝就把这事怪在顾二头上了。” 祝清莲仰头笑起来,笑声狂妄而得意,“顾二那时才不过五岁,就要背负害死母亲的责任,被自己的父亲怨恨。最好笑的是,大姐的死根本与他无关!是我趁大姐不注意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大着肚子,血流了满地,却又没力气喊人来帮忙,真是惨!” 姝音愣在原地,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祝清莲面上很是自得,“没想到吧?现在想杀我了吧?” 姝音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疯子,凉凉道:“想求死?没那么容易!这世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 -- 坤宁宫。 待女儿睡下后,顾珩才问起姝音今日去冷宫的情况,“是不是那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 他早就察觉姝儿的情绪有些不对了。 想到最后听到的那些,姝音心疼得厉害,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顾珩心里一紧,轻轻捧起她的脸,“姝儿?发生什么了?” 姝音埋在他的胸口,哭得越发汹涌,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 顾珩很少见她这样,慌乱的拿手给她揩泪,“姝儿,你别哭,我不问了,可好?” 姝音摇头,紧紧搂着他,哑着声把从小祝氏那里听到的事都讲了出来。 顾珩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你是因为她说的这些难受?心疼我?” 姝音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湿漉漉的杏眸里溢满了疼惜。半晌,她动了动,直起身子在他眉心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是鼻子、脸颊、耳朵、下巴,再慢慢往下…… 比起话语,她更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此刻的感情。 第224章 丑事 夜色融融,阖宫宁静无声,银白的月光洒下来,为这些巍峨的宫殿平添了一份孤寂。可这清冷的夜里,某一隅却是春意无限。 坤宁宫里,守夜的宫人们都退到了门外。只是,偶尔从屋子里传来的几声破碎浅吟,还是让大家红了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传来一阵响铃的声音。宫人们会意,垂首敛目地进了屋,趁着帝后去沐浴的间隙快速换上干净的床铺,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皇上留宿在坤宁宫的时候,浴池的水一直都是温热的。姝音软绵绵地趴在顾珩身上,由着他为自己清理,她自己如今是累得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了。 害羞什么的等明日再说。 顾珩的动作很是熟练,两人很快就收拾妥当重新回到了整洁清爽的大床上。姝音有些疲惫,却还是没什么睡意,眷恋地窝在顾珩的怀里。 顾珩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姝儿对他的心疼,他都深刻地感受到了。只是当她俯下身时,看着她低垂的眼眸,他却舍不得…… “傻姝儿。”顾珩笑着喃喃了一声。 平日里连正眼都不敢瞧,今儿却又有那么大的胆子…… 姝音恢复了点体力,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脸霎时红得跟要烧起来一样。她当时也不过头脑一热,想学着画册上的样子试一试,可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正为难时就被他搂着肩膀拉了上去。 “……我不会。”姝音难为情地开口。 顾珩的眼里聚满了宠溺,贴着她的耳边低语:“姝儿不用会这些,为夫知道该怎么做就好。” 姝音一顿,指腹无意识在他胸膛处挠了挠,呐呐道:“可你上次……我……” 有些事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顾珩轻轻笑出声:“傻姝儿。有些事并不用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舍不得你那样。” 姝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小小声讲:“那、那你以后也别那么做了。” 顾珩笑得更厉害,把怀里的人儿往上捞了一下,注视着她的眼睛道:“那些情到浓时、情之所至、情不自禁的事我也控制不住。” 姝音像是被烫到一样立马别开眼,可不敢谈论这个了,生硬地转了话题:“顾家的男人里,谁最有可能是那个奸夫?” 顾珩敛了笑意,沉吟了片刻,道:“父皇虽只有诚王一个亲弟,堂兄弟却有不少,他彼时在外打仗,很多人都有机会与小祝氏接触。奸夫其人,还真不好说是谁。有可能是诚王,也可能是恭王家的几个儿子,那几个郡王也很有嫌疑。” 这样的事,若没有实质的证据,很难定罪。 姝音微微颔首,嘟囔:“不知父皇是如何察觉到顾琥身世有异的?会不会是撞见了什么?” 顾珩的目光闪过一丝讽刺,安抚地摸了摸姝音的鬓发,柔声道:“别想这些了。他的事,我们现在无从得知。不过,雁过留痕,只要往下查应该就能发现端倪。” 姝音伸出手细细描摹他的眉眼,心里酸酸涨涨的,低声问:“父皇是不是对你不好?” 顾珩的下颌紧绷了一瞬,随即又松开,淡然道:“我也是到今日才知道父皇不喜我是因为觉得我害死了母亲。”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很少在家,他更没有多少与之融洽相处的记忆。后来他大了能打仗了,和父亲的接触才多了起来。 现在想来,那人对自己确实是不苟言笑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父亲就是那样一个人,直到看见那人是如何和顾琥相处…… 姝音的眼睛又有了湿意,哽声道:“是父皇糊涂,母亲的死与你有什么关系?你那时才多大?他自己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事却怪到一个稚儿头上,真是厚颜无耻!” 顾珩的视线虚虚定在一处,似是在回忆什么,嗓音有些飘远:“母亲当时就倒在榻边,流了好多血,我和大哥下了学堂去给她请安时才发现,可已经太晚了,母亲和妹妹都救不回来。” 姝音的心里很难受,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都是小祝氏的错,是她推倒了母亲的,还支走伺候的侍女。她是个心术不正的人,就算你没有跟母亲说什么,她也会对母亲下手的。你不要责怪自己。” 顾珩幽深的目光闪了闪,把她抱到自己身上,扣着脑袋吻她的唇,在她齿间呢喃:“好,我不怪自己。” 他如今有人心疼了,还怎会为难自己让姝儿跟着难受呢? 他只会让罪魁祸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过了两日,顾珩就召了承恩公进宫。 承恩公祝胥年近六十,头发早已花白,见着这个皇帝外甥后,立刻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微臣该死,教女不严,请陛下恕罪!” 祝妙归家后,就把自己做的事都如数交代了,包括那些隐秘的小心思。他这几日心里很是忐忑,正准备收拾包袱回老家不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碍眼了,就被召了进来…… 只希望皇上看在大妹妹的份上,别责罚得太狠了! 看着这个和母亲同父同母的兄长,顾珩的心情有些复杂。小祝氏的生母只是外祖父的续弦,照血缘来看,他这个做舅父的理应和大哥与自己更亲近。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祝胥在那时做了最识时务的决定——果断放弃嫡亲妹妹的两个儿子,一心一意支持更受先帝喜爱的顾琥。 顾珩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头顶,眉目森然。 半晌没有听到皇上的回应,祝胥已吓得两股战战,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一边诉说着对往日的悔恨,一边倾吐对大妹妹祝清嘉的思念,以勾起皇上对他们祝家的怜意。 看着他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顾珩嫌恶地皱起了眉,拿起手边的木匣子就扔到了他的脚边。 啪的一声响,惊得祝胥失声叫了起来。 “祝清莲的这些丑事你可知晓?”顾珩的声音如浸入雪水般冰冷。 祝胥抖着手拿起洒落一地的信纸,刚看了两眼,脸色就唰的一下变得煞白,吓得瘫软在地上。 她怎么敢!祝清莲怎么敢! 顾珩的眼神里满是审视,淡淡开口:“这些都是祝妙从承恩公府带出来的,很难说你不知情吧。” 祝胥一连打了好几个寒颤,不住地磕起头来,“微臣不知!微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陛下明鉴!求陛下明鉴!” 顾珩凉凉一笑:“那我母亲的死,你可知道是祝清莲下的手?” 祝胥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惊恐,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225章 揭开 大殿上回荡着承恩公祝胥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顾珩淡漠地看着他,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若说之前还有一点装模作样的成分,如今的祝胥可是真的打心里悲伤泪流。倒不是为了早逝的亲妹,而是他知道这下真的麻烦了——他应该很难再拿大妹妹的名义跟这个皇帝外甥打感情牌了! 祝胥瞪着一双腥红的泪眼,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陛下,珩儿,舅父真的不知你母亲是被她害死的。要是知道,我铁定不会让她嫁进顾家的。大妹妹死后,我见你和琛儿年纪都还小,与其让你父亲续娶其他不知底细的女人,不如让她嫁进去。这样,你们兄弟也有亲姨母照顾。” “珩儿,我发誓!我那时是真心为你们着想的!”祝胥急切地膝行往殿前走了几步,恨声道:“是我看走了眼,没看出祝清莲蛇蝎心肠,反而、反而害你们受苦了!” “是我对不起嘉囡,是我这个做阿兄的糊涂!我可怜的妹妹啊!我可怜的妹妹啊!呜呜呜呜呜……” 顾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他哭声小一点了,才开口:“祝清莲那时正是等着嫁人的年纪,你们祝家却不给她定下亲事,还放任她住到已婚的大姐家,莫不是早打了什么主意吧?” 他记得,父皇那时已收拢了西北各府,实际掌控着这一地界,是名副其实的北境之主。各处的势力都想拉拢他,送到家里的女人更是多如牛毛。 母亲那时怀着身孕,祝家若是担心其他女人趁机上位,再送个女儿过来固宠也很说得过去。 祝胥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嚅嗫了两下终是没敢撒谎,哀声道:“是父亲!小妹、罪人祝氏不知和父亲说了什么,然后他便以照顾怀孕的大女儿为由头送了祝清莲过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的意图,也曾、也曾反对过。可父亲老来得女,对祝清莲很是疼爱,再加上他不愿看到顾家被旁人钻了空子,就、就——” 顾珩的脸色沉得可怕,“母亲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吗?” 祝胥迟疑地摇头,颤着嗓子道:“祝清莲说大妹妹怀着身孕,暂时先不告诉她,免得她伤神。” 顾珩的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浅笑:“做出勾引姐夫的龌龊事就不怕吓到我娘了?” 祝胥辩无可辩,只好把责任都推到死去的老爹和祝清莲身上,而他自己只是被蒙骗了而已。 顾珩静静地望着他,眼眸深沉莫测,仿佛结了冰,又仿佛簇着火。 他无法想象,当阿娘从年幼的自己口中得知那样丑陋的事情后,会是怎样的痛苦和委屈。怀着身孕,却要遭受来自娘家人和夫君的双重背叛! “祝家不配享有我娘的恩泽。”顾珩一字一顿地说道。 祝胥两眼一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完了,他们祝家完了…… 同一时间,姝音找了以前在先帝身边当过差的宫人来问话。只不过,宫里如今还剩下的这些人并没有近身伺候过先帝,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而那些近身伺候的早在宫变的时候就被顾琥两母子弄死了。 “罪人祝氏身边伺候的人呢?”姝音问。 采桐和采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低声回道:“不是在那夜被杀死了,就是后来被处死了。” 姝音点点头,知道无法从这上面打听出什么了,便又问了她们几件关于先帝去世前那段日子的事。她们二人当时一个在尚食局做事,一个在尚服局当差,根本接触不到先帝的日常事务,倒真说不出什么值得注意的人和事。 姝音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得知奸夫的身份还真没那么容易。 采芳面色稍凝,迟疑着说:“奴婢倒是知道一件事,却不知这算不算不同寻常。” 姝音示意她往下说。 采芳缓缓道:“奴婢当时在司酝司做事,先皇在去世前的一段时间,午膳时会要金酿泉这种酒。奴婢原以为是先皇改了口味,因为他平时更喜秋露白这样味烈的酒,后来才从姑姑们那里听说爱喝金酿泉的是老太傅。” 太傅? 姝音凝眸想了想,她对太傅俞括了解得不多,只晓得他原是先帝身边最得力的谋士,在先帝起事前就已经追随在侧,很是得先帝的信任和看重。 大邺建朝后,先帝论功行赏,本要封他为信国公的,却被俞括婉言拒绝,并请求陛下让他归隐山林,从此枕流漱石,做个逍遥自在的隐士。先帝没有勉强,却还是让他担了太傅之名。 不过那之后,俞太傅却是属于半隐居的状态,等闲并不会来上朝。听说只是偶尔会被陛下召到身边商议重要的事。 不知俞老大人知不知道点儿什么呢?先帝会不会与他商议立储的事? 姝音把宫人们都打发了出去,拿出小祝氏手上的那封遗诏仔细看了起来。既然父皇已经知道顾琥的身世有异,肯定就不会还让他做储君的吧? 这纸诏书并不长,除了那些规制要写的,实际的内容就只有一段话:齐王皇五子顾琥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姝音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也没看出哪里不对,除了那个“五”字好像被压扁了一样,看着有点别扭。 姝音的眉心动了动,又盯着那个“五”字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奇怪,就仿佛是先写了二,再补齐了中间的两笔似的。 可父皇若是想写皇二子,可名字却还写的是顾琥呀? 这也太矛盾了! 除非—— 姝音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个可能。除非父皇是故意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引起见到这封诏书的人起疑。 提示大家这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写下的! 姝音有些激动,拿着诏书左看看,右看看,还轻轻戳了戳,希望再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忙活了半晌,还真让她感觉到点微妙的不对劲。 托她家陛下的福,她曾收到过两纸圣旨,规格都还不低的那种。比起来,现在手上这纸诏书比印象中略微重了些。 姝音走到窗边,对着金灿灿的阳光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诏书—— 光影交错的瞬间,她发现哪里有问题了! 第226章 故地重游 坤宁宫。 姝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顾珩,等啊等,终于等到他下朝回来了,也到了一家人用膳的时间。 姝音压下心底的兴奋,准备待女儿睡下了再和二叔讲这事。不过她的一颦一笑都没逃过某人的眼睛,顾珩伸手挠了挠她的手心,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姝音对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却没有说话,继续和珠珠一起玩她最近从萧表叔那里收到的“赤金镶宝珠九连环”。 珠珠还小并不懂的怎么解,姝音也不擅长这些,两母女捣鼓了半天也没什么进展。不过两人心态都很稳,半点没着急,小丫头到最后干脆把金闪闪的九连环当作首饰在头上、脖子、耳朵上比划起来。 “我们珠珠真好看。”姝音总能找到点夸自己的宝贝女儿。 顾珩眉眼含笑地注视着她们,心里被某种情绪装得满满的,好似所有不快的记忆都离他越来越远了…… 珠珠开心地笑起来,把九连环递到顾珩手里,奶声奶气道:“爹爹,一起玩!” 顾珩一顿,从她手中接过来,三下两下一通操作就把九连环解开了。 珠珠哇了一声拍起手来:“爹爹好厉害!珠珠也要学!” 顾珩扬起唇,把女儿抱到怀里,一步步教她如何做,小丫头听了一会儿,慢慢地就开始点起了小脑袋。 明显是想睡觉了。 姝音捂着嘴笑起来,打趣道:“女儿嫌你说话太闷了。” 顾珩有些哭笑不得,小心翼翼地把珠珠抱回了她的房间。 安顿好女儿后,两夫妻便又坐在一处说话,这是他们每日睡前的一项惯例。两人互相说一说这日都是怎么过的,即使只是最为平常的一日,在彼此眼里都充满了趣味。 “你先说。”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了这句话。 姝音忍着心里的激动,从容道:“二叔先说。” 顾珩莞尔,没有推拒,心里大概猜到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讲,便言简意赅地说了自己这一日的情况。 听到承恩公那一段,姝音厌恶地皱起了眉,祝家还真是、一言难尽! 母后有这样的娘家真是倒霉!父亲偏心糊涂、阿兄唯利是图、妹妹心怀不轨,从小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姝音的眸子里翻出一丝悲愤:“祝家人真的不配!” 顾珩在她气呼呼的小脸上吻了吻,“别急,过阵子我就收回他们的爵位。” 姝音重重点头,“冷宫那人我也不会让她好过的。”说罢,她蓦地意识到了点什么,迟疑道:“我怎么觉得小祝氏是故意把这事捅出来的。除了求死,好像巴不得祝家倒霉似的。” 顾珩的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祝清莲就是这种人,自己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这大概就是祝家的福报吧。” 姝音沉默了几息,突然起身拿出那纸诏书,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发现这上面有什么不妥了!” 顾珩有一瞬间的讶然。 姝音抿唇一笑,拉着他走到明亮的琉璃灯山前,缓缓展开手里的诏书,举到头顶。光线透过,书写着文字的绫锦上蓦地显现出重叠的痕迹。 ……这是?下面还有一层? 顾珩的瞳孔微微一震,把诏书接过来又仔细端详了一遍,卷轴上完全看不出粘贴的痕迹,两层绫锦完美的贴合在一起,若不是对着光线,很难察觉到其中的玄机。 “姝儿是怎么发现的?”他的语气满是赞扬。 姝音也不卖关子,把自己洞察到诏书有异的关窍讲了出来。 “重量?”顾珩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拿着诏书上手掂了掂,笑着摇摇头,“完全感觉不出来有什么不对,还是姝儿厉害!” 姝音有些不好意思,这其实更多就是碰巧罢了。她后来仔细想了想,传位昭书比自己收到的圣旨要略重其实没什么不正常的。 不过,也算歪打正着了…… 姝音的眉头闪过一丝疑虑,道:“也不知下面具体写了什么。” 两层绫锦能不着痕迹地贴合在一起,手法应是很高明的,就不知要如何在不破坏织物的情况下把它们分开? 顾珩伸手轻轻点了点她蹙起的眉心,笑意宴宴:“我知道该去找谁。” 他的印象中,太傅俞括最是擅长装裱、修复书画一事。 姝音听到他说出太傅的名字后,双眼倏地浮出粲然的光芒,立刻把白日里从采芳那里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顾珩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缓缓道:“当时并没有留下太傅入宫的记录,父皇应是秘密宣召他的。” 姝音的心底还有最后一点顾虑,“父皇会不会病糊涂了,写了些奇怪的东西?” 顾珩一哂,深邃的眼眸里浮出睥睨一切的光华:“我是他唯一的血脉了,就算他写了什么对我不利的东西,这皇位也是我的。” 理倒是这个理…… 姝音双手合十,“希望父皇没真糊涂吧!” -- 七月初二,顾珩带着姝音和珠珠外出游玩,顺便拜访住在宝台山里的太傅。 一家人坐着低调的马车出了城,如今正是暑热的时候,车里摆了不少冰鉴,倒是一点也不觉得热。 珠珠撩起帘子,兴味盎然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见什么都觉得有趣,特别是看见正在田间劳作的大水牛,更是新奇地叫了起来:“娘亲,爹爹,快看!那马长得好怪!” 姝音被逗笑了,温声纠正:“那是牛不是马。” 珠珠似懂非懂地歪着脑袋,小奶音里都是困惑:“牛?” 顾珩把女儿抱到身边,指着窗外的绿油油的大片农田慢慢和她讲起农民耕种犁田的事情来。 得知自己每日吃的米饭要经历诸多辛苦才能获得,珠珠的小脸变得严肃起来,握着小拳头道:“珠珠以后一定会好好吃饭,不会浪费。” 顾珩欣慰地笑起来。 一家人坐着马车赏着景,在晌午的时候到了憬园。珠珠对这里还有印象,兴奋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骑着自己的小木马玩得不亦乐乎。 “娘,我们把阿奴带回去。”珠珠指了指小木马。 这是曾阿公送给她的礼物,她还记得。 姝音没有不应的,她自己对这里的一切也很是怀念。 “原来一转眼,都过去这么久了。”望着陈设依旧的屋子,姝音的心里很有些感慨。 顾珩也想到了之前在这里的美好时光,拉起她的手,含笑道:“我们以后经常回来看看。” 姝音看着他莞尔一笑,轻轻点头。 这里,可是她重获新生的起点呢…… 第227章 拜访 姝音和顾珩带着珠珠在憬园用了膳、歇了晌,才又优哉游哉地坐上马车去拜访太傅俞括。 俞括说要当隐士那倒不是骗人的,除了当朝皇上,还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住处。马车慢悠悠地在山间小路上行驶着,渐渐的,前行的路越来越窄,直到再也无法通行。 钱三打起帘子,往外面望了一眼,躬身禀道:“爷,已经到了。” 顾珩略颔首,抱着珠珠走下马车,再转身回来扶爱妻。 姝音哪用得着他扶,可还是把手放到了他伸过来的手心上,浅笑盈盈:“劳烦夫君了。” 珠珠咧嘴一笑,立马也说道:“劳烦爹爹抱珠珠了。” 顾珩扬起唇角,清冷的凤眸中盛满了笑意,一手牵着姝音,一手抱着女儿,不疾不徐地沿着山道石阶往上而行。 钱三有些惶恐地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后才有些欲言又止地说:“爷,要不还是奴婢抱着小主子吧。” 陛下又是亲自爬山,又要自己抱娃,那还要他何用? 顾珩淡淡觑他一眼,“不用,你闭上嘴跟在一旁就是。” 钱三:…… 陛下这是嫌他碍眼又多事? 得!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去掺和什么劲儿啊?他算是看出来了,当陛下和皇后娘娘、小公主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少表现点为好! 又走了大概一刻钟,终于在山路尽头发现了一间简朴的民居。钱三知道应该到地方了,默默上前叫门。 须臾,木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一位银发老者探出头来,看到顾珩的那一刹那目光微闪,随即又颇为无奈地笑起来,“老夫等你多时,进来吧。” 钱三很想斥责这老头无礼,可记起陛下刚刚说的话后,就把嘴巴紧紧闭了起来。 顾珩并不介意老太傅的态度,在院子里的竹椅上随意坐下,也不讲那些虚话,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老太傅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慢条斯理地给众人沏了茶,视线不动声色的在眼前三人的身上缓缓滑过,最后落在珠珠脸上,安心地点点头:“小公主和陛下如此肖似,老夫也放心了。” 至少证明这位是生得出的!大邺的江山应能顺利往下传承了。 他之前还真觉得这孩子出现得有些诡异。这位都三十了才突然不知从哪里抱回来个女儿,怪让人起疑的。 顾珩知道他怀疑的是什么,面不改色地任由他打量。 珠珠接过茶杯,先和老爷爷甜甜道了谢,才咕噜噜地喝起来。大热天的,小丫头有些渴了。姝音怕她呛着了,小声提醒她慢点喝,还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老太傅看向姝音目光里的那抹审视一点点化开,嘉许道:“皇后娘娘还真是如传言般慈爱。” 勇毅侯这外孙女的传言他可没少听说,什么妒妇、三年无出、娇蛮霸道,到后来和陆状元的和离大戏,再然后就渐渐传出美名了…… 大家都同住宝台山,憬园那位人美心善的小娘子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她最后能有这样大的造化。 姝音有些弄不明白他的态度,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这时,太傅夫人从后院走了出来,她约莫比太傅年轻几岁,打扮得很是鲜亮,一上来就对着太傅一通抱怨,责怪他待客不周,又立马吩咐身旁的小婢去为大家准备冰饮子和点心。 俞太傅笑呵呵地由着她张罗,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太傅夫人熟稔地和顾珩寒暄起来,仿佛他不是天下最尊贵的那个人,而只是家里的某个小辈。 “你成亲的时候,我是想去的,可这老头子却偏偏病了,烦人得很!”太傅夫人剜了太傅一眼,接着道:“不过贺礼我是早有准备的,刚好你今儿来了,过会儿就带回去。” 说完,看到旁边和顾珩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珠珠,双眼一亮,笑容可掬道:“小公主,我们去后院看金鱼,可好?” 珠珠有些心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娘亲。 姝音拿着手帕为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温声嘱咐:“别调皮,要听老夫人的话。” 珠珠立马点头应下。 钱三很自觉地走了上来,牵着珠珠随着太傅夫人往后院走去。 俞太傅端起茶杯看了姝音一眼,没有说话。 顾珩握住姝音的手,淡淡开口:“遗诏的玄机是梓童发现的。” 俞太傅一顿,知道皇上这是不介意自己的皇后知道这些事情,遂也不再拖延,打开顾珩递过来的匣子,把诏书拿了出来。 展开一看,他的眉心便深深皱了起来,笃定道:“陛下一定是不得已才写了这个。” 顾珩早已猜到是这样,不紧不慢地问:“何以见得?” 俞太傅轻哼一声,这小子敢大喇喇地把先帝传位给顾琥的诏书拿给他看,心里肯定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了什么。 关于那个秘密,毕竟关系到先帝的脸面,他本来是打算带到棺材里的,可既然有人找上门来了,他也不得不把事情说清楚了。 俞太傅唤了小童去他的书房拿来了一盒子工具和一盆清水,把干净的毛笔在清水里浸湿后沾上特质的透明浆水慢慢涂抹在诏书的边缘,风干后,再用竹起子小心翼翼揭开第一层绫锦。 俞太傅一边熟练地操作着,一边解释:“陛下是在暴怒的状态下写了废后的诏书,冷静下来后就有些后悔,不是还顾忌着罪人祝氏,而是他写得太直白了,怕被人看到会丢面子,便让我在那上面又覆了一层,应该也是为了防着祝氏留的一手。” 顾珩对他父皇的心路历程并不关心,直截了当地问:“他可有告诉你那个奸夫是谁?” 俞太傅猛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顺了气,没好气地瞪了顾珩一眼,不满道:“你这个做儿子的,说话还是委婉些,给他留点颜面。” 顾珩不以为然,他没有说“戴绿帽子”已经是顾忌着了。 俞太傅吭哧了两下,摇摇头,“陛下哪好跟我说这些的。只我看得出,他气得不轻,但是手上应该还没有实质的证据,只是猜测。不过他应该很是确定顾琥不是自己亲生的,也已经想好要用什么借口废了他的皇子之位。” 顾珩了然地点点头,帮人养儿子这种事毕竟不光彩,父皇不打算说出真相也很正常。 看来所有的事情都和他的猜测吻合得上。 第228章 以牙还牙 姝音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始终落在那纸诏书上,当第一层绫锦终于被揭下来,露出真正的遗诏后,姝音第一时间便看清了那上面写了什么。 她瞪圆了眼睛,心里啧啧两声:父皇果然写得很直白。连不守妇道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就差明写小祝氏生的那两个孩子不是他的种了。 俞太傅不赞同地觑了她一眼。 这帝后二人是怎么回事?做儿子儿媳的怎么老一副看先帝笑话的表情? 俞太傅把诏书拿在手上,犹豫着问:“俭之,你打算怎么做?” 顾珩弯唇一笑,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地开口:“当然是遵从父皇的遗愿,既然写了诏书,当然就要昭告天下了。” 俞太傅支吾了一下,语重心长道:“俭之,陛下写这个的时候情绪很是不对,行文措辞都较为草率。要不你看,还是不公开了吧?反正现在你也御极已久,再纠结这些事也没有必要了,不如还是给他保留住颜面吧!” 顾珩还没说话,姝音就不乐意了,沉着眉眼道:“老大人可知自陛下登基以来,外界一直隐隐传有永安帝得位不正的谣言?两年前的平兴乞巧夜市,就有人借此闹事,死了不少人。如今正是为陛下正名的绝好机会,为什么要把这事瞒下来?难道稳定的朝政不比死人的面子更重要?” 俞太傅一噎,想辩解两句吧又确实没那个脸。他知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对的,可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总是不自觉就会以先帝的利益为先。 “俭之有陛下亲笔的传位昭书,名正言顺坐上的御座,何必在意某些糊涂人的闲话?”俞太傅底气不足地说道。 姝音冷眼看着他,清澈的杏眸里翻涌出愠怒,毫不客气地说:“小女子读书少,想来三人成虎的道理太傅比我更清楚!再有,天下民众作为大邺的子民,理应要清楚皇权更替的原因和过程,不是当权者能随意糊弄的!” 俞太傅被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内心几经挣扎后终是仰天长叹一声:“是老夫狭隘了。罢了,既然这诏书被你们发现了,就代表老天也想要公开这些事,老夫当然不会阻拦。” 只盼日后去了地下,主君不会怪他…… 顾珩牵起嘴角,笑意凛然:“你本也阻拦不住朕要做的事。”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也极为平静,却还是让俞太傅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天子的威势,也让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年轻帝王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自己监督着背书的少年郎了。 顾家二郎如今已是这天下的主人,也是他俞括的主君! 俞太傅心里一紧,立马站起身,恭敬地跪下给帝后二人行了个迟来的大礼,肃声道:“微臣知罪,求陛下宽恕。” 顾珩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才缓缓启唇:“老师不必多礼,起来吧。” 俞太傅的态度谨慎了很多,皇上没请他坐,他便垂首站在一旁。 顾珩淡淡扫了一眼随意放在一旁的遗诏,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哒哒哒地敲了起来,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俞太傅的天灵盖上。 俞太傅没抵挡太久,终是败下阵来,妥协道:“这书遗诏不如就由微臣呈上来吧。” 顾珩收回手,勾唇浅笑:“可。” 说完了事,顾珩也不想多留,带上妻女便离开了。出了门,姝音有些担忧地问:“把诏书留在这里,俞太傅会不会把它毁了?” 顾珩摇头笑了下,目光悠然地看向远处的青山,声音很笃定,“他不敢。” 父皇已经去了,俞括既然不准备殉主,就知道该如何选的…… -- 没过两日,就是每月一次的小朝会。 众臣跟往常一样来上朝,却在队伍的最前面看到了已经很久没在人前露脸的俞太傅。他的出现,一下子就引起了大家的警觉。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先皇的葬礼之上。俞括这人一向神出鬼没,只出现在极重要的场合。也不知,他这次来上朝是要搞什么大事? 就在大家满肚疑团的时候,冷宫的小祝氏也同样惊疑地张大了嘴吧。她如今被人整个套进了一个黑色的麻袋动弹不得,只露出个脑袋,喉咙一早被人扎了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顾二这是终于要对她下手了? 得知终于可以死了,小祝氏却没有解脱的感觉,最近一段时间虽然受尽了折磨,每时每刻都想着不如死了算了。可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内心巨大的恐惧瞬间蔓延到全身,让她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顾二会怎么弄死她?凌迟吗? 小祝氏越想越害怕,绝望地痛哭起来。她后悔了,她不该把害死大姐的秘密说出来的,她不想死啊…… 正拖着她往外走的宫人猛地闻到一股臭味,嫌恶地捂起鼻子,骂骂咧咧地打开麻袋,又招呼来两个人一起给她换裤子。 负责看守小祝氏的嬷嬷啐了她一口,骂骂咧咧说道:“臭婆娘尽会找麻烦!若不是要去见贵人,老娘才不管你是不是尿裤子了!” 小祝氏听到了“见贵人”三个字,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也不管这些人是如何羞辱她的,心里竟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今儿应该不用死了! 几个人把她重新装到麻袋里,扔进了一个狭窄的木桶。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被摘下头套,能看清眼前的事物时,就发现自己竟然在宸元殿的侧殿。 这里她很熟悉,她还是皇后的时候经常来这里为先皇送汤水。 今儿应该是上朝的日子,耳边能清楚地听到大臣们上书奏对的声音。小祝氏的脸上隐隐浮现出对昔日时光的怀念,怀念还做着皇后高高在上的日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小祝氏转过头,就看到顾二的小妻正满眼嘲弄地看着她。 姝音指了指外面,笑靥如花道:“过会儿仔细听,你之前不是想要散播我是不洁之妇的流言吗?今儿我就让你尝尝这是什么感觉?” 小祝氏口不能言,狐疑地皱起了眉头,心里不安极了。 没过多久,前殿陡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动,就好像所有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须臾,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讶然问道:“先皇的废后遗诏上真的写明了罪人祝氏不守妇道?那是不是说逆王顾琥其实不是先皇的亲子?” 小祝氏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脑子霎时嗡嗡作响。 废后遗诏,哪里来的? 第229章 诏告天下 姝音很是欣赏小祝氏脸上的表情,语气戏谑地问:“你手里那纸诏书是如何得来的?是不是你用了什么手段逼先帝写的?” 小祝氏惊恐的眼睛里很快地闪过一丝心虚和不忿。 她那夜确实是用顾二的安危威胁了先帝。 顾二当时被自己下了药,虽然拼死逃走了,但她的人还是从他身上扯下了随身玉佩。然后她就拿着那玩意儿骗了先帝说人在自己手上,才逼他写下了传位给琥儿的诏书。 狗男人对顾二这个儿子从来都漠不关心,却在得知只剩这一个亲儿子的时候,又突然对他生出了慈父之心。真是笑死人了! 姝音看着她的表情大概能猜到点什么,却并不在意,嘴角噙着一抹痛快的笑意,把那纸遗诏的各中玄机讲了出来。 小祝氏仿佛被无数道惊雷劈得体无完肤,半晌回不过神。 所以,是她亲手把狗男人写的废后诏书送到了顾二手上? ……好你个顾杞,竟然留了这么一手! 小祝氏气得双目赤红,大张着嘴似乎在咒骂些什么,却因为发不出声音而显得异常滑稽。 姝音嘘了一声,促狭道:“别吵了,听听外面怎么说。” 宸元殿上,大臣们也被这个这一消息惊掉了下巴。从古至今,因“不守妇道”被废的皇后应该也是独一份儿了吧! 以前就算有,也没有哪个皇帝会大喇喇地写出来昭告天下啊! 大家本来还有点怀疑这诏书的真实性,可内阁的几个老大人轮流查验过后,都肯定了这确为先帝亲笔所书。 再加上这诏书又是老太傅俞括拿出来的,众人心里最后那点疑虑也消失了。这俞括可是唯先帝是从的,忠心绝对,他拿出来的东西可不会是假的! 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俞括也说出了原因:“陛下初即位,先皇不想让这样的事影响到朝政,便让微臣在陛下大婚后,各方稳定下来了,再呈上诏书解释事情的原委。” 众臣不管心里怎么想,但都表现出相信这种说法的样子。反正诏书不是伪造的,至于为什么现在才公布,不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 他们心里震撼的是,宫变那夜的真相差不多可以还原出来了——先皇肯定是发现罪人祝氏的丑事,得知备受疼爱的皇五子竟不是自己亲生的,怒极之下写下了废后诏书,然后那两母子穷途末路只能孤注一掷做了那谋逆之事…… 这一下子就能说得通了——为什么皇五子在形势大好的时候会突然向先皇发难。 只是苦了陛下了,这几年一直被人怀疑得位不正。这废后遗诏若不公布出来,后世的历史还真不一定会怎么写…… 首辅胡之朗在此时上前一步,提议如此关系朝局稳定的大事一定要昭告天下,以正视听! 顾珩当即便允了他的请求,命人将太祖皇帝的遗诏下发到各州府,供大家哀悼。 众人心里一阵唏嘘,他们陛下还真没想为自家爹遮掩一下,这头顶绿油油的,怪丢人的!虽然遗诏里没明说皇五子不是亲生的,但只要结合上下文一看,便能理解这一层意思。 然后,陆陆续续又有大臣上前一步请求皇帝处置承恩公府。祝氏一族出了祝清莲这样对帝王不贞的妇人实乃大罪! 众人正义愤填膺地痛斥着祝家的罪责,陡然想起祝家还是永安帝生母穆贞圣皇后的娘家,便就有些尴尬的渐渐收了声。 顾珩坐在上首,下面之人的一点变化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见大家有些为难的样子,便凛然说道:“祝家之责实难饶恕,母后在天之灵也肯定希望我能秉公无私,以明正理。” 众人闻言便知陛下不会对承恩公府手软,也就没什么好避忌的了。只是穆贞圣皇后的名声还是要照顾一下的,便有礼部的官员提议把罪人祝氏除族,夺了如今承恩公一脉的爵位,再从祝氏族里过继一人作为穆贞圣皇后父亲的嗣子以承继承恩公这个爵位。 外戚的爵位本也只是流爵而不是世袭,为了陛下生母面上好看点,找个人承个虚名也不影响什么。 姝音前几日就在张罗这事,最后从祝氏族里选了个父母双亡又没什么近亲的十岁稚儿做了承恩公。爵位虽不能承袭,但能一世富贵也是天降好运了! 事情都考虑周全了,那也没什么好耽搁的。这日下朝后,如今的承恩公府被抄家夺爵的圣旨就宣召下去了。 祝胥一家随即就被赶出了雕梁画栋的府邸。没了爵位,家产也被抄没,一家子前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下一瞬就成了啥也没有的庶人。 祝胥瘫软在承恩公府门前久久不愿离去,哭嚎着亲妹的名字悔不当初。若是当初选了亲外甥,如今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他心里真是恨毒了祝清莲,不再为她遮掩,把她是如何嫉妒大姐、如何蒙蔽父兄、如何勾引姐夫的丑事都嚷嚷了开来。 坊间最是爱听这样的八卦,不出两日,祝清莲的丑事就以故事的名义在上京城传开了。百姓们极有分寸,涉及到先帝的部分没敢胡乱编排,但对祝清莲,就完全没在客气。一时间,祝清莲的恶名传得满大邺都无人不知,在后世,其名更是成了恶妇的代名词。 姝音更是安排了人把百姓们是如何谩骂、评价小祝氏的话转述给她听,日日不间断。小祝氏既不能说话,又不能动弹,每当这时,所有的怨恨和不甘都只能在心里憋着。 看管她的嬷嬷见她次次都憋得脸红脖子粗,生怕她就这么死了,就马上捏着她的嘴给她灌下镇静清心的汤药,让她变得痴痴呆呆的。 等药效过了,新的一日又重复这么一遭。偶尔清醒的时候,祝清莲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下了地狱还是依旧活着…… 祝清莲的丑事传的到处都是的时候,关于皇后娘娘“旺夫”的说法也广为流传。 可不是吗?陛下和皇后娘娘刚大婚不久,遗诏就出现为陛下正了名,日后再也不敢有人质疑他得位不正了。若皇后娘娘再快些添个小皇子那他们大邺就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第230章 皇嗣 姝音不知道全上京的人都在关心她的肚子,只知道她家娘每次入宫来都会委婉地提上那么两句。 过了九月,两人大婚也有半年了,姝音的肚子却依旧没有动静,她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徐珍娘却有些忧心了。 宝儿若嫁的是普通人家,她才不着急。可宝儿嫁的是皇上,子嗣问题就关系到了国本,若她一直无孕,在宫里的日子可要怎么办?到那时,压力就不是来自婆家而是来自朝廷上下! 徐珍娘是真的愁,她看得出女儿女婿感情深厚,也实在是说不出让女儿给皇上多张罗几个侍妾的话。思来想去,便只有四处搜罗一些有助于受孕的方法和偏方。要入口的东西她是不敢给宝儿乱吃的,但一些闺房秘事她倒是找到不少。入宫时,就顺便带给了女儿。 姝音正想接过阿娘怀里的二宝抱着玩一会儿,可手刚伸出去,就被冷不防地塞了个锦盒。 她狐疑地眨了眨眼。 徐珍娘略有些神秘地解释了一遍这些东西是怎么得来的,最后还不忘叮嘱一句:“等夜深回房了再看。” 姝音瞬间就明白这里面装得是什么,顿时就有些无语。心里想着绝不能让某人看见,免得又拉着她研习练手,花样百出地折腾! 只她还没来得及把锦盒收好,就被珠珠不小心打开了,姝音一惊,赶忙跑过去把盒子拿了过来。珠珠倒是什么都没看见,可这番动静却引起了顾珩的注意。 “是什么东西?”他问。 姝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含糊道:“阿娘今天带给我的,一些药膳的方子。” 顾珩微微勾着唇,一双幽深的眸子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早已把她看穿。姝音没有抗住,粉面微红,呐呐道:“过会儿拿给你看。” 顾珩这才满意地笑起来,还意味深长地冲着她眨了眨眼。 珠珠却有些急,仰着头撒娇:“娘亲,珠珠也想看。阿婆说这里面装得是能让珠珠有弟弟妹妹的宝贝。” 面对女儿清澈纯真的大眼睛,姝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顾珩走过来用其他玩具转移了小丫头的注意,才解了围。 不过,这也勾起了他的巨大好奇——那盒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两人梳洗好后,他就迫不急的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姝音微窘,但两人都是夫妻了,也没什么好忸怩的,就把锦盒里的几本书册拿出来了。顾珩翻了翻,眉尾不由得扬了起来,评价:“倒是值得好生钻研。” 姝音好奇地瞅了一眼,发现这次的册子不仅画了小人,还在一旁详细地写下了每个步骤的具体过程,光是看文字都有些口干舌燥。 顾珩翻到一页,嘴角一挑,幽幽念了起来。姝音赶紧去捂他的嘴,顾珩侧身躲开,两人一通笑闹着就上了榻。 “有些事情,光看没用,得多尝试。”顾珩呢喃着,大手一挥,幔帐就被放了下来,暧昧的气氛在这方小天地升温得很快。 两人又好学的研习了半宿。姝音倒也得到很多乐趣,就是有些累,结束的时候,她完全没力气了,只能让还神采奕奕的某人把枕头垫到她腰下。 顾珩一边照做,一边问:“这是为何?” 姝音的脸有些热,小声道:“这样可以有助于怀孕。” 顾珩的眉心皱了起来,倏地记起朝里最近也依稀有些声音,希望他能雨露均沾,早日延续皇室血脉。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他问。 姝音摇摇头,解释:“阿娘可能在外边听到些闲言碎语着急了,希望我能早日有孕。” 顾珩沉默了一瞬,猛地一个翻身又把姝音压在了身下,挑唇一笑:“那为夫也只能再加把劲儿了。” …… 几日后,姝音的月事如期而至。 顾珩的心里略有些沮丧,还把苍介大老远地请了来,肃容问道:“皇后至今无孕,是不是朕的身子又出了什么问题?” 苍介一惊,赶紧给皇上把起脉来,半晌,脸色一松,道:“陛下龙体安康,并无新的异样。绝嗣散的影响虽然还在,但有皇后娘娘在,陛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定能儿孙满堂!” 顾珩仍有疑虑,“那皇后为何至今无孕?” 他们怀珠珠的时候可是一夜就有了。 苍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如今刚到九月,陛下和娘娘大婚也才半年时间,还是新婚呐,没怀上孩子是很正常的。” 顾珩沉着眉眼略微点了点头,心里稍微松快了些。 他不担心别的,就担心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不能让姝音有孕。到时候,朝臣就会把矛头对准到独宠的皇后娘娘身上。 ……看来,他得更努力才行了! 这点变化,姝音当然感受得到。某人平日里已经很不节制了,最近更是变本加厉,一上了床榻就跟不知疲倦似的。 姝音很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稍微一想便也明白他为何这样,心里软软的,娇声劝道:“二叔不必这样,我们不如顺其自然吧,孩子想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 顾珩一顿,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姝儿进宫虽然时间不长,但我已过了而立,如今膝下只得珠珠一个女儿,朝臣们定会催促得紧,我担心他们会烦到你。” 姝音莞尔:“二叔是不是担心世人会觉得我是善妒不贤的皇后?得了帝王的专宠却不能诞下皇嗣?” 顾珩拧了下眉,不乐意听她这么说。 姝音伸手把他皱着的眉心抚平,淡然道:“我并不介意外界如何评价我,妒妇也好,贤后也好,我只想和二叔好好过日子。” 朝臣确实会拿子嗣的问题来烦他们,但他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若他们不乐意,还真没人能逼他们做什么违心的事。 姝音轻轻捏着他的下巴,盛气凌人道:“事先声明啊,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你张罗宫妃或者规劝你雨露均沾的!” 顾珩的心情蓦地变得很好,拉着她的手吻了吻,哑着嗓子道:“那我们再来一次。” 姝音:…… 与此同时,皇宫的另一隅,一个小宫人借着月色利落地解下鸟腿上绑着的信笺,匆匆回了屋。 “主子,外边来信了。” 正在镜前梳妆的华服女子愣了下,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变回了那副慵懒散漫的样子,缓缓伸出手:“拿来吧。” 八爷已经很久没给她写信了,不知这次是要吩咐什么…… 第231章 本分 坤宁宫。 又到了各妃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姝音并不需要她们给自己晨昏定省,只让她们初一十五来意思意思一下就行。 众妃渐渐发现,宫里有了皇后娘娘,也没人要给她们立规矩为难她们,她们的生活还是照旧岁月静好,甚至比以前还安逸一些——这后宫有人做主了,她们的定例和赏赐也正经有人操心了,发下来不管是首饰的样式还是锦缎的花纹都比以前好看! 之前那些都是钱公公做主张罗,东西倒是好的,但审美很是一言难尽。 而且皇后娘娘为人还大方,过节的时候除了宫里的东西还会自己再添上一份赏赐;皇上给了她什么好东西,她也会给大家都分一分;娘家有人进宫来看望她们时,皇后娘娘也会派人来给赏,为她们做脸。 总的来说,皇后娘娘当家后,大家在衣食住行、各种消遣上都比以前精致了很多! 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在面上对姝音表现出来的恭敬又真诚了很多。施才人俨然已是皇后娘娘的忠实追随者,每次来请安的时候都非常活跃,什么好听就说什么,有她在,倒不用担心会冷场。 姝音如今与这几个后妃接触多了,对她们也有了一些新的认知:比如这施才人倒应真是没什么城府的人,有什么都显在脸上;葛婕妤和何昭仪等闲不会出声,很是沉默;贤妃看上去是最稳重的,但偶尔说出来的话也显出其没太多心眼;柳美人嘛,大概是这后宫里唯一想争夺陛下宠爱的后妃。 或者说,只有她没有掩饰自己这种心思。 姝音把这一季司珍房呈上来的珠钗翠环分下去后,便想让大家散了。可这时,柳宝容却施施然拿了几件小孩儿的肚兜走上前来,微微一笑道:“此乃臣妾家侄儿们穿过的,娘娘也知道,臣妾家大嫂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希望这肚兜能为娘娘带来喜气。” 此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皇后娘娘嫁进来也大半年了,陛下专宠至今都没有怀孕的消息。柳美人现在说这样的话,可不就是当众打人的脸吗? 姝音神色如常,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让身旁的宫女接了,意味深长道:“柳美人有心了。” 最近一段时间里,上京城里传她子嗣艰难的流言越来越多。从甲木那边查到的消息来看,诚意伯府在这背后可没少推波助澜。 柳美人的眼珠转了转,掐着嗓子道:“当不得什么。只是陛下已过了而立,子嗣还如此单薄,臣妾看着心里很是着急,便想为陛下和娘娘排忧解难。” 姝音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问:“柳美人想要如何分忧?” 柳美人矜持地笑了笑,直白道:“当然是尽臣妾做后妃的本分了。臣妾的母亲、大姐都是极好生养的女子,臣妾自然也有这样的优势!” 后妃们被她如此露骨的话语惊得心里一跳,都隐隐伸长了脖子想看皇后娘娘作何反应。 姝音面不改色,略略颔首道:“本宫知道了,会把你的话转述给陛下的。” 柳美人心里有些不满意,想让皇后娘娘直接给她安排侍寝就好。不过想到这林氏是有名的妒妇,还是不敢太造次。 算了!等阿爹那边再添点火,让朝臣们去劝说陛下雨露均沾,自己在找准机会去花苑“巧遇”一下。她不知陛下当初为何接她进宫,但想来自己在他心里总是有些不一样的,她得想办法重新获得他的另眼相看! 柳美人又从婢女手上接过一个包袱,柔声解释:“这是臣妾亲手为陛下和娘娘做的几样针线,望娘娘笑纳。” 她把姿态放低点,表现得顺从点,让皇后娘娘看到她的诚意——就算她有了孩子,也只是为帝后分忧,绝不会越过皇后去。 等她母凭子贵了,身后又有伯府撑腰,一个生不出子嗣的皇后也要忌惮她三分! 姝音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勾唇笑了笑便吩咐宫人把东西接了过来。 “好了,都散了吧。”姝音淡淡开口。 虽然清楚了解二叔对自己的心意,但和他这些后妃们待在一处还是让她的心里有些别扭。 众人没有看到预想中“皇后娘娘大发雷霆惩治不知天高地厚狂妄后妃”的大戏略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多说什么,齐声告了退。 潜邸时的旧人们从坤宁宫出来后照例去了贤妃的云锦宫说话。 在姝音那里几乎不开口说话的葛婕妤和何昭仪,在贤妃这里就自在了很多。葛婕妤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媛媛已经有好几个月称病不出了,也不知是怎么了?要不我下次在皇后娘娘面前提一提,为她请个好点的太医?” 贤妃的眉心皱了一下,关于郭宝林的事她大概能猜到了一二。以前大家还在王府的时候,这人虽然不声不响的,却总是能得到关于宫里的一手消息,想来她和小祝氏多少有点牵扯。 “她的事你别管了。”贤妃看在大家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好心提醒了一句:“多半是和那位有关。” 她这么一说,大家霎时都明白了。她们这些人之中,除了贤妃是先皇亲定的,其他人都是那位给选的。小祝氏倒台后,她们都惶恐了好一阵,生怕陛下会清算她们…… 施才人惊讶地捂住了嘴巴,玩味道:“所以,郭宝林为那位办过事?她看着老实巴交的,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贤妃不想谈论这些,不悦地睨了她一眼。 施才人有些讪讪,嗤笑着转了话题:“那柳美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那样的话,也不怕被穿小鞋。” 葛婕妤撇撇嘴:“她说得也没错。为皇上生儿育女本就是我们做宫妃的分内事,她自己生不出就要给其他人机会。” “慎言!”贤妃警告地瞥了她一眼,沉着脸道:“你们若是要说这些,就回去吧,我这里招待不起。” 她没有那个上进心,可不想卷入这些“争宠”的麻烦里。 施才人暗暗发笑,这葛婕妤平时总是一副与世无争、恬淡寡欲的样子,结果还不是对皇后娘娘羡慕嫉妒恨!她翻了个白眼,道:“帝后大婚才半年多,怎么就说皇后娘娘生不出了?我嫂子嫁进门也是一年后才怀了孩子。” 何昭仪也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况且生不出孩子也不光是女人的问题,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其实她们以前也曾怀疑过那人是不是不行,或者是好男色,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碰她们…… “可元贞公主……” 施才人刚开口就被人打断了。贤妃厉着眉眼,把众人都训斥了一番。 这些事可不是能乱猜测的!想都不能想! 第232章 传信 夜里吃过饭,姝音便把柳宝容做的针线拿了出来,语气平常地说道:“柳美人做来孝敬我们的,我那一份已经收好了,这是给你的。” 顾珩的眼皮猛地一跳,立马严词拒绝:“我不要!你让她以后别再送了!” 姝音憋着笑,轻哼一声:“她是你的后妃,给你做针线是应分的,我哪里管得着?我这个做正妻的,反而还得夸奖她心中记挂着你呐!” 顾珩的头皮有些发紧,幽深的凤眸飘忽了几下。 若是其他女人,他还不会这样理亏心虚。可这送东西的偏偏是柳家那个,是他当年糊涂认错了人,亲自把人接进宫来的。 姝音把包袱又往他面前推了推,抬了抬下巴,声音淡淡的:“自己处理。” 顾珩随即看向钱三。 钱三早在帝后二人开始说话的时候就退到了门边,如今冷不防被陛下扫了两眼,心里顿时就一咯噔。 他又做啥错事了? 顾珩指了指包袱,冷声吩咐:“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再告诫她以后别多事了!” 今儿众妃请安时发生的事钱三也有所耳闻,这个“她”根本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钱三马上连声应下,利索地抱起包袱就出去了,还不动声色的把伺候在侧的宫人们也领了出去,最后更是贴心地为自家陛下关上了门。 顾珩有些尴尬地咳了咳,目光紧紧落在姝音的脸上,开口道:“她以后不会再做这些多余的事了。” 姝音喝着茶,随口嗯了一声,似是不太在意。 她越这样,顾珩的心里就越是有些没底,又连忙说道:“诚意伯府那边我已经派人重重敲打过了,他们不敢再指使人乱说话了。” 姝音又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姝儿?我……”顾珩皱着眉,一张清冷矜贵的面容难得露出些难色。 姝音觑了他一眼,突然捂着嘴笑起来,杏眸里霎时间转盼流光、娇俏动人。 顾珩怔了怔,随即勾起唇,长臂一捞就把人抱进怀里,咬着她的耳朵道:“没生气?” 语气怪委屈的。 姝音莞尔,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我生什么气?外面的人无非传我子嗣艰难,等我以后有了身孕这流言就不攻自破了。至于柳宝容,她是后妃,想要上进也没什么好指摘的,只要你没有二心,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顾珩在她颈窝蹭了蹭,温声呢喃:“姝儿永远都不用担心此事。” 说着,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姝音腰间的衣带便散了开来,大手贴着肌肤缓缓而上,沉哑的嗓音随即缠绕耳畔,撩拨得人心尖发麻:“为了尽快打破谣言,为夫伺候娘娘沐浴。” 姝音:…… 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对某人来说当然是有的。水波猛烈荡漾之时,姝音的心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人在命人修建浴池时莫不就存了这样那样的心思吧? “姝儿还记得那年金明池的事情吗?”顾珩说话的气息烫得姝音一个激灵,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他趴在自己胸口吸出毒血的场景。 雪白的肤,殷红的唇,细细的带着痛苦的低吟,隐忍的喘息,唇瓣的吮吸…… 每一个细节都让姝音心神震颤,身子也一寸寸软了下去,让她不得不像藤蔓一样紧紧勾缠在某人身上。 顾珩的喉间发出一阵暗哑的笑声,大手紧紧箍着她的腰身,动作越发肆意,池水波荡出一圈又一圈汹涌的水花。 “当时就想这么做了。”他道。 …… 翌日,姝音果不然又起晚了些,好在她上面没有太后,不需要她去请安侍奉。宫人们小心服侍着皇后娘娘穿衣,偶尔在她身上瞥见一些奇怪的痕迹都忍不住红了脸。 陛下和娘娘倒是极恩爱的,若是能早日怀上龙嗣,那就更好了! 坤宁宫的人最近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心里也不由得为主子着急。若一直无孕,也不知帝王的宠爱能撑到几时? 只是娘娘看上去就跟没事人似的,半点不着急,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好多嘴说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主子早日有孕。 姝音不知宫人们心里有多急,正优哉游哉的和珠珠吃着早膳,就有内侍进来禀报:“贤妃娘家大嫂张氏前来请安。” 姝音慢悠悠地擦了擦嘴,摆摆手:“不用了,让她自去贤妃那里吧。” 贤妃前几日儿已经报备过了,娘家侄子要张罗亲事,家里可能会经常来人找她拿主意。 对于后妃的这些家事,姝音是不想多过问的。 “昨儿陛下让人送过来的那批妆花缎,挑两匹给贤妃那边送过去。”姝音吩咐道。 云锦宫。 张氏抱着皇后娘娘给的赏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感叹:“她倒是个大方的。” 伺候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对着自己娘家大嫂,贤妃也没那么多顾忌,点点头:“她对我们都很宽和。” 张氏撇撇嘴,心里有些不屑。这个小姑子真是一点本事都没有,跟着陛下那么久,却被个后来的小丫头压得死死的,在陛下面前一点体面都没有!都不能为她家齐哥儿求个一官半职! 想到那人给自己的承诺,张氏猛地勾下身子,从衣襟深处掏出一封薄薄的信封塞到贤妃手里,压着嗓子道:“他回来了,求我交给你的。” 贤妃被弄得一头雾水,“谁呀?” 张氏笑着睨她一眼,“还有谁,石家六郎呗。他这些年在边城,官可是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这次是刚好回来述职的。听说他前头娶的那房妻子早几年就过世了,一直也没有续弦,说不定还惦记你呐。” 贤妃被气得浑身颤抖,咬着牙问:“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有胆子做这样的事?” 张氏脖子一缩,呐呐道:“也就是帮齐哥儿疏通一下,给他在京里谋个好差事。” 贤妃的面色一片冰冷,“齐哥儿年纪还小,上次秋闱只是下场试一试,再过两年未必不中,何必走这种捷径?” 张氏嚅嗫了两下,说了实话:“齐哥儿真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这几年在国子监也不过是混混日子。” 贤妃一愣,问:“那你之前说他功课好,博士夸奖的话都是骗我的?” 张氏倒是有借口:“我把他说的好一点,娘娘去皇上那里求恩典的时候也能理直气壮一些不是?” 贤妃怒极反笑,把手里的信纸狠狠捏成一团,警告道:“你若是再见那人,以后就别进宫来找我了!” 石家六郎,那个因她守孝毁了婚约的人,才不值得她做傻事! 第233章 流言起 翡翠楼。 江放在烛火前拆了信,快速地看了起来,眉头微微皱了皱。 蓝凤天连忙问道:“主子,王柔怎么说?那个元贞公主真的和顾二长得有那么像?” 江放略微点头,“她在信里是这么写的,顾家那些见过顾二幼时模样的宗室都说两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自己见了也觉得像。” “不可能!”蓝凤天脱口喊道:“那绝嗣散是我亲自配的,怎么可能对他没效?” 江放也有些狐疑,当时他们的人已经安插在小祝氏身边,怂恿了她给顾琛和顾珩两兄弟下毒,就连毒药也是他们递到小祝氏手里的,照理说应该不会出差错才对。 蓝凤天想了想,又道:“顾二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三十岁的时候却不知从哪里抱了个孩子回来,还与他如此肖似,说不定这就是他故意安排的,那孩子应该不是他的亲生子!” 江放深有同感,元贞公主出现的着实有些怪,更像是顾二想掩饰什么。 “林氏之前真的怀有身孕?”江放问。 蓝凤天的面上有两分心虚,低声回话:“王贞家里那个叫春燕的婢女确实是这么跟她说的。只是我们的人倒真没见过她大着肚子的样子。” 江放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询问:“王贞安排的那个男人是何模样?” 蓝凤天垂着头,有些羞愧,在这件事上她也是帮了忙的——那夜的迷药就出自她的手。 “嗯?”江放不耐地催促了一声。 蓝凤天心里一抖,立马说道:“长得不怎么样,面貌丑陋。” 她这还是说得含糊了,那男人粗鄙至极,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 江放沉吟起来,就算林氏当年真的把孩子生了出来,从样貌来看元贞公主也不可能是那个孩子。再说,顾二也不像是那么大方会帮人养孩子的人! 蓝凤天猜出主子为什么会这么问,建议道:“如今城里都在传皇后娘娘子嗣艰难,不如我们也在背后加把火,传她以前被歹人破了身子流过产造成子嗣艰难,让顾二难堪!” 江放看着她的眼神如千年的寒冰,重重哼道:“我是想要对付顾二,但也不屑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去污损女眷的名声!” 蓝凤天咚的一声跪下,认错道:“主子息怒,小的也是太心急了。” 江放把玩着手里的玉杯,嘴角扯起一抹冷笑,“这样的流言直接针对顾二就好!吩咐下去,就传他在战场上杀孽太重,今生注定无子!大邺将会二世而亡!” 蓝凤天立刻应下,又道:“南郊祭天那日我们也可以找机会做点事。” 江放点点头,“小心安排,切不可暴露我们的人。” -- 这日,徐珍娘又进宫来看女儿。 姝音抱着已经一岁的二宝,逗着他叫自己姐姐。二宝却只是笑,看到珠珠的时候才奶声奶气的叫了“姐姐”。 姝音:…… 珠珠得意地扬了扬小脑袋,从荷包里摸出块桂花糕塞到二宝手里,哄声道:“二宝乖,姐姐给你好吃的。” 徐珍娘好笑地嗔了自家女儿一眼,这辈分可喊乱了! 姝音把女儿拉到身前开始讲道理。珠珠如今已满了三周岁,前不久,她爹还专门给她和那几个小玩伴请了开蒙的先生,几个小姑娘每日上午都要去崇文馆上一个时辰的学堂。 珠珠被娘亲一顿唠叨,却一点没有反省的意思,眨了眨大眼睛,调皮道:“等娘亲给我生了弟弟,我就不叫二宝弟弟了。” 姝音一噎,不知道说什么好。 提到子嗣的事,徐珍娘的眉心就蹙了起来。她让佟嬷嬷把珠珠和二宝带到外间去吃点心,自己则拉着女儿说起体己话来。 “还没怀上?”她直接问道。 姝音摇摇头,这个月的癸水虽还没来,但她最近几日小腹隐隐有些不舒服,应是快要来了。 徐珍娘唉声叹气,“怎么就还没怀上呢!你们怀珠珠的时候可是一下子就有了!” 姝的音脸上起了些红晕,微赧道:“娘,孩子的事是看缘分的,急也急不来。” 徐珍娘知道女儿说得对,她自己在林家的时候也吃够了没有子嗣的苦,知道不应该给他们压力,可她这心里真是不安得很,特别是又听到了那样的流言……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玉佛,解释:“这是娘专门去慈恩寺求来的,可以消灾解难,化解煞气,你记得戴在身上。” 姝音扬起了眉毛,失笑道:“娘,你求也是求送子吧,怎么求解煞?莫不是在庙里被人哄骗了吧?” 徐珍娘没好气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最近城里隐隐有些传言,说、说陛下杀孽太重注定一世无子。娘是不信的,但多求点庇佑也是好的。” 姝音沉了眉眼,问:“这些话娘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徐珍娘如实道:“到处都在说,连你阿公和阿爹在军营里也听说了,都为陛下忧心呢!” 姝音敏锐地察觉到此事有些怪,一般人是没那么大的胆子敢编排皇上的。到底是谁编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目的又是什么? -- 夜里,姝音便把此事说给顾珩听了。 “你已经知道了?”姝音从他的神情看出来了。 顾珩微微颔首,玄衣卫的人早在流言刚起的时候就报给了他知道。他故意没让人阻拦,一来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抓到幕后之人;二来,他宁愿大家把无子的责任定在他的头上也不想姝音被人讨论生不出孩子。 他大概解释了一下。 姝音的心里有些酸涩也有些甜蜜,抱着他的胳膊,打趣道:“好了,我们现在成了子嗣艰难的帝后了。” 顾珩很轻地笑了一下,嗓音缱绻:“娘娘可要给为夫正名。” 姝音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妩笑着觑了他一眼,媚眼如丝,对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陛下想要臣妾怎么正名?” 顾珩的喉结滚了滚,心尖都痒了。 “小妖精。”顾珩紧绷着下颌吐出三个字,把人拦腰抱起,快步走去了床榻。 姝音勾着他的脖子,轻启朱唇:“上次的那个,我在册子上学到了,陛下要试试吗?” 顾珩顿了下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全身都紧绷了起来,那里的反应更是明显到掩饰不住。 “不用了。”他还是舍不得,把姝音压在身下,哑着嗓子道:“正名可用不着那个,为夫有更好的方法。” 第234章 各方动 自从坊间的流言从皇后子嗣艰难生不出变成皇上罪孽深重生不出后,大臣们倒是一下子消停了不少。之前曾上书陛下要广纳后妃、雨露均沾的人也闭上了嘴,生怕谣言是真的,那自己可不就戳到陛下的痛处了吗? 罢了罢了!陛下也才刚过三十,等再过两年,若还是没有子嗣,大不了就从宗室过继好了! 众臣如今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子嗣这个话题,也没人再提想把女儿送进宫了。 后宫众人的心里也很复杂,她们才刚刚讨论过这个可能,没想到城里就流传起了这种说法,这让她们莫名有些不安。 贤妃在私底下把所有人都敲打了一番,“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可要管住嘴了!你们也都是宫里的老人了,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谨言慎行,免得祸从口出!” 大家都知道轻重,把嘴巴抿得紧紧的。 于是,姝音就发现,这次众人来请安时都比往常沉默,就连施才人都是一副沉闷的样子。 姝音倒是无所谓,照例坐着寒暄了一会儿,就让大家散了。 贤妃却没和众人一起离开,等大家都走了,才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臣妾有事想要求娘娘。” 姝音略有些诧异,请她坐下说话。 贤妃的心里挺没底的,双手紧紧搅在一起,怯声道:“臣妾想求娘娘为我娘家侄子在上京安排个差事。” 姝音顿了下,努力回想贤妃的侄子是谁。 贤妃担心她会拒绝,有些激动地补充:“他是我大哥的独子,今年十九了,这几年在国子监读书,但他资质有限,科考一路实在走不通。臣妾也是没办法了,只有厚着脸皮来求娘娘。” 姝音有点印象了,她记得那年宫宴,贤妃似是还想把这个侄子介绍给刚和离的自己。 贤妃当然也没忘自己做过什么蠢事,一张脸涨得通红,呐呐着想要找补两句,却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整个人窘迫极了。 姝音装作没有这回事的样子,笑道:“我们行伍出身的人家,读书不好也是有的。你侄子可吃得了苦?我倒是可以拜托阿公为他在京营谋个职位,只是刚进营怕只能从低位做起。” 贤妃眼睛亮起来,连忙摆手:“不怕苦!不怕苦!那小子从小也练武的,只是大哥战死后,大嫂就不让他习武了,日日拘着他读书,希望他能做个文臣,可他终究不是那块料。” 姝音点点头,开口道:“这事我倒是可以安排。只不过我也要先过问一下陛下的意思。” “那当然,那当然!”贤妃见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哪还有什么不满的!就陛下对皇后娘娘这宠爱劲儿来看,皇后应下了,这事基本就成了! 姝音拈起一粒紫苏脆梅,嚼了嚼,随意问道:“这事你为何不直接去找陛下?” 袁家大郎是为了大邺战死的,以她对二叔的了解,他肯定不会不管。 贤妃当然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她若贸贸然去寻了陛下,难保不会惹怒皇后。后宫的女人没有皇上的宠爱,过日子就是靠皇后,她可不想得罪自己顶头的那个人。 再说,与皇上相比,她倒是更愿意与皇后娘娘打交道! 贤妃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说出来不怕娘娘笑我,只要一想到要和陛下说话,我就紧张。” 姝音的眼底闪过一丝讶然,倒不是怀疑贤妃的话,她自己其实也渐渐发现了——二叔的这些后妃,除了柳宝容之外,似乎都有些怕他。 “陛下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很可怕吗?”姝音挺好奇。 贤妃的神情有些僵硬,她哪好评价陛下的?只皇后娘娘问了,她也只能斟酌地说:“陛下那时常年在外征战,很少待在王府,就是回来也是住在前院,我们甚少能见得到他的面。” 怎么说呢?陛下是从来没为难过她们,但也没给过她们好脸色。或者说,他的脸色一直就是那样,冷峻肃杀,好似随时能抽刀劈人一样。 她记得王妃当时还跟她们讲了很多陛下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故事,真是听了晚上都要做噩梦的! 想想若那些都是真的,陛下这杀孽也确实太重了! 姝音也知从贤妃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事情,浅笑着又寒暄了几句,就让她去了。 她想知道以前的事,不如还是直接问二叔吧…… 顾珩得知后妃们都害怕他的时候,倒是半点没惊讶,虽然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也从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他才不管那些女人怎么想。 姝音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满眼不解,二叔的表情是冷了些,目光也锐利了些,可脸是好看的呀! 那些女人们不至于害怕成那样吧…… 姝音摸着下巴想了想,推测:“我觉得可能有人在背后说你坏话了。” 顾珩失笑,伸手搂她入怀,吻着她的耳朵道:“管她们怎么想,姝儿不怕我就行了。” 云锦宫。 侄儿的前程有了着落,贤妃总算去了一件心头大事,本准备早点休息的,没想到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大家都是在潜邸的旧相识了,平时也总串门,贤妃便也不讲究了,就披散着头发招待她们。 施才人一脸八卦,直接问道:“姐姐今儿留下来和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呀?” 葛婕妤和何昭仪对视一眼,也有些好奇。 贤妃也没瞒她们,如实道:“我那侄儿的事,求皇后娘娘给个恩典。” “娘娘怎么说?”施才人急得扯住她的衣袖,很是关切。 贤妃弯着唇,感慨道:“娘娘是极好说话的,比去陛下那里要轻松很多。” 施才人放心地拍了拍心口,看来她追随皇后娘娘这条路是没选错的! 葛婕妤嗤之以鼻,但记得贤妃上次的警告也没开口说什么。 何昭仪倒是问了一句:“姐姐觉得,皇后娘娘和王妃比,谁更好相处呢?” 想到过世的前主母,贤妃的眉心蹙了下,委婉道:“皇后娘娘是个宽厚人。” 这话的意思大家都听出来了,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就在大家沉默的时候,何昭仪又拿着帕子开始抹眼泪了,哽咽道:“王妃的心地其实很好的,对大家都很关心。她总说,若我们这些做妾的能堂堂正正嫁给人做正头娘子就好了。我们三个没定亲的还好,可像姐姐这样原本有好亲事的就真是命运弄人了!” 贤妃垂下头,死死咬着牙才没有失态。想到那人递进来的信,她那干涸已经的心也忍不住有些悸动,少女时光的那些美好记忆总时不时浮上脑海。 可她不能!她已经回不去了! 第235章 觊觎 宸元殿。 顾珩召见了西北都司的都指挥同知石浩。年终来上京述职的地方官员众多,石浩是从二品又驻守西北边境的武官,顾珩便特例先见了他。 顾氏一族起于北境,顾珩对发祥之地本就格外关注,加上这几年以邬凉为首的几个小国在边境与大邺多有龃龉,时有冲突,顾珩便更加留心,问了石浩很多边境防务的问题。 石浩是副手,平时就是管实务的,对皇上提出的问题都能对答如流。 在最后,他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邬凉的大妃乃前朝派去和亲的公主,这几年,她的儿子耶图上位后,一直与周边几个小国联系密切,似是想联合他们进犯大邺边境。” “特别是去岁大雪,邬凉散兵接连洗劫了我们几个村庄,虽然邬凉声称那只是边民的个人行为,后来也假惺惺地绑了几个盗匪任我们处置,但那之后,我们在几个边防重镇附近都发现了他们士兵的踪迹,若不是陛下提前警示我们防范,他们说不定就趁机作乱了。” 顾珩微微颔首,各中内情他早已知悉。前朝那位公主早在他父皇起兵的时候,就曾怂恿邬凉王袭扰北境,试图让顾家后院失火无暇顾及与厉家的战事。 只不过邬凉实力有限,被父皇亲自领兵回击了几次,打得他们的皇庭几乎保不住,损失惨重。自那后,邬凉就老实龟缩着不敢再作妖。 没想到他们如今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顾珩勾唇冷笑,这些人还真是不长记性!大概是教训没有吃够…… 石浩也有同感,这些蛮夷之国最是不讲信义,强盗一样的行事作风,少吃的少穿的了就来打家劫舍,手段还异常残暴,实乃恶贯满盈! 以前顾家坐镇北境的时候还能镇得住他们,如今就…… 顾珩看得出石浩的忧虑,关于北境边防的事他其实一路都有考量,深知里面的沉疴痼疾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任何准备。 “朕已命内阁那边商议了初步的章程,石大人这次回京不如多留些日子,内阁诸人定是没有你了解北地的具体情况,石大人可以多提提自己的意见。” 石浩心里一喜,知道陛下多有看重于他,立刻跪地谢恩。 顾珩抬手让他起了,对于石家六郎他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是吉安侯石晋的庶子。 石晋这人妻妾多、儿子也多,后院的那些乌糟事在上京也是传出了名声的。石浩在这一众儿子中本也不显,得不到吉安侯的看重便只能远去边关自谋出路。 顾珩又与他寒暄了几句,赐了赏便让他退了。 石浩一顿,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走出殿外,他转头往内廷的方向看了两眼,心里顿时一阵酸涩。 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 另一边,姝音那里也迎来了几个出人意料的拜访之人——诚王家的女眷。不仅有诚王妃,世子妃于昭也来了,更令人惊讶的是她们还带了林姝月所出的庶长子顾淳。 诚王妃一把拉过两岁多的孙儿,满面堆笑道:“娘娘,这是月娘的孩子,您的亲外甥,老身带着他来给娘娘磕头认亲。” 说完,便瞪了一眼不会来事的孙子,压低声音道:“快去行礼,皇后娘娘这可是你嫡亲的姨母!” 顾淳年纪小,平时也见不到太多人,本来就怕生又被祖母凶了一通,嘴巴瘪了瘪眼泪就落了下来。 自从林姝月去世后,他在后院就无人看顾了。于昭嫌这个庶长子碍眼,倒是想干脆弄死他一了百了,可又被诚王多次告诫不能动他,她便也懒得管他,由着他在后院自生自灭。 诚王妃有空的时候倒是会过问一下他的事,只不过她平时要忙着和诚王的那群美妾斗心眼,对这个庶孙也没多上心。 诚王妃看这个没用的孙儿居然哭哭啼啼的,火气再也压不住,扯着他的胳膊就是一通数落,更是把跟着他的乳母臭骂了一顿。 姝音皱了眉,见顾淳小小一个人儿却哭得无声无息,人又瘦小畏缩,想来在诚王府的日子不大好过。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却还是对他起了恻隐之心。 上一辈的恩怨已了,稚子毕竟是无辜的。 姝音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他招了招手,温声道:“淳儿,到姨母这里来。” 顾淳怔了怔,瞪着一双泪眼看向上姝音,犹豫了一下就迈着小脚走了过去。他来之前,也曾被教导过礼仪,刚刚被祖母一吼有些忘了,如今看到如仙女一般的姨母就又想起来了,下跪、磕头、问安都做得有模有样的。 姝音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吩咐身侧的宫人把见面礼给他。 顾淳得了个精致的玉佩,有些新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娘娘。” 诚王妃眼珠一转,笑呵呵地走上前来,拉着孙儿的小手,掐着嗓子道:“哎呀,叫娘娘多生分,这可是你嫡亲的姨母。快叫姨母!” 顾淳觉得被祖母攥着的手心有些疼,只好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姨母。” 姝音浅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心里却对诚王家套近乎的举动很有些困惑——他们想做什么? 见皇后娘娘态度温和地认下了这个外甥,诚王妃心下一松,总算完成了自家王爷的嘱托。 于昭睨了一眼愚蠢的婆母,缓缓走到姝音面前行礼问安,先是为自己过去的一些言行诚恳道歉,而后又保证定会好好照顾顾淳,把他培养成才。 姝音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以前那种压抑的不忿如今一点都不见,言行都极恭敬,却又隐隐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 于昭姿态放得低,可心里却翘上天了。 永安帝命中无子的传闻一出,她心里就暗暗有些雀跃。特别是昨儿诚王把她们叫了去,要她们多带着顾淳这小子去皇后面前露露脸,她就知道诚王在打什么主意——若是皇嗣真的从诚王府过继,她以后不就能做太后了? 于昭心中一阵狂喜,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先带着顾淳这小子出来扎扎林氏的心,等她以后自己生了儿子,立皇嗣肯定也是优先过继她生的嫡子。 她于昭注定是“贵不可言”! 第236章 捣鬼 冬至,是一年一度祭天的大日子。永安帝照例要前往南郊圜丘祭祀,向上天祈福。 祭祀的各项准备自有礼部、太常寺、鸿胪寺、光禄寺等衙门负责,不需要姝音操持什么,但是冬至这样的节日,宫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姝音最近也有些忙碌。 只她脑子里模糊有个念头——她似乎忘记什么了,但一时又想不起具体是什么,这让她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 顾珩也发现了姝儿最近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有时候又很没有精神,夜里对他都冷淡了不少。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发生了什么事?”顾珩敛了眉眼,一脸肃然。 姝音笑着摇头,语气有些撒娇:“昨儿才请了平安脉,孙院判说我好着呐,二叔别担心。大概是因为天气严寒,人容易倦怠。” 顾珩的神情并没有松开,幽深的凤眸就那么专注地望着她。 姝音最是扛不住他这种眼神,没怎么犹豫就把心里那种莫名的感觉说了出来:“我也说不上来,好像有什么事被我忘记了,还挺重要的那种。” 顾珩沉吟了一瞬,意有所指道:“会不会是以前发生了什么?” 姝音明白“以前”是何意,咬着唇冥思苦想起来,蓦地想到了什么,眼睛里渐渐浮出豁然开朗的清明。 “二叔,你好厉害啊!”姝音搂着他亲了一口,兴奋道:“我想起来是什么了。” 见她终于又恢复了神采,顾珩这才舒了口气,抱着她腻歪起来,随口问:“是什么?” “别闹,痒!”姝音拨开他贴在自己脖颈间的脑袋,正色道:“上一世祭祀的时候出了点小事故。” 姝音也是在祭祀很久之后才听陆府的人提起——永安帝在圜丘坛上层跪拜皇天上帝时,突然飞过来一只玄色鹰隼碰倒了神牌主位。 那之后,坊间就流传起永安帝杀孽太重,天帝都不容他。再加上永安帝后来一直无子,大家更是坚信了这是他的报应。 姝音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叮嘱道:“二叔得多注意了,祭祀前一定要安排人驱赶周围的猛禽,最好再把神牌固定起来。” 顾珩点头应了下来,心里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南郊圜丘附近非常空旷,并没有密林,怎会无缘无故飞来一只鸟,又那么凑巧地碰倒了神牌? ……不是巧合,那就是有人在捣鬼了! 顾珩命玄衣卫把祭祀的各个环节和要用到的各种器具又检查了一遍,倒还真的查出来一些问题。比如大驾卤簿中有头大象的吃食被混入了某种草药,等宝象摆列仪仗之时,面对外界的刺激极有可能会发狂。 再比如祭祀要悬挂的天灯也被人做了手脚,会在中途熄灭。 对于这些问题,顾珩没有声张,只暗地里命人把漏洞堵住了,再让玄衣卫的人把那些有可能做手脚的人密切监视起来。 姝音听了这些都忍不住皱眉头,鄙夷道:“怎么有人这么讨厌?总在背后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顾珩勾着唇,笑意凌厉:“因为他奈何不了我!” 也只能用这种小打小闹的手段,给他找点不痛快。 姝音一边为他收拾要去斋戒的行李,一边不放心地念叨:“那二叔一定要更加小心,可不能让这些小人得逞了!” 顾珩夺下她手里的包袱,含笑道:“这些让钱三去操心就好了。明儿我就要去斋宫斋戒三日,今夜可不能浪费了。” 姝音当然知道他在暗示什么,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近日总觉得有些乏,人懒懒的,并不想做那事。 顾珩也看出来了,弯下腰抱着她轻语:“放心,我不让你累着。” 他倒是说话算数的,姝音被他服侍了一回,身心都松快了很多,软软地贴在他的怀里,心里蓦地有点内疚。手指在他胸口缓缓地画起了圈,红着脸问:“你是不是很难受?” 贴在她腰间的那处灼热实在让人忽视不了。 顾珩从喉咙里嗯出一声,有些痛苦的样子。姝音摸摸他汗湿的额头和隐忍到发红的眼睛,呐呐开口:“我帮你吧。” 顾珩咬着牙摇头,喘息着道:“不用,会累着你。” “可我不想你忍着。”姝音挺心疼他的。 顾珩深沉带欲的眸子里闪过缱绻的柔情,贴着她耳畔呢喃:“姝儿什么也不用做,我自己来。” 很快,姝音全身都开始发烫,觉得自己就快被他蹭出火了…… -- 夜里,翡翠楼正热闹着。 江放立在最高一层的走廊,望着楼内花天锦地的喧闹之景,神情莫名。 蓝凤天离他两步的位置,惶恐道:“不知为何,我们做的那些准备似是被那位察觉了,如今我们的人被盯着,并不敢再做什么。属下无用,请主子责罚!” 江放无所谓地摆摆手,他本也不指望这些小动作能对付顾二,不痛不痒的怪没意思。 他的目光追随着楼里的某个人影,倏地扬起了唇。 “萧世子。”江放下了楼,装作偶遇的样子,施施然行了个礼,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萧钺当然还记得他,自从那年拍下母亲的花瓶后,这翡翠楼的江老板总是时不时就来偶遇他一下。不过,和这人几次接触下来,倒并不觉得讨厌。他为人很有分寸,不像其他商贾那样极尽谄媚,也从没提过任何越界的请求,就是有时候看他的目光太热切了些…… 萧钺想到宁华那丫头曾胡思乱想的那些,心里对这江老板还真起了点警惕。他虽然这把年纪还没成婚,但确实是喜欢女人的! “江八爷。”萧钺不甚热络地拱了拱手。 江放刚想说点什么,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大外甥,你今儿也来这里吃饭啊?” 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这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不是宁华还是谁? “你们认识啊?”宁华身后的方呦呦探出个脑袋,目光在萧钺和江放身上晃了晃,有些诧异。 如此巧合,江放便尽地主之谊请众人去雅间喝茶。宁华和方呦呦自然应下,萧钺倒不好拒绝了,最后也跟着一起去了。 四人随意在茶室坐下了,宁华和萧钺身份虽高,但都没有架子,大家聊得很是愉快。 宁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翡翠楼的老板,两次都被自己遇到他和萧钺在一起,着实有些可疑。 这人相貌平平还想攀她如花似玉的大外甥,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237章 不舍 江放早就注意到宁华郡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了,想到她的身份,江放的嘴角翘了翘,直直看着她,问:“在下脸上可是有什么?郡主为何总是看我?” 语气里满是揶揄。 宁华并没有被人抓个现行的窘迫,面不改色道:“我看你有趣。” 明明长得普普通通却还老爱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架势,怪碍人眼的。 江放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还亲手为她斟了杯茶,不紧不慢道:“郡主谬赞。” 宁华一噎,有些气闷。 萧钺抿着唇笑起来,这丫头总算吃瘪了。 宁华瞪了他一眼,兴师问罪道:“我娘前两日七十大寿,怎么没看到你来祝寿?” 萧钺呷了口茶,含糊道:“出京办点事。” 宁华也知差事的事不好多问,转而说道:“我娘还念叨你了!她最近又搜罗了好多小娘子想介绍给你,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你是我娘做媒之路上最大的挑战,她可是卯足了劲儿想要拿下你的。” 萧钺对这个爱做媒的叔婆很是了解,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放啊了一声,讶然道:“恭王妃已是古稀之年了吗?在下看郡主年纪也不大啊?” 宁华的脸色陡然一变。 方呦呦剜了江放一眼,没好气道:“女子四十多岁怀孕生子很是寻常,你在那儿大惊小怪个啥呀!” 江放神情略赧,立刻道歉:“是在下失礼了,郡主勿怪。” 宁华抿着唇没有说话,随意点了点头。 方呦呦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就说起了自己前段时间去东都考察的各种见闻。 江放扬了扬眉,戏谑道:“难怪最近都没看到方老板,原来是去东都了。怎么,又有新的生财之道了?” 方呦呦眉眼有些小得意,觑了他一眼,哼道:“不告诉你。” 江放的唇角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温声与她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来,两人一来一往,谈得很是投机。 宁华放下茶杯,说了声“更衣”就起身往外走去。 江放抬眸望过去,眼底浮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宁华顺着酒楼的走廊一直往前走,在一片小小的露台处停了下来。此时已是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洒下来,让人莫名有些伤感。 一阵冷风呼啸而过,宁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突然,什么东西兜头盖脸地扔到了她的身上,接着便是一道清冷的声音:“天寒地冻地跑出来看月亮也不知道多穿一点!” 宁华把还带着体温的大氅穿好,笑着转过头,“谢谢你的孝敬,大外甥。” 萧钺真想掉头就走,但想到她的情况还是多说了两句:“别人说的话你别在意。” 宁华缓缓勾了个笑容,“我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也没少被人问。” 她娘那个年纪要把她生出来确实有些勉强。 萧钺不知道安慰她什么好,便默默站到上风口为她挡着风。 宁华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沉:“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娘不是我娘,爹也不是我爹。” 萧钺站在暗影中,没有说话。 宁华转过头盯着他,诧异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问题刚出口,她就猜到答案了,问:“所以你们都知道了?” 萧钺一顿,终还是说了实话:“也不是所有人。先帝、我娘还有陛下都是知道的。” 他自己也是大邺建朝后,先帝要分封顾家人时,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这件事。 宁华没有追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幽幽开口:“我大概知道我的生母是谁。小时候,每年她的忌日,阿娘都很伤心,还让我好好祭拜她。后来我认字了,看清了牌位上的名字——顾嵋。” 萧钺对这个货真价实的小姨母印象不太深,只记得某年叔外公家突然对外宣布家里唯一的女儿得了急病去了。多年后,他才知道这个小姨母并没有死,而是被厉康花言巧语地迷住,不顾父母反对,进了平阳王府做妾。 宁华咬着唇,有些紧张,“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萧钺眉心微动,缓缓道:“这些事不应由我来说。” 宁华明显有些失望,她倒是问过家里人,但娘一提起这事就哭,爹只会敷衍她,几个哥哥就更是闭口不谈。 “叔外公他们也有苦衷。”萧钺看着她,脸上满是郑重:“顾宁,你只需记住,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 冬至前三日,顾珩要搬去斋宫斋戒沐浴。 这大半年来,日日都与姝音在一块儿,陡然又要一个人住,他的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珠珠今儿也不用去崇文馆上学堂,早早起了身就跑来爹娘屋里玩耍,得知爹爹这几日都不回来,小丫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甜甜地笑起来,开心道:“那珠珠就能和娘一起睡了!” 她好久都没和娘一起睡了呐! 顾珩:…… 姝音忍俊不禁,俏皮地朝某人眨眨眼睛,“娘也想和珠珠睡。” 顾珩有些哭笑不得,“珠珠就不想我?” 语气怪委屈的。 珠珠仰着头看着他,凤眸里有些疑惑,“爹爹过两日不就回来了吗?” 顾珩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过两日就回来,有什么好想的? 这小丫头! 感觉自家爹似乎有点失落,珠珠猛地抱住他的膝盖,撒娇道:“珠珠会想爹爹的,很想很想。爹爹也要想珠珠哦,还要想娘。” “自然会想。”顾珩把珠珠抱起来,目光却落在姝音脸上,神情缱绻,“很想很想。” 还没离开就已经开始舍不得了。 姝音亲自送他出了宫门,外面天寒地冻的顾珩本不想让她送,可姝音很坚持,她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也很留恋不舍,在宽大的袖子下拉着他的手,念叨起来—— “天气冷,斋宫那边没有地龙,让钱三多给你准备点炭盆,别冻出病了。” “斋戒吃的清淡,我准备了八珍汤,吩咐钱三晚上煮给你喝,补气血的。” “这几日不用上朝,好好休息,夜里早点睡。” …… 她说什么,顾珩应什么,寒风呼啸中,心口却越来越热。 “外面风大,进去吧。”顾珩为她紧了紧披风,又摸了摸她被冻得通红的脸颊,柔声说道:“姝儿,等我回家。” 第238章 冬至 冬至前一天,礼部尚书孟尧亲自奏请祭祀。 顾珩准,阅祝版,至皇穹宇上香,到圜丘坛看神位,去神库视笾豆、神厨视牲,然后继续回到斋宫斋戒。 祀日前夜,正当太常寺卿率部下安排好神牌位、供器、祭品时,暗卫首领庚辛却漏夜前来与顾珩禀报了他们的最新发现。 斋宫内焚着香,轻烟袅袅。顾珩穿着一件素白的宽袖大袍,端坐在蒲团上,清冷的眉眼平静无波,宛如神只一般。 庚辛后背一凉,立刻下跪认错:“属下办事不力,追查到做手脚的太常寺小吏张平,却在捉拿他时疏忽大意,让他咬破了牙齿里的毒药。” 顾珩翻看着手里祭祀要用的祝文淡淡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庚辛心里越发有些没底,把小吏的身世经历说了一遍,斟酌道:“他在前朝时就一直在太常寺管理祭祀器具,这么多年办事认真负责,也从没做过出格的事情,所以一直也没人注意到他的不妥。” 顾珩了然,这样的衙门差役,上层的变动对他们影响不大,能潜伏隐藏这么久显然是极谨慎小心的。今次若不是姝儿的提醒,他肯定也注意不到这样的小人物。 “神牌的事情有查清楚吗?”他问。 庚辛立刻回道:“查清楚了。张平每日都用浸泡过肉汁的帕子擦拭神牌,并打算在神牌附近的香炉里加入能吸引猛禽的草药。不过想让鸟精准的碰倒神位,肯定还要经过一番训练。属下已命人时刻注意圜丘周边的情况,绝不会让任何鸟飞进去捣乱。” 顾珩略微颔首,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去吧。” 他缓缓勾了勾唇,厉雍如今的手段还真是退步得厉害…… 顾珩这夜几乎没有时间睡觉,三更时,就要开始做各种准备。日出前七刻,时辰一到,斋宫鸣太和钟,顾珩随即起驾出发。 祭祀队伍以银甲铁马的骑兵为前导,后面跟着七头披着华美锦缎的大象,象背上安置鎏金的莲花宝座,象头装饰着金丝、金辔,骑象人也是靓妆锦服,远远望去有如神仙乘象下凡。 其后又有众多勇士背斧扛盾、带剑持棒,身着青、皂、红、赭诸色服饰,护卫圣驾及公卿百官前往祭天。 圣驾从左门进入圜丘坛,钟声止,鼓乐声起,大典正式开始。顾珩身着青衮龙服,头戴缀有二十四旒的平天宝冠,足踏朱鞋,缓缓登上祭坛,逐一完成迎帝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九大繁缛的仪式。 过程相当冗长,顾珩几乎在每个环节都要对着诸神行三跪九拜礼,祭天结束时都已经快到晌午了。好在麻烦是麻烦了点,整个仪式进行得很是顺利,并无任何异事发生。 只是如今天气严寒,坛下的百官又只能干站着,身子弱点的到最后都快站不稳了,脸色嘴唇都泛着青色。 姝音早考虑到这点。大典结束后,当众人走出圜丘,正式完成这次祭祀,就有宫人们端来还冒着热气的羊肉汤为大家取暖。冬日里,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下肚,身子一下子就暖了起来。 众人一边大口大口地喝汤,一边不住地夸赞他们的皇后娘娘。 这宫里有了女主人当家就是不一样! 顾珩坐上车辇后也得到了一碗羊肉汤。钱三满脸堆笑,解释了一句:“这是今晨娘娘亲自为陛下熬煮的。” 顾珩一愣,立刻端起来喝了一口,浓郁的肉香溢满唇齿,心间也瞬间被暖流紧紧裹住。顾珩眉眼一弯,幽深的眸子里满是璀璨的笑意。 有妻挂念的感觉真好! 与此同时,姝音正在坤宁宫招待官眷们。冬至大如年,宫里自然也要承应节庆、宴请群臣。加上今年又是三年一次的考核,很多地方官都带着家眷回京述职。 是以,坤宁宫这日的来人就更是络绎不绝。 顾家人早早就进宫来了,不知是不是受了“永安帝注定无子”流言的影响,很多人都带了家里还年幼的男嗣来给姝音请安,似乎想为那还有些“缥缈”的皇嗣铺点路。 姝音有些好笑,但还是态度温和地与她们寒暄起来。 诚王家自觉是宗室里面最有资格过继嗣子给永安帝的,谁叫他们家王爷是陛下的亲叔叔呐!关系可比这些不知拐了多少道弯的亲戚近多了! 诚王妃和世子妃于昭都隐隐带着得意,仿佛皇嗣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 姝音懒得搭理她们,正带着珠珠画九九消寒图。殿内却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笑声,只见于昭摸了摸小腹,娇羞道:“我这应该是又有了。” 她说话的声音不小,殿内众人都听到了,面上都有些尴尬。谁不知道诚王世子妃就比皇后早半年嫁人,不仅生了一胎,如今又怀上了,她如此这样说倒像是专门给皇后难堪似的。 姝音并不在意,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于昭。刚好又有官眷来拜见,姝音便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女子身上。 看着很有些眼生,应该是地方上官员的亲眷。 果然下一瞬,就听到这女子自报家门——四川按察使陶轩之妻,夏氏。 姝音见她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长相很是清秀,淡扫蛾眉眼含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婉的柔媚。 行礼问安后,夏氏腼腆一笑,细声道:“臣妇当年嫁人也是一年之后才怀有身孕的,如今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好事多磨吧。” 姝音明白她的好意,朝着她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夏氏同样回以一笑,也不多套近乎,与周边的顾家人行了礼后就很有分寸的告退了。 姝音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蓦地察觉到坐在身旁的大长公主顾岚神情森然,眉眼都带着火气,有些奇怪,轻声询问:“姑母,怎么了?” 顾岚摇摇头,淡声道:“无事,就是看到故人了。” 姝音还想问点什么,袖子却突然被扯了扯,回过头,发现宁华对她使了个眼色。姝音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就听到宁华小声说道:“刚刚那人就是和钺哥儿定过亲的夏家二姑娘,夏芝。” 第239章 晕倒 姝音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萧世子是定过亲的。 她以前误以为自家夫君是“萧二叔”的时候,还曾跟宁华打听过这些情况——好像是说萧钺在战场上受过很重的伤,本来都准备成亲了,后来不知怎么又以不想耽搁女方为由退了亲。 想到这里,姝音的脸有些热,她那时还误会二叔是不是伤到要害了,还挺心疼他的。事实证明,生龙活虎得很,完全无碍! 宁华觑了一眼顾岚的表情,低声道:“夏家算是顾家的家臣,夏二娘与钺哥儿从小一起长大,很早就定亲了。退亲的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确实是钺哥儿主动提出来的,不过这里面肯定有内情,不然大阿姐见到她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 姝音深以为然,她以前还从没见过顾岚对谁露出过那么难看的表情。 宁华蹙眉琢磨了下,继续与姝音耳语:“你说钺哥儿是不是忘不了她,所以这么多年才没有娶妻?大阿姐为他张罗了那么多次相看,都被他找借口糊弄过去了。” 姝音失笑摇头:“这我可说不准,我对萧世子了解不多。” 不过看姑母的脸色,说不定真与此有些关系。 宁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小声嘀咕:“你之前有段时间不是挺关心他的事吗?” 姝音一噎,又在心里把顾珩埋怨了一通,才勉强找了个借口:“那都是帮我娘打听的,她当时想给萧世子做媒来着。” 宁华一点都没怀疑,她娘平日里就最爱帮人做媒,在上京还传有“良缘王妃”的美誉,凡是被她娘保媒拉纤的亲事,都没有不好的! 姝音见她耷拉着眉眼,打趣道:“怎么突然对你这大外甥这么关心?不会是也想给他介绍姑娘吧?” 宁华不自在地攥了攥手心,振振有词道:“我是他的长辈,为他做媒也很正常啊!” 姝音怪异地觑她一眼,幽幽开口:“我又没说什么,你那么心虚干嘛?” “……我哪有?”宁华摸了摸鼻子,装作无意地转过身,指导起珠珠画梅花来。 姝音失笑地摇摇头,看她这底气不足的样子,也不知想介绍谁给萧世子认识,不会是自己也认识的吧? 不过姝音很快就没时间寻思这事,另一拨前来拜见她的女眷来了。 另一头,顾珩回了宫却也不能到内廷来,直接去了前殿的住处,稍作休整后就去了宸元殿。 冬至这日照制要举行大朝会,顾珩一身冕服旒冠也不用更换,只待时辰一到,陈设卤簿仪仗,正殿升座;随着太和之乐,百官跪拜致贺,藩国使臣奉贡进表拜贺,行礼如仪。 一通折腾下来,与姝音见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宫宴了。 姝音也应酬了一日,虽然只是说说话,但人来人往也是相当费精力,身心都有些疲惫,见到顾珩的时候莫名就有点想哭,眼圈倏地就红了,鼻子也酸酸的。 姝音对自己这样的情绪变化也有点奇怪,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 她怎么好似越来越爱撒娇了。 对于姝音的任何一点情绪变化,顾珩都能立刻捕捉到,他在桌子下握住她的手,敛目询问:“发生什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姝音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含着泪光的杏眸里满是笑意,“现在哪还有人敢欺负我?” 顾珩也被她这迅速变化的情绪弄得有些懵,狐疑道:“那你怎么看上去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姝音难为情地垂下眼睛,呐呐道:“外面风大,刚刚进来的时候吹到眼睛了。” 见她不仅眼睛红了,脸也红了,顾珩蓦地意识到点什么,耐人寻味地哦了一声,指腹在她手心挠了两下,笃定道:“姝儿这是想我了。” 姝音嗔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 她确实很想他。这几日的分别,虽不至于孤枕难眠,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特别想念他宽厚又温暖的怀抱。 姝音娇嗔地觑他一眼,淡淡开口:“你不在,我夜里都要多盖床被子,可麻烦。” 这倒有些夸大其词了,坤宁宫的暖阁可是重新翻修过的,保暖性极好,可再暖和也没有某人的怀抱舒服。 顾珩很是喜爱她这副嘴硬的小模样,柔声应道:“辛苦姝儿了,为夫今夜就能给你暖床了。” 姝音轻轻哼了哼,紧抿着的唇角却压不住笑意。 殿上的众人一边吃喝着,一边暗暗窥视上首主位的情况,虽听不见帝后二人在说什么,但那氛围肉眼可见的就很恩爱。 有些人对姝音免不了就有些眼红,但转念一想——皇上大概真的是子嗣艰难了,皇后就算再受宠还不是生不出儿子? 也没什么好羡慕的! 这样想着,大家的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还隐隐对皇后生出点同情来,然后再高高兴兴地继续吃喝。 晚宴的气氛很是热烈,来向帝后二人敬酒祝贺的人就没停过。 石浩也排着队走上前来,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落在主位往左偏下的位置。贤妃早在他起身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见这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不由得越跳越快,浑身都警惕了起来。 石浩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借着前面几个大人高声祝酒的声音,很轻地唤了一声“英娘”。 贤妃大惊失色,手上一抖,杯盏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清脆的响声让姝音不由得朝这边看了两眼,见贤妃面上有些慌乱,便吩咐身旁的宫人去看看她那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这一点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石浩敬完酒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并没有人发现贤妃握紧的双手正不住地颤抖。 又过了会儿,诚王世子也来敬酒了,于昭也施施然地跟在一旁。陛下也在这儿,她倒是不敢再说些有的没的,表现得极为恭谨柔顺。 顾珩不耐烦应付他们,待这二人说完了贺词就想把他们打发了。 临走前,于昭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方绣着百子图的锦帕,恭敬地奉到姝音手边,解释:“此乃臣妾特意去红螺寺请高人供奉过的,很是灵验,愿娘娘早生贵子。” 姝音在心里一嗤,神色自若地命人接了,只那手帕从她面前拿过的时候,蓦地带起一股郁馥的香气,搅得她胃里一阵恶心,强烈的眩晕之感也随即而来。 下一瞬,她的身子一软,猛然朝旁边倒了过去。 第240章 有喜了 顾珩及时扶住了姝音,见她唇色发白,立即就慌了,“姝儿,你怎么了?” 姝音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还留有最后一点意识,气息又轻又弱:“我有些头晕,胃里也不舒服。” 顾珩紧紧揽着她的肩膀,不住地柔声说着安慰的话,又立马吩咐下面的人去请太医。说罢,眉眼一凛,直直看向于昭,声音冰凉:“你做了什么?” 于昭被这一眼看得腿都软了,忙不迭地摇头,话都说不清了:“没、没,臣妾不敢啊!” 诚王世子立即站得离于昭远了两步,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赶紧撇清关系道:“陛下,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这女人自作主张的!” 顾珩冷厉的目光在这二人身上审视了一圈,肃然道:“带他们下去。” 钱三明白陛下的意思,立刻指示身旁的宫人们把诚王世子夫妻俩带到空置的宫室,并命人看好他们,以待审问。 他如今心里也很是惴惴,生怕真有那不要命的敢对皇后娘娘下手。若那位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可就真的完了! 顾珩淡淡扫了一眼殿下诸人,便抱着姝音去了侧殿。 若真有人胆敢害他的姝儿,今儿就别想走出这里! 原本还乐呵呵吃喝着的众人也察觉到了不妥,渐渐收了说话玩闹的声音,心下既困惑又有那么几分不安。 上首的情况他们也看了个大概——诚王世子和世子妃上去敬酒后。皇后娘娘不知怎么就有些不好,还被陛下抱了下去。 众人一时猜疑不定,可不会是诚王世子家的那位做了什么糊涂事吧?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可能,于家那大姐儿嫁人前可是觊觎皇后之位多年的,心心念念的位置却被个和离妇抢了,可不得怨气丛生,想办法泄愤吗? 吏部尚书于邈面对众人投来的各种视线,可谓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内心百般煎熬!他那逆女不会真做了什么吧? 那可是要害死他们全家的呀! 侧殿里,姝音半躺在软榻上,微阖双目,小脸一片惨白。顾珩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心慌得厉害,不住地厉声催促太医还有多久才到。 徐珍娘脚步匆匆地寻了过来,瞧着女儿如今病弱的模样很是焦急,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以前听说过的那些宫廷阴私,各种诈谋奇计,各种暗藏杀机…… 好在太医院的院使梁盛很快就到了,他如今已经是八十岁的高龄,跑不快,还是一路被人扛过来的。脚刚落地一刻也不敢耽搁,旋即为皇后娘娘把起脉来。 他年纪大,也没什么好忌讳的,指腹直接轻轻落在皇后娘娘手腕的脉门上。 顾珩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心切发问:“梓童是何病?还是中了毒?” 徐珍娘一听到“中毒”两个字就开始抹眼泪了,哽咽道:“老大人,我家宝儿还有救吗?” 梁盛面色稍凝,却并不沉重,切过脉,心里已有思量,只还不敢确认,斟酌了一下道:“娘娘的贴身侍女可有在这里?” 阿满立即回话:“奴婢在,老大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采芳和采桐心下有些忐忑,也还是跟在阿满身后站了出来。 梁盛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娘娘上次换洗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月中。”阿满不假思索地回答,又掰着手指头算起来,“这个月确实晚了几日,不过娘娘最近这些时日有些忙碌,大概是累着了,推迟几日以前也时常发生。” 徐珍娘是过来人,听到这里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擦了一把泪水,嘴角就挂起了期待的笑意。 顾珩还有些茫然,见自家岳母又哭又笑的,心下疑惑极了,连忙问道:“究竟是什么病?” 梁盛一哂,站起身来,对着顾珩躬身行礼,笑道:“恭喜陛下,皇后娘娘这是有了身孕。大概就一个月左右,所以微臣需要多了解些情况才能确认。” 顾珩完全怔住,握住姝音的大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他和姝儿又有孩子了?! 顾珩深深吸了口气,眉间依旧不见缓和:“那梓童为何这么难受?还险些晕倒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梁盛略犹豫,沉吟道:“依微臣看来,这些症状都是怀孕所致,并无大碍。娘娘这些时日多有操劳才会如此,好好休息就能缓解了。” 顾珩这才放下心来,察觉到手心传来的微微力道,抬眸望过去,就见姝音对着他莞尔一笑,“陛下,我们又有孩儿了。” -- 除了正在举行宫宴的升平楼,宫里各处都很安静。 萧钺接到顾珩的命令后,就带着人四处探寻起来,排查是不是厉雍的人在搞鬼。刚刚接到人报信,得知只是虚惊一场,他也松了口气,缓缓往回走去。 转上连廊,蓦地看到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个华服女子。萧钺停住,约莫是哪位朝臣家的女眷,便欲转身避开。 “……二郎。” 遥远却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钺脚步一顿,心里顿时起了些波澜,不过很快他就收拾好心情,回过身等着那人走过来。 “陶夫人。”萧钺礼貌却疏离地拱了拱手。 夏芝见他称呼自己夫家的名字,心里微酸,却依旧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又柔柔地喊了一声“二郎”。 萧钺皱了下眉,垂眼道:“陶夫人可有何事?” 夏芝幽幽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凄婉,“二郎可还是怪我?当年的事,我……” “陶夫人。”萧钺打断她的话,平静开口:“以前的事,在下早已不在意了。当年那样的情况,换作谁都会心存顾虑,在下并不怨怪任何人。” 夏芝本是来劝他放下自己的,可现在听到他这么讲,心里却无端有些失落,呐呐道:“那你这些年为何还不成亲?我今儿见到大长公主殿下了,她对我还很介怀,我就以为……” 以为什么她没说出口,但萧钺听明白了,不仅是她,就连周围很多人也都是这么想的——以为自己是因为她才耽搁了亲事。 倒也不算错,最开始那几年他确实还是惦记她的,就算她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选择离开,他也还是牵挂她。 只是时间久了,他就发现,心底的那个人其实早就已经是过眼云烟了…… 她对自己来说就只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阿姐,仅此而已。 第241章 要命了 萧钺浅浅一笑,眼睛不躲不闪地看着她,坦坦荡荡:“若母亲让你难堪了,我代她给你道歉。大概是因为我的亲事已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才会如此。陶夫人不必担心,等日后我成了亲,她就会放下前事了。” 夏芝一愣,心里莫名有些难受,怅然问道:“那你为何这么多年都、都没有妻室?” 萧钺扬起一边眉毛,勾着唇,看着有些不羁的样子,“一个人恣意惯了,陡然要娶个人回家管着我,觉得有些麻烦。” 他语气里的笑意很明显,显然这事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说的心结。 这些年,对自己的亲事,萧钺确实没多上心,手头上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特别是前些年,陛下被贬去守皇陵后,他得时刻留意宫里的动向,定期给他传信,还要在暗地里帮他处理一些事情,联络各处隐藏的势力。 桩桩件件都是耗费心力的事,他哪里还有时间去想娶妻的事? 不过他今年也三十了,就连鳏居多年的表哥也大婚了,他倒是真的应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不然他娘得日日在他耳边哭! 他娘为他哭,他爹就会揍他,想想还是成亲保平安吧! 想到这里,萧钺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夏芝郑重说道:“陶夫人请放心,也不必内疚,我会跟所有人一样成家立室、儿孙满堂的。” 见他坦然自若,全无对过去的伤怀,夏芝的心里霎时涌起了一股巨大的失落。 她和二郎怎就走到了这一步?他们明明青梅竹马,心意相通。特别是两人定亲后,她就连睡梦中都是甜的,日日畅想着和他成亲后的美好日子…… 只是命运弄人,二郎在他们婚前一年突然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危及生命。她那时害怕了,害怕失去他,更害怕要守一辈子寡。 他们夏家是顾氏的家臣,若顾家长女的儿子过世了,她父亲绝对会让她守一辈子的望门寡。她惶恐极了,就在趁着探望他的时候,在他难得清醒的时刻提了那个过分的要求。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他脸上的表情,每每想起来,心都会隐隐作痛、羞愧难当。可这些都是她应该受的,是她放弃了他。 夏芝有些无地自容,紧紧咬着牙才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哽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二郎,你要好好的。” 说完,她再也无法面对他,形色仓惶的往前走去。刚转过弯,陡然遇到一个人影,夏芝抬眼一看,福身道:“郡主。” 宁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哪知道这人会毫无预兆地说走就走,她都没来得及躲起来。 夏芝行完礼就快步离开了,可还有一个人等着宁华去面对。 宁华硬着头皮走过去,只见萧钺双手抱胸,对她抬了抬下巴,一副你自己交代的样子。 “真的好巧啊!”宁华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大阿姐正找你呢,没想到就碰到你了,那你快点回席上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萧钺往旁边一闪,挡住了她的去路,轻哼:“巧合?” 宁华有些心虚,这当然不是巧合,她是看到夏芝离了席才跟过来的,当然这点她是不好说出来的。 “真的是巧合。”她面不改色的又强调了一遍。 萧钺朝她走近了一步,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兴味道:“这脸看着也不厚啊,难道是皮比别人扎实?” 说着,他还伸出手指作势想要戳一戳。 宁华慌乱地避开,心里猛地跳了两下,底气不足地呵斥道:“没大没小的!” 萧钺嗤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觑着她。 宁华更加心虚,梗着脖子道:“那我表面上还是你小姨母,就是长辈!” 萧钺不想再逗她了,抬步往前走去,淡淡开口:“你娘给我安排的相看我会去的,你不必来盯着我。” 宁华一顿,连忙跟在他身后,询问:“……你、真的决定要成亲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 萧钺怪异地看她一眼,揶揄道:“怎么?想接过你娘的衣钵,做良缘郡主?要给我保媒?” 宁华心里说不上来有些失落,随意地点点头,闷闷道:“也不是不可以。我认识的人多,总有你喜欢的。” 萧钺有些好笑,想也没想就拒绝,“不用你操心。” 宁华松了口气,纠结一番后还是问了出来:“陶夫人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啊?当年不是你提出要退婚的吗?” 萧钺略敛了笑意,摇摇头,没有说话。 当年,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欲看到心爱之人为自己守一辈子,便在她表达出那一层意思后,欣然答应了。 在那样的状况,只有他提出退婚才不会有损她的名声。 宁华其实也能猜到,心里怪异地冒出些酸泡泡,口气更酸,“你还真是为她着想。” 萧钺莫名听出点挖苦,懒得理她。 连廊上的灯光昏暗,萧钺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大,宁华要跟上他很有些吃力,加上裙摆又长一个不小心差点绊倒,好在萧钺眼观六路伸手扶了她一把。 “你不有事吗,跟着我做什么?”萧钺松开手,口吻略带嘲讽。 宁华扬起头,骄矜道:“我本来就是走这条路。”说完,也不待他作何反应,提着裙摆就埋着头往前走去。 完了,完了!心跳得好快!宁华甩了甩脑袋,想把那要命的念头甩出去…… 回到席上,宫宴的氛围依旧有些低迷,大家不敢随意走动也不敢开口说话,心里都提着一口气,也不知帝后二人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大家惴惴不安时,顾珩一个人回到了席上。众人总算松了半口气,再暗暗观察自家陛下的表情,嘴角似是还隐隐含着笑,这是遇到喜事了? 没过多久,大家都知道了答案——皇后娘娘、竟然有了身孕! 席间霎时就沸腾了起来,不管心里怎么想,大家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天上掉下了金子! 几个老大人更是喜极而泣,立即结伴着上前向陛下道贺。他们这下可真是完全放心了,陛下能生出亲子可比过继宗室子强多了! 也少了不少麻烦! 诚王家的人笑得就有些僵硬,特别是世子妃于昭,之前不仅被带下去狠狠盘问了一番,如今更是犹如晴天霹雳——她的太后梦,就这么碎了?! 第242章 蠢蠢欲动 顾珩还挂念着姝音,接受了众人的拜贺后,很快便结束了宫宴,匆匆赶回坤宁宫。 姝音吃了孔太医给的药丸,感觉好了很多,神情放松的靠坐在软榻上和女儿说话。 珠珠抱着娘亲的胳膊,凤眸里满是担忧,“娘亲,你哪里不舒服?珠珠给你捶一捶。” 刚刚在席上,虽然有顾岚一直陪着她安慰她,但看到娘亲好似生病了,小丫头还是吓到了。 姝音把珠珠抱到怀里亲了亲,又摸摸她柔嫩的小脸蛋,柔声解释:“娘亲很好,只是有了身孕。珠珠很快就会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真的?”珠珠雀跃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们在哪里?珠珠有好多好东西要给他们玩儿。” 姝音笑起来,拉着她的小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耐心道:“弟弟妹妹如今还在娘亲的肚子里,大概还要等九个月的时间珠珠才能见到他们呐。” 珠珠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姝音的肚子,好奇道:“娘亲的肚子里有小娃娃?怎么进去的?” 这个问题姝音可回答不上来,好在顾珩在这时回来了,珠珠见到他,立马就扑了过去,激动道:“爹爹,娘亲有娃娃了,珠珠要有弟弟妹妹了!” 顾珩把女儿抱起来,温声和她说起话来,父女俩几日不见,都很想念对方。珠珠人还小,兴奋劲儿一过就窝在爹爹怀里打起了瞌睡。 看着女儿的小脸,顾珩又回想到以前,珠珠还在姝音肚子里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女儿的存在。 巨大的愧疚瞬间涌了上心头,顾珩握住了姝音的手,心绪有些起伏,“这次,我会一直陪着你和孩子。” 姝音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微眯着眼睛故意反问:“难道你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本宫可不会答应!” 顾珩扬唇,深邃的眼眸里染上了潋滟的笑意,声音低低的有些暧昧,“为夫只给娘娘暖床。” 姝音睨了他一眼,再看向珠珠,哼了哼:“先送珠珠回房吧。” 她已经梳洗过,就先去了床上,只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姝音一点睡意都没有。等顾珩收拾好过来就发现她正愣愣地望着头顶的幔帐,双手放在小腹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姝儿?”顾珩轻轻喊了一声, 姝音往旁边挪了挪,等他躺下后便自然地依偎了过去,喃喃道:“二叔,我们又有孩子了。” 语气里还有些不敢相信似的。 顾珩侧过身,把她整个人拢进怀里,大手抚上她的小腹,静静地感受着那个正孕育着的小生命,眼底缓缓流淌着深切的喜悦。 姝音有些好笑,娃娃现在这么小,还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她有些尴尬地挣了挣,两人贴得近,又呼吸相闻,这一动,某人就起了反应。 姝音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身体也渐渐热了起来。都说小别胜新婚,两人几日不见其实都有些意动,可如今不是能胡闹的时候。 “前三个月不可以。”姝音趴在他的胸膛,声音小小的,有些娇羞。 顾珩低低的唔了一声,尾音带着点隐忍的喘息。 得知姝音怀孕后,他就让梁盛把所有的需要注意的事和他说清了,自然知道这前头几个月是不能同房的。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前面三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可如今温香软玉在怀,他才发现,自己的定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姝音伸手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又无意间摸了摸他的脸,发现有些烫。 顾珩一下子攥住她的手腕,望着她的目光里幽深中带点无辜。她的手指温温的,贴在皮肤上舒服极了,让他不禁想要更多。 可现在不行! 姝音靠过去贴着他的耳朵,“要不我帮你吧。”说着,也不等他回答,红着脸伸手解开他腰间的系带。 顾珩的呼吸更加深重,扣住她作乱的手放到头顶,就寻着她的唇瓣吻了下去,深入缱绻又克制着不敢乱来。 吻了一会儿,半点没纾解,身体反而叫嚣得更加厉害,顾珩艰难地退开,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匆匆去了浴间。 大冬日的冲了几盆凉水才冷静了一点,姝音有些不放心地跟了上去,却又不敢靠太近,隔着屏风呐呐开口:“二叔,要不我们这段时间还是分床睡吧。” 看他这么忍耐,她自己也不好受。 顾珩想也没想就拒绝,他宁愿难受也不想和姝儿分开。 “……姝儿。”顾珩的声音很是喑哑,透过屏风看着那道倩影,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听到那边暧昧的动静,姝音也慢慢明白了什么,脸红的能滴出血来。本能的羞怯让她想立马逃离,可脚步却像定住了一样,不忍就这么丢下他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声压抑着的喟叹,似欢愉又似痛苦,烫得她心尖都在发颤…… -- 自从皇后有了身孕,各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之前那些因为流言而暂时消停了的大臣又活跃起来,孜孜不倦地奏请皇上“广纳后妃,为皇家开枝散叶”。 最好是赶紧把他们早预备好选秀的女儿纳进宫去。皇后能怀,其他人也能怀,总有人能生出儿子来! 他们如今的话术更加冠冕堂皇了:皇后娘娘怀有龙嗣,多有不易,恐无法侍奉陛下。还请陛下为了娘娘和小皇子着想,雨露均沾,多纳一些妃嫔为主母分忧。 顾珩对这些人心里的小算盘很是清楚,每每都冷言拒绝,一点不给他们留有妄想的空间。 众人心里急却也无计可施,永安帝素来说一不二,可不是会任朝臣拿捏的的软弱帝王。 明路走不通,大家也只有私底下暗暗想点办法了。没过几日,京里就开始传起皇后娘娘善妒的流言来,甚至连好几年前她还在前夫家的那些事都被挖了出来。 然后就有那好事之人悄悄去和当事人打听。陆家人哪里还敢乱说什么,恨不得上京城的人从此把他们家忘记了。陆承舆更是称病一连请了好多天的假,可等他“病愈”重回国子监教书,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在背后对着他指指点点,被人笑得脸都绿了。 百姓们如今也都清楚了——皇后娘娘在陆家三年无出,可嫁给皇上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就顺利有了身子。谁有问题,显而易见啊! 这陆状元看着人模狗样的,结果却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皇后有孕一事让整个上京城都沸腾了。同时,也让表面平静的后宫暗流涌动起来。 “这后宫里,能怀孕的女子又不只她一个。再说了,能怀上也不一定能生得出!”宫装丽人歪靠在榻上,对着自己艳丽的丹寇轻轻吹了吹,缓缓勾了勾唇,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狠厉的光芒。 第243章 不解风情 姝音这胎怀得有些辛苦。 犹记得上辈子,怀着珠珠的头两个月她根本连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就好像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肚子里那个小小的人儿完全没有折腾过她。 就算是这一世,珠珠也很乖,除了孕后期行动有些不便,姝音没觉得有多难受。 可这一胎就有些难熬了——姝音日日早晨都孕吐得厉害,胃口也差了很多,人也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顾珩又急又忧,立马把太医院的人都召了过来让他们想办法。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为难。这妇人怀孕初期有些难受是正常的,他们开的药只能缓解,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让所有症状都消失。 见他们无用,顾珩又派人去接了“归园”的两位神医进宫。只是这次既不是病,也不是毒,二老也没什么太好的法子。 宋阿姥仔细为姝音把了脉,脸上的神情很放松,对着自己这半个徒儿念道:“放心,你的身子很好,娃娃也很好。前几个月反应有些大很正常,加上现在天气凉,寒气一冲就更难受一点,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就好了。” 姝音学过一阵的药理,对这些其实也很了解,只是某人太紧张她了,才弄出这样大的阵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阿姥的手,温声道:“这冰天雪地的劳烦阿姥来看我了,我命人收拾了房间,不若阿姥和苍阿公这次就多留几日,等雪停了再回去。” 宋阿姥哼了哼,面上不显,心里却很熨帖。这半个徒儿没白收!虽然做了皇后,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四时节礼也从不落下,不枉她一番苦心教导。 “不用。”宋阿姥摆摆手,淡淡道:“我要回去照看药园子,有几株南边来的植物很是娇气,得我手把手的伺候。” 姝音也没勉强,阿姥全程都由二叔的人接送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宋阿姥一边收拾药箱,一边不住地往姝音身上看,再三犹豫还是多了一嘴:“你如今有孕不足三个月,这期间不宜同房,你和那位还是多注意点。” 姝音一愣,见阿姥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脖子上,蓦地意识到什么,赶紧欲盖弥彰地扯了扯衣襟想遮住脖子上的印记。 他们最近倒是真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可每晚抱在一起,某人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昨儿晚就稍微解了解馋。 姝音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呐呐应了是。 夜里顾珩回来了,就发现床上多了一床被子。看着他疑惑的样子,姝音义正言辞地解释:“这样你就不用那么难受了。” 可虽然分了被,姝音每日清晨都还是在顾珩的怀里醒来,她困惑极了,蹙着眉问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顾珩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勾唇道:“是你自己挪过来的,大概是我这边比较暖和吧。” 对于这点,姝音还真无法反驳。 她睡觉确实喜欢抱着他,有时候二叔要上朝起得早,她怀里空落落的就会自动醒来。为了让她安心睡觉,二叔后来走之前还会把自己的枕头放她怀里抱着。 姝音红着脸道:“那你应该把我挪回去的。” “我可舍不得。”顾珩伸手一捞,小心翼翼把人抱进怀里,贴在她的颈窝眷恋地蹭了蹭。 姝音刚想说点什么,蓦地又感到一阵头晕呕心,难受得厉害。 顾珩瞬间就察觉到了,连忙起身找来宋妪留下的药丸,在温水里泡软了后喂她服下。看着她虚弱的模样,顾珩很是心疼,巴不得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边。 可如今是大节下,他这个做皇帝的正是忙碌的时候。进了腊月,他就不仅要处理朝事,还有各种节日的习俗等着他去完成。好不容易在小年前后封了印玺,能有点时间陪姝音了,接着又到了正旦。这期间,除了要举行大朝会,还有各种各样的祭祀宴请。 考虑到姝音如今的状况,顾珩一开始是想取消上元宫宴的,只若真这样做了又会让人觉得姝音这个皇后的恃宠而骄,对她名声有碍。 姝音也不愿他为自己破例。如此,顾珩便决定宫宴照旧,只是以皇后要养胎为由免了大家的拜见,女眷进宫后到坤宁宫外磕个头即可。 而晚上的正宴,顾珩也没舍得让姝音折腾,他自己一个人去应酬就行。 百官们倒是没什么意见,反而还有些窃喜——皇后不在场,他们的那些“小动作”就更好发挥了。 虽然陛下断然拒绝了他们“广纳后妃”的提议,但他们还是坚信“有志者事竟成”以及“天下乌鸦一般黑”。 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只要他们再努力一点,陛下就能上钩! 是以,这次宴会上,很多人家不仅带来了家里未嫁的小娘子,还有那爱揣摩圣意的“大聪明”,甚至带了自家和离过的女儿、孙女来赴宴。 说不定陛下就好这口呢! 顾珩倒是不知道这些人心中的弯弯绕,只想赶紧应付完事,早点回去陪他的姝儿。 他正觉有些索然无味,眼前倏地飘过一截彩色的绢纱,挥舞之间,带起一股馥郁的香气。顾珩嫌恶地皱了皱眉,循眼望过去,便见殿中一群彩衣女子正在跳舞。 女子们见陛下终于看过来了,心里一喜,更是卖力地旋转裙摆,劲扭腰肢。特别是正中领舞的那个,她刚刚大着胆子把水袖抛向陛下,就是想求一个前程。 “钱三。”顾珩冷冷地喊了一声。 被点到名的钱三心下一抖,连忙走了过去,就听到自家陛下不耐烦的声音:“撤了。” 钱三立马应下,舞姬们一眨眼的功夫就被请了出去。 台上这点动静,当然没有逃得过众人的眼。大家无不在心里啧啧两声,陛下这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柳宝容轻蔑一笑,嘲讽了一句:“自不量力。” 他们陛下怎么可能看得上教坊里的女人! 宫宴上的这点小插曲,姝音很快也知道了。她倒没让人去打听,可止不住下面的人要说给她知道,讨她欢心。 姝音想了想那个场景也觉得有些好笑,只不知这个舞姬又是哪个有心人安排的…… 第244章 偶遇不得 过了会儿,又有宫人来报——宫宴结束了。 姝音笑起来,连声吩咐人去准备解酒茶、浮元子和羊肉汤。宫宴那种场合,大臣们排着队来敬酒,二叔应该没什么时间好好吃饭。 她晚膳用得也不多,可以陪着二叔再吃一点。珠珠也想等爹爹回来一起吃元宵,可她一到时间就困了,软软地倒在娘亲怀里,脑袋都快撑不住了。姝音摸摸她的小脸蛋,忙吩咐乳母带她回房睡觉。 “不要,我也等爹爹。”珠珠紧紧攥着姝音的袖子,努力睁开眼睛。 姝音的心瞬间就软了,抱着她轻轻拍了拍,柔声说:“好,我们一起等。珠珠困了就睡一会儿,等爹爹回来娘再叫你。” 珠珠嗯一声,放心地睡了过去。 没多久,顾珩就回来了,一踏进屋,便看到暖黄的烛光下,妻子和女儿正依偎在一起等着他归家。 这好似在梦里才会有的场景让他有一瞬间的愣怔。 姝音听到动静抬起头,先是冲着他甜甜一笑,又连忙唤醒女儿。小丫头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中看到爹爹的身影,立马就扑了过去,撒娇道:“爹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珠珠都等你好久了。” 顾珩像是忘记了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姝音和女儿瞧。 “傻站着做什么?”姝音嗔了他一眼,扯了扯他的袖子,催促道:“快去换件衣裳,我命人煮了浮元子,换好了就过来吃。” 顾珩深深地看着她,喃喃了一句:“好像做梦一样。” 姝音莞尔,伸手揪了揪他的耳朵,调皮道:“是真的哦。”珠珠也有样学样,奶声奶气道:“珠珠也是真的哦。” 顾珩粲然一笑,心被填的满满当当…… 寒香宫。 柳宝容气得砸了一地的东西,心里愤懑极了。不管她在宴上多么努力地想要引起陛下的关注,那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当她是透明的一样! 她真想不明白了!陛下若是不中意她,当年又为什么急急接自己入宫? 难道是她之后做错了什么事?又或者是有人说了她什么坏话让陛下误会了她? 柳宝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紧紧攥着拳头,在心里把林氏咒骂了一通。一定是这个女人使了什么手段,破坏了她和陛下之间的感情! “主子。”婢女金蝉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低声道:“伯爷那边传了口信,让主子稍安勿躁,安分一些,再伺机寻求陛下的宠爱。” 柳宝容听出她爹的意思了,这是不愿再帮她想办法了! 其实也不是诚意伯不想帮,只是他之前暗地里找人唱衰皇后子嗣艰难的事被发现了,陛下不动声色地狠狠敲打了他,让柳家的生意损失惨重,他可不敢再乱来了。 金蝉觑着她黑沉的脸色,劝道:“这宫里不比其它地方,主子千万不要冲动。” 啪的一声响,柳宝容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恶声恶气道:“多嘴!主子的事轮不到你这狗奴才说三道四!” 金蝉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也渗出血来,却一声不吭,好似习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就跪到柳宝容脚边认错。 柳宝容很是满意她的乖顺,用力捏着她的下巴,狂妄道:“陛下现在只是对我有些误会,我得找个机会解释清楚才行!记住了,我会成为这宫里最受宠的女人!” 她一定能重燃陛下对她的爱意! -- 上元一过,姝音也差不多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各种难受的症状都在渐渐好转,也是时候重新投入“皇后”的角色中了。 后妃们时隔两个月再次来拜见皇后,除了请安,还都奉上了自己恭贺主母有喜的“心意”。 除了柳宝容,众人都是有分寸的,入口的东西是绝对不能送的,她们倒没那个胆子敢毒害皇后,只是宫里水深,她们也不想找麻烦。太贵重的东西也没必要,毕竟人家什么也不缺。 是以,大家就跟商量好了似的,都送上了自己亲手做的针线:小衣服、小肚兜、小鞋子、小帽子等,各式纹样都绣得极为精致,有驱魔辟邪的祥禽瑞兽,有迎祥纳福的花草鸟蝶,有祈福求寿的神仙人物…… 姝音浅笑盈盈地命人接了,又说了几句客套感谢的话。 众人心里也有数,她们这些孝敬皇后娘娘是不会用的,不过她们也无所谓,反正礼数到了就行。柳宝容却是异类,像是在显摆自己家底多丰厚似的,吃的用的送了一大堆。 姝音却没有收,以太贵重为由给推了回去。 柳宝容在心里骂她不识抬举,面上却维持着微笑,殷勤道:“娘娘有所不知,里面很多东西还是我大姐拜托我送的,一片心意还望娘娘笑纳。” 姝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巧容因为自己的两个女儿是珠珠的玩伴,也经常入宫陪她说话,可从没提过这回事。 “既如此,本宫就让人把东西送回给冯夫人吧。”她道。 柳宝容噎住,她的东西凭什么便宜她大姐?可皇后娘娘发了话,她也拦不住,只能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 后宫其他几人互相对视几眼,脸上都带着些看柳宝容笑话的表情。谁不知道这柳美人最近的小动作啊,趁着皇后娘娘闭宫养胎期间,大冬天的日日在宫苑里晃来晃去就等着偶遇陛下呐! 她们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些招数,只是皇后娘娘嫁进来前,陛下等闲都不往内廷来,真是连偶遇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倒是有机会了,她们也曾尝试过,但还没接近銮驾呐,远远的就会有人来驱赶她们,把她们当刺客一样! 对于有后妃想要“巧遇”她家二叔的事,姝音也是知道的。只是一来她相信某人,二来后妃们也没太出格,她就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也不想计较什么。 又寒暄了几句话,姝音就端了茶杯,大家一看都识趣地告退,只有柳宝容仿佛还有些依依不舍,想在这儿多坐会儿,万一能蹲到皇上呢?可皇后娘娘要送客,她也拗不过,只得悻悻地走了。 姝音抬眼见到某个单薄的背影,蓦地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贤妃留一下,本宫有点事想和你说。” 贤妃脚步一顿,眼底霎时浮出一丝心虚…… 第245章 羡慕 姝音也有好久没见贤妃了,发现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便关心道:“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请太医了吗?” 贤妃略有些拘谨地坐在那里,立刻回话:“臣妾无碍,多谢娘娘关心。就是最近天气冷,懒怠动吃得少了些,人就瘦了。” 姝音点点头,也不多问,转而说起她上次拜托自己办的事,“陛下那边没什么意见,年后就会安排你侄儿入营,阿公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会格外关照他的。” 贤妃苍白的脸上露出些真切的笑意,连忙行礼道谢,激动地说:“臣妾这辈子也没什么求的,就盼着他长进出息,为袁家顶门立户。” 姝音以前也听阿娘提过袁家的一些事,随口感叹了一句:“你们姑侄的关系还真好。” 贤妃笑得有些苦涩,“他阿爹去世得早,娘又只是普通的内宅妇人,我虽也没什么本事,总要顾着他一些的。日后到了地底下,也能和大哥交代。” 况且,她也是因为大哥的关系才有幸成为皇子侧妃,回报袁家也是应该的。 姝音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心事,想到二叔曾说要给后宫的女人另寻出路,便试探着问:“你如今年纪也不大,可有为自己打算过?” 贤妃的心里霎时打起鼓来,皇后娘娘为什么这么问她?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难道是信的事情暴露了?不会的,不会的,应该只是想敲打一下她们这些做后妃的别痴心妄想…… 她努力稳了稳心神,立马开始表忠心:“臣妾对如今的生活很是满意,娘娘放心,臣妾没有那些奢望,只想安份守己地过日子。” 她就差直接明说自己对陛下没有觊觎之心了。 姝音失笑,知道她误会了,可也不好解释什么,毕竟让后妃改嫁这样的事是不好明说的。若是她们自己有想法倒能顺水推舟;她们不想离开,她也不会赶她们走。 这时,有内侍进来通传:明威将军夫人到了。 贤妃见皇后的母亲来了,本想告退的,但又想到自家侄儿的差事多有麻烦到徐家人,便也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徐珍娘见到她时也有些吃惊,她们年岁相差不算大,以前在闺中时也曾有过几次接触。 面对贤妃的道谢,徐珍娘赶紧摆摆手,爽利道:“娘娘客气了。我爹如今提起袁大郎还是赞不绝口呢,虎父无犬子,齐哥儿肯定也不会差!” 贤妃笑着谦虚起来。 “姨姨。”在徐珍娘怀里的二宝好奇地看着贤妃,甜甜地喊道。 徐珍娘一笑,摸着儿子的小手纠正:“二宝,这是娘娘,要喊娘娘。” 二宝的大眼睛眨呀眨,有些疑惑,指了指徐珍娘,“娘。” 他明明有娘亲,为什么还要叫别人娘。 徐珍娘哭笑不得,捏了捏他的肉脸蛋,宠溺地嘀咕了句“傻儿子”。转眼看到贤妃落在儿子身上的目光隐隐有些酸涩,心里一软,问道:“娘娘要抱抱他吗?” 贤妃愣了下,立即看向皇后娘娘。姝音冲她笑了笑,温声道:“二宝很乖的,谁抱他都不哭。” 贤妃这才小心地翼翼接过二宝,她以前在闺中的时候手把手照顾过侄儿,很是喜爱小孩,也曾幻想过成亲后要和那人多生几个孩儿…… “姨姨。”二宝又喊了她一声,胖乎乎的小手搂着她,直让人心都化了。 要是她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贤妃不由得看向徐珍娘,眼里满是羡慕,若自己也能和她一样,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就好了。 姝音猛地一抬眼,察觉到她看向阿娘的眼神,若有所思起来…… 另一头,后妃们出了坤宁宫就被柳宝容邀请去她那里坐坐。其他几人略有些诧异,这个柳美人向来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不屑于她们来往,如今这是改性子了? 她们也想看看这人想做什么,便欣然答应了。 柳宝容确实看不起这些在潜邸时就跟着陛下的女人,不管是家世、容貌还是年龄,这些人与自己相比都差远了。可如今她们也算是同病相怜,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不如就一起想想办法。 柳宝容懒得与她们兜圈子,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如何做才能侍寝。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自己都是连龙床的边儿都没挨到过呢,哪里有什么办法! 柳宝容略带嫌弃的目光逐一从她们脸上扫过,心里越发有些后悔请了她们来——施才人是个蠢货,葛婕妤是个闷嘴葫芦,何昭仪是个病秧子。 没一个有用的,真是浪费时间! 施才人冷笑着睨她一眼,嘲讽道:“妹妹正当芳华,年轻貌美,想侍寝还不简单?把陛下迷住不就好了。” 柳宝容扬了扬下巴,骄矜地哼了一声:“这还用你说?” 现在的问题是她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要怎么迷? 葛婕妤也去试着偶遇过,深知陛下避她们如蛇蝎,完全不给机会,愤懑地咬住了唇。 那位怀了身子,伺候不了陛下还不给她们机会,真是妒妇! 何昭仪自顾自地喝着茶,不紧不慢地说道:“妹妹与我们不一样,你是陛下亲自接进宫的,想来是极讨他欢心的。我们这些不受宠很正常,妹妹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烦恼呢?” 这一下子就说到了柳宝容的痛处了,她也想不明白啊——陛下对她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何昭仪哀婉地叹道:“自古男儿多薄幸,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柳宝容死死咬着牙,一张脸涨得通红。若陛下没有遇到林氏,现在对她肯定还是不同的吧? 是那个女人抢走了属于她的东西! 何昭仪望向窗外,目光有些飘远,似是随口说道:“如今天气渐暖,听说陛下晌午有时会在蟠秀亭与朝臣议事。” 柳宝容的眉心动了动。蟠秀亭是离宸元殿最近的宫苑,就处在外朝与内廷的分界线上,她们这些宫妃也不是去不得…… 柳宝容心里有了主意,便也没耽搁,一连好几日都在离蟠秀亭不远的花园里晃悠,终于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看到了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她的机会来了! 第246章 嫁后妃 顾珩今日很忙,早上与内阁商议完春耕的事情后就一直伏案批阅奏章。 午正时分,姝音派人给他送了饭。因为知道他忙起来有时候会顾不上用膳,姝音干脆每日都定时给他送餐,督促他好好吃饭。 钱三万分小心地抱着食盒进来了,满面堆笑道:“陛下,皇后娘娘派人传了话,今儿天气好,让我们把餐食摆到宫苑去。” 顾珩微微一笑,揉了揉发酸的额角,点点头,“去吧。” 姝儿这是希望他能放松一下。 蟠秀亭离得不远,顾珩懒得摆帝王仪仗,自己走了过去。 钱三已经命人摆好了膳:炙羊腿、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两熟煎鲜鱼、荔枝猪肉、玉丝肚肺等一应荤菜都是顾珩爱吃的。 不过光吃肉也不行,皇后娘娘还特意命人准备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给陛下解腻,如八宝豆腐、芦笋百合炒干果、琥珀冬瓜、什锦菌菇。最后还有益气补血的灵芝雪蛤乌鸡汤。 钱三又拿出一张花笺,恭敬地呈到陛下手边,“娘娘随着食盒一起送来的。” 顾珩略诧异,伸手接了过来,刚看一眼,嘴角就不由得翘了起来。 姝音只在上面写了一句话:珠珠最近也学会吃青菜了,你这个做父亲的更要以身作则,别挑食。 顾珩把这短短一行字又看了好几遍,最后才万分珍惜地放到了自己的衣襟里收好。 二月上,花苑里已是春意初显。看着满眼的绿色,顾珩的心情也跟着松快了起来。 还是姝儿安排得好。 正这么想着,眼前陡然闪过来一个人影,接着便是一道娇滴滴的声音:“陛下,臣妾有话想说。” 顾珩皱了眉,不悦地扫了一眼钱三。 钱三在心里一阵哀嚎,后宫里的女人还真是防不胜防!他苦着脸,立马给自己的干儿子递眼色,几个小内侍一合计赶忙上去请柳美人离开。 柳宝容费了老劲儿才接近了皇上,哪会这么容易就走人。她咚的一声跪到地上,未语泪先流,楚楚可怜道:“陛下,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陛下接了臣妾进宫,却从不召幸臣妾?” 说到这里,柳宝容的表情变得有些娇羞,红着脸看了一眼顾珩接着道:“臣妾之前年岁尚小,不记得曾在哪里邂逅陛下,让陛下一见倾心。但臣妾对陛下也是一片真心,还盼陛下怜惜!” 顾珩放下筷子,顿时胃口全无。他微抬了抬手,周边伺候的人瞬时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你今年多大年纪?”他问。 柳宝容的心跳陡然快了,满怀欣喜道:“臣妾下个月就十九了,进宫已有差不多四年。” 顾珩很轻微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道:“你可想嫁人?十九年岁还不算大,朕可以为你安排一门绝佳的亲事。” 当年之事是他认错了人,耽搁了她几年便想办法补给她便是。 “你对夫家的条件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他补充了一句。 柳宝容直接傻眼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皇上这是要把她嫁、嫁出去? 开什么玩笑! 她从小就立志做娘娘的!为了给她进宫铺路,她爹当年可没少给逆王顾琥砸钱。后来虽然事与愿违,但永安帝甫一登基就把她接进了宫,不就证明她是天选的娘娘吗? 陛下这么问一定是在试探她! 柳宝容高扬着脑袋,毅然决然道:“好女不侍二夫,臣妾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忠贞不渝!” 她这表白的话一出,钱三就在心里狂摇头,鄙夷又带点同情地看着她。 居然敢讽刺皇后娘娘?呵! 果不其然,顾珩的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冷冷觑她一眼,漠然道:“既如此,你就应该守好本分。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禁足,罚俸,带走。” 钱三一听就知道自己该出场了,连忙招来两个力气大的小内侍,连拖带拽地把柳美人弄走了。 柳宝容被禁了足,作为后宫之主的姝音没过多久就知道了,原因是何,钱三也亲自与她说明了。 顾珩晚上回了坤宁宫,姝音还拿这事与他打趣:“哪有你这样大喇喇地要给自己的妃嫔找夫家的?你可是皇帝啊,谁会有那么大胆子想给你戴绿帽?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说给你知道啊!” 顾珩:…… 说得好有道理! 姝音眉眼弯弯,走过去坐在他怀里,伸手搂着他的脖子,“这些事急不来,我之后会委婉地说与她们知道,你就别操心了。” 顾珩说了声好,抚上她的小腹,问:“孩子今儿有没有闹你?” 姝音摇摇头,伸出手在他凸起的喉结上轻轻碰了碰。她的指腹柔软温润,摸上那脆弱之处时又带着点别样的暧昧。 顾珩呼吸一窒,眸色不由得深了两分。 姝音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故意靠过去柔柔软软地贴着他,像个小妖精一样地在他耳畔吹了口气。 顾珩揽在她腰间的大手紧了又紧,却克制地没有动作,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着,显示出他此时的极力忍耐。 姝音又凑进了一些,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含情带欲的眼眸,妩媚一笑,红唇微微动了动:“想不想?” “乖,别闹。”顾珩抓住她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声音哑得厉害。 见他眼尾都红了,姝音也不再逗他,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说完,立马垂下眼睫,一张小脸红透了底。 顾珩微怔,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心跳顿时就快了,确认道:“真的可以了?” 姝音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今儿太医来给她请平安脉,除了告诉她一切都好之外,也隐晦地提及了这点。 顾珩勾着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意味深长道:“姝儿也想我了。” 姝音羞恼地瞪他一眼,哼了哼:“我才不想!我累了,要去睡了。” 顾珩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把她拦腰抱起,快步去了床榻。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两人都很想念对方,肌肤相贴的时候都有些失控。好在顾珩还有一丝理智,生怕压到她的肚子,动作缓慢而谨慎。 姝音有些不满意,嗓音里带了哭泣:“你别磨人。” 顾珩压抑地叹了口气,转身把她抱到自己身上,抚上她香汗淋漓的面庞,哑声道:“这样就不怕压着了。” 姝音:…… 第247章 做娘娘的人 姝音重开坤宁宫的大门后,顾家的亲眷们也纷纷前来请安拜见,就连寡居鲜少出门的前太子妃,如今的闵怀王妃云氏也随着顾岚一起来了。 “你这气色看上去好多了。”顾岚一脸欣慰,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只见前段时间刚怀孩子时的虚弱模样已经没有了,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 姝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生怕不小心露出了什么痕迹,心虚地拉了拉衣襟,温声道:“多谢姑母关心,您送来的酸梅饼很是有用,想吐的时候吃上一颗,很快就能把那股难受劲儿压下去。” 顾岚笑了笑,感叹道:“钺哥儿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也没少折腾我。我那时真是吃什么吐什么,还是萧家一个老嬷嬷拿来自家制作的酸梅饼给我吃才缓解了。后来啊,我就把这方子存了下来,没想到又能派上用场了。” 见闵怀王妃云氏有些沉默,姝音便笑着问她:“大嫂以前怀长乐的时候可也难受?” 云氏愣了一下,胡乱地点点头,含糊道:“妇人怀孕没有不辛苦的。”说着,目光直直落在姝音的肚子上,扯了扯唇露出个难看的笑容,道:“皇后娘娘怀了龙嗣那肯定就更不容易了。” 姝音抬眸向她看过去,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似的。 顾岚的脸色有些僵,略生硬地转了话题:“我最近在给钺哥儿张罗相看的事情,他这次倒是没有推三阻四,说不定我今年就能有儿媳妇了!” 姝音俏皮地眨眨眼:“那就希望姑母早日如愿以偿。” 提到亲事,想到长乐也快及笄了,姝音便开口问道:“长乐可也在相看了?她小叔前段时间还问了这事。” 云氏的眉心很快地蹙了一下,语气非常淡:“我是个寡妇哪好张罗这些事,长乐以后还得仰仗姑母和皇后娘娘了。” 姝音的心里越发有些怪异,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云氏对自己唯一女儿的终身大事似乎不太上心…… 顾岚立马接过话头:“长乐这丫头快十五了还像个小孩儿一样,我旁敲侧击地问她中意什么样的小郎君,她竟一点想法都没有,整日都只想着玩儿。” 姝音莞尔,长乐年纪还不算大,又是公主,多留两年也不碍事。 姝音和顾岚亲热地说着话,云氏却并不吭声,姝音开始还会特意和她搭话,发现她不甚热络后便也随她去了。 顾岚露出个无奈的表情,趁着云氏出去更衣的间隙,拉着姝音的手解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琛哥儿过世后,她就变得有些孤僻,若是说话不中听,你别和她计较。” 姝音弯着眼睛,无所谓地笑起来:“姑母放心,我省的。大嫂年轻守寡,多有不易,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顾岚长叹一声,低声道:“陛下继位后,也曾想过让她自去嫁人,只她不愿,一定要为琛哥儿守着。哎!” 姝音随口说了一句:“想来大哥大嫂的感情是极好的。” 顾岚眼眸微凝,脸上的神情莫名有些伤感,“……大概吧。” 又坐了会儿,顾岚就带着云氏离开了。 没多久,宁华郡主也来了,还带了一堆给小娃娃的玩具。 她随意拿起几样说道:“都是我在东都买的,有些花样我在上京还没看到过,想着元贞兴许喜欢,就买了很多,还有一些是为你你肚子里这个准备的。” 姝音有一阵子没见到她,连忙拉着她坐了,开心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巧容过会儿也会进宫来看我,我们三个好久没在一起说话了。” 宁华也扬起了唇,问:“她最近应该过得不错吧,两个女儿都做了公主的玩伴,在婆家应该也没人敢欺负她了。” 姝音皱着眉心摇了摇头,巧容的家事还真有些一言难尽。她觑了一眼宁华,幽幽道:“不说她了,说说你吧。” “我?”宁华抬起一边眉毛,有些惊讶的样子。 姝音没好气道:“你娘前几日寻到我这儿来,让我好好劝劝你。听说你最近每日都往那种地方跑,跟个女纨绔似的,她很担心你。” 宁华尴尬地摸摸鼻子,闷声道:“我也没日日去,就偶尔去见识一下,也没有胡来。你别说,富婆们的玩法还真多!” 姝音喝了口茶,不动声色观察她的表情,试探道:“你这两年就没遇到合心意的人?没想过再嫁的事?” “没有!”宁华冲口而出,脸上却隐隐有些心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呐呐道:“我这辈子都不嫁人了,一个人挺好的。等过两年玩够了,我就找个面首生个孩子玩儿。” 姝音:…… 另一头,巧容也进了宫。宫人们都知道她是皇后娘娘的客人,经常入宫来,对她都极为客气。领路的小内侍态度温和地与她搭着话,进了内廷还没走多远,却突然从旁边冲过来一个宫女打扮的人直挺挺跪在他们前面。 巧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有些眼熟,好像是柳宝容身边的丫鬟。 金蝉立马痛哭流涕起来:“大姑奶奶,奴婢求您跟我去一趟寒香宫吧,主子有很要紧的事想跟您说。” 随即,她又咚咚咚地磕起头来,脑门没一会儿就渗出了血。 巧容拧着眉,沉吟道:“你起来,别在这里闹,我跟你去便是。”说完,她看向小内侍,有些为难地开口:“请公公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民妇先去柳美人那里一趟,很快就过去。” 小内侍会意一笑:“冯太太稍等,奴婢找人领您过去。” 寒香宫。 被禁足后的柳宝容又急又怒,也深知陛下那条路可能走不通了。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她的大姐——和林氏那个妒妇的关系极好,倒是可以请她帮自己说说情。 让皇后娘娘知道自己的衷心,放心让自己在她怀孕的时候去服侍陛下。 柳宝容一见到巧容便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吩咐:“你去跟皇后娘娘说,就说我乖巧又听话,让她给我安排侍寝。我以后就是她的人了,就算得了圣宠,也绝不会越过她去!” 第248章 异想天开 巧容跟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个妹妹,不可思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皇后娘娘?而且,我为什么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柳宝容愣了一下,似乎对她的直言拒绝很是不解,恼火道:“我可是你嫡亲的妹妹!你帮我不是天经地义吗?再说,以后我得了陛下的宠爱,少不了你的好处!” 巧容哦了一声,有些好奇地问:“什么好处?” 柳宝容自觉她上钩了,心里有些不屑,抬着下巴看向她,派头十足道:“你夫君去岁春闱又没中吧?那我日后就求陛下为他在上京安排个一官半职的,让你做官夫人!” 巧容扑哧一下笑出来,毫不掩饰自己地嘲讽:“就凭你?” 柳宝容的脸霎时变得比锅底还要黑,她这个大姐居然敢看不起她?要不是如今有事相求,她一定要跟过去一样给她点苦头吃! 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事成之后再让爹爹把她的嫁妆铺子收回来! 柳宝容努力把这口气压下去,露出些可怜兮兮的表情,泫然道:“大姐姐,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你就帮帮我吧!我现在被禁了足,日子很是不好过,你就帮我去皇后娘娘跟前求求情吧?我保证会乖乖的,你再求她安排我侍寝,好不好?” 巧容如今是真觉得这个妹妹脑子不太好使,或者说从小太顺遂了便有些异想天开、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所有人都会捧着她,让着她! 呵! 巧容淡漠地看着她,厉声拒绝:“你太高看我了,我一介民妇,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有的,你有的!”柳宝容却读不懂别人的眉眼高低,还以为这个大姐是在拿乔趁机索要更多的好处,便不情不愿道:“你不是一直想找你娘留给你的嫁妆单子吗?我知道放在哪里,你若是帮我,我就让爹爹把那些东西如数都给你。” 巧容的脸色更加难看,咬着牙道:“终于肯承认你们扣下我的嫁妆了?” 柳宝容有些心虚地别开眼,敷衍道:“大家都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再说你一个内宅女眷,哪里用得到那么多银子?爹爹也是担心你手里拿着太多东西会被人骗!” 巧容的眼底一片愤愤,直视着她质问:“父亲是我孔家赘婿的事你知道的吧?他手上的东西都是侵占妻主家产得来的,你应该也知道吧?” 柳宝容最恨别人提这个,口不择言道:“谁叫你娘死得早?那时又正逢乱世,若不是有爹爹支撑着哪里还有什么家产!” 巧容知道大家立场不同是说不通的,不欲再与她纠缠,转身就往门外走。柳宝容伸手拦她,连声哀求起来:“大姐姐,算我求你,就帮帮我吧?大家始终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好你也能好啊!” 巧容毫不客气地推开她,冷冷一笑,“我本姓孔,跟你们可不是一家人。” 坤宁宫。 巧容进来的时候,姝音和宁华一下子就发现她面色有些不对,两人对视一眼,立马问她发生了何事。 巧容也没瞒她们,她家里这点事她们也都是清楚的。 宁华气得拍了桌子,毫不客气地说:“你这个妹妹还真是不要脸得很!把侵占别人家产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你爹是运气好,碰上了乱世,孔家族里也没人了,不然他哪能这么逍遥!抓他去坐牢还差不多!” 姝音也皱紧了眉头,缓缓道:“他的爵位是先帝分封的,若没有犯大错,陛下也不好做什么。” 毕竟柳伯爷是实打实把手里的银子拿出来支持先帝打天下的。 即使大家都不齿他这个赘婿献了妻主家的财产博得了爵位,可人家脸皮厚硬要说是自己白手起家的银子,大家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 就像宁华说的,柳伯爷碰上了好时候,战乱里各种事都扯不清楚。 巧容连忙笑起来,拉着二人的手道:“别为我家这些破事烦恼了!还是说点开心的事情吧。” 姝音笑着看向宁华,打趣道:“她最近过得可精彩了。前儿还听说百戏楼的两个台柱子为她大打出手呐!” 宁华翻了个白眼,“都是外面的人瞎传的!我不就是多去了那么几次,随手赏了他们点东西,谁知道他们会争风吃醋啊!” 巧容来了兴趣,不解地问:“你什么时候迷上听戏了?你以前不都说戏子阴柔,无趣得很吗?” 姝音也赞同地点头,狐疑道:“你这是转口味了?我记得你最是讨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男子。” 郡主府上那些打赤膊摔跤的护卫可太让她记忆深刻了! 宁华被两人轮番一问,有些招架不住,半真半假道:“就试一试新的事物,说不定喜欢呢?” 她也不是非要那谁一样的男人不可,她也可以喜欢白净瘦弱一点的! 几人正说着笑,珠珠从崇文馆下学堂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巧容的两个女儿冯薇和冯菀。 三个小姑娘手拉着手依次给大人们行了礼。冯薇和冯菀见姝音的次数多了,也没有一开始的拘谨,在没外人的时候还会称呼她为“宝儿姨姨”。 珠珠一上午没见着娘亲,迫不及待地就抱着姝音的胳膊撒起娇来:“娘,今儿岑姑姑教我们下棋了,珠珠学得很快,她还夸我呢。” 姝音马上也夸起女儿来:“我们珠珠好厉害!娘让人准备你最爱吃的水晶绿豆糕当做奖励。” 珠珠开心地拍了拍手,随即拉着冯薇和冯菀两姐妹一起去净手,准备吃点心。 宁华不由得感叹起来:“你们俩还真像是亲母女。真应该让那些嚼舌根的人来看看!” 姝音无所谓地笑了笑,自从她有了身孕,城里又传起她会薄待元贞公主的流言来。对于这种胡乱揣测,她都懒得理会。 三个小姑娘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宫人们也随即端来了点心。 姝音招呼着大家一起吃,甜糯糯的绿豆糕,再配上热乎乎的玫瑰蜜酿,仲春时节吃这个最是合适。 宁华尝了一口点心,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这口味还真像我们幼时在肃州吃的。” “你也这么觉得吧?”姝音也有同感,宫里的御厨再好,也做不出这个味道。她和珠珠都更喜欢黄婶子的手艺,以前住在憬园时可没少吃。 巧容有些好奇,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遥远的记忆刹那间就席卷而来。她一眨眼,泪水就落了下来,哽着声问道:“这绿豆糕是谁做的?” 第249章 相认 姝音察觉到巧容的不妥,立马吩咐人把三个小姑娘带去另外的房间。 宁华也随即站起身挡在她面前,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等孩子们走了,才不解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呀?” 巧容已经泪流满面,手心死死地攥着那块小小的点心,断断续续道:“……我、阿娘、绿豆糕。” 想到她之前那句问话,姝音大概拼凑出了她的意思,问:“你是说这绿豆糕很像你阿娘做的味道?” 巧容摇头,语气急切:“不是像,这就是我娘做的! 姝音和宁华面面相觑,心里都感到一阵难过。 巧容知道她们不信,连忙解释起来:“我娘以前经常做绿豆糕给我吃,她会在豆泥里加点薄荷一起捣碎,吃起来口感清新,一点也不腻!” 其实这一点理由没有很充分,在绿豆糕里加薄荷的做法也不是很罕见。姝音在心里叹口了气,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道:“这绿豆糕是我庄子上的黄婶子做的。” 她前不久刚怀孕的时候胃口很差,吃不下东西。佟嬷嬷想到她之前怀着珠珠时很是喜欢黄婶子的手艺,便把人请到坤宁宫的小厨房做事。 “她姓黄?”巧容的脸上满是失望。 姝音点点头,把黄婶子的情况说明:“她之前和夫家住在京郊的石塘村,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丈夫没了后就在我的庄子上做事。你、要见见她吗?” “要!”巧容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她知道希望不大,但总得让她见一面才能打消心底的那些奢望。 姝音便吩咐宫人去把黄婶子带过来。 须臾,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随着宫娥走了进来,低垂着脑袋,有些局促的样子。 巧容的眼神紧紧地盯在她身上,还情急地往前走了几步,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瞳孔剧烈地颤动起来——虽然她比记忆中苍老了很多,但她就是自己的娘亲! “娘!”巧容凄声叫道,一下子就扑进了黄婶子的怀里。 姝音怔住了,蓦地记起第一次见到黄婶子时就觉得她五官有些眼熟。莫非她真是巧容的娘亲? 可这怎么可能! 黄婶子也被吓到了,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抱着自己恸哭的华服女子,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显然有些不安。 巧容很快就发现不对,震惊道:“娘,你不能说话吗?” 黄婶子点头,用手快速比划起来,很是着急的样子。 姝音赶紧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她之前请宋阿姥为黄婶子看过头疾。依照阿姥的说法,黄婶子应是被药物毒哑的,头疾也是遭受了严重的外力击打留下的病根。 巧容的心狠狠一痛,急声发问:“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好想你啊!” 黄婶子不自在地挣开她握着自己的手,不住地摇头。 大家都看出她的意思应该是“我不是你娘”。巧容也看懂了,却还是坚定地说道:“你就是我娘。我不会认错!” 姝音和宁华都有些沉默。 巧容很想快点得到大家的认同,陡然想到什么,高兴地喊道:“我娘后腰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形状像块铜钱。” 正是因为如此,阿公才会给她娘起名叫孔通宝。 这点倒是很好确认。黄婶子自己也不清楚后腰是不是有胎记,犹豫了一下便撩起衣服给众人查看。 “娘!娘!” 巧容激动地大叫起来,抖着手指着那一块圆圆的红色胎记,又哭又笑。 这下子,姝音和宁华也完全相信了——黄婶子就是巧容的娘亲。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心知这里面绝对有隐情! 因为黄婶子不会说话,姝音又马上吩咐人去找阿牛。阿牛已有十四岁了,前两年都在京郊的养殖作坊做事,方呦呦很是欣赏他的踏实机灵,最近便安排他在上京的铺子里学管事。 不到半个时辰,阿牛就到了,他如今长高了许多,也有了少年人的健壮,不再是过去那副瘦弱的孩童模样了。 姝音也不耽搁,直接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阿牛愕然地长大了嘴巴,黝黑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可是,皇后娘娘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呀!他挠了挠脑袋,看向自认是阿娘女儿的女子,只一眼便愣住了——她长得和阿娘年轻的时候好像! 巧容也在打量他,从这少年的眉梢眼角都看出了阿娘的影子。 阿牛有些难为情地别开眼,呐呐开口:“爹曾经说过,娘是他花钱买来的,我们本是顺县人,后来天下大定后,才迁来了京畿附近。” 顺县就在肃州! 姝音接着问:“你有见过你娘的家里人吗?” 阿牛摇摇头,“没什么印象,娘也很少提起他们。不过爹说,娘的家里人嫌弃她摔坏了脑袋,记不住事,对她很不好。” 巧容心疼得厉害,紧紧握着黄婶子的手,泣不成声。 她娘这些年受苦了! 姝音和宁华心下都非常震撼。从没想过她们以为早就不在的人,竟然还活在人世!宁华迟疑了一下,还是斟酌着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巧容抹了一把眼泪,恨恨道:“一定是父亲做了什么!他那时说娘染了疫病会传染,一直不让我见她,后来也是匆匆就下葬了。” 姝音也能猜到些什么,拉住巧容的手,沉声道:“放心!凡做过必留痕迹,我们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坤宁宫的这点动静,顾珩很快就知晓了,夜里回来后便跟姝音问起了此事。 姝音自然不会瞒着他,不仅把白日里发生的事细细说了,还把自己的猜想也说了出来:“这一切肯定与柳伯爷脱不了干系。” 顾珩略一颔首,眼神里带着深深的鄙夷,“柳如海作为孔家赘婿,竟敢谋害妻主侵占家产,实乃罪大恶极!” 姝音伸出手揉了揉他微微皱起的眉心,轻声道:“二叔别挂心这事,我已经派人去肃州查探了。柳伯爷若做了恶,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顾珩在心里一哂,就算没有线索他也能变出线索!柳家如何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第250章 从没当你是小辈 姝音哪里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抬眼看着他,十足认真地说:“二叔先别管这事,可好?” 顾珩略一思索,便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打趣道:“姝儿这是怕别人觉得我是偏听偏信的昏君?” 姝音嗔了他一眼,脸红红的却还是说了心里话:“世人都知道巧容与我关系亲密,若二叔公然做了什么偏向她的事,就算公正有理,旁人也会猜测你是不是徇私了。二叔是明君,我不想你身上有这样的传闻。再说,黄婶子、孔伯母还活着,即使最后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我也有办法把当年的事揭露出来,让柳伯爷得到应有的惩罚!” “二叔,你可信我?”姝音直视着他的眼睛,眸光清澈又带着一丝凌厉的锋芒。 顾珩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自然信。” 他的姝儿并不是需要躲在他身后的娇弱女子。她是自己的妻,是这天下的女主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到呢? 姝音主动坐到他的膝上,揽住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亲了一口,软糯糯地说:“我不懂社稷民生,在这些事上并不能为二叔分忧,但是我也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知道因为我小你许多,二叔不自觉就想帮我做好所有的事。可我们是夫妻,我希望二叔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有的事应该放手让我自己去做。” 说到这儿,姝音俏皮地眨眨眼,半真半假道:“若做不好,我再寻你帮忙,可好?” 娇娇柔柔的声音传进耳朵,顾珩的喉结快速动了动,连骨头都酥了。别说姝音说得很在理,就算她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他也说不出不字。 顾珩失笑,蓦地意识到自己还真有做“昏君”的潜质。 见他一直笑而不语,姝音又往他怀里贴近一些,嗓音又软了两分:“夫君,可好?” 真是要命了! 顾珩沉沉呼出一口气,颔首道:“都听姝儿的。” “多谢夫君!”姝音开心极了,又抱着他亲了两口,全然没有注意到某人的呼吸又重了两分。 顾珩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有一点,我要澄清一下。” 姝音一顿,有些困惑地样子。 顾珩勾唇一笑,灼热的目光在她身上缓缓划过,盯得姝音都害羞了,才意味深长道:“虽然你称呼我为二叔,但我可从来没把你当作小辈看过。”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耳畔若有若无地碰了碰,凑近低语:“这点姝儿应该最清楚。” 姝音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小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决定装傻:“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珩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清冷的声音里夹杂着隐隐的魅惑:“那我再说得明白些,我们夜里做的那些事……” “不准说!”姝音败下阵来,捂住他的嘴巴,呐呐道:“我、我明白你的意思,别说了。” 顾珩在她手心吻了一下,故意问:“我是什么意思?” 姝音顿了顿,脸红得更厉害,小小声说:“你没有把我当小孩子。” “还有呢?”顾珩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 姝音的心跳陡然快了,垂着眼睛都不敢看他。明明夜里这样那样的时候都没这么害羞…… “还有呢?”顾珩又问了一遍。 姝音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了,心里顿时生出点豁出去的气势,抬眼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当我是妻子。” 顾珩好像终于满意了,把她往怀里一搂,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了下来,大手也顺着她的腰间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渐渐往上…… “……嘶。”姝音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疼痛的低吟。 顾珩立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神情难得有些无措,温声询问:“我弄疼你了?” 姝音咬着唇点点头,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顾珩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绵软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掌心,他压下那股躁动,问:“是不是我这次力气太大了?” 难道是他太激动了? 姝音可不想他胡乱猜测,忍着心底的那点羞意,细声解释起来:“怀孕是这样的,会有些痛,不碰到就好了。” 顾珩拧了眉,心切道:“为什么要忍痛?怎不叫太医来?” 姝音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顾珩也意识到有些不妥,女子这样的病症大概是说不出口的,找补道:“我派人去归园请宋妪。” 同时在心里计划着得让太医院培养几个得用的医女。 姝音连忙阻止了,“这是正常的,我怀珠珠的时候也会这样,过阵子就好了。佟嬷嬷每日都给我按摩放松,我自己也略通药理,没什么大碍的。” 顾珩眉心微动,掩唇咳了咳,道:“要不为夫也为你按揉一下?” 姝音睨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柔媚婉转,好像带了钩子似的。顾珩看得心神一荡,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暧昧地揉捏起来,喉咙里沉沉的“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似问非问。 姝音哪里还能抵抗,趴在他的肩头,呼吸渐渐乱了…… -- 顾珩说话算数,按照姝音要求的那样并不打算插手柳家的事。 派人去肃州调查还需要些时日。这期间,黄婶子依然待在坤宁宫,该做什么做什么,好像没事人一样。 只是,随着巧容进宫看望她的次数多了,她对这个丝毫没有记忆的女儿也从最开始的局促不安到了后来的从容相待——巧容离开时,她还会送上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倚着门不舍地看着女儿渐渐远去的背影…… 姝音更是请了宋阿姥定期来给黄婶子针灸,希望能让她多少记起一些以前的事。 宋阿姥听说她身上还有这样一段悲惨的遭遇后,气得鼻孔都快冒烟了,心下也对黄婶子有了更多怜惜,不仅仔细为她针灸,还拉着自家老头子一起研究了很多药方。 可惜黄婶子受伤的时间太久,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如今做这些也只能缓解一下她的头痛,至于恢复记忆的事就不能勉强。 巧容有些失落,却不气馁,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匣子儿时的东西,献宝似的拿给黄婶子看,希望能勾起她的回忆。 “这是娘给我缝的荷包,因为我是乞巧节生的,娘就绣了喜蛛吐丝,希望我成为手巧的小娘子。”巧容兴致勃勃地说与她知道。 黄婶子摸了摸已经起了毛边的荷包,心底一片柔软,可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她避开巧容热切的眼神,视线一转,陡然扫到匣子里的某样物品,激动地叫了起来。 第251章 卖女 姝音顺着黄婶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解地看向巧容。 巧容也有些懵,拿起那块半圆的雕花玉佩,仔细回想了下才有些不确定地说:“这好像是阿公留下来的,我在娘亲的妆奁里翻到了,觉得好看就耍赖和娘要了过来。” 黄婶子指了指自己,又急得啊啊叫了起来。 巧容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也有些明白她想说什么,问:“娘的意思是你记得这个?” 黄婶子忙不迭地点头,脸上带着点笑意,然后眉眼一沉,不高兴地摇了摇头,两只手做出争抢东西的样子。 看着娘口不能言的模样,巧容心里一酸,转过身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泪光。难以想象,阿娘这些年遭了多大的罪,又受了多少的苦…… 她娘还不到四十,头发却花白了,远远看着就像花甲的老妪。可她娘明明就是肃州有名的美人,当嫁之年想要娶她为妻的青年才俊不知凡几。 可是阿公虽然只得一女,却又重男轻女得厉害,从小既不给阿娘念书也不教导她商贾上的事,只待她年纪一到就给招了婿。 只是万万没想到,千挑万选的赘婿却是个人面兽心的中山狼…… 姝音握着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微笑着看向黄婶子,试着道:“姨母的意思是,你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但是却被人抢走了?” 黄婶子开心地笑起来,随即又敛了神情,看上去有些落寞地摊了摊手。 姝音唇角微扬,语气平静却给人一股安心的力量,“伯母放心,我会让人留意这个线索,说不定能找回来的。” 黄婶子起身感激地对她行了一礼,顿了顿,又拉着巧容使了个眼色。 巧容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让作为女儿的自己也为此事向皇后娘娘道谢。这说明,她如今是真心把自己当做孩儿看待了。 “……娘!”巧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屈得一抽一抽的。 黄婶子把她搂到怀里,一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一手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用哑不成声的嗓子努力哼出舒缓的小调。 仿佛在说“乖囡别哭,娘的乖囡别哭……” 巧容脸上的泪水流得更加汹涌,可湿意朦胧的眼睛里却渐渐有了笑意。 真好啊!她又有娘了! 看着眼前这温情动人的一幕,姝音也不由得湿了眼眶,默默在心里祈盼着肃州那边能早日传回好消息。 三月中,去肃州调查的人终于回京了,还带回了当初把黄婶子卖了的“娘家人”。甲木听完手下的禀报后,亲自到坤宁宫与姝音详述这次的调查情况。 等他行完礼,姝音便浅笑开口:“这一趟辛苦了,记得带着他们去领赏。” 甲木连忙谦虚起来,心里却美滋滋的。他们跟着皇后娘娘也好几年了,知道她一向温和又大方,说要给赏,就一定是好东西! 姝音也不耽搁,直接问:“黄家人是什么情况?” 甲木把查到的都说了出来:“黄家人往上几代都住在顺县,是土生土长的肃州人,主上是做木工活的,如今的当家人黄老四也是木匠。” 有门手艺吃饭,照说家里的情况应该不至于沦落到“卖女儿”。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黄老四倒是勤勤恳恳的人,可却有个嗜赌成性的儿子。这赌债就像无底洞一样怎么也填不完,一家人过得很是艰难,不仅卖女儿,孙女生出来养几年也都卖了。 甲木说到这里都皱了眉头,“他们一家在梨花巷的名声很差,邻居们都不屑于他们来往。再加上又是十几年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大家也没什么印象了。住在隔壁的张老妪倒是说了一点,十几年前的黄家忽然富贵了一阵,黄老四的媳妇跟人炫耀说是家里来个有钱亲戚。” 姝音点点头,这有钱亲戚极有可能就是孔伯母,只不知孔伯母是怎么落到黄家人手里了? “黄家人是怎解释的?”她问。 甲木答:“他们最开始一口咬定阿牛他娘就是黄老四的亲女儿,我们的人使了点手段后,他们才承认她其实是捡来的。据他们所说,是黄老四媳妇某日出门见着晕倒在路边的阿牛他娘,起了怜悯之心就把她带回了家。” 姝音冷冷一笑,这家人都狠心卖女卖孙了,又怎会对个陌生人大发善心,领着人回去多张嘴吃饭? 甲木也是满脸的鄙夷,“人牙子那边与黄家人都很熟了,据说在阿牛她娘之前,他们家还卖过几个姑娘。” 姝音沉了眉眼,压着怒意道:“准备一下,本宫要亲自审一审他们!” 皇后发了话,下面的人马上就安排起来。把人带进宫并不好掩人耳目,加上姝音也不想暴露自己皇后的身份,便吩咐把人带去了金明池的别院。 过了两日,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姝音又叫上了巧容、黄婶子和阿牛一同前去。 顾珩也知道此事,并没多加干涉,只在姝音出宫期间,又给多加了两成的护卫暗中保护她。 姝音在申时换装出了宫。 别院里一早就布置好了,厅堂里立了一座长长的十二扇围屏,坐在里侧的人能透过屏心的帛绢看到外面的人影。 姝音坐定没多久,被绑了手脚堵了嘴的黄家人就被带了上来。甲木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启禀主子,这就是黄老四一家。” 姝音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慢慢扫向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五个人,最后定在最年老的那个人身上。 甲木会意,立马扯开黄老四嘴里的布团,厉声警告:“老实点!主子问什么就答什么!若是敢扯谎,就别怪我不客气!” 黄老四点头如捣蒜,身子因为害怕而剧烈哆嗦着。能把他们一家悄无声息的从肃州带到上京,一定是了不得的贵人。 他们一家惹到大人物了!想到那个曾经短暂在自家住过的女子,黄老四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今日就不贪那小便宜了! “再说一遍被你们卖掉的那个女子是如何到你们家的。”姝音的口吻再平静不过,却无端让人感受到了一股森然的压迫。 黄老四张了张嘴,本想要坚持“好心人”的那套说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正犹豫着,旁边的黄大郎却呜呜呜地叫起来,似乎有话想讲。 姝音让人拿开他嘴里的布团,就听见他大声吼道:“小的什么都知道,小的愿意说!只希望贵人能给小人一点报酬!” 第252章 关键人物 姝音怒极反笑,语气依旧很平常:“怎么?我若不给你报酬你就不说了?” 黄大郎嘿嘿一笑,无赖道:“这么久远的事情,记不起也是有的!” 他爹是个胆子比针尖还小的,这一路都快被吓破胆了。他不一样,他在危险中看到了机遇!如今他们一家人能接近上京的贵人,简直是老天爷在给他铺路啊! 富贵险中求,他怎么也要试试!说不定以后还能留在京城做个富家阿翁呐! 姝音淡淡一笑,缓缓开口:“被你们卖掉的那个女子是我的远房姨母。你们是不是好心收留她我是不知道了,但我知道你们确确实实把她转手卖了。你们可知,大邺律法规定,略卖良家女子罪加一等,当处以极刑!” 黄大郎脸色一变,本还觉得对方是女子而有所轻视的态度立马就散了,梗着脖子道:“什么略不略卖的!我娘好心捡了她回去,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只可惜我家后来也入不敷出,日子很是艰难,是她自己想报恩求我们把她卖了的!” 黄婶子着急地啊啊两声,不住地摇着头,脸上全是愤怒。 姝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给甲木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马又带了一个布衣男子上来。 黄家人一见到他,都是一愣,随即就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笼罩。黄大郎也悻悻地闭上了嘴巴,战战兢兢地矮下了身子。 来人正是当年经手买卖“黄婶子”的牙人。他早些年就搬离了顺县,这也是黄家人为什么心存侥幸的原因,以为找不到证人就能蒙混过关。 不用姝音多问,牙人就把当年的事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出来。说实话,他经手买卖的人太多了,不可能记得每一个人,可他实在是对梨花巷这黄姓一家印象深刻。 “回贵人的话,当年黄家声称那女子是他们家的女儿,因为他们家前头已经卖了几个女儿了,小的就没多问,只当是他们家的传统,便收了人。” 姝音也了解过,那时天下正乱着,平民家里很多都不给女儿上户籍,人口买卖方面管得也宽松。像黄婶子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她握紧了手心,蹙着眉问:“你难道没发现她不愿意吗?” 牙人诚惶诚恐地回话:“贵人有所不知,被拉到我们牙行卖掉的女子没有一个是甘愿的。”他沉沉叹了口气,真不是他给自己找借口,但事实就是如此。 试问又有谁会愿意被当做牲口一样卖掉呢? 姝音也知道这个道理,况且孔伯母还口不能言,外人就更不会理会她的意愿了。姝音的心里很有些难受,若当年孔伯母能遇到一个真心帮她的人就好了…… 牙人也很不安,生怕贵人会怪罪,绞尽脑汁想了想突然道:“倒是有一事,小的觉得有些奇怪。” 姝音眉心微动,略启唇:“你说。” 语气已然恢复平静。 牙人心里一松,赶忙回话:“在黄娘子之前不久,黄家人也来卖过一次女儿,那女子和黄娘子差不多的年纪,长得也和黄家人不像。她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伤,人也迷迷糊糊的。当日刚好一个外地跑商的来我们牙行选人,就把她买了去。我记得送她出门的时候,她有些激动的拉着我的袖子说了几句类似‘送我回去,别卖我,姑娘的玉佩可以换很多银子’之类的话。” 姝音立马看向孔姨母,后者却困惑地摇了摇头,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巧容却陡然啊了一声,激动地说:“我可能知道这人是谁。”她咬着唇地看向姝音,姝音莞尔:“你只管问。” 巧容感激地笑了笑,马上高声问话:“那女子可是高高壮壮,脸圆圆的,眉毛又粗又浓?” 牙人面露难色,认真回想了一下,如实道:“长相什么的小的确实记不清了,但她确实生得壮实,这才被人一眼相中买走了。” 巧容连忙拉住姝音的手,有些兴奋地解释:“她应该是我娘的贴身侍女阿秀,娘下葬后,阿秀也不见了,父亲跟我说她回乡下嫁人了。” 姝音点点头,让甲木把黄老四和黄大郎两父子压住,不紧不慢道:“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黄老四早吓得魂都飞了,只顾着一个劲儿地磕头讨饶;黄大郎却仍不悔改,糊弄道:“我记起来了,我娘当时捡了两个人回来。她也是自己要求我们卖她的。” 姝音不欲与他说废话,开门见山地问:“你从我姨母那里抢走的玉佩如今在何处?” 黄老四面容微变,嘴硬地嚅嗫:“小的不知贵人在说什么。” 姝音看了一眼甲木。 甲木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立刻召来几个手下把黄家人提溜了下去。须臾,他就回来了,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对着姝音禀道:“黄老四招了,那玉佩被黄大郎拿去赌坊抵债了。” 姝音浅笑颔首,略一思索,吩咐:“派人到顺县把玉佩拿回来。再去牙行查记录,务必找到阿秀的下落。” 只要找到孔姨母的贴身侍女,当年的所有事就能水落石出。 审问完黄家的事,天色也暗了下来,姝音正准备打道回宫,顾珩却来了。 姝音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随即想到什么,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揶揄道:“别院离宫里这么近,你还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啊?” 顾珩耐人寻味地挑起唇,他不仅是来接人的,还打算在这里住一晚再回去。 他把这想法说了出来,姝音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不行,只是很挂心女儿的情况。顾珩早想到了这一层,宽慰道:“放心,小丫头被姑母接了去,她那几个小玩伴今夜也都留宿在公主府。小丫头开心得很,不会惦记我们的。” 姝音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女儿明明才三岁多,却让她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惆怅之感。 “就我们两个,不好吗?”顾珩伸手揽着她的腰,微垂着头对着她的耳朵轻语呢喃:“我们很久都没有像这样了。“ 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幽怨。 姝音自己也清楚,自从怀了身孕,前三个月因为身子不适两人少有亲密,最近又忙着查孔姨母的事,对他就略有忽视…… 姝音心里一阵愧疚,抬眼望着他,含羞带怯道:“今夜补偿你,可好?” 第253章 水落石出 姝音不是第一次来金明池的别院,却没有多少在这里留宿的经历。唯一的一次,还是四年前的端午节,她因为中毒而留在这里解毒。 那一夜的记忆虽不那么清晰,可脑子里偶尔闪过的几个旖旎画面却足以让她印象深刻。 特别是再次回到当初住过的那间屋子,过往发生过的一幕幕便不住地在眼前浮现出来。姝音的脸有些热,羞恼地嗔了一眼顾珩。 这人打什么主意太明显了! 顾珩也没想隐瞒自己的意图,大大方方拉着姝音的手去了旁边的浴间,指着那池铺了花瓣的汤泉道:“姝儿可还记得,我们上次在这里做了何事?” 想到某人伏在自己胸口吮吸毒血的场景,姝音心中一颤,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就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看着她红透的脸,顾珩更想逗她了,在她耳边低沉的“嗯”了一声催促起来。 姝音推开他的脑袋,轻哼一声:“我可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虽然记不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和宋阿姥为了给我解毒忙碌了一宿。你还、还不顾自身安危,帮我吸出了毒血。” 说到这里,姝音故作镇静的面容再也绷不住,眼神里飘过一丝慌乱,就连耳朵根都红了。 瞧着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顾珩努力控制住嘴角的弧度,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姝儿不记得那夜的经过,那为夫只好辛苦一下,为夫人再次演练一遍。” “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姝音立马拒绝,杏眸眨了眨,笑吟吟道:“陛下白日上朝多有辛劳,夜里还是早点休息吧。” 顾珩一顿,神情略无辜:“不是你说要补偿我的?” 姝音反过来装傻:“就是因为想补偿才更加心疼你啊,陛下日理万机,切不可太操劳,妾身让钱三进来伺候陛下沐浴。” 说着,便作势要往外走,顾珩笑得有些无奈,上前一步把人圈进怀里,直白的把话说明白:“姝儿伺候我就好。” 姝音仰起头,佯装生气地问:“我如今可身怀六甲,你舍得让我服侍你?” “舍不得。”顾珩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姝音的外衫很快就滑落到地上,腰带也散了,湘妃色的八幅裙犹如一朵盛开的鲜花在地上摊开。 顾珩万分小心的把人拦腰抱起,喉咙滚了两下,声音发紧:“所以,姝儿想要补偿我,不如就让为夫伺候你沐浴。” …… 这一晚,顾珩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得以重现了四年前那让人血脉喷张的一幕。当他的嘴唇贴着那柔软的边缘慢慢往下的时候,姝音伸手托起了他的下巴,娇声控诉:“那次可没这么得寸进尺。” 顾珩微微勾唇,嗓音一片暗哑,“此一时彼一时,我们如今是夫妻,自然要更加深入地了解彼此。” 姝音可说不过他,不过很快她也说不出话了,喉间的高高低低只剩下本能的浅唱低吟…… -- 没过多久,顺县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孔姨母丢失的玉佩找到了。原来那赌坊的老板见这玉成色不错,雕工也上乘,便送给了自己的爱妾。那妾见这玉很是贵重,便也宝贝地收着。 姝音拿到手的时候,一眼便看出这块玉和巧容手上的那块是一对。巧容拿出来一比划,两块玉果然严丝合缝地拼上了,两个半圆合成了一个完整的铜钱形状,玉上的缠枝石榴纹也连在了一起。 姝音沉吟:“这应该是你们孔家的什么重要信物吧?” 巧容皱着眉心想了想,声音闷闷的:“我不记得有听过这玉佩的事。我出生的时候,阿公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他本也不待见我,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什么要紧事。我那时年纪也小,就算阿娘知道什么,也不会告诉我。” “没关系。”姝音拉着她的手,宽慰道:“等我们找到阿秀一切都能知晓了。” 关于阿秀的下落,牙人只记得那跑商是做香料生意的,籍贯好像在江南某地,姓甚名谁他就完全没印象了。甲木的人也去顺县的牙行查看了,前些年因为战乱的关系,大多记录都丢失了,找不到那跑商的详细信息。 线索在这里就断了。好在派去的人经验丰富,顺着香料这一点往下查,二十年内凡是来肃州跑过香料生意的商人都在官府那里找到了记录,再逐一排查籍贯在江南的人,最后锁定了五个目标。 接下来,调查的人又去了一趟江南,来来去去折腾了不少时间,终于在四月上找到了阿秀! 四月初八,是阿秀进京的日子。姝音早早就起了,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务后,和上次一样换装出宫,去了金明池的别院。 孔姨母有些紧张,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时不时地看向门外,心里既期盼又忐忑。 姝音莞尔一笑,语气平静却气势十足:“姨母别着急,就算阿秀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有办法为你讨回公道!” 她是皇后,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响动,接着便是一串急切的脚步声。 “姑娘!”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子凄凄喊了一声,眼泪簌簌地就往下落,随即又开心地叫起来:“姑娘,真的是我家姑娘!” 孔姨母腼腆地冲着她笑,喉咙里发出沙哑又激动的声音。 阿秀心酸至极,抹了一把眼睛,愤愤骂道:“柳如海那杀千刀的,把我姑娘害成这样,以后定会不得好死!” 姝音和巧容对视一眼,忙让大家坐下说话,等阿秀缓过了劲儿,便直接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会被黄家人卖掉?” 阿秀的眼底腾地升起一股怒火,咬牙切齿道:“都是柳如海这个烂了心肝的人害的。老爷去世后,他就马上露出了真面目,不仅拘着姑娘不许她出门,还把家里的生意都笼到手里,后来更是想要下毒害死姑娘,好彻底霸占孔氏家产!” “姑娘渐渐也有所察觉,本想趁柳如海出门的时候去衙门递状纸出夫,可惜家里的那些下人早被柳如海收买了,姑娘还没走出孔家大门,柳如海就知道了。那一晚,柳如海派人给姑娘灌了药,虽然我后来为姑娘催了吐,但姑娘的嗓子还是坏了。” 阿秀的声音哽咽得很厉害,长长呼出一口气才接着讲:“我知道柳如海应该快对姑娘下死手了,便在半夜里偷偷背着姑娘从狗洞逃了出去。柳如海很快也派人追了上来,拉扯之下,姑娘被他们拽到了地上,脑袋重重磕了一下。” 说到这里,阿秀已经泣不成声,“都怪我,若我再小心一点,姑娘也不会伤着了。” 第254章 状告赘婿 姝音了然,想来孔姨母头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巧容的眼圈一红也哭了,很是自责,“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每日只顾着玩,若我懂事一些就好了。” 姝音连忙拿手帕给她拭泪,哄声道:“你当时才几岁?五六岁的娃娃罢了。若你真那么懂事,你爹说不定连你也一起害了。” 孔姨母也赶紧把巧容抱到怀里温柔地安慰起来。 阿秀一愣,这才看向巧容,满脸讶然,轻轻地喊了一句“巧姐儿?” 巧容含着眼泪冲着她笑了笑,“秀姨。” 阿秀又惊又喜,立马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不住叹道:“真是老天有眼,姑娘和小主子还能母女团聚!” 几人又是一番百感交集,阿秀才稳下心神继续道:“姑娘摔落地后流了好多血,追我们的人有些吓到了,我就趁机带着姑娘逃走了,本来想去衙门的,但那里一直有柳如海的人蹲守,姑娘又一直昏迷不醒,我就想先带她出城医治。” “后来好不容易到了顺县,因为害怕被柳如海的人发现,我也不敢住客栈。机缘巧合之下碰到黄老妪,我见她颇为和善,就在她的提议下跟她回了家,谁知刚出虎口又入狼窝,那一家子都不是东西!” 阿秀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悲愤,恨恨道:“我拿出银子让黄家人帮姑娘请大夫,可他们却见财起意,不仅抢了我身上的钱财,还给我下药,把我拉到牙行卖了!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被带离了肃州,买我的主家并不肯听我说的,后来我就被带去了江南。” 原来如此! 姝音沉沉叹了口气,简单把孔姨母这些年的情况讲了一遍。阿秀听到自家姑娘也被卖了,还因为头上的伤记不得以前的事情后,哭得更加伤心,无不内疚道:“都怪我!是我识人不清,要是我再机灵一点就好了!” 孔姨母对着她摇摇头,伸出手为她擦眼泪,示意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巧容也出声附和,“秀姨无需自责,若不是你拼死相救,阿娘早被人害了性命,我又哪里还能与阿娘重逢!” 姝音沉吟了一瞬,立马吩咐甲木去查黄家这些年还略卖过多少“女儿”,还有多少女子是像这样被骗去了他们家又被转手卖了。 查清事实后就把这家人交给衙门处置,该怎么判怎么判! 阿秀立马跪地对着姝音磕头道谢,她虽然还不知道这位的身份,但也能猜到她绝对是极贵重的贵人。 她们家姑娘能有这样的人做主,实乃老天保佑! 姝音笑了笑,忙让阿满把她扶起来,又问了她这些年在江南的情况后,才让巧容把之前的对玉拿出来。 阿秀一见到这玉就更高兴,激动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巧容诧异,立刻问起这玉有何特别之处。 阿秀开口解释:“这是孔家家主的信物,柳如海都不知有此物。这也是老爷就为姑娘留的一条后路,他把家里的一些贵重之物包括账册、产业明细、还有柳如海的入赘文书等都保存到了万通钱庄,姑娘拿着这玉佩就能取出来。” 巧容雀跃起来,“那我就拿着这些东西去衙门状告父亲!” 姝音按住她的手,缓缓道:“你毕竟是柳如海的女儿,由你去告他并不合适。” 巧容也知世人对“孝道”的看重,由她出面状告就算有理,大家也只会觉得她不孝。她有些苦恼:“那怎么办?阿娘不记得以前的事了,秀姨是下人也不合适。” 姝音扬起唇角,目光看向从刚才起就异常沉默的阿牛身上。 巧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陡然想到了这一点,欣喜道:“那就由弟弟出面,他也是阿娘的儿子,再合适不过。” 阿牛双拳握得紧紧的,满眼愤懑,重重点头:“我明儿就去衙门击鼓鸣冤,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要为娘亲讨回公道!” 姝音莞尔,不紧不慢道:“那倒不必。而且在你去衙门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呐!” 她早前也派人去肃州孔家老宅调查当年之事,近几日应该也会有结果。再就是孔姨母没有记忆的事柳如海并不知情,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们在公堂上当场对质。 姝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巧容连声赞同,到时候人证物证皆有,看她爹还怎么抵赖! 接下来,姝音就让人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这些事她和巧容都不方便直接出面,不能让众人晓得她们事先知情,免得让大家误会什么就不好了。 姝音的所有计划都没瞒着顾珩,她笑眯眯地搂着他的脖子,有些得意地说:“之后这事告到衙门,二叔只管秉公处理就是。” 顾珩的心里暖暖的,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又忍不住想要逗她,故意问:“若是诚意伯来求我,让我网开一面又如何?” 姝音怎会听不出他语气里的笑意,佯装气恼地嗔了他一眼:“你敢偏袒他试试!” “我若这么做呢?”顾珩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了一下。 姝音轻哼:“那你以后就别想上我的床!” 顾珩失笑,讨好地在她唇瓣上吮吻起来,喃喃开口:“他可不值得我那么做。” 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他那么做! 十日后,巧容回了一趟诚意伯府。自从前不久她拒绝了柳宝容让她去皇后娘娘面前说情的要求后,她爹几次三番来寻她,她都找借口避而不见。 不过今日,她想看看这人在得知阿娘还活着时会是什么表情。 柳如海板着脸坐在上首,对着大女儿就是一通责骂:“你妹妹的主意很好!你和皇后娘娘是发小关系又亲,怎就不帮她一把呢?白白浪费了这层关系!再说,你妹妹得了宠,还会亏待你吗?她在皇上面前说句话,你家冯进想做什么官没有?” 巧容和以前一样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既不为自己辩解也不反驳,可心情却跟过往的愤怒截然不同,隐隐带着雀跃。 她约莫着时间快到了,期待地看向门外。 “我说的话你究竟有没有听?”柳如海气得摔了手里的茶杯,刻薄地数落道:“跟你那个娘一个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又蠢又呆,不知变通!” 巧容转头看向他,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柳如海一愣,心里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正当他欲大发雷霆的时候,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叫道:“伯爷不好了!有人去衙门状告您谋财害命,侵占妻主财产!” 柳如海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轻蔑道:“告我?我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孔家人早死绝了,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管家是从肃州时就跟着他的,很是清楚里面的内情,惊恐喊道:“是太太!孔大娘子孔通宝!” 柳如海直接怔住,神情很是困惑。 管家觑着他的脸上,补充道:“今儿早上,太太的儿子孔牛去衙门递了状纸,府尹大人已经受理,如今官府的人就在门外。 柳如海的脑子里瞬时轰轰作响,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回不过神来。 孔、孔通宝还活着?怎么可能!? 第255章 轰动出夫 诚意伯被原配状告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上京,大街小巷无一处不在热烈地讨论着。 诚意伯柳如海本是孔家赘婿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百姓们也略有耳闻,有唾弃他的,有看不起他的,但很多人的心里其实都隐隐羡慕他—— 这命也太好了吧!嫁到巨富之家做赘婿,没过几年这富翁家的人都死绝了,他就顺势“继承”了妻主家财,后又搭上了先帝的路子,用这侵占来的银子为自己博了个伯爷的爵位! 这就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了! 可状告的事情一出,大家都知道这不是诚意伯命好,而是他够狠辣——处心积虑地暗害妻主、谋夺家产! 好在老天有眼,妻主孔大娘子在忠仆的拼死保护下逃了出来。但她们两个弱女子不知世间险恶,刚逃出没多久就被包藏祸心的人略卖了。加上孔大娘子被诚意伯毒哑了,不会说话又不识字,这些年便只能和和买下她的人家一起生活。 万幸的是,孔大娘子后来生的儿子孔牛是个孝顺的,得知母亲的遭遇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被卖到江南的忠仆,这才愕然发现谋害母亲的人竟是上京城有钱有势的诚意伯——不仅腰缠万贯,二女儿还在宫里做娘娘,大女儿还是皇后娘娘的座上宾! 孔大娘子知道后便劝说儿子“民不与官斗”,不欲再追究此事。可孔牛还是想为母亲讨回公道,就算豁出这条命也甘愿! 于是,他就瞒着母亲自己一个人去京衙递了状纸! 百姓们得知这些内情后对诚意伯就更加鄙夷和愤慨了!这种人还能过得这么好简直天理难容!是以,诚意伯府门口天天都有人偷偷去扔烂菜叶子。 大家都等着看他倒霉呢! 柳如海实在是没想到他的这点事这么快就传遍了上京,各中内情、细节都传得有板有眼的。他都还没来得及托关系找人把这事压下来,京衙那边来传达了应诉的日期——府尹李志要公开审理此案! 柳如海傻眼了,这事情的发展早已脱离他的掌控。他困惑极了,孔家母子真有这么大能耐把这事闹得这么大? 孔家母子自然是没有的,但姝音有! 事情是她一早就安排下去的,阿牛去衙门状告,他们这边就随即配合的把事情扩散出去,让上京城的人都知道柳如海所做的恶! 姝音并不担心府尹李志会偏袒诚意伯,但百姓的舆论起来了,就能更快地钉死他!让他找不到任何借口为自己开脱! 为了避嫌,她不能直接过问这些事。就连巧容,因为被告是她生父,一个孝字压下来,她也不能公然谴责他,与他划清界限。 不过等官府的判决下来了,那又不同了。 柳如海这事,不仅百姓们群情激奋,御史们也没闲着,他们本就瞧不起赘婿出身的人,这下子更是不会手软。 顾珩那里每日都能收到不少弹劾诚意伯的折子。 这案子还没审,柳如海就已经是墙倒众人推了。倒不是他平时为人太差,相反,他是一个极其长袖善舞的人。奈何立身不正,做什么都没用! 眼看马上就要审案了,柳如海急得不行,心里盘算着永无后患的脱身法子——干脆把孔家母子给灭口了,让他们上不了公堂! 虽然这样做会让大众起疑,但疑就疑吧,只要他首尾做得干净,没有证据也定不了他的罪! 可是,他派出去的人根本连孔家母子的行踪都找不到,更别说要下毒手了! 就这样,日子一到,柳如海这个伯爷就不得不亲自去府衙应诉。他请了全上京最好的讼师,打算从根源上否认这件事——质疑孔家母子身份的真实性。 他的妻子孔通宝早在十八年前就过世了,这是肃州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现在突然跳出来的这两个人肯定是骗子! 姝音早料到了他会这么做,自然也有应对的办法:请到了当年在肃州曾经见过孔通宝的人前来指认,证人里有老仆也有孔家商铺的掌柜,有同是商贾的相熟人家,甚至还有当时肃州知州的夫人。 不止如此,姝音还找到了当年为孔通宝办理销户的小吏——这人当堂承认了自己收了柳如海的好处,在没有尸体的前提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办了葬礼。 这下,孔大娘子的身份就没办法质疑,柳如海的官司策略一下子就被人击穿了。围观的百姓们对着他激情谩骂起来,府尹李志不得不出言维持秩序,继续审案。 此时的姝音正和顾珩坐在一处,听着宫人们迅速传回来的消息,有些得意地笑起来。顾珩在宽袖下握住她的手,毫不吝啬地赞道:“梓童真乃料事如神。” 被他这样一本正经的夸奖,姝音怪不好意思的,粉面微红的嗔了他一眼。 顾珩在她滑嫩的手指上揉捏起来,装作不甚了解地问:“接下来又会如何?” 姝音的杏眸亮晶晶的,“接下来就是要理清孔家的财产了!” 公堂上,果然也是这样发展的。 柳如海自知在身份上狡辩不得了,便装作痛心的样子哭倒在孔大娘子脚边,把矛头对准当年带她出逃的阿秀身上,指责她想勾引自己,被自己严词拒绝后,就使坏拐走了还生着病的主子。 真是欺负她不会说话! 孔大娘子被他的厚颜无耻气得脸色铁青,连忙对着阿牛比划起来。阿牛会意,赶紧向府尹提出了他母亲的诉求——她,孔通宝要出夫! 阿牛呈上柳如海当年入赘孔家时写的文书,这上面不仅有他的签名和手印,肃州府衙那边也是落了印的。 人证物证都有,府尹李志可没理由拦着,立刻就同意了! 柳如海被逐出了孔家,手上的财产自然也要吐出来。他马上拍着胸脯喊起冤来:“孔家的家产早在战乱时就保不住了,我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辛辛苦苦白手起家来的!” 这下不仅围观的百姓们唾弃他了,坐在高堂之上的府尹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谎话也亏他说得出口!他真有如此大本事,能在乱世里积累这巨额的财富还用得着去给人做上门女婿?当大家是傻子吗? 以前是没人追究才让他蒙混过关,如今苦主来了,他再说这样的谎话就是自取其辱了! 只是柳如海这人脸皮极厚,面对大家鄙夷的眼神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瞎编自己最开始经商时遇到的困难,说到动情处甚至还能挤出两滴眼泪。 阿牛冷冷瞥了他一眼,对着府尹恭敬禀道:“大人,小的手上有当年孔家所有家产的清单,还请大人下令诚意伯交上伯府如今的产业以作对比!” 柳如海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头顶瞬时炸了无数个惊雷。 不行,不能比对,一比对就穿帮了! 柳如海双眼一翻,就直直往后倒去,先装个晕再说吧…… 第256章 求情 得知诚意伯晕倒被人抬回府后,姝音眉心轻蹙,哼了一声:“真是个无赖!以为这样就能躲得过去吗?” 见自家皇后恼了,顾珩也沉了脸,立刻询问刚从京衙赶回来报信的钱三:“柳如海谋害妻主这点可入得了罪?” 钱三的脸上露出些迟疑之色,微微摇头,“小的问过府尹大人了,就现有的证据来说有些难。主要是时间太久远了,证人证物都不足。受害者孔大娘子本可以直接指证,但她不会说话也不认字,不能把柳如海谋害她的详细过程表达出来,而下人阿秀也没有亲眼看到柳如海害人,她的证言不够有力。” 姝音之前也猜到多半会是这样的结果,想要以谋害人命定柳如海的罪或许有些难,但“侵占妻主家产”这一罪是板上钉钉的! 按照大邺律法,赘婿不能有私产,更没有继承女方家产的规矩。柳如海的入赘文书上也写得清清楚楚,不管是柳如海本人还是他所出的孩子,三代之内都不能还宗。 可这柳如海不仅早早就改回了本姓,霸占妻主的家产,更是在孔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就与现在的诚意伯夫人有了苟且生了儿子。 从诚意伯世子只比巧容小两岁这一点,就能直接把柳如海这个赘婿抓去下大狱。再加上,孔大娘子手头上的证据完全可以证明柳如海霸占了孔氏家产。 这样,就算不能让他偿命,也能让他净身出户再流放三千里! 钱三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自家陛下的眼色,斟酌道:“不如奴婢给府尹李志透个话,让他这次放宽一点审案的要求?” “不可!”顾珩还没说话,姝音就出言拒绝了,态度很是严肃,“公堂之事岂能儿戏?” 钱三被皇后娘娘这句话吓得一抖,立马下跪请罪。 姝音知道他也是好意,自然不会怪罪他。这件事孔家本就占理,按律法来判就够柳如海受的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徇私枉法呢? 顾珩淡淡扫了钱三一眼,黑眸锐利,随即看向姝音的时候,清冷的眸色却又翻涌着缱绻的柔情,温声道:“姝儿勿忧,此事不必偏私就能让柳如海得到应有的惩罚!” 声线温柔却又带着九五之尊的绝对权威。 柳如海这次是怎么都跑不掉的,他现在这样不过是做垂死挣扎罢了! 另一头,李志这几日又愁得掉了一地的头发,这京城的府尹可太难做了!从那日在后衙看到钱大总管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柳如海一案——陛下很是关心。 至于为什么,他的心里也有答案。如果只看表面,很容易误解为陛下这是想为自家后宫的柳美人出头,毕竟诚意伯可是柳美人的父亲。 但是,他李志破案无数,可不会想得这么简单。经过他的抽丝剥茧,再三分析,反而得出陛下这是在监督他好好办理此案的意思,毕竟皇后娘娘的发小可是苦主孔大娘子的亲生女儿。 就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宠爱劲儿,他推测的准没错!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志办案时就更加放开手脚了。他才不管柳如海是不是病得起不了床了,日日派衙门的人去诚意伯府催促他们家快些交出名下的产业名录。 同时,李志对柳如海做了赘婿却公然毁约一事的判罚也下来了——徒三年。 在这一点上,柳如海是完全不占理的,李志的判罚公正严明,到哪里都能说得过去。只是有一点,李志有些为难——这柳如海不是平民,身上有着伯爷的爵位,他并不能大喇喇就上门抓人。 得!他一个小小的府尹可管不了勋贵的事。 还是报到陛下那里吧…… 李志能想得到的,柳如海也能想到。为今之计,只能先一步入宫求陛下看在他过去的功劳和柳美人的份上网开一面了。 顾珩早就料到诚意伯会求到自己这里,不由得想到了和姝音的那几句玩笑话,脸上不自觉就带了点笑意。 柳如海心下一喜,以为陛下看在女儿的面上对他们柳家始终是不同的,便颠倒黑白是非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直把自己塑造成了被刁奴陷害失去妻子又忍辱负重白手起家的好男儿,最后竟还腆着脸请求陛下为他做主。 顾珩气笑了,挑着眉问:“你想要朕如何做?谋财害命一事先不论,你的入赘文书如今还在李志那儿作为证据保管着,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你这就是在孔家还没有绝户的情况下私自毁约。” 柳如海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早知道就应该把孔通宝生的女儿也给一道弄死了!这样孔家就绝户了,他作为赘婿还宗也合情合理。 哎!他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柳如海面露沉痛,把自己早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陛下,微臣改回原姓也是迫不得已的。孔家那些年生意做得大,仇家也多,微臣也是想保住妻子留下的唯一血脉才不得不隐姓埋名的。” 顾珩笑得越发温和,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四肢发凉,“你可知欺君该当何罪?” 柳如海神色一紧,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嗷一声立刻哭诉起自孔大娘子失踪后,自己是如何惶恐、如何迷惘、如何纠结,最终又如何在战乱里为顾氏大军提供财物。 那意思就是自己是为了支持先帝的大业才万般无奈霸占了孔氏家业,完全情有可原! 顾珩也被此人不要脸的程度惊到了,看着他的目光仿佛能结出冰来,轻启薄唇:“今儿一早,李志就求到朕这里来了。因为你不肯配合他查案,他只好请求朕允许他查阅当年你献上来支持父皇打江山的财物名录。” 听到这儿,柳如海的脸色陡然一变——当年进献的财物都登记造册过的,只要一对比,他就彻底完蛋了! 柳如海再不敢有侥幸心理,咚咚咚地磕起头来,哀求陛下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愿意把手头上的所有财产都物归原主。 顾珩一哂,语气嘲讽至极:“你占了人家的东西,还给别人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竟然还敢以此讨价还价?” 柳如海的身体晃了晃,知道这事不能善了,忍痛说道:“微臣愿意还回爵位,恳请陛下看在我过往的功劳上饶我这一回。” 顾珩好笑:“你的爵位是献了妻主家的财产得来的,要说功劳也是孔家的,你用侵占来的功劳相抵自己的过错可不能够吧?” 听到皇上这么说,柳如海一脸绝望。 完了!陛下是动真格的! 第257章 渣男的下场 顾珩很快就准了府尹李志的请求,允许他查看对比当年柳如海进献的财物名录,并安排了户部的官员对接此事。 百姓们知道后都不住地夸赞永安帝公正严明,本来还以为柳美人那层关系,陛下多多少少会偏帮诚意伯,现在看来完全是他们多虑了! 李志那边更是卖力,没出几日就查清了所有事实,也不敢耽搁立马写成折子呈到了陛下桌上。柳如海如今还是诚意伯,勋贵的罪名不是他能定的,他作为府尹只能如实陈述事实。 至于最终如何,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在每月一次的小朝会上,顾珩就此事询问了众臣的意见,根本不用他暗示什么,大家都纷纷表示要严惩诚意伯——抄家夺爵,下狱流放都还是轻的,更有人提议应把他处以极刑,以告诫天下所有的赘婿要安守本分! 顾珩浅浅一笑,询问李志的意思:“爱卿是这案的主审,抛开他伯爷的身份,你会如何判罚?” 听话听音,陛下说出“抛开伯爷身份”就证明柳如海的爵位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 那李志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柳如海的案子很清晰,谋害孔大娘子的证据不足,但身为赘婿侵占妻主家产的罪名确凿无疑,不考虑他勋贵的身份,自己的判罚就是——返还孔家家业,再流放三千里,永不得返。 顾珩微微颔首,淡然地说了个“可”字。 这样一来,诚意伯府首先就要被抄家夺爵。只不过,问题又来了——诚意伯是通过献金得来的爵位,他的钱财虽来路不正,但确是实打实地帮助了先帝夺取天下。 人虽有罪,但银子无罪啊! 众臣考虑到这一点便提议,诚意伯的爵位不如就“物归原主”,同家业一道返还给孔家人。 顾珩也赞同,目光扫了一眼礼部尚书孟尧。 孟尧略一思量,斟酌道:“孔家的家业都是孔老爷子辛苦一生所积累,他人虽去世了,功劳却是磨灭不了的,不如先追封他为诚意伯,再由孔家的后人去承袭这个爵位。” 众人一听有道理。再说诚意伯这个爵位本也不是世袭罔替,只能承袭三代,追封了一个就只剩两代,也不算特别恩典。 大家都没意见。 至此,柳如海一案就正式尘埃落定——侵占妻主家产的渣男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上京城的百姓对这一结果也感到大快人心,无不奔走相告、举手相庆。 柳如海流放出发的那一日,众人还用烂菜叶子、臭鸡蛋去送了他一程。 坤宁宫里,姝音看着扬眉吐气的巧容,也为她高兴,轻快地问:“姨母她们准备什么时候搬去诚意伯府?” 巧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撇撇嘴道:“柳家那一家子都赖着不肯搬,柳大郎几个还说要给我娘磕头,认祖归宗,改姓孔呢。” 姝音只觉得啼笑皆非,这柳家人的脸皮还真是深得柳如海的真传! “可需要我帮忙?”姝音问。 巧容摇摇头,“宝儿别担心,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宜过多操劳。再说,你已经帮我够多的了,这点小事我和弟弟能处理!” 姝音盯着她瞧了瞧,觉得好友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整个人都更自信,更洒脱,更有底气了。 巧容抿着唇腼腆地笑了,开口道:“父亲离京前曾找过我,让我为他求情。我自然不会答应,他就勃然大怒地对着我破口大骂,还说当年若是把我也弄死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脸上有些迷茫却没多少伤感,声音平静:“我对他早已失望透顶,所以并不觉得伤心,但陪着我一起去的阿牛却把他臭骂了一顿,为我出了头。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亲人为我撑腰,这样的感觉真好。” 姝音也有些动容,拉着她的手温声道:“会越来越好的。” 巧容轻轻擦去眼角的水光,笑着重重点头。 这时,有内侍进来通传:“寒香宫的柳美人求见。” 巧容愣了一下,问:“她不是被禁足了吗?” 姝音一边吩咐宫人带她进来,一边解释:“陛下的生辰快到了,再关着她也不好。” 加上柳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让她禁足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姝音虽然不喜欢柳宝容,但也没想要为难她。 须臾,柳宝容低垂着脑袋缓缓走了进来,她看上去比上一次见到时瘦了很多,人也不复以往的张扬,整个人都沉静了。 她及其恭敬地与姝音行了礼,眼角余光扫到巧容的时候,神情一顿,双手紧紧攥了起来,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大姐姐”。 因为被禁了足,柳宝容是在柳如海被夺了爵位后,才知晓了所有的事。她根本不信,直到收到母亲托人递进来让她去求陛下网开一面的口信,她才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别说求情了,她甚至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 柳宝容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心里却起了波涛汹涌的愤懑。凭什么她大姐一点都没有被影响到?凭什么她以后还能享受诚意伯府的庇护?而自己却沦落成一个罪人的女儿? 她死死掐着手心,指甲嵌进了肉里也不觉得痛。 她好恨!她一定要让这些人都付出代价! 姝音淡声与她说了几句话,又告诫她要遵守宫规后,就放她离开了。 出了坤宁宫,柳宝容百无聊赖的在宫苑闲逛起来,被关了快三个月,人都快发霉了。 “柳妹妹!”身后突然有人唤她,柳宝容转过身,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凉亭里,施才人埋怨地嘀咕了一句:“你叫她干嘛?” 何昭仪讨好地笑了笑,低声解释:“我看她很有些可怜,就心软了。” 施才人白了她一眼,“就你烂好心。” 贤妃不赞同地觑了她一眼,看到柳宝容时,便也热情地招呼人过来坐。 柳宝容的面上有些讪讪,更是收起了以往面对她们时的优越之态,也不主动开口说话。 施才人哼了哼,故意刺她,“陛下的生辰快到了,不知今年柳妹妹打算送什么?柳伯爷可又从番商那里买了什么好东西?” 柳宝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支吾了一下什么也没说,隐忍又愤怒地捏紧了拳头。 贤妃不动声色地瞪了施才人一眼,转了话题,“人间四月,春光无限,想来今年的千秋宴也会摆在花苑里吧。” “应该是的。”施才人神秘兮兮地说:“我前几日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碰巧看到皇后娘娘在安排这事。” 何昭仪也接过话头,语气随意:“皇后娘娘那里最近很热闹呐,每日进宫来拜见她的人都没断过,特别是冯夫人,之前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都去坤宁宫,也不知道她们哪有那么多话讲。” 柳宝容倏地皱起了眉头,心里隐隐生起了个模糊的念头——他爹的事莫不是皇后娘娘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第258章 借酒行凶 夜里的金明池畔正是热闹的时候,各家的画舫灯火笙箫,一派纸醉金迷。 江放姿态随意地倚靠在栏杆上,望着眼前的灯红酒绿,听着耳畔的靡靡之音,唇边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大妃那边又来信催促了。”刚从北境回来的李坎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低声禀道:“大妃的意思是让我们配合她在京中作乱,给邬凉制造进犯北境的机会,等他们占领了大邺之北的地方,再想办法帮主子复辟厉家王朝。” 江放并不接信,脸上嘲弄的神情更深,揶揄道:“你让她晚上早点睡,免得白日里还做梦!” 呵!他这个姑母野心还真不小…… 李坎紧皱着眉头,大着胆子说道:“主子,属下觉得大妃的办法未尝不可,她毕竟是厉家的公主,邬凉壮大了对我们也会有帮助。” “帮助?”江放嗤了一声,声音冰冷:“什么帮助?帮助蛮夷进犯我中原大地吗?” 别说他没有复辟厉家王朝的打算,就是有,他也不会用这种愧对列祖列宗的方法!什么江山帝位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只想为弟弟报仇,可没想过要引狼入室! 李坎心下一抖,立马下跪认错。 江放淡淡扫了他一眼,幽幽开口:“你说这些人都在想什么?” 李坎没有听懂,满脸困惑。 江放的眼底浮出些悲凉,自问自答:“人生无趣,不过想着怎么才能好好活着吧。” 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吩咐:“让王柔见机行事,石六郎那边我们下了功夫的,可不能浪费了。” 他虽不想颠覆大邺,却很享受给顾二找麻烦的感觉…… 紧挨着的另一艘画舫上,萧钺正被一群穿着轻薄的女子围着大声地调笑—— “郎君好生俊俏,可有相熟的姐儿?” “郎君可是第一次来,怎么还脸红了?” “去奴奴那儿,奴不要郎君的银子。” …… 迎面扑来的脂粉味让萧钺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在心底把宁华埋怨了一通,黑着脸发问:“宁华郡主在哪儿?” 他刚刚与人在旁边的酒楼吃饭,竟然听到有人说在画舫看到了宁华郡主,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胡来了! 姐儿们面面相觑,立马打起哈哈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萧钺亮出身上的令牌,厉声道:“官府做事,把你们这儿的鸨母叫过来。” 大家瞬间收起了玩闹的心思,立刻叫来了鸨母。后者是个见多识广的,一看萧钺的穿衣打扮就知道这是贵人,再听说他要找宁华郡主后就毫不迟疑地领了他去。 正好她也想把这小祖宗给打发了!一个女子待在这里也影响她做生意! 萧钺迟疑了一下,推门而入,想着若是见到什么不该见的就当没看见!好在房间里并没有他想象中声色犬马之景,宁华只是在跟人喝酒。 坐在宁华对坐的两个长相阴柔的男子抬眼朝萧钺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才颇为嫌弃地说:“你哪里来的?郡主又没叫你服侍?况且你这样的大块头,可讨不了我们郡主欢心。” 宁华喝得晕乎乎的,人有些迟钝,慢一拍看向萧钺,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大外甥,他们可误会你的身份了!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阴柔男子听到“大外甥”三个字后,陡然变得惶恐起来,不用萧钺赶人就麻利地自己出去了。 皇亲国戚他们可惹不起! 宁华轻蹙了眉头,有些恼火地说:“你来做什么?把我的酒肉搭子都吓跑了!” 萧钺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杯,语气有些无奈:“我知道你一向随心所欲惯了,但你行事也不能如此荒唐!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宁华看了一眼空空的手心,嘀咕道:“你知道什么?” 萧钺随口回了句:“我知道的比你多。” 宁华抬起眼看向他,目光迷离又带着点委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什么?” 萧钺只当她喝醉了,妥协地哄道:“是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行了吧?” 宁华哼了一声,站起身,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问道:“听说大阿姐已经给你看好亲事了?女方是工部侍郎家的四娘子?” 萧钺脸上的表情有些怪,不自在地说:“我拒绝了,那姑娘才十五岁,年纪太小了。” 宁华的嘴角略微翘了翘,戏谑道:“十五六岁是正当嫁的年纪,是你自己年纪太大了吧?” 萧钺也知这个理,可让他与小自己一半的女子成亲,他做不到。 宁华蓦地想到什么,笑意微敛,问:“你别是还惦记夏芝吧?” 萧钺懒得接这茬,反击回去:“所以,如今你借酒消愁别是因为还惦记着前夫宋迫吧?我可是听说他要再娶了。” 宁华睨了他一眼,声音凶巴巴的,“长辈的事你少管!”说着,就从他身前走过。 萧钺失笑,伸手扯了一下她的后领子,悠然道:“顾宁,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可不是我的长辈!我们充其量只是拐了几道弯儿的表兄妹。以后可别在我面前以长辈自居了!” 他真是受不了这丫头老是“大外甥长,大外甥短”的! 宁华顿住,转过身看着他,目光有些莫名,缓缓开口:“萧钺,记住你自己说的话,我们只是拐了几道弯儿的表兄妹。” 话音未落,她陡然勾着他的脖子就吻了上去。萧钺还没来得及反应,宁华就退开了,捂着嘴狂吐起来。 萧钺:…… 他应该没有这么恶心吧? 宁华吐了后就觉得舒服多了,那种酒醉上头的头晕之感也没有了,胃里也不翻腾了,只是想到自己刚刚一时冲动做的蠢事,她就恨不得原地消失。 宁华埋着脑袋趴在榻上,假装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萧钺愣在原地,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这丫头喝醉了竟然会乱亲人?他这次回去可得好好跟恭王府上的人提一提了——以后在外面可得看好她不准她喝酒! 周围安静极了,宁华装了一会儿,以为某人走了,正想起来时却突然被人兜头用毯子整个裹住了。 接着,那人把她拦腰抱起,稳稳地向外走去。 这夜之后,上京城里隐隐传起了萧钺的八卦——向来洁身自爱的成国公世子,某日竟然抱着个女子从金明池的画舫里出来,直直上了马车…… 第259章 可觉得我老了 顾珩生辰这日,姝音难得醒得比他早,听着耳边沉稳又平缓的呼吸声,姝音不由得扬起了唇角,心下既安心又甜蜜。 她微微抬起某人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熟睡的模样。 这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 姝音又凑近了一些,因为怕吵醒他,只伸出手虚虚的在他眉眼上方抚了抚,还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长长的睫毛。 某人的眼睫颤了颤,姝音吓得收回了手。屏住呼吸等了一下,见他只微微蹙了下眉,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姝音松了口气,不敢再乱动,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只觉得哪哪儿都好看,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顾珩动了动,随即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姝音愣愣盯着他的眼神。 顾珩一怔,刚醒来时的混沌之感迅速散去,眼底浮出深深的笑意,问:“看了多久了?” 嗓子沉哑得不像话,还隐隐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莫名有些勾人。 姝音粉面微红,不自在地别过眼,撒了个小谎:“我也是刚醒来。” 顾珩轻笑了一声,明显不信,玩笑道:“姝儿可满意眼前看到的?可需要看更多?为夫可以配合。” 说着,就把身上的被子往下拉,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上面还留着几道抓挠的痕迹,红红的,有些显眼。 姝音羞得低下了头,……那是她夜里留下的。 顾珩拉着她的手拢到自己的心口,调笑道:“姝儿下手可真不轻。不过,为夫很是受用。” 姝音可还没修炼到这样的厚脸皮,有些事对她来说还是只能做不可说。她抚上自己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低低啊了一声。 顾珩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神情一敛急声问:“可是娃娃又踢你了?” 姝音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胎动很是频繁了。她如今肚子里的这个可比珠珠调皮多了,劲儿也大,有时候踢的她还挺难受的。 顾珩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肚皮,皱着眉半真半假道:“臭小子,别再为难你娘!不然你出来了就等着挨揍吧!” 之前太医们来把过脉,都说这胎应该是男孩。不过,这个时候也不太准就是了。 姝音有些好笑,幽幽开口:“万一是个女儿,你可要打她?” “那肯定不会!”顾珩想也没想就否认。 像珠珠那样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宝贝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打她?但若是臭小子,那就另说了…… 姝音哑然失笑,摸着小腹感慨起来:“时间过得好快呀。感觉不久前我还怀着珠珠,一眨眼的功夫,小丫头都快四岁了。” 现在再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就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顾珩也深有同感,眉心不禁皱了下,语气怅然:“时间确实过得太快了。” 他与姝音初遇时还不到而立,今日已经年满三十有二了,而他的姝儿才不过花信之年,自己着实年长她太多了…… 姝音察觉到他有些沉默,不解地问:“二叔,可是有什么事?” 顾珩的面色又凝重了些,以前听到她称呼自己为二叔还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就有些扎心。 “姝儿可觉得我老了?”他问。 ……原来是为了这个。 姝音憋着笑,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认真打量起来,陡然惊呼一声:“二叔有白头发了。” 顾珩神色一紧,黑眸瞬间黯了两分。 姝音的心好似被拉扯了一下,连忙搂着他的脖子,娇娇柔柔地说:“没有白头发,我胡说的。二叔、我的陛下一点都不老,正当年。” 顾珩捧着她的脸,陡然笑了起来,呢喃了句“小坏蛋”,就吻了过去。吻了一会儿,心里不满足,揽着她的腰就往怀里贴,可姝音如今肚子大了,就有些碍事,不管什么姿势都没有以前亲密…… 顾珩闷闷叹了口气,伏在她的颈窝深深喘息起来,语气无奈,“真希望他快些出来。” 姝音:……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就起了身。今日是千秋节,大臣们照例要进宫朝贺。姝音从前两个月就在安排宫宴的事,一切虽都有定例可依,但还是有很多细节的事需要她这个皇后娘娘把关、拍板。 顾珩本不想她太操劳,但姝音却挺乐在其中的,毕竟闲着没事做也很无聊。 这日也是姝音自去岁冬至后第一次正式在人前亮相,官眷们久违的又来到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视线都不住地往她隆起的腹部上瞟。 除了关系近的少部分人,今儿来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身怀六甲的皇后,只见她脸颊微圆,面色红润,皮肤又滑又亮,气色极好,举止言谈间无不带着风姿绰约的柔媚动人,美得不可方物。 诚王世子妃于昭死死地盯在姝音明显隆起的小腹上,仿佛要把那里盯出个窟窿似的。前儿诚王曾暗示过她,让她观察一下皇后娘娘的肚子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虽有些诧异,但心里又忍不住雀跃起来。 要是假的就好了!她就找机会当场揭穿她! 于昭推了推身前已经五岁多的顾莲,对她使了个眼色。顾莲身子一颤,乖顺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悠悠地挪到了姝音面前,怯生生地喊了声,“皇伯母。” 姝音正在和珠珠说话,闻言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眼生的小姑娘,一时没想起她是谁。不过从她对自己的称呼上来看,应该是顾家的孩子。 珠珠倒是认识她的。 年初诚王求到顾珩那儿,也把自家的几个孙女送来陪元贞公主读书了。 珠珠对着姝音耳语了一句,姝音恍然,原来是诚王世子的长女——长康郡君,想到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生母,姝音对她倒有些怜惜,忙吩咐宫人给她拿点心吃。 顾莲奶声奶气地道了谢,开心地接过糕点,刚想尝一口却陡然看到了继母于昭投过来的冷厉眼神,立马又畏惧地垂下了脑袋。 须臾,她抬眼看向姝音,奶声奶气地问道:“皇伯母,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吗?” 第260章 反常 姝音一顿,周围坐着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不动声色地看向皇后娘娘,想知道她会怎么做。 如今这情况倒是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大家都知道皇后怀着龙嗣无比金贵,但只是一个小娃娃提出想摸摸她的肚子,若是拒绝,又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 不过一般人家可不会这么不懂事,就算孩子提了这样的无理要求,大人们也会立刻出来打圆场,生怕沾染到什么麻烦。 可这诚王世子妃于昭倒好,作为小郡君的继母,不只不去阻止她胡闹,反而笑盈盈地坐在那里等着看戏,真是居心叵测。 顾莲年纪虽小,却很懂得察言观色,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人对她的冷眼。她握紧小拳头,努力忍住不哭出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姝音。 守在皇后身旁的佟嬷嬷皱了眉,正想找个借口把诚王家这孙女带下去的时候,姝音却莞尔一笑,温言问道:“你为什么想摸我的肚子?” 顾莲的小脸皱了一下,回想着于昭教自己的那些话,慢吞吞地说道:“母亲说皇伯母怀了小弟弟,我想与弟弟打个招呼。” 珠珠一听,立马神气扬扬地说道:“珠珠日日都摸母后的肚子和弟弟说话呢!弟弟有时可皮了,还会踢母后的肚子!” 众人听闻都略微有些惊讶——皇后娘娘和元贞公主看来倒真的是挺亲密的。 只是元贞公主这么一说,皇后娘娘就更不好拒绝顾莲的要求了。 姝音倒真没她们想得那么多,微笑着拉过顾莲的小手轻轻放在自己肚子上,柔声道:“想说什么都可以说哦。” 顾莲鼻子有些酸,皇伯母好温柔啊,好像自己的娘亲。她轻轻抚了抚那圆滚滚的肚皮,十足认真地说:“弟弟要好好吃饭,长高高壮壮。” 珠珠也伸手摸了摸,有些小大人地道:“弟弟别顽皮,要乖乖的,姐姐以后给你买糖吃。” 肚子里的宝宝似是真的听到了一样,猛地动了几下。珠珠的手心感觉到了动静,一脸兴奋地看向姝音,“娘!娘!弟弟和我们问好呐!” 小丫头有些激动,脱口问道:“娘,我以前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也这样吗?” 元贞公主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微微抽气,场面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尴尬。 这让皇后娘娘怎么回答? 小公主果然还是年纪太小了,大概都没人跟她说过自己的身世,和皇后娘娘相处久了就误以为自己真的是她的孩子了! 众人看着她的目光都隐隐有些怜悯,大家都是做母亲的,很是清楚这亲生的和非亲生之间的差别。视如己出说得好听,做起来就难咯! 皇后娘娘马上就要有亲生子了,对元贞公主还能像之前那么好吗? 珠珠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凤眸闪过一丝慌乱。姝音心疼的一抽,连忙把她拢到怀里,看着她的眼睛,无比郑重道:“珠珠在娘肚子里的时候也经常活动手脚,但珠珠很乖,娘都不觉得疼呐。” 珠珠的眼里瞬间流过欣喜的光华,咧着小嘴笑起来,天真烂漫又无忧无虑。 众人互相对了个眼神,都把嘴巴紧紧地闭了起来。皇后娘娘既然这么跟元贞公主说了,她们可不敢多嘴唱反调。 反正小公主大一些了总会知道实情的…… 于昭也是这么想的,她的脑子里已经在想象元贞公主得知真相后和皇后娘娘反目成仇的场面来。 一定很精彩! 姝音可懒得理会这些人怎么想,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让大家移步到花苑里去。 今儿除了是二叔的生辰,姝音也在大长公主顾岚的提议下顺便办一场“锦园会”——为官眷家的未婚小娘子提供一个展现自身才艺的机会。 顾岚的目的就更简单了,趁着这个机会给她家逆子相看。她前段时间给他张罗的那几个,最后都被他找各种理由拒绝了。不上心娶妻的事就算了,居然还闹出了去金明池寻欢作乐的丑闻,真是气死她了! 女眷们浩浩荡荡地往宫苑去了,如今正是好时节,满园春色姹紫嫣红,大家一路上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于昭挺着大肚子走到姝音面前,目光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扫了扫,春衫轻薄,近里一看就知道这是真怀了。她失望不已,顿了顿开口道歉:“小女不懂事,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宽恕。” 姝音在心里冷笑,淡声道:“本宫怎会与稚儿计较?要怪也只会怪不懂事的大人。” 于昭一噎,讪讪地扶着侍女的手臂告退了。 姝音看着她步履蹒跚的背影,轻蹙了眉心,于昭和她差不多时间怀孕,肚子却比她大了两圈,人也虚胖了很多,想来应是补得太过了。 “找人看着她,别让她出什么意外了!”姝音沉声吩咐。 她可不想在二叔生辰这日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花苑里。 各家的小娘子明显都是有备而来,不仅个个都打扮得跟花儿一样,准备的才艺也让人眼前一亮。顾岚眯着眼睛仔细瞧着,侧着头小声和姝音说着自己看好的几个人选。 姝音不着痕迹地扫了几眼,觉得姑母看上的几个姑娘都或多或少和夏芝有些相似。 这时,顾岚最看好的大理寺卿家的二姑娘上来与她请安了。姝音便转头与贤妃说起话来:“你之前不是在给侄儿张罗亲事吗?不如也趁着这个机会相看一下。” 贤妃却好似没有听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施才人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对着她不住地使眼色。 贤妃恍然回过神,有些慌乱地向姝音请罪。施才人知道她肯定没有听见皇后娘娘问的话,便提点道:“你侄儿的亲事还没有定吧?不如趁机相看一番。” 贤妃忙不迭地点头,又对着姝音说了一番感谢的话。 姝音浅浅一笑,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绕了绕,心下略有些怪异。 这贤妃的心事似乎越来越重了…… 这时,何昭仪忽然惊呼了一声,吸引走了大家的注意力,她手指着台下正在弹奏古琴的小娘子,连声称赞起来。 姝音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心道二叔的这几个后妃感情还真不错,还会互相打掩护。 又过了会儿,姝音随意往四周扫了几眼,却愕然发现贤妃的座位上空空如也。她眉心微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贤妃向来是极懂规矩的人,在自己面前绝不会随意走动。 今日这样有些反常…… 第261章 私会 午宴的时间快到了,众臣在正殿向陛下恭贺祝寿后,便一群人结伴着往举办宫宴的花苑行去。 石浩虽是吉安侯的儿子,却不是京官。留在上京的这段时日,为了制定应对邬凉之策,也与内阁及六部的不少官员打过交道,但都只是泛泛之交,彼此之间并不相熟。 是以,当他悄悄从人群中退出时,并没有人注意到什么。石浩对这偌大皇宫并不熟悉,好在刚刚给他递信的小婢告诉了他要怎么走。 他是武将,要快速地记住路线和躲过值守的宫人并不难。眼看就要到约定的地方了,石浩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手心也一片湿濡。 ……这么多年了,终于又能见到她了。 石浩深吸一口气,转过那道爬满了藤蔓的石墙,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 “英娘。”他凄凄楚楚地喊了一声,嗓子有些哽咽。 贤妃身子一颤,猛地回过头,眼里汹涌地翻腾着什么,怒声质问:“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可是忘了我如今的身份?你活得不耐烦了可别连累我!” 石浩一顿,表情诧异极了。 贤妃一步步走近他,声音冷冽刺骨,“我警告你,别再找我大嫂递信,她耳根子软人也糊涂,不知轻重死活。你若还念着我一点好,就别来烦我!”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去。 石浩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腕,压下心底的苦涩和疑惑,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贤妃用力甩开他的手,沉声道:“自然好得很!我如今已是四妃之一,想要什么没有?”说着,对着他嘲讽地勾起唇:“石六郎,你不会觉得,这么多年了,我还会因为你吃不好,睡不好吧?” 石浩有些难堪,可想到打听到的那些,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但我听说他对后宫极为淡漠和苛刻,也不让你们生孩子……” “闭嘴!”贤妃压着嗓子怒喝:“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这也是你能议论的?再说,他为人是冷淡了些,却从没苛待过我们。至于孩子,只能说今生与我无缘,我不强求!” 石浩苦涩地扯了下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呐呐道:“英娘,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谢谢你让我见你,我以后都不会给你添乱了。” 贤妃的脸色陡然一变,急问:“你说什么?我让你见我?今儿不是你给我递的信吗?” 石浩微愣,立马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石墙外猛地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一刻钟前。 察觉到贤妃不见了后,姝音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吩咐阿满带着人去暗中搜寻一下。 过了片刻,阿满就回来了,低声禀报:“我们的人在不远处的净房外看到了她的婢女绣莺,据她所说,贤妃已经进去一会儿了,但我去叫人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根本没人。” 姝音神色微凝,沉吟道:“多派点人出去,务必把人找到。” 撇下婢女去做的事,一定不是什么能见得光的…… “还有一事。”阿满犹豫了一下,快速说道:“柳美人和诚王世子妃刚刚带了一群人往瑶碧阁那边去了,要不要阻止她们?” 姝音抿起了唇,略有些不快。瑶碧阁那边前些日子被雷击,倒了一棵树压断了房梁,如今还在修缮中,乱糟糟的万一磕破了这些娇弱的女眷就不好了。 特别是诚王世子妃还挺着那么大的肚子,磕了碰了说不定还得赖上她。 ……也不知是谁提议去那里的? 姝音冷哼一声,眼底划过一抹凉意,吩咐道:“找甲木,让他带着你绕到女眷的前面去,别让她们进瑶碧阁。” 阿满重重点头,迅速跑开了。 离得近的施才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咦了一声,忙问道:“你们看到贤妃姐姐了吗?她这是去哪儿了?” 葛婕妤和何昭仪互看了一眼,茫然地摇摇头。何昭仪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座位,讶然道:“柳妹妹也不在呐。” 施才人露出了个嫌弃的表情,狐疑道:“贤妃姐姐莫非和她在一块儿?” 何昭仪歪着头想了想,“大概吧。湖边园子的桃花开得正好,说不定去那儿了。” 姝音不露声色地看了她们几眼,若有所思起来…… 瑶碧阁这边,阿满咽了口唾沫,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整个人都还有些震惊。可由不得她调整心态,不远处就传来了女眷们说说笑笑的声音。 阿满深深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微红的脸颊,快步走了过去,恭敬却略有些强硬地拦在她们前面,道:“贵人们,前面的院子正在修缮,各处都堆着碎石,很是不雅,还请贵人们止步。” 众人一看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便也没什么好说的,点点头就要往回走。 诚王世子妃于昭瞪了一眼柳宝容,手撑着腰不悦道:“柳美人,你住在宫里连这种事都不知晓吗?还说要带我们过来看绝品姚黄?真是白让我们跑一趟!” 柳宝容的小脸涨得通红,嚅嗫着说不出话来,心里屈辱至极。若是以前,她哪里用得着去讨好这些人? 她可是皇帝的女人!是曾经“荣宠至极”的柳嫔! 于昭很是欣赏她脸上的窘迫,继续嘲讽:“还真以为自己是这宫里的女主人啊?没那个能耐,就别招待人!” 柳宝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一把推开阿满,直直朝瑶碧阁走去,于昭冷笑一声,也跟了上去。然而两人刚走到院门口,就被横贯在那里的木料挡住了路,只能悻悻停下脚步。 于昭好奇地往里面张望起来,除了满眼的杂乱,什么都没有。她撇撇嘴,重重哼道:“哪有什么牡丹?骗人!” 阿满冷眼觑着她们俩,声音更冷:“贵人们,请吧!” 一群人不敢再留,呼啦啦地离开了。阿满注视着她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往瑶碧阁走去。 “下来吧,人都走了。”她苦着脸说了一句。 须臾,一个男人从繁茂的树上跳了下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面色苍白正瑟瑟发抖的女子。 阿满垂着眼看向自己的脚尖,开口道:“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我禀了娘娘再说。” 贤妃全身发软,几乎站不稳,双眼仿佛失去了光芒,只剩下深重的绝望。 后妃和外男私会,只有死路一条…… 第262章 若无其事 姝音和顾珩在宫宴上碰头的时候,静静对视了几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姝音从阿满那里得知贤妃私会外男后,除了有些惊讶,倒没有其他的什么想法。不过,当她弄清楚那个外男是边关的将领后,便知事情有些棘手,立即让甲木把事情禀给顾珩知道了。 顾珩知道后也没多少想法,生气和愤怒的感觉更是没有,只有一点点小小的疑惑——那两人以前认识? 帝后二人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却让下面坐着的贤妃和石浩更加惶恐不安、如芒在背。 贤妃别说吃东西了,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双手颤抖得厉害。可她又想到宴前皇后娘娘告诫她的那些话:今儿是陛下的生辰,可不能让其他人察觉到什么异样! 贤妃明白的,为了陛下的颜面,这样的丑事是不能宣之于众的。就算要处置她,也会找个体面点的说法。 她强忍着心里的恐惧,往碗里夹了菜,慌乱中袖子碰到了杯碟,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菜汤洒得到处都是。 贤妃的脸色更加苍白,惶恐得就要请罪,姝音略蹙着眉对她摇了摇头。 “贤妃可是身子不适?”姝音平静地开口,脸上还带着柔和的笑意。 贤妃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顿了顿,谨慎回话:“臣妾春日里素有气喘风疹之症,今儿可能不小心碰到了桃花,有些难受。” 贤妃倒没说谎,其他几个后妃也知道她这个老毛病,立马关心起她来了。 姝音宽和地笑了笑,“既如此,本宫让人送你回云锦宫休息吧。” 贤妃自知这是要软禁她了,便恭敬地谢了恩,脑袋垂得低低的,生怕人家看到了她惶惶绝望的样子。 姝音还真没这意思,只是看着她那副如坐针毡的样子有些不忍,也怕她这样会不小心露馅,引来别人的胡乱猜测。 姝音有些狐疑,贤妃这点胆子是如何敢做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莫非她对那个石浩真是情根深种难自禁? 关于这个问题,姝音在午宴后便装作无意地问起了自家娘亲。徐珍娘比贤妃大几岁,算是同龄人,对贤妃还在闺中时的事也有所耳闻。 徐珍娘把二宝哄睡了,才低声讲道:“她是个命苦的。本来之前在十六岁的时候是能嫁人的,婚期都定好了,可男方那边因为当家人突然在战场上受了伤,便推迟了儿子的婚事。这一推迟,贤妃的父母又相继过世,她要守两次重孝,便耽搁了下来。” 姝音有些惊讶,原来贤妃竟是定过亲的! “阿娘可知她本来要嫁到哪一家去?”她问。 徐珍娘拧着眉心想了想,迟疑地说:“应该是石家,也就是吉安侯家,但他们家儿子多,我也不记得和她定过亲的那个是谁了。” 这点姝音倒是知道,应该就是被抓个正着的石浩了。 徐珍娘怪异地觑了女儿几眼,欲言又止了一番,终是开口问:“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贤妃可是给你找麻烦了?难道陛下对她有什么不同?” 姝音失笑,“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随口问问。大家都住在宫里,多了解一点总没有坏处。” 徐珍娘觉得女儿说得也有道理,又搜肠刮肚地想了想,道:“贤妃在闺中的时候可是个很能干的姑娘,他们家就她和袁大郎两个孩子,袁大郎常年在外打仗,家里各种事就靠她张罗。袁家跟我们家一样都只是普通军户出身,家里并不宽裕,操持起来并不容易。袁大郎后来娶的妻子也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人没多少见识,也帮不了她什么。” 徐珍娘说起这些很有些感触,她自己年轻的时候也需要操持家里,可她有阿爹和庚哥儿在外顶着,并不用太操心生计的事,家里更没有老人需要她照顾,轻松很多。 “她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徐珍娘不由得感叹。 姝音一顿,脸上的神情有些莫名,喃喃道:“大概吧。” -- 夜里送了客,帝后二人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顾珩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沐浴时被热气一蒸,脸上罕见的染了些红晕。 姝音也知道他喝得多,便让他躺在自己的腿心,一边给他轻轻揉按头上的穴位,一边把白日里寻找贤妃的前因后果和从阿娘那里听到的事都讲了,最后蹙着眉心道:“我总觉得今儿发生的事有些蹊跷。” 贤妃真有那么大能耐给在前殿朝拜的臣子递信吗?他们二人又是如何联系上的? 顾珩舒服得喟叹了一声,在姝音怀里眷恋地蹭了蹭,才随口问道:“她怎么说?” 姝音解下他头上的发髻,拿起梳子为他通发,迟疑了一下道:“她只说都是自己的错,其它的就不肯说了。” 顾珩笑了一声,语气淡淡的,“倒是和石浩一样。” 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他只是个看戏的。 姝音有些好笑,揪了一下他的耳朵,问:“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就算他对贤妃一点也不在意,但她名义上还是他的嫔妃,多多少少都会觉得不快吧? 顾珩睁开双眼,幽深的眸子里夹杂着些狡黠,反问:“姝儿是希望我生气,还是不希望?” 姝音知道他又在逗自己,噘着嘴道:“你爱生气不生气!” 顾珩挑起唇,悠悠开口:“我其实很生气。” 姝音愣住,脸上都是讶然。 顾珩一笑,连忙补充道:“我生气是因为他们偏要在这日给你添乱,害你好一通忙活,累着我的姝儿了。” 姝音狠狠揪了他的耳朵一下,哼了哼问:“你预备如何做?” 顾珩捉住她的手,送到唇吻了吻,漫不经心地说:“先晾着他们,让他们提心吊胆的过几日。” 他是不在意,但并不表示他会放纵这些敢在宫里行事不轨的人…… 同一时间,宫里的另一隅也在谈论这事。 身着华服的丽人正对着镜子擦去眼尾的妆容,本来显得无辜的眼神立马变得凌厉起来,冷声问:“送信的那个小宫女处理好了吗?” 侍女马上道:“回主子,已经处理妥当了。” 丽人淡淡嗯了一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陡然变了脸色,一把挥落了镜台上的所有东西。 那个林氏!竟然次次都那么好运!她明明都计划得好好的,连背锅的人都找好了,却还是没让贤妃和男人私会的丑事闹出来! 不过,丽人勾起一个凉薄的笑容,这事也还是让帝后二人知晓了。八爷想要挑拨顾二和边关将领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这样的事…… 第263章 该当何罪 顾珩说要晾着贤妃和石浩可没在开玩笑。吩咐完需要调查的事情后,他这几日都如常的上朝处理政事,完全没再过问这事。 反正石浩已被他的暗卫看管了起来,也跑不掉。 贤妃那边姝音倒是没有明确下令禁她的足,只是换了她身边所有伺候的人。但贤妃可能是太心虚了,主动紧闭宫门,自己禁了自己的足。就连后宫那些女人来探病,她都找借口把她们打发了。 一连过了好几日,到了休沐日,顾珩便终于空出点时间料理这事。 这些时日对贤妃和石浩来说,着实煎熬得很,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们惶恐不已,生怕是陛下降罪来了。不过短短几日,两人都瘦了一圈,面上都是憔悴惶惶之色。 顾珩命人把他们带到宸元殿的偏殿,打算和姝音一同审问这二人。 姝音略有些诧异,可杏眸里却闪出了惊喜的光彩。顾珩宠溺一笑,拉着她的手解释:“这次的事多亏了姝儿机警,不然我就要步父皇的后尘了。” 不管怎么说,贤妃名义上都是他的女人。这样的事若是闹开来,他的脸可丢大了! 姝音扑哧一声笑起来,调侃道:“父皇这头开得不好,差点带坏了顾氏家风。” 顾珩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强调:“他的绿帽子是实实在在的,我这个可不算。” 姝音朝他眨眨眼,一脸柔媚又娇俏,“放心,我不会让你像父皇一样的。” 顾珩:…… 帝后之间说笑打趣一派轻松甜蜜,贤妃和石浩被带上来时,他们两人的脸上都还能看出微微的笑意。 可贤妃和石浩可不敢往上看,俱都垂着脑袋,一副等候处置的颓丧模样。 难得的休息日,顾珩也不想太耗费时间在这上面,便单刀直入地发问:“你二人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问话的语气很是平缓,也无厉色,但听在那对苦鸳鸯的耳朵里就仿佛在问他们可有什么遗言。 贤妃一个趔趄,软绵绵地跪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石浩本想伸手去扶她,又顾忌到皇上还在,只好对着上首死命地磕起头来,急切道:“不关娘娘的事!都是卑职的错,是卑职冒犯了娘娘,还望陛下怪罪卑职一人即可!” 他的脑袋叩击在金砖上发出的清脆响声,让姝音都不禁觉得脑门有些疼。顾珩察觉到她不忍的眼神,立马扫了一眼钱三。 后者会意,赶紧上前扶着石浩起了身,低声提点:“石大人稍安勿躁!陛下问什么,你们答什么便是。记得,一定要说实话!” 石浩这才冷静了些,又重新跪了下来,请罪:“卑职自知罪不可赦,还请陛下降罪!” 想到暗卫查到的那个已经死了的小宫女,顾珩又问:“你们是如何联系上的?” 比起贤妃和外男私会这事本身,他更关心这个问题,因为这说明了宫里那股暗涌的阴谋并没有彻底消退。 除了祝清莲外,宫里可能还有另一股势力。 石浩和贤妃互相望着对方,一时都不知从何开口。 顾珩扬唇一笑,语气戏谑:“怎么?这个问题很难?要不给你们点时间去商量一下,对下口供?”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却让两人背心发凉。石浩知道这事是含糊不过去了,便如实道:“陛下千秋那日,卑职入宫时曾不小心撞到个小宫女,她趁机给卑职塞了纸条递了口信,卑职就犯了糊涂去赴了约。谁知见到娘娘后,才发现命人传信的人不是她,娘娘也是被人骗去了那里。” 顾珩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问:“那人为什么不骗别人,就骗贤妃呢?” 石浩一噎,黝黑的脸涨得青紫,嚅嗫了几下没有说出话来。 姝音不赞同地觑了顾珩一眼——明明知道答案,还故意问这个做什么? 顾珩借着桌子的遮挡拉过她的手讨好地揉了揉,又开口问话:“你们不是第一次通信了吧?不然也不会收到个来路不明的小宫女传信就着急忙慌地去赴约。” 石浩紧紧抿起嘴唇,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做了糊涂事,不能再拖袁家大嫂下水。 姝音看向哭得双眼通红的贤妃,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宫里伺候的人本宫都审过了,都说你近几个月颇有些心神不宁,特别是每次你大嫂入宫来看了你之后。” 话不用多说,大家都明白了。 石浩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原来所有的事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查清了。 他恭敬地稽首三拜,凄声道:“所有事都是卑职的错。袁家大嫂那里也是卑职威胁她帮忙传信的。说出来陛下可能不信,卑职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想知道娘娘这些年过得怎样,仅此而已。而娘娘对属下也没有别的想法,她肯见我,也不过是警告我别再纠缠她。” 看着他嘴硬的样子,顾珩都气笑了,质问:“若得知她过得不好,你待如何?” 石浩回答不上来,他这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可笑和可悲。 他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了…… 姝音的心下划过一丝讶异,问:“你为什么会觉得贤妃过得不好?可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照理说,贤妃已经是正一品的四妃了,也是二叔后宫里唯一一个正儿八经有封号的。不像其他人,都是用姓称呼位份,比如柳美人、施才人等,听着就敷衍。 这样的“荣宠”,为何石浩仿佛还有些怀疑贤妃过得不好? 石浩有些惊讶于皇后娘娘的敏锐,沉吟道:“卑职回京后曾不只一次听到有人说、说……”。 姝音见他面上很是为难的样子,便替他说出来:“你听到有人说陛下对贤妃不好?” 石浩顿了顿,略一点头,找补道:“都是卑职糊涂,听信了谣言,才做下这样荒唐的事。” “都有谁跟你这么说的?”姝音问。 石浩不敢说出袁家大嫂曾经跟他抱怨过陛下不让贤妃怀孩子的话,只说了其它在偶然状况下偷听到的情况,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恍然道:“现在想来,那些人可能是故意在我耳边这样说的。” 他一个刚回京城的外官,为何总是会在出现的地方听到这样的后宫秘闻?肯定是有人故意引导他误会! 姝音与顾珩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继续问:“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吗?” 石浩摇摇头,为自己的愚蠢和冲动感到羞愧。 顾珩饶有兴味地觑着他,轻启薄唇:“如今你又说不出这些人具体是谁,难说不是你为了脱罪而编的!石浩,你可知私会宫妃,该当何罪?” 第264章 认罚 “该当何罪”几个字一出,石浩就知道自己是死罪难逃了,一脸视死如归的表示甘愿认罚,只希望陛下能看着贤妃娘娘多年陪伴的情分上,对她网开一面。 顾珩不置可否,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缓缓开口:“贤妃乃是后宫嫔妃,如何处置她自然是皇后说了算。” 石浩一听,连忙不住地向皇后娘娘磕头,求起情来。 看着他血肉模糊的额头,姝音的眉眼皱了皱。这次不用顾珩开口,钱三就过去把人拉了起来。 姝音从他身上挪开视线,看向跪在地上神情木然的贤妃,沉声道:“袁氏,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贤妃羞愧至极,摇头道:“臣妾无话可说,听候娘娘发落。” 自作孽,不可活!再说,她这辈子也没什么好眷恋的…… 看着她生无可恋的模样,姝音心下有些怜悯,不解地问:“你既然和石大人定过亲,为何后来又嫁到了秦王府?可是石大人等不及你的孝期,毁了婚约?” 若为了一个曾抛弃过自己的男人落得如今的下场,也太傻了吧。 贤妃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她也觉得自己可笑极了!明明这些年恨透了这个人,却仍忍不住想再见他一面。 她想见他后悔,想看到他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 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过去的事又不能重来。 贤妃胡乱地抹了抹红肿的眼睛,哽着声道:“如娘娘所想,臣妾被退了亲后,很是消沉难过了一阵子。后来才承蒙先帝的恩典,嫁到秦王府为侧妃。是臣妾愚蠢,辜负了先帝的厚待。臣妾甘愿受罚!” 姝音双眉一拧,冷厉的目光霎时看向石浩这个负心汉。本以为能看到他羞愧难当的样子,可姝音只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茫然。 “不是的。卑职从没有提出过退亲。”石浩的声音斩钉截铁。 贤妃睨了他一眼,轻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撒这种谎做什么?” 姝音看着他的眼神越发不善,沉声质问:“石大人的意思是这亲莫非还是袁家主动退的?” 石浩迎着大家怀疑的眼神,心切喊道:“卑职敢对天发誓,真的不是我要退亲的!当年,是袁大郎亲自上门来解除婚约的,我曾表示不管多久都愿意等,可袁大郎却很坚持。因为这事,母亲没少数落我给她找麻烦,没了这门亲,她又要重新给我张罗亲事了。” 听他这么一解释,帝后二人倒有些被说服了。吉安侯家儿子多,作为嫡母的吉安侯夫人要操心这么多人的婚事确实很闹心。 石浩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就算晚几年成亲,吉安侯夫人应该也不会介意,倒真没必要去给他退亲,自找麻烦。 从暗卫们查清的事实来看,石浩后头娶的那门亲,女方不过是耕读人家的女儿,也不存在石家用石浩的亲事谋好处的可能。 贤妃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呐呐问:“是大哥主动退的亲?怎么可能!” 大哥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又为何要这样做? “千真万确!”石浩直直看着贤妃的眼睛,坚定地说:“当年退婚书上写明了是袁家不忍耽搁我才自愿退婚。你若不信,我可以回家找出来给你看。” 贤妃没说话,紧咬着的下颌微微颤抖起来。 顾珩模糊地想到些什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退的亲?” 石浩脱口答道:“大邺建朝前两年,丙子年的六月初八。”这些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顾珩皱了下眉,他似乎弄明白袁大郎为何要坚持退亲了。 说起来,与他还有点关系。当然不是因为他看上了袁家姑娘,而是他的好父皇为了笼络手下看重的武将,曾开口暗示过要为这些人家里未婚的女眷安排“好”亲事! 至于什么好亲事,当然是与主君的孩子缔结姻缘了。他大哥屋里的两个侧妃也是这么来的。 顾珩能想到的,贤妃自然也能想到——难怪在自己退亲后,大哥曾那么笃定地说过会为她寻门更好的亲事,绝对能让她一世荣华。 想来应是先帝跟他保证过什么。 贤妃扬起唇,有些疯魔的放声大笑起来,笑话自己这一世活得糊涂,活得可悲! 连自己最信任的大哥都背叛算计她。 听着她悲哀凄凉的笑声,姝音莫名感到了一阵难受,不禁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身不由己的自己…… 回到坤宁宫,顾珩把自己对袁家退亲缘由的推测说了出来。听到与先皇有关,姝音诧异了一瞬,随即也觉得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没想到袁大郎竟是这样的人!”姝音满脸鄙夷。 顾珩倒是见怪不怪,这些年,他可没少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他顿了顿,平静开口:“父皇那些年多有看重袁大郎。若他没有战死,如今袁家肯定是另一幅光景。” 姝音哼了一声,不忿道:“他自己是有真本事的,又何必再用妹妹的亲事去攀龙附凤?真是贪婪无义!” 贤妃在闺中的时候为袁家做了那么多,最终却换来至亲这样的对待,实在让人为她感到不值! “二叔准备怎么做?”姝音问道,神色略有些紧绷。 顾珩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伸手在她气呼呼的脸颊上轻轻抚了抚,反问:“姝儿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姝音咬唇思考了一下,委婉地表达了想要成全他们的想法。 顾珩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就按照姝儿的意思来。” 他本来也没想把那二人怎么样,顶多给个不重不轻的教训。石浩这人在男女之事上虽有些拎不清,但在行兵布阵上的能力很是不错,北境还需要他。 再有就是,他父皇一句话就把人给拆散了,如今成全他们就当是还债了。 姝音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下巴亲了几口,调笑道:“二叔真是大方!” 顾珩挑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大方也是看人的。” 若有人敢觊觎他的姝儿,就等着迎接帝王之怒吧…… 姝音读懂了他的未尽之意,心里甜滋滋的,可想到这一连串的蹊跷,眼里就泛出些忧色,“那传信给石浩的小宫女死了,也不知她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顾珩轻笑一声,淡然道:“还有谁?无非就是那个奈何不了我,又想给我添乱的人。” 厉雍的手倒是伸得长,连宫里都还有能使唤的人。 不过,这次的事倒是让他从石浩嘴里听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呢…… 第265章 选择 既然有了决定,姝音也不忍心看着贤妃再煎熬下去,转天就把她召来了坤宁宫。 贤妃一来,二话没说就下跪稽首,决绝地说:“臣妾任凭娘娘发落。” 姝音罕见地没叫她起身,淡声问:“怎么处置都可以?不会有怨言?” 贤妃的面上闪过一丝畏惧,却还是摇摇头,哀泣道:“没有怨言!这些都是臣妾自找的,怨不得人!” 姝音肃了眉眼,问:“你之前并不知道退婚的隐情,他对你来说就是个背信弃义的负心人,那你为何还想见再见他?” 贤妃又羞又愧,但如今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再撒谎了,便道出了心里话:“说出来不怕娘娘笑话,我原以为自己早放下了那些前尘往事,可他回来后,还是轻而易举地搅乱了我的心。我这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没走出那一段过往。就算知道他是薄情郎,却还是忍不住想见他一面。” 姝音倒是多多少少能理解一点她的感受,之前得知二叔认错人导致她上一世的悲剧后,她的心里何尝没有怨? 可怨归怨,她的心里始终都放不下他。 情之一事确实难以用常理来解释,外人也很难真正明白那种感觉…… 姝音的目光落在贤妃的脸上,直截了当地发问:“你心里可是还有他?” 贤妃苍白的面容顿时涨得通红,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嚅嗫了一下,实在是说不出口。 姝音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让人扶她起来,又把周围伺候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才意有所指地发问:“若给你一个重新出发的机会,你可愿意?” 贤妃怔了一下,心跳陡然快了起来——皇后娘娘的意思莫非是?她不敢往下想,害怕只是空欢喜一场;更不敢表露出情绪,害怕皇后娘娘只是在试探她…… 是了!就算陛下再怎么不在乎她,也不可能放她出宫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那可是关系到帝王的脸面啊! 瞧着她瞬间就变了几变的神情,姝音有些好笑地继续往下说:“当然,你这情况要出宫嫁人,必然要舍弃很多东西,比如你的身份地位、真实姓名和娘家亲人。还有一点就是,你这一离京,或许永远都不能回来了。你可还愿意?” 听到这里,贤妃才陡然意识到——皇后娘娘是认真的!她咽了口唾沫,颤着嗓子问:“陛、陛、陛下也同意?” 姝音莞尔一笑,“陛下觉得因为先皇的关系,你们俩才没能在一起,如今既然都知道真相了,他也愿意弥补你们。” 贤妃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激动得喜极而泣,连忙下跪给姝音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臣妾、我愿意!求娘娘成全!” “英娘子。”姝音改变了称呼,郑重十足道:“出了这个宫门,你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你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贤妃,也不再是袁家女。你真的想好了?” 袁英没有犹豫地重重点头,“我之前就很羡慕娘娘的母亲,想着若是也能重新开始就好了。而且,我也想人生头一回为自己活一次。” 姝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石浩的情况说了出来:“他如今有一儿一女,女儿今年十岁,儿子五岁,都是过世的原配所出,他虽没妾室屋子里却有两个通房丫鬟。” 袁英听后却没多大反应,反而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多谢娘娘告诉我这些,我应付得来。” 这个世上如陛下那样放着满屋子妾室不碰的男人可不多!她没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也没想过石浩会为她守身如玉。 不过,等她嫁过去了,石浩就别想乱来了! 看着她脸上显出的斗志,姝音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接下来,就是要安排她出宫的事。贤妃毕竟是先帝亲自赐给儿子的侧妃,又是高位妃嫔,想要名正言顺出宫嫁人是不可能的,就算皇上本人不在意,那些朝臣就能吵翻天。 又因为去岁郭宝林才刚刚“病逝”,今年贤妃若是也病逝了,倒真的会显出些蹊跷来——以前都好好的,姝音这个皇后娘娘进宫后,宫妃们就接二连三的去世,难保大家不会胡乱猜测。 思来想去,最后便决定让贤妃“出家”。好在贤妃平时闲着无事,最是热衷礼佛,更是经常追着后妃们给她们讲经。 她若是“走火入魔”真的要出家,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贤妃的“老毛病”也还得继续装着,给她一个遁入空门的“契机”。姝音还用自己学到的药理知识,亲自给贤妃配了一些能让她起红疹和气喘的药粉。 是以,太医们不管怎么开药医治,都不能让贤妃痊愈。这病虽不要命,却还是很折磨人的。贤妃反复思量后,最终下定决心要离世绝俗,自请出家养病。 陛下知道后,虽觉“痛心”,但为了自己后妃的康健,还是准了贤妃的恳求,特许她到皇寺皈依修行。 希望无边的佛法能助她早日康复…… 眼看就要到贤妃离宫出家的日子了,后妃们都结伴到云锦宫来看她。大家这么多年的情谊,心里都有些不舍。 施才人看着她病恹恹的样子,拉着她的手不住地掉眼泪,“袁姐姐,你留在宫里调养不好吗?寺里日子清苦,又没有肉吃,会不会加重病情啊?” 贤妃扑哧一下笑出来,温声安慰:“别担心,我这个病就需要吃食清淡和静养,去寺里正好。再说那可是皇寺,没人会苛待我的。” 施才人抹了一把眼泪,望着她狐疑地嘀咕:“我怎么觉得姐姐好像很期待似的?” 贤妃一愣,立马拿着帕子捂着嘴咳嗽起来,装着虚弱道:“我也是想快些好起来,这病太折腾人了。” 何昭仪感同身受地哭了起来,哀泣道:“可姐姐以前也没这么严重啊?每年喝几副药就能好,怎么今年就病重到要出家了?先是媛媛,后又是姐姐,我们几个潜邸的旧人越来越少了,我这个心实在是难受啊!” 旁边的葛婕妤闻言撇撇嘴,哼了一声道:“还不是那位进宫了以后才有的事,之后说不定就轮到我们了。” 贤妃紧皱眉心,严肃道:“我这个是老毛病了,太医也都治不好,与皇后娘娘何干?” 葛婕妤被说得讪讪的。 贤妃叹了口气,看着她们语重心长地提点:“娘娘是个宽厚人,大家只要本本分分,她是不会为难我们的。至于陛下那儿,也别心存妄念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也要认清事实。” 那个男人,从来都不属于她们,不管是在皇后娘娘进宫之前还是现在,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第266章 吐血 坤宁宫。 出发前一日,贤妃来向姝音拜别,满怀感激地行了大礼,泫然欲泣:“娘娘的大恩大德,民妇定会铭记于心!” 伺候的人早被打发了出去,姝音就亲自拉了她起来,微笑着说:“我没做什么,这都多亏了陛下的宽豁大度。” 贤妃重重点头,又连忙对着宸元殿的方向虔诚地三拜九叩。 姝音没有阻拦,待她叩拜完毕后,就把手边的锦盒递给了她。贤妃略有些好奇,打开一看,就被里面那一叠银票惊呆了。 “陛下给你的嫁妆。”姝音解释了一句。 贤妃有些不知所措,陛下准她出宫嫁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现在竟然还给她这么多银子?她何德何能? “我不能收。”贤妃涨红了脸,嚅嗫起来:“陛下和娘娘已经特许我带着这些年存下的钱财出宫了,我哪里还能厚着脸皮拿这个?我……” “收着吧。”姝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缓缓道:“陛下给出去的东西可没有退回来的理。再说,女子多有点银子傍身总是好的,你就别推辞了。陛下不是小气的人。” 贤妃紧紧握着手里的盒子,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呐呐地说:“陛、陛下是个好人。” 姝音一哂,打趣道:“那你以后就别害怕他了!” 贤妃没想到被看出来了,整个人变得更加窘迫,结巴着解释:“是、是我自己胆、胆子小,陛下从没苛待过我们。” 姝音慢悠悠地吃了块点心,不解地问:“既如此,你们为什么这么怕他?他看着是冷淡了些,但脸长得还是不错的呀。” 贤妃越发有些局促,但想到皇后娘娘以前也问过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地道出了缘由:“我们以前还在秦王府的时候,曾听过不少陛下在战场上的——”贤妃顿了顿,斟酌着说:“英勇事迹,我们内宅女子没什么见识、胆子也小,就起了惧怕之意。” 姝音听出点不对,连忙又问:“是谁给你们说这些的啊?” 她自己也是内宅妇人,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可不会说那些刀光剑影的事。再说,自己的夫君“骁勇善战”,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难道还怕他提刀杀她们这些内院女眷吗? 别说,潜邸那些旧人之前还真这么想过,生怕这个“心狠手辣”的冷面夫主一言不合就要打杀她们。 贤妃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了几息才低声说了秦王妃的名字。 姝音略有些诧异,飞速思考着她这么做的原因——莫非是想打消这些妾室对二叔的心思? 可二叔都不往后院里去,她这么做不就多此一举吗? “她经常与你们说这些吗?她说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态度?”姝音问。 贤妃仔细回想了下,答:“倒也没很常说。有段时间,王妃老是做噩梦,白日里很是恍惚,就爱和我们念叨这些。我记得她说这些时的神情很是惧怕,精神看着也不大好。” 还有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贤妃说不出口,反正王妃当时对陛下多有怨怪,觉得自己生病都是陛下造孽太多,报应到她身上了。 姝音越想越觉得奇怪,沉吟道:“你们当年在秦王府,和王妃的关系怎么样?” 贤妃不想给她人招惹麻烦,回答得很是谨慎,“王妃是主母,又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和我们这些武将家出身的人向来没多少话讲。” “……她是个很清高的人。” 姝音已能从这点到即止的话语中窥察出很多事情,比如这秦王妃应该没把后院这些妾室放在眼里,那她为什么还要吓唬这些女人? 除非——那不是吓唬,她是真的那么觉得。那又是谁加油添醋的跟她说了二叔在战场上的事? 想到这儿,姝音又问:“她平日里可有交好的女眷?” 贤妃先说了几个文臣家的妇人,随即又像是陡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补充道:“太子妃娘娘经常来府上找她呐!两妯娌的关系很是不错。” 大哥和自家陛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的妻子关系亲密很正常,可姝音就是莫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姝音收起心底的疑惑,和贤妃说道:“你这次出宫,我和陛下给你重新找了个身份,你以后就以祝家旁支之女为名生活吧。” 贤妃一惊,立马落下了感激的泪水,能有陛下母族后辈的这个身份,她以后也能活得更有底气。贤妃跪下对着姝音磕了三个响头,赧然道:“民妇还有一事想请娘娘帮忙。” 瞧着她的表情,姝音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温声道:“放心,袁家那边陛下和我会看顾着的。袁大郎是为了大邺战死的,陛下绝不会亏待他的妻小。” 袁大郎虽不是个好大哥,却是大邺的好将军! 贤妃心里一松,再没什么牵挂的了。 姝音定定地看了她两眼,郑重其事道:“祝英娘,就此别过,切切珍重!” 希望你终能得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 送走了贤妃,已经是七月上,姝音也怀孕八个多月了。如今正是暑热的时候,她身子重更是怕热,可又不能用太多的冰,稍微一走动就会汗湿衣衫,很是难熬。 夜里还要挨着个火炉睡觉,姝音就有些受不住了,把顾珩赶到了外间的榻上。这样不仅她能凉快些,二叔也能照常用冰,不用跟着一起遭罪了。 顾珩倒是颇有微词,他宁愿热着也不想和姝音分床睡,可看着姝音难受的样子,他最终还是妥协了,心里不禁又把还未出世的小家伙埋怨了一通。 比姝音早怀孕一个多月的于昭已经生了,这胎又是个女儿。 这日的晚膳,珠珠还说起了诚王家的事:“阿莲姐姐又有妹妹了呐!她现在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真好,珠珠也想要这么多弟弟妹妹!那珠珠就是最大的姐姐了!” 姝音失笑,口吻有些无奈:“想要弟弟妹妹可没这么容易。” 顾珩也不像以往那样逗女儿,对着珠珠认真说道:“你娘怀孕很是辛苦,弟弟妹妹不用那么多,有一个就够了!” 珠珠懵懂的眼神里闪出些严肃的光芒,立马挽着姝音的胳膊,奶声奶气道:“珠珠不想娘辛苦,娘不用生那么多!” 大不了她再把二宝当成弟弟就好了! 姝音摸了摸女儿柔嫩的小脸蛋,心下一片柔软,正想与她说两句什么,喉头却陡然感到一股腥甜。刚张口,汩汩的鲜血就从嘴角流了出来。 “姝儿!”顾珩大吼一声,素来不动声色的面容上皆是惊惶。 第267章 毒源 姝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她若无其事地抹掉嘴角的鲜血,对着顾珩微微摇了摇头。 “娘?”珠珠有些吓到了,嗓子里已带了哭腔,“娘,你怎么了?” 姝音紧紧握着颤抖得厉害的双手,硬撑着对女儿挤了个笑容,努力平静地说:“娘没事。可能是白日里吃了太多荔枝,热气上涌,休息一下就好了。珠珠乖,娘让人送你回自己屋子好不好?” 珠珠乖巧地点头,依依不舍地与佟嬷嬷回了房。 女儿一走,姝音就再也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了顾珩的怀里,气若游丝道:“二叔,把我妆台盒子里的药瓶拿过来。” 顾珩有很多想问的,却也不敢耽搁,立马把药瓶找了出来,给姝音喂了一颗药丸。 对于归园二老的手艺,顾珩也不陌生,姝儿现在吃的正是二老特制的“解毒保心丸”。 意识到姝儿可能中毒后,顾珩彻底沉了眉眼,连声吩咐下面的人去叫太医,又派人去归园请苍、宋两位神医。 姝音吃了药,人也恢复了一些力气。刚刚那一瞬而来的难受,让她恍然有种回到了上辈子濒死之际的感觉。 ……她不会又中了七星凤尾的毒吧? “姝儿,你怎么样?” 吩咐好事情后,顾珩就立刻回到了姝音身边,握着她的手就不愿再松开。 姝音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声音轻轻的:“二叔别担心,我这次吃了解毒丸,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但愿是这样吧…… 姝音的心里顿时翻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上辈子到死时,她已算是几不欲生了。阿公、阿娘和魏舅舅都已经相继离世,她没有孩子,没有心系的夫君,日日还要遭受病痛的折磨。对那时的她来说,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还有好多牵挂,她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想到这里,姝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道:“二叔,我好怕,我好怕。” 顾珩的心瞬间揪作了一团,抱着她不断地安慰保证:“姝儿,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你有事的。朕是天子,说出去的话就一定能做到!” 姝音被他话语里的霸道狂傲逗笑了,点点头说:“我信二叔,我不怕了。” 顾珩所表现出来的强大气场确实让姝音镇定了不少,她缓慢地深吸了几口气,静下心来细细感受身体上的不适。 她并没有感到多少疼痛,只是觉得冷,手脚凉的好似泡在冰水里一样。 这不是七星凤尾! 姝音舒了口气,可下一瞬,当她看见自己指尖上的青黑时,心又霎时沉到了谷底。 “二叔,你还记得四年前的端午节吗?我如今应该也是中了和那次一样的毒。”说完,姝音的眉心就蹙了起来。 上次给她下毒的是王贞娘,这次又会是谁? 顾珩当然还记得,那时姝音还怀着珠珠,却中了独棘藓的毒——对普通人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但对怀了身孕的人来说就是催命符。这毒会慢慢将母体身上所有的气血都吸入到胎儿体内,到时候孩子和母亲都活不成! 可好在,他们已是经历过一次。这毒是能解的! 顾珩脸上的神情略松了一点,“姝儿勿忧,我已经派人去接归园接人了,宋妪很快就能赶过来。” 姝音点点头,沉吟起来——那在等待宋阿姥的这段时间里,不如就来查一查她究竟是怎么中毒的。毕竟这种事情,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查。 听到她这么说,顾珩有些顾虑:“你如今的状况……” 姝音扬起扬唇角,“吃了阿姥给的解毒丸,我感觉好多了。问几句话而已,无碍的。” 顾珩最终还是答应下来,把坤宁宫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叫了进来。 “皇后今日不知吃了或者沾染了什么东西,人有些不舒服,你们可知道什么?”他问。 声音冷得无一丝温度。 几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大祸临头了,忙不迭地就跪了下来,哭喊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们哪有那个胆子去谋害皇后娘娘啊? 阿满反而是最镇静的那个,肃容回话:“自从娘娘怀孕八个月后,坤宁宫的宫门就关了,一般人都没法进来。娘娘因为身子重又怕热很少到外面去,每日饭后就在殿里走一走。至于吃食上面,全都是我们的小厨房自己做的,食材也都检查过,厨娘做菜时每次都由奴婢或佟嬷嬷两人轮流监督,应该不会让人钻了空子。” 顾珩拧着眉想了想,道:“不一定是入口的,也有可能是接触到了什么。” “……啊!”采桐突然大叫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吞吞吐吐地不敢开口。 “说!”顾珩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 采桐抖了一下,赶忙道:“近几日,小公主每日从崇文馆下学回来,都会从外面给娘娘摘一朵花,有时是茉莉,有时是紫薇,今儿是一朵紫色的月季。” 顾珩的目光落到镜台上的插瓶,那里就有一朵开得正盛的月季。 “把那个拿出去,找太医验看!”顾珩用力捏着拳头,棱角分明的下颌咬得死紧。 竟然敢利用珠珠!他一定要把这背后之人凌迟! 姝音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开口道:“二叔别生气,也许并不是花的问题。” 她跟宋阿姥学药理的那段时间,接触过不少植物,珠珠送给她的这些花不像是被人做过手脚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太医那边有人来回话了,花上并无发现任何异常。 采桐惶恐极了,立刻不住地磕头认错:“奴婢该死,奴婢不该胡乱攀扯小公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阿满同样苦着脸,开始一样样讲述今日娘娘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又碰了什么东西,试图从中寻找出线索来。 姝音安静地听着,当阿满再次提到珠珠的时候,她陡然意识到什么,喊道:“把珠珠这几日写的大字拿来!” 顾珩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姝音满脸愠怒,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那背后之人还是利用了珠珠,毒应该是混在了墨里面。” 珠珠最近开始习字了,姝音把她的功课都收藏了起来,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感叹女儿的成长。 阿满立刻把东西找了出来,却不敢递给姝音。 姝音虚弱地笑了笑,把从宋阿姥那里学到的辨别方法告诉了她:“你去找一块生姜,在有字迹的地方抹一抹,若闻到一股鱼腥味,就表示墨里面有独棘藓。” 第268章 迟迟不至 姝音感到体内的气血正慢慢往小腹涌去,这样下去,对肚子里的娃娃也会有影响。 “二叔,你帮我把箱笼里的银针拿出来。”她道。 顾珩明白她想做什么,立刻说:“我让太医进来为你施针。” 姝音摇摇头,气弱地解释:“这是阿姥师门的独门针法,并不外传,我也只学到一点应急之法,只能暂时延缓气血紊乱。” 说着,她便捏起一根针,可颤抖的手却让她无法准确地对准穴位。 “二叔,你握住我的手,听我说的做。”姝音望向顾珩,面色苍白,眼神却很坚毅。 两人合力,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银针稳稳落在几个关键的穴位上。做完这些,姝音才松了一口气,脱力地靠在顾珩怀里。 顾珩不敢乱动,只是从身后紧紧拥着她,眉眼一片沉肃。 “二叔好暖和,我以后再也不嫌弃你热了。”姝音低声开起了玩笑。 顾珩没有说话,只把她抱得更紧一些。 他们会有以后的,一定会有…… 这时,阿满快步跑了进来,急切道:“娘娘!墨里果然有独棘藓。” 顾珩深沉的眸子里瞬间泛起了凌人的寒意,“让钱三进来!” 刚刚那番动静,在屋外候着的钱三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进来后大气都不敢出,等听说完事情的经过后,只觉得脑仁都要爆开了——哪叫每日陪着珠珠去学堂的宫人都是他安排的?特别是他的干儿子钱旺更是元贞公主身边最得用的人。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钱三又急又怒,马上把钱旺叫了进来,厉声道:“快说!小公主这几日在学堂都做了些什么?练字时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钱旺有些懵,却本能地感觉到如今的情况有些不寻常,战战兢兢地回起话来。他一害怕,说话就没有重点,零零散散的全是元贞公主在学堂上如何聪慧的话。 钱三气得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把话说明白:“元贞公主用的墨可是被人动过?” 墨? 钱旺挠了挠脑门,怯怯道:“公主用的一应物件都是坤宁宫准备的,奴婢随时看管着,应该没人能做手脚。” 顾珩冷眼扫向钱三,坤宁宫的东西都是他安排的,那墨若不是后来被人做了手脚,就是一开始就有问题。 钱三膝盖一软,咚的一声跪了下来,呜呜咽咽喊起冤来:“奴婢可不敢乱来!所有东西都让人查验过,才敢抬进坤宁宫。” 就当钱三哭得涕泗横流的时候,他的干儿子钱旺陡然啊了一声,急忙道:“岑姑姑前些日子自己制了一方墨,因为有浓郁的栀子香很受小姑娘们的欢迎,这几日在课堂上练的字都是用的这个墨。” 钱三气了个倒仰,又啪的一声打在他的头上,“你怎么不早讲?” 钱旺脖子一缩,很是心虚,“小的一时没想起来。” 其实姝音每日都会过问女儿在学堂的情况。因为珠珠现在还不到四岁,没有正式开蒙,与其说是读书,不如说是能让她有个和同龄人玩耍的机会。 教授这些小姑娘的先生也暂时由宫里的女官担任。这个名叫岑琴的女官姝音还亲自召见过,身家背景也都调查了,没发现什么问题。 至于学写字,还是珠珠自己要求的。现在想来,说不定珠珠也是在学堂里被岑琴引导了……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事不宜迟,顾珩立即吩咐暗卫前去抓人。 此时,远处的某个宫殿里,白衣女子正看着自己鲜红的丹蔻出神——她这次密谋了这么久,应该能成事吧?就算弄不死林氏,也能比王贞那个蠢货造成的伤害大吧?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女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低声禀道:“坤宁宫那边有些异动,那位应是毒发了。” 白衣女子得意地勾起唇,问:“顾二派人出宫了吗?” 侍女颔首,“应是去找归园那两个老家伙了。” 白衣女子哼了哼,嘲弄地笑起来:“八爷那边的人会做事,顾二这次可请不来救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儿咽气,哈哈哈哈哈!” 侍女的表情却有些凝重,迟疑道:“小的觉得他们可能还发现了什么。第一批人走后没多久,坤宁宫里又秘密地散出去一批人。” “你确定?”白衣女子敛了笑意。 侍女重重点头,那些人的功夫都极高,行走之间不易让人察觉,但在夜里还是会露出些暗影。 “小的远远跟了他们一段,似是往开禧宫的方向去了。” 白衣女子不由得皱了眉,开禧宫住的都是各局的女官,岑五娘就住在那里。 莫非顾二已经发现了毒源? “主子。”侍女一脸忧心,问:“岑五娘会不会把我们供出来?” “不会。”白衣女子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淡淡道:“她做这事之前就知道自己活不了,顾二迟早会找到她。她能在宫里藏匿这么久,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少受点折磨!” 坤宁宫里,姝音的状态越来越差了,解毒丸已经有些压不住独棘藓的毒了,扎在穴位上的银针也支撑不了太久。 顾珩眸色渐沉。 现在都快过去两个时辰了,照理去归园接的人早就应该到了! ……肯定是途中发生了什么。 “再多派点人去接!”他道。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一连串脚步声,接着钱三就飞奔了进来,激动道:“那个岑姓女官已经抓住了!” 顾珩紧绷着脸庞,一派肃杀之气,“让庚辛的人看好她,别让她死了。” 钱三惶惶应了是,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归园的两位还是没有到。姝音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独棘藓的毒一开始的十二时辰最关键,每隔四个时辰就要从中冲穴、神藏穴、臂臑穴三个地方放一次血,再配以特质的药浴,才可解毒。 她经历过一次,清楚的知道解毒的过程有多痛苦,而她如今月份太大,以现在的身体状况不一定能撑得过来。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她得尽快把孩子生下来! 第269章 凶险 姝音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顾珩眉心紧皱,急声问:“这样做,你可有危险?” “不会。”姝音想也没想就回答,故作轻松道:“这是现在唯一的方法了,等不及解毒就只有把孩子生出来,独棘藓的毒就会自行散去。若再拖下去,我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顾珩直直望着她的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太医院的院使梁盛随即被叫了进来,在给姝音把过脉后也同意了她的看法:“娘娘脉象虚散、气血紊乱,热淤在里,阴在于下,似有脱惫之象,确实应及时分娩。” 顾珩淡淡扫了一眼钱三,后者会意,立即就出去张罗起来。好在产房、稳婆、医婆、乳母都是老早就准备好了的,他只需要有条不紊的把事情安排下去即可。 梁盛肃着脸沉吟起来——从皇后娘娘这怪异的脉象来看,中毒的可能性很大。但具体是什么毒,他又看不出来,也不敢问。 他知道眼下不该多言,可有些事情还是得弄清楚,免得之后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太医院的人都会倒大霉! 梁盛把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委婉道:“娘娘如今怀孕还不满九个月,肚子里的小皇子不足月就要催生,情况可能会变得凶险。若是到了需要选择的时候,陛下的意思是……” 顾珩的脸色陡然一变,目光里的森然仿佛出鞘的利剑直直射向了梁盛。他知道太医院这些人向来胆小怕事,又爱自作聪明,便清楚明白地说道:“不管什么情况,都要保住皇后的命。不然,唯你们是问!” 梁盛心下一颤,立刻哆嗦着下跪领命。 这还真不是他没眼力见,他从前朝时就在宫里做太医了,遇到过太多受宠的妃嫔生产不顺,面临“保大保小”的问题时,皇上无一例外都会选择保住自己的龙嗣。 帝王的宠爱有多么虚无缥缈,他是最清楚的一个人!前一日还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我管你死活——皇室的血脉才是最重要的! 他只是没想到,当今这位还真是个绝世的情种,对皇后娘娘倒是货真价实的情深意重。 梁盛一刻也不敢耽搁,反复斟酌后写了一个不会伤害到孕妇、效果又好的催产方子,生怕哪味药用重了,不小心损了凤体,陛下会找他麻烦。 姝音喝了药后,就躺在床上积蓄力量。她有过一次经验,知道生孩子是个力气活。可她如今不仅手脚冰凉,浑身也没有力气,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都使不上劲儿。 她的心又往下沉了沉,目光眷恋地看向顾珩,语调轻松地说道:“二叔,珠珠今儿肯定吓到了。明儿一早你记得亲自去看看她,安慰她。我那时可能还在生产,别让她靠近产房,我怕那些动静会吓着她。” 顾珩郑重地应下来,拉着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柔声道:“别担心小丫头,我会看好她的。” 姝音的鼻子陡然有些发酸,等喉间那阵哽咽过去后,才又开口:“二叔,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别多想。你就当作是我杞人忧天,可好?” 顾珩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那些如交代后事一样的话。他不想听,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他就觉得无法呼吸。 可看着她隐隐哀求的眼神,他却不忍心拒绝。 顾珩嗯了一声,把她冰冷的双手拢在自己火热的心口,强硬道:“姝儿记住,我和珠珠都在等你,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放弃我们!” 姝音扬起唇,泪水却从眼角滑落了下来,她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印刻在灵魂深处一样。 就算去了地底下,她也不想忘了他。 想到这里,姝音的心里狠狠一痛,脸上渐渐染上了一层黯淡,哽咽地说:“若我真出了什么事,二叔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孩子们,不要迁怒怨怪他们。二叔是过来人,应该知道稚子不该承受这些。他们已经没有母亲了,不能再失去父亲。” 顾珩沉默着,深邃的眼睛瞬时涌起了汹涌的情绪,下一瞬,眸底泛出了水光。 他转开脸,拿手掌盖住了自己赤红的眼睛。 姝音很想安慰他,却不知该怎么说,害怕再说出什么让他不好受的话。半晌,她自己也平复了些,才启唇很轻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阿珩”。 顾珩微怔了下,垂眼看向她。 姝音抬手抚上他的眉眼,情不自禁道:“这辈子能与你相遇真的太好了。我下辈子还想和你在一起。若真有来世,换阿珩来找我,好不好?” 顾珩的喉咙里好似被人塞了一团棉花,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不住地点头。 姝音还想继续哄他开心,可小腹传来的剧痛却让她忍不住低吟了一声。大概是用了催产的药,这次的疼痛来得非常猛烈,不像生珠珠的时候,疼痛是一点点加重的。 姝音很快就已经满头大汗,疼得说不出话来。顾珩立马抱着她去了隔壁的产房,临盆所需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顾珩恋恋不舍地握着姝音的手,不愿就这样离开。 姝音缓过那阵揪心的疼痛,又吃了一碗人参燕窝银耳羹后,恢复了点精神,反手与他十指紧扣,撒娇道:“二叔还没有答应我。” 顾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点了头,沉声强调:“孩子没了母亲是很可怜的,我是过来人,姝儿一定要记住这点。” 姝音莞尔,握着他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眉眼也皱了起来。 新的一轮疼痛又来了。 顾珩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碍事,纵使万般不舍,也只能先出去,让稳婆们可以开始干活。 他守在产房外,看着一盆盆的血水从里面端了出来,却依旧听不到婴儿啼哭的声音。 等了一夜,顾珩越发心慌得厉害。 因为今儿是常朝的日子,钱三只能硬着头皮来提醒。顾珩冷冷地觑他一眼,钱三脑袋一缩,连声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通知取消朝会。” 很多大臣其实都已经到宫门口了,得知朝会取消后都有些不解,再一听竟然是皇后娘娘提前发动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一肚子的疑问—— 娘娘肚子里的那个还不足月呐!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第270章 降生 天刚亮,皇后娘娘已经临盆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上京。 勇毅侯府一早也得了信,徐珍娘都来不及换衣服,直接穿着家居的衫裙就心急火燎地进了宫。坤宁宫的守卫是认识她的,可如今情况特殊,他还是进去请示了陛下。 须臾,钱三亲自出来迎了徐珍娘进去。 “娘娘如今怎么样?具体是哪个时辰发动的?到现在多长时间了?她的肚子如今还不足九个月,又不是双胎,为何会提前发动?可是摔到哪儿了?” 对于徐珍娘的这一连串问题,钱三支吾了一下一个也没答上来。 徐珍娘心里一咯噔,顿时更着急了,小跑着就往殿里去,看到顾珩也顾不得行礼,直接问道:“宝儿是不是很不好?陛下跟我说实话,不要骗我!” 顾珩并没有否认,沉吟道:“出了点意外,姝儿不得不催产生子。” 徐珍娘腿一软几乎站不稳,她自己是过来人,很是清楚妇人的身体若是没有准备好生产,要进行强行催生是非常凶险的。 除非迫不得已,不然没人会选择这样做!这也表明她的宝儿经历了“不得已”的情况。 回想到刚刚进宫来时看到的各种不同寻常的戒备森严,徐珍娘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深宫诡谲,防不胜防,她的宝儿这是被人害了! 此时,各宫的人也都察觉到了不对:一觉醒来后,她们就出不了宫门了。 守门的太监都被换成了眼生的人,凶巴巴的,一旦她们靠近了些,就会拿出内侍省的腰牌,亮明身份后大声呵斥赶她们回屋。 何昭仪的婢女竹月急得团团转,哀求道:“求公公通融一下吧,我们娘娘身子有恙,得去请太医。” 守门的小太监哼了一声,不屑道:“什么毛病?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忍着!” 他们可是钱大总管亲自派来守门的,不论什么情况都不会放人出来! 竹月哪里肯依,扯着嗓子和这狗眼看人低的太监吵了起来。须臾,何昭仪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板着脸把竹月叫了回去。 “公公,我的婢女不懂事,还请见谅。”何昭仪的态度很是随和。 小太监见宫妃出来了,态度也收敛了些,解释道:“小的们也是领命办事,还请娘娘配合!” 施才人听到动静也从侧殿出来了,一脸好奇地往外张望了一下,翠保宫的门倒是半开着的,可门口站了一排内侍挡着,明显是不让她们出去。 她扯了扯何昭仪的袖子,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何昭仪摇摇头,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这时候,陡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所有人俱是一惊,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须臾,几匹骏马嗖的一下就从眼前闪过,快到他们都没来得及看清马上之人。 施才人惊讶地嘀咕起来:“谁呀?竟然敢在宫里纵马,胆子也太大了吧!” 何昭仪遥望着马匹远去的方向,眉心深深地皱了起来。 坤宁宫前,庚辛把宋阿姥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双脚刚落地,宋阿姥就弯下腰呕吐起来。这飞奔的速度,真是要了她的老命了!可想到她的徒儿此时正命悬一线,宋阿姥也顾不上胃里的难受,提着药箱就往殿里去。 徐珍娘听说归园的神医到了,不禁双手合十念了个佛号,她家宝儿有救了。可等她见到宋阿姥的时候,却惊恐地张大了嘴巴,“大娘,你这可是受伤了?” 宋阿姥看了一眼自己衣衫上的大块血迹,淡淡道:“不是我的。”说着就看向钱三,直接吩咐:“先带我去净身更衣,我才能进产房。” 钱三诶了一声,忙不迭地领着宋阿姥下去了。 顾珩紧握的拳头略松了一分,眉目肃然地看向庚辛。他昨晚几乎把整个玄衣卫的人都派了出去,可后去之人回来复命竟是找不到神医的下落…… 庚辛立马下跪请罪,把昨夜的情况大概讲了一遍:“我们赶到之时,归园已经被一群来路不明的黑衣人闯入了,苍神医还中了一刀。经过一番恶斗,我们成功带走了两位神医。可是走到半途,我们又被另一群黑衣人伏击,对方来势汹汹,我们在人数上已没有优势,只能带着两位神医躲进山林。快天亮的时候,增援的人终于发现了我们的踪迹,这才带着我们突围成功。” 顾珩抿着唇,眼眸中满是凛冽的戾气。 看来昨晚之事还是蓄谋已久的里应外合…… 产房里,姝音已经精疲力尽,她能感到小腹有那种临盆时的下坠感,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把孩子生出来。眼看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若天黑之前还是生不出,她就会毒发一尸两命! 稳婆们也急得不行,皇后娘娘这是有难产之兆啊!正当她们有些束手无策的时候,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太太走了进来。 “都让开!”来人的脾气很是暴躁。 姝音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头,声音已带了哭腔,“阿姥,你来了。” 宋阿姥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不耐烦地道:“哭什么哭?省点力气才好生产!都是第二次做娘的人了,怎么连这点都不懂!” 稳婆们面面相觑,这小老太太竟然敢数落皇后娘娘?! 姝音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她刚刚见到阿姥时心里莫名就涌出了些委屈。 宋阿姥知道时间紧迫,可没空安慰她,一边吩咐稳婆按压她的肚子,一边在几个关键穴位上利落施了针,又从药箱里拿出特质的药丸让她含在嘴里。 “我已经帮你疏通了经脉,等下照我的指示用力。”宋阿姥握了一下姝音的手,很快就放开了,略有些不自在地说:“别怕,我一定让你平安生下孩子!” 宋阿姥的到来,让产房的人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大家本也是接生的老手,不用她多吩咐,都知道该怎么助产。 姝音很快就感到了一股暖气在体内游走起来,精力在慢慢恢复,也能配合着使劲儿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来得越来越猛,姝音忍不住喊了出来。 “娘!娘!”珠珠不顾佟嬷嬷的阻拦,跑到了产房外,一双凤眼哭得又红又肿,“我不要弟弟妹妹了,娘!我不要了!” 顾珩把女儿抱起来,温声道:“珠珠别怕,娘亲会没事的。” 小丫头趴在他的肩膀上,哭得一抽一抽的怎么都止不住,嘴里喃喃喊着娘亲。 姝音已经疼得有些迷糊了,恍惚间眼前仿佛看到了二叔和珠珠,她咬着牙,拼尽最后一口力气使出全力。下一瞬,有什么东西滑落了出来。 姝音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了清脆的婴儿啼哭声…… 第271章 搜宫 那宛如天籁般的哭声一起,殿外焦急等候着的众人都稍微松了一口气。 珠珠竖着耳朵听了听,也不哭了,抽噎着问:“是弟弟吗?” 顾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眼睛紧紧盯着产房门口,待门一开启,他就急不可待地问道:“皇后怎么样?” 稳婆欲要开口恭祝“陛下得子”的口型一转,马上说起皇后的状况来。 当听到“娘娘无碍”时,顾珩那漂浮了一日一夜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长长舒出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又活了过来。 徐珍娘也是又哭又笑,直接跪下对着老天爷叩拜起来。 稳婆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腹诽怎么就没人关心一下生出来的究竟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钱三抹了一把泪,问道:“小主子可还好?” 见终于有人捧场了,稳婆立刻诶一声,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恭喜陛下,娘娘生了一个小皇子,哭声洪亮,身体康健!” 虽然比足月的孩子小了一点,但看着却很结实,应该没有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顾珩点点头,对着怀里的珠珠笑着说:“是弟弟。” 珠珠开心地拍起手来,兴奋道:“我要进去看娘和弟弟!” “现在还不行。”顾珩摸摸她的头,温声解释:“娘累了要休息。珠珠乖,等过两日爹再带你进去。” 珠珠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地应了。碰巧午膳时间快到了,顾珩就让佟嬷嬷带她去吃饭。 钱三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之前紧绷着都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立马问道:“陛下,您也十几个时辰未进食了,要不奴婢让人传膳?” 顾珩没应,依旧紧紧盯着产房的门口。 徐珍娘知道皇帝女婿这是一心记挂着她家宝儿,也不劝他用膳,对着钱公公道:“劳烦公公派人去勇毅侯府报个信。” 阿爹和庚哥儿在家里一定等得很心焦。 钱三又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立马吩咐下面的人去报喜。不仅要去勇毅侯府,还要去大长公主府,更要告诉天下的所有人—— 他们陛下,终于有儿子继承皇位了! 早上来上朝的大臣们还候在宫门口,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就索性等一等,看看今日有没有好消息。 徐大标和魏庚两人也在,他们在侯府实在是待不住,又不愿进宫去添乱,便只能在宫门口来来回回地走动。 报信的小太监眼尖,远远的就看见了勇毅侯,加快步子跑了过来,眉开眼笑喊道:“侯爷大喜!娘娘顺利产下了小皇子!母子平安!” 这声音不小,众人也都听到了,现场瞬间就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中宫有子,可是稳固国本的喜事!实乃大邺之幸,百姓之福啊! 坤宁宫。 产房的门终于又一次从里面打开了,宋阿姥走了出来,顾珩立马上前一步,询问:“姝儿如今怎么样?” 宋阿姥缓了口气才说:“受了些累,但身子没有大碍,也没有留下病根,至于独棘藓的毒对她已没有多大影响,我再开几副药给她调理一下即可。如今收拾妥当了,陛下进去看看她吧。” 顾珩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脚一抬就急急往屋里去了。 姝音正想抱着娃娃喂奶,可她身上还是没多少力气,抬眼看到顾珩走了进来,极自然地说:“快过来帮我。” 顾珩连忙过去托住了孩子,动作姿势都很是熟练,稳婆和乳母一看也没她们什么事儿了,就有眼色地退到了外间。 姝音已经累得顾不上害羞了,当小娃娃喝到第一口乳汁的时候,她才彻底放松下来,目光柔柔地落在儿子脸上,满是怜爱。 顾珩只在儿子身上扫了一眼,就专注地盯着姝音看,要用自己的双眼再确认一遍她真的无恙。 新生的孩子吃不了多少,没一会儿就心满意足地睡着了。顾珩把儿子抱过来,放到旁边专门为他准备的小摇篮里。 姝音的视线始终追随在儿子身上,含笑道:“二叔,我们叫他安哥儿吧。” 他们之前给这孩子想过很多乳名,一直没有定下来。不过经这一遭,倒是没什么比“平安”更适合的了。 “安哥儿。”顾珩对着熟睡的儿子轻轻喊了一声,小家伙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什么,嘴角突然翘了一下。 安顿好儿子,姝音已有些昏昏欲睡。顾珩让她平躺在床上,又细心地拿过软帕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是不是很热?”顾珩有些心疼。 七八月份要在不能用冰的房间里待一个月可太难受了! 姝音扬起唇很慢地摇了摇头,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了:“下毒的人……” 顾珩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温柔地哄她入睡:“姝儿勿忧,我会查清的。” 与这事有关的人都别想逃! -- 皇后娘娘生了皇子,宫里上下本应该喜气洋洋才对。可大家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如果说皇后娘娘生产时关闭各宫宫门是因为陛下谨慎,那如今皇后娘娘都生完了,为什么还不放大家出去呢? 不止如此,内侍省的人很快就在钱大总管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来搜宫了。 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阖宫上下一时人人自危,大家都多多少少藏了点不好见人的东西,比如主子们吃剩的点心,主子们要扔了却被她们偷偷捡回来的衣物,又比如一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只要没违反宫规,又与毒物无关,钱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太计较。 钱三按着轻重缓急先搜查了宫人们的住处,没问题后就允许他们出门当差,维持整个皇宫的运作。而无所事事的宫妃们就被排到了最后搜查,反正她们出不了门也不影响什么。 翠保宫的正殿里里,施才人正对着何昭仪发牢骚,“都关了我们几天了,也不派个人来说明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放我们出去!湖边的荷花开的正好,再过几天就没得看了!还好我们住一块儿,我还能上你这里串门,不然就太无聊了!” 何昭仪没有应声,眉头微微蹙着。她们这几日被软禁着,外面的一应事情都打听不到,就连皇后娘娘生的是儿是女都没人跟她们讲…… 正这么想着,外面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钱三的声音也随即响起:“各位娘娘安!小的奉命来做例行查检,还请娘娘们准备一下。” 大夏天里,钱三也不敢直接往里闯,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可不得长针眼啊?就算陛下不在意,这些都是他的后妃,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第272章 太子 例行查验?说得好听!不就是要来翻看她们东西的意思吗? 施才人不满地撅起嘴,嘀嘀咕咕地抱怨起来,没有注意到坐在身旁的何昭仪陡然变了脸色。 侍女竹月一惊,看向自家主子的眼睛里满是忧惧。 何昭仪紧紧攥着手心,就连涂满了丹蔻的指甲断了一片都没有察觉,沉吟片刻,对着竹月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出去跟钱公公说,让他们稍等片刻,等我收拾妥当了就请他进来。” 施才人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眼,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狐疑地问:“我们如今都穿得好好的,还要收拾什么?” 何昭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作出柔弱的样子,细声解释:“我这几日有些不大好,得先吃点药,免得过会儿人多我发起病来就丢人了。” 施才人叹了口气,眼里浮出些同情,她自己的身子虽然也一般,一年总得生几回病,但还是比何昭仪这个药罐子要好多了。 “你这到底是什么病啊?太医都没法治好吗?”她问。 何昭仪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哀声道:“我这是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只能养着,没法断根儿。”说着,就从架子上拿下一个毫不起眼的瓶子,把里面的药粉都倒在了手边装着热水的碗里。 施才人光看着就觉得嘴里发苦,“你一次喝这么多药啊,还真是不容易。” 何昭仪咬着牙把那碗黑乎乎又泛着腥臭的东西咽了下去,忍着恶心才没让自己吐出来,又装作顺手的样子把碗冲洗了。 “昭仪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钱三在门外催促起来。 何昭仪知道再拖延就可疑了,便亲自走过去打开了门。 钱三在外面等得满头大汗,进屋后也懒得再和她们寒暄,直接命人四处翻看起来。 看着这些小太监拿着块生姜在这里抹抹,那里擦擦的,施才人惊疑地张大了嘴巴,结巴道:“钱、钱公公,这、这是在做什么呀?” 钱三慢悠悠地摇着扇子,随口敷衍道:“最近宫里妃来了一种蚊虫,很是毒辣,被咬到了就会发高热,太医们建议用这种方法排查一下。哎!这也都是为了娘娘们的身体着想!” 施才人又不是真的蠢笨,当然知道他没说实话,可还是笑着客套:“钱总管辛苦了,这大热的天还要到处跑。” 何昭仪捂着心口,垂着头恹恹地坐在临窗的榻上,可视线却紧紧跟着那些拿着生姜的小内侍,当看到这些人还往恭桶里扔生姜时,就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把那些药粉洒进去。 不然,她就藏不住了…… 忙了整整五日,钱三才把宫里都搜查了一遍,虽然没有太大的收获,他也得去向陛下复命。 顾珩刚好在屋里陪姝音,便让钱三站在屏风外回话,得知没发现任何异样后,也无多少失望,淡声开口把他打发了。 姝音眨了眨眼睛,讶然地看着他,“二叔竟然让人搜宫了?” “可惜什么都没发现。”顾珩皱了眉。 姝音拉住他的手,含笑道:“这不更好吗?宫里以后都不会有独棘藓这种毒了。” “我早就应该派人搜宫的。”顾珩反握住她的手,满目内疚:“若我考虑的再周全些,就不会让姝儿遭这么大的罪。” “我不许你这么说!”姝音蛾眉微蹙,佯装生气地开口:“为什么要把坏人做的恶怪到自己头上?他们藏身暗处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伺机而动,我们在明处,防不胜防。况且独棘藓毒性特殊,只对怀孕之人有影响,若不特意去查根本查不出问题。” 顾珩有些沉默,只要一想到那夜发生的事他就不禁一阵后怕,他承受不了失去姝儿的后果。 姝音莞尔,把吃完奶的安哥儿送到顾珩怀里,呶呶嘴示意,“给儿子拍奶嗝。” 皇帝陛下欣然应下,小心翼翼接过全身软绵绵的儿子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然后再轻轻拍他的背部,姿势和动作都很熟练。 姝音一脸柔情蜜意地盯着他,不由得发出感叹:“这世上能做到二叔这样的男人可不多,我这是捡到宝了!” 顾珩一顿,漆黑的眸子闪了闪,清冷的面庞罕见地露出点不自在。 姝音托着下巴望着他,玩心大起,娇声问:“陛下,臣妾说得对不对?” 顾珩哑然失笑,深邃的眸子里霎时流淌出熠熠光辉,这几日沉积在心底的郁郁总算散了。 这时,珠珠也哒哒哒地跑了进来。她现在每日最喜欢的就是和弟弟玩儿,虽然弟弟比二宝还小,也不会说话,但她就是觉得自己的弟弟可爱极了。 因为屋子里没有用冰,小丫头才待了一会儿就已经满头大汗了。看着她热得红彤彤的小脸蛋,姝音有些心疼,“珠珠是不是很热?娘让人带你回自己的房间会凉快一些。” 珠珠不想离开,紧紧抱着姝音的胳膊,眷恋地蹭了蹭。 姝音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可能吓到女儿了,便干脆把她抱到床上和自己坐到一处,拿扇子给她扇风,问:“珠珠可是想念小伙伴们了?” 那夜之后,崇文馆的学堂就被停了。为了保护女儿,顾珩和姝音并不打算对外公布岑姓宫女下毒一事,找了个还算合理的借口——如今暑热,也让孩子们休沐。 “要不要娘请阿囡她们进宫陪你玩儿?”姝音继续问。 珠珠摇了摇脑袋,她年纪虽然小,却也敏锐地感觉到些不对劲儿。姝音把她抱到怀里,安慰地拍了拍:“那等娘出了月子,再请她们进来玩儿,好不好?” 珠珠这才答应下来,眼睛亮晶晶的,“珠珠要把弟弟给她们看!要让她们都知道珠珠也有弟弟了!” 被点到名的安哥儿在顾珩怀里动了动,就像是在回应自己的姐姐一样。 顾珩垂眸轻笑,看着自家女儿,气势十足道:“父皇帮你把这个消息昭告天下!” 翌日就是每月一次的小朝会,大臣们比以往活跃了很多,个个脸上都带着喜气,见到皇上后更是齐声跪拜恭祝圣上喜添麟儿! 顾珩当然也要和众臣分享自己的弄璋之喜,君臣之间顿时一派欢声笑语。 这样的日子,大家自然不会给皇帝找不痛快,一些爱弹劾爱吵架的今儿都把嘴巴抿得紧紧的,朝会进行地前所未有的顺畅,结束的时候还不到辰初。 顾珩望着殿下诸人,缓缓勾起了唇角,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消息——他要立还没满月的大皇子顾元安为太子! 第273章 满月 还没满月就当上太子,大皇子顾元安这也算是头一份了。众臣除了惊讶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宠爱来看,后宫里本也没人能争这个位置! 姝音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坐月子,顾珩亲自把圣旨送到了她手里。 “会不会太早了?”姝音有些哭笑不得。 顾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太子反正也是他来做,早和晚又有什么关系?” ……倒是这个理儿。 姝音把册立太子的诏书拿到安哥儿眼前晃了晃,打趣道:“太子殿下,快给你父皇谢恩。” 安哥儿瞪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跟随着娘亲的手看了看,小嘴巴一动一动的,好似真的想说话一样,虽然最后只吐出了几个口水泡泡,但还是让他的父皇满意了。 “乖儿子!”顾珩捏了捏他的小胖手。 安哥儿顺手抓住了爹爹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五官都在使劲儿。 他这副样子,顾珩一下子就警惕起来,还来不及把他抱出去,屋子里就弥漫开一股难闻的味道。 “臭小子!”顾珩把儿子抱得离姝音远了些,免得臭到她。 几个嬷嬷利落地给小皇子换洗了,又熏了香驱味儿,一通折腾下来,顾珩握住姝音的手,感叹:“姝儿可真不容易。” 要和这么个臭家伙待在一个屋子一个月。 姝音有些难为情地收回手,如今天气热,她也很久没沐浴了,每日里只能用温水擦一擦身子,大概也不好闻。 “二叔,我这里又热又闷,你还是出去吧。”姝音开口催促。 顾珩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面不改色道:“我一点也不热。” 姝音:…… 还好宋阿姥在这时候来了,姝音便找了个借口把他赶了出去。 “阿姥,苍神医如今怎么样了?”姝音关心地问。 那夜归园的凶险,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苍神医这么大年纪还挨了一刀,姝音心里很有些内疚。 “别担心,死不了。”宋阿姥一脸淡定,一边给姝音把脉,一边说:“每日由我亲自给他看诊换药,怎么可能会有事?” 姝音笑起来,立马拍起阿姥的马屁,好听的话不住地往外冒。 宋阿姥抿了抿掩不住笑意地嘴角,道:“你这身体恢复得不错,没留什么病根,小皇子也身体康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到独棘藓的诡毒之处,姝音也很庆幸,拍拍胸口道:“好在我月份够了,不然就难办了。” 宋阿姥哼了一声,“下毒之人选择在这时动手可是想让你一尸两命的,只是他们没料到你懂得救急保胎的针法,不然你应该都撑不到我赶来。” 姝音又换着花样把阿姥夸了一通,才问:“寻常人若是吃了独棘藓可有什么反应?” 宋阿姥细细解释:“这毒对孕妇来说就算不入口只是接触到了都可能致命,但一般人吃再多都不会怎么样,最多肠胃不适拉个肚子。” 姝音叹了口气,“这毒还真是诡异!” 她也是运气差,偏偏两次怀孕都遇上了。 宋阿姥继续道:“不过这种植物并不易得,市面上也没有卖的,知道的人也不多,你这两次中毒应是有很大的关联。” 姝音也是这么想的,这背后之人应该都是厉雍——王贞娘和岑姑姑都是他的暗桩。 那这宫里,会不会还有人为他所用呢? 怀着这个疑问,姝音终于做完了月子。这一个月很是难熬,本来天气就热,屋子里还不能放冰,门窗也不让开,每日都像在蒸笼里一样。 好在伺候的人上心,经常用浸了薄荷叶的温水给她擦身,姝音才没捂出痱子。 安哥儿满月这日,姝音请了亲朋好友和顾家亲眷进宫庆贺。洗三的时候,宫里还在戒严,就只有徐珍娘和大长公主来添了盆,这次满月总算能热闹一下了。 因为月子里的艰辛,姝音并没有长胖,反而还瘦了不少,加上她本又年轻恢复得也快,众人见到她时都不无惊叹——皇后能享受的东西就是比一般人强! 看看诚王世子妃于昭就知道了,和皇后娘娘前后脚生的,如今还是一副产后虚胖的模样,就连五官都不复以往的清秀,走样得厉害。 于昭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看着抱着儿子给众人显摆的姝音,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凭什么她运气就这么好,一生就是儿子,而自己连生两次都是女儿?凭什么所有好运都让她给占了? 于昭的心里不忿极了,转眼看到元贞那个小丫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推了推身前的顾莲,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 珠珠正和小姐妹们炫耀自己的弟弟:“他好乖的,我抱他都不哭!我跟他说话,我还会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我呐!” 小姐妹们也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家里的弟弟妹妹。忠义伯世子的女儿秦晴比珠珠大两岁,有个快三岁的弟弟,她皱着小眉头道:“男孩子一岁以前还是乖的,会走路之后就烦人了!” 家里兄弟姐妹众多的恭王曾孙女顾研也点头说道:“我的弟弟们就经常打架。” 珠珠扬了扬小脑袋,笑道:“安哥儿若是不听话,我就打他屁屁!” 小姑娘们一听都吃吃地笑了起来,只有顾莲皱着小脸道:“他可是太子,元贞你不好打她的,不然皇后娘娘会对你不好的。” 珠珠一脸疑惑,“为什么?” 顾莲张了张口,终是没有把“你不是她亲生的”这么残忍的话说出来,只是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珠珠蹙起小眉头,也不问她了,立马跑到姝音那里问道:“母后,要是弟弟不听话,我打他的屁股,你会不会对我不好?” 姝音心下有些疑惑女儿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顶道:“珠珠是长姐,当然可以规诫弟弟的言行。不管你做什么,娘对你都不会变。” 珠珠就知道是这样,抱着姝音的胳膊撒起娇来。 姝音低声问她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珠珠忙把和小伙伴之间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当听到是顾莲说了那些话时,姝音的眸底闪过一丝愠怒,直直看向于昭。 哼!真当她是面团捏的吗? 姝音立马对身旁的宫女吩咐了几句,随后诚王世子妃于昭就被以言语失当为由请出了坤宁宫。 众人皆是一惊,皇后娘娘可是再随和不过的一个人了,这于昭指不定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诚王妃惶恐不已,连忙下跪请罪。 姝音顿了顿,让人把她扶了起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又立马给顾莲指派了一个伺候的嬷嬷,淡淡道:“长康郡君是个好孩子,本宫怜她小小年纪就没了生母,安排个人照顾她的起居。” 皇后娘娘这话一出,无异于直指于昭苛待元妻之女,是个不合格的继母! 众人不禁咋舌——不仅被赶出了坤宁宫,身上还有这样的污点,这诚王世子妃以后在上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咯…… 第274章 不甘心 夜里顾珩还问起了此事,姝音没有隐瞒,把诚王世子妃指示继女挑拨珠珠的话说了出来。 后来她还私底下和顾莲确认过了,那些话确实是于昭教她的,还有更露骨的,好在顾莲还算有分寸,没有讲与珠珠听。 姝音沉着眉眼道:“珠珠如今年纪还小,虽然自己也清楚她是我亲生的,可若老有人提醒她我不是她亲娘,她心里肯定也难受!特别是我们现在又有了安哥儿,我怕她会胡思乱想。” 这一切都是他们做父母的错,他们没能给她一个完美体面的身份! 姝音说到最后都有些哽咽了。 顾珩连忙把她抱到怀里,安抚道:“姝儿勿忧!我们的珠珠这么聪慧,不会被人挑拨了的。你看她不是立马就来跟你确认了吗?证明她对自己在我们心里的地位很是清楚,她确信我们是疼爱她的。你别看她年纪小,心里明白着呢!” 姝音红着眼睛点点头,嘴角随即扬起一个无比骄傲的笑容。 她的珠珠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小娘子! 见把人哄好了,温香软玉在怀,顾珩就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算上临盆前的那些日子,他们已经好久没这么亲近过了。 顾珩一点点收紧手臂,让她与自己贴得更紧,偏着头在她颈窝深深呼吸了一下。 “姝儿好香。” 一股淡淡的奶香混合着她身体本来的香味,好闻得让他心神荡漾。 姝音的脸倏地飞起一片红霞,特别是某人的大手还顺着她的腰间渐渐往上,攀上那柔软之处…… 姝音呼吸一窒,马上抓住他作乱的手,呐呐开口:“不可以,现在还不可以。” 顾珩也知自己有些冲动了,反手把她的柔荑拢在掌心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好似这样就能减缓他心中的某种渴望一样。 姝音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憋出来的汗水,知道他很难受,便在他耳边吻了吻,轻声道:“臣妾伺候陛下沐浴可好?” 顾珩的喉结快速滚动,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姝音。 “怎么,不愿意?”姝音抽出自己的手,在他胸口点了点,娇嗔道:“不愿意就算了。” 顾珩拉下她的手,并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幽深的眸子烫得姝音心尖发颤。 这么长时间,她其实也很想他。虽然还不能同房,但也有一些其他的方法,毕竟他们之前研习过那么多小册子,总要学以致用的。 说是沐浴,两人其实早就梳洗过了,便直接去了床上。 “等下你别动。”姝音按压着他的肩膀,像个得胜的小将军一样坐在他腰上,眸光流转间千娇百媚。 顾珩已经无法思考了,只能躺在床上认她为所欲为…… 诚王府里,气氛就森然多了。 诚王阴沉着脸,怒不可遏地吼道:“她又怎么惹到皇后了?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赶出了坤宁宫!王府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不仅如此,他这个做叔叔的免不得又得进宫向顾珩那个小儿请罪。想到这里,诚王越发气闷,家里这些人全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若是他的琥儿还活着就好了! 诚王妃战战兢兢躲在角落里,嚅嗫着为自己辩解:“不关我的事,都是于昭自己作妖,大概是眼红皇后娘娘生了儿子吧。” 她如今也后悔了,娶了这么个祸害进门,搞得家无宁日不说还老连累她被王爷骂! 听到这里,诚王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了,顾二应该生不了啊!之前那么多年都是这样,怎么皇后进宫了就又能生了? 真是气死他了! 诚王有些不死心,追问:“太子长得可像陛下?” 诚王妃忙不迭点头,“像的,像的!五官除了眼睛哪哪儿长得都像陛下,虽然是早产出生,但身子看着挺结实的,没有病弱的样子。” 听完,诚王的心情更差了。 若是这样,他还如何夺得了他大哥的天下?如何追封他的生母? 不!他不甘心!他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 翌日,后妃们也来坤宁宫给姝音请安道贺。 何昭仪和葛婕妤的话依旧少,柳美人如今轻易也不开口,就只有一个施才人兴致勃勃地活跃气氛,“恭喜娘娘一索得男!臣妾的心啊,真真儿开心得很!” 姝音朝着她淡淡一笑,与她寒暄了几句日常。 又坐了会儿,葛婕妤忽然问起了珠珠的情况,话里话外都有些若是娘娘忙不过来,她可以帮忙抚养的意思。 姝音敛了笑意,郑重道:“元贞是本宫的女儿,自然由本宫亲自照顾,这一点是怎么样都不会改变的!” 葛婕妤自找了没趣,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心里愤然不已——这林氏!自己已经生出儿子了,还要占着元贞公主不放,真是强横霸道! 姝音知道她们的小心思,所以把话说得很明白,一点妄想的空间都不留给她们。 从坤宁宫出来,大家都有些沉默。贤妃不在,何昭仪就是这些人中位份最高的,便提议大家去她那里坐一坐。 施才人与她一个宫住着,本也经常串门,没有不应的;葛婕妤平日里就与她关系最好,当然也会去。 只有柳美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她可不想跟这些人一样,得过且过地在宫里蹉跎岁月! “拽什么拽?”施才人嘀咕了一句。 何昭仪微微一笑,好脾气道:“她年纪小,本也和我们说不到一块儿。”说完,状似随意地看向自己的婢女竹月,快速地使了个眼色。 竹月会意,立马找了个借口先行一步。 柳美人闷着头往前走着,正苦恼着要用何种方法重获陛下的青眼,蓦地听到宫墙的另一侧传来一个神神秘秘的声音:“听说了吗?之前各宫为什么突然要搜宫?” 柳美人顿时停下脚步,对着墙伸出了耳朵,那边的声音继续—— “为什么呀?” “我告诉你,你可别到处说啊!” “那当然!快说快说!” “还不是因为皇后娘娘早产的事,原来是因为元贞公主被奸人利用带了毒物回坤宁宫才害得皇后娘娘提前发动了!” 柳美人震惊地捂住了嘴巴,脑子里某个不成熟的想法正在生根发芽…… 坤宁宫。 一家四口刚从花苑散步回来,如今天黑得晚,用了膳刚好可以出去走一走,透透气。珠珠撒欢跑了好久,全身都是汗,珠珠就让佟嬷嬷带她下去梳洗。 至于顾珩怀里的安哥儿,早就睡着了,姝音也让乳母把孩子带去安置了。 帝后二人本也准备沐浴歇息了,可暗卫首领庚辛却在这时候来了,禀报了一条惊人的消息——岑琴的审问有进展了! 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前朝王太师家的长房嫡女,王柔! 第275章 出人意料 姝音眨了眨眼睛,觉得“王柔”这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 顾珩出言提醒:“照她所说,那她应该就是王贞的隔房堂姐。” 也就是原本与陆承舆有婚约的那个人。 姝音哦了一声,陡然想起什么,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脱口问道:“她不是死了吗?” 顾珩也皱起了眉,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出人意料的发展。 庚辛立马解释起来:“这一个月来,我们的人顺着岑琴这个人往下查,却怎么都查不出她与厉雍的关联,我们便推测,岑琴可能是她冒用的身份。” 岑琴其人,倒是真实存在的,乃是京畿源县浦头村人士。岑家是当地有名的地主,家境颇为殷实,只这岑琴在家里过得就很一般了。 大邺建朝之初曾有过一次大规模的宫女采选,照岑家的家境,本可以交银子了事,家里的女儿就不用参选。可岑琴是原配之女,继母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把她打发,还连嫁妆都省了,自然乐意把她送进宫。 然后,王柔就用了某种手段顶替了岑琴的身份。 “她自己可有交代清楚冒名顶替的细节?”顾珩问。 庚辛摇头,回道:“她不肯说。想来真的岑琴早就被她害死了。” 姝音还是不明白,问:“王柔为何要诈死,还扮作采选的宫女进宫?” 据她所知,王家虽被抄了家,但先帝并没有把他们赶尽杀绝。就像陆家一样,虽不复从前的风光,但日子还是能过下去的。 王柔是女眷,又和陆家有婚约,就算王家真倒了,对她的影响也有限。何苦费这么大的劲儿顶替别人进宫做宫女? 姝音觉得这怎么都说不通! 王柔她是不了解,但王贞她是接触过的,那眼睛可是长在头顶上的。像她们这样从小锦衣玉食的高门贵女,真的能放下身段进宫做伺候人的差事? 顾珩也觉得这里面疑问重重,这王柔若是那么早就蛰伏在宫里了,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姝音轻轻勾了勾顾珩的小手指,一时兴起道:“不如我们去见见她?” 顾珩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反正他也想亲自去辨别一下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玄衣卫,秘牢。 姝音这才知道宫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有些好奇地往四周张望起来。顾珩好笑地看她一眼,牵着她去了窗明几净的正堂。 关押犯人的刑房对姝儿来说还是太血腥了些。 须臾,稍微拾掇了一下的“岑琴”就被带了上来,绑着手脚,跪在堂下。 姝音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就是这个人,利用了她的珠珠! “你说你是王柔?”姝音问,声音冷得无一丝温度。 岑琴听到女子的声音,怔了一下,抬起头看到姝音,脸上立马浮现出蚀骨的恨意,“独棘藓怎么没让你一尸两命?” 姝音却望着她笑了,淡然道:“看来你是真的很恨我了!” 岑琴的眼神里满是怨毒,“当然了!你的前夫可是与我定过亲的。若不是我家道中落,怎么会轮到你嫁给他?” 姝音哦一声,顺着她的话问:“所以你给我下毒是因为陆承舆?” 岑琴不说话,只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姝音不躲不闪地迎着她的视线,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她脸上、身上的血迹虽然被清理过,却仍可以看出她这段时间应该没少受刑,整个人形容枯槁,但她的五官模样还是能隐隐看出和王贞有两分相似。 姝音哼一声,故意道:“你说自己是王柔就是了?她可死了好多年了!” 岑琴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后仰着头把王家的情况里里外外都说了一遍,以证明自己就是货真价实的王家人。 姝音的笑容越发有些不屑,“王家可是前朝大族,他们家的情况众所周知,你说得这些可没什么特别的。” “我就是王柔!”岑琴的面容有些扭曲,咆哮道:“我如今被你们抓住了,等着我的是什么我很清楚,我就想以自己本来的身份去死!” 姝音哦一声,语气淡淡的:“看上去你很为自己王家女的身份骄傲嘛。不过你现在承认是王柔,整个王家都要给你陪葬呢!你就不考虑他们了?” 谋害皇后,诛三族都是轻的! 岑琴放肆地大笑起来,不以为意地说:“我管他们死活!反正我们长房已经没人了,其他人若被我连累,那也是他们活该!我父兄过世后,他们就逼我去陆府退了亲,一心想把我送与人做妾以攀上大邺的新贵。” 说到这里,岑琴对着姝音轻蔑一笑,“你们这些从北境来的乡巴佬,腿上的泥点子都没洗干净呐,还想让我做妾,你们也配?” 姝音并不被她的态度所扰,扮出大惑不解的样子:“所以你就死遁了?不过你这种高门贵女为何要进宫来做宫女?远走高飞不好吗?” 岑琴恨恨道:“你以为女子独自在外很好生存吗?况且王家人还一路在追踪我的下落,我好不容易才逃到京畿附近,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欲寻死的岑家大娘子,她不想当宫女,我又需要一个藏身之处,然后我就代替她入宫了。” “那她本人呢?”姝音问。 岑琴有些不耐烦了,“我哪儿知道,逃到外地嫁人了吧。” 姝音把她说的这些又想了一遍,勉勉强强能圆得过去,只不过…… “你手上的独棘藓是从哪里来的?”姝音当然不会忘记最重要的问题。 岑琴皱了皱眉,含糊道:“我从家里带出来的。” 姝音嗤笑:“你离家出走带这个做什么?这毒只能针对孕妇,可防不了身!” 岑琴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心虚的表情,却梗着脖子道:“这毒可是我娘整顿后院的法宝,我离开家当然要带着,有备无患,总能派上用场的!” 姝音不再与她纠缠这个问题,转而说起陆承舆,“照你的说法,你给我下毒是因为陆承舆。你既然这么爱重他,为何离家后不去寻他?你的堂妹王贞在要被家里送去做妾时都能求得他的庇护,你作为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他不可能袖手旁观吧。” 岑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扬声喊道;“我就是王柔!你们的人不是在我的屋子里搜出一封信吗?那就是陆承舆在我们定亲时写给我的,我这么多年都一直带在身边,足以证明了吧?” 第276章 破绽 回到坤宁宫,庚辛就把“岑琴”口中说的那封信呈了上来。 姝音拿过信,确实在上面看到了陆承舆的署名,字也是他的笔迹,应该是出自他的手。 ……难道岑琴真的就是王柔? 姝音并不这么认为,又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顾珩从浴间出来,就看到烛火摇曳中,她的皇后正对着前夫写给别的女人的信出神。 虽然知道姝儿并不惦记陆承舆,但他的心里就是莫名有些不舒服,快步走过去装作随意地抽走信纸,问:“姝儿可觉得她说的是真话?” 姝音抬眼看向他,俏皮地挑起一边眉毛,反问:“二叔呢?可觉得她如实交代了?” 两人对视了一瞬,异口同声道:“她在撒谎。” 说完,都笑了起来。 “二叔为什么不信她?”姝音问。 顾珩坐到榻上,从身后把她圈到了怀里,才漫不经心地说:“她的口供太刻意了,编这么个身份出来无非是想掩盖厉雍还活着的事实。可是她大概不知道,这次下手的不只她一个,厉雍还派了人去暗杀归园二老。况且,我们早就知道厉雍还没死。” 姝音也是这么想的,岑琴虽然极力在扮演高门贵女不可一世的模样,但她身上并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就像王贞,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再谦卑,那种骨子里瞧你不起的态度还是掩饰不住。 再有就是,她的说法前后很矛盾:她因为不想给她看不起的新贵做妾而诈死,可是进宫当宫女就好很多吗?难道地位不是更低了吗? “周围人都说她平时话虽不多,却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姝音说起了宫里人对岑琴的评价,分析道:“就王家人那自诩高人一等的德性,我觉得真实的王柔很难做到和底层出身的宫人和睦相处。” “还有嘛。”姝音指了指那封信,接着道:“她虽然能拿出这样私密的信物,但她提到陆承舆的时候眼里并没有王贞那种说起爱慕之人时会有的光芒。她看上去可不像是会为了陆承舆做这种糊涂事的人!” 顾珩就不爱从她嘴里听到陆承舆的名字,厌恶地看了一眼那封信,陡然看到两个字,眉头不由得皱了皱,问:“陆承舆以前是怎么称呼你的?” 姝音心下虽有些奇怪,还是如实道:“他人前人后都叫我林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顾珩满意地扬起了唇,点了点那封信的抬头,嗤道:“芍芍,真是肉麻。” 姝音失笑,这个显然就是王柔的小名,定了亲的男女这样称呼也不算什么。然而片刻后,她猛地想到了什么,笑容霎时僵在唇边。 芍芍?芍药? 她记得上辈子,陆府的下人有一次把本应该送到陆承舆书房的信送到了她这里。她一开始也没有发现,还拿起来看了看,其中有一个信封上并没有署名,只画了一朵盛开的芍药。 看到她神情陡然一变,顾珩眉心微动,狐疑道:“姝儿,怎么了?” 姝音忙把这件事说了出来,问:“你说,陆承舆会不会一直都知道她还活着?他们之间其实一直都有联络。” 顾珩一顿,沉吟道:“也不是没可能。” 姝音有些激动,继续推测:“岑琴不是真的王柔,却能拿到陆承舆写给王柔的信,这就表明岑琴和她至少是有关联的。这个王柔,应该和王贞一样,都是厉雍的人!” 顾珩缓缓勾起唇,意味不明道:“所以,陆承舆和厉雍应该也有某种联系。” 姝音没有犹豫地点点头:“有可能!当初他就是一心想纳王贞进府,他这么做说不定就是秘密在为厉雍效力。” 顾珩一哂,陆承舆可没那个本事!自从四年前与姝音相遇后,他就派人密切地关注着陆承舆的一举一动,确定他和厉雍没有来往。 不过,在那之前就不一定了…… 姝音勾住顾珩的脖子,杏眸里闪烁着狡黠,提议:“二叔,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诈一诈他?” 顾珩直勾勾地看着她,问:“我们?你要见他?” 姝音沉浸在能给陆承舆挖坑的兴奋中,没有注意到某人眼底莫名的醋意,迫不及待地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看着她不停开开合合的红唇,顾珩眼热得厉害,当再次听到陆承舆三个字时,他没再忍耐,直接吻了上去,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姝音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某人拦腰抱了起来。顾珩吮着她的唇瓣,喃喃:“礼尚往来,这次换我服侍娘娘。” 姝音:…… 一连又过了好多日,时间来到了九月,正是登高览胜的好日子。 顾珩打算在休沐日带着姝音出宫游玩,顺便暗中把陆承舆抓来审问一番。姝音做了皇后,他反而不好在明面上动陆承舆和陆家了,不然别人只会认为他这是因为姝音而针对陆家。 不过,若是能借此次的事情让陆承舆“主动”辞官还乡,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安哥儿还不满两个月,这个时候是不好带出去的。顾珩和姝音就只带上了珠珠,一家三口先去宝台山登高赏菊,再到憬园住一夜,翌日再回宫。 姝音还是不放心把安哥儿一个人留在宫里,便拜托了大长公主进宫照看他一晚。顾岚没有不应的,抱着小小的安哥儿就不肯撒手,心里直叹气——就自家逆子对亲事推三阻四的态度,她这辈子说不定都抱不上孙子! 只有抱抱侄孙儿解解馋了…… 秋高气爽的时节,外出游玩的人很多。陆承舆也和国子监的同僚们一道外出游赏赋诗,以畅秋志。落日后,喝了不少茱萸酒的他登上自家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下山往城里去。 陆承舆有些昏昏欲睡,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在一阵剧烈的晃动后陡然停了下来。 “青松!”陆承舆忍住胃里的翻滚,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等了一下,外面却没人回答。 陆承舆心里一紧,正要下车查看,马车又突然跑了起来。 “青松!”他又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可外面始终没有人回答他。 陆承舆已然感觉到不对,大声喊了几声救命之后,蓦地感到一阵眩晕,整个人就晕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身上、脸上都湿湿嗒嗒的,仿佛刚被人泼了一盆水。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朝光亮的地方望过去。 朦胧的灯火下,一个女子的倩影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陆承舆怔了怔,情不自禁地开口:“姝娘!” 第277章 诈他 “姝娘?”顾珩喃喃重复了一遍,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某人。 姝音一噎,面上露出些不自在。这倒不是她故意隐瞒,而是陆承舆确实一般都称呼她为“林氏”,只在很少情况下会叫她“姝娘”。 她都不记得了! 被泼了一盆凉水后,陆承舆的酒也醒了不少,定睛一看,上首坐着的不仅有自己的元妻,还有——皇、皇上?! 陆承舆又惊又恐,连忙稽首行礼,心里惴惴不安至极——陛下绕这么大个圈子“请”他来做什么? 应该不是叙旧吧? 顾珩略显强势地握住姝音的手,还带些惩罚意味地挠了挠她的手心,才不紧不慢地问:“陆大人可知朕叫你来所为何事?” 陆承舆飞速思考起来,却没什么头绪。他们陆家这两年可是夹紧了尾巴做人的,就连外面盛传皇后娘娘子嗣艰难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去落井下石,最主要也是不敢。 他知道自己如今可是皇上的眼中钉,自然也不敢冒头,就老老实实待在国子监教书,对仕途一路也已经没多大抱负,只盼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大众能把他们陆家忘了…… 皇后娘娘的前夫家——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值得人记得的事! 不过眼前有更严峻的局面等着他面对。 陆承舆紧紧攥着汗湿的手心,忐忑道:“微臣愚钝,还望陛下明示。” 顾珩也懒得和他绕圈子,直接把姝音早产是被奸人所害的事情说了出来,当听到凶手竟是王柔时,陆承舆犹如被雷劈中了一样,轰得他头脑一片空白。 顾珩很是欣赏他脸上的表情,饶有兴味地问:“陆大人可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承舆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凉,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干涸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说是因为你。”顾珩一字一顿地自问自答:“因为你而嫉恨我的皇后。” 陆承舆费尽所有的力气才拉回心神,装出茫然的样子,“陛下,前朝王太师家的王柔已经去世多年,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 顾珩知道这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淡淡扫了一眼钱三。后者会意,立马小心翼翼从衣襟里掏出那份从岑琴那里搜到的信,大声念了起来。 毕竟时隔多年,陆承舆一开始都没听出个所以然,直到听到“白首之约,陆拓定不相负”这几个字时才恍然大悟——这、这竟然是自己写给王柔的私信!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陆承舆不由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 完了!陛下终于还是发现了…… 瞧着他这副心虚气短的模样,顾珩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王柔还活着的事陆承舆是知情的。 姝音轻轻拉了拉顾珩的袖子,撅着嘴示意他赶紧诈他! 顾珩对她讨好地笑了笑,才重新看向下面跪着的陆承舆,沉声问道:“你是怎么与她联系的?你们为前朝八皇子厉雍办事多久了?” 厉雍? 这个记忆深处的名字击得陆承舆浑身一颤,立刻失声否认:“陛下明鉴,微臣从来没有为厉雍做过事!至于王柔,微臣也是在重遇王贞后,才从她的口里得知王柔还活着的事。可自从那年微臣去关中赈灾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王贞,也没再听说过王柔的事。” 对于他这种避重就轻的回答,顾珩哦了一声,冷笑道:“朕可听说你对王柔用情至深,你知道她还活着,不会什么也没做吧?” 陆承舆下意识地往姝音那边看了一眼,不用想陛下肯定是从她那里“听说”的。 顾珩轻蹙了下眉,身子往姝音面前一挡,声音已然不悦:“陆大人可是没听到朕在问什么?” 陆承舆心下一抖,立刻收回了视线,斟酌道:“王柔是给微臣写过信,告诉我她当年离家后却半路被人拐去了宫里做宫女。微臣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曾书信安慰过她几句,仅此而已。” 陆承舆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一味地否认自己曾与王柔联系过只是徒劳,王柔那里说不定还留有自己写给她的私信,这事瞒不过只能承认,免得陛下觉得他想掩盖更大的罪过:比如和厉雍来往之类的。 和前朝皇室勾结这样的谋反大罪,他可承受不起! 顾珩和姝音相视一笑,都从陆承舆的口中听出了一个关键的信息——王柔不仅真的还活着,而且还藏身在宫里! 顾珩敛了神情,淡声问:“陆大人可知与宫女私下通信该当何罪?况且她还是厉雍安插在宫里的钉子,陆大人若说自己一点也不知情有些说不过去吧。” 陆承舆惨白着脸喊起冤来,只承认自己确实和王柔写过信,却不知她与厉雍的关系。 顾珩对他的辩解无动于衷,平静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若你早点把这一消息呈上来,皇后也不会遭她的毒手险些丧命,你可知罪?” 说罢,也不待哆嗦个不停的陆承舆回答,直接抬手一挥,就来了几个人把他拖了下去。 如今已是夜阑人静之时,憬园内更是万籁俱寂。 审问完陆承舆,顾珩也没让人跟着,一手拿着灯笼,一手牵着姝音,慢悠悠地走回内院。 “二叔可觉得他说的是实话?”姝音问。 顾珩侧过脸看了她一眼,反问:“姝儿觉得呢?” 姝音的心里莫名有些发虚,立刻与陆承舆划清界限,“我不知道,我对他并不了解!” 顾珩略勾了勾唇,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温声道:“他没有和盘托出,但也没敢撒谎。他和厉雍应确实没有来往。” 这几年陆承舆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姝音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赞道:“二叔说得好有道理!” 顾珩哑然一笑,意味深长地喊道:“姝娘?” 姝音就知道这茬还没揭过,连忙搂着他的胳膊,解释起来:“我真不记得他这么叫过我了,不是故意不说的。” 顾珩顿了顿,又问:“姝儿称呼他什么?” 姝音一愣,她在心里对陆承舆素来是直呼其名,但在外人面前还是会称呼他“夫君”。姝音摸了摸鼻子,生硬地转开话题:“二叔觉得真的王柔藏身在宫内何处?” 顾珩并不回答,一双深邃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姝音败下阵来,又往他怀里贴近一些,柔柔撒娇:“夫君别气,我今夜跟你赔罪可好?” 顾珩其实并没有生气,只是心底冒出的酸意却怎么都止不住。他把姝音的手握在掌心,缓缓道:“姝儿以后都不许再想关于他的事。” 姝音失笑,忙不迭地点头。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直接勾着他的脖子就吻了上去,熟练地长驱直入,炙热又缠绵…… 什么陆承舆,她才不会想! 第278章 挑动 重阳过后,这天就一日比一日凉,季节交替间,最是容易生病。姝音进宫也有一年多了,知道这个时节很多宫人都会有些头疼脑热,因为害怕被挪出去,大家都只能生生扛着。 姝音于心不忍,便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银子命太医院那边熬了预防风寒的汤药,给在各处当差的宫人们都准备了。 至于宫人看病难这个问题,姝音也有自己的打算——培养一批能应对普通病症的医女。 刚好宋阿姥和苍神医都留在宫中,可以拜托他们开班授课。自从发生了上次的暗杀事件,顾珩和姝音都不放心二老住在外面,便让他们在宫里住下了。 姝音亲自去了二老住的院子,把自己的请求和他们说了。苍神医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正无聊得很,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反正也只是教最基础的辨症,并不涉及师门秘技。 宋阿姥虽然挺不耐烦的,但也没拒绝,只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姝音,道:“给我选几个机灵的,笨的我不教!” 苍介立马和宋阿姥唱起对台来:“我医术好,什么样的都能教导!老婆子,要不我们比试比试,看看谁教的徒弟更得用?” 宋阿姥呸一声,随即和自家老头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拌起了嘴。 至于如何从宫中选人去学医,姝音和顾珩商量了一下,便决定还是先从尚食局的司药里挑选几个宫人去学习,她们本来就在药房做事,也算有一定的基础。 宫人们知道这事后,心里无不对皇后娘娘感恩戴德,直叹娘娘是菩萨下凡。 珠珠最近去宫苑玩耍的时候,就无意中听到好多宫人称赞自家娘亲。小丫头骄傲极了,回到宫里就把话转述给姝音知道。 姝音却听出女儿的声音有些沙哑,摸了摸她的小脸,感觉到微微发热。姝音不敢耽搁,立马召了太医来,一诊脉,就诊出了风寒外邪。 小丫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生病,整个人都恹恹的,喝药时小脸更是皱成了一团。姝音知道女儿多半是流了汗又吹了风,便把她拘在宫里,病好前都不准她再出门。 元贞公主这一病,后妃们那里也得了消息,来坤宁宫请安时便也关心地问起了。 姝音的目光在她们面上扫了一下,平静道:“元贞没什么大碍,就是普通风寒,休息几日就好了。” 施才人立马接话:“这个时节最是容易生病了,要冷不冷的,穿多了热,穿少了又冷,一个不小心就容易风邪入体,反正臣妾每年秋冬都是要病几场的。” 姝音浅浅地笑了,她也清楚二叔后宫这几个从潜邸跟上来的旧人确实都是病西施,时不时都要请太医的。 体弱的人,天寒地冻之时确实更难熬。 姝音略一思忖,对着两个位份较低的人问:“你们可想迁宫?” 施才人一愣,不明所以:“娘娘此话何意?” 姝音看着她淡淡一笑,解释:“各个宫都只有主殿有暖阁,如今后宫人少,本宫可以安排你们去有暖阁的地方住。” 侧殿只能放置炭盆,怎么都比不上有地龙的暖阁舒适。 施才人喜出望外,连忙起身跪下谢恩。照理她的位份是不能住一宫主殿的,如今娘娘格外开恩,她再开心不过了。 柳美人犹豫了一下,也同样下跪拜谢。 有好处不要是傻子! 从坤宁宫出来,何昭仪又邀请大家去她那里喝茶聊天,施才人和葛婕妤没有不应的。柳宝容考虑了一下,也少见地跟了过去。 施才人心情好,也懒得嘲讽她,只一个劲儿地畅想着以后自己做“一宫之主”的美好生活。 何昭仪轻哼一声,佯装伤心地说:“小没良心的!我们一起住了这么久,你就没一点舍不得?你搬走了,以后来串门就没那么方便了。” 施才人嘿嘿一笑,连忙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她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了。” 说完,就急匆匆地拉着说好要帮她一起张罗的葛婕妤走了。 屋子里转瞬就只剩下何昭仪和柳美人两个人。 “真是说风就是雨!”何昭仪笑着嗔怪了一句,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着气,感叹:“皇后娘娘还真是宽厚仁慈,菩萨心肠,难怪能独得陛下的专宠!” 柳宝容的眼里霎时就浮出不屑和怨恨,陛下独宠的那个人本应该是她!她是陛下甫一登基就接进宫来封嫔的!她才是那个最特别的! 林氏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她?门都没有!她又不是那些眼皮子浅的宫人,听说以后能看病了就对皇后感激涕零…… 哼!她一定要从林氏手中抢回陛下! 何昭仪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妹妹可是不同意我说的?” 柳宝容撇撇嘴,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不敢!姐姐说得对极!” 何昭仪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陡然掩住唇咳嗽了两声,赧然道:“让妹妹见笑了。我的身子骨从小就弱,每年到这个时候就有些难熬。” 柳宝容嫌弃得翻了个白眼,挪着屁股坐得离她远了一点,才说起客套话:“姐姐身子弱众所周知,哪有什么见不见笑的!” 何昭仪喝了一口茶水顺气,状似随意地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连元贞公主那么康健的孩子都染了风寒,更别说我这样的了。” 柳宝容眉心微动,心里隐隐起了一个念头,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问道:“姐姐可觉得元贞公主病得蹊跷?” “这我哪儿知道。”何昭仪剜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我只知道这不是亲生的终究不是亲生的。我自己也是小小年纪就没了生母,对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句话可是切身体会。我小时候身子其实也没这么差,可我那继母总是暗地里磋磨我,表面上却还装着一副慈母的样子,个中心酸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一次,我不小心落了水……” 柳宝容越听越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皇后这是对元贞公主下手了!至于原因,她也知道!皇后娘娘肯定是恼了这臭丫头带回毒物害得她早产。 柳宝容的心激动得乱跳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总算抓到林氏的小辫子了。 她一定要让陛下认清这个恶毒女人的真面目! 第279章 又蠢又怀 珠珠的病来得快也去得快,几副药下肚后,小丫头就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了。只是这几日一连下了几场雨,秋风瑟瑟寒凉骨,姝音担心她的病没好透,还是没让她出门。 珠珠也不纠结,反正坤宁宫里也够她玩儿的。再说她现在终于有弟弟了,每日里逗逗奶娃娃也很有乐趣。 “娘!弟弟又拉臭臭了。” “娘!弟弟对着我笑了,好傻呀,口水都流出来了。” “娘!弟弟喜欢我送给他的布老虎。” “娘!弟弟的脸好软呀。” …… 两姐弟互相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却相处得很是融洽,屋子里常常都回荡着两个孩子纯真的笑声。 每每这时,顾珩都会觉得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若不是遇到姝儿,他可能到死都只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一个。想到在梦里见到过的那个“自己”,顾珩就有些后怕,他可不想活成那样。 姝音在夜里很是深刻地感受到了来自某人的谢意。不知是不是他们太久没亲密了,重新开始的那一次两人都有些失控,研习到了天快亮了才结束。 坤宁宫里伺候的人都觉得,按照帝后这恩爱劲儿,他们很快就又能迎来小主子咯…… 九月一过,珠珠的四岁生辰就快到了。姝音一边感慨时光飞逝,一边为女儿张罗起生辰宴。这么小的孩子也不能大办,姝音就打算把她的小伙伴们请到宫里聚一聚。只是孩子年纪小,到底得有大人陪着才好,姝音便也给这几家的女眷下了帖子。 又因为阿囡和顾研都是宗室女,若只邀请她们两家又会显得厚此薄彼,姝音就干脆给顾家的女眷都下了帖子。 是以,十月初七这日,来坤宁宫为元贞公主庆生的人还不少。 珠珠如今已很有了公主的派头,特别是在外人面前,小脸严肃的时候完全就是永安帝的缩小版。不过她笑起来,却又依稀能看出点皇后娘娘的样子。 众人不禁在心里称奇,难道这在一起待久了,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会越长越像? 不过,皇后娘娘对元贞公主确实是极好的。就算自己刚生了儿子,也不忘给小公主张罗生辰。而且看她们相处的样子,也不像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柳宝容坐在一旁,目光也紧紧落在珠珠身上,虽然没从这丫头的脸上看出病容有些让她失望,但柳宝容还是自觉抓到了点什么。 她讶然的咦了一声,随口道:“好久没见到公主了,殿下怎么瘦了这么多?” 众人的视线霎时又投到了珠珠身上,只见四岁的小姑娘确实少了之前胖嘟嘟的模样,不仅长高了不少,长手长脚的身形也已经初显,整个人不仅有孩童的可爱还隐隐带着些英姿飒爽的气势。 大家没有读出柳宝容的深意,立刻对着小公主和皇后娘娘夸赞起来。 柳宝容气得差点把手里的帕子都搅碎了,直在心里把这些有眼无珠的蠢人骂了个遍,竟然没有看出元贞公主过得不好。 怪就怪这林氏太会做表面功夫了。 柳宝容恨恨地在心里呸了一声,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揭穿她。最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她百口莫辩说都说不清楚! 只是林氏这么谨慎,她要怎么做呢? “……咳咳咳咳咳”,耳边猛地又传来一阵恼人的咳嗽声,柳宝容神情不耐地转过头,对着病恹恹的何昭仪翻了个白眼,“姐姐身体不适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反正我们的心意已经送到了,在不在这儿杵着也没人在乎。” 何昭仪的眼圈倏地红了,呐呐道:“是我扫兴了,那我就先走了。”说完,她咳得更加厉害,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的样子。葛婕妤和施才人怕她出事,连忙扶着她出去了,又立刻派人去请太医。 看着她脚步踉跄的背影,柳宝容的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 后妃们的这点动静,自然没有瞒过姝音的眼睛。她本以为柳宝容也会跟着她们回去,却没想到她还是稳稳地坐在那里,还和颜悦色的与巧容的两个孩子说起话来。 “我是你们的二姨母。”柳宝容努力扮出亲切的样子,对着从没说过话的两个外甥女招招手。 冯薇和冯菀一个六岁,一个快四岁,都已经是懂事的年龄,也从娘亲那里听说过这事,便很有礼数的对着柳宝容问安。 看着她们这副和她那个大姐如出一辙的乖顺样儿,柳宝容甜甜一笑,道:“我听说你们马上要去宫苑捉迷藏?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你们可以带着元贞公主一起躲在那里,保管别人找不到你们。” “真的?”冯菀眨了眨纯真的大眼睛。 “那当然!你姨母我可在宫里住了好多年了,角角落落都熟悉得很!”柳宝容笑得越发温和,对着两姐妹伸出了手,“不信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冯菀有些心动,询问的看了一眼姐姐冯薇。 冯薇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我先和娘亲说一声。” 柳宝容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诱哄道:“不行!那个地方我们最好悄悄去,免得被其他人听到跟上来就不好了。” …… 因为小姑娘们要玩捉迷藏,大人们也移步到了花苑的琉璃亭里,如今天气还不算冷,四周又燃着炭盆,很是舒适惬意。 姝音觑了一眼容光焕发的巧容,笑着问:“你这气色看着比前段时间更好了,柳家的麻烦都解决了?” 巧容的眼里都是掩不住的欣喜,“终于把那家子赶出伯府了!想赖着我娘,真是想得美!” 姝音略沉吟,问:“他们一家如今住在何处?” 巧容如实道:“在城西买了个宅子住着。娘还是留了余地,允许他们带走了一些财物,毕竟柳宝容是宫妃,总还是要顾忌着些皇家的颜面。” 姝音微微颔首,眼底却划过一抹刺骨的凉意。 就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尖利的呼喊声:“公主殿下落水了!快来人啊!公主殿下落水了!” 花苑里一瞬就慌乱了起来,宫人们的脸上都刻着深深的恐惧。 姝音猛地站起来,面容一片沉肃,带着人匆匆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第280章 败露 柳宝容躲在假山后面,听到扑通的落水声后,就急不可待地冲了出去。 这个地方她可再熟悉不过了:假山后面三尺宽的地方就临着湖,虽然有高及腰身的栏杆挡着,但小孩子的体型还是能掉下去的。加上那里的石砖有些不稳,让本就长了青苔的地面更加湿滑。 本来她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一下子就成功了! 柳宝容激动得双眼放光,还没跑到地方就大声嚷嚷了起来,然而当她完全转过假山,却看到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阿满正站在那儿往湖里张望,转眼见到自己时还有一瞬的慌乱。 柳宝容愣了一下,心里顿时生起一股狂喜——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姝音很快就带着人赶到了,柳宝容来不及仔细思考,抖着手指向阿满,愤然道:“是她把公主殿下推下去的。我刚好从假山后路过,看到了一切!”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阿满姑娘谁不认识啊?柳美人这么说不明摆着是在指控皇后娘娘吗?老天爷啊!不会让她们碰到宫斗现场吧? 大家立刻看向姝音,却发现她正一脸淡漠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惊慌,也没有吩咐人下湖去救公主。 “阿满,怎么回事?”姝音平静地开口。 阿满耸耸肩,表情很是无辜,回道:“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守在这里以防公主她们不小心落水,可柳美人却不知从哪里突然窜了出来,人未到声先至,硬说公主殿下落水了!” 听到这里,众人就察觉到不对了——大家都是在内宅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不难猜出柳美人是想要做什么。 瞧瞧皇后娘娘这从容自若的样子就知道,蠢货的阴谋应该早就被人发现了! 柳宝容却没这样的觉悟,扯着嗓子继续卖力地演出:“元贞公主真的落水了!我亲眼看见的!娘娘,算臣妾求求你,赶紧派人去救救殿下吧!她年纪还那么小,你不要跟她计较!” 话音未落,珠珠就带着几个小姑娘有说有笑地跑了过来,狐疑道:“母后,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 柳宝容当场愣住,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微张的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姝音对着珠珠莞尔一笑,语气很是轻快,“没什么事,你们继续去玩吧。”待小姑娘们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姝音才沉了眉眼,冷声吩咐:“柳美人痰迷心窍,带她下去请太医!” 这点闹剧并没有影响到珠珠的生辰宴,小姑娘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该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畅快得很。大人们都挺清楚里面的弯弯绕,自然也不会过问皇后娘娘要如何处置心怀叵测的宫妃。 珠珠过了个很是愉快的生辰,因为白日里消耗了太多体力,吃过晚膳没多久就垂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姝音亲自把女儿抱回了房间,用温水绞了帕子给她擦了小脸和手脚,又为她掖好被子,确定她睡得安稳了才起身离开。 刚踏出房门就看到满脸肃然的顾珩,姝音拉住他的手,缓缓开口:“二叔,这次我不会放过她的。” 柳宝容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拿珠珠的安危图谋不轨,那这宫里就容不下她了! 顾珩从没见过这样的姝音,想到柳宝容是自己糊涂接进宫的,心下隐隐有些内疚,反握住她的手道:“我也不会放过她!” 片刻后,惊恐万状的柳宝容就被人带了上来。姝音微一抬手,看守她的嬷嬷才扯下了堵在她嘴里的布团。 柳宝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缓过了这口气,抬眼看到上首坐着的顾珩,就马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哭天抹泪道:“陛下可要为臣妾做主啊!皇后娘娘无端把臣妾关了起来,臣妾真的好冤啊!” “无端?”顾珩觑了她一眼,目光一片森然。 柳宝容心里发虚,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狡辩:“臣、臣妾确实看花了眼,但臣妾的心是好的啊!臣妾是真的担心元贞公主,才会一时失了理智!” 顾珩怒极反笑,“照你所说,朕还要感谢你的用心良苦了?” “那不用!那不用!”柳宝容连忙摆手,谦虚道:“臣妾位份虽然低,但也算是元贞公主的长辈,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姝音对柳家人脸皮的厚度又有了新的认识,嗤笑一声道:“柳美人看来还不知道,你今儿的一举一动我都派人盯着的。不然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要搞什么鬼?” 自从上次珠珠无意间被人利用后,她对女儿身边的人和事都格外关注。加上宫里还有个王柔蛰伏着,她自然更加小心。 后妃们但凡出了自己的宫门,她都会派人跟着。 姝音唇角的笑意愈加嘲讽:“况且,你也太小看巧容家的两姐妹了。她们转头就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了我。你那点计谋连小孩子都骗不了!” 柳宝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自知被抓了个正着无法辩白,心里蓦地生出了孤注一掷的决绝,快速地向顾珩面前膝行几步,陈情道:“陛下,臣妾知道自己用错了方法,但臣妾的出发点确实是好的。臣妾这么做只是想揭穿皇后的虚伪,她明明就对元贞公主不好,却还要扮做慈母的样子,臣妾也只是担心再这么下去公主殿下会不知不觉被她害了去!” 柳宝容激动得声泪俱下,“臣妾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元贞公主这次可能会受点风寒,但至少能让陛下看清皇后表里不一的真面目!” 姝音无语极了,质问:“本宫究竟是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本宫会对元贞不利?” 柳宝容轻哼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敢说前段时间殿下生病不是你害的?元贞公主那么活泼的孩子,你居然狠心把她关在坤宁宫大半个月不准她出门,还不是在惩罚她?” “我为什么要惩罚她?”姝音觉得这人的脑子可能真的有问题。 柳宝容脱口而出:“因为你怨恨她带了毒物回坤宁宫害你早产!” 姝音瞬间敛了神情,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凌厉的审视,“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第281章 除掉祸患 柳宝容没有理会姝音,只是楚楚可怜地看着顾珩,哽咽道:“这事陛下肯定比我更清楚!皇后娘娘应是从那时起就心存了怨恨,臣妾知道娘娘生产时遭了大罪,可也不能迁怒一个只有四岁的无辜稚童啊!” “回答皇后的问题。”顾珩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压迫感。 柳宝容不禁打了个哆嗦,本还想一鼓作气再哭诉几句的,可抬眼触到陛下眼里那抹冷厉后,心里顿时一咯噔,老老实实回道:“臣妾无意中听宫人说起的。” 姝音哼笑,试探她:“你倒是会找借口!这事并没有传出去,除了陛下和我,应该就只有凶手才知道。下毒之人当夜就被抓住了自然没机会出去乱说,莫非你就是她背后的同党?” 柳宝容大惊失色,连忙对着顾珩喊起冤来:“陛下明鉴,臣妾真的是偷听来的!就在凝和宫那附近,陛下把里面的宫人叫来对质就知道了。臣妾生性单纯,可没那个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毒!” 姝音和顾珩对了个眼神,倒是觉得她这话说得在理——就她现有的脑子和手段,确实做不到这事。而且凝和殿并没有宫妃居住,里面只留有几个看守的小太监,他们哪有能耐探听到坤宁宫发生的事? 若柳宝容说的是实话,那就表明下毒一案不仅是岑琴,还有另外的人也参与了。而这人多半就是一直藏身于宫中的王柔! 柳宝容却不知帝后二人在想什么,哭哭啼啼地继续为自己叫屈:“求陛下为臣妾做主啊!皇后没有查清事实就血口喷人,臣妾实在是冤枉得很!” “冤枉?”姝音似笑非笑地觑着她,与她算起账来,“你不也冤枉本宫想谋害元贞吗?柳美人,你以下犯上,可知该当何罪?” 柳宝容吓得心里一阵发凉,正准备向陛下寻求庇护的时候,就听到他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皇后永远都不会伤害元贞。” 柳宝容有些恨铁不成钢,愤恨地瞥了姝音一眼。 这林氏真是好手段!陛下这绝对是被她的花言巧语糊弄住了啊! 姝音看向柳宝容的眼神却透着一股怜悯,缓缓开口解释:“因为元贞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柳宝容根本不信,不屑道:“这种话你骗骗殿下那样的小孩子得了,我又不是傻子!元贞出生的时候,你还是陆家妇,怎么生得出?” “朕说可以就可以。”顾珩的语气不容置疑,淡漠地看着她,问:“你不是一直疑惑朕为何接你进宫吗?” 柳宝容的心跳陡然快了,眼中闪耀着欣喜的火花,然而下一瞬,她就听到了这世上最为残酷的话语——因为朕认错了人,才把你接进了宫。 顾珩没有多解释,就这么一句话,直接把柳宝容打入了地狱。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特别之处”,原来都只是陛下弄错了?陛下从来都没心系于她? 回想起自己进宫以来,陛下对自己的诡异态度,柳宝容不敢再自欺欺人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陛下面前是完全没有依仗的,根本没有什么旧情可叙! 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惧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柳宝容转而膝行到姝音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认错,“皇后娘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自以为是,是我糊涂!求娘娘看在我大姐姐的份上,饶我这一回吧!” “你还敢提巧容?”姝音勃然大怒,厉声质问:“你可知若你的阴谋得逞,巧容家的两姐妹害得公主落水会有什么下场?你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利用无辜孩童,不顾稚子死活,实乃罪大恶极!” 顾珩还从没见过自家皇后发这么大的脾气,看向柳宝容的眼神宛如看着一个死人。 姝音在得知柳宝容打什么主意之时,就已经不想留她了,不然也不会故意让她把这事闹出来。 柳宝容这个“祸患”,她要名正言顺的除掉! 翌日,寒香宫的柳美人就被以“构陷皇后、谋害公主”的罪名赐死了。 宫里的消息一传出,众人一点也没吃惊,那日发生的事大家都有目共睹,一切都是柳美人自找的。皇后娘娘处置包藏祸心的后妃乃天经地义的事,谁也说不出什么。 外人不觉有异,后妃们却真的有些惊到了,没想到素来温和的皇后娘娘这次竟会这么不留余地,甚至连遮掩一下都没有,像同样犯错的郭宝林还能保全名声“病逝”呐! 葛婕妤吓得几日都没有睡好,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打元贞公主的主意了。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喜欢小孩子,何必惹皇后娘娘不快? 后宫里本来就没有几个人,这又少了一个。剩下的三人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都有些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轮到了自己。 姝音有些好笑,却也没有出言安慰她们,趁着这个机会敲打一下她们也好,免得这些人觉得她好性儿就动歪脑筋。 施才人胆子不大,这几日也吓得不轻,今儿除了拍姝音的马屁,就是在各种表忠心,直言自己绝不会犯糊涂。 又照例寒暄了一会儿,就当大家以为皇后要端茶送客的时候,姝音却命人添了茶点,大有和她们详聊的架势。 姝音脸上带着笑,看着施才人道:“铅华宫如今正空着,你可愿意迁到那里去?” 原来是这事! 施才人心下一松,眉开眼笑地应了。铅华宫她知道,去岁才重新翻修过,离花苑也近,再没有不好的! 姝音随口道:“不过铅华宫离你如今住的地方远了点,你以后去何昭仪那里串门就没那么方便了,本宫还担心你不愿意呢。” 施才人连忙摆手,“远点也不碍事,臣妾是个闲不住的,多走走就是了!我们以前在王府的时候也没住一个院子,感情还是一样的好。” 姝音好奇的哦了一声,问:“你们可是同一时间进的秦王府?” 施才人重重点头,歪着脑袋回忆道:“除了王妃,我们剩下的几个都是同一日被抬进门的。王妃那时大概还是新婚,对我们不是很待见,日日给我们立规矩呐!” 第282章 一石二鸟 何昭仪立刻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暗暗对施才人使了个眼色,葛婕妤也微不可察地对她摇了摇头。 施才人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她懊恼极了,怎么就这么嘴快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起了秦王妃!万一惹了她不快可如何是好? 施才人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姝音,正想着怎么找补,却听到她轻笑着道:“这事本宫也听贤妃说过,王妃是读书人家的女孩儿,和你们不是很聊得来。” “对!对!”施才人赶忙应了,又观察了一下姝音的表情,感觉她对王府的事似乎很感兴趣,才继续往下说:“除了每日请安,王妃很少召见我们。我们这些武将家出来的姑娘,没念过什么书,自然和王妃说不到一块儿。” 再说她们又是前后脚进门来分宠的妾室,能得主母待见才怪了! ……不过,也有例外。 施才人看向何昭仪,含笑道:“阿筠和我们不一样,琴棋书画都擅长,和王妃很是投契。臣妾因为规矩粗疏被王妃责罚的时候,都是她帮我向王妃求情呐。” 姝音微顿,笑着看向何昭仪,夸道:“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何昭仪的面上有些尴尬,斟酌着解释:“臣妾不过多读了几本书罢了,与素有才女之名的王妃算不上谈得来。” 施才人后知后觉自己又多言了,赶紧附和道:“不过王妃等闲都不出院子,和我们这些妾室很少见面的。” 姝音没有再问下去,又笑着与她们闲聊了几句日常,就让她们回去了。 望着几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姝音缓缓勾了个笑容。今儿倒是又知道了不少事,和她的猜想也越来越吻合了…… 顾珩下朝回来的时候,还带回了暗卫们对凝和宫留守内侍的审问:据他们的供词,在柳宝容声称偷听的那段时间,殿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见到任何人出入。 “给柳宝容下套的人应该是偷偷溜进去的。”姝音在纸上把这些线索记录下来,分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去自如,除了熟悉周围的环境外,肯定也会些功夫。” 顾珩也赞同,目光落在她满是认真的小脸上,饶有兴趣地问:“姝儿心里可是有人选了?” 姝音把毛笔往旁边一搁,抬起头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含笑道:“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直觉应该就是这个人。” 她的手在纸上某个名字上面点了点,顾珩想了一下,脑子里却对这个人根本没多少印象,不解地问:“姝儿为什么觉得是她?” 姝音很自然的把双手踹到他怀里取暖,不答反问:“二叔觉得王家长房的嫡女不惜死遁逃离王家,想得到什么?” 顾珩哪会去琢磨其他女人想要什么,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姝音嗔怪地觑他一眼,手指还调皮的在他胸口挠了挠,才道:“她如果留在王家,不是嫁去家道中落的陆家就是要给她看不起的人做妾。能让她放弃引以为傲的王家女身份,她应是找到了比这两个可能更好的出路,比如——” “比如嫁到皇子府。”顾珩帮她把这句话补全。 姝音点点头,杏眸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二叔在潜邸时的妾室就只有她最有可能冒名顶替。一来她从小因为体弱没有出过家门,知道她真正容貌的人很少;二来她家里人丁单薄,父母在她出嫁后都相继离世,也没有兄弟姐妹,这也更方便她隐匿真实的身份;三嘛,我看过她这些年在太医院的医案,症状都不像是幼时病重到不能出家门的程度。” “不过,我也有可能全都猜错了。”姝音虽这样说,唇边却扬起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是不是,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十一月初二,是施才人迁去铅华宫的日子。她等这一日很久了,早早就起了身,吃过早膳后就去了主殿拜别何昭仪。 “你这几日又犯病了吧?最近天寒,你就别出门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毕竟一起住了这么久,施才人还是有些不舍的。 何昭仪神色莫名地盯着她看了几眼,淡淡开口:“听说你最近几乎每日都往坤宁宫去?可是有什么事?” “还不都是迁宫的事,繁琐得很。”施才人语气随意地说道,听在对方耳朵里就像是在敷衍。 何昭仪咬了咬牙,扬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时间不早了,你去忙吧。我身子不好,就不亲自送你了,我让竹月去帮你。” 施才人一门心思都在搬家上,没有察觉到她态度的微妙变化,乐呵呵地应下了。 不到两个时辰,翠保宫的侧殿就已经搬离一空,大门就那么随意地敞开着,仿佛里面从来都不曾住过人一样。 何昭仪顺着窗户望过去,眼底的冰寒之意越来越深。 应该早点解决这个蠢货的…… “主子,事情有些不对。”竹月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回来,低声禀道:“施才人刚刚被皇后晋封为施嫔了。” 何昭仪的眉心霎时皱成了一团。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氏不会无缘无故升后妃的位份,施盼儿这个贱人肯定是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 林氏那日就在探听王府的事,若让她知道更多的细节,说不定就会怀疑自己的身份。再有,搜宫那日自己到底当着施盼儿的面吃了独棘藓,难保她日后不会说出点什么让人察觉到不妥。 这个后患得处理掉! 何昭仪略一思忖,立马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略有些激动地吩咐:“备墨。” 她从小就擅长临摹各种大家的书法,像施盼儿那种只能算端正的笔迹就更是手到擒来了。 何昭仪很快就用施盼儿的口吻写好了一份控诉皇后佛口蛇心,表面升她位份,实则要孤立打压她的绝笔信。 看着自己手上的杰作,何昭仪的眼里满是嘲讽,哼道:“进宫不到两年,后妃就死了一大半,你说世人会怎么想林氏?比起贤良淑德,还是妒妇的名声更适合她!哈哈哈哈哈哈……” 竹月小心翼翼地接过信纸,沉声保证:“主子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绝对会让施氏‘自缢’得干脆利索,不留一丝破绽!” 第283章 抓个正着 入了夜,阖宫上下就变得更加沉寂,各处当差的宫人们早早就回了自己的住处,偌大的宫殿仿佛无人居住一般空空空荡荡。深宫重苑里,梁下挂着的宫灯被微风吹得摇摇晃晃,投下的阴影在无边的暗夜中显得越发诡谲。 铅华宫里,刚刚晋升了位份的施嫔实在是兴奋地睡不着,大半夜了还在主殿里走来走去地布置屋子。 竹月藏身于暗处,透过窗户观察着屋子里的情况,耐心地等待时机。过了一会儿,从屋子里走出来两个婢女,正小声商量着要去给娘娘准备安眠的汤药。 “明儿一早主子还得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谢恩,怎么着也得睡一会儿。” “上次何昭仪给的安神散很有效,主子失眠一向是吃那个,记得加到汤药里。” …… 两个丫鬟说着话走远了,没过多久就又端着一个托盘进了内殿。不知是不是汤药起了效,殿内的烛火很快就暗了下来。 竹月又耐着性子等了会儿,约莫施氏应该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从西次间的窗户潜了进去。她白日里来帮忙搬家的时候,就已经观察好了屋内的布局,就算摸黑进屋也能迅速找到施氏所在。 层层幔帐的拔步床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竹月彻底松了口气,有条不紊地从施氏的箱笼里找出一条能用来上吊的绫缎,手脚利落地悬在房梁之上。 为了让人信服施氏是自杀,竹月还细心地根据她的身高留出了合适的距离。 一切准备就绪,竹月这才慢慢挪到床前,轻轻地撩起了床帐。然而下一瞬,她的面前陡然传来一阵掌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人牢牢掐住了脖颈…… 坤宁宫里,等了半宿的帝后二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姝音神色自若地点点头,沉声吩咐:“翠保宫那边,可以动手了。” 待复命的暗卫一走,姝音立马就卸下了皇后的威严,激动地扑到顾珩怀里,一脸骄傲地炫耀:“二叔,我猜对了!” 顾珩伸手把她整个人捞到自己怀里抱着,深邃的眸子里满是宠溺,喉结滚动:“姝儿这么厉害,想要为夫如何奖励?” 姝音哪里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软绵绵地睨了他一眼,“今儿可不行!我们过会儿还有得忙呢!” 顾珩略诧异,“姝儿要连夜审她?” 姝音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她在二叔的后院藏身这么多年,暗地里不知使了多少坏,我想尽早把她解决了!” 敢利用她的珠珠下毒,她一刻都不会让这人多活! 翠保宫。 何昭仪也还没睡,正一脸紧张的等着竹月回来复命。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眼皮也莫名其妙地跳了起来。 她再也坐不住,焦急地在屋内踱起步来,脑子里快速地想着对策——若是竹月被抓住,自己要如何应对? 可令她失望的是,她绞尽了脑汁都没有想到完美脱身的办法。就算竹月把罪责全部担下来,她作为主子也还是不能置身事外。 懊恼瞬间席卷了她的心头,她不应该在这时候向八爷提议毒害林氏的。 她不应该主动招惹祸端! 可一想到那个曾经活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如今却坐上中宫之位的林氏,何昭仪就忍不了—— 林氏不过是军户家的姑娘,凭什么能把自己踩在脚下!她就应该卑微的在陆家后宅过活,不被婆婆待见,不受夫君爱重,做个生不出子嗣遭人嫌弃的妒妇,最后再凄凄惨惨地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才对! 何昭仪嫉恨得双目赤红,每次见到林氏坐在坤宁宫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她都恨不得上去挠花这个贱人的脸! 哼!这种粗鄙之人也配自己给她行礼?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何昭仪一顿,开口喊道:“竹月,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 何昭仪蹙着眉,警惕地向门口望去,还没等她看清什么,砰的一声响,大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随后便进来了一群身着玄衣的高大男子。 何昭仪捂着心口往后退了几步,不用演就已经自然流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抖着唇质问:“你们是谁?竟敢擅闯宫妃的寝宫?” 甲木并不多解释什么,直接让身旁的两人去制住她。 何昭仪拼命挣扎起来,惨白的脸上满是震怒,嘶喊道:“放开我!拿开你们的臭手!我可是宫妃,是皇上的女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动手,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甲木嗤笑了一声,只淡淡说了一个字,“搜!” 手下之人会意,立马循例搜查起来,并不以眼前之人是宫妃而束手束脚,须臾便禀道:“身上并无异物,牙齿也没有毒药。” 何昭仪气得浑身颤抖起来,嘴里疯狂地咒骂着,发誓要把他们的双手砍下来喂狗,再诛他们的九族。 甲木跟看疯婆子似的觑她一眼,不耐道:“找块东西给她堵着,听着烦!” 还诛九族呢?哪儿来的脸啊! 很快,何昭仪就被人带到了玄衣卫的秘牢。当她在屋子里看到被绑住了手脚的竹月时,心里最后那点侥幸也没有了。 她知道自己麻烦大了!不过,她绝不会就这么束手就擒! “竹月,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被人绑住?”何昭仪装出惊愕又茫然的样子。 坐在上首的姝音与顾珩相视一笑,都不打算出声,看她一个人能演到几时。 竹月倒是配合地做起戏来,羞愧地哭喊道:“娘娘,奴婢对不住你!奴婢因为怨恨施嫔,半夜潜入她的寝宫想捉弄她,被人抓了个正着!” 说罢,竹月便对着帝后二人不住地磕头,苦苦哀求:“陛下明鉴,娘娘明鉴!今晚的事都是奴婢自作主张,与昭仪无关。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求陛下、求娘娘不要迁怒何昭仪,她吃了药早早就睡下了,什么都不知道!” 何昭仪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似乎真的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半晌,她才痛心疾首地开口:“你怎么如此糊涂啊?”然后,她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凛然地对着上首请罪:“是臣妾治下不严才让她犯下这样的大错,还请陛下、请娘娘责罚!” 姝音扑哧一声笑出来,手里把玩着那枚从何昭仪屋里搜来的玉珏,揶揄道:“王柔,你的演技比你妹妹王贞好多了!” 第284章 紧逼 听到这个埋藏在心底的名字,何昭仪内里狠狠一震,面上却仍旧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娘娘,臣妾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姝音不意外她的回答,举起手里的玉珏说道:“这个东西本宫曾见你戴过一次。” 何昭仪不知她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但心里的直觉已经非常不好。 姝音并不打算卖关子,笑着解释:“本宫和前朝王太师家的王贞娘曾有过几面之缘,她身上也有这样一个玉珏。本宫派人打听了一下,据说每个王家女在出生之时都会得到这么一块象征着家族尊贵地位的信物。” 何昭仪在心里把王贞骂了个底朝天,她就知道这个蠢货迟早会连累自己! 何昭仪脑子一转,借口信手拈来,“娘娘明鉴,这玉珏是臣妾多年前在小摊上买来的,并不清楚玉的来历,更不知道这是王家的信物。” 姝音对她的狡辩置之一笑,不与她在此事上过多地纠缠,转而说道:“本宫听说你从小体弱到不能出门,有些好奇便去调查了一下。本想找到从小为你看诊的许大夫问问情况的,可惜他的医馆在你出嫁前就意外失火付之一炬,许大夫一家也都因此丧命。” 何昭仪不禁在心里冷笑,以为她会粗心大意忽略这样的细节吗?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姝音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继续道:“本宫找到了许大夫的徒弟,他那时刚好外出游历躲过了一劫。据他所说,何家姑娘是胎里带出来的心疾,许大夫曾断定她活不过十五岁。” 何昭仪苦笑着摇摇头,“这个许大夫臣妾还记得,他的医术是极好的。只是臣妾幼时调皮,他怕我不听话出门乱跑会加重病情,才说这样的话吓唬臣妾的父母。其实臣妾虽有胎里带出的弱症,但这些年都好好将养着,特别是进宫后经过太医们的悉心照料,如今已比幼时好了许多。” 姝音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润了润嗓才接着说:“本宫派人彻底查清了何家的事,得知他们曾在你出嫁前不久,秘密在老家信阳的何氏墓园修建了一座没有名字的新坟,并安排人时时照看供奉,很是重视。后来,何家二老去世后也埋在了这坟的旁边。” 何昭仪紧紧捏着手心,决定装傻,“竟有这样的事?臣妾也是第一次听说。” 她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蓦地想到了什么,道:“臣妾的父亲乃是国子监的五经博士,那时常听他提起有个很优秀的学生,可是那人家世复杂,后来又意外去世了,那个坟应该是家父怜惜他为他修建的。” “你不会以为本宫查到这里就完了吧?”姝音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眼神暗示的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何昭仪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这林氏居然命人挖坟起棺了? 姝音当然没有那么做,想要拆穿王柔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烦,诈一诈她能有同样的效果,“你可知我在棺材里找到了什么?” 何昭仪抿着唇绷着脸,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一口咬死这个贱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姝音不无感慨地叹道:“何氏夫妇虽不能名正言顺地为爱女下葬,却在她棺椁里存放了能表面她身份的诸多物品,其中还有一封何大人写给病逝爱女何筠的亲笔信,他在信里表达了对女儿的愧疚并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希望女儿能原谅他的不得已。” 听到这里,何昭仪故作镇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皲裂,看向姝音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冷厉而怨毒,咬牙切齿道:“臣妾不知娘娘在说什么,臣妾就是货真价实的何筠!臣妾的身份在进皇子府时就已经验明了,娘娘手上的证据可证明不了什么!” 姝音勾起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里不是公堂,本宫也不是朝廷命官,需要那么多劳什子的证据做什么?这后宫里啊,本宫说了算!就算你再怎么嘴硬,本宫要处置你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何昭仪的心里一阵发凉,人生头一次切身的体会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 是啊!就算她死不承认又能怎么样呢?林氏已经摆明了不会放过自己,而永安帝——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也没有理由保她。 她在这宫里根本没有任何依靠!或者说,自从王家倒台后,她就没有了庇护…… 想通了这点,何昭仪就收起了所有的伪装矫饰,冷笑着问:“你是怎么发现我还活着的?” 这么多年,她都藏得好好的,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你觉得呢?”姝音浅笑吟吟地反问。 何昭仪哼了一声,高扬着下巴,不可一世道:“肯定是王贞那个蠢货的错!你手上不是有我们王家女特有的玉珏吗?你应该就是从这一点上注意到我的吧?” 姝音没有否认,之前偶然见到何昭仪身上佩戴的那枚玉珏时,确实觉得有些眼熟,但也没到怀疑她是王柔的地步,只不过会多关注她一点罢了。 真正让她开始起疑,还是在岑琴冒认自己是王柔之后。 姝音直接让人把岑琴带了上来,含笑道:“这事还多亏了她!要不是她非要冒充你,我们哪里能发现原来大家以为早已死了多年的人竟然还活着! 何昭仪一愣,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蠢货!她喘着粗气,看向岑琴的双眼仿佛能喷出火来,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贱人!竟敢害我!” 岑琴被她打了一个趔趄,期期艾艾地小声解释:“我这么做都是有苦衷的,我、我都是为了……我没想到他们会查到你的。” “苦衷?”何昭仪嗤笑一声,又抬手给了她一巴掌,鄙夷地瞥着她:“你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那位既然敢动手,就不怕别人知道他还活着!哪还需要你给他遮掩?” 岑琴心神恍惚地倒在地上,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呐呐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有帮到主子的,我有的!” 姝音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们内讧,缓缓开口:“厉雍还活着的事,我们早就知道了。” 第285章 为他人做嫁衣 王柔心下一动,自觉又有了筹码,奚落道:“知道又有什么用?你们不还是抓不到他?” 姝音听懂了她话里隐晦的含义,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顺着她的意思问:“所以你能帮我们找到他?” 王柔哼一声并不回答,傲然地仰着头,可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带着些“我可掌握了不少重要信息,至于说不说看你的条件”的意思。 旁边的岑琴也模糊意识到点什么,激动地喊叫起来:“皇后娘娘,别听她的!给你下毒的主意就是她给主子出的,让我把独棘藓的药粉混在墨里的也是她想到的诡计。她才是那个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 “你给我闭嘴!”王柔恶狠狠地瞪着岑琴,恨不得剜了她。 姝音莞尔一笑,轻启红唇:“原来你这么恨我呀。” 语气里满是不以为意的轻视和不屑,这样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王柔。 “你装什么雍容不迫、气定神闲啊?”王柔不管不顾地怒吼起来,看着姝音的眼神凶光毕露,“你不过是北境来的乡巴佬而已,装什么高门贵女!你只配捡我不要的,我一句话,就能让你被陆承舆冷落三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左右你在陆家的生活,玩弄你于股掌之间!” 顾珩沉了眉眼,正欲发火却被姝音按住了手——这个账她要自己算。 姝音面不改色地觑着她,淡淡道:“你做这么多事,不过是嫉妒我罢了,嫉妒我轻易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嫉妒你?”王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嗤之以鼻道:“你?凭什么?” 姝音直视着她,一字一顿道:“就凭我如今是皇后。” 王柔的脸色陡然变得异常难看,愤愤道:“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你这样的出身,以前连到我身边做丫鬟都不够格!” “你也会说是以前。”姝音并不为她的态度所扰,声音平静依旧,“天下早变了,你自己不也切身体会到了吗?不然你为什么想尽办法也要进皇子府做妾?不也是想为自己谋求一个好前程,做回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上人吗?” “可惜……”姝音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顾珩,勾了勾唇道:“你倒是押对了宝,让你委身做妾的那个男人最终成了这天下的主人,你也跟着水涨船高,从皇子府的侍妾变成了后宫的娘娘。可你远不满足于此,你想得到更多。可惜这个男人根本不给你们靠近他的机会,也让你在王府做的一切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听她提起王府的事,顾珩清冷的眸子里难得有些茫然不解。 姝音毫不避讳地拉住他的手,笑着解释:“王柔在潜邸时,没少在王妃面前说陛下的坏话,离间你们的关系。”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二叔的这些妾为何如此怕他,现在看来王柔应该没少从中作梗。 “陛下在战场上那些所谓杀人不眨眼的故事是你添油加醋地告诉王妃的吧?”虽然是句问话,姝音的语气却很笃定。 王柔没想到林氏连这种事都猜到了,自己那点心思就这么无所遁形的暴露了出来,让她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和不甘。 是啊,自己当初若不挑拨煽惑杨幼寒那个蠢货,让她稳稳做她的秦王妃,再进宫做个傀儡皇后,那还有林氏什么事啊? 自己倒真如林氏所说,为他人做了嫁衣! 王柔气得浑身颤抖,胸腔里的怒火几乎冲破胸膛——她努力了半天,竟然让林氏捡了便宜? 姝音笑得越发灿烂,继续往她伤口上撒盐,“若你不在我和陆承舆定亲后又和他重新来往,并用你们之间的旧情牵绊住他,我如今说不定还好好做着陆家妇呢!” 这话顾珩就不爱听了,握住姝音的手不由得用了点力。姝音对着他讨好地笑了笑,表明自己只是为了气王柔才这样说的。 顾珩并没有感到多少安慰,因为他发现姝儿说的这话其实很有道理,他们两人若按照既定的人生轨迹是很难走到一起的。 既无缘也无份,根本连交汇的可能都没有…… 姝音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之人的情绪变化,心下有点后悔逞了口舌之快,对审问王柔也没有了兴趣,只想马上回去哄她的陛下。 姝音不想再和王柔磨蹭,激将道:“你和厉雍也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你对他没有多少忠心,他对你也没多少信任,不然也不会在岑琴那里留着陆承舆写给你的信。你这些年不是在后宅就是在深宫,门都出不了,哪里会知道他的事?王柔,省省吧!” 王柔自知已是穷途末路,眼底翻涌着深深的恐惧,绝望地叫道:“八爷的事我真的知道不少,你留着我还有用,我保证!” “不准说!”岑琴怒喝一声,几近疯狂地朝王柔冲了过去。 沉重的一声闷响,没有任何准备的王柔被她撞倒在地,后脑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霎时血流如注。 “主子!”竹月凄厉地叫了一声。 岑琴像是入了魔,见了血却没任何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地嚷嚷:“主子对我们这么好,你怎么可以背叛他?你怎么可以背叛他……” 王柔瘫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全身的力气正在慢慢流逝,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眼前的混乱,姝音只觉得这一切既荒唐又可悲。 “二叔,我们回去吧。”姝音拉着顾珩的手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回到坤宁宫,夜已经很深,两人梳洗后很快便就寝了。 黑暗里,姝音感觉到了身旁之人的异常沉默,轻车熟路地钻进他的怀抱,伸手揽着他的肩背,默不作声地开始亲吻他。 姝音有些急切地想证明什么,灵巧地撬开他的牙关极致深入地与他追逐嬉戏。她很少这么主动,却并不羞于表达自己的心意。 “阿珩,我之前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好不好?”她喘息着在他耳畔柔声呢喃:“夫君,我是你的,我只是你的。” 顾珩哪里还忍得了,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倒在身下,立刻反客为主地动作起来。两人的呼吸很快就纠缠到了一起,不分彼此,忘我缱绻…… 第286章 缘分 一场极致的欢愉后,姝音依旧没什么睡意,懒洋洋地趴在顾珩的怀里,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眸子里溢满了爱意。 顾珩餍足地把她拢到怀里,心下那点不痛快早散开了。不管怎么样,姝儿如今是他的妻子,这就够了! 他垂下眼睛,触碰到了姝音的目光,嘴角不由得翘了翘,“姝儿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看我夫君好看。”姝音伸出手,柔软的指腹在他眉眼轻轻划过,小嘴跟吃了蜜一样:“我真是好运,能遇上这么好看的夫君。” 顾珩哪里听不出她在哄自己,手指慢悠悠地卷着她的发丝,幽幽道:“若不是王柔,也许我们并没有缘分在一起,你说不定还是陆家妇。” 姝音知道这人是要翻旧账了,立马撒娇认错:“是我错了,我不该口不择言,夫君别跟我计较。我就是说话气气她的,我一点都不怀念做陆家妇!” 顾珩安抚地吻了吻她的鬓发,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发问:“姝儿可有对他动过心?” 姝音敛了神情,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十足道:“我说没有,二叔可信我?” “我信。”顾珩捧着她的脸,目光炙热又坦诚,“我当然信。只是我也觉得遗憾,为什么我们不能早点在一起。” 姝音明白他的意思,对此,她也多少感到些怅然若失。只是,有些事他们改变不了啊…… “二叔成亲的时候多少岁?”姝音问。 顾珩一顿,仔细想了想才道:“及冠之后不久。” 姝音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亲,又问:“那二叔知道我当时多少岁吗?” 顾珩笑得有些苦涩,回答:“十岁。” 是啊,他们一个已经二十,一个才十岁,怎么可能早点在一起呢?他倒是不介意等,可关键是他们那时都不认识,而且就算认识,他也不会对一个才十岁的小女娃有任何想法。 姝音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二叔可有对她动过心?” “没有!”顾珩斩钉截铁地说道:“别说动心,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姝音做了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认真道:“所以啊,我们就算没有早点在一起,也是彼此的唯一。就算王柔没有从中作梗,就算我和陆承舆能做一对平常的夫妻,我对他永远都不会有对二叔这样刻骨铭心的感情。二叔是我活了两辈子唯一动心的人。我们虽然兜了很多圈才在一起,但谁又说这不是天赐的缘分呢?” 老天让她重活一次何尝不是让他们有机会相遇? 顾珩对“天赐良缘”的说法很是受用,赞同道:“姝儿说得对!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巧合地溜进了姝儿的房间。” 姝音粉面微红,揪着他的耳朵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后来还不是认错人了?” 顾珩在这事上可没什么好辩的,讨好地吻了她的颈侧,故作不解地转开话题:“王柔可是改变了容貌?王家女在上京应该有不少人都认得吧?” 姝音无奈地摇头,“二叔没见着她今晚的样子?” 顾珩深邃的眼眸里又流露出困惑的神情,他倒是见着人了,却没发现什么不同啊。 姝音失笑,解释:“她今夜是被突然抓住的,脸上没有上妆,眼睛形状细长上翘,眉毛疏淡,嘴唇单薄,与她平日里的样子大相径庭。再说她何家女的身份有根有据的,纵使有人觉得何昭仪和王柔长得像,也不会胡乱怀疑什么。” “就算真的有那火眼金睛的人把她认出来,说不定还会认为自己这是发现了陛下的秘密,觉得是你为她改换了身份,为免惹祸上身他们只会更加三缄其口。” 顾珩拧着眉哼道:“她倒是打得好算盘。” 姝音也有同感,“若不是我进宫刺激到了她,她这辈子应该都能安安稳稳的做你的后妃,偶尔再与陆承舆通通信,怀念一下过去的感情,再躲在暗处使点坏,看着别人因她的操控而遭受痛苦,心里不知多得意!” “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她了。”顾珩的眼里一片冰寒。 姝音赶紧出言安慰:“留着她还要浪费粮食,还是早点死了好,就是可惜没有从她嘴里问出更多关于厉雍的事。” 说到这儿,姝音陡然想起了什么,问:“王柔最后说的那个八爷可就是指厉雍?” 顾珩点点头,温声道:“厉雍行八,八爷应该就是他。” 姝音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好笑道:“原来八爷是这个意思啊!王贞娘死前嘴里也喃喃着八爷八爷的,我一直以为她说的是霸业呐。” 顾珩心下微动,近日让萧钺查的那几家酒楼里,好像就有人被称呼为“八爷”。 ……会不会有关系呢? -- 过了几日,上京城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随着初雪而来的,还有宫里传来的消息——何昭仪病逝了。 对于此,众人都没什么惊讶的,毕竟何昭仪每次出现在人前的时候都是一副西子捧心的病弱样。再加上,大家都听闻过她有胎里弱,病重到从小都没出过门,在宫里也是三天两头就要请太医的传言。 若不是有好医好药供着,说不定早就活不成了。 虽然宫里常用“病逝”来遮掩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何昭仪的死,众人都一致觉得是真病逝! 翡翠楼里,客人们也在谈论此事。 “我在宫宴的时候见过这位娘娘,身子差的哟感觉一阵风就能吹走了!” “她父亲还是我在国子监时的老师,何大人女儿身子不好的事大家都知道,幼时都差点养不活呢!” “她要不是身子差,当初也不会被那位看重给选到秦王府,也算因祸得福了一回。” “哎!江老板,你怎么看?” 正在巡楼的江放突然被人叫住,他一改八面玲珑的作风,淡淡开口:“内宫女眷的事可不是我能置喙的。” 说完,转身就往楼下去了,刚转过楼梯,就在敞开房门的雅间里看到了一个颓废的身影。 跟在他身后的梁掌柜赶紧小声禀道:“陆状元前几日告病辞官了,今儿是国子监的同僚们来给他饯行,据传陆氏一族马上就要举家迁回原籍了。” 江放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等里面的宾客都离开了只剩陆承舆一人时,便抬脚走了进去…… 第287章 有意思 “陆大人。”江放拱手行礼,状似随意地问:“听闻陆大人打算辞官回乡,可是发生了何事?” 陆承舆掀起眼皮瞥了一眼面前的男子,认出他是翡翠楼的江老板,区区一介商贾,他平日里是不屑和他们打交道的,可如今——他仕途已绝,还有什么可讲究的? “坐下喝两杯。”陆承舆淡淡开口。 江放恭敬不如从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说到辞官的原因,陆承舆苦笑了一下,虽然他找了个身体有疾的遮羞布,可世人谁不知道是为什么呢! 今日来给他送行的那些人,不都是表面装着为他可惜,暗地里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谁叫他的前妻竟然做了皇后呢!他不主动走人,难道还要等那位清算他吗?留在上京,也不过是丢人现眼!加上还有王柔的事,他们陆家如今能全身而退,已是皇恩浩荡了! 江放也能猜到其中的内情,对他更是有些内疚,不管是林氏还是王柔的事,都与他有关系。当初若他看好王贞娘,林氏没有被人污了清白,她说不定也不会和陆承舆和离,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陆大人回乡后可有什么打算?”江放问。 陆承舆嗤笑,自嘲地说:“就此做个田舍翁罢。” 江放一哂,目光里隐隐透露出些向往,喃喃:“做个无拘无束的田舍翁也不错。”他端起酒杯,感慨道:“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陆大人,珍重!” 敬完酒,江放刚从雅间退了出来就在门口遇上了最近时常能碰到的那个人。 萧钺往陆承舆的方向张望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江老板的人面这么广,还能与陆状元同桌饮酒,看来交情不浅嘛。” 江放垂眸,掩去眼底那抹凌人的寒意,含笑道:“萧世子说笑了,在下不过一介商贾,可不敢高攀各位贵人。” 萧钺轻笑出声,没有说话,目光不动声色地在这个被众人称呼为“江八爷”的人身上游走,试图找出他的破绽。 江放心里一紧,却还是大大方方认他打量,挤眉弄眼戏谑道:“萧世子可是终于发现鄙人的魅力所在了?若不下次一起去撷芳楼听曲儿?那儿的小倌都很鲜嫩,一定也合世子的胃口。” 萧钺噎住,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精彩极了。 江放放声大笑起来,拱手道:“鄙人还要去巡楼,告辞。” 回到楼上的密室,江放一下子便沉了脸,把在世人面前刻意表现出来的玩世不恭之态收了个干干净净。 蓝凤天早已等在里面,焦急道:“王柔绝不可能是病逝!她死得这么突然,身份说不定已经败露,岑琴那边大抵也被抓住了,不知她们会不会说出什么?” 梁掌柜也是一脸严肃,思忖道:“岑琴肯定不会出卖主子。至于王柔,她知道的事情本就不多,应该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 江放沉默地喝着茶,就最近翡翠楼附近的异样来看,顾二应该已经摸过来了。 这一点,梁掌柜也有所察觉,不无忧心地说道:“自从去岁石浩那事失败后,我们酒楼就被人密切监视起来了,据小的观察,不只是我们翡翠楼,繁星楼、广聚轩等几家也被人监视着,那位应是察觉到了我们在石浩之事上做的手脚了。” 江放紧绷着下颌,他倒是小看了顾二的洞察力。他不过是安排了人在石浩外出喝酒时说了点挑拨的话,就让顾二闻着味儿了…… 李坎也皱着眉接过话头:“自从我们被盯住后,就不好有太大的动作,上次秘密动用了我们一直藏在京畿的势力去归园暗杀那两个老家伙,可惜最后还是失败了,损失也不小。” 江放捏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用力,冷笑道:“萧钺近来频繁扮做偶遇来试探我,应是察觉到什么了。” “江八爷”这个身份他留不住了。 梁掌柜出言建议:“我们是时候让真的江放出来应对了,反正他都时刻准备着的,主子就先暂时隐到暗处,等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再从长计议。” 江放啪的一下捏碎了手里的茶杯,愤怒过后还是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咬牙道:“翡翠楼暗藏的人要尽快全数撤出,这几间密室也记得毁了。” 梁掌柜立马应下。 李坎见主子心情不佳,随即想到了什么,兴冲冲道:“主子,几个月前萧钺那厮不是去金明池寻欢作乐,最后还带了个姐儿走吗?” 江放蹙着眉扫了他一眼。 李坎不敢卖关子,连忙道:“小的之后去打听,可那舫上的人都被警告过什么都不肯说。小的这几日偶然从一个戏子口中得知,原来那日萧钺抱走的不是别人,正是宁华郡主。” 宁华? 江放松开眉心,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哼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 何昭仪的死没在宫外引起什么关注,可却让后宫仅剩下的两个后妃惶恐不安极了。施嫔倒是知道点内情的,那夜的事她也跟着配合了。 可她从没想过,何昭仪竟然会派竹月来杀她! 葛婕妤更是提心吊胆到几日都不敢睡觉,只觉得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她之前猜测得没错——皇后娘娘这是要挨个把她们解决了。 这么想着,两人按例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虽然极力想装镇定,却还是不由得露出些惧怕的神情。 姝音失笑,只好把何昭仪的死大概解释了一遍,实话是不好说的,只说她心术不正,因为嫉妒施嫔升了位份便想加害于她。 姝音把王柔伪造的那份遗书递给她们,开口道:“她不只想害死你,还想陷本宫于不义。” 施嫔瞠目结舌,半晌才不可思议地说道:“这、这真像是我自己写的!” 葛婕妤也惊讶得张大了嘴吧,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喃喃自语:“她竟然是这样的人?没可能啊,她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施嫔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恼火道:“好处多着呐!不仅能弄死我,还能陷害皇后娘娘,这不就一箭双雕了!后宫少了人,她不就能趁机上位了?” 葛婕妤被说得讪讪的,这些她不是想不到,只是她很难把云心月性的何昭仪和这种蝇营狗苟的阴谋诡计联系在一起。 姝音淡淡一笑,不紧不慢道:“你们可知,她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就已经处心积虑地在挑拨王妃和陛下的关系了。” 第288章 出宫嫁人 看着她们惊疑不定的样子,姝音笑了笑,问:“你们可是不信本宫说的?” 施嫔赶紧摇头,着急解释:“臣、臣妾只是太震惊了,从没想过她竟是这样心机深沉的人。” 葛婕妤咽了口唾沫,呐呐道:“臣妾也没想到。她是我们这些人中唯一能和王妃说得上话的人,两人平日里很是亲近。王妃死后,她还哭晕了呐,后来还大病了一场。这些年,她也是时不时都要提一提王妃,臣妾真的以为她对王妃情真意切。” 姝音眉心微动,询问:“她都是怎么提王妃的?” 葛婕妤和施嫔互相看了一眼,面上都露出些为难,葛婕妤犹豫了片刻才道:“大概就是王妃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可惜什么的。” 姝音听出点不对,王柔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肯定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些话。 ……她这样说倒像是在暗示王妃死得蹊跷。 施嫔突然啊了一声,后知后觉道:“前两年陛下千秋那日,王妃的娘家人不是也进宫祝寿了吗?我记得何昭仪还一直拉着王妃的母亲和妹妹说话,告诉她们陛下这些年非常怀念王妃,对王妃情深不移。我那时以为她只是随口说点安慰人的话,现在想来她这是在使坏吧?” 姝音恍然,原来杨家人做那些事的背后也有王柔的影子。 葛婕妤蹙着眉想了想,愤然道:“元贞公主被陛下接回宫后,她也时常在我们面前哭诉后宫的女人无宠又没有孩子,晚景有多凄惨,每次听她说完大家都很是焦虑,后来郭宝林才心急命人在殿下面前说了不该说的。” 施嫔撇撇嘴道:“还有之前娘娘怀有身孕的时候,她也说了不少挑动大家去争宠的话呐。” 还好她自己有定力,坚持住了跟随皇后娘娘的路线不动摇!不然肯定也被这人坑了! 类似的事,两人又想起来不少,越说越气不忿儿。 “我们当她是好姐妹,她却当我们是蠢笨的冤大头,想让我们指哪儿打哪儿,她在暗地里坐享其成!”施嫔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 葛婕妤拿出帕子抹了抹眼泪,伤心道:“这么多年的感情,原来都是假的,她这演技也太好了!” 姝音也有同感,王柔可比她妹妹王贞娘厉害多了。冒名顶替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心机和手腕想来是极深的。 “你们以前就没察觉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姝音还真的有些好奇。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沉着眉眼回想了起来。 姝音把目光落在了施嫔身上,这次能引得王柔出手,也是让她误会施嫔可能会在自己面前说些不该说的。 不知为何,王柔似乎有些忌惮她。 然而施嫔却还是有些茫然,想了很久才不确定地说:“我们刚进秦王府时,有一次我在院子里遛弯,看到她的侍女竹月手里抓着一只鸟。那鸟挺大的,腿上还绑着什么东西,我觉得有些奇怪就多问了两句,何昭仪解释说她有旧疾,这鸟是她娘家人特意买来给她补身子的,还求我不要把这事说出去。这个算不对劲吗?” 姝音心下了然,王柔大概就是通过这鸟与厉雍联络的。 不过这事是不好对她们提及的,姝音微微颔首,转而问道:“你们觉得她的身子真有那么差吗?” 葛婕妤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她看上去确实是弱不禁风的样子,时常都要看大夫,我经常能见着竹月给她熬药。” 施嫔也附和着说:“她的屋子里常年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我跟她同住一宫时,还经常见她吃药呐。就是之前搜宫那次,她还当着我的面泡了一大碗黑乎乎的药粉喝了,那药闻着就苦,她喝到最后都差点吐了。” 姝音缓缓扬起了唇角,心底的疑问终于有答案了。 应该就是这个了! 王柔不想被人搜到独棘藓,情急之下当着施嫔的面把药粉给喝下去了。她做贼心虚,害怕施嫔会不小心把这事给透露出去,让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见皇后娘娘莫名其妙地笑了,施嫔心里有些没底,立刻表起忠心,“娘娘放心,臣妾一定守好本分,绝不会动歪念!” 葛婕妤也马上重重点头,严肃保证:“臣妾也会安分守己的。” 姝音莞尔一笑,把身旁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才拿出一封信递给她们,温声道:“贤妃写来的,你们看看吧。” 施嫔和葛婕妤心里一喜,立刻读起信来,刚看了两行字,两人都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看向姝音。 “你们别急,先看完信再说。”姝音笑吟吟的,还亲自为她们添了茶水。 贤妃整整写了五页纸,上面不仅有她跟着石浩回北境一路上的各种见闻,还详细地写了她在石家作为当家主母的生活——石家人口简单,原配留下的两个孩子也不难相处,她很快就适应了。每日里除了操持家里的事,她还迅速地融入到了当地的官眷之中,大家知道她是陛下母家旁支的亲戚后,对她都极为友善。 同时,她还带来了一件人生喜事——她怀孕了。 “当我得知自己有了身孕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已经接受了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做母亲的命运。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还能活成如梦里一样。而这一切都源自娘娘和陛下的恩典!陛下和娘娘的大恩大德,妾定会镌骨铭心,结草衔环,至死不忘!” 葛婕妤颤着声念完了最后一段,难以置信地望着姝音,迟疑道:“……娘娘,这是?” 施嫔瞪圆了眼睛,结巴着问:“贤妃姐姐嫁、嫁人了?” 而且还有了孩子?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姝音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水,一派轻松自在的样子,把贤妃出宫嫁人的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男方是与她定过亲的石家六郎,两人当初因为一些误会没能在一起,陛下知道真相后便成全了他们。” 施嫔和葛婕妤面面相觑,震惊之余,再次清晰地认识到陛下是真没把她们这些后妃放在眼里。 “你们怎么看?可想和贤妃一样出宫嫁人,开启第二段人生?”姝音敛了神情,郑重其事地发问。 第289章 开诚布公 施嫔和葛婕妤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她们倒没觉得皇后娘娘在给她们挖坑,只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们从进皇子府做妾那日开始,就没想过这辈子还能有别的出路。 姝音抿唇一笑,善解人意道:“不用急着回答,这毕竟是人生大事,可以仔细考虑后再做决定。” 施嫔咬着唇,眉眼都揪作了一团,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小声问道:“娘娘这是要把我们送走?” 姝音哑然失笑,连忙解释:“放心!本宫没有要赶你们走的意思。你们不愿意像贤妃一样,便可安安心心的留在宫里。本宫保证,绝不会为难你们。” 施嫔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赶紧道:“那臣妾就留在宫里!” 姝音对她如此当机立断略有些诧异,但还是体贴地补充:“若是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告诉我。” 施嫔笑嘻嘻地摇摇头,一脸坚定地说:“臣妾不会改主意!不瞒娘娘说,臣妾对如今的生活再满意不过,一点想要改变的心思都没有。” 她如今可是从三品的嫔了,妃位已经指日可待,后宫中皇后之下就是她!就算没有帝王宠爱、没有子嗣,她在外人眼里依旧是高不可攀的后妃,是皇帝的女人! 就连她那个重男轻女的父亲见了她都要跟她行礼! 既然皇后娘娘能这么开诚布公的与她们谈话,施嫔也就老实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不怕娘娘笑话,臣妾自幼家贫,又是家中长女,下面一堆弟弟妹妹等着我照顾。从有记忆开始,每日里我都要帮忙带孩子,喂饭、洗衣服、把屎把尿……稍微做得不好,打骂一顿是少不了的。臣妾从小没什么大志向,只想早点嫁人离开那个家。” 虽然只能做妾,也没有夫君的宠爱,但她如今吃得好穿得好,钱财地位都有了,以前打骂过她的人现在连半句重话都不敢跟她讲,还要反过来巴结她、讨好她。 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的? 姝音心下有些动容,也想趁这个机会干脆把话说清楚,开口道:“陛下对你们……” 话还没有说完,施嫔便哈哈笑了起来,直白道:“不必娘娘说,我们都清楚,陛下对我们没有任何想法,以后也不会有!我既然选择留在宫里,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没有孩子我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反而觉得轻松,大概是我幼时带孩子留下阴影了吧。” 姝音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有些沉默的葛婕妤,“你呢?是怎么想的?” 葛婕妤攥着衣角,有些紧张地说:“臣妾也想留在宫里。娘娘放心,臣妾对陛下没有非分之想,也不会再打元贞公主的主意。臣妾只想留在宫里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有空种种花、弹弹琴、养养猫就知足了。臣妾一点都不想嫁人,也没那么喜欢小孩子。” 大概是这些年散漫日子过惯了,一想到要侍奉公婆,服侍夫君,教养儿女,她就觉得人生没了盼头。 她早已适应了如今宫里的生活,悠闲自在的多好啊!何必自讨苦吃,去过那处处需要操心的日子? 葛婕妤说到后来越来越放松,坦白道:“贤妃姐姐和我们不一样,她是正经定过亲的,对那个石六郎应是情根深种。可臣妾没有那种经历,这世上还没有哪个男人值得我为他放弃如今安稳富贵的日子。” 姝音还挺理解她的想法的,这一世若没有遇见二叔,她也不会想要嫁人。 “……既然如此,那我们以后就好好相处吧。”姝音的语气满是认真。 三人相视一笑,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里的茶杯。 -- 顾珩下朝回来,还没进屋,就听到了姝音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他的脸上也不由得带了笑,白日里处理朝政的辛劳霎时都烟消云散,心里只剩下深深的满足。 “娘,这个亮晶晶的,选这个!”珠珠拿起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在自己的小脑袋上比划了一下,甜甜发问:“娘,珠珠好看吗?” “好看!我们珠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娘子。”姝音打心底这么觉得。 她的女儿就没一处不好! 珠珠小脸红红的,又拿起一支双凤衔珠金翅簪,兴冲冲道:“这个也好看,娘,选这个。” 顾珩走进来,看着母女俩面前的榻上堆满了喜庆样式的珠宝首饰,微感诧异,问:“可是哪家要办喜事?” 姝音望着他笑了笑,随口回道:“秦光头终于要成亲了,阿娘拜托我给女方添妆,也算是为秦家做脸面。” 顾珩把“秦光头”这个明显是外号的名字在嘴里绕了绕,眉头霎时皱了起来,问:“可是忠义伯秦家?” 姝音点头,一边给珠珠梳头一边回答:“我们两家素来交好,阿娘和忠义伯夫人还是打小的情谊,感情自是不用说,阿公也当忠义伯是自家子侄看待。” 顾珩没说话,清冷的眸子里隐隐浮出些酸意——徐秦两家确实交好,都差点定下儿女亲事了! 姝音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以为是还在烦忧朝里的事,便也没有多想,和珠珠一起挑挑拣拣,最后选择了一套赤金嵌宝缠丝七凤头面和一柄青玉石榴纹如意作为添妆。 夜里,姝音沐浴完,拿着梳子在镜前通发,一头乌黑闪亮的青丝就这么自然披落下来,像最好的锦缎一样光滑柔软。 顾珩从身后圈住她,埋头在她倾泻如瀑的秀发上深深呼吸了一下,喃喃说道:“好香。” 姝音推了推在自己颈间磨蹭的某人,笑道:“别压着我的头发了。” 顾珩轻轻拨开她的发丝,唇瓣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颈侧柔嫩的肌肤上吮吻起来,留下一朵朵欲说还休的娇艳。 姝音连忙用手挡着,若是留了印记她白日里还怎么见人?她艰难的在他怀里转过身,仰头看着他,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了?”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某人有些不对劲了。 顾珩收紧手臂,揽着她的腰身紧紧贴向自己,二话不说又吻了上去,直吻得姝音透不过气了,才退开一点点,喘息着问:“你和那个秦光大可是青梅竹马?听说你们当年还差点定亲?” 姝音:…… 这又是再翻哪年的旧账? 第290章 打听 姝音对于自己和秦光大差点定亲的事,还是这辈子和离后才从阿娘口中听说的。 关于这点,她自然是要澄清:“我和他算是一起长大的,不过我们毕竟男女有别,也不会时时在一起玩儿。只是因为年龄相近,两家关系又好,长辈们才起了给我们定亲的心思,我和他都没那种想法。” 顾珩在心里冷哼一声,他的姝儿是没这种想法,可那个秦光头绝对是“心怀不轨”。不过姝儿既然没有察觉到,他自然也不会提醒她。 姝音怕他还误会,又多说了两句:“二叔可能不知,他之前是因为被调去了东都,婚事才耽搁了下来。如今回了京,自然就要成家了。上次忠义伯夫人进宫来看我,还说起他相看的事情了呐,女方可是他一眼就相中的,想来是极中意的。” 顾珩摸了摸鼻子,秦光大被调去东都还是他决定的,又怎会不知?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既然知道他快要成亲了,以后自然不会再为难他。 “女方是哪家的?”顾珩问。 姝音想了想道:“是武兴伯黄家三房的四姑娘,听我阿娘说,黄四娘是个很文静的姑娘,虽然出身武将之家,学问却是极好的。她和秦光大刚好一静一动,两夫妻也算互补了。” 顾珩点点头,虽然有些诧异秦光大对妻子的选择,却也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想法。 就算是以前,秦光大对姝儿也不过是单相思,他没什么好介意的。他的姝儿这么好,有人暗中思慕太正常不过了。 只是一想到这人差点和姝儿定亲,他就有些不忿。不过,他的心里也有着深深的庆幸。当年若真的是秦光大和姝儿成了,应该就没他什么事了…… 他如今能和姝儿在一起,真是太不容易了! 顾珩百感交集,掐着姝音的腰就把人抱了起来,大手再往下,分开她的双腿缠到自己身上,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姝音一边气喘吁吁地往后躲,一边艰难地出声:“二叔,别急,我还有话要说。” 顾珩顿了下,一把挥开旁边桌案上的东西,把她放在上面,然后整个人倾过去把人紧紧圈住,哑着嗓子问:“什么事?” ……这让人怎么说? 姝音伸手抵住他近乎贴在自己身上的肩膀,努力往后仰着头,等心跳平稳了一点才道:“是姑母,她今儿进宫来了,看上去很是忧心。” 顾珩听的心不在焉的,呼吸间随意嗯了一声,暧昧的气息全数喷洒在姝音赤裸的肩头,激得她心里一阵酥麻。 姝音觉得口干,缓了缓才说道:“是萧世子的亲事。姑母本以为今年是怎么都能把这婚事定下来的,可世子那边总是诸多推拒,不是嫌女方年纪太小就是觉得对方太柔弱,以后会相处不来。姑母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因为守孝而耽搁下来的武将家的姑娘,可相看的时候,他又没有出现。” 顾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可不想为了萧钺的事耽误他和姝儿夜晚的美好时光。 “是哪家的姑娘?我这边直接赐婚就好。” 姝音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哪有你这样做表哥的?姑母的意思是让你帮忙问问萧世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和姑父已经有些没辙了。特别是……”说到这里,姝音的眉心也不禁皱了下,放低了声音道:“特别是,姑母最近听到风声,有人看到萧世子出现在了那种地方。” 顾珩扬起眉,听出点不对劲,问:“哪种地方?” 姝音本就飞了红霞的脸颊变得更红,不自在地吞吞吐吐:“就是小、小倌馆。” 顾珩这下是真的有点惊讶了,萧钺没事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姝音把顾岚的来意说清楚:“姑母担心他误入歧途,知道你与他关系一向亲近,想请你这个皇帝表哥规劝他一下,把他拉回正途。” “我知道了,会教训他的!” 说完这句,顾珩再也不想忍耐,整个人都覆了上去,大手抚上她的后颈轻轻一扯,那件水红色的小衣就滑落了下来,眼前瞬间风光无限。 顾珩的血脉更加喷张,另一只手熟练地拉扯开她裙上的束带。 “……去床上。”姝音颤着声音开口。 顾珩勾起唇,低低的笑声卷入她的耳朵,随之而来的便是他越发热情又恣意的亲吻,手掌也顺着她的小腹慢慢往下…… 很快,姝音便只能无力地攀着他的肩膀随他去了…… -- 翌日,顾珩处理完政务,就召了萧钺进宫。 “你怎么回事?”他扬着眉毛,开门见山的发问:“姑母昨儿找到皇后哭诉,说你不仅对亲事推三阻四,还去小倌馆那种地方鬼混,你不会真的转了性子吧?” 萧钺一张俊脸瞬间扭曲了起来,咬着腮帮子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为了跟着翡翠楼的江八爷,我会踏足那种地方?” 说起这事,萧钺也是一脸悲愤,“那日我亲自尾随他出门,他七拐八拐的颇有些神秘兮兮,我自然就更加戒备地跟着他,谁知他最后去的是那种地方!” 最让人恼火的事,他因为不熟悉那边的环境,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还遇上了熟人,大家大眼瞪小眼都尴尬得不行。 那人不知是找到了同好太高兴还是想讨好他,最后更是热情地招呼他一起去玩儿,还要介绍相熟的小倌给他。 他解释,拉扯了半天才得以脱身! 听他说完事发经过,顾珩紧紧抿着唇才忍住没有大笑出声,可眼里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萧钺更气了! 顾珩掩唇咳了咳,肃声道:“辛苦你了,姑母那边朕会好好解释的。” 这还差不多! 萧钺哼了哼,他这次可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如今外面都暗暗在传他好男风呐! 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顾珩给了个建议,“你早日成亲这事就不攻自破了!正巧姑母也一直为你的亲事发愁,你还是快点找个人定下来吧!” 萧钺没想到会被皇帝表哥唠叨这种事,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脑袋。 想到自家皇后的嘱托,顾珩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打听:“你年纪也不小了,心里可有意中人?” 第291章 古怪 听他这么问,萧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提什么意不意中人啊,怪丢人还差不多! 顾珩的感觉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可真不想过问这种事!可姝儿把这事交代给他了,他也不能不管。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顾珩皱着眉,有些不耐地说:“若你没什么想法,我就让你表嫂给你指婚了!” “不用!”萧钺脱口喊道,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令他有些困惑。 ……这人是谁? 顾珩的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问:“所以,你心里这是有人了?那为何不跟姑母说清楚让她去提亲?不会是还惦记着与你退婚的那个女人吧?” “当然不是!”萧钺想也没想就否认,大喇喇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还惦记她做什么啊?我可没那么傻!” 顾珩微眯着眼睛,犀利道:“那你惦记谁?” “不就是……”萧钺陡然收了声,刚刚差点顺嘴说了不该说的名字。 他真是有点魔怔了!怪就怪宁华那丫头突然莫名其妙亲了他一口,害他最近有点怪怪的。 顾珩哪里还看不出不对劲,心里一阵叹息,问:“对方可是已婚的妇人?” 不然他为什么这样遮遮掩掩的? 萧钺无语地觑了他一眼,小声嘀咕:“以为我跟你一样啊?” 顾珩的听力一向很好,自然听见了,坦然自若道:“与我一样有何不可?若非你只是一厢情愿?人家并不待见你?” 萧钺面上讪讪的,又不好解释什么,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翡翠楼的这个江八爷,感觉上确实有些古怪,可我跟了他这么久,也没找着什么破绽。” 说起正事,顾珩也敛了神色,问:“二人的长相可有相似之处?” 萧钺连忙摇头,“差远了!厉雍当年可是上京有名的美男子。这个江老板嘛,只能说长得平平无奇,离好看还有段距离。” 顾珩淡然道:“可是易了容?厉雍身边应该还聚集了不少能人志士。” 萧钺耸了耸肩,回:“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前些日子一直在试探观察他,昨儿刚好找了个机会,在他下楼梯的时候找准角度绊了他一脚,让他脸着地摔了一跤,鼻子下巴都摔流血了,五官却还是原样,不像是易容了。给他看诊的大夫也是我们的人,还上手摸了摸,没有异样。” 顾珩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难道是他猜错了? “你上次不是说这两年来他一直在跟你套近乎吗?可有让你帮忙做什么?”顾珩问。 “那倒没有!”萧钺立马否认,至于这其中的原因,他之前也没想通,不过宁华倒是给他提供过一个思路。 他之前是不信的,不过这江放暗地里老往小绾馆跑,就让他不得不信了。 “这个江八爷好男风。”萧钺有些尴尬地解释。 顾珩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好笑道:“你是说他之所以跟你套近乎是因为看上你了?” 萧钺涨红了脸,反驳:“不是我说的,是宁华那个丫头说的。” 顾珩瞬间敛了笑意,追问:“他也认识宁华?” 萧钺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警觉,也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上次我们一起喝茶的时候,他还状似无意地问起了恭王妃的年纪。现在想来,他一个八面玲珑的商人,怎会犯这种戳人痛处的错,除非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顾珩眉眼一凛,又问:“江放其人可调查清楚了?” 萧钺回答:“江家祖上就是在上京开酒楼的,家族人很多,江放本是嫡支一脉,只他父母去世的早,他一个小孩子还差点被叔父侵占了家产,后来还是好不容易打官司要回来的,然后他就自立门户和本家的人断绝了关系。” 顾珩微微颔首道:“这个身份倒是能给他冒名顶替提供便利。” 萧钺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他也不会觉得江放身上有古怪,可是他那张脸是真的丑啊,不是假冒的! 顾珩缓缓勾起嘴角,慢悠悠道:“谁说摔下楼梯的那个一定就是之前跟你套近乎的江八爷?” 萧钺也逐渐回过味儿来了,“难怪我最近几日见着他总有一种怪异又说不上来的感觉。” 顾珩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沉声吩咐:“做生意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寻个借口把翡翠楼封了,再仔细搜查。” 就算暂时抓不到他的人,折断他一条臂膀也好! 另一头,坤宁宫里,姝音也正和宁华郡主说着话。 “你这一去东都就是小半年,连我生孩子都没回来看我,可是遇到什么流连忘返的人了?”姝音娇嗔地睨着她,眼里满是揶揄。 宁华冲她讨好地笑了笑,殷勤道:“宝儿别气,是我错了!我这不是和呦呦学做生意吗?玉琼楼在东都分号的生意很是不错,呦呦已经决定明年要扩张到江南去,我们后来还过去考察了,可开了不少眼界呐!” 说实话,姝音还挺羡慕的,她长这么大都没去过江南。 宁华看出来了,挽着她的手臂打趣地说:“以后让我大侄子带你去。” 姝音轻哼了一下,在她耳朵上揪了一下问:“听说你还带回来一个年轻男子?他是做什么的?你对他可是认真的?” 宁华连忙摆手,严正澄清:“这都是外人瞎传的!我和呦呦在江南时遇到点小麻烦,这人碰巧帮了我们,呦呦见他机灵又忠厚,就把他带到身边学做事,这次也跟着回了京。” 姝音这才松了口气,幽幽开口:“你娘最近正忙着张罗你的亲事呐,手头上可存了不少青年才俊,等你回来相看。” 提起这个,宁华就头大,唉声叹气道:“已经安排上了!我昨日刚回来,就被我娘派人抓回王府耳提命面了一番,让我相看的时候一定要到场。可我现在真不想嫁人!” 姝音扑哧笑了一下,调侃道:“你和萧钺还都不让人省心!” 宁华狐疑地眨眨眼,手心却紧张地攥了起来。 宝儿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姝音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才解释:“上个月姑母给萧钺张罗了相看,可他却临时爽约了,把姑母气得不轻。你娘大概也是怕你有样学样。” 宁华一顿,讶然道:“他的亲事还没定下来吗?” 第292章 损失 姝音摇头,想到大长公主顾岚说起这事时的忧心,也不由叹气:“萧世子总嫌女方年纪太小,可他的年纪只会越来越大,现在不抓紧,以后相差的只会更多。姑母为了让他满意,都开始在打听和离过的妇人了。” 宁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呐呐道:“之前与他定过亲的夏芝就比他大一两岁,想来他应是更中意年纪大一点的。” 姝音微愣,一脸听到趣闻的样子,原来萧钺竟有这样的偏好。 宁华垂着脑袋,郁郁地想着那日在金明池一时冲动做下的糊涂事。虽然她以醉酒不省人事把这事蒙混了过去,可自那以后,她就有些不敢面对他。 这小半年在外游历,也是想要避开他。本以为自己回京后,这人应该就能把婚事定下来了,那自己也能彻底放下。 可如今这样,又扰得她心里乱糟糟的…… 姝音在脑子里搜罗起年纪比萧钺大又和离了的夫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人选,担心道:“若真是这样,那姑母还有得愁呢!” 这样的喜好,还挺容易闹出丑事的,毕竟如今年纪比他大的可都是已婚妇人。 夜里,姝音把自己的忧虑告诉给了顾珩,又问道:“二叔可有问出什么?萧世子可是心里有人了?” 顾珩一顿,被萧钺用江八爷的事一打岔,他都忘了要盘问此事,不过他确定萧钺这小子肯定是在惦记什么。 “他如今大概只是一厢情愿。”顾珩不负责任地推论。 姝音好奇地眨了眨眼睛,追问:“女方是谁?” “他不肯说。” “别是哪家的夫人吧?” “很有可能。” 姝音讶然地瞪圆了眼睛,面上有些不安,“那我要不要跟姑母提个醒?” 顾珩沉吟道:“暂时先不用,他是有分寸的人,不会闹出什么事的。而且他跟我保证过了,明年绝对把亲事定下来,姝儿就别跟着操心了。” 姝音点点头,开始说起宁华的事,“她和呦呦两人去了不少地方呐,计划还要再多开几个分号。” 顾珩陡然记起姝儿手上的铺子似乎与翡翠楼还有生意往来,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听到江放可能就是厉雍,姝音错愕不已,完全难以把印象中相貌平平又玩世不恭的商贾和前朝皇子联系在一起。 “可我听说厉雍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子呐,那个江老板,长得就……”姝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姝儿见过他?”顾珩的眉心皱了皱。 “见过几次。”姝音歪着脑袋回忆起来,“最开始,我们的点心铺子还是和翡翠楼合作的。玉盘斋那时刚起步,名声还不显,和这种有名的酒楼合作能帮我们提高知名度。” 说到这儿,姝音蓦地想起了什么,急急道:“我记得第一次去翡翠楼谈生意的时候,我好似还看到了王贞娘。” 听到这个名字,顾珩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这个翡翠楼,绝对有问题! -- 萧钺的动作很快,没过几日,翡翠楼就被以“伪账匿税”为由查封了。楼里做事的人,上到老板,下到打杂的,都一应被看管了起来。 失去了“江放”这个明面上的身份,厉雍这些日子不得不藏身在城东的深宅里,半步都不敢踏出房门。 蓝凤天满脸愤恨地说道:“楼里的人都被抓走了,梁掌柜为了不让人起疑,没有随我们撤退,如今也不知被关押在哪里?还有,我们楼存在各个票号的银子也被抄没了,这次的损失实在不小!” 厉雍沉默的像尊石像,半个身子都隐在阴影下,半晌才开口:“江放的家眷可有安顿好?” 李坎立马回道:“江老板这些年在明面上并无妻妾儿女,官府的人抓不到他们头上。况且江老板这次出山之前,我们就把他的妻儿送去了江南,绝对不会被人找到。” 厉雍自嘲地笑了笑,“那就好,终是我连累到他了。” 李坎不以为然道:“主子别这么想!当年若不是主子好心为他疏通,江放哪里能从叔父手里拿回家产?江放为主子办事都是心甘情愿的,他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主子无需自责。” 厉雍没有说什么,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户边,看着外面萧瑟破败的场景,眼底聚起的冷意越来越浓,疾声道:“让吴六他们可以做事了。” 他倒要看看,顾家从内部烧起来是什么样子…… 玉琼楼。 对于翡翠楼被官府查封的事,宁华和方呦呦都大为震惊。宁华小心翼翼地觑一眼方呦呦的表情,问:“你可有从江老板那里听说过什么?” 方呦呦不明就里地笑起来,“人偷税漏税肯定不会说给我知道啊!不怕我举报他啊?” 宁华有些诧异,难道她猜错这两人的关系了? “你若是想见他,我这边看看可不可以想想办法。”她试探着说道。 “可以吗?”方呦呦一脸跃跃欲试,激动道:“现在外面打翡翠楼主意的人可多了,若我能先这些人一步见到江老板,那我们盘下翡翠楼的可能性就大了!翡翠楼地段好,装修也新,我们买过来不用怎么修整就能直接用,能省不少钱呐!” 宁华越听越迷糊,干脆直接问出口:“你不是喜欢他吗?” 方呦呦一口茶水喷出来,恼火道:“谁说的?你让他出来!我看是谁在给我泼脏水!” 宁华这下是终于确定这两人没什么了,有些尴尬地说,“是我误会了,你别生气。” 方呦呦有些无语,这几年这么误会的人还不少,她郑重声明:“我这人只对钱有兴趣!男人嘛,可有可无,但长得丑的绝对不行。” 宁华:…… 又和方呦呦说了会儿话,见她忙着与各个分号的掌柜对账,宁华便也不打扰她了。刚从屋子里退出来,就在走廊上遇到了这次从江南跟回来的男子。 “郡主。”吴克恭敬地退到一边,行礼问安。 宁华微微颔首,随口与他寒暄了两句便打算离开。 “郡主。”吴克出声叫住她,脸上纠结的神情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宁华有些诧异,问:“可是在上京遇到难事了?” 吴克深吸一口气,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信递到宁华身边,哀凄道:“郡主看完这封信就知道了。” 宁华没有接,满眼警惕地看着他。 吴克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解释:“这是郡主生母留下的。” 第293章 鼻血 宁华依旧没有把信接过来,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审视。 吴克不闪不避地回视着他,面上丝毫不见任何心虚,仿佛他做的事再合理不过。 宁华冷笑了一下,立刻召来自己的侍卫把这个“居心叵测”的人抓了起来。吴克似是早已料到了这一点,不吵不闹地跟着走了。 回到郡主府,宁华也没急着审他,把遇到这人的前后经过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才让人把他带了上来。 “在江南的时候,你可是故意接近我们的?”宁华问。 “是!”吴克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小的这些年一直想要接近郡主,可一直没什么好机会。这次去江南,郡主伪装了身份,身边带的人不多,才给了小的可乘之机。” 宁华一哂,嘲讽道:“怎么?你见不得光?想要跟我说什么就不能堂堂正正找上门,非要绕这么大一圈?” 吴克咚的一声跪下了,一脸悲愤地说:“小的也是有苦衷的。小的不敢被顾家人发现,不然小的被灭口了就没人可以告诉郡主真相了。” 宁华越听越糊涂,“真相?什么真相?” “自是和郡主身世有关的真相。”吴克又把那封信拿了出来,恳求道:“请郡主过目。” 宁华哼了一声,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伸手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越看越心惊,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 -- 年底大概是帝后二人最忙碌的时候,顾珩得赶在节前把亟需处理的军政要务都安排妥当;姝音作为皇后,宫里备办过年的一应事宜都需要她亲力亲为地过问把关。好不容易等到各处衙门都封了印,顾珩也封了玺,却还是没有清闲的时候。 腊月二十九,是太庙祫祭的日子。永安帝三十多岁才终于有了儿子,为了告慰祖先,这次祭祖,还不到半岁的小太子顾元安也得同去。 如今冰天雪地的,想着这么小一点的儿子要出去折腾一番,姝音就心疼得不行,依依不舍地抱着一无所觉还笑嘻嘻的安哥儿。 顾珩把儿子接过来,温声安慰道:“姝儿放心,臭小子我会亲自照顾着,绝不会冻着他的。今儿的仪式,我也让人从简了,安哥儿只是去露个脸,走个过场就回来。” 姝音摸了摸儿子暖呼呼的小脸蛋,又为他整理了风帽和襁褓,才勉强点点头,“那你们快去快回。” 顾珩深深地看她一眼,嗓音缱绻:“等我们回来。” 每次出门都有人等着归家,这样的感觉再好不过了…… 夫君和儿子外出,姝音也没有闲着,和珠珠一起布置起坤宁宫来。大的物件儿宫人们早就弄好了,喜庆的灯笼挂了,年画、窗花、门神、春联也贴了,母女俩只用按照自己的喜好再增添些装点就好。 珠珠前不久正式开了蒙,如今对写字很是热衷,拿着自己写的福字帖的到处都是。四岁的小娃娃,字算不得好看,却别有一番稚子童趣。 母女俩说说笑笑,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眼看就要到晌午了,二叔却还没有回来。听着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姝音不由得有些担心。 想着珠珠应该饿了,姝音正准备让人摆饭,屋外就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响动。 “是爹爹和弟弟回来了。”珠珠也听到了,兴冲冲地跑出去迎接。 姝音也赶紧追了上去,还没踏出房门,顾珩就已经抱着安哥儿走了进来。 “……啊,啊!”安哥儿见到娘亲,立马就在爹爹怀里挣扎起来,两只小手奋力地朝娘亲伸了过来。 姝音知道儿子出去这半日肯定是饿了,忙把他抱过来哄了哄,确定他没有哪里不舒服后,就让佟嬷嬷带他下去找乳母了。 “外面很冷吧?”姝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炉塞到顾珩手里,又吩咐下人去把泡着药粉的木桶端上来。 顾珩的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容,每次冬日他外出回来,姝音都会给他准备这些。 “快去换衣裳,你身上的旧疾最是受不得寒气。换完衣裳就出来泡脚,这药粉可是苍神医悉心为你调制的,只要像这样好好将养着,二叔的腿以后在冬日也不会疼了。” 姝音唠唠叨叨地说着,半点没注意某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瞧。 顾珩喉咙微动,“姝儿为我更衣。” 姝音莫名听出点撒娇的意思,眸光流转地嗔了他一眼,拉着他去了内室。脱下厚重的衮龙服,姝音愕然发现顾珩雪白的中衣领子上沾染了两滴血迹,鲜红刺眼。 “二叔流血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顾珩像是刚想起来一样,脸上略有些不自在,低声解释:“可能最近天干物燥,莫名流了点鼻血。没什么的,很快就止住了。” 姝音却不放心,立刻就要召太医。顾珩拉住她的手,笑着保证:“我真没事,昨儿太医才给我把了平安脉,一切正常。” 姝音的眉心依旧夹杂着一丝忧虑,把他按到榻上,仔仔细细打量他的面容,倒真没看出任何不妥才略松了口气,却还不忘温声叮嘱:“二叔最近太操劳了,起得早睡得晚,身子如何吃得消?这几日你什么都不要做了,就在屋子里好好调养。” 被妻子这样紧张关心着,顾珩心下自是熨帖又甜蜜,抱着她就不肯撒手。 “别闹!”姝音气喘吁吁地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没什么威力地瞪了他一眼,命令道:“快去泡脚,让身子暖和起来,免得寒气入体旧疾复发。” 顾珩心头火热得厉害,又伸手把人捞到怀里,贴着她的耳畔呢喃:“为夫知道一种更快让身子暖和起来的方法,需要姝儿配合,我们试一试?” 姝音先是一愣,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她很快便从这人滚烫的手心上感受到了他的意图。 “不行!”姝音很是坚决的拉开了他抚弄在自己胸前的手,红着脸道:“大白日的像什么话?” 顾珩也没有勉强,只是之后不管做什么,就连用膳之时也会用那双幽深又带着钩子的眼神注视着她,直看得姝音头皮发麻。 “姝儿既然说我要好好调养,不如就陪我一起歇晌?”顾珩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姝音咬着唇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罢了,她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就当是闺房之乐了…… 第294章 家宴 转天就是除夕,宫里也是要守岁的。去年因为姝音怀孕正难受着,顾珩也不想独自一人面对后宫那些女人,便没有举办家宴,只让各宫自己过。 今年姝音这个皇后娘娘有精力了,宫里的传统自然要遵循。永安帝的后妃本来就少,现在更是只剩下两个人,这“家宴”怎么看都热闹不起来。 刚好归园二老也还留在宫里,姝音便也邀请了他们。施嫔和葛婕妤见着席上还有两个不认识的老者,都有些讶异。不过帝后并没有要介绍给她们认识的意思,她们自然也不敢多问。 因为宫里人少,这场“年夜饭”便也从简了不少,顾珩也懒得摆那帝王排场,还是和自己的皇后坐在一起,他可不想跟个孤家寡人似的一人一桌。 珠珠人还小,当然也是和父母坐在一块儿。上首的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吃着饭,让施嫔和葛婕妤两人越发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她们也不想在这里碍眼,用过膳,献上自己宫里的吉祥盘和消夜果盒后,便找借口告退了。 她们一走,归园二老也自在了不少。苍神医一边美滋滋地喝着茶水消食,一边道:“皇后娘娘上次送来的几个小宫娥悟性都不错,学医很有潜力,假以时日,应对普通病症应该就不在话下了。” 姝音微笑着颔首,因还记挂着昨儿二叔流鼻血的事,便请苍神医为他把把脉。 “流鼻血?难道是肝火太旺?”苍神医也有些讶然,连忙为顾珩切了脉,又细细观察了他面上的情况,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姝音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声音发紧地问:“可是有哪里不妥?” “那倒没有。”苍神医立马摆摆手,不紧不慢道:“陛下脉象平稳,既无肺热,也无虚火,身子并无任何不妥。” 照理说是不会无缘无故流鼻血的。 他沉吟了一瞬,询问:“陛下可是不小心撞到鼻子了?” 顾珩摇头,“并无。” “那陛下流鼻血前可有感到什么不适?”苍神医又问。 顾珩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并无任何不适,鼻血就突然流出来了,血量也不大,很快就止住了。” 宋阿姥见自家老头子难得有些为难的样子,便也为顾珩把了脉。 这脉象…… 宋阿姥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表面和缓有力、不浮不沉,实乃身体康健之兆,可其中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玄虚,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苍神医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莫非是绝嗣散的影响?” 宋阿姥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姝音不由得握紧了顾珩的手,颤声问:“可有得医?” 苍神医知道自己的话可能吓着皇后娘娘了,立刻耐心解释:“娘娘勿忧。陛下体内的余毒只会影响子嗣,如今有娘娘在,这点也不需担心。陛下身子十足康健,流鼻血大概只是近来太过操劳,老朽这边为陛下开几副药方调理调理。” 姝音这才松了口气,“劳烦神医了。” 归园二老毕竟年纪大了,又坐了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姝音忙吩咐人备了软轿把二老送回了住处。珠珠年纪又小,守了一会儿也熬不住了,靠在顾珩怀里就睡了过去,还是个奶娃娃的安哥儿也早吃饱喝足睡得香香的。 帝后二人把孩子们安顿好了后,便回了寝殿,守岁的事就由他们两人来做吧…… 顾珩沐浴出来,发现姝音正倚在窗边,望着窗外无垠的黑夜出神,整个人莫名有些惆怅。 “怎么了?”他从身后揽她入怀,下颌抵在她的肩头轻轻摩挲起来,缠绵悱恻。 姝音微微偏过头,在他侧脸吻了吻,声音柔柔的,“二叔少年时是什么样的?” 顾珩一顿,嗓子里低低笑了一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就想知道。”姝音的语气颇有些耍赖的意思,可下一瞬,她的眼底却又闪过一丝失落,“我都没见过你以前青涩的模样。” “你见过的。”顾珩在她耳珠上略带惩罚的吮咬了一口,幽幽开口:“姝儿只是不记得了。” 姝音有些惊讶,在他怀里转过身,抓着他的手臂心切追问:“什么时候?我那时候多大?我们有说话吗?” 顾珩作出沉思的神情,嘴角却微微勾了起来,“你那时还是个小胖妞,在头顶扎着两个小揪揪,甜甜地喊我哥哥,见着我手里的炙羊腿还流口水呐。” “你胡说,我小时候才不胖!我也没那么馋嘴。”姝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怎么有底气的反驳:“我只是衣裳穿得多,阿娘怕我冻着了。” 顾珩嗯了一声,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大,最后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姝音又羞又恼,踮起脚就在他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顾珩伸手轻轻按住她的后颈,顺势加深了这个吻,姝音毫不示弱地回应起来,仿佛两人在比试着什么似的。 姝音拉开他本就微敞着的外袍,柔嫩的指腹抚上他胸口那两处旧伤疤,问:“还疼吗?” 顾珩呼吸一窒,捉住她的手,摇头,“不疼。” 姝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慢慢有了湿意,俯下身在那凹凸不平的疤痕上落下极致缱绻的一吻。温热的唇瓣贴上来的时候,顾珩的全身瞬间就紧绷了。 “二叔别动。”姝音有些强势的拉住他的手,顺着他的心口一路吻到他的颈侧,喘息着在他耳畔呢喃:“二叔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少年时是什么样的?” 顾珩深深呼出一口气,喉结快速滑动,一开口嗓子哑得不成样子,“我十五岁就进了军营,每日里习武练兵,日子很是枯燥。父亲对我很严格,我若哪里做的不和他心意,就会军法处置我。好在大哥会在一旁劝说,让我逃过不少惩罚。” 想到曾经从阿公那里听来的传言,姝音就心疼得厉害,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二叔是不是还为父皇挡过一刀,可父皇非但没有感激你,后来还罚你军棍了?” 顾珩扯了扯嘴角,如实道:“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在庆阳一役确实做得不够好,挨打也无怨。” 听他这无所谓的语气,姝音更心疼了,眼泪簌簌的就落了下来,“二叔,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你不准丢下我一个人!” 第295章 二郎 顾珩恍然,原来姝儿今夜反常是因为这个…… 想来苍介那老头说的话还是吓到她了。 “姝儿别担心,我身子好得很。”顾珩伸手为她拭泪,在她湿漉漉的眼角吻了吻,哄声道:“我要和姝儿一起活到七老八十,只希望姝儿到时候别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 姝音破涕为笑,戏谑道:“我只比你小十岁,你是糟老头子,那我肯定也是老太婆了,我们谁也别嫌弃谁。” “不会。”顾珩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深邃的眸子好似要把人吸进去一样,认真道:“我的姝儿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肉麻。”姝音哼了哼,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某人顺势仰倒在榻上,外袍就那么松松垮垮的散开,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 姝音毫不犹豫地跨坐在他的腰腹上,指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问了起来。有的小伤虽然留了疤却没给顾珩留下太多印象,他也说不上来。 “行伍之人都是这样。”顾珩漫不经心地开口:“这其实是好事,没印象代表伤得不重。” 姝音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双手撑着他的胸前,霸道地说:“二叔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我的,以后哪哪儿都不许受伤,在小的伤口都不行。” 顾珩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嗓子里沉哑的嗯了一声,整个人已经紧绷到了极致。 姝音娇媚一笑,俯下身温柔又磨人地亲吻他,从唇瓣到锁骨,从锁骨到胸膛,从胸膛到腰腹,再慢慢往下…… 顾珩的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烫,喉间早已忍不住溢出隐忍的低吟。 不知过了多久,外界的爆竹烟火声陡然响了起来,掩盖住了这一隅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流光闪烁中,二人十指相扣,紧紧依偎在一起,感受着彼此最细微的跃动…… 辞去旧岁,新的一年又来了。 忙过初一的大朝会,姝音便让顾珩在坤宁宫好好休息了几日,一应需要应酬的活动都推到了初五之后。 两人每日睡到自然醒,白日里和一双儿女享受天伦之乐,夜里又有夜里的乐趣。总之,这五日大概是顾珩这么多年来过得最舒心畅快的一段时间了。 转眼就到了初六,这日宫里照例要招待顾氏宗亲。去岁这时候,姝音因为怀孕初期太难受并没有出席宗亲宴,今年便是她当上皇后以来第一次出席正式的顾氏家宴。 顾家的女眷很早就进了宫,团团围在姝音身边说话逗趣儿。 诚王家的人今年格外低调,世子妃于昭前几个月刚公然被赶出了坤宁宫,这次还是诚王亲自求到顾珩那里,才给她解了禁。于昭沉默地坐在角落,身后一左一右地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都是诚王怕她再惹祸特意派来看着她的。 两婆媳来之前都被诚王严厉警告过,可不敢再惹是生非,一改往日掐尖儿张扬的作风,变得极为安静,偶尔被人问到了,才会谨慎地回两句话。 女眷们坐在一起,不是谈论孩子,就是谈论亲事。顾氏族里现在不缺孩子,就连最让人忧心的永安帝去年都得了儿子,大家自然就更关心“亲事”的话题。 恭王妃和大长公主顾岚如今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皆因自家都有不省心的儿女,说起这事来都是唉声叹气。 恭王妃拉住顾岚的手臂,凑在她耳边嘀咕:“工部侍郎曹家的二姑娘上个月刚和离了,今年二十有六,和钺哥儿差不了几岁,你看看合适不?” 顾岚一听来了兴趣,赶快和有着“良缘王妃”美誉的婶婶打听起女方的具体消息来。 论做媒,恭王妃可是专业的,立马把女方的情况逐一说了出来,不仅有生辰相貌性情这些最基本的,甚至连人家在前夫家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曹二姑娘可是远嫁,夫家是东都的大族,本来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可她那个夫君风流成性,后院乱糟糟的,曹二姑娘接连两胎都因故没了,这才心灰意冷下决心和离的。” 顾岚凝眸想了想,点头道:“倒是可以接触看看,拜托婶婶帮我张罗一下。” 恭王妃喜笑颜开地拍了拍手掌,“包在我身上!我说什么都要给钺哥儿找门好亲事!” 姝音就坐在这二人的旁边,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好笑地觑了一眼宁华,小声道:“你娘看来很有把握,姑母这次说不定真能娶到儿媳了。” 宁华愣愣地嗯了一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姝音拉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声音里满是担心,“阿宁,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宁华摇头,迟疑了一下,对着她耳语道:“宝儿,若你知道了一件别人故意隐瞒你的事,你是会继续装作不知道,还是戳破这层窗户纸,把话彻底说开?” 姝音思索了一瞬,反问:“若你继续装着若无其事,心里会觉得有疙瘩吗?” “会的。”宁华愁眉不展地说道。 不仅是疙瘩,简直就是一个缠得死死的结。 “那就说开吧。”姝音轻轻点了点她皱紧的眉心,温声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之后一直纠结徘徊,不如早点把这事解决了,最坏的结果不也只是他们知道你知道了你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宁华被这绕口的表达逗笑了,点头道:“宝儿说得对!凡事只要说出来,才有解开的机会,闷在心里只会钻牛角尖。” 她怎能只凭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的一面之词就给自己的身世下定论?她可是顾家娇宠着长大的姑娘,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宁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眨眨眼睛调皮道:“宝儿,等散宴了,我要说一件重要的事,到时候你可别吓着了。” 姝音扬起眉毛,打趣地说:“你不会是要宣布你有意中人了吧?” 宁华莫名有些心虚脸红,故作淡然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姝音心里的好奇倒真被她勾起来了,刚想追问几句,闵怀王妃母女俩在这时终于到了。 “大嫂。”姝音站起身略迎了迎。 闵怀王妃矜持地点点头,拉着身旁的长乐公主为姗姗来迟作解释:“都是这孩子,一定要先去给她二叔磕头拜年,二郎也是好久没见着长乐了,叔侄俩就多说了会儿话,这才耽搁了,还望娘娘勿怪。” 第296章 你跑什么 姝音一顿,心里蓦地生起点怪异的感觉。 二郎?云氏称呼某人却二郎,却称呼自己“娘娘”?这亲疏分得很明啊! 姝音压下心底那点不舒服,面上始终维持着温和的笑意,落落大方道:“大嫂跟我何必这么见外?一家人聚一聚,早一点迟到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众人立马笑呵呵地出来打圆场,前太子妃这点言语机锋她们其实也听明白了。可这云氏地位特殊,是前太子的遗孀,就连皇后都要忍让她三分,她们自然也不好出言说什么。 再加上这云氏自从成了寡妇,性情就变得乖僻了些,也时常冷不防地说一些不太讨喜的话,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想想也能理解,太子妃距离皇后之位就只剩一步了。可人算不如天算,太子命薄,还没登基就早早去了,云氏也从人人称羡的太子妃变成无人问津的闵怀王妃,膝下又只有一个不能继承家业的女儿,人生着实没什么盼头。 换作她们是她,面对如今坐上皇后宝座的那人也不会心无芥蒂,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大长公主顾岚在心里叹了口气,立刻对着姝音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姝音豁然地摇摇头,她当然不会和大哥的遗孀计较什么,反而还得表现出更加宽和大度才行,不然传出她这个皇后娘娘苛待守寡的大嫂这样的流言就不好了。 她其实早感觉到了云氏对自己的这种微妙态度。说实话,她并不怎么介怀,反正云氏也影响不了她什么,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长乐姐姐!”珠珠一脸欣喜地跑了过来,热情地牵住她的手,撒娇道:“姐姐好久没进宫了,珠珠好想姐姐,父皇上次给了我一匣子粉色南珠,我给姐姐也留着呐!” 长乐还没有说话,云氏就轻笑了一声,“同样的东西,二郎也给长乐送了一份,她二叔一直记挂着她的,元贞无需担心。” 不过一匣子珍珠也想要显摆,还真是村妇的孩子! 珠珠愣了一下,她毕竟年纪还小,被大人这么回话让她有些无措。她不过是想和大姐姐分享自己得到的宝物罢了。 姝音忙把珠珠拉到身边,安抚地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上次外祖母不是给你搜罗了几把镶宝珠的双绣团扇吗,你拿出来分给大家吧。” 珠珠的凤眸亮起来,立马拉着长乐和几个宗室家的姑娘去了自己的屋子。 顾岚不悦地瞥了一眼云氏,随即夸奖起珠珠懂事大方来。众人一听,也跟着称赞起了元贞公主,顺带又把皇后娘娘夸了一番,直赞她会教养孩子。 云氏心下不屑,嘴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讽,却没再多说什么。 坐在角落的于昭安静地看了一场戏,心里暗暗雀跃起来——原来还有人跟她一样不喜欢林氏!看来她以后可以多接触接触这个寡妇的大嫂! 恭王妃看着长乐走远的背影,兴致勃勃道:“这孩子去岁就及笄了吧?亲事上可有什么打算?我手头上有不少出色的小郎君呢!” 说起女儿的终身大事,云氏的脸色依旧淡淡的,“她还没开窍呐!就算多留两年也无碍,到时自有她二叔为她做主。” 恭王妃有些不高兴了,不只是因为被扫了面子,还因为云氏这满不在乎的态度,“琛哥儿媳妇,你这就不对了!女子的亲事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你这个做娘的还是要上点心!陛下要操心家国大事,哪能分心操持侄女的亲事。” 说句不好听的,陛下一个大男人挑选的结亲对象未必就是最适合长乐的。男人哪能明白女子心中的好夫婿是什么样的? 云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心里不忿极了。可恭王妃是长辈,她这口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久不出声的于昭在这时说话了:“陛下日理万机,确实没时间亲力亲为长乐的亲事,不过长乐还有她二婶呐!皇后娘娘肯定能为她找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云氏眼珠一转,随即起身行礼:“那长乐的亲事就劳烦娘娘多上心了。我毕竟是个寡妇,日日在家吃斋念佛,可不好张罗这事。” 姝音微微笑了,自谦道:“本宫年纪尚小,对操持婚嫁之事没多少经验,不过长乐的亲事,本宫自然会上心,到时候还要仰仗姑母和叔婆多给我掌掌眼。” “那当然!那当然!”恭王妃忙不迭地应了,为皇后娘娘对自己的信任很是开心,心下已经开始琢磨手头上合适的小郎君了。 大长公主顾岚冷冷扫了一眼云氏,肃容道:“长乐的亲事之前陛下就曾跟我提过,我这个做姑祖母的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云氏被说得讪讪的,她毕竟是做亲娘的,虽说是寡妇,但在女儿的亲事上也没做甩手掌柜的道理。 “我对这事自然也是很关心的。”她呐呐地找补。 顾岚无奈地摇摇头,在心里又把小祝氏翻来覆去地骂了一顿。都是这个毒妇造的孽,给风光霁月的琛哥儿娶了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媳妇…… 宁华早在她娘兴冲冲地提出要给顾家的小辈做媒后,就从坤宁宫退了出去。她若是杵在那儿,少不得又要被她娘一通数落。 今儿的宗亲宴摆在集英殿,宁华很是熟悉了,也没让太监宫女跟着,自己慢悠悠地往那边走了过去。 眼看就快要到了,迎面突然走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宁华脚步一顿,立马就要转身逃开。 “宁华!”萧钺开口叫住他,长腿快走两步就到近前了,不解地嘀咕:“你跑什么呀?” 宁华在宽袖下紧紧捏住手心,扮作刚发现他的样子,干笑道:“哎呀!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哪个外男,正想避一避呐!” 萧钺好笑地睨她一眼,“今儿可是顾氏宗亲聚会,哪里来的外男?” 宁华对他扬了扬下巴,嘴硬道:“你不就是外男?” 萧钺哭笑不得,她这么说倒也没错,他确实不姓顾,是外姓人。 “怎么,郡主娘娘这是要把我赶出宫?”萧钺揶揄地说了一句。 宁华轻哼一声,随即想到自己的身世,低落地嘟囔:“我哪有那个资格?” 萧钺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想到之前听说的那个传言,有些在意,便问道:“据闻你带了个年轻男子回郡主府?” 第297章 顾氏宗亲 宁华陡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萧钺见她面上莫名有些心虚,心里咯噔一下,急声问:“你、真找了个面首?” “什么呀!”宁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都是听谁说的胡话!” 萧钺略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解释:“我也是偶然听到曾与你喝酒的那两个戏子说的。你回京后,他们不还去郡主府找你了吗?你家门房没让他们进去,还说府上现在住着新人,他们可能就误会了。” 听到那两个戏子在外面胡乱编排自己养面首,宁华气得额角突突直跳,这要是被她娘听到了,不得吓晕过去? 萧钺双手环胸,审视地盯着她追问:“所以你府上的那人是谁?” 宁华垂下眼睫,遮住眸底那丝怅然迷惘,淡淡道:“他是在玉琼楼方掌柜手底下做事的,只是来找我禀报点事情。你知道的,我如今和方掌柜正一起做生意。” 萧钺微微颔首,这事他也听自家娘亲提过。 “所以你这大半年在外面就是忙活这事?我还以为——”萧钺没有往下说,他之前还怀疑过这丫头是不是记得那夜的事,这段时间都在故意避着他。 他掩唇咳了一下,转而疑惑地问:“你很缺银子?” “不缺啊!”宁华瞪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道:“难道不缺银子就不能做生意?女子也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走,我闲着无聊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萧钺连忙哄声应道,又问:“方掌柜之前与翡翠楼有生意往来,她和江老板可有牵扯?你和江放见过几次?他可有跟你说些什么奇怪的事情?你和他可熟?” 宁华对他把自己当犯人盘问的架势感到疑惑,不悦道:“怎么?若我跟他相熟,你还要把我抓去下大狱?” 萧钺眉心微蹙,沉声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与他有关的人和事都划清界限。” 宁华听出他语气里的郑重其事,也端正了态度解释:“方掌柜跟江八爷只是生意上的往来,没有私人的关系,我特意跟她确认过的。放心,方掌柜不是会匿税的人。” 萧钺哪是担心匿税的事情,随意地嗯了一声,视线在她清明灵动的美目上略过,陡然想起那夜她忽闪着的朦胧眼神,有些不自在地叮嘱:“你今儿在席上就别喝酒了。” 免得喝醉了又乱来! 宁华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又不能表现出自己知道,只能梗着脖子哼了哼,“要你管!” 说罢,就撇下这人往集英殿去了。 那夜的事,当没发生过对大家都好…… 午时,宴起。 因为都是顾氏族人,殿里的气氛比正式的宫宴松快很多。帝后二人也没有着繁冗的礼服,只穿着较为正式的常服。顾珩的服饰一向是由姝音亲自打理,所以当他的腰间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山河飞鹤纹荷包时,姝音一下子就发现了。 “哪儿来的?”姝音有些好奇。 顾珩垂眸看了一眼腰间的荷包,随口笑道:“长乐送的。小丫头真是长大了,还会做针线孝敬长辈了。” 姝音莞尔,视线又落在那荷包上看了看,心里倏地划过一丝说不出的异样。 山河飞鹤这样复杂的纹样真的是长乐绣的? 不过很快姝音就没时间想这个了。宴刚开始没多久,宗亲们就轮流上来敬酒了。因为永安帝一把年纪才终于有了儿子,大家今年都重点在恭贺这事。安哥儿这个新晋的小太子自然也要出来露个脸,认认亲。 顾珩便一手抱着胖儿子,一手端着酒杯与众人喝酒。安哥儿这会儿也吃饱喝足了,坐在爹爹怀里不哭也不闹,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面前络绎不绝的陌生人,一点也不怯场,沉稳的气质像极了顾珩。 每个来敬酒的人都不禁要在心里感叹一声:不愧是两父子!小太子除了眼睛,哪哪儿都能看出陛下的影子,连看人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淡漠都如出一辙! 诚王这次也亲眼见到了,终于能确定这小子就是顾二亲生的无疑。 想来绝嗣散的毒已经被他解了! 诚王压下心底那股无处发泄的郁气,始终在面上维持着他温和宽厚、与世无争的老好人形象。在向顾珩祝酒的时候,也露出恰到好处的谦恭,表现出对这个皇帝侄儿终于后继有人而由衷高兴。 敬完酒,诚王笑眯眯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心里一阵冷笑。 哼!小孩子能不能养大很难说呢!李先生说的对,他没必要着急,躲在暗处看风驶船即可! 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总能让他找到可乘之机…… 等喝过一轮,姝音连忙给顾珩的碗里夹了几样好克化的食物,柔声念叨:“别光顾着喝酒,不然胃又会难受了。等会儿他们再来敬酒,你意思意思就得了,别喝醉了,这几日你还在吃苍神医特意开的调理药呢!” “都听娘娘的。”顾珩勾着唇,声线里都带着笑,一路甜到了心坎里。 等下一轮宗亲来敬酒的时候,顾珩果然就随便找了借口推脱了。大家自然是不敢造次劝酒的,皇上给面子肯喝当然皆大欢喜,皇上不给面子,他们也没辙。 姝音坐在一旁,暗暗打量这些来敬酒的宗亲,不由得在心里琢磨起来——小祝氏的那个奸夫究竟是谁? 从手头上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人应该就是姓顾的。 姝音的视线在殿下众人身上缓缓扫过,顾氏在上京的族人不算多,如今有封号的就只有恭王、诚王、康平郡王、临淮郡王、乐平郡王、武安郡王、长广郡王和固安大长公主。 姑母家首先可以排除,剩下的便就是这些王爷了。除了诚王府,其他各家都是人丁兴旺,与祝清莲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也挺多,谁都有可能是那个奸夫…… 顾珩察觉到姝音若有所思的神情,为她夹了块金乳酥,打趣道:“姝儿在看什么?可是有比为夫还秀色可餐的人?” 姝音扬起眉,霎时玩心大起,意味深长道:“那我要细细看过才知道呢。” 顾珩轻哼一声,霸道地拉过她的手攥在掌心,面上一派笃定,“顾家没有比我长得还好的人。” 姝音忍不住笑出来,凑到他耳边小声哄道:“这世上就没有比二叔还好看的男子。” 第298章 问清楚 一顿饭吃到了申时,宫人们撤下酒席,端上果茶后,大家都明白陛下这是准备要送客了。 饮罢了果茶,众人都识趣的行礼告退。内侍们立马上前扶住喝得醉醺醺的皇室宗亲们,送着他们出了门。 恭王家这边,却上去了几个小宫娥,按皇后娘娘的吩咐领着他们一大家子退到了旁边的侧殿。 恭王有些猜不透帝后想跟他们说什么,若是为了宗室事务,跟他一个人讲就好了,何必拖家带口的把他们一家子都留下来。 不怪恭王这么疑惑,因为他们这一家子,人真的不少。他如今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十五个孙子,八个还未出阁的孙女,十二个曾孙,七个曾孙女,甚至还有两个在襁褓里的玄孙。 恭王府人多乃众所周知的,上京城甚至还流传着一句调侃——若你在街上撞到一个宗室,那么他十有八九就是恭王家的。 一家几十号人把侧殿围了个严严实实,年纪小的孩子们坐不住,就算再怎么被大人们拘束着,也总能找着机会打闹。两个奶娃娃也不知怎么了,哭闹得厉害。 顾珩和姝音走进来时,也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在宴上坐得分散,还感觉不出来恭王家的“人多势众”,如今聚集在一起,才知道这到底有多——壮观。 “叔公家真是人丁兴旺啊!”顾珩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他都怀疑恭王平时能叫出这些孙辈的名字吗?会不会出了家门口都认不出来? 听着陛下这松快的语气,恭王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乐呵呵的觑了一眼恭王妃道:“这都是老婆子的功劳。” 恭王妃老脸一红,嗔怪地瞪回去,“在陛下面前胡说什么!” 顾珩却扬唇笑了,对着恭王赞同地点点头:“叔公说得很对!” 女子十月怀胎生子的艰辛他也是这几年在姝音身上才慢慢明白了解的。相比于男子的轻松,女子实在是不容易! 恭王捋着胡子有些得意,却也没忘记正事,缓了口气后开口询问:“不知陛下留下微臣一家有何事吩咐? 总不能是找他讨要生儿子的秘方吧? 顾珩一顿,看向自己的皇后。姝音也有些茫然,立马在恭王府那一大家子人中找到宁华,对她使了个眼色。 宁华的脸上有些讪讪的,是她没考虑清楚,不应该请宝儿把整个恭王府的人都留下来。 “还望娘娘给臣女的子侄们安排一间屋子稍作歇息。” 姝音自然应了。片刻后,乌泱泱的侧殿就走了不少人,剩下的自然都是恭王家能说得上话的。 恭王也有些反应过来了,不解地看向宁华。还没等他问出什么,宁华就上前几步走到帝后面前缓缓跪下了,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递了上去,快声说道:“这是前些日子有人交给臣女的。臣女不敢相信,还请陛下给臣女一个答案。” 顾珩眉心一拧,隐约意识到什么,打开信封粗略地扫了扫。 果然如他所想…… 可旁边的姝音却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及时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宁华竟然不是恭王家的孩子?怎么可能? 顾珩赶紧握住姝音的手安抚地揉了揉,又看向宁华,问:“你为何把信交给朕,而不直接问你如今的父母?” 宁华顿了顿,如实回道:“臣女以前问过,他们不肯告诉我。” 恭王瞬间就明白她在说什么了,立刻出声呵斥:“阿宁,你在胡闹什么!在家里就算了,怎么还闹到陛下这里来了?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管我们这些家长理短的事情?” “叔公莫急。”顾珩把信纸递过去,淡定道:“你们先看完这封信再说。” 恭王拿过信纸,身后随即埋过来一群脑袋,都迅速地看了起来。 “简直胡说八道!” “颠倒黑白是非!” “这绝对是挑拨!” “阿宁把这信拿出来是对的!” …… 恭王的五个儿子们义愤填膺地骂了起来。恭王妃因为不识字,看不懂信上写了什么,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拉着生性最平和的小儿子问起了情况。 听罢,恭王妃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愤愤地啐了一口,“臭不要脸的!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见着家人们都是这样的反应,宁华的心里着实轻松了不少,无比庆幸真相不是信里所说的那样。她走到恭王夫妇面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郑重道:“爹!娘!我如今已长大成人,还请你们告诉我自己的身世。我的生父究竟是谁?” 提到这个人,恭王妃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哀泣道:“我苦命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 宁华知道这个“女儿”指的应该是她的生母顾嵋,让她不解的是,生母是怎么和厉家人扯在一起的。 坐在上首的姝音也有同样的疑惑,询问地看向明显知道内情的顾珩。顾珩朝着她微微颔首,随后对着恭王家的人启唇道:“既然已经有人想要用这事挑拨,叔公还是把当年事与宁华说清楚吧。” 想到早逝的小女儿,恭王的眼圈红了,双手也忍不住哆嗦起来。恭王世子顾樟连忙走过来扶住父亲,沉声道:“阿宁,你先起来,我们慢慢说。” 待一家人都团团坐了下来,顾樟才缓缓开口:“嵋娘出生的时候,我已经在开始说亲了。她是爹娘年近三十才得的女儿,也是我们兄弟几个最宝贝的小妹妹。” 作为家里唯一的姑娘,顾嵋自然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有父母宠着,有哥哥们护着,不知不觉间就把她养成了一副单纯娇憨的性子,看不懂人心的险恶…… 顾樟面露悲戚,继续说道:“先帝那时已经实际掌控着北境,想要与我们家结亲的人很多。可顾家的势力越大,就越受当时厉家朝廷的忌惮。只先帝手握重兵,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硬的不行,他们就提出想与我们家结亲,还说要选个公主嫁过来,先帝极为不屑的拒绝了,毫不客气地扫了厉家的面子。” 听到这里,宁华已经能模糊地猜到些什么,想到那封信上写的,颤着声音发问:“所以,我的生父真的是厉家人?” 顾樟瞬间捏紧了拳头,咬牙道:“对,你的生父就是前朝的平阳王厉康。” 第299章 内情 这句话仿佛审判一样,宁华的眼底浮出深重的悲意,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不仅不是顾家人,居然还真是姓厉的! 姝音也是大惊失色,不由担忧地看向宁华。她终于知道恭王家为什么要隐瞒宁华的身世了,有那样的生父,说出来只会徒增烦恼。 平阳王厉康可是世人皆知的暴虐无道!他的封地平阳县离肃州不远,虽然姝音出生时这人就已经死了,但厉康这个名字对北境的孩子们来说都不陌生,大人们常常会用他“厉鬼”的名号来吓唬自家不听话的小孩。 传说他不仅茹毛饮血,还豢养了妖道到处捉拿童子童女去炼丹药,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姝音弄不明白了,恭王家娇宠着长大的小女儿是怎么和这样的人搅在一起的? 恭王世子顾樟满目悲愤,接着道:“小妹自幼被偏宠长大,性子自然有些天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就提出想要自己找如意夫婿。爹娘本也想多留她两年,便同意了她这个有些任性的要求。” “都是我的错。”恭王无不自责地说道,“若我们早日为她定好亲,她也不会遇上那个人!” 恭王妃早已泪流满面,呜咽起来:“是我们把孩子养得太不谙世事了。” 顾樟立刻出言安慰二老,“厉康是有意接近小妹的,他有心算无心,我们防不胜防。” 恭王家的老二呸了一声,不齿道:“这人仗着有一副好皮囊,不知骗了多少无知的小娘子。他为了讨好在京里的皇帝,在厉家被拒亲打脸后,就想出来这么个歹毒的主意。” 你们顾家不是心高气傲到连皇家的公主都看不上吗,那我厉康就想办法让你们家千娇百宠的姑娘上赶着到我府上做妾! 恭王妃哭得哑了嗓子,怆然喊道:“我和她爹怎么都劝不住,只能把她关了起来。可她还是铁了心要跟着那个人走,半夜里打晕了看守她的丫鬟翻墙逃了家。” 然后不久之后,平阳王府那边就传来了纳妾的消息。恭王是绝不会让自己家的事连累了整个顾氏的名声,便痛下心来对外宣布女儿病逝了。 恭王的眼里闪过深深的不忍,却哽声说:“我没养好女儿,让她做了糊涂事,但我不能让她成为顾氏一族的污点!” 顾樟怕宁华误会什么,立刻解释:“我们私底下曾多次去过平阳王府接人,就算小妹名义上病逝了,我们也还是想把她接回家来的。只是……” 不知是被厉康下了什么迷魂汤,顾嵋说什么都不肯跟他们回家,还要他们以后都别去找她了,既然说她死了就当她真的死了! 顾樟伸手胡乱地抹了一把眼睛,继续往下说:“后来过了几年,一个下雪的寒夜,小妹却忽然跑了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没满月的奶娃娃。” 他把视线投向宁华,凄声道:“那个奶娃娃就是你。我们后来才知道,因为你的生辰八字很好,厉康就想用你来炼长生不老的丹药。小妹得知后,拼了命才带着你逃出了王府。她到家时状态已经很不好了,浑身都是伤,本来生产时就亏损了身子,逃跑时又受了冻,大夫也无力回天……” 宁华止不住地颤抖着,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里滑落,面容一片木然。她想过真相可能会很难接受,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不堪和残忍…… 姝音鼻子一酸,眼泪也落了下来,为宁华有这样坎坷的身世而难过不已。顾珩伸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侧过脸在她耳边小声哄道:“别伤心,宁华是我们顾家的姑娘,叔公和叔婆把她照顾得很好。” 恭王妃也连忙把宁华搂到怀里,温声道:“小乖别哭!你和厉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我们顾家的孩子!那信上写的没一句是真的!你娘早后悔,早就想回家了,可因为羞愧难当一直踏不出这一步,但为了你的安危,她最终还是回来了,回到了我们身边。” 恭王也抖着手摸了摸她的头,解释:“我们之所以不告诉你这些,也是因为这是你娘的遗愿,她宁愿你不知道她,也不想要你背负这么沉重又不堪的身世。她为你取名一个宁字,也是希望你能健康安宁的过一辈子,不想这些乌糟事扰了你的人生。” 宁华喉头一松,终于放声痛哭了出来。 她就知道,她娘才不是顾家为了打消厉家的猜疑而送去做妾的;也不是因为面临娘家和夫家的两难抉择而被逼死的。 她娘的悲剧完全就是厉康一手造成的! 恭王的几个儿子也七嘴八舌的安慰起这个外甥女来—— “阿宁,你可别钻牛角尖!你是小妹一个人的女儿,可没那厉鬼什么事!在他起了要把你拿去炼丹炉里融了的念头起,你和他的父女之缘就尽了。” “就是!你还没满月就到我们家了,是彻头彻尾的顾家人!” “妹妹也好,外甥女也好,你永远都是我们家宝贝的姑娘!” “可别让那起子烂了心肝的人挑拨了!” …… 宁华重重点头,慢慢收住了眼泪,又对着恭王夫妇跪了下来,磕头道:“我想要认回娘亲,我想要世人知道我是她的女儿。” 她能理解娘亲的用心良苦,但她不想再这么含混下去了,她想要名正言顺地祭拜她、怀念她、介绍她! 恭王夫妇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些难色。宁华出生时,女儿已经“病逝”好几年了,现在突然要认回来,可要如何自圆其说? 反正他们是绝对不会让世人知道宁华身上流着厉康那恶人的血! 恭王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若让别人知道你是他的女儿,你和你娘的名声就完了!” 宁华也知这个道理,黯然地垂下了头。 顾珩在这时候说话了:“这事不难办,到时候找个好点的理由就行。既然有人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我们就应该先发制人,为宁华把这个身世圆过去!” 宁华眼睛陡然一亮,知道陛下会为她想办法,立刻膝行到帝后面前,感激道:“多谢陛下,多谢娘娘!宁华自知此事繁冗,愿意奉还郡主的封号!” 虽然大家都当她是顾家人,但她身上毕竟还流着厉家人的血,她不能厚脸皮地占着郡主封号! 第300章 认回 姝音一下子紧张地攥紧了顾珩的手,心里很是希望他不要就这么收回宁华的封号。 顾珩朝她使了个放心的眼神。 他一早就知道了宁华的身世,就算她现在要认回顾嵋,自己也没打算改变什么。 顾珩微微勾了下唇,不紧不慢道:“你的郡主之位是父皇册封的,他清楚你的身世依然做了这个决定,便是从心里认同你是顾家女,朕亦然。再说,你要认回生母和爵位并无任何冲突。” 宁华还没说什么,恭王家的人瞬间都跪了下来,为她磕头谢恩,弄得宁华倒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事情既然都说开了,恭王一家便也没再逗留。不过宁华倒是主动留了下来,想亲口再和姝音好好解释一下。 “宝儿,你是不是吓到了?”宁华有些心虚地觑了她一眼,呐呐解释:“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之前我也不清楚自己的生父是谁,就不知怎么说。” 姝音拉住她的手,询问:“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叔公叔婆不是你的爹娘?” 宁华点点头,“虽然他们没亲口承认过,但我懂事之后,自己就渐渐察觉出来了。” 姝音更是觉得心疼,声音带了哭腔,“这种事一直憋在心里肯定很不容易。” 宁华可不想惹她哭,扬起唇打趣地说道:“这样一来,我以后就不是你的姑母了。哎!就这么降了辈分,感觉好亏哦!” 姝音没忍住笑了出来,揶揄道:“你家那些侄儿侄女才亏呐,明明和你是同辈,却要把你当姑母敬着。” 宁华神色微赧,她大哥二哥家的大儿子年纪都比她大,每次见到她都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也不知他们知道真相后会作何感想…… 两人正说笑着,阿满忽然走了进来,低声禀道:“娘娘,萧世子来了,陛下请您和郡主过去一趟。” 姝音应了下来,起身就要过去,却发现宁华依旧坐着没有动,脸上还露出些莫名的纠结之色。 “阿宁,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姝音问。 宁华攥着双手,双颊微微泛红,小声道:“我想稍微梳洗一下。” 她刚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如今的模样肯定很狼狈。 姝音有些意外,却误会她是不想在顾珩这个皇帝面前失仪,摆摆手道:“虽然他名义上不是你的大侄儿了,但大家还是一家人,不必那么讲究。” 宁华:…… 这让她怎么解释? 不过姝音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见宁华罕见的有些别扭,就让宫人服侍她净了面,才带着她去了旁边的小书房。 顾珩和萧钺正坐在一处喝茶,姝音和宁华进去后,大家先是一番见礼,便说起了正事。 原来顾珩在见着宁华呈上来的那封信之后,就派人去郡主府抓人了。可惜萧钺到的时候,那个叫吴克的人已经打晕看守他的侍卫逃走了。 宁华有些自责,“我应该多派点人看守他的。” 萧钺偏过头看向她,目光在她通红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微蹙着眉道:“据受伤的侍卫讲,这人的身手很是了得,你府上的侍卫应该都看不住他。” “那他为什么不早点逃走?”宁华狐疑地问。 这人既然能轻易逃脱看守,为什么还要假装被她困住了? 萧钺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确信地说:“因为他想看看能不能到达其他目的。你若不把这封信交出来,他可能还会有下一步打算。” ……下一步打算? 宁华听出不对了,急忙问:“这背后之人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究竟想要做什么?” 想到在那封信上看到的与事实大相径庭的陈述,姝音开口说:“这人肯定是想要离间你和顾家的关系,在你心里种下仇恨的种子,然后再利用你来达到他见不得人的目的。” 知道有人在暗地里算计自己,宁华的心里瞬时就冒起了火,愤愤道:“这吴克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人指使的?” 姝音朝着顾珩撒娇地眨了眨眼睛,顾珩立即对着萧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才缓缓开口把厉雍的事情说了出来。 宁华听完还是有些糊涂,不甚明了地问:“这事是一个叫厉雍的人在搞鬼,而他是前朝的八皇子?他怎么知道我的身世?” 萧钺的目光又状似无意地在她面上扫了一眼,才略带迟疑地开口:“你娘进平阳王府做妾后,厉康曾得意洋洋地给宫里报了信,厉帝还给他送了赏赐,这件事在厉家并不算是秘密。” 其实恭王当时若没有及时公布顾嵋的死讯,厉康绝对会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 想到这个人渣爹,宁华恨恨地咬着牙,眼底满是冰寒。 萧钺想安慰她两句,可张了张口又不知说什么好,眉头霎时拧成了个结。 顾珩见事情说的差不多了,便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看着萧钺道:“你送宁华回恭王府。厉雍那边应该盯上她了,你多安排点侍卫给她,平时多注意一下她的情况。” 宁华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就想拒绝,好在理智尚存,没有开口回绝陛下的好意。 萧钺自是应下,目光含笑地看着宁华。 宁华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别开眼,与帝后二人行礼后就匆匆告退了。萧钺有些摸不着头脑,长腿一迈就跟着追了出去。 姝音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心里顿时起了点怪异的感觉…… 夜里,姝音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时,还没从白日里的冲击回过神来,不禁叹了口气:“宁华的身世也太坎坷了。” 顾珩伸手把她捞到怀里,垂着眼睛在她脸上盯了好一会儿,仿佛在确认什么,半晌才问:“姝儿没生气?” 姝音反而有些茫然,“生什么气?” 顾珩低声笑了一下,“气我之前没把这事告诉你。”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隐瞒,而是根本没想起这回事。 顾珩又把怀中人搂紧了些,解释:“父亲和姑母应是一直清楚其中的内情,我是直到登基后才从叔公口中得知。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放在心上,也就没想起要说给姝儿知道。” 姝音有些好笑,一个翻身就坐在他的身上,白嫩的手指在他胸口轻轻拨弄起来,娇声道:“在你心中我就这么小心眼吗?” 顾珩勾起唇,刚想说点什么,心口处陡然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不由得皱了眉。 姝音连忙从他身上退了下来,紧张地问道:“二叔,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第301章 新年头条 顾珩立刻露出了笑容,伸手把她抱回自己的身上坐好,耐人寻味地问:“姝儿,可想弄疼我?” 心头那阵痛来得快也去得快,眨眼就已感觉不到,顾珩自然也没当回事。 姝音俯下身,睁大眼睛紧紧定在他脸上仔细打量起来,见没有异色后才略微松了口气,随后又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静静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眷恋地抱紧了他。 “二叔,你不要吓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脆弱。 顾珩的心霎时就软成了一滩水,侧过身捧着她的脸细细亲吻起来。这吻有何不同,姝音很快就感受了出来,少了一份欲的激烈,却多了从心底溢出的珍爱。 两种吻,姝音都很喜欢。 一种炙热得仿佛要把你燃烧,直到你与之骨血交融;一种细腻的就像四月的风,轻轻拂过你的面颊,却让你的心尖都随之颤动。 “我喜欢你这么吻我。”姝音嘤咛开口,脸红得比任何花朵都娇艳。 虽然极是难为情,但她也不想再掩藏自己的情绪,她想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都告诉他知道。他们是夫妻,没什么不能做的,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顾珩的呼吸一下子就乱了,身体里好似有头野兽将要冲破而出,不自觉加深了唇舌的力道,让这吻慢慢变得炙热又灼人。 姝音同样热情地回应起来,哑着嗓子呢喃:“这样的吻,我也喜欢。不管二叔做什么,我都喜欢。” ……真是要命了! 顾珩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身体的本能让他很快就沉溺其中。 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姝音没像以前那样害羞的闭上眼睛,一双湿漉漉的杏眸就那么坦然地看着他,也不再隐忍喉间高高低低的吟唱。 让自己纯粹而忘我的感受他,感受他的爱…… 翻涌过后,酣畅淋漓。 姝音一身薄汗,软绵绵地趴在顾珩身上,伸手在他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戳戳,爱不释手极了。顾珩也由着她,把她拢到怀里,不轻不重地摩挲她红润欲滴的耳珠。 姝音舒服地昏昏欲睡,陡然想起什么,睡意朦胧地眨了眨眼睛,问:“宁华的身世二叔准备怎么圆?” “姝儿怎么想?”顾珩回答得漫不经心,唇角却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姝音知道他心里肯定有了主意,况且这会儿她的脑子也转不过来,便柔柔撒娇,“二叔快点告诉我嘛!” 见他还是笑而不语,姝音便又捧着他的脸细细吻起来,湿热的唇瓣慢慢吻到他的耳根,一遍遍婉转唤道:“夫君,夫君,夫君……“ 一阵酥麻的感觉瞬间从脊背蔓延到全身,顾珩喟叹一声,堵着她的唇亲了一会儿,才开口:“皇家的事,外人并不敢刨根问底,只要编个还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 姝音点点头,“……那宁华的生父?” “放心。”顾珩在她头顶落下轻柔的一吻,脸上一派淡然,“我会为她安排个好人选的。” -- 过了几日,随着上京各处衙门都陆续开印,恭王府也对外公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轩云冠的明净道长要为宁华郡主举办“回归真身”的仪式。 消息一出,大家都一脸懵,回归真身?怎么个回归法? 恭王府也贴心的给出了解释:所谓回归真身,就是让宁华郡主恢复自己真正的身份,认回自己的生身父母。 众人这才惊掉了下巴——宁华郡主竟不是恭王夫妇的女儿,而是女儿的女儿?! 可恭王家的大女儿在闺中时不就死了吗?都没成亲,哪里来的女儿? 关于这一点,恭王府也有说明:原来恭王的女儿当年并没有死,而是得了一种危及生命的怪病,大夫们也束手无策。本来二老都准备给女儿办后事了,可后来听当地的术士讲了一个续命的偏方——若对外宣布女儿已经死了,便能一时蒙蔽上天,为她多求得一些时日。 二老极是疼爱这个唯一的闺女,当然就照做了。可这种办法毕竟不是正途,女儿虽然还活着,可身体却依旧病弱,二老便又听术士所说为女儿招了一个命格健旺的赘婿。 自那以后,女儿的身体倒真的好了起来,还顺利怀孕生子。可惜好景不长,女婿在一次坠马意外中不幸丧生,女儿得知这一噩耗,不久便也随之而去,只留下一个还在襁褓中也病弱的孩子。 这个孩子便是现在的宁华郡主。 因为生母本就病弱,再加上又是强行续命,宁华郡主这个本不能出生的孩子也是活不长的,好在明净道长彼时刚好云游到肃州,就为恭王夫妇出了个主意——把这个孩子认到自己名下,作为女儿养活。然后等过去两个轮回,也就是这个孩子二十四岁之后方可回归真实身份。 如此玄妙的道法,众人自然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也没人深究什么,大家只要知道宁华郡主乃恭王的外孙女这一结果就是了。 至于郡主这个爵位,宫里也表示这是先帝怜惜早逝的堂妹,特别赐予她孩儿的恩典,所以就算宁华不是恭王的女儿,也没什么影响。 大家一听,皇上都不在意,他们哪还有什么话说,无非感叹一下恭王之女命运多舛! 诚王府。 得知这一消息的诚王顾檀不禁一阵嗤笑,脸上都是不屑,“小叔真是能耐,还能哄得那位给他圆谎,死了的人也可以说成活的,还能找块鲜亮的遮羞布,野种的爵位也还能保留,呵!” 恭王家那个女儿到底去了哪里,他心里也隐隐有数,只不过这事闹出来也对付不了谁,他也懒得费力。 旁边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微微皱了下眉,淡声道:“王爷不必担忧此事,恭王府虽然人多,却不足为虑。” 诚王本也没把他们一家放在眼里,闻言随口嗯了一声,便问起唯一的孙子顾淳的学习情况。 中年文士恭敬应答后,便从诚王的书房退了出来,缓步走回自己位于王府西侧的小院子。刚关上房门,一个黑衣人便立马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跪下请罪:“属下办事不力,没能策反宁华郡主,请主子降罪!” 第302章 上元灯会 厉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起来吧,不怪你。” 他本来对这事也没抱多少希望,宁华郡主可不是她那天真的母亲,被人哄了两句就能牵着她的鼻子走。 不过,他还有后手…… 厉雍略勾了勾唇,为自己倒了杯茶,刚喝了一口,眉头就嫌弃地皱了起来,极是艰难的把这口带着仓味的茶水咽了下去。 吴克的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提议道:“主子,要不还是让我们的人来伺候你的起居吧?” 主子乃天潢贵胄,如今为了大计,虽不得不客居在诚王府,给一个三岁多的毛孩子做开蒙先生,但在生活上也不必这么委屈自己。 厉雍沉着脸摇摇头,“不可太招摇。” 他现在伪装的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清贫举人,哪能过那么养尊处优的生活?顾二有多敏锐,他是切身体会过的,若他做出一点与自身情况不符的言行,那人说不定就又闻着味儿过来了。 他藏身在诚王府虽有“灯下黑”的效果,但也不能大意。 吴克咬着腮帮子,一脸严肃地问道:“主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为了接近宁华郡主,他可是下了大功夫的,就这么无功而返,他实在是不甘心。 厉雍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紧不慢道:“听说萧钺那边给宁华郡主安排了不少高手侍卫?” 吴克连忙点头回话:“宁华郡主最近很是小心,郡主府也不回了,就一直住在恭王府里,轻易也不出门,萧二还时不时会上门查看一下状况。” 厉雍慢慢翘起了嘴角,目光里满是玩味。 “不过。”吴克话锋一转,阴笑道:“恭王妃那边倒是有点动作。她正为小辈们张罗亲事,就下面的人查探到的消息,宁华和萧二在上元之后都被安排了相看。” 厉雍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双眸闪过一丝狡黠的幽光。 既然如此,若不做点什么,岂不可惜…… -- 坤宁宫。 上元宴过后,这个年节也终于接近了尾声,帝后二人也总算能结束这种祭祀、宴请、应酬不断的忙碌生活。 想到这段时日的折腾,姝音不由得发出感叹:“小时候最期待过年了,既能穿衣新还有好吃的好玩儿的,如今倒真觉得有些麻烦!” 顾珩的眼里带了点愧疚,握住她的手吻了吻,“皇后娘娘辛苦了。” 姝音莞尔,眨眨眼睛道:“那陛下要奖励臣妾什么?” 这事顾珩其实早有打算,还有几日就是姝音的生辰,他准备带着她出宫赏灯。 姝音闻言又惊又喜,她已经好多年没逛过上元灯会了。 “那珠珠和安哥儿怎么办?”她还是有些挂心孩子们。 顾珩立刻温声哄道:“他们年纪还小,街上人多,这次就不带他们一起了。姝儿放心,我会安排好人照顾他们的。” 他可是打算要和姝儿在金明池的别院住一晚再回来的,带着孩子就多有不便。 姝音想了想,也同意了,开开心心地准备起来。 十六这日,帝后二人用过晚膳,早早就把两个孩子哄睡了。姝音随即拉着顾珩去了内室,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行头,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今儿我们俩就扮成一对民间的普通夫妻,二叔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我呐就是夫唱妇随的小媳妇。” 顾珩不仅没意见,把小媳妇几个字放在嘴里绕了绕,心里更期待了。 两人从头到脚都装扮了一番。姝音还是学佟嬷嬷教过的那样,在眼睛周围上了妆。至于顾珩,假胡须又派上了用场。 他们这番捯饬倒真没多用心,情趣远大于实际意义。因为就算被人认出来了也没关系,见着他们这副打扮,应该也没人会那么不识趣来打扰他们。 上京城最热闹的灯会自然在繁华的庆明坊,帝后二人坐着低调的马车,还没到坊门口,就已经被堵得行不了路了。 两人只好下了马车,步行过去。他们这次确实是轻车简行,并没有带伺候的人,就连平时总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顾珩的钱三也被留在了宫里。 暗卫们也分散在四周,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内不远不近的跟着,若没有遇到紧急情况绝不会到帝后二人面前碍眼。 顾珩大大方方拉住姝音的手,解释了一句:“人多,可别走散了。” 姝音本也不会拒绝,夫妻同逛灯会,牵个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街上多的是那未婚的小娘子、小郎君趁着这节日的气氛,偷偷幽会呐…… “二叔以前可与人逛过灯会?”姝音随口问道。 出乎意料的,顾珩点了点头。 姝音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奇道:“那人是谁?” 顾珩垂眸看着她,幽深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姝音恍然想起自己和二叔曾一起在平兴逛过七夕灯会,虽然后面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但那之前却是极美好的一段记忆。 两人一边回忆那次灯会的事情,一边慢慢走进了庆明坊。身边的人骤然多了起来,在精美花灯的映照下,人们脸上的笑容就显得更加暖意洋洋。 花千树,鱼龙舞,一片欢声笑语。远远望去,绚烂的灯火如天上的皓月繁星,光华璀璨,伴着天空时而绽放的烟火,在这人世间落下了最美的风景。 两人在熙攘的人流中漫步穿行,融入在这片火树星桥之中,相握的双手十指紧扣,好似永远都不会分离…… 不过,姝音也没忘记家里的两个孩子,在一处挂满了十二生肖花灯的小摊前停了下来,“二叔,我们给珠珠和安哥儿买花灯吧。” 摊主正忙着与其他客人解谜,闻言只快速扫了一眼身侧的二人,笑着招呼:“这位大爷,逛灯会要猜灯谜才有乐趣,不如和您侄女一起来猜猜吧,比直接花钱买好玩儿!” 侄女? 顾珩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姝音就已经举起了和他牵着的那只手,笑吟吟地解释:“老板,他是我的夫君。” 摊主诧异,又多看了他们一眼,讪笑着找补:“哎哟,瞧我这眼神!二位郎才女貌,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顾珩哪里听不出来他话里的不走心,目光落在姝音娇艳动人的芙蓉面上,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疑惑——难道他们看上去,年纪真的相差很多? 第303章 遇上 姝音抿着唇忍笑,想着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称呼才造成的误会,立马改口喊道:“夫君,我们猜灯谜吧。” 随即就拉着他的手走到灯架前,从最简单的开始猜。姝音并不擅长这些,求助地看向身旁之人,顾珩随便扫了一眼便说出了答案。 一来二去,姝音手上赢的灯已经快拿不下了。 “二、夫君,已经够多了。”姝音连忙拦着他继续往下猜,他们是出来玩儿的,可不是来拆台的。 顾珩从她手中接过灯,淡淡开口:“没事,到时候送给旁的人。逛灯会不是要猜谜才有乐趣吗?” 姝音:…… 摊主苦着脸,哀声劝道:“哎哟,爷,这样的乐趣您还是给别人也留点吧!” 他真是后悔招揽了这个祖宗!看这爷的架势,不会是记恨自己把他们夫妻认成叔侄吧?他真恨不得撕烂自己这张臭嘴! 难得见着清冷夫君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姝音便也由着他“胡闹”了。两人最后只为珠珠和安哥儿留了两盏兔子灯,其它的都送给了街上的布衣孩子。 不过顾珩也不是真的想捣乱,正准备吩咐钱三付账,才陡然想起这个像自己影子一样的人并没有跟出来。顾珩拧了下眉,他不记得自己带了银子。 自从坐上龙椅后,他就处于“身无分文”的状态了。 姝音看出他的窘态,继续忍着笑从袖子里摸出几张百两的银票递给摊主,低声道:“我夫君喜欢别人夸他长得好看。” 摊主看着手里的“大票子”,瞬间喜得眉开眼笑,对着顾珩不住地赞美起来,把毕生所学夸人长得好看的话都讲了一遍,说到最后甚至连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这样的词语都蹦了出来。 这个大胡子真是好福气啊,长得这么糙,还有这么个如花似玉又腰缠万贯的小媳妇稀罕他! 姝音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拉着自家“沉鱼落雁”的夫君离开了。 “这个胡子太粗犷了,掩盖了我家二叔的美貌。”姝音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不过,二叔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这倒是不假,这胡子从耳根往下,乱糟糟的直接遮住了大半张脸,凶神恶煞的模样让别人自然也不敢仔细瞧他的五官。 其实就算有这样的胡子,她的二叔依然是个很“凶恶”的美男子。 顾珩哑然失笑,意味深长道:“姝儿的嘴最近真是越来越甜了,为夫很是受用。” 姝音俏脸微红,却依然坦然地反击回去:“我的嘴一向这么甜,夫君才知道吗?” 看着她微微翕动的水润红唇,顾珩只觉得心里某处被人用羽毛轻轻挠了挠,痒痒的,又有些酥麻,恨不得现在就品尝一下。 他的眸光暗了暗,握紧她的手,“走吧。” 早点逛完早点回金明池的别院“重温旧梦”。 两人沿着庆明坊一路往前走,隐没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仿佛真是一对寻常夫妻。姝音本没想买东西的,可被这热闹的气氛影响着,看什么都觉得可爱,最后还是买了一大堆小玩意。 两人没带随从,这些东西自然就由皇帝陛下亲自拎。 姝音有些不好意思,呐呐解释:“买给珠珠和安哥儿的。我们撇下他们出来玩儿,总要带点礼物回去。” 话虽这样讲,但她不只买了小娃娃喜欢的玩具,还买了很多其他东西,诸如珠花、扇子、香囊、玉坠儿、各色摆件…… 顾珩倒不觉得辛苦,只是手上拿了东西就不能牵着她了。 姝音从他手里接过几样,提议道:“逛这么久也累了,不如找地方歇歇脚吧。” 这种事顾珩也提前考虑到了,早吩咐人把繁星楼最顶层的雅间都包了下来。 上元前后,各家酒楼的生意都很好,特别是像繁星楼这样的老字号,因为地段好,能欣赏到金明池两畔的月色花光,就连坊门口的山楼影灯和露台百戏都能尽收眼底。临窗的雅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早早被预订一空。 诚王府的人跟往年一样,乌泱泱一群人进了楼就大摇大摆地要往顶层最好的雅间而去,仿佛这是自家开的一样。 掌柜的在心里叫苦连天,立马上前拦住人,委婉地说出今日顶层的雅间都被人包了。 走在最前面的于昭一听便皱了眉,倨傲地质问:“最上层一向是我诚王府的地儿,你竟然敢不给我们留位?” 掌柜的赶紧点头哈腰地道歉,呐呐解释:“今儿有些特殊,客人是一早就订好了的,我们实在是腾不出地方。” 他真是怕了这诚王府的女眷,好像是为了故意凸显自己的身份地位一样,从不预约,每次都是说来就来,没地方了就让他们去找客人协商。人家听说是王府的人,再不乐意也得把雅间让出来。 ……不过今日这位,可不会买诚王府的账! 于昭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盛气凌人地开口:“什么客人,你让他出来,我让王府的管家跟他讲讲道理!” 掌柜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王府的管家呢,你就是把诚王本人叫来都没用! 想到那位的身份,掌柜的底气十足地说道:“还望世子妃恕罪,今儿实在是没办法。”说着便叫来楼里的守卫,强硬地挡住了通往顶层的楼梯。 于昭也不敢真的硬闯,若她又在外损了诚王府的名声,就又得被禁足了。她心里憋着一肚子气,正想发火,转眼见到另一头的楼梯缓缓往顶层去了两个人。 “他们是谁?”于昭的脸比锅底还黑,从那两人的衣着打扮来看,可不像是比诚王府还显贵! 掌柜的当然不会告诉她实情,态度恭敬嘴上却拿话敷衍着。于昭可咽不下这口气,不依不饶撒起泼来。 姝音和顾珩已经上到了最顶层,不远处传来的吵闹声他们俩也听到了,姝音往那边望去,看清是于昭后,眼底倏地闪过一丝厌恶。 “放心,他们上不来。”顾珩一脸淡然。 酒楼里早被暗卫们团团守住了,就算繁星楼的人拦不住他们,暗卫们也会教他们做人。 姝音甜甜嗯了一声,视线又往那边扫了一眼,蓦地在于昭身后见到了一个陌生的文士,又在这人身侧看到了怯生生的顾淳,疑惑道:“那人是谁?” 顾珩也往那边看了一眼,从那人的穿着举止推论:“可能是家里请的先生吧。” 楼下的厉雍似有感应,抬眼望过去,却只在走廊的转角看到了两人的一片衣角…… 第304章 相看 走廊的尽头是繁星楼最好的雅间,顾珩牵着姝音正要进去,忽然从旁边的房间里传出一阵细微的说话声。 姝音有些诧异地眨眨眼,还没问出口,顾珩就给出了解释:“是姑母正带着自家儿子相看。” 姝音来了兴趣,“是哪家的姑娘?” 这点顾珩就不知了,那日姑母倒是和他提过,他没怎么往心里去,不过他记得应该是哪个大臣家刚和离大归的女儿。 姝音听后一点也不惊讶,叹息道:“姑母还真是用心良苦,也不知萧世子今年能不能让她如愿娶到儿媳妇。” 顾珩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半真半假地说:“别担心,他今年不娶,明年我们随便给他指门亲事就好,只要是女子姑母就会满意的。” 姝音:…… 两人刚踏进雅间,钱三就“乳燕投林”般的迎了过来,语带哭腔道:“爷,奴婢实在是不放心,就跟着阿满姑娘一起来了。” 顾珩的眉心皱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 钱三见状,立马喜笑颜开地迎了帝后入座,又亲自为二人摆了茶点,殷勤道:“这都是刚从金明池的别院送来的,主子们尽可放心享用。” 顾珩满意地微微颔首,随即扫了他一眼。 钱三识趣得很,立马就要退出去,却又被叫住了。 顾珩在他腰间挂着的荷包上看了一眼,淡然道:“把这个给我。” 钱三一脸茫然,却还是动作利索地把荷包解了下来,恭敬地递到陛下手边。顾珩随手拿过来,打开看到里面确实有银票和碎银子才开口赶人,“下去吧。” 钱三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摸不着头脑地出去了。 他一走,姝音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故意问道:“陛下找钱公公拿了什么?” 顾珩神色微赧,缓缓开口:“身上带着银子,有备无患。” 免得再遇到之前那样的情况,可太尴尬了——今儿买的这些小玩意儿最后都是姝儿付的账,每当这时,摊主都会讶然地往他身上多看两眼。 脸上都是一副这人何德何能的表情,仿佛他这样子做不了小白脸似的…… 姝音哪里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眸光流盼地睨了他一眼,打趣道:“我可是很乐意为二叔花银子的。” 顾珩的心里甜滋滋的,但却还是想把这丢脸的事情翻篇,伸手推开身侧的窗户,坊市的人间烟火便展现在了二人面前。 金明池两岸,箫鼓沸腾,笙歌叠奏,火树银花中人群熙熙攘攘,处处都充满了欢声笑语。明亮的街灯与天上的群星遥相辉映,宛若天宫星市。人们载歌载舞,享受这一年中最畅快的时刻…… 这是只有在太平盛世才能看到的场景。 姝音由衷的发出感叹:“这都是二叔的功劳,我的陛下好厉害!” 顾珩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紧紧扣在掌心,认真道:“我的皇后也很厉害。” 姝音有些不好意思,盈盈的眼眸嗔了他一眼,随即转开视线,再次投向热闹繁华的街市。须臾,一个熟悉的人影陡然闪现在眼前,姝音一顿,扯了扯顾珩的袖子,疑惑道:“宁华怎么一个人在街上乱逛?” 顾珩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派人去把宁华叫了上来。 宁华有些拘谨地坐在二人身边,呐呐说道:“我是跟着家里人一起出来玩儿的,可我娘,不,阿婆她又暗地里给我安排了相看,我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就偷偷从前边的茶楼溜出来了。” 姝音不赞同地瞪着她:“你如今别一个人到处乱跑,厉雍的人说不定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可能会对你不利。” 宁华挽住她的胳膊,卖乖道:“宝儿别担心。我随身带着你给我的神药防身呐,不会有事的。” 姝音失笑摇头,问起了正事:“男方很差劲吗?是哪家的郎君?” 宁华快速地觑了一眼顾珩,凑在姝音耳边小声道:“倒也不是。他是荣安伯夫人娘家的侄儿,上一科的二甲进士,如今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人长得也还行,就是文弱了点。” 姝音一听也奇怪了,“叔婆这次为什么给你介绍读书人?” 宁华的面上也露出些无奈,解释:“阿婆说我这性格太闹腾了要找一个能包容我的,读书人刚好可以和我互补。” 顾珩无所事事地喝着茶,看着旁边头挨着头说话的两人,有些郁闷。 宁华很快就感受到了这若有若无的怨念视线,心里一咯噔,立即就要起身告退。 她可不想在这里碍皇上的眼…… 这时,大长公主顾岚推门走了进来,见到宁华也是一惊,问:“婶婶不是给你安排了相看吗?你怎么在这里?” 宁华习惯地开口喊了“大阿姐”,随后又红着脸改口叫了声姨母,尴尬地撒了个小谎:“已经相看完了。” “姑母,今儿怎么样?世子可还满意?”姝音立马把话题带了过去。 想到自家逆子在相看时那副如坐针毡的表现,顾岚不由得唉声叹气,恼火道:“懒得管他了!明年请陛下和娘娘直接给他指婚吧。” 正说着,萧钺也走了进来。 顾岚丢过去一个眼刀,厉声质问:“不是让你把人送回去吗?” 萧钺做了个无辜的表情,“曹大人亲自到楼下来接妻女了,那我就没必要送了吧。” 顾岚哼了哼,越看他越不顺眼,甩甩袖子就走了,留下宁华和萧钺面面相觑。 顾珩咳了一声,慢悠悠地端起了茶杯,送客的姿态做得很明显。 萧钺哪里还看不出他这皇帝表哥是嫌他们碍眼啊,识趣地就要告退,走前还不忘拉上有些呆愣的宁华。 房间里终于又只剩帝后二人了。 顾珩立刻把姝音抱到怀里,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下去。若不是这些人不停地来打扰,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姝音伸手搂住他的肩膀,羞怯又热情地回应起来。 “我们回金明池?”顾珩哑着嗓子,在她耳畔暧昧地呢喃。 姝音埋在他的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顾珩扬唇笑起来,为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丝,姝音也抬手抹去他嘴角的口脂,脸若红霞。 离开之前,姝音却在榻上发现了一个精致的手炉,嘀咕:“应该是宁华的。” 顾珩淡淡扫了一眼,随口吩咐庚辛找人给她送回去。两人都没太在意这事,殊不知,这一举动却甚是关键…… 第305章 不见了 另一头,宁华被萧钺牵着袖子下了楼。 看着眼前越夜越热闹的街市,萧钺迟疑地问:“你还要逛吗?” 宁华摇摇头,不自在地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开口道:“我想回去了。” 萧钺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刚刚走得太急,没注意自己原来一直拉着她。 “走吧,我送你。”萧钺往前走了两步,见她没有跟上来,又回过头望着她,目光专注又澄明。 宁华知道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开心起来,快步走到他的身边,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声音也淡淡的,“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就这么在流光溢彩的灯市里穿行着,离着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谁也没有要聊天的意思。 不知为何,他们都感到了一种莫名又说不上来的尴尬。二人的沉默在周遭喧闹的映衬下,显得更加不合时宜。 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并肩走的样子明显是一起的,街边的商贩们一路对着他们热情招呼—— “郎君,为娘子买盏花灯吧!鲩灯、玉灯、缀珠灯、羊皮灯、罗帛灯、兔儿灯……小的这里什么都有,包郎君讨到娘子欢心!” “爷!娘子如花似玉跟仙女儿一样,可不得买支上好的珠钗才衬得起啊!咱这里的首饰都是从玉花阁订的上等货,可受姑娘太太们的欢迎了!” “上元佳节,自然要戴假面了,爷给自己和夫人都选一个吧!” …… 这下子,两人之间就更尴尬了。总不能一路走,一路跟陌生人解释他们不是夫妻吧? “阿宁。” 眼看就要走到坊门口了,宁华却忽然被人叫住了,她循声望过去,人来人往中一对年轻男女朝着她走了过来。 陡然看到前夫宋迫,宁华也有些惊讶,关键是也不知能跟他能说些什么。他们两人属于恩断义绝,再见也没有什么好话可讲。 宋迫扯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柔声问:“阿宁,好久不见,你还好吗?”话落,他身旁的女子就不悦地皱起了眉,一脸警惕地看向宁华,仿佛觉得她要吃回头草与自己抢夫君一样。 宁华有些好笑,声音冷淡,“我自然很好,无需宋公子担心。” 听到这个称呼,宋迫更是心酸——因为自己的妾室乃是前朝郡主,又曾试图谋害成国公世子,他如今已不是世子,身上也没有官职,已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家族弃子。 宋迫还想说点什么,萧钺却抢先一步挡在宁华面前,冷声道:“宋公子和尊夫人出门赏灯可要抓紧时间,不然好看的花灯都被人买走了。” 宋迫羞恼的视线与萧钺对了一瞬,最终还是悻悻地拉着新娶的妻子离开了。 他如今可没底气对上成国公世子。 看着人走远了,萧钺冷不防地问了一句:“你不会还惦记他吧?” 宁华剜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可还没走两步,就又有人找了上来。 于昭今日在繁星楼丢了那么大的脸,自然得想办法弄清楚究竟是谁占了属于诚王府的雅间。她让人在暗处守着,没一会儿就看到大长公主从上层走了下来,接着便是萧世子和宁华郡主。 她心里不忿极了,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媳妇,可不比这外嫁的女儿强吗?凭什么所有人都默认大长公主府的地位比诚王府要高? 不过,李先生说得对,这萧世子倒是绝好的结亲人选。若是能与他攀上关系,自己身后也有大长公主府这股助力,岂不锦上添花? 于昭扯过自己身旁含羞带怯的少女,殷勤介绍起来:“这是我娘家的小妹妹,今年刚好及笄,带着她出来见见世面。” 萧钺没觉得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因为哪有人会大喇喇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外男?他自然也不会回应什么。宁华就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若不是碍于大家好歹是亲戚,她都要直接走人了。 于昭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刚要甩脸子,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爆竹声,接着头顶的天空便绽开了绚烂的烟火。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都被吸引走了。 宁华也抬头望去,璀璨的星火如花一样绽放,再如流星一般漫天散去,把天幕下的一切都映衬得耀眼夺目。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萧钺,光影错落下,这人也仿佛被一片朦胧的光晕笼罩着,好似远在天边的星辰…… 宁华的视线陡然一黯,转开眼时却在人群中扫到了吴克的身影。 人头攒动中,萧钺感到自己的袖子好似被人扯了一下,耳边有人说了句什么,可等他转过身时,身旁的宁华已经不见了。 “宁华?”他在人群中张望起来,脸上渐渐带了点急色。 看烟火的人潮很快便挤了过来,坊门口一时摩肩接踵,被堵得水泄不通。萧钺艰难地在人流中穿梭,心切地追着前面那个看似宁华的背影。 追着追着,身旁的人越来越少,灯火也越来越暗,那个背影也隐没在了胡同深处。萧钺停下脚步,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正准备联络自己的暗卫,脑后却陡然传来一阵剧痛,他转过身,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缓缓走过来一个黑色的人影…… 金明池,皇家别院。 帝后二人依偎在温热的汤泉中,也仰着头看向窗外的绚丽烟火,万丈繁华向星河,这一瞬的永恒都深深镌刻在了二人心中。 姝音在顾珩怀里转过身,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软糯糯道:“我们以后每年上元都出来玩一次,好不好?” 就像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 顾珩沉沉地嗯了一声,手掌抚在她腰间不轻不重的按揉着。姝音轻笑,也伸手在他腰窝处捏了一下,某人的呼吸瞬间就重了。 姝音觉得有些好玩,手指顺着他的腰腹慢慢滑到水面下,还没等她调皮,顾珩就抓住了她的手,发狠地在她唇上吮吸了两下后,就逃也似的从水里出去了。 姝音有些懵,这人跑什么? 他明明就情动到掩饰不住了…… 姝音越想越奇怪,披上衣服也跟着出去了,刚想问清楚却看到某人拿着颗黑乎乎的药丸往嘴里送。 “二叔,你在吃什么?”姝音满眼都是疑惑。 第306章 圈套 顾珩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有些尴尬地转过身,正想着该怎么解释。 姝音见着他脸上的难色,却误会了什么,快步走到他面前抢过药丸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脸忧心地质问:“二叔吃的什么药?是不是与上次流鼻血有关?可是很严重?苍神医怎么说?” 顾珩连声否认,为免她胡思乱想,还是小声说了实话。 听罢,姝音脸上的疑惑一点也没减,呐呐问道:“二叔这么做,是因为不想再要孩子了?二叔不喜欢孩子?” 那当然不是! 自己和姝儿的骨血,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只是,怀孕生产之苦,他不愿姝儿再经历一遍。 既然已经被发现,顾珩也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姝音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平静发问:“这药吃多了可对你的身子有碍?” 顾珩赶忙解释:“这是苍介的独门秘方,药性很是温和,不会有什么问题。” 苍神医的医术姝音自然是相信的,可她还是不愿二叔为这种事吃药,红着脸开口:“其实避孕也还有其它方法。” “我是不会让你喝避子汤的。”顾珩想也没想就拒绝。 苍介那里也有给女子服用的温和汤药,但他是绝对不会让姝儿受这苦药的。 姝音心里有些甜,想到之前从画册上看到过的避孕之法,脸有些热,却还是忍住羞意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 顾珩有些惊讶,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 原来鱼鳔、羊肠还有这样的用途! “那姝儿会不会觉得不舒服?”他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姝音的脸一个爆红,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有些结巴,“胡、胡说什么?” 她最近是放开了不少,但也还没有修炼到可以谈论这个的程度。 顾珩被这眸光潋滟的眼神看得心神一荡,本就动情的身子更是叫嚣得厉害,一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双臂再往上一捞,轻松地就把人抱了起来,匆匆去了床榻。 东风夜,花千树,星如雨,这一方天地更是芙蓉暖帐,雪腻酥香…… 本以为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晚,可半夜的时候,庚辛却满眼焦急地找到了钱三,“麻烦公公通传一声,小的有急事要禀给陛下。” 钱三在心里抱怨了两句,他是真不想在这种时候去讨嫌,可他也知道轻重,庚辛这模样肯定是有极要紧的事情。 他贴在门上静静听了几息,没听到动静后才轻轻敲了敲门,低声喊道:“陛下,庚辛有要事要禀。” 顾珩眉心一拧,缓缓睁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地从姝音颈下抽回自己的手臂,又为她掖好被子后,才起身下榻走了出去。 庚辛没敢耽搁,行礼告罪后就直入主题:“陛下,萧世子和宁华郡主可能被抓走了。” “可能?”顾珩冷冷觑了他一眼。 庚辛赶忙解释:“我们的人本来在坊门口就已经快追上宁华郡主了,可那时突然燃起了烟火,人群一下子就涌了过来,再抬眼时,宁华郡主和萧世子就不见了人影。他以为两人是回去了,就一路追到了恭王府,哪知郡主并没有回府。他想着两人可能还在逛灯会,又回到庆明坊,却还是没有找到郡主和萧世子。” 听到这儿,顾珩已经皱紧了眉心,这两人不可能这么没交代就一起不见了。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庚辛继续说明情况:“他立马把情况报到我这儿了,我一边安排人去恭王府和成国公府守着,一边又安排更多的人出去寻找,终于在坊内的后巷找到萧世子的两个暗卫。其中一个已经毙命,一个还有一口气,他说和世子分散后,他们也四处再找人,终于在这里找到世子留下的暗号,可还没待他们联络更多人来就被伏击了。” “他们失踪多久了?”顾珩问。 庚辛回:“坊门是在亥正前两刻放的烟火。” 顾珩双眸微沉,立即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丝端倪。上元前后三日城门都会延时到亥正才关闭,掐着这个时间,从庆明坊过去完全来得及。 “从腾骧卫调人出城搜寻。”顾珩眉目肃然地吩咐起来,“城里这边就由虎贲卫抽调人手,再去找李志,让府衙那边也派人巡查。” 庚辛立刻领命而去。 顾珩又在外边坐了片刻,等一身凛人的寒意慢慢消退后,才走回里间。 姝音半梦半醒间陡然察觉到怀中空落,心里一阵诧异便也揉揉眼睛醒了过来。正准备出门寻人,就看到某人从屏风后转了过来,“二叔,你去哪里了?” 顾珩稍作迟疑,还是说了实话:“萧钺和宁华失踪了。” 姝音不由得变了脸色,脑子也迅速清明起来,沉吟道:“可是厉雍下的手?” 顾珩微微颔首,眸底翻涌的戾气越来越浓…… -- 宁华是被颠簸醒的,浑身酸痛的感觉瞬间就袭来,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缓了片刻,晕倒前的记忆也随之浮了上来——她追着吴克出了人群,可还没走多远就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刺痛,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她后知后觉自己这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心里不禁一阵懊恼。 也不知有没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宁华动了动发酸的胳膊,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人绑了起来,耳边也只听得到马车行路的声音,一路上颠簸得厉害。 “照我说啊,直接弄死他们就好了,何必费这么大劲儿把他们弄出城?”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说话声。宁华赶紧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你别自作聪明,主子吩咐什么你照做就是。他如今不能自由出入,明儿一早告了假就会出城来解决萧二的。”另一个人厉声说道。 这声音有些耳熟,宁华听出来了,是吴克。 女子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哼道:“主子想什么我自然知道!奕公子是萧二那狗贼害死的,他肯定是想要手刃这个仇人!” 宁华的心重重一跳,他们说的萧二可是钺哥儿?她心急地想听清楚一些,不自觉地往前挪动,可头却一下子撞到了什么,痛得她龇牙咧嘴。 她又往左边挪了挪,依然有坚硬的隔档,像是木头之类的。她叹了口气,又往右边动了动,却感觉到了一点不同,这触感,像是人! 宁华一愣,压着嗓子喊了一声:“钺哥儿?” 第307章 困境 宁华耐心地等了等,却没有听到回答。她艰难地侧转过身,脑袋往前探了探,脸颊实打实地触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下一瞬,浅浅的呼吸就落在了她的皮肤之上。 宁华这下可以确定,她旁边确实躺着一个人。 “钺哥儿!钺哥儿!”她又低低地喊了几声,可身旁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仿佛睡死了一般。 宁华有些着急,钺哥儿这样不是受伤就是被人迷晕了,她得赶紧弄醒他再想办法逃跑才行。不然真落到那个“主子”手里,钺哥儿会没命的! 她抬起头,心一横在他脸上咬了一口,用的力还不小。须臾,她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吸气声,身旁之人终于有反应了。 萧钺醒来时,只觉得全身哪哪儿都疼,特别是下巴,好像被狗啃了似的,他不适地挣了挣,却发现手脚好似都被绑缚住了,动弹不得。 “钺哥儿?”宁华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欣喜。 萧钺怔了怔,随即开口询问:“宁华?” 宁华长长舒出一口气,立刻三言两语地把他们现下的处境说了一遍。害怕外面的人察觉到他们已经醒了,宁华只能贴着萧钺的耳朵用气声低语。 耳朵边湿湿热热的,鼻尖还笼罩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女儿香,这种陌生的感觉让萧钺有些不自在,不过现下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我腰间有柄短刀,你够得着吗?”萧钺问。 “我试试。”宁华约莫着和他的位置,微曲着膝盖往下挪动,举起被绑着的手在他腰间摸索起来,可是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 萧钺有些尴尬,“可能被搜走了。” 想想也是,他自己抓到人的第一时间也是要先搜身。 宁华有些沮丧,刚想挪上去,蓦地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急忙道:“我头顶有支梅花簪,你把它拔出来。” 萧钺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在她头上摸了摸,还真的摸到了头饰。他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这些人没有搜宁华的身。 等他拿到了发簪,宁华又挪了回去,在他脸侧小声道:“在簪尾旋转一下,小心,很锋利的。” 这梅花簪还是她和方呦呦去江南时一同订做用来防身的,没想到还真的能派上用场。 萧钺立马照做,然后用这小刃切断了绑住宁华手腕的绳索。宁华空出手后也马上利索地给他松了绑。 萧钺一得了自由,便在这个困住他们两人的狭长“盒子”里探索起来,不一会儿就被他看出了门道,“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棺材里面。” ……棺、材? 宁华惊惧地咽了口唾沫,难怪她老觉得憋闷。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 黑暗中没有回答,宁华突然有些害怕,伸手在面前胡乱一抓,紧声道:“钺哥儿?你还醒着吗?” 萧钺应了一声,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平静而沉着,“别怕!我先想一想。” 眼下的状况确实有些棘手,萧钺记得自己被人袭击前没来得及联络自己的暗卫,虽然他留了暗号,但未必能被及时发现。 也就是说,现在还不一定有人知道他们失踪了。 “你没有回恭王府,他们应该能马上知道出事了吧?”萧钺问。 宁华有些不确定,呐呐道:“我从相亲宴上逃离后就遇到了娘娘,怕家里人担心,就拜托钱公公给阿婆传了口信,说我跟娘娘在一块儿。而且,我不回去,他们也会觉得我应该是回了自己的郡主府。” 萧钺皱了下眉,这样的话恭王府的人就不会这么快察觉到宁华不见了。 “你呢?你不回家,大阿姐,我是说姨母,她会派人找你吧?”宁华期待地问道。 萧钺不由得叹了口气,真是无巧不成书,她娘今儿被他气到了,拉着他爹上了自己的画舫夜游金明池去了。 这两人今夜根本都不会回府,就算回也是回公主府,而他这阵子是住在成国公府的。 宁华听后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凉,喃喃自责起来:“都是我不好,若我不瞎跑,就不会连累到你,都怪我太冲动了!” 萧钺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谁连累谁还不一定呐。” 今儿这局,厉雍应该是冲他来的。 那人想要他的命很久了! 宁华有些听不明白,刚想要问什么,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萧钺猛地捂住她的嘴,附在她的耳畔很快地说了几句什么…… 同一时间,本就彻夜狂欢的上京城里也沸腾了起来。虎贲卫联合府衙的人在城里各处紧急搜查起来,特别是对庆明坊及金明池两岸搜得格外细致,简直就是掘地三尺,一点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放过。为了不打草惊蛇,府衙这边还找了个寻找被拐孩童的借口。 出了这么大的事,姝音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张罗起来,姑母那边是绝对要赶紧派人通知的,恭王两夫妻年纪都大了,还是等到白日再说,免得吓到他们。 姝音有些心神不宁,忐忑地问道:“二叔,厉雍抓到他们想要做什么,威胁你吗?” 顾珩的眼眸闪过一丝忧虑,若是威胁,那还算是好的情况,至少他们还能周旋。他担心的是厉雍什么都不求,只想要萧钺的命! “姝儿还记得那个在京郊搞鬼害人生病的妖道吗?”顾珩忽然问道。 姝音点点头,疑惑道:“二叔为什么忽然提起他?” 顾珩眉目森然,缓缓开口:“这个妖道的体内被苍介刺入了他师门特有的冥悬针,后来萧钺在围剿厉雍时一箭射死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苍介在这死人的体内找到了冥悬针,也就是说,这个死了的人就是那个妖道。” 姝音听得有些茫然,“二叔不是说厉雍还活着吗?为什么这个死人会和他长得一模一样?难道这人的脸上动了手脚?” 顾珩摇头,“苍介仔细检查过,这人天生就长这样。” 姝音讶然了一瞬,倏地又想起了什么,“话本子里常说贵人们有时会找个与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做替死鬼,莫非这人就是厉雍的替身?” 顾珩本也这样想,直到去岁,萧钺辗转多地才终于在厉雍的母妃吴贵妃家乡打探到了一个秘密——吴贵妃当年生的其实是双胎! 姝音微微一怔,声音有些发紧,“所以,萧世子杀死的那人应该就是厉雍的双胎兄弟?” 顾珩紧捏着拳头,双眸浮出愤怒的火光,“我担心厉雍会直接对萧钺下死手。” “什么!”顾岚惊呼一声,倚在门边几乎站不稳,赤红着双眼问道:“珩哥儿,你说什么?” 第308章 坠落 夜色深沉,天空中的那轮明月不知何时隐到了浓雾之中,只有无垠的黑暗笼罩着大地。 山间小路上的一辆马车正摸黑行驶着,可车轮在碾过一块碎石后却骤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女人愤怒的声音随之响起。 男人点亮火折子,检查了一番道:“车轮陷进坑里了,你也下来,到后面扶一把。” 女子骂骂咧咧的,脚还没落地,车厢里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救命啊!我喘不过气了!有人吗?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凄厉的声音惊起树林里的一片飞鸟。 “她怎么醒了?”男人质问,有些恼火的样子。 女子啧了一声,语气也没有很好:“我怎么知道!我下针很准的,照理她要昏迷两个时辰才会醒。” “……救命啊!有人吗?救救我,救救我!” 车厢里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男人沉吟道:“还没到地方,得让她闭嘴,不然被人发现就坏事了。” “行了行了!”女人不耐烦地催促:“你把她弄出来,我再给她扎几针就能好了。” 男人嗯了一声,随即费力地推开棺材。 宁华惊恐地看着外面的人,颤着声音道:“吴克,你想要做什么?我可是郡主,你绑了我是逃不掉的!你放我回去,我保证不会跟任何人说。” 吴克没有理会她,在昏睡的萧钺身上扫了一眼,不放心道:“你给他们两人都扎针,免得过会儿又醒了。” “知道了!快让开!”女人一把扯开他,从衣襟里掏出银针布袋。 “就现在。”宁华冷不防地开口。 萧钺一跃而起,趁着外面的两人都没有防备,一下子冲了出去,随之挥拳而出,招招带着杀气,猛攻对方的要害,逼得那二人连连后退。宁华也立刻跳下马车,在萧钺的掩护下退到了旁边的树林。 吴克拉起倒在地上的蓝凤天,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愤怒地吼了一声,“追!” 没有光亮的树林就仿佛一个处处藏着危机的迷宫,地上碎石泥坑不断,宁华时不时就踉跄一下,要不是萧钺拉着她,她肯定早摔了不知多少次了。 全力跑了一段后,宁华的脚步逐渐缓了下来,只觉得肺里就快爆炸了。她能感觉到萧钺正费力地带着她往前跑,也能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追赶声…… 不行!她不能再拖累他了! 宁华耍掉萧钺牵着自己的手,气喘吁吁道:“钺哥儿,你快走,别管我!” 萧钺自然不会理会,又重新拉着她的手跑了起来。宁华又气又急,开口劝说:“钺哥儿,我没有功夫,体力也不如你,你带着我只是个累赘。还不如你自己逃了,再找救兵来救我。” 萧钺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没有说话。其实他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刚刚那奋力一搏已经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他的后脑本就受了伤,如今更是强弩之末。 ……难道他们今日就真的逃不掉了? 忽然间,被阴云蔽住的月亮又重新显现,银白色的光华洒下来,为二人照亮了眼前的路,狭窄幽暗的树丛小道也渐渐变得开阔起来。 宁华的心里蓦地升起一点希望,然而下一瞬,萧钺却拉住她停下了脚步。 “钺哥儿?”宁华不解地看向他。 萧钺没有说话,目光幽深得看不出情绪。宁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心霎时沉到了谷底——在他们面前的竟是断崖。 “我们躲回树林。”萧钺当机立断。 可当他们返回之时,吴克却从后面逼近了,把他们堵在这方悬崖之上,退无可退。 须臾,气喘吁吁的蓝凤天也追了上来,恨恨地瞪着萧钺,“萧狗贼,你今儿是跑不掉的!” 宁华闪身挡在萧钺面前,口吻带着安抚的意味,“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说出来,也许我能做到!” “晚了!”蓝凤天嗤笑一声,猛烈的掌风便直直朝着萧钺的脖颈而去。 萧钺侧身避开,却被同时攻来的吴克重重击中背心,三人接连过了几招,萧钺以一敌二逐渐支撑不住,最终还是被人擒住。 “钺哥儿!”宁华顷刻就红了眼睛。 蓝凤天轻松地制住她,揶揄道:“你们这感情还挺不错的嘛!”说着便拽着宁华的头发把她拖到萧钺面前。 吴克用刀抵住萧钺的颈侧,压着他跪在地上。 蓝凤天抽出匕首挑起萧钺的下巴,冲着宁华粲然一下,“我让你见识一下!” 宁华还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蓝凤天就毫不犹豫地把匕首扎进了萧钺的腹部。 “钺哥儿!”宁华心胆俱裂,想上去帮忙却被吴克紧紧按住了肩膀。 蓝凤天按着匕首用力搅了搅,又一下子把刀抽回来。萧钺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鲜血瞬间汩汩地冒了出来。 吴克拧了下眉,开口提醒:“你别把他弄死了,主子要亲手对付他的。” “我有分寸,刺的不是要害,一时半刻死不了。”蓝凤天把沾满了鲜血的匕首在宁华面前晃了晃,一脸兴味地问:“想试试这个感觉吗?” 宁华愤愤地瞪着她,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 蓝凤天一哂,满眼促狭,“你求我啊,说不定我心情好了就不这么对你了。” 宁华对着她的脸啐了一口,“我就是死也不会求你这种前朝走狗!” 蓝凤天的脸倏地变得扭曲起来,拿起手里的匕首就要向她刺去。这时,本已晕倒在地上的萧钺却猛然曲腿朝吴克踢了过去。 两人顿时又缠斗在了一起。 蓝凤天一时被分了神,没注意到身后的宁华扯下头上的梅花簪就朝她袭了过来,直到喉咙被人划开,她才不可思议地转过了身。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了宁华的脸上,她愣了愣,腿软地倒在了地上。 “风天!”吴克嘶吼一声,踢翻萧钺后,便跑向了蓝凤天。 宁华趁机爬到萧钺身边,想要把几乎昏迷的他从地上扶起来,呜咽着喊道:“钺哥儿,你振作一点!我们赶紧走。” 吴克确认了蓝凤天的伤势后,又怒火冲天地挥舞着大刀过来了,“你们这是找死!” 电光石火之间,萧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揽着宁华滚下了山崖…… 第309章 一夜 吴克目眦欲裂,看着黑沉的悬崖,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蓝凤天紧紧按着颈上的伤口,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艰难说道:“找到他们,杀了,主子不会怪我们的。” 她的嗓子哑得让人几乎听不清,宁华那一下在她的脖颈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若是力道再重点她肯定当场就死了。 吴克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你驾着马车先回去,我下去寻他们。” 蓝凤天也不打算逞强,点点头就要离开,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听上去竟像是无数骏马奔驰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面容更沉了。 吴克迟疑道:“不一定是来救这两个人的。主子算好了方方面面,他们家的人最早要天亮了才会发现他们不见了。” 蓝凤天重重点头,她对主子的计谋可是很有信心的! 两人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着马蹄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才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些人是为萧钺和宁华而来的。 吴克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悬崖,再三犹豫后还是背着蓝凤天逃走了…… 金明池,皇家别院。 姝音亲自为顾岚和成国公萧铎换了热茶后,又默默坐回顾珩身边,紧握住他的手。 此时说什么都很苍白,只盼着能快些有好消息。 过了一会儿,庚辛快步走了进来。 “可是找到他们了?”顾岚顿时就从榻上坐了起来,眼底浮出一丝希冀。 庚辛摇摇头,面色凝重道:“腾骧卫在山道边发现了一辆无人的马车,里面还有一口空置的棺材,我们推断,世子和郡主应该就是这样被带出城的。我们的人随即进入树林搜查,发现了打斗痕迹和几滩血迹。” 顾岚整个人颤抖得厉害,张了张口却没敢问出口。萧铎攥住妻子的手,咬着牙道:“可有找到、遗体?” “并无。”庚辛举起手中的一片衣角,开口解释:“这是在山崖边的树丛找到的,世子和郡主很可能跌落了下去。” 姝音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从宁华裙子上撕扯下来的,揪心地问:“那山崖有多高?” 庚辛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斟酌着说:“崖壁树丛林立,地形复杂,落崖之后不一定会跌落到底。” ……也就是说,运气好的话,二人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顾珩捏了捏眉心,沉声吩咐:“再多派些人过去,务必尽快把人找到!” -- 宁华这回是被冻醒的。 她哆嗦着睁开眼睛,感官慢慢恢复后,只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还有什么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抬手想要推开身上的重物,却听到一声极细的呻吟。 “钺哥儿?”宁华蓦地反应过来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他们滚下来时,萧钺把她紧紧护在了怀里。 宁华挣扎着坐起了身,借着月光,很快便发现了如今的处境很是不妙——他们并没有滚到崖底,而是被前面一棵斜生的大树挡住,落在了一个陡坡之上。 怎么办?他们要如何离开这里? 宁华的脑子乱糟糟的,却陡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荷包,扶起身旁的萧钺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又摸到他腹部鲜血淋淋的伤口,拿出止血的药粉洒在上面。 “钺哥儿,你会没事的。这些都是皇后娘娘给我防身的保命药,很有用的!”宁华带着哭腔念叨起来,既是安慰萧钺也是安慰自己。 萧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表明他还活着。宁华把他揽在怀里,却发现大冷的天,这人身上烫得像块烙铁。 正月里,夜里极是严寒,没过一会儿,两人的脸上都结了一层霜。 宁华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等不到天亮,他们两人都会冻死。她焦急地四处张望起来,试图找到能藏身的地方。 片刻后,还终于被她发现了一个地方。 宁华小心翼翼拖着萧钺往身后那处崖洞走去,狭窄的入口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而过。宁华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昏迷不醒的萧钺推了进去,随后又找来一些枯枝枯叶架在洞门口,再脱下自己的披风挂在那里挡风。 洞里确实比外面好了一些,可还是很冷。 萧钺不知是不是吃过药好了一些,不仅呼吸平稳了,身上的高热也退了不少,随之而来便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冷、冷。”他迷迷糊糊地呢喃起来。 宁华躺到他的身边,把人紧紧抱住,可两人却依旧冻得止不住颤抖。宁华真的有些没辙了,若是可以,她倒是想生火,可他们身上并没有火折子、打火石之类的,她也不懂其他的点火方法。 昏睡中的萧钺自然地趋向温暖,双手摸索着贴到了宁华后颈温热的肌肤上。 “——嘶。”宁华被冰得一个激灵,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不少话本子里都有的情节:孤男寡女御寒时总是会脱掉衣服抱在一起取暖。 不知有没有用呢? ……应该有用吧,不然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写呢? 宁华没有犹豫太久,都要冻死了还顾忌那么多做什么?她快速脱了自己和萧钺的衣服,再把两人的衣服一层一层叠起来盖在萧钺身上,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还没等她伸出手,萧钺就下意识把她紧紧抱住了。 肌肤相贴,真的暖和了很多,宁华觉得自己的脸都热了起来。萧钺昏睡着,她却清醒得很,两人现下这种交颈相拥的状态,着实是亲密得有些过分了。 可萧钺却仍然不住地喊冷。 宁华伸手在他肩背摩挲起来,呼出的热气轻轻喷洒在了萧钺的鼻端,睡梦中的人执着的追寻着这点热源慢慢往前挪去。 当唇瓣被人含住的时候,宁华都懵了。某人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咬着就不放。 这下子,宁华终于觉得全身都开始热了。 她不是那未嫁的小姑娘,知道某些事做起来确实能让身体立即热起来。可她不能在他不清醒的时候占他的便宜,况且他身上还有伤,经不住那番折腾。 宁华正左右为难呐,某人却得寸进尺地把舌头伸了出来。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捧着他的脸就吻了回去。 就吻一下,热热身。 死不了,就当没发生过;死了,就当最后一顿美餐…… 第310章 伤重 萧钺做了一个冗长又光怪陆离的梦。 在梦里,他一会儿被人活埋了,一会儿又被人拉出来捅了一刀,再被人扔下山崖,然后竟又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雪地里,然后他爬呀爬,爬呀爬,爬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一只小肥羊。 他又冷又饿,抱着肥羊就啃了上去,可啃了好久却怎么也吃不下肚。他急了,想要吃肉,可这小肥羊居然奋起反抗,不仅狠狠咬了他几口,还开始在他耳边念起清心静气的佛经来。 最后,他就击败了自己的心魔,和这头小肥羊一起出家做了和尚。 看到自己变成光头的那瞬间,萧钺不禁打了个寒噤,吓得睁开了眼。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朦胧的视线里全是陌生的场景,只觉得自己大概还在做梦。 萧钺没有多想,又闭上了眼睛。 只是,耳边传来的浅浅呼吸声是那么真实,怀里馨香的一团温香软玉是那么真实,掌心下柔嫩的的肌肤也是那么真实…… 萧钺猛地睁开双眼,看清怀中人之时,幽深的瞳孔骤然颤动了起来。 ……不、会、吧? 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再定睛一看,确实是宁华。视线慢慢往下,他的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一下,原来胸口那处软绵绵的触感竟是…… 宁华又感到身旁之人有些不安分,熟练地按住他的手,嘟囔:“钺哥儿,别闹!你身上还有伤。” 萧钺不敢动了,脑子飞速转着,却怎么也记不起落崖之后的事了。随着他清醒而来的,还有遍布全身的疼痛,特别是后脑、腹部和小腿几个地方,疼得他不由得紧紧咬住了牙。 宁华仿佛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缓缓睁开了眼睛,却不期然对上了萧钺的眼神。 她蓦地怔住了。 好消息,他们没被冻死;坏消息,不能当无事发生了! “我、我们、昨晚、那个……”宁华不知从何解释。 萧钺也很是尴尬,因为他们如今还紧紧贴在一起,只是两人都未着寸缕,他也不好意思率先推开她。 “我们——”萧钺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宁华捂住了嘴巴。 “你听!好像有人在叫我们!”宁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萧钺全神贯注地听起来,须臾,那隐隐的呼喊声就随着呼啸的风声传进了耳朵里。 宁华激动地直接坐起了身,雀跃喊道:“有人来找我们了!有人来找我们了!” 说着,便想冲出去回应。 萧钺及时拉住她的手腕,红着脸别开眼睛,低声提醒:“先穿上衣服。” 宁华啊了一声,立刻从两人那一堆衣服里扒拉出自己的飞快穿上,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高声呼喊起来—— “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往上看,我们在山腰的陡坡上!” …… 不一会儿,宁华就顺利和找寻来的人接上头了。 “钺哥儿!钺哥儿!”宁华眉眼弯弯地跑了进来,欣喜不已:“他们马上就来接我们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意就僵在了唇边。 只见萧钺仰面晕倒在了地上,嘴角、鼻孔、眼角都流出了鲜血…… -- 金明池别院。 天亮之后,恭王府的人也赶了过来,问清楚情况后,全都神情凝重。恭王妃更是哭得晕厥了过去,好在姝音事先请了宋阿姥过来,施了针后人就醒了过来。 “都是我不好!若没有给小乖安排相看,她就不会溜出去了。”恭王妃很是自责。 顾岚握住她的手,眼底浮出深深的恨意,“这都是姓厉的在背后搞鬼,婶婶并没做错什么!” 提到厉家人,大家都是满腔怒火,恨不得把厉帝挖出来挫骨扬灰! 顾珩的心里也很不好受,一双眼睛熬得通红,眉宇间都是忧色。姝音很少见他这样,在袖子下拉住他的手,轻声安慰:“二叔派了这么多人去寻,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话音未落,钱三就一脸欢喜地跑了进来,也顾不得行礼就喊了出来:“陛下!找到人了!世子和郡主都找到了,现在正往城里回来!” 众人都长长舒出一口气,顾岚和恭王妃更是喜极而泣。 顾珩见到钱三脸上那种别扭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有话没有说完,冷眼觑着他。 钱三脑袋一缩,自然也不敢隐瞒,立刻补充道:“萧世子受了伤,如今昏迷不醒。” 顾岚的脸色陡然一变,稳住心神追问:“伤到哪里了?什么伤?人还完好吗?” 夫君和儿子没少上战场,这样的事她都经历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怕! 钱三也说不上来,下面的人也没禀报得太详细。 顾珩略一沉吟,吩咐:“把世子和郡主都送回成国公府,让太医院的人都过去候着!” 一行人也都往成国公府赶了过去。 没一会儿,浑身是血的萧钺就被人抬了回来。宁华满身狼狈地跟在他后面,哭得眼睛都肿了,失声喊道:“钺哥儿早上醒来时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眼睛、鼻子、嘴角都流了血。” 姝音和顾珩对视一眼,立马都想到了“七星凤尾”这种毒,心情不由得更为沉重。 只希望还来得及…… 苍介和宋阿姥早在院子里等着了,萧钺一被送进去,两人就有条不紊地检查起来,太医们也只能守在一旁打下手。 两个时辰过去后,两人才满脸疲惫的从屋子里出来。 “钺哥儿怎么样?”宁华抢先一步冲了过去。 苍介看向顾珩,得到首肯后,才开口说道:“世子伤势颇重,后脑和腹部的伤口都深可见骨,好在及时止了血,才勉强支撑到现在。左小腿的骨头折了,右胳膊也有骨裂,这种伤好好休养倒是能痊愈。只是——” 顾岚强撑着心神,急声追问:“神医,有话不妨直说。” 苍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如实回道:“世子腹部的刀伤虽没伤及要害,但那刀尖应是抹了毒,毒量虽也不致命却加重了他后脑的淤血之势,导致他如今昏迷不醒。” 顾岚的身子晃了晃,全靠成国公扶着她才没有摔倒,抖着唇问:“钺哥儿可还有救?” 苍介长长叹息了一声:“世子若能在月底前苏醒,那就还有得医治,不然这辈子可能都醒不过来了……” 第311章 看笑话 上元刚过,上京城里就流传起了一个让人惊愕失色的消息——成国公世子被刺客重伤,命不久矣! 这种事可没人敢去和大长公主殿下确认,只是从成国公府每日进进出出的太医们可观一二,这传言多半是真的。 众人不禁扼腕叹息,这萧世子可是大长公主的独子,又还没成亲,就这么去了,公主殿下指不定多伤心…… 顾岚确实很煎熬,短短几日时间就憔悴了不少,吃不好,睡不好,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守在儿子身边。 可萧钺的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因为昏迷不能进食,每日只能勉强灌下一点稀薄的汤药,原本高大魁梧的人一下子就消瘦了好几圈,看着就让人心疼。 姝音难受的别开眼,又与苍介和宋阿姥确认了萧钺现下的病情,才从里屋退了出来。 宁华快步迎了过来,急声问道:“宝儿,神医们怎么说?钺哥儿有好转吗?” 姝音微微摇头,目光扫到她眼下的乌青,温声道:“你身上也有伤,这几日还是回家好好休息吧,有什么情况我派人通知你。” 宁华抹掉眼角的水光,语气有些固执,“不用,我就在这里等着,我会等到他醒的。” 姝音在心里叹了口气,拉着她去了旁边的厢房,一边为她脸上的伤口换药,一边劝道:“阿宁,这事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责怪自己。”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宁华就呜咽了一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泣不成声道:“若我没有乱跑,钺哥儿就不会被人抓住;若不是要带着我这个累赘,他早就逃出去了。都是我害了他!宝儿,我要怎么办?宝儿,我好怕,好怕失去他……” 姝音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下愕然不已。 不过此时并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她拿出手帕给宁华拭泪,安慰道:“你别急,两位神医还在想办法。萧世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渡过这个难关的。你也不要内疚自责,所有的事都是厉雍搞出来的,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宁华捏紧手心,眼底一片冰冷,“那个厉雍长什么样?” 姝音一顿,把他之前可能扮作江放的事讲了出来,“这个人惯是会改变容貌,如今也不知伪装成了什么模样。” 宁华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个其貌不扬的江老板竟是厉家人! “难怪钺哥儿曾让我与他有关的人和事都划清界限。”宁华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眼里又氤氲了水汽。 姝音越发肯定了心中的那个猜想,拉着她的手也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成国公府的管家寻了过来,说是诚王妃上门来探望公主殿下了。姝音蹙了眉心,走到窗边说道:“告诉她姑母刚吃了药睡下了,让她回去,其它什么都不要说。” 如今这状况,谁也没心情招待客人。 站在门外的管家吓了一跳,没想到竟是皇后娘娘亲自发话,立刻诚惶诚恐地应了下来。 吃了闭门羹的诚王妃憋着一肚子气回了王府,见到诚王还不忘发牢骚:“我这可是好心上门探病的,不见我就算了,居然连门都不让我进,府里的下人也是一问三不知,生怕我知道什么一样。哼!我看啊,萧二说不定真要不行了!” 诚王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也是你这个做舅母的该说的话吗?” 诚王妃面上有些挂不住,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又憋了一肚子气走了。 诚王微微勾起嘴角,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手指在腿上轻快地打着拍子。 想到他大姐如今痛不欲生的样子,他就打心眼里高兴。比起他这个异母弟弟,大姐素来和顾杞更亲近,还把顾大、顾二两兄弟当宝贝一样,对他的琥儿却是横竖不顺眼,他自然乐意看她的笑话! “王爷若是无事,卑职就先告退了。”中年文士拱手说道。 诚王这才想起李先生还站在一旁,立马收敛了神情,略不自在地点点头,“去吧,本王刚喝的茶很是不错,过会儿派人给你送些。” 中年文士自是千恩万谢,微勾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嘲讽。 ……这顾家,比想象的还有意思! 厉雍哼着小曲儿出了诚王的院子,心情很是不错。虽然他这次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但若能要了萧钺的命,也算到达了目的! 坤宁宫。 顾珩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和姝音一起用了晚膳。开年后,他这个皇帝就忙得脚不沾地了,每日不仅有处理不完的政务,还要关心萧钺的状况、派人追查厉雍的下落,昨夜更是忙到通宵达旦,没有回坤宁宫。 姝音这晚都没有睡好,顾珩知道后很是心疼,保证以后不管再晚都会回来。可姝音哪里会这么折腾他,一来一回还要浪费不少时间,她宁愿他把这点时间用来休息。 顾珩翘起唇,提议:“那姝儿就偶尔到前殿来陪我,这样我们俩都能睡好觉了。” 姝音粉面微红,嗔了他一眼,“被人知道了像什么话!” “管其他人做什么!”顾珩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我们过我们自己的,什么规矩、旁人都不用理会,人生无常,我们当然要珍惜能在一起的时间。” 姝音顿了顿,重重点头,“二叔说得对。” 她不应该在意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他们俩可是皇帝和皇后,在自己家想睡哪儿就睡哪儿! 用过膳,又和孩子们玩儿了一会儿,二人就回了内室。 “二叔昨晚没有睡觉,今儿就早点休息。”说着,姝音就亲自为他更衣。 解下腰带时,又发现了一个眼生的荷包,姝音的眸光有一丝诧异,随口问:“哪里来的?” “长乐送的,小丫头硬要我挂上。”顾珩淡淡的笑了一下,口吻不甚在意。 姝音又在荷包精致的绣纹上扫了一眼,很快地皱了下眉,“长乐今儿去寻你了?” 顾珩颔首,敛了笑意道:“大哥的忌日快到了,大嫂带着长乐来与我商议祭祀的事情。” 姝音随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笑着催促:“去沐浴吧。” 顾珩一走,姝音就把这明黄色的腾龙纹荷包拿在手里端详起来,鼻尖还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可打开荷包,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姝音蹙了眉,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她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312章 我要嫁给他 时间转眼就到了正月二十五,萧钺依然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苍介和宋阿姥用了不少办法,都没能让他的身体有太大的起色。眼看这个月就要过完了,萧钺若再不醒来就没有生机了…… 不能正常进食就靠每日强灌的那点汤药,人是撑不了多久的。 最后这几日,顾岚决定什么方法都要试一试。不仅请了慈恩寺的高僧为儿子祈福;还请了轩云观的明净道长为儿子开坛做法;甚至连那不入流走街串巷的神婆都请进了府。 只要能救儿子,不管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看着瘦得一把骨头,气息奄奄躺在那里的儿子,顾岚就心如刀绞,恨不得能代他去受这个罪,代他去死! 可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孩儿一点点失去生气…… 除了归园二老和太医,顾珩也派人快马加鞭地把各地有神医名号的人都请来了上京,可他们对萧钺如今的症状也束手无策。 成国公府一片愁雨惨淡,各处的下人们甚至都已经偷偷在为丧事做准备了。 顾珩坐在萧钺的床边,看着他形容枯槁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二人年纪相仿,幼时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挨揍,长大了又一同披挂上阵、一同驰骋沙场、一同并肩作战、一同患难与共…… 这么多年,不管是逆境还是顺境,身边都一直有他的支持。萧钺对自己来说不仅仅是表弟和臣子,而是不可多得的伙伴,是手足,是生死之交! “小阿二,该醒了。”顾珩的声音淡淡的,可眼眶却隐忍到泛红。 萧钺和他一样都行二,他大一些,是大阿二,萧钺就是小阿二,姑母以前常常这么称呼他们。 顾岚已忍不住抽泣起来,成国公也是老泪纵横。这些日子,他们两夫妻日夜忧心,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岁,将要失去爱子的恐惧时时刻刻都在啃食他们的心。 姝音捂着嘴,早已是泪流满面。 这时候,一直隐在角落,异常沉默的宁华走了出来,直直跪在顾岚面前,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恳求道:“姨母,让我嫁给钺哥儿吧!” 顾岚讶然地抬起头,盯着她看了看,哭着摇头,“傻孩子!你不必这么做。钺哥儿的伤跟你没关系,那姓厉的就是冲着他来的,你不必自责,也不用存着要报恩的想法,钺哥儿他不会希望你这么做的。” 她这个傻儿子她最了解,当初以为自己要死了,就主动和夏芝解除了婚约,如今又怎么会拉另一个无辜的女子下水? 宁华却很坚持,“姨母,我的八字好到厉家人想要把我用来炼丹,就连明净道长都说我是天医临命的命格,我想为钺哥儿冲喜。求姨母成全!” 顾岚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好。 说实话,为了儿子能好起来,她什么都愿意尝试,就连冲喜这种她平日里嗤之以鼻的迷信她都不抗拒,只她毕竟不想耽搁别的姑娘,也不想打破儿子的原则。 顾岚爱怜地摸了摸她憔悴的小脸,哽声道:“好孩子,你的好意姨母心领了,这段时间你也累了,回家好好休息吧。” 宁华固执地摇头,毅然决然道:“姨母,我和钺哥儿孤男寡女在山洞待了一夜,为了取暖,我们已有了肌肤之亲,钺哥儿那日醒来后曾说过会对我负责,要娶我的!” 为了让姨母同意,宁华不得不撒了个小谎。就算以后萧钺怨她,她也认了!大不了就和离,现下最重要的是要先把他“冲”活了! 顾岚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 若是钺哥儿没出事该多好!宁华嫁过来,她还有什么不满的?这可是她从小看到大,备受自己疼爱的小阿宁啊,做儿媳妇正正好! 见顾岚没有松口,宁华又走到姝音面前跪了下来,恳求道:“求娘娘给臣女做主!让成国公世子履行对臣女的承诺!” 顾珩皱了下眉,刚想要说什么却被姝音按住了手。 “阿宁,你可是认真的?”姝音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 宁华重重点头,惨然一笑,“宝儿,你知道我的,我从不拿这种事开玩笑!” 她不是那种会为了男人昏头的女子。可萧钺不一样,他不是那些可有可无的男人,他是她的钺哥儿!只要能救他,再傻的方法她都要试一试! 况且,她这辈子本来就没打算再嫁人,就算冲喜不成功,她也愿意以萧家妇的名义活下去。 姝音已然了解了她的心意,也深知她不是心血来潮的人,含泪道:“好!本宫会为你们指婚!” “娘娘!”顾岚惊得站起了身,一脸不可思议。 顾珩深深地看了一眼姝音,模糊地捕捉到了点什么,对着顾岚道:“姑母,这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民间自来就有冲喜一说,再加上阿钺本就答应要娶宁华为妻,这也算是兑现他许下的承诺了!” 顾岚的心里其实早就动摇了,垂着泪不住地点头,“好!我们为钺哥儿冲一冲!” 事不宜迟,姝音当下就把恭王府的人请了过来商议萧钺和宁华的亲事。 恭王和恭王妃得知宁华自愿要嫁给萧钺冲喜的事情后,神情虽然有些沉凝,却没有出言反对。这些时日,他们也看出来了,阿宁对钺哥儿的感情不一般。不管是出于真心或只是报恩,他们都不想阻拦。 这大概就是这两个孩子的缘分吧…… 恭王妃把宁华搂在怀里,不舍地问了一句:“小乖,你不后悔?” “不后悔!”宁华毫不犹豫地回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嫁给他!” 就这样,两家很快就把婚事定下来了。因为要赶在月底前就成亲,一应繁冗的礼仪都减省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全都只走了个过场。 好在自从宁华和离后,恭王妃就在为她准备再婚的东西,嫁妆也是现成的,倒还不算“赶鸭子上架”。萧家这边,顾岚已经为儿子成亲准备了十几年,一应东西也都有,只要把府里布置起来就行! 成国公府的下人得知要在府里挂红结彩后,全都惊掉了下巴! 怎么回事?不是要办丧事吗,怎么就变成喜事了?! 上京城的人最近也时刻关注着成国公府的动静,见到他们家的下人竟然在大门贴上喜字,挂了红灯笼后,也都茫然的摸不着头脑。 直到成国公府和恭王家要结亲的消息传开了,众人才恍然大悟,震惊的同时都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大长公主的地位就是不一般!居然能让恭王的外孙女给自己的儿子冲喜! 第313章 不是冲喜 正月二十八,是萧钺和宁华大喜的日子。 在此之前,成国公和恭王还一道进宫请求永安帝赐婚,力图破除宁华郡主是被迫冲喜一说。据恭王府的说法,其实两家早有结亲的打算,只等宁华郡主年满二十四岁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就会为二人张罗婚事。 众人一听,倒不是没道理。之前恭王夫妇把宁华郡主当女儿养活时,和萧钺是差了辈的,就算关系远说出去终究不好听。如今就没这个问题了,两人不过是拐了好几道弯的表亲,结亲正合适。 至于为什么如此仓促,成国公府也给出了说法:一来两人年纪都不小了,萧钺更是三十有二;二来恭王夫妇年纪也大了,很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外孙女嫁人生子;再有,宁华郡主的生辰八字特殊,轩云观的明净道长算过,若不在今年正月前成亲,那下一个吉日就要等到三年后了。 当然,前不久才与两人相过亲的人家是知道实情的,但他们也不会出来讨这个嫌拆穿这种说法。毕竟“冲喜”的名声确实不好听,他们也能理解。 大家结不成亲,也不想结仇。不管是恭王府还是大长公主和成国公,他们都惹不起。 就这样,亲事就顺利又体面地定下来了。 正日子一大早,姝音就去了恭王府为宁华送嫁。能得皇后娘娘亲自相送,这可是天大的殊荣,也更加减弱了宁华郡主是不情不愿嫁人的谣言。 宁华的屋子里站满了人,除了恭王妃、她几个舅母都在,还有数不清的表嫂、表侄儿媳妇、表姐妹、表侄女,表姐妹的孩子们…… 姝音一踏进去,众人都齐齐福身与她行礼。每次见到恭王家的“人多势众”,姝音都忍不住要被震撼一下。 大家都打扮得喜气洋洋的,恭王妃眉眼间虽有忧色但脸上也带着笑,知道皇后与宁华有体己话要讲,就把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带出去了。 看着再次穿上嫁衣的宁华,姝音的眼睛有些湿润,声音哽咽,“阿宁,这次会不一样的,你和萧世子会很好的。” 宁华浅浅一笑,拉住姝音的手,缓缓开口:“宝儿别担心,我是真的想嫁给他的,就算他醒不来,我也不会后悔。” 姝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他对你……” 宁华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随即便俏皮地冲着姝音眨眨眼,“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他没说过要对我负责要娶我的话,都是我瞎编的,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宝儿,你说他醒了,会不会怪我?” 姝音摇摇头,却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她。须臾,她陡然想到了什么,启唇道:“阿宁,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什么?”宁华有些好奇。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人,姝音却还是凑到她的耳畔小声道:“秘密就是元贞公主是我亲生的。” 宁华哈哈哈地笑起来,睨了她一眼,“宝儿,我知道你想逗我开心,但也不必开这么大的玩笑吧。” 姝音就知道这么说她不会信,就对着她耳语了前因后果。 听到元贞公主竟是在自己的郡主府上怀上的,宁华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吧,半晌才回过神来,感叹:“没想到你和陛下竟还有这样的曲折离奇。宝儿,你太不容易了。” 宁华还有些自责,“都怪我治家不严,让你在我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 “别瞎想!”姝音从来都没有怪过她,平静道:“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能说天意弄人。” 宁华点点头,欣慰地笑了,“看到你和陛下如今这样圆满,我也放心了。” “你和萧钺也会的,过程有曲折,但结局一定是好的。”姝音由衷说道。 宁华翘起嘴角,眼睛里的笑意荡漾开来:“借娘娘吉言!” 过了一会儿,外面陡然吵闹起来——萧家来迎亲了。 因为萧钺还昏迷着,来迎娶新娘的人就由萧家二房也就是成国公嫡亲弟弟的小儿子,萧十五郎代劳。萧十五今年才十岁,还是一团唇红齿白的孩子样,虽然面上极力扮着老成的模样,眼睛里却还是透着点怯生生的神态。 恭王府的女眷们见到他都忍不住想要逗逗他,直呼好可爱。萧十五的小胖脸又气圆了一圈,高扬着脑袋走进新房,却在见到新娘子的时候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犹豫地伸出了小胖手,压低声音道:“娘子,请跟我走。”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萧十五的脸瞬间就红透了,正窘迫时,宁华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 “走吧。”她的声音里带着笑,脚步坚定地走了出去。 那个人还在等她呢…… 成国公府里,遍布都是红绸锦色,房檐廊角,每棵树上都挂上了彩带灯笼,红锦毯更是一眼望不见尽头,但凡新娘走过的地方都铺上了。 宁华牵着萧十五一道去正堂拜了天地,然后就回了她和钺哥儿的院子。因为萧钺如今的状况,新房就布置在了正房隔壁的厢房。 萧家人也不敢闹她,主要是如今的气氛也不适合做这样闹腾的事,大家笑着寒暄了几句就告退了。宁华待她们走了,就自己揭开了盖头,拆下凤冠,打算脱掉喜服的时候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换,就这样去了隔壁的正房。 房间里的素淡和府里的满眼红色格格不入。 拔步床上,萧钺静静地躺在那里,对周围的喜庆无知无觉。宁华一步一步走过去,望着他愈发消瘦的面庞,泪水倏地就滚落了下来。 “钺哥儿,我自作主张嫁给你了!还骗姨母说你承诺过要娶我,你是不是很生气啊?那你就快点醒过来骂我吧。若你不想一辈子都跟我绑在一起,就赶紧醒过来!不然我就要赖上你了。” 宁华俯在他身侧,哭得不能自已。 正堂里,成国公正在待客。众人都隐隐听说了萧世子病重的消息,再加上今儿又是别人代为他迎的亲,大家心里都猜到萧世子的情况可能真的不太乐观。 只他们不敢问,也不想扫兴,面上都还作出喜气洋洋的样子,对着成国公不住地说着恭贺的话。 一场喜宴还算热闹,特别是傍晚的时候,永安帝竟然亲自来了! 第314章 似曾相识 顾珩的到来,让这普通的喜宴一下子就变得非凡起来。 能有这么大面子让皇上亲自到场恭贺的可不多,这萧家还真是圣眷素厚!只可惜萧世子命不久矣,成国公府又后继无人,这天大的隆宠也没人继承…… 顾岚没想到侄儿会亲临,匆匆迎了过来就要下跪行大礼,却被顾珩及时托住了手腕,“姑母无须多礼,我今日是以世子兄长的身份而来,他曾说过要请我喝他的喜酒。” 顾岚不禁潸然泪下,紧紧攥着侄儿的手,连声道:“好!好!你能来,他一定一定很高兴!只他如今身子有恙,就由姑母代他敬你一杯。” 顾珩饮了这杯酒,也没多待就离开了,免得他这个皇帝杵在这里让大家都不能尽兴。 回到坤宁宫,一家人一起用了晚膳。 珠珠知道今儿是萧表叔和郡主姨姨成亲的大好日子,一整日都在念叨这件事,兴致勃勃问道:“娘亲,新娘子的裙子漂亮吗?新郎官骑的马有多高?有爹爹的大马高吗?” 姝音笑着回答了,还把恭王府热闹的场面说了一遍,小丫头听得双眼亮晶晶的,恨不得自己也能去玩儿,撅着小嘴道:“萧表叔和郡主姨姨下次成亲可要叫上我去!” 姝音哭笑不得,温声解释:“你萧表叔和郡主姨姨不会再成亲了,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珠珠听得似懂非懂的,歪着头问:“爹和娘不都成过两次亲吗?为什么萧表叔只有一次?” 姝音狠狠地噎住了,她都不知道小丫头竟然知道这么多事! 顾珩尴尬地咳了一声,对着乖女儿道:“珠珠是听谁说我和你娘成过两次亲的?” 珠珠捂着小嘴摇摇头,一脸认真,“我答应过不说出去的。” 顾珩和姝音对视一眼,都没有再勉强她追问下去。 夜里,姝音说出了自己对此事的猜测:“大概是她的小玩伴们从大人那里听说了什么再告诉她的。” 大人也许是无意的,小孩也可能是偷听的。总之,这事不一定带了恶意,却足以让人引以为戒。 “珠珠如今年纪大了,懂得也多了,我们以后说话得多注意一点,可不能觉得她是小孩子就太随意了。”姝音说道。 顾珩点点头,感慨:“小孩子长得真快!” 明明不久前还小小一团儿,最喜欢被他抱起来玩飞飞,眨眼之间就变成会替人保守秘密的小娘子了。 姝音微笑着摇摇头,从锦盒里拿出一本书就开始抄写起来。顾珩狐疑地凑过去,看清那上面的经文后,就知道她的用意了,伸手在那厚厚一叠纸上抚了抚,柔声问:“姝儿写了多久了?” 姝音神色微赧,解释:“萧世子出事后开始写的。我以前其实也不怎么信这些,只是我既然能重来一次,就表明这天地间自有我们所不知的神奇力量。我希望这力量也能帮到萧世子,让他快些醒来!” 顾珩的心里暖意融融,也拿过纸笔写起来,“我也一起。” 反正他也因为记挂萧钺的伤势,没什么睡意。再说若真有神秘力量,多一个人努力就多一份希望。 姝音自然不会阻拦,嘴甜道:“二叔的字好看,佛祖看了心情肯定会更好。” 顾珩勾唇笑了笑,礼尚往来夸回去:“姝儿的字圆润喜庆,佛祖看了也会喜欢的。” 姝音眉眼弯弯,眸光流转地睨了他一眼,视线随后落在他手腕的那串佛珠上,好奇道:“二叔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 她其实早就想问了。他们认识这几年,他都没表现出对礼佛之事特别热衷过,看上去不太像如此虔诚的人。 顾珩随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失笑地说:“这个啊,是个老和尚送的。” 他其实也不信佛,不过自从知道姝儿重生的事情后,他对此倒是多了一份敬畏之心。 顾珩把佛珠从手腕上取下来递给她,回忆道:“那年我十五岁,第一次出征,却吃了一场败仗。回肃州的途中,偶然救了一个落水的老和尚,他为了感谢我就把这串佛珠送给我了,说会保佑我如愿以偿。” 他还记得那老和尚看着他的眼神颇为怪异,一个劲儿地把佛珠往他手里塞。还没待他拒绝,那人就一溜烟地跑不见了。他本没当回事,可自从得了这串佛珠,他之后倒真一连打了好几场胜仗。 就这样,这串佛珠就好似某种胜利的象征一样被他留在了身边。 姝音听得满眼惊奇,把佛珠虔诚地捧在手里,祈求道:“请保佑萧世子快点醒来。” 说罢,便忽闪着一双盈盈的杏眸看着某人。 顾珩一笑,伸手握住了她捧着佛珠的手,缓缓开口:“请保佑阿钺快点醒来。” 成国公府。 宁华命人点了红烛后,就把伺候的人打发出去了。萧钺的院子里本没有丫鬟,他身边一向只有小厮服侍。只院子里有了主母就不能如此了,和宁华的婚事定下后,顾岚才临时拨了丫鬟婆子过来。 宁华没让她们沾手萧钺的事,自己亲力亲为给他擦了身。 做完这些,她也脱了喜服,拆了头发,迅速梳洗后,就躺到了萧钺身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泪就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她侧过身把瘦骨嶙峋的他紧紧抱住,喃喃说道:“钺哥儿,洞房花烛夜,我就抱着你睡吧。你若是不愿意,就醒过来骂我!” 怀里的人连呼吸都很微弱,更别说回应她了。 宁华哭得更厉害,“那我就当你愿意了。” 红烛摇曳中,她慢慢地睡了过去,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萧钺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累的梦,他被困在一团黑雾里怎么都走不出去。他能听见母亲的哭泣、父亲的叹息,皇帝表哥温言细语地叫他小阿二,以及一个女子在他耳畔的不断呢喃。 ……她在说什么? 萧钺有些听不清,他又往前走了好久,陡然听到“洞房花烛夜”几个字,随后眼前的黑雾便四散开去,他就来到一间满眼都是红色的屋子。 耳畔响起了微微的喘息声。 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朝着那晃动着的床榻走了过去。 “钺哥儿,别闹,你身上有伤,经不住折腾的。”女子的声音娇娇柔柔。 萧钺的心越跳越快,伸手撩开幔帐,却什么都没看到,他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巨大的失落,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怪异之感。 仿佛他真的与那女子“闹”过一样。 萧钺的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些旖旎的画面,真实得仿佛真的发生过!他心里一惊,陡然睁开了双眼…… 第315章 躺赢 宁华觉得有只手在挠她,不痛不痒的但很烦人,她挥着手臂去阻拦,却重重打在一块木头上,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萧钺实在是搞不懂,宁华是怎么到他床上来的,还紧紧缠在了自己身上。他想推开她,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好不容易动了动手指,却被她狠狠打了一掌。 “……阿宁,阿宁。”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沉哑得可怕,就像从阴曹地府发出来的一样。 萧钺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又继续用手挠她。 “钺哥儿,别闹,你受了伤,经不住折腾!”宁华迷迷糊糊说着,极自然地压住了他乱动的手。 萧钺被这句话炸得七零八落,心里瞬间翻起了惊涛骇浪——在梦里和他“闹”的那个女子,不会就是宁华吧? 他的喉结迅速滚了滚,想到了一个更骇然的可能:宁华如今就睡在他的床上,不会是他做了什么禽兽的事吧? 可他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他静静感受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如今异常虚弱,身体好像被人掏空了一样…… 不、是、吧! 这丫头这么厉害的吗? 就在萧钺胡思乱想之际,宁华猛然睁开了眼睛,愣了一下就朝身侧之人看了过去。 两人很快便对上了视线。 萧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宁华眼眶一红,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萧钺一下子就慌了,哑声道:“阿宁,你别哭!是我糊涂,是我混账,我会亲自去叔外公面前请罪,任随你们怎么处置都行!” 宁华心下一咯噔,立刻捧着他的脑袋左看看,右瞧瞧,紧张道:“神医说你的脑袋被人打破了,是不是傻了?” 不然为什么一醒来就说胡话? 萧钺:…… 宁华马上坐了起来,小心翼翼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利落地穿好衣服,看了一眼外面微亮的天色,出言安慰:“钺哥儿别急,我这就去请苍神医过来!你一定会没事的!” 不过就算傻了也不要紧,她也不会嫌弃!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想到这里,宁华又红了眼睛,深深地看了萧钺一眼,目光里有委屈也有掩不住的激动,情不自禁说道:“钺哥儿,谢谢你醒了过来。” 说罢,便急如风火般的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头雾水的萧钺。 不稍半刻,世子苏醒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府邸。 成国公府终于又活了过来…… 顾岚没顾得上穿戴妥当,披散着头发就匆匆赶了过来,成国公紧随其后。接着,苍介和宋阿姥以及一帮留守的太医也都来了。 萧钺的屋子瞬间就被人站满了。 他努力想要坐起来,可是却使不上劲儿。他如今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还被一群人围观着,怪不好意思的。 “别乱动!”顾岚立马上前拦住他,“你身上有伤,先让神医给你检查一下。” “娘,我怎么了?”萧钺满腹疑问。 提起这个,顾岚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天知道她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好在老天保佑,她的孩儿终于醒了! 萧钺略有些心虚地看向他爹,生怕把娘惹哭后他爹又揍他,却发现他爹竟也在偷偷抹眼泪。 成国公红着眼睛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臭小子,你终于知道醒了!” 这味儿就对了。 萧钺缓缓勾起一个笑容,“孩儿知错了。” 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自己之前可能病得快要死了,瞧这一屋子的神医、太医就知道。 只是…… 萧钺望向站在人群中的宁华,对于她为什么也在这儿,就有些猜不透了。 然而没多久,他娘就给他解惑了。 苍介给萧钺检查了一番,确定他没有性命之忧后,顾岚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随即就拉着宁华的手不住叹道:“阿宁,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多亏了你!” 宁华淡淡一笑,坦然道:“姨母,我又没有做什么。” “还叫姨母?”顾岚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宁华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呐呐开口:“母亲。” 顾岚被这一声叫得心花怒放,如今钺哥儿醒了,婚事这个老大难的问题也解决了,她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萧钺却被这声“母亲”吓傻了,宁华为什么要叫他娘母亲?她娘不会是收了宁华做义女之类的吧? 顾岚温柔地摸了摸宁华憔悴的小脸,一脸疼爱道:“趁着现在还早,阿宁先去休息一会儿。今儿就先不认亲了,等钺哥儿好一些了再由他这个做夫君的陪着你一起去!” 萧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幽深的瞳孔剧烈震颤起来。 这下终于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和宁华成亲了! ……他不会是还在做梦吧? 一个时辰后,顾珩和姝音也到了。两人得知萧钺醒了的消息后都狠狠松了口气,放下手头上的事就匆匆赶了来。 萧钺的身体还很虚弱,如今还只能躺在床上。姝音不便多待,关心了两句就与宁华退到了外间。 女眷一走,萧钺才自在起来,对着自家表哥玩笑着说:“我现在这样一定很埋汰,可别碍了娘娘的眼。” 顾珩扬起唇,目光莫名地看着他,“终于舍得醒了?” 萧钺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着点红晕,他也是刚刚知道,自己竟然昏睡了十几日。 “厉雍这次差点要了你的命。”顾珩敛了神情,郑重道:“你杀了他的双胎兄弟,他这是想要报仇。你以后出门要更加小心,我这边也会再多派些暗卫给你。” 萧钺的面色浮出些惭色,这次确实还是他大意了,一时心急便也没顾得上暗卫有没有跟上来,加上那日街上人多,又给了厉雍不少便利…… 顾珩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接着道:“吴克的画像我已经命人画好下发通缉了,另一个人你可有什么印象?” 萧钺回忆了一下,“那是个女人,听口音像是南边来的,她应是易了容,装扮成了一个花甲老妪的样子,但声音却是年轻人。这人对厉雍及其忠心,对大邺似有刻骨的恨意。” 顿了顿,他倏地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她拿刀捅我的时候,我曾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 顾珩眉心微动,对此人的身份有了推测:“她应该就是厉雍身边那个擅长使毒的百灵教人。” 百灵教当年在西南之地可谓作恶多端,教中之人行事狠辣,经常毒害当地百姓,可因为教主为厉帝献过药而得到朝廷的庇护,使得百灵教在当地更是横行无忌、穷凶极恶,百姓们苦不堪言。 大邺建朝后,他亲自率领大军剿灭了这一方为非作歹的邪恶教门。 百灵教的人对他、对大邺自是恨之入骨! 第316章 夫君责任 顾珩的眼底浮出切骨之寒,这人手上的毒不仅害死了大哥,还曾接二连三的毒害姝儿,自己身上的绝嗣散大概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萧钺也立刻想明白了这些事,肃然道:“宁华划伤了她的脖子,虽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但肯定会留下疤痕。” 顾珩微微颔首,缓了脸色道:“不说这些了,你接下来就好好在家养伤。我考虑过了,你如今成了家有了妻室,以后就得安定下来。刚好大理寺卿要告老还乡,你伤好后就去接任吧。” 萧钺支吾了一下,终也没有拒绝,呐呐问:“听说我和宁华的亲事是你赐婚的?” “怎么,你不乐意?”顾珩好笑地睨着他,一副米已成炊,你就“好好接受”的表情。 萧钺有些别扭,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不该这么做的。” 皇上开了口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宁华万一只是想报恩才嫁给他,赐婚不就把她一辈子都困在萧家了吗? 怪委屈她的。 房门外,端着茶水的宁华停下了脚步,眸光微微黯了黯。 姝音也听到了,害怕萧世子说出更多伤人的话,就赶紧接过宁华手里的托盘放到架子上,然后拉着她去了旁边的厢房。 “宝儿,别担心。”宁华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反过来安慰她:“我嫁过来之前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他对我本就无意,是我自己非要勉强的。” 姝音很是心疼,不自觉加重了语气,“他若是不知好歹怨怪你,你不要忍着,就算是皇帝赐婚,我也能让你和离。” 宁华扑哧一笑,扮出趾高气扬的样子,“有娘娘给我撑腰,我还怕什么?” 姝音嗔了她一眼,认真道:“不过我倒觉得他对你有些不同,况且你们如今又是夫妻,感情只会越来越深的。” “……但愿吧。”宁华并不强求,也不想抱着这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这世上的夫妻也不是都互相喜欢。”宁华抿起唇浅浅一笑,不徐不疾道:“宝儿放心,我不是那没有男人的爱就活不下去的女子。他若有意,自是锦上添花;他若无意,我也能自己活得精彩。萧家妇的身份并不能束缚我什么。” 姝音的神情舒展开了,“你懂得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怎么,以为我会要死要活的不成?”宁华冲她撅了撅嘴巴,不满道:“太小看我了吧!” 姝音莞尔,奉承道:“郡主娘娘可洒脱了,才不会被那些臭男人迷惑住。” 宁华得意地抬了抬下巴,眼珠一转又道:“我倒是想尽快要个孩子玩儿。就像元贞那样的小娘子,软软糯糯的多可爱,母女俩还能一起打扮。我和他既然是夫妻,不管他心里有没有我,我都是会让他履行夫君之责的。” 姝音:…… 不过,以萧钺现下的身体状况,暂时是履行不了这种夫君责任的。所以到了夜里,宁华就打算去隔壁的厢房休息,昨晚因为是洞房花烛夜,她才留在了正屋。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却被顾岚一口否了,“阿宁,你们刚成亲,哪儿好分房睡的。我专门问过苍神医了,你睡在旁边不碍事的,钺哥儿的床又大,不会打扰到他的。” 萧钺觑了一眼宁华的表情,误以为她觉得为难,出声道:“娘,阿宁可能不习惯,就让她去厢房歇息吧。” 顾岚白了自家儿子一眼,揶揄道:“习惯可是养成的,不然永远都习惯不了。你们俩如今可是夫妻,可别觉得难为情。” “我没……”觉得难为情。 萧钺又看了一眼宁华,他是觉得她会难为情。 宁华自然不是难为情,只是有点尴尬,不过她素来不是忸怩的人,住在哪儿都没关系,反正她也没打算和他做有名无实的夫妻,虽然现在还做不了什么但让他早点习惯习惯也好。 “好,我就留下来。”她欣然应下来。 顾岚笑盈盈地在二人身上来回看了看,心里乐开了花,她想要的小孙孙应该不远了…… 梳洗完毕,宁华一脸淡定地躺到了萧钺身边,可她的心里却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多多少少还有有些紧张。 萧钺一连睡了十几日,如今是一点睡意都没有的,被子里那股淡淡的女儿香让他的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 他捏紧拳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几息,才开口:“阿宁,我都听娘说了,冲喜的事委屈你了。我如今也醒了,你若有别的想法,可以提出来,虽然我们是赐婚,你要是想离开,我就去求皇上。” “萧钺,你这是想过河拆桥?”宁华的声音带了恼怒。 “不是,不是!”萧钺不知该怎么解释,有些慌乱地说:“我只是怕你觉得委屈。” 宁华侧过头,在他脸上扫了一眼,语气淡淡的,“不劳你操心,我心里有数,我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宁华的目光闪烁了几下,问:“你可是有想娶的人?” “没有。”萧钺的回答很干脆。 宁华点点头,坦白道:“冲喜的事你不要觉得有负担。这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母亲一开始是不同意的,是我骗她你我有了肌肤之亲,你承诺要对我负责她才答应的。所以,这都是我自找的,你就别担心了。” 想到在山洞醒来时的情景,萧钺的喉头微微一动,声音发紧,“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有肌肤之亲,你若不嫌弃,我本来也会想要负责。” 宁华嘴角的笑意越发嘲讽,转过身背对他,“既如此,那我们就好好过吧。放心,我不会管着你的。你以后若是遇到心仪的女子,想要纳妾,我也不会阻拦。不过,我希望你最好不要有庶子女,非要的话,也等我生下嫡子以后再说。” 听她说这样的话,萧钺的心里很不舒服,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严正声明:“我并不想要纳妾!更不会有庶子女!” 宁华随口嗯了一声,心下滋味莫名,“知道了,睡吧。” 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若是遇到对的那个人,老房子着火也是有的…… 第317章 顺其自然 坤宁宫。 这段时间因为萧钺的事,姝音和顾珩都没什么心情。今儿知道他无碍了,顾珩的心里也终于松快起来,晚膳后还准备饮酒庆祝一番。 “姝儿要不要陪为夫喝一杯?”顾珩在榻上坐定,魅惑似的晃了晃手里的九酿春。 他最是喜爱姝儿微醺迷糊的娇态。 姝音以前偶尔也会与他小酌两杯,不过安哥儿现在还在喝母乳,她自然是不能喝酒的。 她把这个理由讲了出来,顾珩的下颌瞬间就紧绷了起来,喉结快速滑动,大手也自有主张地抚上了她的衣襟。 “别管那臭小子了,他有乳母。”顾珩含着她的耳珠呢喃出声。 他的鼻息带起一阵暖融融的醇厚酒香,姝音承认自己被诱惑了,小声嘟囔:“那我这几日就先不喂他了。” 顾珩的眉头蹙了下,“以后都别喂了,太辛苦了。” 那小子如今力气大了,总是不经意就弄疼姝儿,他看着就觉得心疼。 姝音的心里甜滋滋的,娇声解释:“安哥儿是早产的孩子,宋阿姥说过像他这样的情况多吃母乳,身子才会壮实。二叔别担心,我再喂他几个月,等他周岁我就不喂了。” 顾珩知道姝儿对安哥儿早产一事有些内疚,便也没再说什么,亲自给她斟了一杯九酿春。 姝音的酒量素来都浅,却又爱喝味烈的酒,刚饮完一杯,整个人就晕乎乎的了。她倾斜着身子,长长的发丝松散而落,本就松开的衣襟从肩头滑下,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再喝,再喝!”姝音微嘟着红唇,示意顾珩给他倒酒,清澈的杏眸此时已变得迷离幽邃,似映在清泉中的星星,闪烁着迷人的光芒,只一眼便能勾走你的魂魄,让人把持不住。 顾珩慢慢靠了过去,呼吸相闻中,尝到了她嘴里甜甜的酒香。姝音也同样从他的嘴里品出了九酿春的馥郁,她像个不知满足的孩童一样,追逐着那诱人的香甜就不松口。 顾珩更加热情地回应着,想要进行下一步时却忽然记起自己忘了吃避子的药丸。至于上次提到的鱼鳔和羊肠,也因为中间发生的这些事而被置之到了脑后。 他手上的动作迟疑地慢下来,姝音不满地哼唧一声,勾着他的脖子就紧紧贴了上去,双手双脚都缠到了他的身上。 顾珩沉沉地笑了一声,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两句什么。 “不用。”姝音说什么都不肯放手,越发急躁地亲吻他,低语缱绻:“二叔,我喜欢小孩,我想要你的孩子,我们顺其自然好不好?” 顾珩哪里还忍得住,掐着她的纤腰便快步去了床榻…… 一场云雨后,姝音的酒也醒了不少,懒洋洋地趴在顾珩身上,旁敲侧击地打听情况,“今儿二叔和萧世子都聊了什么?他可有埋怨我们给他赐婚?可是不满意?” 顾珩抓住她的柔嫩的手指放在掌心把玩起来,随口道:“也没什么,大概说了追捕厉雍的事,刺伤他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百灵教的人。” 姝音一听,来了兴趣,追问:“他可记得那女人长什么样?” 顾珩的眉眼间霎时显露出深深的厌恶,“她易了容。” 姝音有些遗憾,这个人不知用了多少歹毒的手段害人,要是能早点抓住她就好了! 顾珩在她手心安抚地吻了吻,补充:“听萧钺说,宁华倒是划伤了她的脖子,血流了不少,死不了应该也会留下明显的疤痕。” 倒是能成为一个线索。 提到萧钺,姝音又陡然记起自己的最开始问话的目的,柔声道:“二叔还没回答我呢,萧世子对这门亲事是怎么看的?” 顾珩垂着眼睛,看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发虚,失笑摇头,“姝儿想要知道什么?” 嗓音里满是宠溺。 “……就是。”姝音仔细思考着措辞,因为关系到宁华,她不敢问得太露骨,试探道:“他可是不满你给他赐婚?若他不情愿,会不会怠慢宁华?” “他不会。”顾珩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口吻十分认真,“我不知道那两人究竟是什么情况,可宁华既然已经嫁给了他,萧钺就会好好待她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姝音点点头,其实她也知道,依照萧钺的为人,他肯定会尽量去做一个好夫君。可责任和真心终究是不一样的,虽然宁华嘴上说着不在乎,但她还是希望好友这次能得偿所愿。 其实顾珩也知道她想打听什么,可这种隐秘心事,他和萧钺两个大男人是不会谈论的。再说,萧钺自己都未必说得清楚…… -- 整个二月,萧钺都在府里养伤。好在如今天气凉,头上和腹部的伤口都愈合得不错。自从他清醒了,就表明头上的淤血自行散了,为确保不会留下什么头疼脑晕的后遗症,苍介每日都会给他针灸,效果很是不错。 腹部的伤口虽没有伤及要害却很深,愈合后还是留下了一道丑陋又狰狞的疤。 至于左小腿上的骨折,倒是恢复得最慢的。而且腿上被夹板固定着,他也不能随意走动,连如厕都要人在床上伺候他。 只他又不愿丫鬟婆子近身服侍,宁华倒是不介意自己亲手帮忙,可萧钺就更抗拒了,脸红得跟关公似的,说什么都不肯。 没有办法,宁华只能请顾岚把他惯用的小厮叫了回来。为了让他更好的养伤,宁华最终还是搬到了隔壁的厢房,免得这人顾忌着自己在,老是遮遮掩掩的生怕自己看到了他的身子。 扭扭捏捏的跟个小媳妇似的。 宁华在心里哼了哼,这人如今一副瘦排骨的模样可没什么好看的!她又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 萧钺介意的就是这一点!殊不知他醒来没几日偶然在镜子里见到自己的尊容时有多惊讶——脸颊凹陷,皮肤干巴,憔悴得跟个鬼一样。身上就更糟糕了,仿佛就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他自己摸着都觉得硌手。 他终于明白宁华为什么不介意和他同床共枕了,因为他如今不仅不中用,而且连看都不能看。他都怀疑自己这副鬼样,在夜里会不会吓到她。 萧钺不禁在心里哀嚎,为什么他偏偏是在人生最丑的时候成亲啊!想到洞房之夜,宁华抱着这样的自己睡了一夜,他都替她委屈! 第318章 大哥 三月初二,是闵怀太子顾琛的十周年大祭。 姝音不仅是皇后,还是顾氏一族的宗妇,这种祭祀之事自然就由她操持。整个二月,她都在忙前忙后的准备,供品、祭品、礼仪章程等一应事务她都会亲自过问、安排。 闵怀王妃作为遗孀对此事也很是重视,这些时日常常进宫与姝音商议亡夫大祭的事。说是商议,闵怀王妃却又带着些颐指气使的姿态,不仅吹毛求疵,明明已经定下的事,她隔不了多久又会变卦,若姝音否了,她转头又会去顾珩面前哭诉。 虽没有直说姝音怠慢她这个大嫂,那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顾珩当然不会惯着她,见了两次后便以政事繁忙为由推拒了,直言“朕的皇后方正贤良、懿德孝悌,自会为大哥操持好大祭,大嫂束手一旁便是”。 一句话就剥夺了闵怀王妃插手亡夫大祭的权利。 姝音知道后颇有些哭笑不得,睨了一眼顾珩,哼了哼:“大嫂这是在请你给他做主呐!我就是欺负寡嫂的恶人呗!” 顾珩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揶揄,赶紧握住她的手,出言抚慰:“让姝儿受委屈了。大哥去世后,大嫂就越来越左性了,姝儿不用理会她。” 他说的委婉,但姝音听明白了,想来小祝氏给大哥娶的这个妻子应该也不是出于好意。 姝音也没有真生气,当然不会耍小性子,甜甜嗯一声,就伸手抱住他的腰身,无比依赖地靠在他怀里。 越是接近大哥的忌辰,二叔的心情就越发有些低落。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却不知怎么才能安慰他。 “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 顾珩的眼里浮出深深的怀念,缓缓道:“大哥是个很温柔的人。阿娘去世时,他也才七岁,却已经很护着我了。祝清莲进门后做了不少小动作,全靠大哥机警才让我们逃过一劫又一劫。” “有一年冬日大哥感染了风寒,祝清莲却拖着不给他请大夫,大哥开始也没当回事,后来却病得起不了身。父亲当时外出巡边了,我不得不去找祝清莲,却连她院门都进不去。没办法,我只能翻墙出去寻叔公帮忙,这才请来了大夫。只是,到底耽误了些时间,大哥自那以后身子就不怎么好。” 姝音听得心里直冒火,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你爹呢,回家后就没有处置小祝氏?” 顾珩的嘴角牵起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祝清莲那时刚好怀了顾琥,那人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她呢?反而还责骂我们不懂事,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病都受不住,还闹得连族里都知道了。” 姝音气红了脸,愤愤道:“还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顾珩摸了摸她的脸,柔声安抚:“别气,他后来也有报应了!” 姝音还是气不忿儿,比起两个儿子遭得罪,他那顶绿帽子又算得了什么! “大哥中毒的事他知道吗?”姝音已经对这个糊涂爹不抱什么希望了。 顾珩的眉眼倏地沉了下来,声音带着袭人的寒意,“大哥死后,因为是七窍流血而亡,中毒的事自然是瞒不过的。不过,那人调查后只抓了大哥身边的大太监,这人死前又招认他是为前朝八皇子办事的,祝清莲就彻底排除了嫌疑。” 姝音前世也是被七星凤尾所害死,很是清楚中毒后会经历什么,问:“大哥死前是不是身体就很不好了?” 顾珩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内疚,“是我疏忽了,没有早点发现不妥。” 他那时常年四处征战,与大哥聚少离多。再加上当时太医院的人也没有检查出什么,大家都以为大哥只是因为幼时留下了病根,以为养一养就能好,谁知…… “不怪你,一般人哪里想得到这样的事?”姝音在他泛着青色胡渣的下巴抚了抚,现身说法:“就像我,上一世死时都还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呐。这毒吃下去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味道,自身很难察觉,若是身边的人存了坏心,自是防不住的。” 顾珩的心紧紧揪作了一团,声音哽了一下,“痛吗?” 姝音浅浅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起孩子们的事情来:“珠珠最近一直在教安哥儿叫姐姐呐,小家伙学的很卖力,可还是咿咿呀呀的说不清楚。二叔说,安哥儿第一个字会说什么?” 顾珩没再追问下去,那个答案他已经知道了。即使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却依然让他心如刀绞,他的姝儿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默默承受了那样的苦痛煎熬…… 他顿了顿,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会叫娘。” 姝音俏皮地眨眨眼,“说不定会想叫爹呢,这孩子的嘴里老是哒哒哒哒的念叨个不停,也不知在说什么。” 顾珩笑起来,心底的那些阴霾渐渐就散开了…… -- 忌日前一日,一行人从上京出发,往平兴的皇陵而去。因为是十年的大祭,这次同去的人还不少,除了宗室亲眷,还有以前追随太子殿下的臣僚。 为了表示对闵怀太子的悼念和敬奉,顾家上下几乎全部人都出动了。恭王府的人一出来,马车便连成了串,一眼望不到头。就连人口不多的诚王府,也浩浩荡荡的跟了十几辆车。 帝后二人这次也带上了两个孩子,一来姝音不放心把他们单独留在宫里,二来也是让他们祭拜缅怀从未谋面的伯父。 因为上元发生的事,顾珩对此次出行格外注意,从玄衣卫、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都调了人手,层层护卫,一点漏洞都没有。 骨折还没好的萧钺也坚持要亲自去祭拜大表哥,苍介没有法子,怕他不小心磕碰到了,不仅一同前往,还给他找来了一辆特质的轮椅。 萧钺挺郁闷的,坐在轮椅上瞬间就矮了所有人一头,看谁都得仰着头。 众人在傍晚前终于到了平兴县城外的皇家行宫。因为明日一早就要上山祭拜,顾珩便让大家都回屋休息了。 戌时刚过,行宫里各个屋子的灯火都暗了下来。诚王府所在的西侧院子里,厉雍趁着夜深人静打开了窗户,在鸟腿上迅速绑好一封信,手一挥,玄色的大鸟便掩在暗色下飞走了。 两刻钟后,守在附近村子的蓝凤天就拿到了这封信,敢看了两眼,她的眉头就深深皱了起来。 “主子说什么了?”吴克问。 蓝凤天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顾二这次出行带了不少人手,主子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次先别动手。” 可她不甘心! 蓝凤天摸到颈上那条狰狞的伤疤,眼睛里满是怨毒。这次就算杀不了顾二,她也要宁华那个贱人付出代价…… 第319章 忌日 翌日,顾珩在寅正就起身沐浴更衣,做祭拜前的准备了。 太子毕竟只是太子,不是皇帝,礼仪流程并不像公祭那样繁琐。顾珩作为九五之尊,其实都不用亲自到场的,他如此重视更多的只是他这个做弟弟的一片心意。 大哥的十周年祭,他怎可以不来? 姝音感受到了他的低落,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默默陪伴着。 出发前不久,珠珠和安哥儿也被乳母带上来了,两个孩子都穿上了素色的祭服。安哥儿还小,什么都不懂,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样子。 珠珠却大概明白今日是要做什么,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含义,也模模糊糊感知到了一些事情——长乐姐姐这辈子都见不到她的爹爹了。 珠珠的小脸很是严肃,紧紧拉住顾珩的手,乖巧询问:“大伯父会知道我们来看他吗?珠珠没有见过他,他会认得我吗?” 顾珩的喉间微微有些哽咽,对着女儿微笑着点头,“他会知道的,他也肯定会喜欢我们珠珠。” 他的孩儿,大哥若是能见到,一定会喜欢的。 珠珠的凤眸忽闪了一下,甜甜道:“珠珠也喜欢大伯父,珠珠有好多话想和他说呢,长乐姐姐很想他,要是他能经常回来看看姐姐就好了。” 顾珩摸着女儿的头顶,心里顿时酸涩难忍。 若是大哥还活着就好了,这样他也能跟自己一样看着儿女长大…… 辰时,皇陵正门大开,迎接圣驾。 闵怀太子就葬在先帝陵墓的旁侧,一路沿着宽阔的神道往前而行,经过三十二对威武庄严、栩栩如生的石像生后,便到达了墓室。 女眷们是不能进去的,姝音便带领着众人在陵外站定。 曾任詹事府詹事的黄元忠在长乐公主面上扫了一眼,不禁痛心感慨:“殿下渊中象德,玉裕凝姿,竟然无后祭奠,实乃可惜可惜啊!” 他的声音其实不大,可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大家都听到了。长乐公主的脸色陡然一变,哭得更加伤心。 顾珩冷冷扫了他一眼,回转过身,冲着长乐招了招手,“你来,随朕一同进去。” 周围人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知道这不合规矩,却也没人敢指出来。反正这也不是公祭,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长乐直接愣住了,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 姝音轻轻握住她的手,语气温和,“去吧,你叔父叫你呐,别怕。” 长乐重重点头,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就跑了过去,整个人都激动的微微颤抖起来。 顾珩的目光随即落在女儿肃然的小脸上,温声喊道:“元贞,你也来拜见你的皇伯父。” 珠珠一顿,立马也跟了上去。 自知多嘴的黄元忠面色讪讪的,其实他也没别地意思,不过随口感怀一句。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这句话倒是给了某人一个启发…… 随着祭拜仪式的进行,姝音的耳边陡然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目光里闪过一丝茫然。 这些女子,她从没见过。 宁华偷偷拉了拉她的袖子,凑到她的耳边解释:“那两个哭得最伤心的是大表哥的侧室,曾经的太子良娣。我记得她们一个是阳德伯孙家的,一个是广平侯倪家的,大表哥生前对她们俩倒很是宠爱。” 姝音恍然,难怪这二人看着如此面生。她们作为闵怀太子的未亡人,很少有出门走动的机会。王府为数不多的交际场合也是由作为正妻的闵怀王妃出席。 姝音在她们脸上看了看,很快便发现二人与闵怀王妃云氏在相貌上的不同。这两个侧室倒是长得颇为相似,圆脸大眼,樱唇琼鼻,端的是明媚娇艳、楚楚动人。而云氏,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长相,虽然也能夸一句端庄娴静,却实在是寡淡了些。 她记得云氏的父兄在大邺建朝前就战死了,虽然先皇之后给他们都追封了爵位,但云家根本就无人承继。 小祝氏让容貌家世都不如两位良娣的云氏当上太子正妻,想来大哥的后宅并不太平。 宁华很快也证实了这一点,悄声道:“他们还住在东宫的时候,后院可闹腾了。大表嫂虽是正妻,却还要让两个良娣三分呐!那个倪良娣以前可是很张扬的。” 姝音点点头,她之前还真不太清楚这些内情。随即一个疑问便跳上了心头——照大哥后院的热闹程度,不应该只有长乐一个女儿才对啊? 莫非是小祝氏从中做了什么?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 祭拜完毕,一行人又回到了行宫。 姝音命人在兴庆殿准备了素斋宴,也算是作为主家招待来祭拜的宾客。众人很是受宠若惊,无不在心里夸赞皇后娘娘行事周到、待人以礼。 以前东宫的一干属官坐在一起相顾无言,心里都在想若是闵怀太子也能有这么一个贤能得体的正妻就好了…… 黄元忠抿了一口素酒,叹气,“殿下怎么就没有儿子呢?那么好的人,实在是可惜!” “少说两句!”旁边的杜宏狠狠瞥了他一眼,低声警告:“我们虽然致仕了,儿子孙子还要在官场混呢,你说这话可是不满今上?” 闵怀太子若是有儿子,这皇位谁来坐还不一定呢! “我可没那意思!”黄元忠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呐呐道:“我只是为殿下感到遗憾。长乐公主终究是要嫁人的,他这一支就要绝后了啊!” 杜宏白了老友一眼,“可轮不到我们操这个心!” 皇家的事可不能瞎掺和。 不过,却有那好事之人当众把这事提出来了:恳请永安帝为兄长过继子嗣延续香火,话里话外都是永安帝这个做弟弟可以多生几个儿子再过继一个给嫡亲的兄长。 顾珩的眉心皱了皱,放下茶杯看向说话之人——前太子少师,大儒沈潜。 沈潜捋了捋全白的胡子,躬身道:“陛下和闵怀太子向来手足情深,想来陛下也不想看到唯一的兄长无子承嗣吧?” 话音未落,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沈潜的胆子还真大!竟然都敢打皇子的主意,别说陛下现在就太子一个独苗苗,就是以后又生了儿子,也没富余到可以过继给别人的程度啊! 第320章 过继 姝音霎时就看向了顾珩,眼底浮出一丝警惕。 不管什么原因都好,她是绝不会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别人的。 顾珩在宽袖下握住了她的手,安抚地揉了揉。他又怎会把姝儿怀胎十月、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给别人养? 况且,他的兄长是个极其洒脱、超逸绝尘的人,生前作为太子都不在意有没有儿子这回事,对唯一的女儿更是视若珍宝,死后又哪会在意这些世俗的虚名? 这也是他为什么从没想过要给大哥过继子嗣。 见顾珩有些沉默,诚王缓缓勾起了唇角。今儿黄元忠那句话还真给他提了醒,既然顾二作出对前太子手足情深的模样,那他何不顺水推舟,借这个机会给他挖个坑呢? 沈潜这人,他再了解不过,说得好听是大儒,其实就是一个拘俗守常、看不懂眉眼高低的迂腐读书人。 黄元忠的话出口后,沈潜就起了心思,然后自己又暗地里推波助澜一把,在这人耳边随意附和感叹两句,就让他按捺不住要来出这个头了。 呵!他倒要看看顾二如何回答。 顾珩长长哦了一声,平静开口:“沈大人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他一脸兴味地看着沈潜,嘴角甚至还带了笑,十分温和的样子,却莫名让沈潜感到脊背发凉。 让皇帝过继本就不丰的子嗣这种话,他是不敢明说的,只能旁敲侧击、循循善诱。不然若是皇帝心里不愿,不就下不来台了么? 那他可没有好果子吃!他是想为闵怀太子过继个儿子传宗接代,却也不想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沈潜斟酌了一下,态度柔和了不少,把球踢出去:“这样的事,不如问问闵怀王妃的意思吧?” 反正若是真过继了儿子,也是太子的遗孀养,问当事人正合适。 闵怀王妃云氏从刚刚听到“过继子嗣”几个字时,心就怦怦怦乱跳起来,双手也激动得微微颤抖。 天知道她为了生儿子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过继的孩子虽不是自己生的,但依然是儿子!有了这个儿子,王府就有人继承,她的后半辈子就无忧了! 闵怀王妃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坐在一旁的长乐公主攥住了手。 “娘?”长乐的声音有些颤抖,满眼都是苦涩。 她从小就知道,母亲打从心底嫌弃她不是男孩儿。特别是父王过世之后,母亲常常都会在她耳边念叨“若你是个儿子就好了”,看着自己的眼神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怨怪。 闵怀王妃不悦地皱起眉,一把拂开女儿的手。 就这时,恭王咂了一口酒,眯着眼睛半真半假道:“这主意不错!为侄孙挑选嗣子这么重要的事,我这个做叔公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刚好我家儿孙也多,陛下,您看?” 顾珩一哂,对着恭王微微点了点头,温声道:“叔公有心了。” 见皇上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恭王便笑呵呵的更加卖力地推荐自家的儿孙。诚王眉头一皱,直在心里把这个多事的小叔大骂了一通。 若真让恭王家把子孙过继到了太子名下,那以后顾二和他那小崽子出了什么事,皇位不就落在恭王一脉了吗? 诚王咬着牙,沉吟了一瞬,也开了口:“我这个做嫡亲叔父的也不能置身事外,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 虽然他府上现在只有顾淳一个孙儿,但他儿子还活着,以后想要孙子多的是机会!顾淳一个庶子过继出去也不吃亏,还能得个亲王的爵位,绝对是桩划算的买卖。 可于昭却不愿意了,把顾淳过继到太子名下,万一皇上和太子有个三长两短,皇位不就让顾淳捡漏了吗?那她还未出世的亲儿子怎么办? 于昭心一横,大着胆子拆台:“淳儿已经快五岁了,年纪有些大了吧?再说夫君膝下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万一……” “你给我闭嘴!”诚王黑着脸,厉声呵斥:“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于昭眼圈一红,立刻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诚王当众把儿媳妇骂哭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脸色也不好看,一阵青一阵红的。 顾珩依旧很是温和地笑了笑,“皇叔有心了。” 说罢,抬起眼,略显清冷的视线在殿上所有人身上缓缓扫过。 大家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生怕皇上问他们的意见。这种事,可不能乱说话,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 闵怀王妃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 恭王和诚王家的孩子她都不想要,她想要林氏的孩子!她想要看到林氏万般无奈过继自己亲子的场面! 光是想想她都觉得解恨!再说了,这女人占了她的皇后之位,还个儿子给她不过分吧? 然而顾珩根本就没想过要问她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紧不慢道:“叔公和叔父的这份心意,兄长知道后必会很欣慰。但兄长和我自小失恃,很是明白亲生母亲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兄长高风峻节,肯定不会愿意让旁的人因为他而骨肉分离。” 说到这里,大家都听明白了,陛下没打算给过世的大哥过继嗣子。 沈潜的眉头皱了一下,皇上自己不愿意出儿子,挑选个宗室子也凑和啊!他正想再开口劝一劝,就听到皇上又说话了—— “长乐虽不是男儿身,却是兄长唯一的血脉。”顾珩淡淡扫了一眼黄元忠,语气十足郑重,“兄长这一脉当由他的亲生骨血来延续。朕决定让长乐婚后过继一子姓顾,以承继兄长的王爵!” 众人不由愣在当场。 ……让公主的儿子承袭王爵?这、这恩典也太大了吧!简直前所未有! 原先东宫的属臣们最先反应过来,纷纷下跪叩谢皇恩。特别是黄元忠,激动得老泪纵横。沈潜虽觉得有些不合礼制,但也勉强接受了。 太子殿下的外孙那自是要比宗室里的孩子强! 闵怀王妃云氏虽有些失望没能过继到儿子,但对这一结果也很是满意——女儿的儿子可比过继来的亲近多了!她以后的生活只会更有保障! 想通了这点,云氏也不纠结了,立刻带着长乐下跪谢恩,手指紧紧攥着女儿的胳膊,生怕她会脱离自己的手心。 长乐跪在那里,低垂的眼眸里飞快闪过一丝迟疑…… 第321章 养病 素斋宴后,宾客们都陆陆续续告退了,顾家人中也只剩下最为亲近的大长公主一家还在。诚王本也想带着家人留在行宫的,但他还没开口,顾珩就提出派护卫送他们回上京。 皇上都发话了,他也不好拒绝,只好心有不甘地带着一家人离开了。 哼!顾二这小子还是觉得顾岚这个姑母比他这个小叔更亲近呗! 其实顾珩倒没想这么多,他本就因为想安安静静地缅怀凭吊兄长,计划在此多待一日,自然要把其他顾家人打发了。 至于留下姑母一家,也是为万安计。厉雍一日没有抓到,就有可能再次对萧钺及其身边人下手。他们跟着自己这个皇帝出行更为稳妥。 不过诚王的感觉也没有错,顾岚在顾珩的心里就是至亲,顾家其他人当然是比不上的! 午后,阴沉的天忽然变得晴朗起来,金黄的阳光洒下来,霎时就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姝音便带着珠珠和安哥儿在湖边晒太阳。 “娘,弟弟!快看!那条胖鱼跳起来了!”珠珠兴奋地指着波光粼粼的湖中心喊了起来。 只见一条条肥美的鲤鱼接连跳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又稳稳落入碧波荡漾的湖中,仿佛在嬉戏玩闹一般。 安哥儿激动的啊啊叫起来,跟着姐姐一起手舞足蹈。 “珠珠,想吃鱼吗?姑祖母派人给你捞!” 顾岚和宁华一起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意味深长地看了姝音一眼。 似曾相识的场景涌上心头,姝音陡然记起自己还怀着珠珠时曾在这里偶遇过姑母,脸上顿时就有些热。 珠珠笑着摇摇头,小大人般地说:“珠珠这几日都吃素呐,不吃鱼。” “乖孩子!”顾岚爱怜地摸摸她的小脸蛋,幽幽开口:“你大伯父要是能见到我们珠珠,肯定会疼爱你的。” “可不是吗?”一个女子凄然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姝音回过头,就看到倪侧妃娉娉袅袅地走了过来,规规矩矩行礼后,才垂泪道:“殿下生前最是牵挂陛下,要是知道他如今儿女双全了,定然是很欣慰的。” 顾岚长长叹息一声,望着她的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怜悯,“你如今年纪也不算大,一辈子就这么熬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就此归家再找人嫁了吧。” 姝音有些诧异姑母的直接,好在宁华马上就在她耳边小声解释了——原来倪侧妃的母亲广平侯夫人与姑母是打小的情谊。这个倪侧妃是姑母看着长大的。 姝音了然,大哥去世后,东宫那些无宠位份又低的姬妾都被放了出去,先帝不是迂腐的人,剩下的想要归家再嫁他都不拦着。 只是那些人家想要保留和皇家的这丝“姻亲”关系,不愿接回女儿。像孙侧妃的良家阳德伯府就曾公开表示女儿对太子殿下一往情深,“自愿”为他守一辈子。 广平侯府倒是疼女儿的,这些年一直在劝说倪侧妃大归,只她自己不愿意。 “我不嫁人!”倪侧妃有些固执地拒绝了,神情很是坚定,“我要为殿下守着。以后去到下面了,我们还能团聚的。” 顾岚摇摇头,无奈感叹:“思姐儿,你这是何苦呢?” 倪侧妃没有说话,只是摸出袖中的手帕默默抹眼泪。 鼻端倏地闻到一股淡淡的有些熟悉的香味,姝音抬眼望过去,眉心轻轻蹙了一下,随口道:“侧妃这手帕很是得趣。” 红红的石榴旁边竟绣了一只小猴子。 “……这个啊。”倪侧妃笑了一下,看向手帕的眼神充满了怀念,“这个小猴儿还是殿下给我画的花样。他那时正在这后山的别院养病,闲来无事了还拿着针线绣了几针呢。” 倪侧妃抚摸着手帕上憨态可掬的小猴儿,脸上满是甜蜜。殿下是属猴的,他让自己在石榴旁绣上小猴子,想来是希望自己能生下他的子嗣的。 想到这儿,倪侧妃又陡然变得悲伤起来,右手不自觉抚上小腹的位置。 她怎么就怀不上呢? 顾岚见她这副模样,也不知怎么劝,只好扯开话题:“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之际,这山里的景色很是不错呢!” 倪侧妃陡然想到了什么,双眼亮晶晶的,“殿下的别院外就是一片桃花林,这个时节正是赏花的时候!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臣妾能过去看看吗?” 那里有着她和殿下最美好的回忆…… 顾岚知她如今出门不易,自是愿意成全她一回,刚要说话又倏地想到了个好主意,便道:“琛哥儿的别院可是有名的雅致,不如娘娘和陛下也去看看吧,顺便带着阿宁和钺哥儿一起去!” 自家儿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他和阿宁别说圆房了,话都说不上两句,也不知这小子在别扭什么!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他和他表哥学习一下,看看恩爱夫妻是怎么相处的! 顾岚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珠珠和安哥儿就留下来,我来照看。你们就放心去山上踏青赏春,再住一晚吧。” 看着对自己不住使眼色的姑母,姝音不由得笑了起来。 说实话她自己也有些心动,难得出宫一趟,若是能出去走走自然是不错的。况且,大哥的别院,某人本来也是准备要去的。 “那就麻烦姑母帮我看着孩子们了。”姝音笑吟吟地说道。 “不麻烦,不麻烦!”顾岚立刻抚掌笑起来,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宁华,“我最是喜欢小娃娃了!” 宁华:…… 顾琛的别院就在离行宫不远的山腰上,还有一个颇为风雅的名字:鹿门山房。最后那几年,他每年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待在这里养病。 顾珩也不只一次来这里探望过兄长,每每这时,两兄弟必是要月下对饮,把酒言欢的。 看着别院中那个熟悉的亭子,顾珩的耳畔似乎都还回响着兄长爽朗的笑声。 ……可那事之后,兄长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自己避而不见,心里的愧疚一直折磨着他,一直到死前都不曾释怀。 感觉到身侧之人的悲伤,姝音在袖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失去至亲的痛苦她是清楚的,什么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 倪侧妃睹物思人,已哭得不能自已,呜咽道:“殿下白日里常常就坐在这里,看着和陛下留下的那盘残局发呆。偶尔听到脚步声,都会以为是陛下来看他了。” 她真的不明白,殿下明明就时刻挂念着这个弟弟,可陛下好几次来探望他,他都找借口不见。陛下走了,他又难受得整宿睡不着觉。 也不知这两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 第322章 幽香 倪侧妃虽心有疑虑,却也是有分寸的人,知道这种事是不好过问的。便也没再说什么,抹掉眼泪领着他们去了闵怀太子的院子。 倪侧妃轻车熟路地用藏在太湖石下的钥匙打开了书斋的房门,轻声道:“书柜上那几本棋谱是殿下四处搜罗,说要送给陛下的。” 书房内的所有东西都按原样保存着,书桌上还有一卷只抄到一半的佛经,就好似这房间的主人随时都会回来一样。 倪侧妃满怀伤感,没忍住又小声啜泣起来。 顾珩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很快就找到了那几本棋谱,随手一翻,还能看到大哥为自己认真写下的批注,提醒自己下棋时在哪些方面要更为注意。 “大哥真是细心。”姝音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殿下是极好的。”倪侧妃幽幽说道,随即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黄花梨雕花匣子,微笑着解释:“殿下给长乐公主准备长命锁时,还一连多做了好几个,都是给陛下的孩儿准备的。” 姝音愣了一下,把匣子接过来,拿在手里就感觉沉甸甸的,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五把精致贵重的长命锁。 没想到两个孩子还能收到来自大伯父的礼物。姝音捧着这份的心意,眼中也渐渐起了水雾。 “珠珠和安哥儿一定会很喜欢的。”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倪侧妃又指了指书桌上那叠卷册,“这些都是殿下平日写的策论,常说下次见到陛下要和您讨论来着。陛下不如带回去吧。” 顾珩微微颔首,伸手拿起卷册,一个天青色的荷包倏地就从里面掉了出来。姝音顺手拾了起来,却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味道很是熟悉…… 姝音的视线落在这绣着云鹤纹的精致荷包上,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这是殿下的。”倪侧妃笑着道,目光中满是柔情,“他一定是写字的时候顺手给解下来了,之后肯定又到处找来着。” “殿下就是有点小迷糊。”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欲言又止地看向姝音,似乎在想怎么开口把这荷包要过来。 姝音却假装没看到她的表情,随手把荷包装进了黄花梨雕花匣子里,面不改色道:“既然是大哥的遗物,陛下不若就带回去做个念想吧。” 顾珩自然没意见。 倪侧妃的眼里闪过一丝遗憾,却也不敢和皇上争抢什么,好在她手上也有不少殿下用过的东西,这个荷包留给陛下这个做弟弟的也很应该。 想到过会儿要恳求陛下的那件事,倪侧妃更加殷勤地在书房里介绍起来,很多东西都可以让陛下带回去留作纪念。 姝音随口感叹了一句,“侧妃还真是了解大哥。” 倪侧妃沉寂的眼底忽然就亮起了一道光,无不自豪地说道:“殿下来别院养病的时候,身边自来就只带着妾一个人,其他人都没上来过呢!” 姝音淡笑着点点头,难怪他们刚刚说要来鹿门山房时,闵怀王妃的脸色会那么难看,还对着倪侧妃冷嘲热讽了一番。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倪侧妃又从青花飞龙画缸里拿出一个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这幅画本是殿下送给陛下做生辰礼物的,可惜还没有画完,殿下就……” 说到伤心处,倪侧妃又哭了起来,哀声道:“明明殿下离开这里的时候,人还好好的,还让妾等他回来。寒冬过后,殿下的病情也舒缓了很多,本想着回东宫处理完事情就继续回来画完这幅画,哪知,这一去竟是永别。” 顾珩拿过兄长那副未完成的婴戏图,一眼就认出画中的年轻女子就是母亲,而在她一旁嬉闹玩耍的两个童儿,自然就是幼年的自己和大哥。 姝音看了一眼,嘴角便不由得翘了起来,指着其中一个双手持线放风筝,只在脑门上留着一撮头发的白胖童子,凑到顾珩耳边低语:“这是二叔吧。” 顾珩掩唇咳了一下,脸色略微有些泛红。 ……大哥画得还真是惟妙惟肖。他把画轴卷起来,珍惜的拿在手里,准备带回去。 倪侧妃见两人欲要离开了,便赶紧止住了哭声,直直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磕头道:“妾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娘娘成全!” 顾珩皱了下眉,语气平静:“你说。” 倪侧妃的心里有些没底,犹豫了两息才呐呐说道:“妾想留在鹿门山房为殿下照看书斋,终生守着这一隅幽静怀念殿下。” 她确实不想再嫁,却也不想留在闵怀王府。殿下去了后,王妃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时时要给她们立规矩,虽然还顾忌着自己的娘家不敢做的太过分,却也十分难熬。 她想留在这里,留在只有殿下和她二人的回忆里。在这里,她仿佛就是他的结发妻子,所有的不甘都被甜蜜覆盖…… 顾珩多多少少能感知到自家大哥对这个侧妃的不同,略想了想便同意了:“皇后会给你安排的。” 倪侧妃大喜,连忙对着姝音道谢。 “妾马上就去张罗晚膳,陛下和娘娘先回临风堂稍作休息。今儿天暖,妾待会儿让人把膳摆在临湖的园子里。”倪侧妃说着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姝音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对着顾珩道:“二叔起得早,不如就回屋小憩一会儿吧,我去看看宁华在做什么。” 顾珩点点头,正想接过她手里的黄花梨雕花匣子,却被姝音巧妙地避开了。 “我带着这个给宁华瞧一瞧,她很是喜欢收藏长命锁。”她道。 顾珩嗯了一声,虽觉得宁华的爱好有些怪异,但也没有多想,拿着大哥的遗物回了临风堂。姝音则如她自己所言,去了宁华所在的东篱院。 不过,她找的却不是宁华,而是因为不放心萧钺腿上的伤势也跟着上山的苍神医。 小老头坐在槐树下的摇椅上,正惬意地喝着茶,见着姝音了也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还乐呵呵地招呼她一起坐。 姝音也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坐下后便从匣子里拿出那个天青色的云鹤纹荷包,递到苍介手边,开口道:“请神医帮忙看看,这荷包可有何不妥?” 小老头诧异地觑了姝音一眼,才把荷包接了过来,先是用手捏了捏又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才拿到鼻前仔细嗅了嗅,眉头倏地皱了一下。 第323章 见怪不怪 “神医,可是有哪里不妥?”姝音连忙问道。 苍介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嫌弃地直摇头,“这味儿也太甜腻了些,熏得我脑仁疼,我这老头子可受不了。” ……就这? 姝音把荷包拿了回来,也放到鼻下闻了闻,这香味儿并不算浓郁,但确实很甜,蜜香里带着点药香,却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种香料。 “神医可知道这是什么香味?用了何种香料?” 苍介听出点话外之意,又盯着姝音看了几眼,才笑着反问:“娘娘这是发现什么了?” 姝音其实也没什么头绪,顿了顿才道:“这荷包至少有十年了,香味却还留存着,是不是有些蹊跷?” 听到这么说,苍介终于正了脸色,问:“这是闵怀太子用过的?” 姝音点点头,“倪侧妃用的帕子上,也隐隐有这样的香味。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苍介皱着眉头思忖起来,他倒是知道不少上好的香料能保存数十年,比如奇楠沉香、老山檀香等。只是,这荷包上的香味却很陌生。 如果只是普通的香却能保存这么多年,那着实就值得注意了。 苍介又伸手拿过荷包,肃容道:“我对香道一事没什么研究,不如我拿给老婆子看一看,她很是喜欢捣鼓这些,说不定能看出点门道。” 姝音立刻道谢:“那就麻烦神医了,我宫里最近也收到一个荷包,香味有些类似,之后也请阿姥帮我看一看。” 苍介随口应下来,喝了口茶,沉吟道:“娘娘没把这事告诉陛下吧。” 姝音莞尔,“陛下日理万机,哪用操心这些没影的事儿?有了结果再跟他说也是一样的。” 她也不是想瞒他,只是这事确实只是她心里一个莫名的感觉,她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现在若就这么告诉他,倒有种胡乱指控、妄加猜测的意思。 二叔定是不会质疑她的,但这对被怀疑的人不太公平。况且,这荷包若真有问题,就牵扯到大哥的后宅阴私了,她不想用这种还没确定的事让二叔烦忧。 苍介也明白了,笑呵呵说道:“娘娘放心,小老头不会乱说话的。” 姝音哑然失笑,听他这么说,倒还真有种背着二叔做坏事的感觉…… 傍晚的时候,晚膳准备好了。 为了避嫌,倪侧妃在安排好别院的事情后,就回山下的行宫了,用膳的就只有两对夫妻外加一个小老头。 五人坐在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等着钱三领着人来摆饭。暮春时节,落日后起了风,依稀还是有些凉意。顾珩极自然地握了握姝音的手,柔声问:“冷吗?要不要加件披帛?” 姝音摇摇头,甜甜笑了,“不冷,反而是二、陛下的手有些凉。” 顾珩勾唇一笑,拉住她的手就不放了,“那就劳烦娘娘给我暖一暖。” 苍介时常在这二人身边,对此景已经见怪不怪了。萧钺却有些不自在,哪里知道他这个清冷得像是雪夜月光的表哥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真是让人受不了! 萧钺甩了一地鸡皮疙瘩,正想喝茶解解腻,脑子里陡然想起了来自阿娘的嘱托——多和你表哥学一学夫妻相处之道,你如今也是做人夫君的,可得上点心! 萧钺心下莫名一紧,偷偷觑了身旁的宁华好几眼,想着是不是也要问她冷不冷?他张了几次嘴,话还没说出口,钱三就领着人来了。 萧钺只好作罢,在其他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兀自尴尬起来。 宁华狐疑地看他一眼,总觉得这人最近怪怪的,跟自己待在一起时常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欠了他银子呢! 宁华在心里哼了哼,懒得理会他,自顾自吃了起来。 姝音给顾珩舀了一勺用冬笋和冬菇炒制的翡翠蟹粉,“陛下尝尝这个,吃起来真的有蟹的鲜美。” 顾珩也给她夹了一块冬笋素鸡,“这个吃上去也挺像肉的。” 二人之间肉眼可见的甜蜜恩爱,弄得萧钺一顿饭都没吃好,一边记挂着母亲的叮嘱,一边又拉不下脸来有样学样。 他总觉得宁华肯定会嫌弃自己给她夹菜的! 宁华可没管他内心的纠结,虽只是一顿素斋,却也吃得有滋有味的。 用完膳,天也完全黑了下来,几人寒暄了一会儿,就各自回了院子。今儿毕竟是闵怀太子的忌日,大家都没什么心情。 夜色如水,一轮弯月斜挂在天际,清淡的月辉倾洒而下,却又被连绵起伏的山脉和树影所遮掩,只泛着点淡淡的幽光,显得这山间的院子更加孤寂了。 顾珩独自坐在那个曾经和兄长对弈过的亭子里,心头不禁涌出淡淡的悲凉。姝音缓缓走了过来,从身后拥住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 幽深的院子里只有廊檐下的一盏孤灯还亮着,萤黄的微光落在二人依偎的怀抱上,为这空寂的凉夜平添了一份暖意。 过了一会儿,顾珩轻轻笑了一声,转过身把姝音抱在怀里,呢喃开口:“大哥一定会为我高兴的,他如今应该终于能释怀,不会再对我内疚了吧……” 姝音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有些没听明白。 顾珩在她耳畔吻了吻,缓缓道出了往事:“大哥毒发后,硬是撑了三日等我回来,直到与我诉说了心里的歉疚,才终于闭上了眼睛。” 姝音眼底的诧异越来越浓,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大哥为什么会对你感到愧疚?” 顾珩的眉眼透出深深的厌恶,声音冰冷:“这都是祝清莲做的好事!” 姝音心里一咯噔,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做了什么?” 顾珩自斟自酌了一杯酒,平静深邃的眸底翻涌出彻骨的寒意,“她试图离间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姝音也猜到多半是这样,追问:“她应该没有得逞吧?” 顾珩扬起唇,笑意嘲讽:“她当然不会得逞!我和大哥之间永远都不会有嫉妒和不平。” 只是…… 顾珩的声音低落下来,“只是大哥却为此事自责不已。” “什么事?”姝音越听越糊涂。 祝清莲究竟对这两兄弟做了什么? 第324章 算计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顾珩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有些突兀地问道:“姝儿知道祝清莲为什么把杨幼寒指给我为正妻吗?” 姝音倒真的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二叔的其他几个妾室,除了先帝亲指的贤妃,都是因为“身子弱”这一点被选上的。可杨幼寒却是例外,她不仅没有过身子不好的传闻,家世也好,老文远伯活着的时候可是先帝最信任的臣下之一。 而杨幼寒自己的条件也不差,长得不说倾国倾城也是花容月貌,未嫁时还是上京城最有才名的小娘子。 怎么看,这门亲事都挺合适的,完全看不出小祝氏挖的坑在哪里。只是从自己了解到的杨幼寒来看,她应该很是惧怕自己夫君在战场上的那些事迹,似乎有些排斥行伍之人? 姝音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杨氏可能胆子比较小,受不住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对二叔就容易产生误解。小祝氏就是看准她这一点才让她嫁给你,为了让你们夫妻不睦。” 顾珩略蹙了下眉,不爱从姝音口中听到“你们夫妻”这样的话。 “姝儿猜对了一半。”顾珩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扣在掌心,才继续往下说:“杨幼寒自幼就和她做了居士的祖母一起礼佛,很是虔诚,平日里连荤腥都不沾。” 说到这里,姝音就明白了,他们一个整日吃斋念佛连蚂蚁都不会踩死,一个却在沙场上刀光血影拿命拼搏,能合得来才怪了! “小祝氏还真是用心良苦,为了让二叔家宅不宁,连这样的细节都打听清楚了。” 顾珩眼里的嘲讽更深,“不止如此,她还算计好了另一件事……” 杨幼寒爱慕大哥的事,他隐隐有所察觉,但他并不在乎。可他不在意,不代表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小祝氏一直藏在暗处等待时机把此事闹出来! 某一年的宫宴就被她抓住了机会,不仅为杨幼寒主动接近大哥提供了便利,还在二人的吃食里下了药,然后再等事成之后带着他们过去撞破…… 这样的丑闻,她也不敢闹得太大,免得惹怒了父皇彻底调查就会暴露她所做的手脚。所以她只安排了父皇、姑母、杨家父兄以及他这个当事人碰巧撞见,既不会把这事遮掩过去,又能在自己和大哥中间深深插一根刺! 他永远不会忘记大哥清醒后看向自己的那种眼神,那种无地自容,羞愧难当的绝望让他看着就觉得心痛。 祝清莲那个恶妇让他风光霁月的兄长变成了和弟媳苟且的无德之人。 姝音完全没想过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不堪,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可思议道:“两人被下药的事,应该能查清的吧?父皇就没有想过这背后是有人在搞鬼?” “他这次倒是查了。”顾珩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厉,“可后宫本就是小祝氏在把持,证据什么的早毁了,她甚至还安排了杨氏身边的婢女指证这事是杨氏一手谋划的,因为她一直都觊觎太子殿下。父皇听后很是震怒,又从杨氏的屋子里搜出了她所画的大哥的肖像还有迷药。” 姝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虽然以她的立场,很难喜欢杨幼寒其人,但听到这儿,心里还是忍不住对她有些怜悯。 思慕一个人本没有错,但她错就错在忘了身份,失了分寸。明明已经嫁给了弟弟,却还惦记着哥哥,甚至还找机会在宫宴这样的场合与他单独见面,给了小祝氏利用她的机会,也让自己和所爱之人都跌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姝音一时有些难受,哽着声音问:“大哥他?” 顾珩摇摇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大哥对杨幼寒究竟是何种心思,他也不在乎,但他可以确定,大哥和她除了那次之外并无任何瓜葛。 杨幼寒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大哥对她绝不会有任何逾矩的言行。 “大哥为此事很是自责。”顾珩的嗓音满是失落,“那之后不仅大病了一场,还一直不肯见我,直到弥留之际……” 姝音的眸光闪了闪,从顾珩怀里站起身,让他靠在自己胸前,温柔地抚摸他的脊背,“我的二叔受委屈了。” 这件事里,二叔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虽然大哥和杨氏也算被人陷害,但二叔却实实在在的遭遇了“双重背叛”。 她能理解大哥因为此事无颜面对这个弟弟,可二叔也因此失去了亲近的大哥,心里所受的煎熬想必不会比他少。 “二叔,你好傻。”姝音又把他往怀里抱紧了一些。 她心疼自家这个傻瓜。 -- 别院的另一边,萧钺和宁华又久违的睡在了一张床上。昨儿在行宫的时候,因为要斋戒沐浴,两人自然不睡一屋。谁知今儿跟来别院的小婢女就只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他知道这肯定是他娘吩咐的,便也只能依从了。 宁华很是坦然,躺下后就闭上了眼睛,可身边那人却一直窸窸窣窣的,不消停。 她忍了忍,没忍住,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是不是尿急?要不要我扶你去净室?” “当然不是!”萧钺立刻否认,脸都涨红了。 宁华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向他,摇曳的烛火下,这人本就俊美的脸庞又莫名多了一份暧昧的朦胧。 “那你一直动来动去的做什么?”看在他好看的份上,宁华的语气好了些。 萧钺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说了实话,“骨折的地方有些痒。” 他刚刚一直想挠来着。 宁华立刻坐起了身,把烛火拨亮了放在床头,又找出仓神医给的药,开口说道:“把腿伸出来。” 萧钺:…… “别忸怩了,快点!”她开口催促,“要不我帮你擦,要不我就出去找婢女来伺候你,你自己选。” 萧钺赶紧掀开被子,把左小腿露了出来,双手却还紧紧攥住被子遮住其他地方。宁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坐到床尾,把他的小腿轻轻抬了起来,萧钺不自在地动了动。 “别乱动!”宁华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把他的腿斜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才拿出药瓶往他伤患处洒去。 萧钺的小腿如今还带着夹板了,药粉自然不能落到所有地方。宁华只好用手指在夹板的边缘的皮肤轻轻擦抹起来。 萧钺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白嫩的指尖落在自己深色的小腿上,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蔓延到全身,让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完了,今晚又要睡不好了…… 第325章 挖坑 宁华是被身旁之人吵醒的。 她的眉心拧了拧,伸手按住了那人的肩膀,声音闷闷的:“别动,我还要睡觉。” 旁边的人倒是安静了一会儿,等她迷迷糊糊又快要睡着了,那人又扭了起来。宁华忍无可忍,在他胸前用力掐了一下,恼火道:“萧钺,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抱歉。”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是窘迫。 宁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缓缓睁开眼睛,柔声问:“你怎么了?要去净房?” 萧钺迟疑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宁华这才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几乎都趴在这人的胸前,头还枕着他的胳膊,衣襟也松散了,露出里面的青色小衣和一大片柔软的肌肤。 难怪这人一直动来动去的。 宁华立刻从他身上退开,淡淡开口:“你觉得不适,伸手把我推开就好了,不要自己乱动,碰到腿上的伤就麻烦了。” 萧钺嗯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宁华看了眼窗外,天光微明,却还带着一丝黑沉,略想了想道:“我扶你去净房吧,你的小厮现在还在外院,来来回回也要一段时间,别憋着了。” 萧钺却没有应下,稍显坚持地说:“没事,我等得的。” 宁华皱眉,心里莫名有些火大,脱口而出:“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这么扭扭捏捏的做什么?” 萧钺的脸一个爆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宁华自知有些失言,又好声好气道:“我用轮椅推着你去净房,再扶你站起身,你若是介意,我在外面等你就是。只是没人扶着,你……要小心些,别摔倒了。” 宁华自认为已经很贴心了,可这人依旧是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好像自己要占他便宜似的。 宁华的脾气也上来了,有些固执地抓住他的手臂,“走吧,我扶你过去。我们如今是夫妻了,这些事总要习惯的。” 萧钺的眼里闪过一丝动摇,可最终还是没有同意,伸手挪开了宁华抓着自己的手,声音里似有一丝恳求,“阿宁,这次还是让双福进来帮我吧。” 宁华感觉到他的掌心烫得有些异常,急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去叫神医来?” 萧钺摇头,“我没事,让双福扶我去净室就好了。” 宁华拗不过他,只好吩咐在外面守着的小婢去叫人,自己则脱掉宽松的寝衣准备穿戴妥当,外男要来了,总不能还衣衫不整。 见她毫无顾忌地在自己面前更衣,萧钺的呼吸更重了些,咬着牙道:“阿宁,你避去厢房吧,等双福走了你再回来睡觉。” 这么一闹,哪里还睡得着? “不用了,我这就起了。”宁华迅速换好衣服就推门出去了。 免得留在这里让某人不自在。 萧钺确实松了一口气,看向某处的昂扬,不禁在心里把自己鄙视了一通。做了一夜旖旎的梦就算了,早上醒来时还差点把持不住,险些在宁华面前丢了大脸! 须臾,双福就从外院急急忙忙赶了进来,“爷,小的来了。” 萧钺黑着脸,“扶我去净室。” 双福诶了一声,走近了一点才发现了是什么状况。他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手脚麻利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他对处理这种状况已经驾轻就熟了。在家里的时候,他就常常帮主子“销毁罪证”。他只是有些疑惑,主子如今都成亲了,怎么还要叫自己过来? 双福也不敢问,默默站在净房外想了想,没想明白。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主子的声音,就把手边早准备好的干净衣裳递了进去,再接过弄脏了的裤子。 “主子,这次也烧了吗?” 毕竟这不是在自己家里,烧东西还是容易被人察觉的。 萧钺的脸瞬间变得更黑了,十足郑重地说:“找个隐蔽的地方挖个坑埋了,记得把坑挖深一点。若是被人翻出来,我就把你埋了。” 双福:…… -- 辰正,几人一起用了早膳。 看到宁华脸色不怎么好,姝音关心了一句,“昨晚没睡好?” 宁华冷冷扫了一眼身旁的某人,还是为他留了面子,找了个借口:“这山里的鸟太多了,叽叽喳喳的,一大早就把我吵醒了。” “是吗?”姝音回想了一下,可能她睡得太沉没有听见。 顾珩看向旁边埋头猛吃的人,随口道:“你也是因为鸟叫没有睡好?” 萧钺差点被嘴里的包子噎住,瞪着眼看着这个皇帝表哥,发现他脸上的坦然后,才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我、我睡得很好。”他有些结巴。 宁华没忍住剜了他一眼,他倒是睡得好,尽折腾别人了! 吃过饭,一行人去了屋外的那片桃林。和风温煦,满山满坡的桃花开得正盛。一团团楚楚娇艳的粉红,风一吹,婀娜招展,粉色的花瓣也随之飘落,仿佛下了一场花雨,美得让人恍惚。 顾珩随手摘下一朵桃花,簪在姝音的鬓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面如桃花颜如玉,心若春水荡碧波。” 姝音俏面微红,转眸嗔了他一眼,眼角眉梢却荡开了笑意。 宁华识趣地推着萧钺走远了些,省得打扰人家夫妻甜蜜。萧钺倒是也想折支桃花送给宁华,可惜有心无力,他坐着轮椅实在是够不到。 轮椅在泥地里行路实在是有些费劲,宁华只推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我去那上面看看,很快就下来。”她指着不远处山坡上那棵开得最盛的桃花树,兴冲冲道:“折几支带回去给娘插瓶。” 萧钺还没说话,宁华就一溜烟跑远了。万枝丹彩中,她的衣袖和裙角也随着轻盈的脚步飞扬了起来,光从背影就能看出她此时的欢悦。 萧钺的唇角不由得翘了起来,随即看到自己的腿,心里不禁有些遗憾。 等伤好了,再陪她来赏花吧…… 宁华确实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上元过后就没怎么出门,如今春光烂漫,自是要好好游玩一番的。她并不是柔弱的人,三两下就爬上了树,很快就折好了几枝开得正盛的桃花。 从树上遥望,这漫山遍野的粉红花海就显得更为壮观了,宁华只觉得心旷神怡,早上那点不愉快也消散了,还神采飞扬地朝着远处的姝音挥了挥手。 倏地,几声孩童伤心的啼哭声随风传了过来。 宁华一顿,迅速向四周张望起来…… 第326章 自投罗网 眼前除了一片粉色的桃花林,半个人影都没有。 宁华又竖着耳朵听了听,那哭声断断续续的,也不响亮,但的的确确是有人在哭。 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孩童。 宁华从树上跳了下来,下意识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可往前走了一段,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很有些鲁莽,便停下了脚步,准备让自己的侍卫过去查看情况。 然而她开口叫了几声,却没有人回应。 宁华越发有些警惕,正准备返身回去寻人的时候,那孩童的哭喊声却陡然变大了:“太婆,你醒醒啊!呜呜呜呜呜……太婆,你别不理我!太婆!我害怕!呜呜呜呜呜……” 宁华的心揪了起来,这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年纪应该很小,说话都还有些不利索。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这片桃林如云似锦,很是茂密,地上铺满了粉红的花瓣,踩上去软软的。刚转过一个小土坡,宁华便在不远处的一片斜坡上看到了哭声的主人——这男童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短打,蜡黄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宁华没有走过去,就站在那里问道:“发生什么了?” 男童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向宁华,眼里满是惊恐,抽噎着没有说话。 宁华往前走了两步,又问了一遍,“发生什么了?” 男童的手被人快速捏了两下,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期期艾艾说道:“我和太婆上山采药,太婆不小心摔倒了,流了好多血。” 宁华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侧,这才在一团土堆下看到一个倒在地上的老妪,后脑流出来的血把淡粉的花瓣染得鲜红刺眼。 “你别急,我马上找人来帮忙。”宁华欲转身离开。 男童的手又被人狠狠捏了两下,他猛然从地上爬起来,朝宁华跑了过去,可怜兮兮喊道:“姐姐,姐姐,你别走,我害怕!你别丢下我!” 宁华有些不忍心,对着他伸出手,“我带你一起先下去,再让人来帮你的太婆。” 男童有些迟疑,回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一时没有说话。 “走吧,别担心,很快就会有人来帮你的太婆。”宁华安抚地说着,牵住了他的小手。 男童却奋力挣扎起来,苦苦哀求:“姐姐,求你去看看我太婆吧,她流了好多血,你先帮帮她吧。求求你了!” 这孩子看着瘦小,力气却挺大,把宁华拉了一个趔趄。她没有察觉到,那个倒在地上的老妪在此时动了动。 “阿宁,这是怎么了?”姝音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了起来。 老妪瞬间收回动作,维持住晕倒的姿势,心下不禁雀跃起来—— 又来了一个!正好都解决了! 宁华转过头,看到她时,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道:“这孩子的太婆摔倒了,我正准备回去找人呐!” 姝音站在那里没有动,目光在那布衣男童和那晕倒在地的老妪身上打量了一番,问:“他们怎么在这里?” “我和太婆上山来采药。”男童抢先一步回答。 姝音点点头,温声问道:“那你们都采了什么药?” 男童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又望了一眼地上的人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忘了。” 姝音浅浅笑了,又问:“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记得出发前,二叔已经派人来桃林巡视过,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才对。 男童指着身后的一片陡坡,“我们从那边爬上来的。” 姝音在他干净的裤腿上扫了一眼,没有再问什么,对着宁华道:“阿宁,萧世子正找你呢,你先过去,我派人来帮他们就好。” 宁华欣然应了,却发现自己的手还是被那孩子攥得紧紧的。 姝音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对着掩在土坡后的甲木说道:“小心些,别让宁华受伤了。” 甲木颔首,立刻吹响了一声口哨。 隐藏在树梢林间的暗卫们霎时都现身出来,朝着那晕倒在地的老妪围了过去。宁华倏地意识到了什么,用力甩开男童的手,就要往回跑。 躺在地上的蓝凤天也听到了异常的动静,一个翻身就从地上跃了起来,手中锋利的匕首直直朝着宁华的要害袭去,眼中带着蚀骨的恨意。 “小心!”姝音惊声喊道。 宁华顺势往旁边躲闪,避过了这一刀。蓝凤天还欲追击,却发现自己就要被人包围了,只好满是不甘地转身逃离。 可她还是迟了一步,跟在姝音身边的暗卫都是个顶个的高手,不仅预判了她的逃跑路线,还把所有能突围的路径都堵得死死的。 蓝凤天自知插翅难逃,一把掐住身旁已经吓傻了的男童,对着被暗卫层层保护着的姝音大吼:“放我走!不然我就弄死他!” 男童被掐着脖子带离了地面,两只小脚痛苦地挣扎起来,眼看就要喘不过气了。 姝音微微抬了抬手,暗卫们马上就停下了脚步。 蓝凤天哼了一声,放下男童,恨恨地看着姝音,口吻讥讽,“皇后娘娘还真是爱民如子,菩萨心肠。” 她的声音沙哑的就像一把生锈多年的刀,破破烂烂。 姝音盯在她颈间那道显眼又丑陋的伤疤上看了看,勾起嘴角,心下对这人的身份已有了猜测,慢悠悠开口:“你是厉雍身边那个百灵教的人吧,他让你来的?” 蓝凤天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和脸上的轻蔑,心头瞬间火气,勃然大怒道:“林氏,别以为你做了皇后我就怕你了!” 姝音莞尔,看向她的眼神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和鄙夷,“你不过是个只会躲在暗处给人下毒的鼠雀之辈罢了,如今被人捉住了,还能有什么本事?” 蓝凤天气得眼珠都快蹦出来了,恨不得剜了眼前的人。 姝音嘴角的弧度又扬了些,嘲笑道:“今儿怎么就你一个人?还不知从哪里抓来个小孩子陪你演戏。怎么?你那位八爷如今已经落魄如斯了吗?” 语气里满是不屑。 蓝凤天的脸不停抽搐着,眼里凶光毕露,却又慢慢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林氏,你还蒙在鼓里呢!五年前,你在宁华郡主府上的那件事我也是知情人!你如今是皇后娘娘了,应该不想被别人知道吧?” 第327章 不审 姝音听出她在威胁自己,随即扮做花容失色的样子,忌惮地问:“你想怎么样?” 形势仿佛一下子就颠倒了。 蓝凤天很是享受此刻的感觉,皮笑肉不笑道:“让我离开,我就什么都不说,不然我就嚷得人尽皆知!这些暗卫都是顾二的人吧,我说的话他们肯定会转述给他知道的。你猜,他若是知道了那夜的事情,会不会还对你这么好?哈哈哈哈哈哈!” 姝音怒不敢言,半晌才咬牙道:“你保证不会伤害这个孩子?” 蓝凤天转了转眼珠,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想让自己与她做戏呢!众目睽睽之下放自己走总要找个原因吧——为了保证无辜孩童的安危,皇后娘娘才不得已做了这个决定。 完全不是被她威胁到了! 至于那夜发生了什么事,顾二事后若是问起,凭借林氏如今受宠的程度,随便找个借口就能糊弄过去。 蓝凤天知道情况紧迫,顾二随时都会找来,便也配合道:“我说话算话,只要娘娘放我走,我就绝不会伤害这个娃娃。” 姝音对她使了个眼色,“你先放开这个孩子,我就让他们退开。” 蓝凤天不悦地皱了皱眉,眯着眼睛看着她,心里有些迟疑。 两人就这么相视对峙起来。 “你不用担心我会出尔反尔。”姝音的眼底闪过一丝心虚,语焉不详道:“我知道那件事的后果。” 蓝凤天赞同地点点头。那夜的事没有男人不会介意,像顾二这种强横冷厉的男人一定就更为介怀。她倒真想把这事告诉他,想看他知道后的反应,一定很有意思…… 等她这次回去了,就想办法捅破这事! 蓝凤天美滋滋地寻思着,自己手里可是有林氏的把柄,谅她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皇后娘娘,下次再会!”蓝凤天戏谑一笑,攥着男童脖子的手就松了开来。 “就现在。”姝音沉着下令。 甲木的动作快的几乎让人看不清,蓝凤天的指腹还依稀贴在男童的皮肤上,她的脖颈就被三根银针扎入,整个人顿时就手脚发软失了力气,软绵绵的往地上倒去。 暗卫们立刻冲了上去。 姝音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小心些,她身上可能藏有暗器或毒物之类的。” 就是顾及着这点,她才耐着性子和这人斡旋了这么久。百灵教的毒物诡秘莫测,以防万一总是要谨慎些的。 甲木带着人很快就给她搜了身,知道她是毒门中人,大家自然更是万分警惕,带着特质的手套从她身上、嘴里、头发里都搜出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再用绳索把她从头到脚都绑了个严严实实。 蓝凤天并没有失去意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人随意摆弄着,可她没有一丝力气去反抗,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姝音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惧,心里瞬间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是不是很难受?”姝音脸上笑吟吟的,还贴心地解释起来:“现在扎入你脖子上的这几根银针,就是苍神医师门特有的冥悬针,放心,针上没有毒,不过这针一般人取不出来,留在身体里可不好受呐!” 蓝凤天觉得身体里仿佛有无数蛇虫鼠蚁在啃食自己的脏腑,害怕得不住打着哆嗦。 姝音见着她这样,觉得挺好笑的,继续往她伤口上撒盐,“你知道我那样的事情,我又怎么会让你就这么离开?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你不会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蠢吧?” 蓝凤天抖得更加厉害,显然是被气的。 姝音对着她得意一笑,便扶着惊魂未定的宁华离开了。 别院里,得知消息的顾珩立刻就要往桃林赶去,长腿一迈,就跑了起来,只留下坐在轮椅上的萧钺干着急起来。 “等等我啊!”萧越根本追不上。 顾珩如今哪有功夫理会他,一心只想立刻见到他的姝儿。姝音一回别院,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个奔跑着的人影,她心弦一颤,立刻举起手臂挥了挥,希望他看到自己后就能放下心来。 顾珩确实松了口气,却还是脚步不停地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吓到了吗?” “我没事。”姝音看着他的眼睛,反手握住他宽厚的掌心,柔柔的声线里满是安抚,“别担心,我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顾珩微微颔首,一双深邃的眸子还是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 姝音的两颊浮出些淡淡红晕,神色微赧,“宁华受了点伤,我先带她去处理一下。那个人,二叔让人审审吧。” 顾珩目送她进了内院,直到看不见人了,才缓缓收回视线,眼神陡然一变,冷声道:“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听完甲木的禀报,顾珩的眉眼彻底沉了下来,毫不犹豫道:“不用审问,割了她的舌头,凌迟。” 竟然敢用那夜之事要挟姝儿,就别想活了! 东篱院里,姝音给宁华手上和脸上的伤口抹好药后,萧钺才被人推着轮椅进来了,满脸急色。 “阿宁,你怎么样?” 萧钺问出口,才发现皇后也在,立马有些尴尬地向她行礼。姝音淡淡笑了,嘱咐宁华好好休息后,便离开了。 屋子里伺候的下人也很有眼色的退去了外间。 见宁华微蹙着眉头,又不说话,萧钺有些不知所措,“阿宁,你怎么了?是不是吓着了?” 宁华倒不是被吓着了,而是对自己有些生气。之前已经上过一回当了,这次又差点栽在坑里。若不是姝音及时出现,她能不能活都难说,那人明显是冲着要杀自己来的。 “萧钺,我是不是很蠢啊?”她冷不防地开口。 心里都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却还是一步步走向危险,自己明明都没有自保的能力,却被那点廉价的恻隐之心冲昏了头脑。 萧钺摇头,事情的经过他也听说了,略微一犹豫还是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认真道:“你不蠢,只是对方太龌龊,利用稚子和老人降低了你的防备心。我刚上战场那几年,也经常被这样的把戏骗,人就是这样,面对弱者时总是会心软。” 宁华不想承认,但她心里确实好了很多。双手被紧紧包裹住的温热感觉,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她的视线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心跳陡然快了一拍。 萧钺立刻松开手,尴尬道:“我也不打扰你,你休息一会儿吧。” 宁华垂着脑袋嗯了一声,眼神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 第328章 新婚宴 顾珩对抓到厉雍手下的小喽啰这事本身并不怎么在意,但还是注意到了一个情况——他这次来皇陵祭拜大哥不是什么秘密行程,但他们离开行宫到鹿门山房却是临时决定的,在守卫严密的情况下那人真的能探听到他的行踪吗? 还是行宫里有人给外面通风报信了? 想到这种可能,顾珩的眉心就紧紧皱了起来。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厉雍看似销声匿迹,却应该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顾珩没把蓝凤天放在眼里,姝音却还记着这事,回到宫里大半个月,想着总能审出点东西了。等夜里两人都闲下来了,便饶有兴趣地问了起来:“她有没有交代一些关于厉雍的事?有什么线索吗?” 顾珩翻书的手一顿,如实道:“我没让人审问她。” “为什么?”姝音一脸茫然,“这人是厉雍的心腹,应该知道他不少事吧?” 顾珩放下书,把姝音拉到自己怀里坐好,才温声解释起来,“我当年领兵剿了整个百灵教,她对大邺对我肯定恨之入骨。这种情况下,就算严刑逼问,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更不能保证她说的就是真的,说不定还是陷阱。况且,她敢用那夜的事要挟你,我怎么可能还让她活着!” 事实是,这人如今还有一口气吊着的,行刑之人是积年的老手,最高记录能让凌迟的人活一个月。不过这样血腥的事,姝儿就不用知道了。 听到百灵教原来从很早开始就为厉家人卖命了,姝音的眼里立刻浮出浓浓的厌恶,“真是狼狈为奸!二叔做得对,这种人不知用毒害了多少人的性命,确实没有审问的价值!” 顾珩缓缓勾起了嘴角,从那人身上搜到的毒物,他都让人给她灌下去了,不管是什么,她也算自食恶果了! 就在帝后谈论蓝凤天的时候,诚王府某个偏僻的院子里,厉雍也在过问这事。 “还没找到她的人?”厉雍的语气有些不耐,心下依稀有些不好的感觉。 身旁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顿时就跪了下来,请罪道:“都是属下办事不力,没有看好她,请主子责罚!那日接到主子的来信,知道顾二这次出行带了不少随行护卫,根本没有可乘之机,我们就打消了行动的念头。本准备翌日一早就回庄子,可属下一夜醒来,蓝凤天的人就不见了,只留下纸条说她要去办一件要事,不日就回。” 厉雍拧眉想了想,有些突兀地问:“她脖子上的伤很严重?” 黑衣人愣了一下,才回话:“宁华郡主那一刀划破了凤天的气门和声门,伤口虽然不算深,却很长,皮肉翻开,愈合后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而且,这伤还损坏了她的声音。” 厉雍隐在暗影中的脸神色莫名,半晌缓缓开口:“不用找了,她应是被人捉住了。” 蓝凤天跟了他那么久,他自是知道这人对自己的容貌有多在乎。因为婢女不小心在她的手背上划了一道浅浅的血痕,就罚人穿着单衣在雪地里跪着,把人活活冻死。 宁华不仅让她留了丑陋的疤,还毁了她的嗓子,以蓝凤天睚眦必报的个性,肯定是去找人报仇了。不过,这人虽心狠手辣,却没什么脑子,现在看来多半是事败被擒了。 黑衣人愕然,急忙问道:“主子,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派人出去打探一下?” “用不着。”厉雍的声音淡淡的,“她比我还想要顾二的命,不会说什么的。顾二也不会让她活的,这么长时间说不定早投胎了。” 黑衣人身子身子一僵,没有说话。 厉雍微阖双眸思索起来。 ……也不知,蓝凤天这次鲁莽行事有没有找那人帮忙?会不会让顾二察觉到什么? 越想心里的怒意越大,厉雍猛地睁开眼,眸光一片凌厉,“这事要引以为戒!传达下去,若再有人擅自行动,格杀勿论!” 他接下来可还有重要的安排,不能让任何人破坏了! -- 三月中旬,萧钺终于可以不用坐轮椅了,骨头虽还没有完全长好,却可以拄着拐走路,再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 看着苍神医为儿子取下了夹板,大长公主顾岚比萧钺自己还要高兴。从皇陵回来后,宁华就以不想磕碰到萧钺的腿为由一直住在正屋旁边的厢房。 夫妻俩这样,还怎么培养感情? 顾岚为此很有些苦恼,思来想去就决定为二人补办一场新婚宴。这两孩子肯定是成亲的时候少了一份该有的仪式,如今相处才会这样别扭。 她得想办法让这二人切切实实意识到他们已是夫妻的事实! 有了主意,顾岚也不耽搁,立马给亲眷们下了帖子。这次的新婚宴不同于婚礼,只邀请了顾萧两家的人,地点也定在了大长公主府。 也许换个环境,两人就没那么尴尬了。只要两个孩子感情好,就算他们搬去宁华的郡主府上住,她都没意见! 顾岚这次也算是先斩后奏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才通知了当事人。木已成舟,萧钺和宁华也只好接受了。 姝音自然也收到了邀请,正日子那天便早早带着珠珠去了大长公主府赴宴。小丫头高兴坏了,头一晚甚至兴奋得不想睡,天真地感叹:“萧表叔这么快又成亲了,太好了!” 姝音有些无奈,只好跟女儿好好解释这不是婚礼,只是一家人为庆贺新人一起吃个饭,算是比较隆重的认亲仪式。 珠珠却没有失望,只知道明儿一定很热闹很好玩! 事实果然如此。 大长公主府处处都披红挂彩,倒真像是在办喜事一样。珠珠满眼新奇,特别是在看到宁华身上那件华丽的红缎五彩连波水纹鸳鸯十二幅裙时,目光都挪不开了,“新娘子好漂亮啊!” 宁华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她穿的其实不是嫁衣,只是颜色比较喜庆罢了。 元贞公主这么一夸,众人自然也跟着夸了起来,直把宁华当成了真的新娘子一样。 见从不害羞的宁华红了脸,姝音都忍不住笑起来了,正与众人一道凑趣儿呢,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幽怨的质问声:“听说是娘娘准许倪侧妃搬出王府的?” 第329章 想多了 说话的人正是闵怀王妃云氏。 她的声音不小,众人都听到了,原本喜庆和乐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微妙——这闵怀王妃竟对着皇后娘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让她们如何反应? 她们都恨不得能假装没听到! 姝音却面不改色地笑了,大大方方道:“倪侧妃是自请去为大哥守陵的,陛下也是怜惜大哥一人寂寞,才准许了她的请求。大家都是一心为了大哥,想来大嫂应该也不会反对吧?” 闵怀王妃一噎,脸上有些讪讪,阴阳怪气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见着她忽然收拾行李,有些诧异罢了,还以为她要大归回家嫁人呐。” 陛下都同意的事,她还能说什么?她就是气不愤倪思能脱离她的手掌心,她还没给这贱人立够规矩呢! 姝音扯了扯嘴角,笑意没达眼底,“让大嫂受惊了,本宫应该早两日告诉你的。” 顾岚也是知道个中内情的,不悦地扫了一眼云氏,沉声解释,“倪侧妃这几年一直都有出家的意愿,她娘广平侯夫人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可这孩子还是不想待在尘世中,一心只想去皇陵守着亡夫。本宫也是心存怜悯,才求到了陛下那里。” 大长公主这么一说,众人可算是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本听闵怀王妃的口气,还以为是皇后娘娘手伸得太长管到王府内宅了。 现在才知道,不就是已故太子的侧室要搬离王府去皇陵守陵吗?皇家自来都有这样的传统,都不算是陛下的特别恩典。 守陵那么清苦,一般人还不愿意去呢!也不知这闵怀王妃在计较什么! 云氏闹了个没脸,正有些尴尬,转眼看到了恭王妃,立刻笑盈盈地走了过去,故意提高了音量道:“叔婆,我们长乐决定招赘了!您可得给她找门好亲事啊。” 语气里满是炫耀的意思。 恭王妃啧了一声,有些不悦,“琛哥儿媳妇儿,跟我说话不用这么大声,我还没聋!” 云氏嘴角的笑容一僵,直在心里把这老太婆臭骂了一顿,面上却仍客客气气的。王府如今有男嗣继承了,她对女儿的亲事自然得比以前上心!可自己毕竟是个寡妇,相看的事还得靠这些人帮着张罗。 对于陛下破例恩准长乐公主的孩子继承闵怀王府的爵位一事,大家也有所耳闻,都不禁感叹陛下对前太子这个兄长真是没话说! 大家知道长乐公主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便纷纷出起了主意。正好前几日会试才结束,有人便提议长乐公主在今次的贡士里找夫婿。 云氏撇撇嘴,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视。一群穷酸读书人,哪里配得上皇家金枝玉叶的公主?她浅浅一笑,矜持道:“我可是听说这些士子最是讲究,可是不会给人当赘婿的!” 倒是这个理儿! 一般家里有出息的子弟都不会尚公主,更别说入赘了!清流文臣最是注重名声,又怎么会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嫁给公主? 榜下捉婿这条路走不通了,众人又你一嘴我一嘴的建议起来,聊得热火朝天。 而长乐公主这个当事人却异常沉默,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姝音以为她是害羞,也觉得当着未婚小娘子的面谈论她的亲事不太好,便带着她去了花苑临湖一侧的水榭。 大长公主府她很是熟悉了,这里柳树成荫,很是隐蔽。长乐凭栏而坐,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神色莫名有些伤感。 姝音还记得自己刚重生时,在探春宴上遇到长乐时的场景:一身红衣的小姑娘,圆圆脸,明快又天真,追着宁华喊姑奶奶。 如今一转眼,就要谈婚论嫁了。 姝音有些感慨,同时注意到她眉间的轻愁,柔声道:“你叔父没有一定要为你招赘的意思,他的原话是让你婚后过继一子姓顾,你不要有太大的负担。你娘那边,我会跟她把陛下的意思再说清楚一些。” 说句不好听的,家世好又有有出息的人谁会愿意做赘婿?长乐若是招赘,能选的人就非常有限了。不是所有人都有阿娘那样的幸运,能有做将军的童养夫做夫婿,不是赘婿胜似赘婿。 长乐咬着唇,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姝音行礼道谢。 看着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的小少女,姝音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顶,“你呀,如今长大了,有心事是很正常的,可也别什么都闷在心里,什么事都可以对我和你叔父讲。你叔父面上冷,对你却是打心里疼爱的,你不要跟他见外。” 长乐重重点头,和顾珩相似的凤眸里闪出莹莹泪光,半晌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叔父对我是极好的。可我……婶婶,告诉你一个秘密。” 姝音扬起眉毛,很是好奇的样子。 长乐忸怩了一下,快速说道:“我孝敬给叔父的荷包不是自己做的,都是府里绣娘绣的,我就只在收尾的时候缝了几针。我自己其实也有做的,可母亲说我做的拿不出手,所以……” 姝音失笑摇头,她其实早看出来了,那荷包的绣工没有积年的功夫哪里做得出? “我想你二叔一定更愿意收到你亲手做的。绣活不好也没关系,我的女红也不好,你叔父不会嫌弃的。” 长乐如释重负,甜甜道:“那我下次就给把自己做的呈上去,希望叔父不要被吓着了。” 提到荷包,姝音的眉心动了动,装作随意地问:“你做的荷包可是熏了什么香?那香味很有些特别,我以前都没闻到过呢。” 长乐看上去有些茫然,“我没让人熏香啊!”话一出口,她又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可能是放到盒子里沾染到香味儿了。” 姝音眨眨眼,追问:“什么盒子?” 长乐抿唇笑了,面上有些赧意,“母亲之前一直拘着我做女红,还拿出一盒自己当年做给父亲的荷包让我照着绣,可我手笨,就算有绣娘在一旁手把手带着,都没学会。” 姝音一怔,原来那香味竟是这么来的。 上次在鹿门山房发现的那个荷包,宋阿姥查过后虽也觉得留香时间太长有些怪,却也说不出有什么问题。 ……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第330章 贺礼 又在水榭里坐了一会儿,姝音就带着珠珠和长乐一起去了宁华的“新房”。 这还是顾岚特意准备的,萧钺在公主府本就有自己的院子,前一个月顾岚就派人在修缮,如今刚好让儿子儿媳搬过来住一段时间,成国公府那边的世子院也正好重新翻修一下。 新房内喜气洋洋,处处可见囍字,红绸、红烛;红通通的床铺上撒满了花生莲子桂圆红枣;墙壁的一侧还挂着合和二仙的画轴,以示夫妻和睦、幸福美满。 这还真就是照着喜房布置的,饶是宁华不是个面薄的,都有些尴尬。成亲那日大家没有“闹”到新娘子,这次可就补足了。 不仅有顾萧两家的小孩子们围着她童言童语地问问题;两家的小媳妇、大嫂子也对着她不住打趣,好在宁华不是那头一次上花轿的小娘子,被调侃得很了也会回嘴,大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闵怀王妃云氏一个寡妇自然是和这喜乐的氛围格格不入的。她站在角落里,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有些不屑,一个冲喜的还弄得这么隆重做什么?萧钺的身子本就一般,这次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活不活得长都还不一定呐! 宁华说不定过几年就和她一样做寡妇了! 正这么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压得低低的声音:“姑母还真是满意这个二嫁的媳妇。” 闵怀王妃一转头,就看到冲着自己笑得一脸讨好的诚王世子妃于昭,她傲然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于昭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气恼,笑吟吟道:“我真是替大嫂不值!大嫂可是王府的主母,府上的妾室自然由您说了算,就算要去守陵也要过问您才对啊。” 闵怀王妃的眼底闪过一丝怨怒,轻哼道:“我一个寡妇哪能说得上话,自然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说了算。” 于昭哪里听不出她说的是气话,继续为她打抱不平,直说的云氏心里舒服熨帖极了,这才正眼看了于昭一眼,淡淡道:“你倒是个知礼的。” 于昭在心里呸了一声,可面上却依然对着云氏奉承个不停。哪叫她们都讨厌林氏呢?这个前太子妃说不定可以利用利用! 这二人在角落里有说有笑的样子,姝音自然也看到了,心里蓦地就起了点怪异的感觉…… 顾岚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催着大家去花苑里用膳,今儿不是正儿八经的婚礼,宁华这个“新娘子”自然也能同去。 姝音故意落在人后,挽着宁华的胳膊,悄声询问:“你和萧世子怎么样了?” 面对自己的好姐妹,宁华也没有隐瞒,三言两语把二人现下的状况概括了一遍。 说实话,姝音有些惊讶于宁华还没让萧世子履行“夫君责任”。这拖拖拉拉的,不像是宁华的性格啊! 宁华吸了吸鼻子,赧然道:“他好似有些不愿,我有时候试探地触碰他,他都会马上避开。也挺防着我的,睡觉时穿的严严实实,生怕我看到他的身子。” 萧钺这样,她总不能霸王硬上弓吧? 姝音诧异极了,她可记得钱三和佟嬷嬷都说过萧世子从小就嘴甜会哄人,怎么都想不到他成亲后竟是这样的……忸怩。 “他会不会是害羞?”姝音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最合理。 毕竟三十几岁才成亲,多多少少都会觉得难为情吧。 “他会害羞?”宁华撇了撇嘴,心下并不这么认为。她从小就认识萧钺,这人连街边的狗都能聊上两句,脸皮厚着呢! “你呀,这是当局者迷了。”姝音笑着睨她一眼,仔细分析道:“他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成了你的夫君,肯定要有一段适应的过程。加上他又受了伤,脸皮再厚应该也不愿意别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我娘说过,新婚的夫妻最开始都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对方,等时间久了,才会坦然地相处。” 宁华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心里已有些被说服。 姝音又冲着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我说的对不对,你自己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与其等着他什么时候想通,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是更好吗?” 宁华这下是真的被说动了,眼里闪过跃跃欲试,干劲儿十足道:“我今晚就让他现出原形。” 姝音:…… 此时,在正堂招呼宾客的萧钺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众人一阵哄笑,又把他调侃了一番,让他多注意保重,别洞房的时候有心无力让人嫌弃。 萧钺那个气啊,又不能证明什么,只好扯起袖子和这些人拼起酒来。众人都知道他大病了一场,也没敢猛着灌酒,不过笑闹一阵就罢了。 萧家一个长辈笑呵呵地喊道:“二小子,你可得给小十五敬杯酒,感谢人家替你把新娘子迎进了门!连堂都帮你拜了,可不容易!”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那日拜堂时他们都在,萧十五郎白面馒头似的一个小人儿被新娘拉着又跪又拜的,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萧十五扬着脑袋,得意洋洋地望着自家堂哥,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想到和宁华拜堂的竟是这么个小孩,萧钺的心里陡然就有些酸溜溜的。成亲这样的人生大事,他居然都没有到场,实乃憾事一桩! “二哥哥,我不要你敬酒,你让我去你的庄子上选匹好马呗!”萧十五扯着他的衣袖,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萧钺嗯了一声,心里的酸意瞬间就淡了点,甚至有些庆幸替他拜堂的是这么个小胖孩子,而不是他那些高大英俊的堂弟们…… 顾珩下了朝也赶了过来,不过他没在人前露脸,省得大家在他这个皇帝面前不自在。 前院书房,顾珩亲自给萧钺倒了杯酒,悠悠开口:“这杯喜酒,是你欠我的。” 萧钺二话不说,自是一口饮下,咂了咂嘴,有些意犹未尽,刚要自己再倒酒喝,却被顾珩移开了酒壶,觑了一眼他浮红的脸色,道:“这金盏露可是扶头酒,你酒量浅可不能再喝了。” 说罢,又推了推手旁的盒子,“这是给你的贺礼。” “是什么?是什么?”萧钺兴致勃勃地打开盒子,看到里面居然是一摞厚厚的书册,眉心不由得皱了皱,嘀咕:“哪有人成亲送书的。” 顾珩没有说话,慢悠悠地喝了口酒,眼里满是促狭。 萧钺模糊地意识到什么,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眸光瞬时就剧烈震颤起来…… 第331章 你可是不会 萧钺本就泛着淡淡红晕的脸变得越来越黑,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你这是何意?” 顾珩似笑非笑地觑着他,实话实说:“你以为我想管你?是姑母担心你什么都不懂,求到我这里了,据说姑父要和你说这事的时候被你给找借口溜了不少次。” 萧钺心下不禁生起一股悲愤,啪的一声关了盒盖,没好气道:“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 “我也是这么跟姑母说的。毕竟——”顾珩顿了顿,开始揭他的老底,“毕竟你还在军营时就很喜欢看这些。” “我哪有?”萧钺的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不怎么有底气地反驳:“那些都是旁人给我的,我那时才十几岁,年纪小,就是好奇罢了,哪有喜欢?” 见他颇有些恼羞成怒,顾珩也不逗他了,转而说起正事:“你如今腿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四月上就去大理寺上任吧,内阁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廷议过一轮大家都没有意见,吏部那边过几日就会安排妥当。” 萧钺立刻起身谢恩,眼底却闪过一丝不甘。没能抓到厉雍,始终是他心里的一个结! 顾珩淡淡一笑,安慰道:“你做了大理寺卿也不是就没机会了!厉雍不会跑远的,他肯定还留在上京。” 萧钺点头,双拳紧紧攥了起来,想到那人对自己、对宁华做的那些事,就恨不得一刀剜了他! “上次在桃花林抓住的那人有没有招出什么?厉雍的下落有什么线索吗?他那个病秧子胞弟之前一直住在边城,会不会和邬凉大妃有联系?这姑侄二人会不会联手?……” “打住!”顾珩及时止住他往下问,满是深意地说道:“今儿可是你的大日子,可不能耽误了,省的姑母要怨我了。” 萧钺噎住,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手指掐着皇帝表哥送的那盒子礼物,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 -- 入了夜,宾客们一离开,萧钺就被自家爹娘赶回了新房。屋内红烛高照,甜香融融,让他刚踏进去就有些晕乎乎的,口也干了起来。 “双福,倒水!”他下意识地吩咐。 看他这副慌乱的模样,宁华摇了摇头,走上前去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双福如今在外院呢。” 萧钺傻笑了一下,忙接过杯子咕噜咕噜喝起来。 宁华暗暗白了他一眼,走到床边对着他招手,“过来吧,就等你呢!” 萧钺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到,心咚咚咚地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他咽了口唾沫,深吸两口气,才抬步走过去。 ……这一刻终于来了! 他正准备宽衣解带呢,就听到宁华淡然的声音,“把那葫芦瓢拿过来,娘特意依照古礼准备的。” 葫芦?什么葫芦? 萧钺迷迷糊糊地转了一圈,才看到桌案上绑着红绳又一分为二的葫芦瓢,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宁华知他多半不懂,启唇解释:“这是合卺酒,现在多用酒杯饮了,古礼却是用葫芦瓢。” 说到合卺酒,萧钺就明白了,立刻拿到手上。 宁华拍拍身旁的床榻,黛眉微蹙,“过来坐啊,傻站在那儿做什么?” 萧钺依言坐下,挺着脊背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眼角余光里,却看到那个身着红衣,娇艳夺目的女子慢慢靠了过来,指腹若有似无地在他手背上擦过。 他整个人瞬间就僵硬了起来。 “攥这么紧做什么?还怕人抢啊?”宁华娇声抱怨了一句。 萧钺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马上把手里的葫芦瓢递了过去。宁华在他通红的脸上扫了一眼,询问:“你是不是喝醉了?要不就别喝合卺酒了。” “不用!我没醉!”萧钺脱口说道,满目坚毅。 成亲那日就没有喝交杯酒,今儿是怎么都要补上的,喝了这酒,夫妻才能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萧钺抬起胳膊,宁华也配合着动了起来,两人在彼此的注视下,慢慢把瓢中略苦的酒喝下一半,再交换彼此手中的瓢,喝下另外一半。 一杯酒下肚,萧钺只觉得全身都烫了起来,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等着把他吞噬。 宁华随手把两只瓢扔到床底下,看到一仰一合,才笑着道:“去沐浴吧,我让人进来伺候你。” “不用了,我自己洗就好,我一向是不用人伺候这些事的。”萧钺莫名其妙解释了一句,然后就一瘸一拐地去了浴间。 宁华是早就梳洗好了的,散了头发、脱了外衫后便上了床,琢磨起要怎么让他现出原形的事来…… 萧钺少年时期在军营里养成了习惯,拿胰子一擦,用水一冲,飞快地就洗完了。只是今儿他却有些犹豫,洗完了也没急着出去,抬起手臂闻了闻,又在腰腹处捏了捏。 ……好似没有以前紧实了? 他昏迷那段时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这一个多月倒是吃回了不少,只是疏于锻炼,身子没以往那么健壮。 宁华不会嫌弃他吧? 萧钺心里有些没底,那丫头的郡主府上可有不少身强力壮的侍卫,自己会不会被比下去?要不要再等一段时间…… 反复纠结了一番,他还是没拿定主意,反而又急出了一身薄汗,他用剩下的水又冲了冲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内室里,只有那对龙凤红烛还亮着,暖黄的烛光映在红色的床帐上,朦胧中又平添了一丝暧昧。萧钺往床上望了一眼,薄纱中的那个人影背对着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的心里蓦地有些失望,缓缓吐出一口气后,就轻手轻脚地躺到了床上。 要不要叫醒她呢?不过,万一她是因为不想和自己圆房而装睡,那又怎么办呢?嫁给自己已经很委屈了,他也不想强迫她! 宁华等了等,还是没有等到这人主动,心里的火就那么蹭蹭蹭往上冒,直白地问:“萧钺,你可是不会?” 萧钺被这突兀的一声吓了一跳,怔了怔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张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嚅嗫道:“谁,谁说的?我当然会!” 宁华翻转过身,看着他窘迫的脸色,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问:“你都会什么?” 萧钺:…… 这种问题让他怎么回答。 第332章 降妖 萧钺的眼眸闪了闪,支吾了一下含糊道:“我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可能不会?你别瞎操心!我懂得可多了!” 宁华没忍住笑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敞开的衣襟下,水红小衣上的那对鸳鸯仿佛活过来了一样,晃得人头晕目眩。 萧钺没舍得移开眼,血脉偾张的同时又在心里鄙视自己。 注意到他的视线,宁华嘴角的弧度又往上翘了翘,一个翻身就坐到了他的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口吻戏谑:“好看吗?” 萧钺全身都紧绷了起来,立即别开了眼睛。 “抱歉。”他为自己刚刚不君子的行为感到有些惭愧。 宁华又笑了起来,干脆脱掉身上那件碍事的外衫,只留着那件若隐若现的轻薄小衣。又伸手掰过他的脸,毫不避忌地在他眼前袒露自己。 “萧钺,你确实是不会的吧?”她问,语气却很确定。 萧钺这次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认了。 宁华真的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娘没给你安排通房吗?” “从小爹就只让小厮伺候我。”事到如今,萧钺也没什么好逞强的了,如实道:“我们家素来只有娘身边有婢女。” 他的亲祖父是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子,不仅姬妾成群,还豢养戏子,祖母为此受了不少委屈,积郁成疾早早就去世了。他爹痛定思痛,发誓绝不会走他祖父的老路,不仅自己对妻子一心一意,也严格要求他这个儿子,自他懂事起,就一直在给他灌输男子好色是祸家根源这样的观念。 他爹开创的萧氏家训:男儿必得洁身自守,可不能到处沾花惹草! 通房什么的在他家可是不存在的!家里的婢女看到他和他爹都避得远远的,不是惧怕长公主,而是担心成国公会误会她们别有用心。 宁华恍然大悟,难怪成国公府的婢女那么少。 “……你都不想吗?”宁华有些好奇。 据她了解,男人在这种事上可没什么节制!这人能压抑着本性保持童子之身到三十多岁,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萧钺哪里想过会被人问这种问题,内心羞愤不已,咬着牙道:“不想!” 就是想他能说出来吗?某些自给自足的事是能讨论的吗?! “好,我知道了。”宁华立马温声哄了起来,坐在他腰腹的身子又往下挪了挪。 萧钺的呼吸瞬间一窒,全身的血液都快速的往那一处而去。宁华很快就感受到了,俯下身子媚眼如丝地看着他,“你不想但是它想诶。” “阿宁,别这样。”萧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气息越发不稳。 宁华几乎是趴在了他的身上,软软糯糯地蹭着他,明知故问:“别怎么样?”说着,还伸出手在他脖颈最脆弱的地方轻轻挠了挠。 萧钺一把抓住他的手,眸光沉沉地看向她,一言不发,眼底的惊涛骇浪却似要涌动而出,将她席卷翻腾。 宁华被这样的眼神吸引住,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轻启红唇:“萧钺,我们现在是夫妻了。某些事,你不光可以想,还可以做。也不用觉得抱歉,我不讨厌你那样盯着我看。” 萧钺怔了怔,还没待他有什么动作,宁华就带着他的手抚到了他刚刚看入迷的那片峰峦绵软。她解下脖子后的那根细细的绳结,小衣随即滑落,露出更为艳丽的风光,也让他的手更为贴合。 萧钺不由得收紧了掌心,指尖的热度烫得宁华一个激灵,她嘤咛一声,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不用害羞,这样很正常,做你想做的吧。” 这句话仿佛一把钥匙,彻底解开了束缚住萧钺的那把无形枷锁,让他不再忍耐,平生第一次遵循男人的本能随心所欲地放肆起来…… -- 翌日,大长公主便带着宁华进宫谢恩,毕竟能让皇后娘娘出宫参加“新婚认亲宴”,可是莫大的恩典! 姝音见到宁华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昨晚一定是“降妖”成功了,毕竟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神清气爽是骗不了人的。 顾岚更是一脸人逢喜事精神爽,当她一早醒来听说昨晚新房叫了三次水后,心里就莫名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她梦想多年的小孙孙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顾岚知道这小姐妹俩一定有很多体己话要讲,便提出要去花苑逛逛。长辈一走,姝音就不再避讳,打趣道:“萧世子可是现出原形了?” 宁华点点头,唇畔自然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若不是她悉心教导,某人的进步可没那么快!殊不知第一回,那人因为太快了,可是大受打击呐!还多亏了她温言勉励、循循善诱,才让他后来那么…… 事实证明,开过荤的男人是挡不住的,一开始多矜持的人啊,连亲一下都害羞,后面可就是彻底放飞了天性,不知餍足似地折腾她。 看着宁华满面春风的样子,姝音也为她感到高兴,由衷道:“你们一定会情投意合、琴瑟和鸣的。” “但愿吧。”宁华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她和萧钺不过踏出了最容易的那一步,离真正恩爱的夫妻还很远呢…… 夜里,帝后二人不知怎么也谈起了萧钺的事。姝音无不感慨地说:“这两个月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了,姑母也算是否极泰来,福兮祸所伏了。” 要不是萧世子伤重,他的婚事可不会这么快就定下来! 顾珩也赞同的微微颔首,冷不防地问:“他之前是什么时候成亲的?” 姝音知道他问的是上辈子的事,可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这事的任何印象,不过这也不能说明萧钺没有成亲,毕竟她病重之后就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出不了门,对外面的事自然也少了关注。 “我不记得了。”她摇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不过我可以肯定他和宁华不是现在这样。” 她死时,宁华都还是安国公世子夫人。 顾珩有些懊恼,立刻把她拥到怀里,不住地在她耳畔安抚地吮吻起来。 他不应该提起以前的事惹她伤怀。 “我没事。”姝音被吻得心痒痒的,含羞带怯的觑了他一眼,流光闪烁的眸子里仿佛有钩子似的,娇娇说了一声“我去沐浴了”就跑开了。 顾珩哪里还看不出她的暗示,薄唇一勾就准备跟上去。就这时,他的心口蓦地传来一阵猛烈的疼痛,他眉头一凛,心不禁往下沉了沉。 最近,这样的痛感似乎不止一次了…… 第333章 蹴鞠会 气清景明,万物复苏。 三月一过,清明很快就到了。除了祭祀,清明前后也是踏青赏玩、沿河折柳的好时节。每年这个时候,宫里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宴请、活动,姝音作为皇后娘娘自是有很多应酬,光是应付每日里进宫给她请安的人就已经让她头疼了。 今儿这家的当家夫人带着女儿来给她磕头;明儿那家的老太君又带着一溜的孙女来拜见;文臣家的来了勋贵家的也立马跟上…… 简直都见不过来! 她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后来听她们三句不离嫁娶之事,就回过味儿来了——这是想请她这个皇后娘娘牵头办“相亲宴”呐! 大邺的风气确实比前朝开放很多,平民家的姑娘们平日里出门都没什么避忌,可贵女就没那么自由,日常能接触到外男的机会并不多。亲事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能扩大一下选择的范围,让年轻男女有个能碰面的场合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姝音哭笑不得,与顾珩商量了一下,就准备在清明那日举办一场“蹴鞠会”,邀请各家适龄的小郎君、小娘子参赛。 正好长乐也可以借此机会相看挑选驸马。 宫里的消息一出,各家都积极参与起来,有儿子的就开始每日练习蹴鞠,有女儿的就开始做新衣、打首饰,力争在那日脱颖而出! 蹴鞠会就定在清明后一日,在金明池的皇家花苑举行。 四月初五,淅淅沥沥下了许久的雨终于停了,天空一碧如洗,暖日当暄,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姝音起了个大早,一家人吃过早膳后,就准备出发去别苑了。珠珠知道今儿不仅能出宫玩儿,还能看蹴鞠,开心得蹦蹦跳跳的。安哥儿还小,虽然什么也不懂却也被自家姐姐的情绪感染,一直咧着嘴哈哈傻笑,露出四颗小乳牙,看得人心都化了。 “娘!娘!” 马车上,小家伙在顾珩怀里不适地动了动,大眼睛眨呀眨,无辜中又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 姝音赶忙把儿子抱过来,摸摸他的小脸蛋,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家伙一到娘亲怀里就乖巧起来,两只胖胳膊牢牢地揽着姝音,一脸眷恋地望着她。姝音知道儿子这是黏她呢,心里一软,自然就把他抱紧了。 顾珩皱着眉看了一眼“计谋得逞”的儿子,严正声明:“我把他抱得好好的,可没有弄疼他。” 他也是前不久才发现这臭小子其实还挺有心机的,在自己怀里就各种挣扎,虽不至于哭闹,却总能引起姝儿的关注,弄得姝儿还怪他粗手粗脚把儿子弄疼了。 “知道啦,是臣妾错怪您了,陛下别生气。”姝音赶紧开口哄人。 一开始,她确实误会了。只是后来次数多了,她也发现小家伙其实就是想让自己抱着他。比起珠珠这个女儿,安哥儿确实不太黏他爹。 不过,这也是因为二叔平日里太忙,和安哥儿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这么想着,姝音就硬下心来把儿子又塞到顾珩怀里,笑着道:“你们两父子得多多相处才行,不然就生分了。” 小家伙瘪了瘪嘴,发现娘亲没有理会他后,便也不演了,眨巴着眼睛看向自家爹爹,淡然的目光中又隐隐带着点嫌弃。 顾珩轻轻哼了一声,趁着姝音低头和女儿说话时还在儿子的小屁股上拍了两下。 臭小子!这么小就会跟他争宠了…… -- 金明池畔,烟水朦胧,杨柳依依,皇家花苑的望园里此时已是一派热闹非凡。 小娘子们或是三五成群地放着各式花样的纸鸢;或是穿着彩衣在树下打秋千,比试谁飞得更高,翩翩的长裙随风飘舞,荡漾起一片欢声笑语。 小郎君们则穿着利落的蹴鞠服,不是在一旁踢着皮球玩儿,就是围在一起射柳,可那目光啊总是忍不住朝那衣香鬓影之处瞄去。 少男少女们偶尔远远对上一眼,都禁不住羞红了脸,青涩的面容上满是情窦初开的纯真。 帝后到场后,蹴鞠会便正式开始了,小郎君和小娘子们各自占着一块儿地,和同伴们切磋起来。虽不是什么正式的比赛,但大家都踢得很认真,你追我赶,难分难解。 蹴鞠场外一圈都围了起来,各家各府都自己设了座位,如今这样的天气,豪放一点的都席地而坐,一边吃着青团、米糕,喝着甜米酒,一边观看激烈的比赛,为之欢呼雀跃。 珠珠看得眼热,拉着姝音的袖子,软糯糯地哀求:“母后,珠珠也想要玩儿。” 姝音早猜到女儿肯定也想试试,便拿出早准备好的适合小姑娘玩的绣球,让人带着她和小玩伴就在旁边的花苑里踢着玩儿。 转眼看到坐在一堆妇人中有些落寞的长乐,姝音顿了顿,温声询问:“长乐可要下场一试?” 长乐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刚要答应就被身旁的云氏抓住了手腕。闵怀王妃淡淡一笑,替女儿回绝了:“我们长乐可是要说亲的大姑娘了,哪还能玩这些?” 长乐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 姝音毕竟只是婶婶,这样的事她也不好太过干预,便也没再说什么。自从上次她找时间和闵怀王妃重申陛下没有非要长乐招赘的意思后,云氏对她就越发有些提防,直言自己女儿的亲事不用她操心。 好像她想插手破坏王府继承之事似的。 闵怀王妃暗暗翻了个白眼,别以为她不知道林氏的小心思,肯定是不满陛下恩准长乐的孩子承袭王爵,才教唆女儿别招赘的! 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门都没有! 云氏哼了一声,指着场上一个穿红衣,系青色镶宝珠额带的小郎君说道:“那是英国公世子的幼子苏九郎,今年十六岁,长得仪表堂堂,人才又出众,正好啊……”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耐人寻味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这意思大家都明白,闵怀王妃这是想与英国公家结亲。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英国公戎马一生,铁骨铮铮,别说让孙儿给公主当赘婿了,就是尚公主他都未必愿意。 长乐窘迫极了,一把甩开云氏的手,沉声道:“我去更衣。” 第334章 私信 闵怀王妃却没看出女儿不高兴了,或是其实看出来了,但她并不在乎。等长乐一走,云氏就更加肆无忌惮地说起招赘的事情来,把心目中几个看好的勋贵家的儿郎都点评了一番,说到最后,还是更满意英国公家的这个小孙儿。 恭王妃因为好爱做媒,对上京各家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好心提醒道:“英国公苏鹏和我家老头子可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他的为人,我最清楚,绝没可能让自家孩子入赘的。再者,苏九郎自幼聪慧,如今还在国子监读着书,想来是要在仕途上发展的。” 闵怀王妃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轻飘飘地说:“我家长乐是皇家的公主,他入赘过来可就是皇亲国戚了,生的孩儿还能得个亲王爵位,他们家怎么可能不愿意?” 恭王妃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心知这个侄儿媳见识有限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口舌。况且有些事是只能会意,不能言传的。 关于长乐的亲事,她家老头子害怕她乱点鸳鸯谱,可是跟她掰开揉碎地讲清楚了:皇上虽准许长乐的孩子承袭王位,但前太子这个身份还是太敏感了,一般的官宦之家都不会想要蹚浑水,更别说一些有实权的勋贵了,肯定是避之不及的。 陛下对自家兄长自是一片真心,可自来君心难测,真入赘了难保以后不会惹陛下猜忌,为家族埋下祸端。 闵怀王妃却想不到这些,她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可是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结亲当然是要选家世最匹配的郎君!她都已经看在是入赘的份上,降低了标准,没打那些世子、世孙的主意。 苏九郎是英国公的亲孙子没错,可他又没有爵位继承,嫁给她家长乐不正好吗?想要走仕途,到时候直接求到陛下那里不就好了?难道陛下还会亏待自己的侄女婿? “陛下对我家长乐如此疼爱,想来英国公家是不会拒绝的。”闵怀王妃自信满满地说道,随即又对着恭王妃讨好地笑了笑,“叔婆,不若您帮着我隐晦的与他们家提一提结亲的事?” 若她不是寡妇,早就自己给英国公夫人下帖子了。 恭王妃还没开口婉拒,大长公主顾岚就一口回绝了:“这事休要再提!长乐也不是非要招赘,你不要自作主张。” 闵怀王妃委屈极了,眼圈一红,就开始抹眼泪,“长乐是我生的,怎么给自己女儿张罗亲事也是自作主张?” 顾岚冷冷瞥她一眼,质问:“你之前不是以自己是寡妇,要在家里吃斋念佛为由,三番两次地把自己女儿的亲事推托给旁人吗?” “我那是因为,因为……”云氏嚅嗫了一下,没有找到借口。 难道她能直说以前不上心是因为女儿反正都是要泼出去的水,操不操心都没区别吗? 顾岚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哼道:“本宫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你还是继续专心礼佛吧,长乐的亲事自有我这个做姑祖母的操持!” 大长公主的威严气势一摆出来,云氏就招架不住了,低着头呐呐应了是。 姝音不禁在心里给姑母鼓起掌来,自己虽是皇后,但对着云氏时总还是要顾及着她寡嫂的身份。 姑母这个长辈就不一样了,话说得再重,都挑不出大错。 姝音拉了拉宁华的袖子,打趣道:“有姑母这样的婆母肯定很不错吧?听说她还准许你和萧世子回郡主府小住?这么开明的婆母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那当然!”宁华颇为自豪地点点头,“娘是极好的。” 姝音莞尔,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后,悠悠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长胖了一点?想来日子很滋润咯?” “就那样吧。”宁华淡淡回了一句,可眼里的甜蜜却怎么也掩不住。 她和萧钺在夜晚确实还不错,很和谐。某人自从开荤后就食髓知味了,一到床上就缠着她,早已恢复了厚脸皮的本性。 那个亲一下就害羞的守节男子已经不复存在了。男人在这方面似乎有天生的学习能力,现在他的吻可谓是如狼似虎,恨不得能一口把你拆骨入腹。 “哎呀,他应该把鞠传给身后之人,在那个位置用头一顶,准能进洞!” 隔着纱屏的另一端,萧钺扼腕长叹的声音传了过来。 姝音和宁华都不约而同地偏过头看过去,只见萧钺正一脸捶胸顿足地拉着顾珩讲着蹴鞠场上的形势,一副恨不得能自己下场的样子。 宁华远远地睨了他一眼,小声嘀咕:“在陛下面前也不知收敛一点。” 虽然说着埋怨的话,可她的唇角却不知不觉地扬起了起来。姝音自然也注意到了,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她家阿宁也终于遇到对的那个人了! 另一边,长乐趁着更衣的机会,从净室的后门溜了出去。金明池的花苑她很是熟悉,哪里有捷径、哪里无人看守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出了举办蹴鞠会的望园,绕到湖的对岸角落,看着那高高的围墙,心下瞬间有些伤感。一墙之隔的外面,他应该也已经到了吧?他们俩明明离得这么近,却连面都见不到…… 她叹了口气,知道时间紧急,也不敢耽搁,立刻按照约定把一个鲜艳的彩球高高抛了起来,为了确保对方能看到,她一连抛了好几次。 不一会儿,一只玄色的大鸟就飞到了她的脚边。长乐心里一喜,赶紧从鸟腿上解下一个小竹筒。 “乘风,去吧!”长乐熟练地把荷包里的生肉喂到鸟的嘴里,就催促它离开了。大鸟仿佛能听懂她在说什么,也不多纠缠,展开翅膀就飞了出去。 长乐一边往回走,一边掏出竹筒里的小纸条。看到那隽秀笔迹的一刹那,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短短几行字,看得长乐几乎落泪,她何尝不是如此思念他呢?本以为他这次春闱高中之后,他们就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她也终于能离开那个让她感到沉重的王府。 ……可哪知,叔父的好意却让自己设想好的一切都被打乱了。 他寒窗苦读十几年才考取了功名,她又怎么忍心让他舍弃读书人的尊严给自己做赘婿呢? 想到他那如青松一般的身影,长乐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她不要继承王府,她要嫁给他! 第335章 马上风 望园里,长乐的婢女终于发现主子不见了,正满脸焦急地准备去寻人,刚绕过净房,就看到长乐公主脚步微乱地跑了回来。 婢女长长松了一口气,带着哭腔道:“殿下,您去哪儿了?奴婢都快急死了!” 长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带着她一边往回走,一边解释:“我刚刚去那边玩了会儿蹴鞠,你别告诉母亲,省的她又唠叨。” 婢女不住地点头。她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呐!若这事让王妃知道了,又少不得罚她一顿板子! 为了不被察觉到异样,长乐走得很急,回到座位上时都还小喘着气。 宁华好笑地觑她一眼,玩笑道:“不用这么着急,场上还没分出胜负呐!” 长乐红了脸,露出些略微孩子气的表情,什么也没说,默默坐回闵怀王妃身边。 姝音转眸一扫,看到她脸上的灵动之态渐渐又变得暮气沉沉,连眼里的光都黯了些,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闵怀王妃云氏却一点也没注意到女儿的情绪变化,拉着她的手就开始哭诉,只她也不敢明着抱怨大长公主不准她操持女儿的亲事,只是一个劲儿的倾吐自己一个寡妇含辛茹苦养大她的不易。 长乐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面无表情地听着她声泪俱下,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 见没人搭理自己,闵怀王妃哭了一会儿便也收了声,不满地瞪了一眼这个毫不体谅自己的逆女,凄凄楚楚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你父王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招赘上门,既能延续血脉又能承继王府,乃两全其美的事。我是你亲娘,难道还会害你吗?” 长乐的眉头皱了皱,还是没有说话。 顾岚懒得理会云氏,直接拉着长乐的手说话:“你的事自然是陛下说了算,他可没非要给你招赘的意思。你放心,你要是不愿,没人能勉强得了你。” 长乐重重点头,甜甜道:“长乐都明白,谢谢姑祖母。” 闵怀王妃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的女儿,她还不能管了?还有没有天理了?不就是欺负她是寡妇吗? 姝音的视线落在闵怀王妃一脸愤懑的脸上看了看,拉了拉宁华的袖子,小声打听:“大哥以前和云氏的关系怎么样?” 宁华歪着头想了想,不确定道:“难说。大表哥对所有女子都很温柔,对自己的结发妻子自然也是以礼相待。不过大表哥那时确实更偏爱府上的两个良娣。” 姝音点点头,还想问什么,就听到宁华忽然疑惑地嘀咕起来:“发生什么了?”姝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见着萧钺在听到下人禀报了什么后,脸色陡然一变,快步走向了顾珩。 顾珩在听完萧钺所说的事情后,眉心也皱了起来,沉吟道:“你亲自走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弄清楚之前,别让这事传出去了。” 萧钺沉声应下,往宁华这边望了一眼,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城东,某处幽静的小院。 萧钺到的时候,大理寺的仵作已经初略检查过一遍尸体,得出了“马上风”的结论。 萧钺点点头,走到榻边,视线在那具赤裸着全身的尸体上缓缓划过——表面并无任何伤痕,脸色青黑,双目圆睁,嘴巴大张着,死前似乎受到了某种猛烈的刺激。 倒是符合马上风的症状。 ……只是,这人身上那股含着酒气的酸辛味让他有些介意。 萧钺凝眸想了想,吩咐:“带回去详细查看,特别注意验一下他有没有中毒的症状。” 站在一旁的大理寺少卿朱修文撇撇嘴,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大喇喇道:“以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这就是明摆着的马上风。” 还有什么好验的?这外行就是爱瞎折腾!这几日可是清明假期,他可没功夫陪他胡闹! 下面的人都有些尴尬,自是明白少卿大人为何是这般态度——本以为老寺卿退下后,他就能上位了,谁知道皇上直接把成国公世子安排了过来。 世子自己是有军功的,又是大长公主和成国公的独子,虽不是经吏部铨选上任,但朝里对此并没有任何异议。 萧钺自也知道下面的人对他有些不服气,他并不怎么在意,时间能证明一切,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即可。 他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淡声道:“把那女子带上来,我问几个问题。” 须臾,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年轻女子就被押了上来,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萧钺坐在上首,视线落在她脸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开口问:“你就是这宅子的主人?姓甚名谁?你和程大人是什么关系?” 女子呜咽一声,期期艾艾地说道:“奴唤彩蝶,今年十八岁,乃京畿封县人,两年前经人介绍给程大人做了外室。” 经人介绍? 萧钺嗤笑了一声,知道这女子应并非良家子。 本朝命令禁止官员狎妓,不过上有政策,下面自然也有对策。城东这片有很多私宅都是那鸨母带着手下的姑娘,专门陪这些官老爷们“烹茶抚琴,吟诗作赋”。一来二去,姑娘们若是讨了客人的欢心,被带走成为外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说说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事?”萧钺道。 想到那人死后的可怖样子,彩蝶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奴跟往常一样迎了大人进屋,然后就……,做到一半,大人忽然就喘不过气了,脸也涨青了,没一会儿就、就……” 彩蝶泫然而下,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屋内其他人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了,这小娘子定是被吓得不轻。想那程大人已是耳顺之年,却不知节制,青天白日的还要做那事,马上风死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萧钺却不为所动,不疾不徐道:“你忘记说重要的事情了吧?程大人的小厮可说了他们是在午前到的,程大人还与你一起用了膳,还说你一直不停地劝说程大人饮酒。你可是在那酒里放了什么?” 彩蝶瑟瑟发着抖,含着泪水的眼里满是惊恐。 萧钺一哂,语气淡淡的:“你可别想要撒谎,这种事一查一个准儿!” “奴也不想的!”彩蝶哀嚎着,颓然地倒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第336章 可是想了 入了夜,宸元殿里还点着灯,顾珩从金明池回来后,就一直在等萧钺那边的消息。 本来死个官员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这死的人却是今此春闱的主考官之一: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程良。如今会试刚过,殿试在即,若这时候闹出什么丑闻,影响就不好了…… 戌正时分,萧钺亲自进宫来说明情况了,“仵作回去后又仔细验过,确定死因是马上风。他那个外室后来也承认,曾偷偷在他的酒里掺了一种叫做‘七夜郎’药粉,这是青楼里常用来助兴的东西。程大人应是受不了此物的刺激,才会突发脱症而亡。” 顾珩的脸色很难看,沉声问:“那外室查了吗?可有不妥?” 这个节骨眼上发生这样的事,很难不让人多想。程良此人一向以清廉正直的形象示人,在仕林里的名声颇佳,如果被人发现他的死因竟是如此不堪,让这届的士子们知道他们的座师竟是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人,必定会引起不小的震荡。 萧钺顿了顿,摇头道:“那外室跟在程良身边两年,我们找到她之前的鸨母,核对过她的身份,也快马加鞭派人去她在京畿封县的老家问讯过,确实与她自己所说的无异。据她交代,她这次之所以下猛药也是想早日怀个孩子,程大人一日比一日衰老,她想要有个孩子作依仗将来能进得程家的门。” “这次的事,倒真像只是一个意外。”他补充了一句。 顾珩点了点头,可皱着的眉心却依旧没有舒展开。从现有的证据来看,确实可以下这个结论,可他的心里就是隐约觉得不妥。 ……这时机,还是太巧合了些。 顾珩的表情淡漠如常,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厉,“这事不能从大理寺传出去,让办案的人把嘴巴闭紧了。至于程家那边,如实告知他们便是,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程家人才是最不想让外人知道这种事的,不仅不会出去乱说还会尽力遮掩。 萧钺立即应下,脸色很是严肃,“我事先已经吩咐过了,衙门里的人都知道轻重不会透露案情。只是,还有些知情人就不那么可控了。” 顾珩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只要大理寺和程家人不证实这件事,随外面的人怎么传都不过是流言蜚语。 谈完了正事,顾珩的神色微松了些,目光在眼前之人身上略打量了两眼,缓了语气问:“在大理寺可还习惯?” 萧钺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作出得意洋洋的样子,“可难不倒我,我不管到哪儿都很受欢迎!” 至于手下那些人暗地里搞的一些小动作给他使绊子,他本也没放在心上,更不会在皇帝表哥面前告状。 顾珩哑然失笑。衙门里的那些明争暗斗他也有所耳闻,心知萧钺不走吏部铨选初到大理寺任职肯定没这么顺利,但他相信这个表弟有能力应付。 “你身上的伤刚好,平日里多注意一些,别太操劳。”顾珩淡声提醒了一句,就冲他摆了摆手,“去吧,你还是新婚,早点回家。” 萧钺的脑子里陡然闪过一些旖旎的画面,脸也倏地起了点红晕,行完礼后就匆匆告退了,心里多了那么点从未有过的急切…… 同样归心似箭的还有顾珩,不知为何,他最近只要离开姝儿的身边,心里就莫名有些空落,只想每时每刻都和她在一起。 顾珩无奈地笑了笑,他还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黏人。跟安哥儿那个臭小子一样! 回到坤宁宫,顾珩那颗飘着的心就落了下来。他脚步不停地往内室走去,挥退了守门的宫婢,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暖光融融,四盏琉璃灯山都亮着,璀璨的灯光映在玉石镶嵌的珠帘上,泛出如星光般的流光溢彩。兽耳铜炉中轻烟袅袅,带起一阵让人安心的香味。轩窗半开,春夜的风缓缓吹了进来,淡青色的绮罗帷幔在朦胧的烛影里飘飘荡荡,让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顾珩心里蓦地一紧,目光快速掠过,最终定格在榻上那个趴伏着的身影之上。 ……这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温柔地拂开她颊边的发丝,指腹在那柔嫩的肌肤上眷恋地抚了抚。沉睡中的人儿毫无所觉,却本能地往他手心蹭了蹭,红润的樱唇还微微嘟着,让人无限怜爱。 顾珩不由得勾起了嘴角,只觉得一颗心都软乎乎的,随即就伸出手把人搂到怀里,小心翼翼抱着她起了身。 这时,一阵轰隆的春雷毫无预兆地从天边击打而来,由远及近,响彻云霄,惊醒了怀中之人。 姝音的眼皮动了动,还没睁开眼睛,就在迷离恍惚中感受到一个熟悉的怀抱。 “二叔,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散,有些哑,又有些娇。 顾珩的喉结滚了滚,低低嗯了一声,把人轻轻放在床上,温语呢喃,“姝儿累了就早点睡,我去梳洗,别等我。” 姝音有些赧然,她明明就是在等二叔归家的,可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不过现在既然已经醒了,她当然就要继续等了。 不一会儿,顾珩就裸露着上身从浴间走了出来,抬手撩开床幔,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就看了过来,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紧实的小腹之上。 姝音没有不好意思,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盯着看,等他靠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抱住了他,手指还调皮地在他腰腹拧了拧,摸了摸,每一下都是点火的动作。 顾珩呼吸一窒,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从脊椎深处蔓延到了全身。他一把攥住她的手拢在掌心揉捏起来,调笑地问:“姝儿可是想了?” 姝音小声哼了哼,没有说话。 她确实挺想的。也不知为何,这一阵子总是忽然就会有些意动,特别是见着二叔的时候,身体里那股喷薄而出想和他这样那样、颠倒翻覆的冲动就颇有些管不住了。 ……她这样,应该是正常的吧? 顾珩的心里升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自然不会让她久等,翻身跃起,撑着双臂,虚虚把她压在身下,一双深黑的眼眸就那么沉沉地看着她。 姝音咬着唇与他对视,玉臂熟练地攀上他的肩膀,挺起腰身靠了过去。肌肤相贴的时候,两人的心都不由得随之一颤,下一刻便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第337章 泄露 外面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雨,淅淅沥沥中偶尔还夹杂着几声雷鸣,被风雨裹挟的春夜里依旧有些凉意。睡梦中的姝音翻了个身,本能地往那个温热的怀抱靠去,可伸出手,才发现身侧已经没有了人。 姝音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又在身旁的床榻上摸了摸,手心还能感觉到一点余温。她往窗外看了一眼,黑沉的天空无一丝亮光,夜还深沉。 ……二叔去哪里了? 姝音微微蹙起了眉,他们今儿闹得挺激烈的,她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炙热纠缠的沉沉浮浮中,她仿佛踩着云端,升上了九霄…… 她撩开幔帐,蓦地看到外间闪烁着点点微光,便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不甚明亮的烛火中,顾珩披散着头发坐在榻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又能从此时凝滞的氛围里感知到他似有些繁冗思绪。 “二叔,你怎么了?”姝音快步走了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头埋在他宽厚的肩背上,无比贪恋地蹭了蹭。 顾珩陡然回过神,幽深的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笑着道:“没什么,就是被雷声吵醒后顺便想点事情。” “是不是在金明池的时候,萧世子匆匆忙忙去处理的那件事?可是很麻烦?”姝音问。 顾珩顿了顿,却也不瞒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一遍。 姝音听后很是吃了一惊,礼部的程良老大人她在宫宴的时候也见过的,很是儒雅清逸的一个人,怎么都想不到他竟是这样一个老不修! 六十几岁的人了还和那十几岁的姑娘…… 真是让人不齿! “我记得他对外还有爱妻的美名吧,这么多年就只有程夫人一个糟糠妻,既不纳妾也不收通房。敢情这些都是骗人的?”姝音颇有些义愤填膺,想到前世陆承舆也是这样一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不禁骂了一句:“男人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顾珩掩唇咳了一声,面上露出些无辜的表情。 姝音立刻抱着他的胳膊,温声哄道:“二叔乃天子,自是与这些俗不可耐的臭男人不一样。” 顾珩失笑,男人的无耻下流他可比姝儿见识得多,程良这事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那些在人前满嘴仁义道德的士大夫,背地里做出什么样的龌龊事都不奇怪。 “……不过。”姝音话锋一转,不无担忧地说:“这世上如二叔这样的男人可不多,以后我们给珠珠招驸马的时候可要睁大眼睛了,不能被这些表里不一的人骗了。” 顾珩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起来,霸气开口:“我的女儿,谁敢负她?不要命了?” 姝音笑着摇了摇头,“这主动对一个人好和迫于形势不得不从是不一样的,我希望珠珠以后能找到情投意合真心对她好的小郎君。” 那倒也是…… 顾珩赞同地微微颔首,心下默默决定从现在开始就好好物色甄别,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那幼时就三心两意的人趁早就要剔除去。 见着他颇为严肃似在认真思考什么的样子,姝音的眉眼闪过一丝无奈,仰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柔柔开口:“明儿还要早起,我们还是回去睡吧。” 顾珩揽着她的后颈顺势吻了过去,气息不稳地嗯了一声,“睡吧。” 姝音甜甜一笑,从他怀里站起身,趿着鞋就往内室而去,走了两步,见他没跟上来,便又回过头冲他招招手。 顾珩扬起唇,快步走了过去。 两人回到床上,姝音安心地搂着身旁的人又沉沉睡了过去。可顾珩却没有睡意,等姝音睡着了又睁开了眼睛,凝视着一片黑暗,伸出手慢慢抚上了心口的位置,眼底很快地闪过一丝疑虑…… -- 翌日,朝里上下都知道了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程良的死讯了。根据程家人所述,程老大人是在清明与儿孙外出踏青时受了风寒,回家后又饮了点酒,使得病情忽然恶化。 众人虽有些震惊,却也没太奇怪。俗话说多病之春,程大人也一把年纪了,一个疏忽确实容易病邪入体。 很多今科的考生得知这一噩耗后,都深感痛心,纷纷想要上程府悼念。只程家的长子随即就以遵循家父后事从简的遗言,婉拒了想要上门悼念的人。 这一举动,又让大家不禁感叹程老大人乃真正淡泊明志的文士,又让他收获了一片赞扬。 姝音知道后,不由得撇了撇嘴。这程家的长子还真是一脉相传,和他道貌岸然的父亲一样甚是会做戏! 不过,程家人也只能骗骗不明就里的普通人罢了。顾珩这个皇帝心里当然是有数的,程家人不堪重用,往后自是会越来越被边缘化。 本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程良的葬礼刚过,上京城就隐隐流传起一个小道消息——这程大人才不是什么感染风寒去世的,而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了! 这种桃色流言传得很快,不出一日,城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就没有不知道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表面上都说这是胡编乱造不可信,可暗地里都觉得这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不然为什么偏偏只有程良死后传出了这样的话?那肯定是因为他本人立身不正啊! 况且那流言传得有板有眼的,不仅有那外室的姓名年纪,连她在城东所住的那所宅子都被人泄了底。有那好事之人便去偷偷打听了一下,还真查出那宅子确实是在程家的名下。 流言愈演愈烈,可程家人根本不敢出来“辟谣”,只能闭门谢客,盼着大众早点把这事忘了。 可那些考生却没这么好糊弄,自己的座师竟然传出这样的丑闻,简直就跟在自己清清白白的身上沾上污点一样让人难以接受!他们三五成群地跑到程府门外静坐起来,希望程家人能赶快出来说句话,把这事澄清了,给大众一个交代! 诚王府里,厉雍一边执笔作画,一边听着手下对这事的禀报,心情颇为不错。他哼着小曲儿,欣赏着自己画的这幅“一树梨花压海棠”,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吩咐:“等那些士子闹起来,就可以行动了。小心些,别让顾二提前察觉到我们的意图。” 他这次就要来个浑水摸鱼,给顾二找个大麻烦…… 第338章 解围 宸元殿。 顾珩的面前跪了一溜请罪的人,特别是今次推荐程良做会试主考官的礼部尚书孟尧,不仅哭丧着脸,心里更是惴惴不安极了。 哪里想得到多年的好友竟是这样一个好色之徒?平日里装得人模狗样的,真是害惨了他! 孟尧满面沉痛,不动声色地为自己辩解起来:“陛下,程良在礼部这么多年,办事兢兢业业,为人笃实清正,端的是一副高风亮节的样子,着实是蒙蔽了微臣的眼睛。是微臣失察,还望陛下恕罪!” 就算他有错,也不过是因为程良演技太好了,他才一时不察,被这人苦心经营的好名声骗了。 顾珩并不想为了这种事追责,如今更重要的是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 “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他淡声问道,听不出什么情绪。 孟尧自知责无旁贷,立刻出言建议:“如今不过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罢了,虽然有些细节对得上,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至于城东那宅子,不如就对外声称那女子是程良儿子的外室,这样虚虚实实的,假里掺点真,更容易让人相信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是以讹传讹!” “不可!”首辅胡之朗第一个就站出来反对,凛然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想来程良每次去那宅子幽会时也没有乔装打扮,周围邻里说不定都见过他,这事瞒不住。” 顾珩赞许地微微颔首。 程良的死因能遮掩住不闹到人前自是上乘首选,可如今既然已经传开了,那也没有公然撒谎的必要。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又真的很小。程良的行为乃私德有亏,就算他活着的时候被人发现这事,最多也不过被他的政敌抓住小辫子弹劾一通。 他这个做皇帝的每年都要处理不少这样的参奏,若是没酿成大错,无非申斥一番再罚俸。 程良这次的事闹这么大,一来是因为他死得突然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二来人们总是爱看表里不一的人被揭穿真面目的戏码,加上风流韵事又是大众喜闻乐见的,所以才颇有些满城风雨的意思。 顾珩轻轻捻了捻腕间的佛珠,淡笑开口:“对百姓们而言,这样的事不过是一段茶余饭后的闲谈消遣罢了;只要士子们自己放下,这就只是一件轶闻;至于真假,大家各自判断便是。” 首辅胡之朗的眼珠转了转,霎时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今科的士子们如今这样抓住此事不放,不过是觉得程良这个座师有这样的传言对他们自己的名声有损。可是他们越闹,这事的影响就会越大,反而他们若是一笑置之,这事就永远不过是一桩未经证实的传言。 应对这种流言,虚假澄清乃下下策,很是容易被人打脸引起公众的反弹,还不如就放任他们猜疑好了。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 过不了多久,程良就会被世人忘记在脑后,到时又有谁会记得他这座师的身份?今科的主考官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士子们还有其他“清清白白”的座师呢! 胡之朗立刻上前一步,行礼道:“微臣知道该怎么做了,会联合剩下的三个主考官和朝里德高望重的大臣去和士子们好好谈一谈的,他们弄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后,自是不会再纠结这样的小事!” 顾珩满意地点点头,微微抬手让他们告退了。 胡之朗手脚也快,从宫里出去就立刻带着人去到同乡会、会馆等地方寻找士子们“喝茶聊天”了。大家一经点拨,也都回过味儿了——那个程良当真是有问题的!若他们硬要闹出个结果,最后可能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不如付诸一笑,专心备考殿试才是此时最最要紧的事! 想通了这点,士子们甚至还互相指责埋怨了起来:那些拾掇着别人去程府门前讨要说法的人肯定没安好心!现在离殿试就小半个月了,多关键的时期啊,去计较那些风言风语做什么? 不到半日,围在程府门前的读书人就散了个七七八八。还留在那里的,府衙的人一问才知道,原来不过是来凑热闹瞎起哄的,并不是这届的考生。 府尹李志自就不再客气了,把这些人通通都带回了府衙好好教育了一顿。 萧钺得知消息后,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赶紧进宫向皇上请罪了——这事传得到处都是,显然是他做得不够好。 顾珩本也没怪他,这些情况都是自己事先设想过的,见招拆招就是。 “可查出这事是谁传出去的?有无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才是他更为关心的。 士子们为了这种未经证实的流言就迅速一哄而上,很是有些不寻常。 萧钺知道陛下是想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厉雍在搞鬼,可从现有查到的线索来看,很难确定。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迟疑,如实道:“我们查到流言的源头,发现其实一个月前坊间就隐隐传有程良养外室的风声,只不过那时并没有引起大众的关注。把这事传出去的就是那外室的亲哥哥,这人好赌,常在赌桌上与人吹嘘自己的妹妹给礼部的程大人做了妾室。” 顾珩微微皱了下眉,这人听上去倒不像是被人驱使的。 萧钺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士子那边,确实是有那有心之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挑唆不知就里的人去程府门前要说法。我们审问过跳得最欢的那几人,都是会试名次靠后想借此机会让其他人在殿试前无心温书,以便提高自己在殿试的名次。” 顾珩冷笑了一声,眼底浮出浓浓的冰寒,“把这些人的名字呈上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聪明人。” 萧钺不禁在心里为这些人默哀——因为这种事在皇帝面前挂了眼,这仕途还没开始呢就要结束了!殿试考得再好都没用! 把手头上所掌握的线索都详尽禀报了一遍后,萧钺就从宸元殿退了出去。 此刻的天空已染上了深沉的蓝,暮色渐浓。萧钺略想了想,就决定直接回家,可刚踏出宫门,他的小厮双福就快步迎了过来,焦急道:“爷!刚刚衙门的人寻来了,请爷走一趟,城东又发生了命案!” 萧钺双目一凛,心知这案子肯定不简单,不然也不会来找他这个大理寺卿。他没有犹豫,即刻翻身上马而去…… 第339章 脂粉味 萧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金明池河畔,刚下马,大理寺评事许松就迎了上来,一边跟他说明现下的情况,一边领着他上了一艘灯火辉煌的画舫。 听说死者是外地来上京赴考的士子后,萧钺的眉心就紧紧拧了起来,越发加快了脚步。 发现尸体的地方在画舫最上层的雅间,萧钺一踏进去,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脂粉的香气就迎面扑了过来,让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大理寺少卿朱修文暗暗白了他一眼,语带讥讽,“萧大人若是不习惯这种场面,可以不用亲临的,反正也没差。” 萧钺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径直走到了仵作的身边。他可是在战场上刀光血影过来的,怎可能受不了血腥之气?他只不过是受不了那刺鼻的脂粉味罢了。 “大人!”仵作立刻起身行礼,恭敬道:“初步验看,此人先是被人划破了喉咙,然后又被自己的血呛死了。” 萧钺颔首,视线随即就落在尸体身上,当看到这男子大张着的嘴时,瞳孔不由得微微一震。 仵作叹了口气,继续禀道:“这人的舌头被人拔了,据伤口周围的状况来看,被割下来时他应该还有一口气。” 他也是从业多年的老手了,见过也验过不少惨不忍睹、令人作呕的尸体,可一想到活口拔舌的场面也还是忍不住毛骨悚然。 这案子,很明显是他杀,凶手应该还是那种带着强烈恨意、心理扭曲的人! “他大概是什么时候死的?”萧钺问。 仵作还没说话,大理寺少卿朱修文就抢先回道:“下晌申时初刻到三刻之间。” 萧钺扬起眉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这么准确?” 朱修文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查案又不光靠仵作验尸,我们一来就仔细盘问过这楼里的人了,得出精准的死亡时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夹枪带棒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有些尴尬。他们只想好好干活,可不想掺和这种事。 评事许松立马上前解释:“死者郑昂,是今次的贡士,这几日一直都与友人在舫上游玩。与他在一起的姐儿叫阿杏,两人一觉睡到大中午,又厮混了一阵后,阿杏便说要下楼去寻鸨母说点事,不过离开了两刻钟的时间,一回来便发现人已经死了。” 萧钺对着他笑了笑,又问:“那时画舫可是靠着岸的?” 许松面容严肃地点头,“停在岸边的。所以凶手可能是船上的人,也可能是从外面偷偷溜进来的。” 萧钺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不过短短两刻钟的时间,凶手就能悄无声息地摸上来杀人,想来是极熟悉这里的环境,熟悉郑昂其人的。 凶手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冲着死者来的。 “把他的友人带上来!”萧钺肃声吩咐。 少顷,一个面色苍白的书生就被两个高大的衙役从隔壁雅间带了过来,他一见到萧钺,就哭着喊起冤来。 萧钺厌恶地觑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发问:“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书生失声否认,苦着脸道:“我们只是同乡,这次大家都杏榜有名,才稍稍熟悉了一点。” 萧钺并不质疑他说的,接着问:“你们来画舫的事都有谁知道?他最近可得罪了什么人?” 书生的面上露出一丝心虚,斟酌开口:“我们本是同乡会馆的一大群人来玩的,过了几日只有我俩还留了下来,应该有不少人都知道我们待在这儿。放榜后,大家都有些激动,偶尔是会有些口角的。” 郑昂的乡试名次本就比较靠后,这次春闱不过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哪知一下子就中了,难免会有点小人得志的心态,对那些乡试名次比他好这次又没中的人说话就不怎么好听,很有些冷嘲热讽。 萧钺自然是看出他没说实话,刚提出要带他回衙门问话,还没开始吓唬呐,这人就忙不迭一五一十交代了,还说了几个被郑昂嘲笑过的人出来。 萧钺思忖了片刻,沉着开口:“把这船上的一干人等都带回衙门详细审问,说不定有人看到了什么。再派人去把那几个和郑昂有过节的士子带回来问话,如今还是春闱期间,大家行事小心一些,别把这事闹出来了。” 若真是士子之间一言不合就用这种残忍的手法杀人,那可比程良的丑闻严重多了,影响也会更大! 萧钺知道这事有些敏感,回到大理寺后又对着众人郑重嘱咐了一番,随后又与属下探讨了半宿案情,才满脸疲惫地出了衙门。 双福牵着马就过来了,“爷!如今已经三更了,不然今晚就回国公府住吧,离得近。” 萧钺没有回答,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夫人今晚在哪里?” 双福诧异了一下,赶紧回答:“夫人还在郡主府呢!要明儿才回来。” 萧钺嗯一声。因为之前嫁得匆忙,宁华在自己府邸的好些东西都没有来得及带走,这几日都在郡主府收拾归整。 “那就回郡主府。”他道。 不就多跑一点路,他一点也不介意,还是找媳妇去…… 郡主府里,宁华还没睡,正歪在榻上看那男欢女爱的话本子,读到那精彩缠绵之处时,心里不由得有些空落。 就这时,门吱呀一声,心里惦记着的那个人就走了进来。宁华陡然从榻上坐起来,双眼放光地盯着他,喉咙吞咽了一下,问:“你怎么来了?” 萧钺关上门,还没来得及回话,宁华就朝他扑了过来,玉臂一勾,往上一跃,双腿就紧紧缠在了他的腰间。 萧钺吓了一跳,赶紧伸出手揽着她,把人稳稳抱在怀里,有些无奈地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宁华低低笑了一声,对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因为刚好在想你啊。” 她已经独守空房好几日了,确实有些想他,特别是夜里的时候。 这样直白的话语让萧钺的心跳瞬间就乱了,他的喉结快速滑动,哑着嗓子道:“我去冲个澡,很快就出来。” 宁华却没有放开他,反而缠得更紧,对着他冒着浅浅胡渣的下巴就吻了过去。萧钺哪里反抗得了,很快也不甘示弱地回击起来。 然而,当他渐渐入迷的时候,宁华却皱着眉把他的脸推开了,声音一片冰冷:“你身上的脂粉味是在哪里沾染的?” 第340章 异样 萧钺怔了怔,赶紧把今晚去画舫查案子的事说了出来,面上一片坦然。 宁华轻哼一声,立刻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有些嫌弃地捂住鼻子,“这味儿太冲了,你赶紧去好好洗一洗,可别把我的屋子熏臭了。” 萧钺:…… 刚刚那个热情的小娘子去哪里了?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快去啊!”宁华催促起来,又离他远了些,想了想又道:“你去隔壁院子洗,免得把我的浴间也染上味儿了。” 萧钺还能说什么,当然是照做啊。他不仅洗了澡,还沐了发,最后又从里到外换了一身衣服后,才又回到了主院。 可这次却没人来迎接了,屋里灯光已暗,床幔也放了下来,宁华似乎已经睡了。 萧钺在心里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摸上了床。他回来的时候确实很疲惫,可冷不防被吻了后就有些热血沸腾了,再加上又仔仔细细沐浴过,如今已是精神抖擞,不仅毫无睡意,心里还痒痒的。 “阿宁?”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身旁之人背对着他,没有回应也没动,仿佛熟睡中一般。 萧钺却没有就此放弃,也侧过身慢慢贴了上去,伸出一只手臂揽在她的腰间,低声询问:“阿宁,睡了吗?” 宁华翘了翘嘴角,却仍然没有开口回应。 萧钺有些失落,却没再动了,可他心里那团火还在猛烈燃烧,让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烫。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这股冲动,鼻息拂过她的颈侧就轻轻吻了上去。 本只想解个馋,可唇舌一碰到那雪白滑嫩的皮肤,他就彻底收不回来了。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一个贪婪的人。 “阿宁,阿宁……”他情不自禁地呢喃起来,把她紧紧箍在怀里,炙热的吻如雨点般落下。 装睡是不可能装睡了,宁华嘤咛一声,扮作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故意道:“钺哥儿,你洗完了?今儿查案也累了,早点睡吧。” “我不困。”萧钺的嗓子哑得不像话,却没好意思说出自己的意图,只那双滚烫的手心却在她身上不停地游走、抚弄。 宁华在心里哼了一声,她今儿偏要他亲口说出来。 “可我困了。”宁华打了个哈欠,按住他作乱的手,呐呐道:“这么晚了,还是睡吧。” 萧钺却顺势把她的柔荑扣在掌心,与之十指紧扣。 “阿宁,这几日衙门的事情太忙,我都没有回来。”他开始旁敲侧击。 宁华却不为所动,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萧钺没有等到回答,只得厚着脸皮问道:“你刚刚不是说想我吗?” 宁华努力忍住笑意,淡淡开口,“现在你回来了,就不想了。” 萧钺有些噎住,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住内心的羞耻在她耳畔悄悄说了几个字。 宁华这才睁开了眼睛,捧着他的脸,很认真地问:“萧钺,是不是所有女子都可以?” 她问得很含糊,但萧钺却听明白了,果断摇头,同样郑重地说道:“不是,就只有你。” 宁华的心一瞬间漏跳了好几拍。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他又多余地补充了一句。 宁华刚热起来的心又冷了一点,不禁有些埋怨自己一时头脑发热,问了个这么矫情的问题。 算了,不纠结了!反正她也挺想的。 “我要在上面。”宁华幽幽说了一句,然后就翻身把他压到了身下。 萧钺:…… -- 坤宁宫,天还没亮,帝后二人就起身了。 看着姝音睡眼惺忪的样子,顾珩有些心疼,“我让钱三伺候就好,姝儿还是继续睡吧。” 今儿是每月一次的小朝会,寅正就得起身准备。 姝音摇头,努力眨了眨困倦的眼睛,声音柔柔的却有些固执,“我要陪着你。” 顾珩扬起唇,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幽深的目光落在那微张着的红唇上,喉结微动道:“那为夫帮你清醒一点。” 这一吻,确实挺提神醒脑的,姝音很快就被彻底唤醒了,也记起自己这么早起来是为了什么,连忙手脚麻利地为他更衣。 脱掉宽松的寝衣,顾珩就那么半裸着站在她的面前。肩宽腰窄,线条紧实,姝音不由得就看红了脸。她的目光毫不避忌地落在他的身上,为他穿上中衣时,指腹从衣襟处若有若无地划过他胸口的皮肤,却让她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这疤好似有哪里不一样了。”她在那凹凸不平的伤疤上摸了摸,不确定道:“颜色好像深了一点。” “是吗?”顾珩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随口道:“可能是现在光线不太亮吧。” 姝音却还是放不下心,拉着他的胳膊,口吻有些撒娇,“不如还是找苍神医看一看吧。” 顾珩神态自若地应了下来,可是下一刻,当姝音转身取衣时,他的眼底却陡然划过一丝隐忧…… 用过早膳,姝音正准备带着安哥儿去花苑晒太阳,就有宫婢进来通传:明威将军夫人到了。 阿娘来了? 姝音略有些诧异,阿娘平日进宫来看望她,总会提前一日派人给她送信,好让她做好安排。难道今日有什么急事? 姝音立刻吩咐把人领进来,又把左右伺候的宫婢打发了下去,拉着徐珍娘的手急声问:“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徐珍娘连声否认,反手握住女儿的手安慰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别着急。” ……那就还是有事。 姝音脸上的神情还是没有松开,追问:“娘,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吞吞吐吐的?” 徐珍娘叹了口气,若不是英国公夫人求到了她这里,她才不想介入到这种事里。而且,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女儿插手…… “昨儿英国公夫人亲自上门来拜访我了。”徐珍娘缓缓说了一句。 姝音立刻就听出了不妥,英国公和阿公是认识多年的老友了,两人称兄道弟,是过命的交情。英国公夫人就是阿娘的长辈,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绝不会亲自上门拜访。 她略一沉吟,直接问:“可是与长乐的亲事有关?” 听女儿这么问,徐珍娘倒真有些惊到了,脱口问道:“所以,陛下真打算要给长乐和英国公家的小九赐婚?要让英国公家的孙儿去做赘婿?” 第341章 少女心事 “当然没有!”姝音赶紧否认,澄清道:“陛下可没这个意思,他应该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徐珍娘这才松了口气,对着自家女儿,她也不拐弯抹角,直白道:“英国公家不知怎么就听到了风声,英国公是个暴脾气,都差点直接进宫找皇上讨说法了。好在英国公夫人是个谨慎的,把人劝了下来,就拜托到了我这里,先跟你打听一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姝音也不藏着掖着,三言两语就把这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到这只是闵怀王妃的自说自话,徐珍娘不由得皱起了眉,“她这也太不讲究了!哪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种事?自己女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姝音略微蹙了下眉。那日在场的都是顾氏宗亲,姑母后来还叮嘱过大家要嘴紧一些,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 徐珍娘疼惜地摸了摸女儿的鬓发,叹息:“我家宝儿也不容易,有这么个糊涂的寡嫂。” 姝音顿了顿,立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娘,她碍不着我什么。” “……你啊!”徐珍娘点点她的额头,语重心长道:“她是前太子的遗孀,身份始终有些特殊,外人是不好指责她什么的。我就是怕有些事若处理的不好,陛下会怪到你的头上。” “他不会的。”姝音的面上一派笃定。 徐珍娘轻哼一声,口吻很是严肃,“总之,你还是要多长个心!长乐有亲娘,她的事你不要随便拿主意,所有决定都让陛下这个亲叔父去做,免得有什么不好,他日后会埋怨你。为了旁人的事伤了你们夫妻的感情不值当!” 姝音笑着点了点头,“娘放心!长乐的婚事自有大长公主全权负责,我不过从旁协助罢了。” “最好是这样!”徐珍娘没好气地觑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干脆又多问了一句:“你确定长乐公主自己对英国公家的小九没那个意思?” 这一点,姝音倒真不敢确定。她记得闵怀王妃提这事的时候,长乐有些不高兴,还找借口去更衣了。 不过,这也可能是害羞…… 徐珍娘见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提议道:“那这事你就不要自己下定论了。不若你这个做婶婶的,先和长乐本人打听一下她的心思,再把这事说与陛下知道,等陛下给出明确的回复后,我再给英国公夫人回话。” 姝音也觉得这样更稳妥。若是长乐自己对英国公家的小九有意,她相信二叔是绝对不会阻拦的。不过对方毕竟是英国公家的嫡孙,二叔肯定会找到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结亲办法,赘婿什么的还是太侮辱人了! 想明白了这些事,姝音也没有耽搁,徐珍娘一离开,她就派人去请长乐进宫了。借口也是现成的,请她来挑选新一季的珠宝首饰。 午后的阳光暖意融融,姝音索性就把会面的地点定在了花苑湖心的水榭,这里环境幽清,更容易让人敞开心扉。 姝音刚坐定没多久,就见着一个红衣少女绕着曲折的水廊缓缓走了过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清丽的面容上还带着些许稚气,却又有一份独特的灵动,让人心生怜爱。 “娘娘。”长乐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姝音笑着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又把手边精致的鎏金珐琅彩嵌珍珠首饰盒推过去,温声道:“你叔父又让工匠给你打了不少首饰,还到处搜罗了一些奇珍异宝给你做嫁妆,你看看喜不喜欢?” 长乐满怀感激地接过盒子,一打开,便被里面的翠羽明珠惊讶到了,欣喜的同时心里却忍不住爬上了一缕忧思。 叔父对她的这份好,她有些承受不了…… 姝音看出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迟疑,正色开口:“你叔父毕竟是个男人,关于女子的终身大事他未必能考虑得那么周全。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我再婉转地说给他知道。你是他唯一的侄女,你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力满足你的。” “……我。”长乐欲言又止,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很是纠结的样子。 想到那人的叮嘱,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到殿试过后才行! 姝音轻轻拍了拍她紧握着的手,极是含蓄地问道:“英国公家的苏九郎,长乐可听说过?清明的时候,他带领的那支蹴鞠队还赢了最后的彩头呐!” 长乐疑惑了一瞬,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婶婶,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关于结亲的事都是我娘自己瞎琢磨的,我一点都没有那种想法。” “好!好!”姝音温柔地抚了抚她耳边的碎发,安慰道:“长乐别急,我们慢慢说。” 长乐的心里陡然生起一股悲愤,带着哭腔道:“我跟娘说过很多次了,可她就是不听我的,非说勋贵子弟才是与我门当户对,可我……”明明就不喜欢。 姝音听出点话外之意,一边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一边试探着问:“那我们长乐中意什么样的小郎君?” 长乐吸吸鼻子,眼里蓦地浮出一丝娇羞,呐呐开口:“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姝音略微有些诧异,她还以为像长乐这样明快爽朗的小娘子会和她前姑奶奶宁华的喜好一样,没想到竟是截然不同! “他不需要出身高门,只要自身有才气便可。”长乐又羞答答地补充了一句。 这要求可谓很具体了。 姝音莞尔一笑,轻声问:“长乐可是有意读书人?” 长乐咬着唇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知道读书人有抱负又清高,大概是不愿意尚公主的,更别说入赘了,我……若是合意,我也愿意放弃公主的爵位。” 姝音柳眉微蹙,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失笑着摇头,“真是傻孩子!这世上可没有男人值得你这样做!他若真的爱重你,也不会让你舍弃自己的身份地位!你一个堂堂的公主,就应该像你姑祖母那样恣意的活着,可千万别委曲求全!” ……是吗? 长乐眨了眨眼睛,懵懂的目光里浮出淡淡的困惑…… 第342章 又来了 是夜,顾珩回到坤宁宫时,已经很晚了。姝音知道他这些日子很是辛苦忙碌,晚膳也吃得简单,便吩咐人把准备的夜宵端了上来。 顾珩确实有些饿了,坐下来便开吃。 姝音挺心疼的,一边给他布菜,一边与他说着孩子们的趣事。当听说珠珠已经会背千字文的时候,顾珩顿了顿,深邃的眸底霎时浮出浓浓的骄傲,“我们珠珠就是聪慧!” 姝音笑起来,又为他夹了一块羊蹄水晶烩,视线落到他微微翕动的薄唇上,忽然也觉得有些饿了。 顾珩很快就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翘了翘唇角,贴心地夹起一块水晶烩送到她的嘴边。 姝音刚要张嘴,却忽然感到有些恶心,胃里还小小的翻腾了一下。她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不露声色地往后避了避,柔柔道:“夜里吃肉太腻了,我吃不下。” 顾珩也没有勉强,反正他知道她真正想吃的是什么…… 等他用过膳,姝音才缓缓开口把白日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我问过长乐了,她自己对英国公家的小九是没什么想法的,二叔怎么看?” 顾珩的神态颇为从容,不紧不慢道:“长乐自己看不上那当然就罢了。姝儿可以让英国公家放心,我不是那种会赐婚让人当赘婿的昏君。长乐的亲事,当然是她自己喜欢最重要。” 姝音点点头,又委婉地说起了长乐更喜欢温润如玉的读书人,提醒:“你给她挑选夫婿的时候可记着这点了。” 顾珩自是应下来。 “不早了,我们睡吧。”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自顾自地往里间去了。 姝音当然读懂了他的暗示,可是她心底隐隐有个感觉…… 趁着某人沐浴的间隙,姝音仔细想了想自己近些日子的异常:情绪确实很容易波动,心里还有些躁,这个月的月事也迟了几日,再加上刚刚闻到肉味后那股熟悉的反胃感…… 姝音的心激动地跳起来——她大概是又有了! 因为有了这个猜测,两人就寝后,某人那火热的身躯贴上来时自然就被婉拒了。顾珩怔住,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姝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姝音立刻否认,也不想他误会什么,便在他怀里转过身,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还不确定,但我觉得应该就是了。”姝音又补充了一句。 她已不是第一次做母亲,怀孕之初的很多反应她都很熟悉了,多半是没有弄错的。 顾珩一时没有回过神,半晌才伸出手,慢慢抚摸到她如今还平坦的小腹,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又有了?” 姝音有些好笑,佯装不悦地说:“怎么?你不喜欢?” 黑暗中,顾珩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小心翼翼把她揽到身前,口吻十足郑重,“安哥儿还没满周岁,你这么快又有了,我担心你会辛苦。” 想到姝音怀安哥儿之初时的各种不适和难受,顾珩到现在都还觉得心有余悸。 “没事的。”姝音在他下巴上轻轻吻了吻,安抚道:“二叔别担心,不是每次怀孕都会像上次一样,我现在一点也不难受,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这次一定会不一样的。” 顾珩没有说话,只是把她又抱紧了些。 ……但愿这次会不一样吧! 翌日一早,顾珩在去宸元殿前,就派人去宣了太医。院使梁盛年事已高,顾珩还特意派人给他准备了肩舆。进殿后,看见帝后二人都无病容,他的心里就依稀察觉到了什么。 一把脉,果然如此——少阴动甚,往来流利,指下圆滑,如盘走珠。虽然时日尚浅,但确实是喜脉!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梁盛立刻起身向二人道喜,眉开眼笑道:“娘娘怀孕一月有余,胎像稳固,并无任何不妥,也无需用药,娘娘平日里只需仔细些便可。” 顾珩又不放心地抓着梁盛问了一通问题才把人放走了。 姝音摸了摸肚子,嘴角不禁扬了起来,声音一片柔软,“二叔,我们又有孩子了。” 顾珩也是百感交集,本以为今生与孩儿无缘,却没想到自己的骨血就这么接二连三的来了。他从身后把人圈到怀里,大掌握住她抚在小腹的手,轻叹:“只是又要辛苦姝儿了。” 姝音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怀孕有时候是不太舒服,可她却觉得很满足,很安心。 “二叔,我们都别担忧,一起好好期待娃娃的到来,好不好?” 顾珩沉溺在她满是欢欣的眼眸里,不由得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也渐渐松了下来。 这可是他和姝儿的骨血,他又怎么可能会不期待呢? -- 就在帝后二人沉浸在喜悦之中时,萧钺这个大理寺卿又被叫到了命案现场。 这次死的依旧是今次的贡士。 他进屋后,只看了一眼尸体,便知道事情麻烦了。这人的脖颈有明显的伤口,双眼也被人挖了,只留下两个血窟窿。 和上一个死者郑昂的死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评事许松立刻上前与他交代了情况:“此人名叫罗和正,是上京赴考的士子,山西平阳府人。与自己的小厮罗五一起租住在这里。他这人不怎么好热闹,放榜后也没怎么和同窗们聚会,一直就待在家里准备接下来的殿试,日日苦读到半夜。因为读书时不喜人打扰,便没让小厮随身伺候。今晨罗五来叫自家主子起床时,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这个罗五半夜里就没有听到什么响动?”萧钺问。 许松立刻让人把角落里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男子领了过来,厉声道:“把事情跟我们大人再说一遍。” 罗五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哭嚎起来:“小的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主子读书很是用功,又嫌小的在一旁碍事,就早早把我打发出去了。可小的也没有偷懒,就在门外守着,等到屋内熄了灯,小的才去隔壁的耳房睡下。哪知一觉醒了,主子就、主子就……呜呜呜呜呜呜……” 萧钺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平静发问:“你的主子可与什么人结了怨?” “绝对没有!”罗五拼命地摇头,凄声道:“我家主子性子随和宽厚,对我们这些下人都从不大声说话,对其他人就更是以礼相待了,哪里会与人结怨?” 想着尸体那残缺的部分,萧钺接着又问:“他可认识一个叫郑昂的士子?” 罗五想了想,脸上浮出些茫然,“小的不清楚。” “带他回去,让他认一认郑昂的尸体。”萧钺的眉间一片冷凝。 这两件案子肯定有某种关联…… 第343章 连环 回到大理寺衙门,萧钺便召集大家一起商讨案情。 “郑昂那边查得怎么样了?那几个与他发生口角的士子可有招出什么?”他问。 寺丞郎学义叹了口气道:“他们身上都有功名,并不愿意与我们回衙门。大人又吩咐过这事不能闹大,我们也不敢硬来,便只能在他们的住处问口供。可这些人并不怎么配合,一来二去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过我们的人去核查过,他们在犯案期间都在其他地方出现了,应该不可能去到画舫杀人。” 萧钺微微颔首,面容有些严肃,“其他人还有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下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评事许松挠了挠脑袋,不确定这是不是有用的线索,略微迟疑地开口:“这些士子们提起郑昂都是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模样,他们都觉得郑昂这次能考中贡士,不过是因为运气好罢了,对他都很是不服气。我们后来还在私下里打听过,郑昂这人因为家里有钱,平日里很是目中无人,考中后更是变本加厉的口出狂言,在士子里的名声很不好,还隐隐有他是靠歪门邪道才考中的流言!” 萧钺模糊地察觉到一丝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他略一思忖,吩咐道:“让下面的人也暗地里探听一下罗和正的为人,他的小厮说的不一定是真话。再查一查他和郑昂是不是相识,有没有共同的友人,这些时日都去过哪些地方,有没有重合,重点查清这两人有无相似之处以及过往的经历。” 众人皆是应下。 萧钺的目光在他们脸上缓缓掠过,总结道:“短时间内接连死了两个贡士,脖子上都有致命伤,一个被扒了舌头,一个被挖了眼睛,怎么看都应该是一个凶手所为。你们觉得呢?” 众人当然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呼大人英明。 少卿朱修文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这么明显,谁还看不出来啊?” 萧钺轻笑了一声,温声询问:“不知朱大人可有什么好提议,能让我们尽快抓到凶手?” 他的语气很是真诚,反而弄得朱修文有些下不来台,哼了哼没再说话。 萧钺装着毫无所觉的样子,又接着询问了其他人的意见,大家都根据多年的办案经验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在调查方向上也做了相应的补充。 萧钺听得很认真,他毕竟初来乍到,在刑狱一事上自是没那么熟识,也确实有考虑不周的地方,通过与大家的讨论,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议事结束的时候,萧钺还是多叮嘱了一句:“两位死者的身份都比较敏感,如今还在春闱期间,大家查案的时候注意一些,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顿了顿,他又看向评事许松,正色道:“你把手头上的线索粗略整理一下,下晌随我一同进宫向陛下禀报说明。” 凶手虽然意图不明,但受害人都是今科士子,而且极有可能还会继续犯案。这事影响太大,还是得早点报给陛下知道才行。 -- 宸元殿,顾珩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为姝儿有了身孕而喜不自禁,另一方面又隐隐有些担忧。他摸了摸心口的位置,眉头皱了一下,开口:“下晌的时候把苍介带到后殿去,记得秘密一些,别让人发现了。” 钱三心下有些诧异,却还是连声应了下来。 吃过午膳,顾珩又伏案批阅了一会儿折子,就有小黄门来报:大理寺卿求见。顾珩略有些诧异,立马吩咐人把他们带了进来。 因为还有外人在,萧钺自是规规矩矩行了君臣之礼,然后就看向身旁的许松,对他使了个眼色。 许松意会,立刻上前一步就开始汇报起这几日发生的“贡士连环命案”。他虽有些紧张,却还算有条有理的把事情说清了。 顾珩一顿,幽深的眸子随即蒙上了一层冷意,“以你们所见,这凶手可还会继续行凶?” 萧钺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口说道,“微臣以为,这人不会就此收手,至少还会再杀两个人。拔掉舌头,挖掉眼睛应该都有某种意义,臣下等商议过,觉得凶手极有可能是按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来行凶的,现在已有了眼睛和舌头,剩下的便是听和动了。” 顾珩的眉心又紧了紧,问:“凶手的动机可查清了?” “还未。”萧钺如实回道,然后又把手头上掌握的线索说了一遍,分析:“行凶者手段残忍,对被害人有着极其强烈的恨意,我们推论,受害人可能曾在有意无意中得罪过凶手,他们不一定认识,但一定有某种接触。” ……那就是私人恩怨? 顾珩的眼里快速闪过一丝犹疑,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就觉得这些事应该是厉雍在背后捣鬼。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扰乱科举?可死几个贡士也影响不了大局,就算能引起恐慌也不过是一时的事情罢了! ……莫非是自己想多了?这事不是厉雍的手笔? 不管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顾珩收起思绪,沉吟道:“这事朕已知悉,会派人去士子聚集的地方保护他们的安危,也会令府衙那边加派巡逻,让他们配合你们查案。” 说完了正事,萧钺也不耽搁,立马又带着人回去衙门继续办案,争取在凶手下一次动手前就能把人抓住。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顾珩拧着眉心念了一遍,看向身旁面露惧色的钱三,随口问:“你觉得这凶手想要做什么?” 想到那拔舌挖眼的场景,钱三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呐呐地说:“奴婢觉得,这几个人一定是发现了凶手的秘密,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被灭口了!”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顾珩略勾了勾嘴角,“说不定还真被你说中了。” 钱三的脸上浮出一丝得意,正想再凑趣儿说几句俏皮话逗陛下开心,庚辛那边就把苍介从密道带进宫了。归园二老自从萧钺受伤后,就住到了金明池的别院,这样既不用担心有人再去暗杀他们,又比在宫里自由。 顾珩得知后,便立刻起身去了侧殿,苍介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他随即就把所有伺候的人包括钱三都打发了出去。 苍介有些讶然,然而下一刻,更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陛下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了!? ……使不得啊! 第344章 隐忧 顾珩神色坦然地露出上半身,指着自己心口处的伤疤问:“你看看,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妥?” 苍介啊了一声,尴尬地笑了笑,立马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了过去。他年纪大了眼神有些不好,便又走近了一些,杵在顾珩的胸口处仔仔细细的观察了良久,又伸手在那疤上摸了摸,看上去有些困惑。 “老朽眼拙,没看出什么不妥。”苍介捋了捋乱糟糟的胡子,知道陛下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一出,慢慢敛了神情,询问:“陛下可是觉得不舒服?” 顾珩微蹙着眉心往后退了一步,才开口:“今年以来,心口处偶尔会抽痛一下,持续时间不会很长,但却有越来越频密之势。” 苍介彻底正了神色,心口疼可不是小毛病。他随即就细致的为顾珩把了脉,这脉象不浮不沉、节律均匀、从容和缓,实乃身体康健之征。 “陛下除了心口偶尔会疼,可还有其他症状?”他问。 顾珩断然摇头,“朕并无其他不适。” 苍介疑惑地皱起了脸,行医生涯第一次遇到了不确定的情况——不管是脉象还是身体表象,陛下都不像是有心疾的样子。 ……可这莫名的疼痛又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真的是绝嗣散的影响?可绝嗣散向来只会对子嗣有碍,并不会影响到脏腑啊! 顾珩看着他很是为难的样子,又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皇后前两日说这疤痕的颜色似乎深了一点,可是有什么问题?” 苍介立刻又拨开顾珩的衣襟,在他心口那两处狰狞的伤疤上看了又看,却还是没看出任何不对劲,也不觉得颜色有变化。 但是他也确实没在这方面留意过,自是比不上皇后娘娘这个枕边人。正常来说,陈年的旧伤疤是不会有变化的。 只不过,这也有可能是陛下晒黑了。 苍介又沉着眉眼寻思了一阵,缓缓道:“陛下无需过度担忧,现在看来,您的身子实属康健,并无任何异常。至于心口痛,可能是因为最近太操劳了,休息不够导致的。陛下接下来要多注意,夜里一定要睡好。老朽这边为您开几副安神的药,陛下睡前记得服用。” 顾珩微微颔首,心下也渐渐松快起来。 神医说他没事应该就真没什么问题! 可苍介却没表现出来的这么笃定,他心底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之感,想了想还是说道:“老朽有一师弟,最是擅长治疗心疾方面的疑难杂症,不如老朽请他来参详参详?” 顾珩自是同意,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叮嘱:“皇后有孕了,这事就别让她知道了,免得她担心。” 苍介惊讶的哦了一声,立刻乐呵呵地向顾珩道喜,“老朽知道了,绝对会守口如瓶的,连自家老婆子都不告诉!” 反正他也替皇后娘娘守了一个秘密,这两人就算打平了! 顾珩:…… -- 此时的坤宁宫自是一派喜气洋洋。 皇后娘娘又有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坤宁宫上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干活都打足了精神,不管做什么都更加小心谨慎。 姝音让阿满给所有人都发了赏,只是她如今月份还小,便嘱咐大家先不要传出去。她这边也只给阿娘和姑母送信报了喜。 不过宁华刚好进宫来看她,这事就不好瞒着她了。宁华听说后还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看向姝音的小腹,目光中不禁透出点艳羡。 姝音扑哧一声笑出来,眼神流转着促狭,“你和萧世子很快也会有的,现在说不定已经怀上了呢!” 宁华可没这么乐观,她的月事刚走没几日,那之后和萧钺就只同房了一次,哪里会这么快? 姝音对她眨了眨眼睛,放低了声音:“我娘之前给我搜罗了一些助孕的册子,你可要观摩学习一下?” 宁华扬起眉,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拿给我看看。可比得上我在你成亲时送你的那些精美画册?“ 姝音嗔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亲自回内间把东西找了出来,连带这盒子递给了她。宁华接过来就要打开,却被姝音按住了手。 “你回去了再看,可别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她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宁华这些真的有些好奇了,一脸兴味地追问:“真有那么露骨?” ……让她还怪期待的! 姝音莞尔一笑,决定卖关子,“你看过就知道了。” 宁华轻哼一声,抱过在旁边榻上趴着玩儿的不亦乐乎的安哥儿,摸摸他的小脸蛋,面上一片温柔,声音也不自觉嗲了起来,“叫姨姨,姨姨。” “是婶婶。”姝音纠正道:“你嫁给萧世子了,就是表叔的妻子,那就是表婶婶。” 安哥儿吭哧了两下,含糊不清地蹦出了几个字,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可宁华却满足了,连忙把小家伙夸奖了一番。 小家伙听着这婉转悠扬的声音又手舞足蹈起来,白白胖胖的胳膊紧紧攀在宁华的手臂上,让她的心霎时就软乎乎的,还冒着甜甜的泡泡。 宁华又在安哥儿滑滑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亲,眼里溢满了疼爱。只是,当她的视线落到他只留着一小撮头发的头顶时,目光闪烁了一下,幽幽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女儿。” 安哥儿:…… -- 今年因为有春闱,上京城比平日里更加热闹。 殿试在即,士子们或是聚在一起讨论时政,或是四处拜访结交友人,或是是留在住处温习做最后的准备。谁也没察觉到,他们身边竟发生了那样可怕的命案,而他们有可能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入了夜,诚王府重楼飞阁的层层宅院里幽静如常。一个暗影纵身起跃,借着夜色,飞快地潜入了西侧的某个偏僻小院。 半开着的窗户传来一阵熟悉的响动,厉雍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等待来人一步步走近。 “主子,顾二那边果然有行动了。不仅加派了人手在士子聚集的田信坊、槐林坊巡逻,还让府衙的人在各处排查可疑之人。这把火终于要烧起来了!”来人的声音很是激动。 厉雍却很平静,淡声吩咐:“是时候再浇点油了!今夜就动手吧。” “是!”来人立刻应下,顿了顿,又兴奋地说:“长乐公主如今对他已是情根深种,就等殿试过后把事情彻底闹出来,我们这次一定能打顾二一个措手不及!” 那是当然! 厉雍嗤笑了一声,他这次的计谋可是九曲十八弯,不到最后一刻谁都猜不到他的真正意图! 第345章 进展 夜色深沉,大理寺衙门却依旧灯火通明。这案子在陛下那里挂了眼,大家都不敢懈怠,就连向来喜欢和萧钺唱反调的少卿朱修文都端正了态度。 短短一个白日的时间,下面的人就已经把第二个死者罗和正的事情打听清楚了——这人在士子里很是没有存在感,问了一圈都没人认识他。后来还是在同为山西的士子那里才勉强打听到了几句。 从同窗对他的评价来看,这人倒是真如自己小厮所说的那样:脾性温和,为人友善,从不大声与人讲话,更别说发生口角和结仇了! 和第一个死者郑昂骄横跋扈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一样。 许松快速地喝了一口茶水,继续往下说:“罗和正此人并不擅长交际,基本没有相熟的友人,和山西来的同乡士子也不过点头之交,也不与人应酬宴饮,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与郑昂并无任何交集,也没有相似的地方。” 萧钺凝目沉思起来:两个受害人是如此的不同,他们既不相识,也没有共同的过往,那凶手又是为了什么选定了他们二人? 少卿朱修文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出言道:“会不会只是巧合?凶手杀害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只是想杀人而已。” 萧钺觑了他一眼,点头道:“朱大人说得也有一定可能,凶手只是为了发泄而杀人的情况自来也不少见。不过,我还是更倾向于凶手是出于某种原因,特意选定了这两人。” 若只是为了发泄而杀人,何不选择更容易下手的对象呢?郑昂和罗和正都是有功名在身、即将参加殿试的士子,杀害他们承受的风险可要比一般人大多了,也会更快引起衙门的重视。 许松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地说:“会不会这两个案子其实没有关系,是不同的凶手做的?” 寺丞郎学义摇了摇头,温声道:“小许,你刚从外面查案回来可能还不知道,仵作那边仔细验看对比过了,两具尸体在颈间的那一刀致命伤几乎在同一个位置,力道、切口都完全吻合,应是同一个人下的手。” 许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叹了口气,“这两个受害者真是毫无关系啊,既没有共同的友人,也没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过,那又是怎么惹到同一个人的?” 萧钺眉心微动,陡然想到了什么,扬声道:“不!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眼里都有着淡淡的疑惑。 萧钺望着他们,一字一句道:“是贡院!郑昂和罗和正都是今次的贡士,他们曾一起参加了会试!” 众人很快也反应了过来。 ……这么说,凶手就在这些士子之中了? 许松有些激动地喊道:“我知道他们的共同点了,两个受害者都考上了贡士!” 少卿朱修文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可能,“凶手会不会因为是自己落榜了,出于嫉妒杀的人?” 萧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若凶手真是士子,我们查案时就得更加小心了。明儿一早,我先进宫向陛下说明情况。殿试在即,最好不要引起大家的恐慌。” 众人立刻肃容应下。 萧钺在他们疲惫的倦容上一扫,放缓了声音,“大家也奔波了一日,今儿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接下来一段时日可有得忙了!” …… 从衙门出来,又已是三更时分。萧钺在双福口中得知宁华回了大长公主府后,便快马加鞭的赶了回去。 以前还不觉得,自从成了家,他这种归心似箭的急迫几乎是与日俱增。白日里在衙门忙碌的时候,原本事情做得好好的,可不知为何就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她,惦记她…… 原来有了妻室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策马奔腾中,萧钺不由得放声笑了起来——娶妻的感觉真好啊! 回了府,萧钺这次可没有贸贸然就进屋。而是去了前院的浴间仔细清洗过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免得又遭人嫌弃。他今儿可跑了不少地方,不仅一身汗臭,还在仵作那儿沾染了一股尸体的腐败气味。宁华香香软软的,他可不想熏着她。 屋内还亮着灯,萧钺有些期待地推开门,四下一望,便看到宁华斜卧在贵妃榻上,似是睡着了,一头乌发在半露的香肩上披散开,衬得那雪肤越发白润。 萧钺喉结微动,三两步就走了过去,他没忍心吵醒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她手里握着的那本书,拿在手上扫了一眼,顿时就愣在了原地。 ……阿宁这丫头都在看些什么啊?! 萧钺抱着好奇的心态又随手翻了翻,却越看越入迷——原来这种事竟还有这么多花样和讲究? 他以前看的那些粗糙画册和这图文并茂的讲解完全比不了! “看会了吗?宁华冷不防地在他背后说了一句。 萧钺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扔掉了手里的书册,有些结巴,“你、你怎么醒了?” “还不是你把我吵醒的。”宁华没好气地哼了哼,面不改色的把书册捡了起来,“你干嘛扔我的东西?明明自己还看得津津有味的。” 萧钺:…… 宁华意味不明地觑了他一眼,就转身上了床榻。萧钺尴尬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熄了灯,也跟着摸了上去,还厚脸皮地把身侧之人揽到了怀里。 宁华没有反抗,反而在他腰腹处摸了摸,缓缓开口:“皇后娘娘又有了身孕。”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我今儿也见着陛下了,他怎么不告诉我?”萧钺霎时冒出了一连串问题。 ……这是重点吗? 宁华在他后腰的软肉上狠狠拧了一把,幽幽道:“你就只关心这个?就不反省一下自己?” 萧钺一顿,心里不由得就生出了点酸意。他和陛下就相差半岁,人家已经儿女双全,马上就要迎来第三个孩子了,而自己却一个都没有。 确实需要反省! 想到刚刚那些绘声绘色教人怎么做人的图解,萧钺又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宁华这是在暗示他也要加把劲呐! 他自是乐意得很! “我会努力的。”萧钺斗志满满地说了一句,然后就学以致用地把刚刚看到的那些活色生香都切身体验了一遍。 两人又闹了大半宿,睡下时,天都快亮了。 半梦半醒间,耳边陡然传来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萧钺瞬间就警觉地睁开了眼睛,为宁华掖好被子后,就披着衣服就去了外间,一开门,竟是自己的小厮双福。 “爷!不好了!衙门那边出大事了!” 第346章 人心惶惶 绮春坊,是上京城最着名的烟花之地。自从会试后,很多士子便客居在了这里,考上的自是大肆庆祝,失意的也能在这纸醉金迷中获得片刻的安慰。 美酒盈尊不夜天,笙歌曼舞觅欢宴。当天空泛出那一丝代表着光明的鱼肚白,这一片浮华喧嚣才渐渐消散于晨曦的微光之中。 一群喝得醉醺醺的男子,相互搀扶着从某间青楼里走了出来,毫不顾忌的与身旁的妖媚女子说着笑。 “郎君,你可要说话算数啊!考中了状元可要回来接奴的,奴就等你了!”女子娇滴滴说了一句,还不忘把染了自己口脂的手帕塞到了青衣文士的衣襟里。 男子自是满口应下,又轻浮地与她调笑起来。 这时候,一阵骇然的尖叫声蓦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让所有人都不禁毛骨悚然。 “杀人了!杀人了!”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惊叫着从旁边的小巷子里爬了出来,一张脸惨无人色,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张兄,发生了何事?”青衣文士赶忙上前查看情况。 张姓书生刚想说话,可一张口就忍不住吐了起来,整个人都剧烈哆嗦着。 后面的几个人也好奇地跟了过来,也许是酒壮怂人胆,大家互看了一眼,就抬步往那陋巷走了进去。 和繁华的主街不同,这巷子里又暗又窄,还隐隐飘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此时天光还不甚明亮,几人只能勉强看到百花楼的后楼梯处趴着两个人模糊的人影。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鼻尖那股难闻的味道越发让人不适,胆子小的人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吧!张兄都说杀人了,我们还是直接去衙门报官吧!” “也是!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况且我们马上就要殿试了,可不能随便招惹麻烦。” “可万一这人还没死呢?我们早点发现了,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 “救、救不了了。”走在最前面的青衣男子忽然呐呐说了一句,声音里满是恐惧。大家顿时都停下脚步,战战兢兢的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向那两团面容模糊又血迹斑斑的人影。 惨烈的叫声霎时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划破了这片静谧的角落…… 萧钺赶到的时候,整个绮春坊都已经被大理寺衙门派人封锁了起来。尽管如此,也止不住爱看热闹的老百姓。人群在坊门口围了一圈又一圈,眉飞色舞地说着听来的小道消息。 “可不得了了!听说一下子死了两个举人老爷呐!” “什么啊!人家已经考过了会试,现在是贡士了,可比举人厉害多了!” “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死无全尸!“ …… 议论声也随风飘进了萧钺的耳朵里,让他的心不禁又往下沉了沉。 凶案的事看来已经传开了。 他加快脚步走到陋巷,评事许松立马就迎了上来,低声禀报道:“两个死者都是今次的贡士,不仅被扒了舌头、挖了眼睛,耳朵和双手也不见了,这次的尸体比之前的都要惨烈。发现死者的也是一群士子,也是他们认出了死者就是昨晚一同来此宴饮的同窗。” 萧钺一边颔首,一边走到巷子尽头,视线落到那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时,也不由得感到头皮发麻。 这凶手甚是暴虐! “两人的断臂可有找到?”他问。 手臂可不同于眼睛、舌头这样的小物件,凶手想要拿走可要费不少力气。 许松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寒噤,艰难回道:“早上曾有人在这附近看到一群野狗在争抢类似手臂的东西,我们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了,不过……” 被野狗瓜分吃了,应该也剩下不了什么了。 萧钺又在尸体的断臂处仔细看了看,问:“可知道凶手用的是什么凶器?” 仵作想了想,谨慎回道:“具体是什么不太好判断,但从断臂的切口来看,刀刃应非常锋利,凶手下手也很果决迅速。” 萧钺的心里不禁起了点疑惑,这些文弱的读书人真能做到如此狠厉的事情?他皱眉思忖了片刻,吩咐:“把发现尸体的那几个士子带回衙门仔细审问,不准百花楼的人随意进出,派人挨个问讯,肯定有人看到了什么!” 而他,则要马上进宫与陛下禀明情况,这事处理不好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事实果然如此,当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时,绮春坊的杀人案就已经传遍上京的大街小巷了,就连死者的惨状也经添油加醋,四散了开来。 众人一边说着残忍,一边又津津有味地四处打听更多的细节,然后郑昂和罗和正的案子不知怎么也不胫而走,瞬间就在士子中卷起了惊涛骇浪。 本以为绮春坊的杀人案只是偶然事件,没想到如今竟真有那么个凶残的人在暗处猎杀他们这些贡士!他们苦读多年,眼看就要金榜题名了,可不能折在这里! 士子们人人自危,大家都生怕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特别是听说凶手可能是落榜的举人后,更是草木皆兵,看着身边的人都觉得像凶手。也有那愤怒不平的,便跑到大理寺和府衙门口质问官府为什么不早点告知他们此事,让他们早做防范!若是官府早有作为,绮春坊的两位同窗便不会遇害了! 一时间,倒真有那么点群情激奋的架势。 顾珩听完萧钺说的,随即便把内阁的人召来商议了。如今距离殿试已不足十日,这期间可不能再出乱子了。大家讨论后,很快就有了决定——剩下的这几日,便把接下来要参加殿试的几百名士子聚集在一个区域里,由官府统一派人保护。 那些本来在青楼、画舫待得好好的士子一下子要被拘在条件艰苦的客栈,还要和其他人睡一个通铺,自是不乐意,一连也小闹了几场。 总之,接下来几日,士子中吵得沸沸扬扬的,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各样的流言,甚至还有传今年的殿试会被取消,弄得到处都人心惶惶…… 当然,宫外的这些混乱姝音自是不知道的,她现在怀着身孕,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况且,大家都知道皇后娘娘的前夫乃是状元出身,就更加避讳在她面前提科举的事了。 这日吃过早膳,姝音就在屋里为顾珩做荷包,某人的生辰快到了,她这一年一度的礼物也快要做好了。不多时,却忽然有宫婢来报——闵怀王妃求见。 第347章 试探 姝音不由得蹙了下眉,问:“只有她一个人吗?” 宫婢点点头,面上还露出些欲言又止的表情。 闵怀王妃就自己一个人,看着还气势汹汹的样子,仿佛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这样的猜测,她一个奴婢可不好乱说。 姝音有些诧异,她进宫这么久,闵怀王妃这个亲大嫂从没有单独来坤宁宫拜见过她。 ……也不知,这次是为了什么。 姝音刚要吩咐宫人把云氏带去侧殿,垂眸看到自己手里的荷包,心头一动,又改了口,“请她进来吧,本宫就在这儿等着。” 她现在就在寝殿外的风徽堂,平日里是和孩子们玩耍的地方,非是亲近的人是到不了这里的。不管怎么说,云氏都是大哥的妻子,她自是要以礼相待的。 姝音继续做着针线,等看到云氏进屋后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对着她笑了笑,温和喊道:“大嫂。” 云氏很轻地哼了一声,既不行礼,也不回应,一双带着火气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她,仿佛要把她吞了似的。 姝音随即就敛了笑意,抬手把屋内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等门一关,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王妃今儿来寻本宫可有何事?” 这人既然不领情,她自然也没必要与她以家礼而叙。 云氏也察觉到她话里称谓的变化,脸色瞬间就更冷了。一个二嫁妇,在自己面前摆什么皇后娘娘的架子啊?自己可是大邺太祖皇帝嫡长子的正妻,坐上这中宫宝座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云氏的心里顿时生起一股悲愤,若不是那人太短命,她现在何至于受这样的气?她死死咬着牙,再多的委屈都只能自己咽下去! 还是诚王世子妃说得对,这林氏就是个心机深沉的笑面虎,在人前装着一副惺惺作态的假好人模样,背地里不知使了多少坏! 云氏压着满腔怒火,不甘心地福身行礼,“皇后娘娘金安。” 姝音淡然地微微颔首,随手指了个下首的位置,“坐吧。”说罢也不再看她,自己又慢条斯理地缝起了荷包。 云氏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暗暗剜了她一眼才开口:“娘娘前两日叫了长乐进宫,可是说了什么?” 这话问得含糊,但语气里的质问意味很明显。 姝音掀起眼皮在她愠怒的脸上看了看,又低头在荷包上绣了几针,随口道:“也没什么,就是把陛下为侄女添办的一些嫁妆拿给她,又带着她去挑选了这季锦缎的花纹,选定了首饰的样式。” 她也没撒谎,这些事确实都做了。 看着林氏这漫不经心的态度,云氏心里那股愤恨眼看就要压不住,声音里不自觉就带了怒气,“真的就这样?娘娘就没有跟长乐提关于亲事的事情?没有教唆她不要招赘?” 姝音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本宫从没有教唆长乐做任何事!” 云氏嗤了一声,恨恨道:“若娘娘什么都没跟她说,为什么她一回家就跟我说不要招赘,不要和英国公家结亲?我的女儿我最清楚,最是乖巧孝顺的一个人,从小到大都不会忤逆我,我说什么她都照做。这次若不是你在一旁挑动,她怎么可能会违抗我的意思?” 姝音都快气笑了,沉声问:“长乐今年多大了?” 云氏啊了一声,不耐烦地说:“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六了。” 姝音缓缓勾了勾唇,一针见血地指出来,“王妃既然知道这点,就应该明白长乐已经是及笄的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很正常的事。长乐是大邺尊贵的公主,可不是你个人的傀儡娃娃!” 云氏完全被眼前之人此刻所呈现出来的强大气场镇住了,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就被她那一抹冷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话既然已经开了头,姝音自是要与她分说清楚的,“你可知因为你在蹴鞠会上的轻率发言,让英国公家的人听到了风声,差点就进宫询问陛下了。以英国公的倔脾气,直接拒亲也不是不可能,那到时候长乐的名声怎么办?你有没有为她考虑过?” 云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更是说不出话了。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而不是用权势去强迫别人。”姝音缓了语气,语重心长道:“婚姻大事,若男方家不情不愿,受苦的也还是长乐。你这个做亲娘的,总不会盼着自己的女儿过得不好吧?” 云氏的表情很是难堪,咬着牙道:“我自是盼着她好的。” “那就好。”姝音从容一笑,不假辞色地说道:“陛下这个亲叔父也很挂心这个唯一的侄女,曾说过会遵从她本人的意愿为她挑选驸马。本宫再重申一句,陛下从来没说过要给长乐招赘,闵怀王妃可要好好记住这点,曲解圣意就不好了!” 云氏没忍住抖了一下,脸上浮出惧怕的神色,快速地点了点头,“臣、臣妾记住了。” 姝音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好好跟她说就各种装听不明白,非要别人说重话了才知道其中的利害…… 既然她吃这套,姝音的态度依旧很冷淡,“长乐的亲事有陛下和姑母做主,就不用王妃操心了,你就如姑母所说,在家专心礼佛吧。” 云氏低声应了,垂着脑袋再没有之前的撒泼之态。她今儿原本是来讨说法的,却怎么都想不到竟被林氏狠狠训了一顿,太让人窝火了! “若没有什么事,臣妾先告退了。”她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姝音淡淡嗯了一声,却在她转身欲走时,似是陡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之前长乐送给陛下的那几个荷包倒是很精致,花样也好看。” 云氏在她手里那个绣着简单竹纹的荷包上扫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得意地笑了笑没说话。 想让自己呈上花样,想得美! 姝音当然不是想要绣纹的花样,她的目光落在云氏脸上,试探道:“本宫上次在鹿门山房也发现了一个荷包,听闻是大哥的旧物,上面还留有一种很特别的香气,本宫很是喜欢,王妃可知那荷包上熏了什么香?” 云氏猛地低下头遮住自己脸上的震惊,故作镇静道,“娘娘恕罪,臣妾并不清楚。” 说完便福了福身,加快脚步离开了。 望着她颇有些慌乱的背影,姝音陷入了沉思——荷包上的香味到底有什么问题? 第348章 端倪 闵怀王妃在白日里来过坤宁宫的事,顾珩那里很快也得知了,还听说了云氏离开时脸色颇为难看。夜里回来后,就有些好奇地问起了。 姝音似笑非笑地觑他一眼,佯装生气道:“陛下这是在问罪?觉得臣妾欺负了寡嫂?” “想到哪里去了?”顾珩失笑,听出她是闹着玩儿的,却还是郑重其事地澄清:“云氏其人颇有些胡搅蛮缠,我是担心她给你添了麻烦,找了不快!” 姝音心里甜甜软软的,立刻搂着他的手臂柔柔撒娇:“二叔别担心,她是什么样的我很清楚,我应付得来!” 说着,她就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地说了一遍。 顾珩霎时就沉了脸。 这个云氏也太不知进退了!竟然敢上门来质问皇后?!看来真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让她产生了自己的皇后都要忍让她三分的错觉。 顾珩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大哥在弥留之际,对这人可没特意交代过什么。他之前不过是看在大哥和长乐的份上才对她稍稍宽和了些,没想到就让她变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姝儿以后都无需理会她!”顾珩的眼里浮出一丝厌恶,厉声说道:“我让人把她禁足在王府,以后都不准她随意外出。” 姝音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笑吟吟道:“二叔可别这么做。她是寡妇,平日里本也不能四处走动,何必又多此一举?禁足的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了,对二叔的名声可不好。” 堂堂一个皇帝竟这么为难寡居的大嫂,说起来实在是不好听。况且长乐那里也要顾及着,云氏毕竟是她的生母,二叔这样做难保不会伤害到他们叔侄的感情。 顾珩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姝音堵住唇吻了吻,“女眷的事就交给我自己处理吧,我可是皇后娘娘,绝对不会吃亏的!” 不管是诚王世子妃于昭还是闵怀王妃,她都没把她们看在眼里过。有时并不是她性子软,而是她懒得与糊涂人计较。不过,自己若是不乐意了,这两人就得承受自己的怒火…… 顾珩一顿,唇畔露出一个既无奈又十足宠溺的笑容,“娘娘威武。” 姝音对他得意地眨了眨眼睛,却陡然察觉到他眉眼间的疲惫,她有些心疼,在他的脸上轻轻抚了抚,“二叔最近是不是有很多事要操心?” 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都没这么忙的。 顾珩低低嗯了一声,把她抱到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倦色,解释了一句,“春闱过了就好了。” 姝音恍然大悟,原来今年是科举年,算算时间,马上应该就要殿试了。不过这个话题有点敏感,姝音自是不会多问。 免得让某人又想到那个陆姓状元就不好了…… -- 自从朝廷下了命令,把应试的贡士们都聚集到了一个地方后,倒真没有再出现新的受害者了。士子们被迫住在一起虽有诸多抱怨,但也没人硬要闯出去,毕竟还是小命更重要。 外面可是有个心理扭曲的狂徒要杀他们呢! 当然为了防止凶手就在这些贡士中,每个住进院子的人都会被仔细搜身,别说锋利的刀剑了,就连裁纸刀都只准携带竹子和玉石材质的。 在这样的森严戒备下,时间终于来到了殿试的日子。殿试乃天子亲策于廷,顾珩需要亲自监考,自然早早就起身做准备。 而士子们也是天不亮就起身了,卯时初刻就在宫门前候着,点名验身后方可进场。考试的地点定在奉天殿,试桌上黏贴着名签,考生们按签入座即可。 辰正,考试正式开始。 顾珩端坐在上首,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这些奋笔疾书的士子身上,思绪却渐渐飘到最近发生的杀人案上。 凶手杀人的目的真的只是出于嫉妒吗?他还会不会继续犯案?他选择杀害的这几个人到底有没有特别的原因? 越琢磨心里的疑问就越大。 不知为何,顾珩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他、被所有人都忽略了,暗藏在这之下的某种关联他们都还未发现…… 日暮时分,考试终于结束。士子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担忧起来——杀人魔还没抓到,他们随时都可能遇害,总不能一直住在官府安排的地方吧? 好在殿试阅卷的这两日,大理寺这边终于查到眉目了。在排查了从各地上京赴考的五千多名举人,四处走访调查排除后,萧钺和手下的人最后把嫌疑落到一个叫陈弘济的人身上。 此人乃是北地的士子,在当地颇有才名,本以为这次春闱能够手到擒来,哪知天不遂人愿,他并没有考中。据说,会试放榜那日,陈弘济很是接受不了落第的结果,不仅在同乡会馆大吵大闹了一通,还与好心劝说的人打了一架。 同窗们提起他,都不约而同给出了“自视甚高、争强好胜、心胸狭窄”等类似评价。 与凶手表现出来的心性很是吻合。 可是大理寺丞郎学义却觉得有些不对,提出了疑问:“从我们掌握的线索来看,这陈弘济不过是一个白净瘦弱的读书人,真有那个能耐和胆量杀人吗?” 这确实是让人在很在意的地方。 萧钺翻了翻手里的卷宗,说了个可能,“有好几个士子在说到陈弘济时,都提到了他身边那个壮硕的小厮陈大。可能真正下手的是他,陈弘济不过是幕后指使的那个。” 众人点了点头,都觉得这个解释最合理了。 “不管怎样,我们先把他抓回来审一审!”萧钺道。 随着大理寺上下马不停蹄地追捕嫌疑人,时间也来到了殿试唱名放榜的日子。对于苦读多年的士子来说,金殿传胪就是人生最大的喜事。 新科进士们统一身着朝廷颁发的大袖襕衫,头戴垂有皂纱飘带的进士巾,恭立于金殿外听候唱名传呼。 这样的场面既庄严又震撼。 可内宫里的姝音却感觉不到,这日对她来说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日,直到长乐公主的到来。 “娘娘!”长乐的脸上带着异常的兴奋,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有件是要和你说。” 姝音忙招呼她在身边坐下,微笑道:“别急,缓口气再说。” 长乐点点头,端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深深呼出一口气后,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娘娘,我其实已经心有所属,他就是今次春闱的新科进士——葛拾一。” 姝音微微愣了一下,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些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当终于想起这个葛拾一是谁后,她的脸色陡然就变得难看起来…… 第349章 深坑 葛拾一这个名字姝音只听过一次,但却足以让她印象深刻。 说起来,这还是从陆承舆那里听到的。她记得陆承舆提起此人时,语气颇为不屑,“皇上都给他开后门透题了,还不过排在二甲末尾,差点都要变成同进士了,真是天资愚钝!” 姝音也不知道要怎么回这话,便随口道:“他这名字真奇怪,怎么会有人真名就叫十一啊,这不是排行吗?” 陆承舆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目光里有着淡淡的不耐,冷声解释:“他的拾一可不是排行十一的意思,而是如拾一芥的拾一,意为就像拾起地上的一棵小草一样容易。以此取科第,如拾芥耳。想来为他起这个名字的人很是希望他能颖悟绝伦,做个天纵之才!” 姝音听得云里雾里,却也能感觉得到陆承舆在言谈间对她无知的鄙夷。她那时很有些窘迫,却因为有事相求于他,不得不继续坐在那里听陆承舆唠叨。 “可惜,此人与这名字相去甚远。不仅才华平庸,连读书人的风骨都失了,竟然住在公主为他置办的宅院,东窗事发后更是连夜逃走,只留下一封认罪的书信,真是把天下士子的脸都丢尽了!” 他顿了顿,发出一声冷笑,“这次科举舞弊的事情肯定会闹大,毕竟之前还死了几个士子。游街那日,大家还以为那杀人犯是瞎喊的,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不仅主考官漏题,连皇上本人也掺和了进去,真是太胡来了!科举乃治国根本,这次的影响实在是太坏。” 他嘴上虽说着忧国忧民的话,脸上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还以为他是什么明君呐。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后来的事,姝音就没再关注过了。永安六年对她来说可谓是天翻地覆的一年,先是阿公坠马、阿娘病重,不久后魏舅舅也失足落水、不知所终。 那时的她每日都沉浸在自身的悲伤中,并没有精力去关心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但她隐隐也还是知道一点——这事最后真被陆承舆说中了,整个上京都闹得血雨腥风…… “娘娘?娘娘?”长乐轻轻喊了两声,心里很是没底,不安地问:“娘娘可是觉得我的行事不合礼数?” 姝音慢慢回过神,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相信二叔是绝对不会在科举一事上徇私的!所以,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乐却有些误会了,着急地开口解释:“我和他之间是发乎情、止乎礼的,并无任何越界。见面时也不过探讨诗书字画,说说身边发生的趣事罢了。”长乐的脸红红的,神情羞怯,“特别是春闱这些日子,他要温书,我也不好打扰他的,就只是通过飞鸟传传信而已。” 姝音听出点不对,她知道要训练一只会传书的鸟要费不少功夫,一般读书人哪里懂得这些? “那鸟是你的?”她问。 长乐有些诧异这个问题,却还是摇头道:“鸟是他的。” 姝音的心往下一沉,这个葛拾一绝对有问题。她目光一凛,认真发问:“你和他之间的事可有其他人知道?你为他置办的宅子在哪里?” 长乐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结巴道:“娘、娘娘怎么知道宅子的事?” ……果然和记忆中的一样。 姝音没再犹豫,起身走到门边吩咐:“你去打听一下,陛下现在可在宸元殿?跟钱公公说一声,我有急事要见陛下。” 阿满诶一声,也不多问,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又被姝音叫住了。 “你不用去了,准备一下,我直接过去。” 这一来一回传话要不少时间,事情紧急,她还是亲自走一趟更快…… 此时,金殿传胪已经结束,状元、榜眼和探花已经骑着高头大马领着所有及第的进士簪花披锦、跨马游街去了。 街上聚满了来看热闹的老百姓,对着这些春风得意的士子欢呼雀跃。街两边的酒楼都坐满了人,未婚的小娘子们倚在窗前,红着脸往那长长的伍里张望,若是看到那年轻又长得不错的,还会大着胆子朝他们扔香囊和鲜花。 鸣锣开道,伞盖旌旗,沿途观者如云,万人空巷。 在这片热闹非凡中,大理寺那边也传来了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他们找到嫌疑人陈弘济的所在之处了。 看到地点后,萧钺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如今这盛况空前的架势,陈弘济却公然出现在人来人往的酒楼,着实有些难办。 这人和他的随从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一个不好,可能会伤及无辜。 不过,他也不能错过这个抓捕犯人的机会。 萧钺略想了想,很快就有了决定,“传下去,让大家都小心一些,佩刀都藏好不要露在外边,等下就扮做随意地靠近他,在确定能包围制服这主仆二人前,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身份。我们要出其不意、一击即中,不能让他们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是!”大理寺众人全都洪声应道,脸上都闪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辛苦了这么久,终于能破案了! 而此时的姝音却心急如焚,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阻止记忆中的事情发生,是不是为时已晚?可她还是要尽力试一试!只希望还来得及吧…… 宸元殿里,当钱三听说皇后娘娘来了时,心里一阵诧异却也不敢耽搁,立马迎了出去,把姝音请到了侧殿,才又匆匆去给陛下报信。 顾珩一顿,随即就起身而去,脚步还带着些许急切。 姝音进宫这么久,几乎从没到前面来找过他。今儿这么反常,肯定是有极重要的事! “二叔。”见到顾珩走了进来,姝音赶紧迎了过去,言简意赅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她还有些自责,“我知道的也不多,但陆承舆确确实实说过游街那日杀人犯喊了科举有人漏题,我不知道什么杀人犯,也不知道他是谁。但今儿就是打马游街的日子,二叔得想办法阻止这个人,不能让他胡乱嚷嚷,不然没影儿的事以讹传讹流传开,也是会有人信的!” 顾珩的眼眸闪烁了两下,顿时犹如醍醐灌顶。 ……原来这次的坑竟在这里等着他! 第350章 千钧一发 顾珩把最近发生的几件事用姝音说出的这个结果串起来一想,很快就明白了这里面隐藏的到底是什么阴谋。 厉雍这次倒是打得好算盘——不仅故布疑阵,将欲西而示之以东,还打算四两拨千斤,用几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炮制一起根本不存在的“科举舞弊案”。 厉雍先是利用会试主考官之一的礼部右侍郎程良养外室一事,制造了他极不体面的意外死亡,然后再把消息放出去,让程良这个存在感并不高的官员在上京城民众的心里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并且,士子们在程府门外讨说法的场景,事后也可能被不了解实情的人曲解为士子们是在挞伐程良这个主考官。 要把脏水泼给一个已经死了,身上又有污点,又无法为自己辩解的人是很容易的。 接下来,就是所谓的“贡士连环杀人案”。这起残忍又引得所有人注目的案子,最后肯定也是为了制造科举舞弊的假象而特意犯下的。 这个凶手在被捕时高喊出的那些话,才是他做这些事的真正目的——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投下“科举舞弊”这一真正引爆事件的惊雷。 民众得到了这一消息,就会开始合理化的联想——原来凶手杀人的原因,竟是因为在科举上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他杀的那几个人,肯定就是因为作弊才考上的!不然,他为什么不杀别人,就杀他们? 不管事情最后是真是假,这个可能已经在公众心里埋下了种子,进一步加深了他们对“科举舞弊”一事的印象。 最后,也就是最重要却隐藏最深的一环——接近长乐的这个叫做葛拾一的新科进士。此人绝对不是什么单纯的读书人,而是厉雍手下的棋子。他和长乐的关系之后肯定会被人撞破,闹到人前,让大家注意到他。然后他再做点什么,故意引导众人猜测他身上是不是也有舞弊的行为。 等事情发酵后,他再一走了之彻底消失不见,留下一封所谓的“认罪书”,让所有人都相信永安帝真的为了侄女徇私,把科举的考题泄露了出去。 那到时候,自己这个皇帝倒真就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顾珩一哂,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冰寒之意。这厉雍的手段可是越来越下作了,为了给他找麻烦,不仅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还利用了长乐! 想到这儿,他就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棱角分明的下颌因为愤怒而越发凛厉。 看着顾珩难看的脸色,姝音有些担心地握住他的手,满目忧色地问道:“二叔,可是已经晚了,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顾珩立刻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在她手心吻了吻,柔声道:“姝儿勿忧,如今还来得及,我知道该怎么应对。” 既然已经知道了厉雍的目的,他就能对症下药,化解这人设下的圈套。 他要让厉雍的所有计划都落空! -- 此时,广聚轩里人如潮涌,食客们都一蜂窝地聚集到了窗户边,翘首以待即将到来的游街队伍。鼓乐声已经越来越近,没一会儿就看到了高举着旌旗和“进士及第”牌匾的人影进入了坊门口,然后就是高坐在白马上,披红簪花,一脸踌躇满志的状元郎,榜眼和探花也骑着马紧随其后,接着就是一群喜不自胜的新科进士们…… “来了,状元郎来了!”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 摩肩接踵的人霎时又往窗边挤了挤,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意。而这份喧闹中,却有一个人反其道而行之,黑着脸坐在角落,一杯又一杯的喝着烈酒,仿佛在苦恼什么。 “爷,别喝了。”魁梧的小厮大着胆子拿过他手里的酒杯,哀声劝道:“爷,我们还是尽快离京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爷可别做傻事啊!衙门的人根本就查不到我们头上,爷何必自己冲出去承认呢。” 陈弘济狠狠地瞥了一眼陈大,轻蔑道:“你懂什么!” 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些人明明都不如他,却因为舞弊考过了会试,而他这种有真才实学的却被挤掉,名落孙山。凭什么?就凭他们有钱有门路吗? 他不甘心,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所受的委屈! 看着陈弘济这个蠢货脸上渐渐露出的疯狂神色,陈大的嘴角嘲讽地勾了起来,继续往里浇油,“主子,小的已经帮你报了仇,那几个舞弊的狗贼全都死无全尸,死后还会堕入三恶道,永世不得超生。” “不够!不够!”陈弘济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上,眼里迸射出强烈的恨意,咬牙切齿道:“死几个小喽啰算什么报仇!我要让世人都知道这个朝廷的龌龊,知道我才是当之无愧的不世之才!” “那是当然,主子才华盖世,其他人哪里比得上!”陈大一边谄笑着拍马屁,一边又倒了一杯酒送到他的手里,有些蛊惑地说道:“既然主子想闹大,就不能错过眼前这个天大的好时机。游街的队伍就要过来了,还有比这个时候更能引起大众的注意吗?只要主子喊一嗓子,所有人都能立刻知道你的苦衷!” “说得好!”陈弘济受到了鼓舞,眼底的那丝犹豫瞬间退了个干干净净,猛地站起身,就朝着窗边的人群挤了过去。 酒楼外,萧钺乔装打扮后便隐藏在了看热闹的人群中,视线一直留意着不远处广聚轩的情况,当在二楼露台的层层人群中看到了陈弘济的身影时,他立马就对周边同样蹲守着的下属打了个暗号:等人少一些了,就上前捉人。 广聚轩的所有入口都被大理寺的人包围了起来,这主仆二人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 很快,状元郎就骑着马来到了近前,人群中的欢呼声震耳欲聋。陈弘济在陈大的帮助下终于挤到了第一排,看着街上那些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他就气愤得牙痒痒,恨不得杀光所有的人。 “我才是名副其实的进士,我才是!”他用尽全力喊了起来,可他这点声音瞬间就淹没在了欢呼雷动中。 他又试着吼了几声,却根本没人在意他在说什么。陈弘济猩红着双眼瞪着街上吵闹的人群,心里一阵憋屈,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等游街的进士们走远一点了再说。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顾珩的暗卫首领庚辛终于赶了过来,及时找到了萧钺,交给他一封陛下亲书的密信——直接杀了,不许那主仆二人说一个字。 萧钺的眸光闪了闪,心底顿时生出一丝惊愕——陛下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第351章 上当受骗 萧钺对着密信愣了一瞬,没有想明白,但他知道陛下这样说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他只需要照做就是。 事不宜迟,他几乎立刻就有了决断。要在这大街上直接杀掉两个人不难,难就难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引起太大的恐慌,也不能伤及无辜。 大理寺的人一个时辰前才刚刚搜查了陈弘济主仆这些日子落脚的院子,不仅搜到了凶器,还找到了几样受害人身上的贴身物品,甚至还有一个泡着眼珠子、舌头和耳朵的瓷罐。 由此可见,陈弘济主仆确实就是这起“贡士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萧钺并不介意亲手解决他们,这二人罪大恶极,自是死有余辜,但也得讲求方法,不能让别人以为这是在光天化日随便杀人。 他立刻召来了大理寺的几个属下,快速吩咐:“等进士们走远了,你们就亮明身份把陈弘济指认出来,大声说清楚他所犯下的事。然后我再趁机下手,从远处制服他们主仆。” 从远处制服,这就是要用弓箭了? 几个属下虽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干脆应了下来。想必寺卿大人肯定有自己的考量,这里人山人海,陈弘济主仆又是心狠手辣之人,若发现了他们的意图,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对周围的老百姓下手。还不如先发制人,打这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萧钺随即拉着庚辛上了广聚轩对面酒楼的屋顶,这附近的环境他早就观察过了,箭从这里射出去正好。 庚辛也立马拿出了看家本领,只看了两眼,便找好了最佳射杀位置,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可这条街上的商户太热情了,一直在给进士们送吃的送喝的,队伍外虽也有府衙的人开道和保驾护航,却仍免不了减缓了速度。 陈弘济不耐烦极了,可一想到马上就要做的那件大事,整个人都激动得有些颤抖——他一定要让所有人、让整个大邺、让朝廷那些狗官、让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都记得他的名字! 当游街的队伍终于走远了些,陈弘济又试着喊了一声:“我才是最应该金榜题名的那个人!” 这次终于有人听到了他的呐喊,一个中年男人怪异地觑了他一眼,失笑道:“兄台,口气莫太大,三年后继续努力吧!” 陈弘济愤然怒起,刚要反驳此人就听到了大街上传来的高声呵斥——大胆人犯,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他一愣,抬眼望了过去,却发现喊出这话的人正直直指着自己。 “我们是大理寺衙门的官差,奉命捉拿残忍杀害了四名贡士的人犯,请无关人等速速退离,以免殃及池鱼!” 这一嗓子吼出来,陈弘济身旁的人立刻就尖叫着跑开了,离他最近的也隔了好几步远。 陈弘济完全没料到这一出,正有些惊慌失措时,就又听到了一个凄厉的尖叫声,“哎呀,救命啊,杀人了!官爷救救我,杀人魔要拿我当人质啊!” 萧钺唇角微弯,在心里把双福这小子夸了一通:还挺会演戏的! “可以动手了!”他道。 话音未落,庚辛手里的箭就如闪电一般飞了出去,干净利落地命中了目标。陈弘济只感到喉咙传来一丝冰凉,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断了气。 他身侧的陈大陡然一惊,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被庚辛的第二箭射中了脑门。殷红的鲜血霎时就冒了出来,陈大瞪圆的双眼很快就失去了生气。 怎么会这样?主子交代的那些话他还没找到机会说出口…… -- 坤宁宫里,姝音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也不知二叔那边进展的怎么样了?若是她能早一点想起这事来就好了…… 长乐也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双手紧紧扭在了一起,不安地问道:“婶婶,可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和他有关?” 姝音的神色有些沉凝,但看着她的目光温和依旧,“有些事我现在也说不好,等你叔父那边调查清楚了再告诉你。” 长乐点了点头,心下顿时生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姝音亲手为她添了热茶,柔声问:“你和这个葛拾一是怎么认识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堂堂公主和一介书生照理是不会有交集的。 长乐的小脸蓦地红了起来,虽然有些害羞却也想与人倾述,“去年冬日,我照例出门去慈恩寺添香油。下晌的时候,风雪忽然变大了,马车不好行路,我便在寺里住了一晚。翌日一早,我在园子里赏梅时,忽然听到了一阵争吵的声音。我有些好奇,便走近了些,才知道是客居在寺里,上京赶考的士子们发生了口角。” 姝音的脸上浮出些了然的神情。不用说,这个葛拾一肯定做了什么事引起了长乐的注意。 长乐的双眼亮晶晶的,对那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原来他们是为了咏梅诗里的佳句有些意见不合,有人觉得卢照邻《有所思》里的这句‘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写得最好,有人觉得临川先生的‘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句的意境最佳。轮到他时,他却念了一句‘一任群芳争艳羡,独留清气满人间’。” 姝音本就对诗词一道不太擅长,也没听出葛拾一念的这句诗是谁写的。 长乐立刻做出了解释:“这是我父王写的,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她还记得自己听到那清冷的声音缓缓念出这句诗时,心跳得有多快。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就朝他看了去。 雪地里,他穿着一袭单薄的青衣,长身玉立,挺拔如松,仿佛是月光下莹莹闪耀的玉石,光华内敛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姝音知道事情肯定还没完,问:“后来你们又遇到了?宅子的事可是他提出来的?” 长乐立刻摇头否认,难为情地说:“我之后又在书肆与他遇过几次,偶然得知他在上京赴考的途中因为好心帮人却被人哄骗了盘缠,如今很是拮据,只能寄居在城外的寺庙,来回一趟很是不便。所以,我就……” “所以你一时心软,就出钱给他置办了宅院。”姝音帮她说了出来。 长乐轻轻嗯了一声,不怎么有底气地补充:“我刚好也想用私房钱买个小院子,就碰巧借给他住一段时间罢了。” 姝音笑了笑,没有拆穿她,又问:“宅子的事可有其他人知道?” 长乐一顿,很是确定地说:“他为人清正,绝不会说出去的。” 姝音的眼底浮出深深的嘲讽,清正的人会住在女子出银子买的院子里?随即她又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就是容易上当受骗…… 第352章 匪夷所思 萧钺处理好事情的后续后,就匆匆赶进了宫。 顾珩已经从庚辛口里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不仅连忙给姝音那边报了信,又加派了不少暗卫去监视那个叫葛拾一的新科进士。 事情没有明晰之前,他不想打草惊蛇。 萧钺一来,顾珩也不瞒他,把这其中的阴谋诡计大概讲了一遍,直把萧钺听得一愣一愣的。 原来内情竟是这么曲折离奇,而且还牵扯到了长乐?!这厉雍是一天到晚不使坏就憋得慌吗? 他的心里霎时涌起一股奔腾的怒意,“所以,他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就让人残忍杀害了那几个无辜的士子?” 顾珩颔首,幽深的眼眸深不见底,氤氲着刺骨的冷冽,“我派人去查了他们的乡试名次。虽然这几个受害人都出自不同的州府,但他们在当地的排名都不算高,在同考的士子中并不出色。”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被凶手选上的原因,因为厉雍要制造“科举舞弊”的假象,这几个人都是乡试考得并不好却能考过会试,刚好符合他设定的圈套。 其实每届春闱,像这样“逆袭”的例子并不少见。士子们能走到这一步,除了个别惊才绝艳的,大多数人的学识水平其实都相差不多,最后考得不过是临场发挥而已。 萧钺很快也想明白了这点,脸上的愤恨之色更是明显,“厉雍果然不愧是厉家人,都一样的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 顾珩不禁在心里冷笑,厉家人骨子里那种自认为高人一等的狂妄他并不陌生,以前征战的时候没少与他们打交道。只不过,这些人在被捉住后,还是会涕泗横流地爬到他脚边求饶。面对生死,什么天潢贵胄的尊严和傲然都不过是浮云。 厉雍其人只不过是比他这些亲戚更擅长伪装罢了! 萧钺压住心头的怒火,开口询问:“长乐那边又是什么情况?厉雍安排的这个人做了什么?没有把长乐怎么样吧?” 提到这一点,顾珩眼里的凉意更甚,声明道:“长乐只是一时被蒙蔽了。” 不管这人有没有对长乐做什么,都别想活!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跟长乐把事情捋清楚才行,免得她误会什么就不好了…… 萧钺走后,顾珩就提前回了坤宁宫。 长乐见到叔父回来了,心里那股不安陡然变得更大,慌乱地起身行礼后就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姝音,不自在极了。 姝音莞尔一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就拉着顾珩去了里间,小声道:“你有什么事想知道,我去问好了。我担心你杵在那里,长乐会觉得难堪。” 顾珩略想了想,也觉得姝儿说的有道理,“葛拾一的事直接告诉她便是。然后再问一问,那人手上有没有她的私物,有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若是有,就得尽快把这些疏漏逐一补上。绝不能让这事影响到了长乐的名声。 姝音了解地点点头,蓦地想到一个让人在意的问题,“与长乐见面的葛拾一是真的吗?”还只是像翡翠楼的江老板那样,是被人冒名顶替的。 若自己是长乐,应该会想知道这一点的。 顾珩一顿,立马把刚刚命人查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如今还不能确定。但葛拾一这人肯定是真实存在的。他是边城下县的士子,那边文风不甚,能进京参加春闱的人本就不多,就算真的那个葛拾一在半路被人顶替了也不一定会被人发现。不过事情到底如何,还要派人去边城打探后才知道。” 姝音对这人的所作所为很是不齿,蹙着眉心道:“他既然能够凭自己的本事考过会试和殿试,那就证明他是有真才实学的,那还何必跟着厉雍做事?” 顾珩对这人的身份大概有些猜测,“对大邺有恨的不只是厉家皇族,还有那些执迷不悟誓死追随他们的达官显贵,这人大概就是这些人家的漏网之鱼吧。” 姝音又长长叹了口气,想到要与长乐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说这些,她就有些不忍心。 ……也不知道她会有何反应? 长乐听完后,半晌都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也很淡,仿佛根本理解不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回过神,难以置信地问:“婶婶,你是说这个人,葛拾一是故意接近我的?目的就是让别人误会叔父为了我在科举一事上徇私?”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长乐的神情越发有些茫然,急声为自己辩解,“可我从来都没跟叔父提起过他啊,也从没跟叔父打听过任何关于科举的事!婶婶,你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姝音紧紧握住她微微发颤的手,温声安抚:“长乐别急,你什么也没做错,我和你叔父都清楚。只是葛拾一若对外声称他提前知道了考题,那你和陛下就很难为自己澄清了。” 是啊!世人谁又能想到会有人往自己的身上泼脏水,毁掉大好的前程就是为了制造“科举舞弊”的假象,为了污蔑皇帝? 这么离奇诡谲的事,说出去谁会信啊?就连她自己都不信啊! “婶婶,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长乐的眼里浮出一丝希冀,又立马强调:“我不是不相信叔父说的,只是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他写给我的信里,满满的都是他对自己为官后的抱负。他出身寒门,就想做个真正为老百姓着想的好官!他又怎么会做自毁前程的傻事?” 姝音眉心微动,斟酌着问:“他手里可有你的私物和书信?除了他之外,还有没人知道你们有往来?” 长乐的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呐呐道:“我与他经常通信,他那里应该有我的手书。还有……我、我把以前父王所写的一些策论借给他翻阅了。” 姝音无声叹气。 难怪这事前世会闹得那么大,这个葛拾一的手上竟然有前太子的手稿!真是怎样都解释不清了。 “婶婶。”长乐哀求地看着姝音,声音里带了哭腔,“若我说我还是相信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姝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爱怜地摸了摸她的鬓发,柔声道:“你叔父早考虑到这点了。他不会勉强你相信,但若最后证明他接近你就是别有用心,你也要勇敢面对,可好?” 厉雍今日的计划落空,肯定会让葛拾一在长乐这边寻找突破口。 到时候就是让长乐知道他真面目的大好机会! 第353章 落空 送走了长乐,姝音就回了内室,把情况一五一十都转告给了顾珩。 当听到那个葛拾一竟然从长乐那里哄骗了大哥的手稿,顾珩顿时怒上心头,脸色黑沉得厉害。 姝音拉着他紧紧攥着的手,轻声询问:“二叔准备怎么做?” 顾珩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霎时就回转了心神,一身的怒气也隐了个干干净净,张开掌心包裹住她的柔荑,心疼地揉了揉,“今日真是辛苦姝儿了,怀着身子还要烦心这些事。” 姝音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靠在他的肩头摇了摇头,“我们是夫妻,说这些话做什么?二叔好我才能好,不然你若有什么麻烦,我还要担心你呐!” 顾珩笑着点了点头,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内疚,若不是为了自己,姝儿哪用操心这些事? 姝音故意把腿伸到他的膝盖上,撒娇道:“我今儿跑累了,二叔给我捶腿吧。” 顾珩自是愿意效劳,一边在她腿部的穴位上认真揉按着,一边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我已经派人密切监视住葛拾一了,他有任何异动我们都能立即知道。在他有进一步的动作前,我们就按兵不动,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长乐那边我也加派了暗卫,这葛拾一若是给她送信,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厉雍的据点。” 他预计不会等太久,葛拾一就会有所行动。 如今正是春闱最受关注的时候,厉雍一定会趁热打铁找机会把事情闹出来。毕竟他前面已经费了这么多功夫,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希望到时候长乐不要太难过。”姝音不无感慨地说道。 想想就觉得心塞,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就这么被居心叵测的臭男人哄骗了。一片真心错付,又怎么可能不会伤心呢? 顾珩的眉头皱了一下,沉声问:“她真的那么相信这个葛拾一?觉得他是无辜的?” “她年纪还小呐。”姝音伸手抚平他的眉心,声音温柔如水,“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对情爱自是有美好的憧憬和幻想,那男人又是投其所好接近她的,费尽心思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长乐一时接受不了这真相也是正常的。” 照她来看,长乐的心里其实已经动摇了,只是还想给那人,给自己这份心意一个机会罢了。 顾珩蓦地想到一件事,“上一世,这个葛拾一最后竟是全身而退了?” 姝音努力想了想,除了陆承舆的只言片语,她对这个人并无任何印象,有些不确定地说:“陆承舆说他留下一封认罪书就逃走了,但他后来有没有被抓住我就不知道了。” 听到陆承舆三个字,顾珩就下意识皱起了眉头,手下的力度也不自觉加大了。 “疼,疼!”姝音娇娇柔柔地喊起来,明眸宛转地嗔了他一眼,噘着嘴嘀咕:“这么大力做什么?我的腿又没说陆承舆。” 顾珩一噎,随即就点点头,“姝儿说得对!” 话还没说完,他就倾身贴到了她的面前,指腹在她的红唇上抚了抚,正要吻下去,姝音却陡然惊呼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上京后来曾流传萧世子因为寻找一个犯人在京畿的山里失踪了,会不会就是在找这个葛拾一?” 顾珩的瞳孔骤然一缩,心里顿时生出点怪异之感…… -- “贡士连环杀人案”终于告破,大理寺上下忙活了这么些日子,萧钺这个新上任的大理寺卿自然要犒劳大家。今儿下了衙,萧钺就请了众人去繁星楼宴饮。席上美食、美酒摆满了桌,大家自也不会客气,说说笑笑,吃喝了个尽兴! 有萧世子这个天子近臣做上峰可真不错!他们今儿刚破了案,皇上那边就给大家送来了赏赐,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众人心里都美滋滋的,就连一向不服气萧钺的少卿朱修文如今也不那么抵触他了,并暗暗决定以后跟着他好好干,争取在皇上面前多表现表现! 寺丞郎学义笑眯眯抿了口酒,感叹:“今儿可真是凶险啊!要不是大人果断,那两个恶徒就要伤及无辜了。” 评事许松一脸崇拜地看着萧钺,由衷赞道:“大人的箭法真的太精妙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无不拍手称快!新科进士们得知杀人犯死了后,更是大喜过望,往衙门送了不少感谢信,都说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萧钺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却不好解释什么,只得笑呵呵地招呼大家一起喝酒。 一顿饭吃到亥时,众人走出酒楼时,脚步都有些虚浮。萧钺的酒量本就一般,今儿被部下们挨个敬酒喝了不少,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只得坐了马车回去。 回府后虽然还是先去前院清洗了一番,但宁华还是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浓郁酒气。大理寺卿“英勇射杀残暴凶徒、救出无辜百姓”的事迹今儿传遍了上京,宁华当然也知道。 看在他白日里辛苦抓贼的份上,今儿就忍了。不仅忍了,她还吩咐自己的婢女去准备了醒酒汤。 萧钺其实在前院就喝过醒酒汤了,不过宁华的心意他自是不会推拒的,乐呵呵地接过来喝了。 宁华好笑地觑了他一眼,“破案了就这么开心?我看你这酒可没少喝吧?” “确实喝了不少。”萧钺如实回道,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畅快。 这案子的内情让他感到愤怒! 今晚这一出“庆功宴”也不过是做给厉雍看的,让他觉得陈弘济主仆的死只是因为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急功近利,而不是他的阴谋暴露了。 宁华不知这人为何有些低落,柔声道:“今儿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熄了灯,两人都上了榻,谁也没有说什么。 宁华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开口,在心里叹了口气后,就背对着他侧过了身,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睡意朦胧间,背后忽然贴上来了一具火热的身躯,须臾,那人又伸出手臂把她紧紧圈到怀里,带着青渣的下巴在她脖颈轻轻摩挲起来。 一副求欢的模样。 宁华轻蹙了下眉,试图拉开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声音淡淡的,“我今儿有些累了。” 她也没有说谎,她这几日确实没什么兴致。 萧钺的动作一顿,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有些急切地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抱着你。” 宁华的身体僵了一瞬,心尖蓦地冒出点甜甜的感觉。她没有说话,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伸手揽住他的腰,轻语喃喃:“睡吧。” 偶尔能这样,也不错呢…… 第354章 邀请 夜风飒飒,诚王府里更阑人静,只有婆娑的树叶在暗影中摇曳作响。厉雍立在窗前,看着深沉的夜色,面容一片沉寂。 身后站着的吴克也紧绷着脸庞,小心翼翼道:“主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陈弘济和陈大骤然被萧钺射杀,完全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众人现在只知道凶手杀人是出于嫉妒,完全没人提起科举舞弊这个可能。并且,大理寺对外已经把陈弘济描述成了一个臆症杀人魔,就算我们之后再放其他消息出去,也很难取信于人。” 清冷的月辉洒在屋檐上,投下一片微弱亮光,衬得厉雍的眼睛越发肃杀,凶光毕露。他满腔的怒火无法发泄,只能恨恨地捏紧拳头,咬牙问:“葛拾一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吴克顿了顿,如实回道:“一切正常,他今儿游完街,就与同科的进士一起去宴饮了。长乐公主那边也答应会等到顾二生辰之时再请求赐婚,我们还有几天的时间。” 厉雍皱着眉头,寒声质问:“大理寺那边是什么情况?怎么让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陈弘济?” 吴克立马跪了下来,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只是……”他话锋一转,解释起来:“为了避免被人查到我们头上,除了陈大这个去岁时就跟在陈弘济身边的人,我们并不敢动用自己手头上的人力物力,所以案发后,他们俩也只能自己找地方住。大理寺发出陈弘济的通缉令后,他们所租住院子的屋主就去报了官。” 厉雍双唇紧抿,极力隐忍着胸中的愤懑。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也还在控制之中。可以说,若是能让陈弘济在和大理寺的官差对峙时,喊出那些话,效果只会更好。可那萧钺,竟然二话不说就当场射杀了陈弘济主仆,让他设想好的会引起满城风雨的轰动发言胎死腹中。 上元那次,他就应该让人直接弄死这人的! 吴克自知事情没有办好,斟酌着说:“萧钺今夜请了大理寺众人去宴饮,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想必他公然射杀陈弘济主仆也只是想出风头,想快些在部下面前立威!他之后还立刻进宫向顾二邀功了,顾二那边也给大理寺众人发了赏赐,想来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这案子背后的深意。” 厉雍一声冷笑,他的计划如此迂回曲折,怎么可能有人想得到?若不是萧二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他早就让这上京城闹翻天了! “长乐公主那边要尽快收尾了,你去安排吧。”厉雍缓缓开口,一双眼睛充满了戾气,漆黑渗人。 只要葛拾一和长乐的关系被人知晓了,这后面的事情还是会和计划的一样…… 此时的闵怀王府,一个年老的嬷嬷一手提着食盒,一手叩响了长乐公主的房门。 “殿下,身体要紧,多少还是吃点吧。” 苍老的声音传到长乐的耳朵里,她心里有些不忍,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蒋嬷嬷。”长乐闷闷地喊了一声。 蒋嬷嬷笑起来,立马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招呼自家小主子吃饭,满是慈爱地看着她,问道:“殿下从宫里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长乐垂着头,随手夹了块金丝卷到碗里,含糊道:“不过是亲事上的事罢了。” 蒋嬷嬷叹了口气,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叹了口气,“殿下别急,陛下素来对你疼爱有加,自是什么都会依你的。你不想要继承王府不想招赘,他肯定也能理解。陛下的千秋就快到了,殿下不如就趁着献上寿礼的机会求一求他吧。” 长乐胡乱地点了点头,又喝了两口粥,便停下了筷子。 蒋嬷嬷也不多留,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就提着盒子准备告退了。踏出门房前,她的目光落在那半开的窗户上,嘴角略勾了勾,提醒道:“如今夜里风还凉,殿下睡前还是关上窗户吧。” 长乐随口应了,可她根本就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和那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心里酸涩极了。 他真的是故意接近自己的吗?他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是在演戏吗?他真的叫葛拾一吗? 长乐不愿意相信他是在哄骗自己,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窗户边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响动。长乐的心猛地快跳起来,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熟练的从那只叫乘风的大鸟身上解下绑着的纸条。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心绪平复了些,才慢慢展开纸条读起来。不过短短几行字,却让她感到些莫可名状的不安。 大鸟等了一会儿,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 长乐凝滞的眼眸闪了闪,回过神来,对着它挥了挥手,语气淡淡的,“走吧,今儿没有肉吃。” 随即就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长乐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不由得自我安慰起来:没事的,春闱过后,我们本就是要找机会见面的。这说明不了什么,说明不了什么…… 王府外,几个隐在暗处的人影等到那只大鸟飞出来后,便跟着它的方向,追了上去。 翌日一早,顾珩就收到了暗卫们传回来的消息——闵怀王府半夜里飞进了一只可疑的大鸟,他们跟着这只鸟,寻到了位于城东的一处民宅。 姝音正在给女儿戴珠花,转眼见着他微皱着眉头,便对他眨眨眼睛,问:“可是那人有行动了?” 顾珩在珠珠天真稚气的小脸上看了看,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没说得太明白,“半夜应是送了信。” 以后若是谁敢在半夜给珠珠送信,他定会打断那人的腿! 珠珠一心都在镜子里的自己身上,完全没发现爹娘之间的眼神交流。穿戴好后,她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崇文馆了,端着仪态走到顾珩和姝音的面前,很是郑重地行礼,“父皇,母后,女儿去进学了。” 说完,她又在安哥儿的胖脸蛋上吧唧了一口,就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看着女儿欢快的小模样,姝音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拉着顾珩的手感慨:“真希望珠珠一直都这么无忧无虑。” “那以后就别让她嫁人了。”顾珩突兀地说了一句。 姝音扑哧一声笑出来,眸光潋滟地看着他,“这个我们说了可不算。” 若是珠珠自己愿意,也没人拦得住。 就这时,钱三忽然送了一封信进来,“是长乐公主交给暗卫让他送来宫里的。” 顾珩的心里松了一分,连忙打开信看了起来。 “怎么样,长乐怎么说?”姝音有些着急地问道。 “那个人约她今日见面。”顾珩一顿,眉宇间一片森然,“就在举行琼林宴的皇家花苑。” 这个葛拾一果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众人知道他和长乐的关系了。 第355章 包藏祸心 殿试放榜的第二日,朝里照例要为新科进士们举行盛大的游宴之会。这宴会代表了皇上的褒奖和恩荣,举办地点自来都在金明池的皇家花苑,和帝后二人常去的别院隔湖而对,也是清明时举办蹴鞠会的地方。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琼林宴”。历代帝王都很重视这样的宴会,虽不会亲自到场,却会御赐不少东西,让初入朝堂的士子们深感来自天子的看重。这宴也不仅是新科进士的庆功宴,还是新老进士们的交际场合。朝中不少重臣,如这次春闱的考官、阅卷官以及礼部众人、翰林学士等进士出身的官员也会赴宴庆贺。 葛拾一邀长乐在这样的场合碰面,要说他没有包藏祸心都没人信! 顾珩冷哼一声,立马就把应对之策吩咐了下去。这皇家花苑可是他的,想要在这里搞鬼,门都没有! 姝音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提议:“不如我们今儿也去金明池的别院吧,怎么说都离琼林宴更近一点,若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我们也好立即做出反应。” 顾珩本也是这样打算的,自是应了下来。 “姝儿,你说长乐知道这人的真面目后,会不会怨我?”他看着手里长乐送来的这封秘信,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会。”姝音毫不犹豫地回道:“她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怎么会迁怒你这个叔父?她既然送了信来,就表明了她的坦荡,就算事情不尽如人意,我想她也会接受的。” 虽然可能会伤心难过一阵子,但总会好起来的…… 闵怀王府。 云氏听说女儿要出门,本就耷拉着的眉眼又往下沉了沉,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冷冷问:“你又要去哪里?” 长乐低垂着脑袋,一副乖顺的模样,“叔父的生辰就快到了,女儿上次在七宝楼订了一尊玉寿佛,今儿得去看一看做得如何了,若是不合意,就要重新挑选寿礼。” 听到是为了这事,云氏撇了撇嘴,没再阻拦。可一想到上次被林氏那恶妇下了脸面,她心里那股火就憋不住了,对着女儿撒气:“你可要多用点心思!除了这什么玉佛,再给你那个叔父亲手做几样针线,做不好就叫下面的绣娘帮你做,反正那些男人也看不出来区别,最重要的是让他知道你的一片孝心。” “不要整日只知道傻乐!你父王死得早,你就只能靠着这个叔父,可他如今也有了儿女,对你还能多上心呢?所以啊,你自己要懂得谋划,见着他时记得嘴甜一些,你毕竟不是他生的,不比元贞那个野丫头,可要更会卖乖、会讨好才行!” “还有那个林氏,她可不是个好的,最是笑里藏刀的一个人,你记得要多提防着她。若她对你不好,记得到你叔父那儿去哭诉,可不能让她好过!” 想到在林氏那里受到的委屈,闵怀王妃就控制不住心里的火气,恨恨道:“看这二嫁的弃妇能得意到几时?” 长乐的手心紧紧攥了起来,想要反驳点什么,却又不想和她纠缠。今儿若是惹恼了她,出不了门就不好了。 眼看着云氏还要唠叨,站在她身后的蒋嬷嬷及时出声劝道:“王妃,还是让殿下早点去吧,若是寿礼有何不妥,也好早点做改动。” 云氏轻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办完事就早点回来,别在外面瞎逛,你可是金枝玉叶,要时刻记得自己的尊贵身份!” 长乐顺从又繁衍地应了下来。从云氏的院子出来,她就往金明池去了。到了七宝楼,掌柜的一看公主来了,立刻就迎了上去,带着长乐公主去了她惯常待的那间幽静雅间。 “殿下稍等,小的马上就命人把玉寿佛呈上来。”掌柜的很是殷勤。 长乐微微颔首,淡然道:“再多拿点奇珍异宝过来,本宫还要再选几样。” 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吩咐人照做。等东西都拿了过来,长乐就把所有人打发了,“本宫想自己慢慢挑拣,你们出去吧,没有通传,不准进来。” 门一关上,她就利落地脱下了外面的华丽宫装,露出里面事先穿好的普通衣裙,又取下头上几样贵重的发钗,才驾轻就熟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对周围的环境和路线都很熟悉。出了七宝楼的后巷,再绕过金明池最繁华的主街,就到了皇家花苑。 今儿因为有琼林宴,这里自是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车马盈门。长乐当然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她七弯八拐地来到一处非常隐蔽的的角门,趁着看守的宫人不注意偷偷跑了进去。 她从小都来这里玩,自是熟门熟路,根本不用怎么费力就能隐匿穿行于其间。 是了,他定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贴心地选在这里和自己见面的,肯定没有其他意图! 长乐一边这么在心里宽慰自己,一边脚步不停地来到了那片只与宴会场地一墙之隔的杏花林。耳边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还能隐隐听到另一边宴饮的欢声笑语。 长乐的心往下沉了一点,可当她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时,还是忍不住一阵悸动。人间四月的春光下,柳摇杏摆,如入画境,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衬得那人好似谪仙一样。 “殿下。”葛拾一听到脚步声,转过了头,俊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长乐就这么远远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慢走了过去,泛着淡淡红晕的脸上似乎还多了一点什么。 葛拾一眼眸轻垂,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如水,嗓音也如清泉般缓缓流淌,“是在下冒昧了,厚颜请求殿下来此见面。可在下实乃情不自已,还望殿下恕罪。” 长乐羞赧地摇了摇头,柳眉轻轻蹙了起来,忧心道:“葛大哥,叔父可能真的要为我招赘了,你说我要怎么办?” 葛拾一的脸上却没有急色,仍然是那副夷然自若的温雅模样,修长的手指在她手背轻轻抚了抚,“殿下勿忧。我现在考中了进士,陛下又向来疼爱你,自是不会阻拦我们的。” 这话说了好似又没有说。 长乐低垂着头,遮住眼底那抹失望,呐呐问:“葛大哥,你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要留在京里做官吗?” 第356章 为你好 葛拾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光闪烁着一丝嘲讽,温声回道:“自然。我接下来还要准备庶吉士的考试,若是能过,就能入翰林院庶常馆学习。” 长乐脸上的忧色更深,“翰林清贵,若你尚了公主,对你的名声会不会不好?” 葛拾一似是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只要能与殿下在一起,我都不在乎。” 这样的话,若是以前,长乐早已是心花怒放了。可不知为何,今儿听起来却觉得有些油腔滑调,和他表现出来的温润君子形象有些格格不入。 长乐心下动摇得更厉害,顿了顿,又道:“我预备在叔父寿辰那日,向他坦白一切。自小他都很疼我,不如我就直接请他赐婚,可好?” 葛拾一神色微凝,有些懊恼地说:“若是我考得再好一些,能得陛下召见,就可以亲自请他赐婚了。让殿下提出来,始终是委屈你了。” 长乐摇摇头,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葛大哥已经很厉害了,你靠着自己一步步从偏远小城考到了上京,最后金榜题名,及第登科,着实让人佩服!” 葛拾一谦和地笑了笑,平静的目光很快地闪烁了两下,眼底浮出了压抑不住的怨恨。 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就此放弃。可他不能,诸葛家满门都死在了顾杞手里。灭门之恨,岂能相忘?他不能为仇家效力! 顾杞死了,就让他的儿子还债!纵使杀不了永安帝,自己也会让他付出代价! 长乐被他阴翳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抱歉。”葛拾一也陡然反应了过来,又恢复了温和的面容,解释道:“我就是想起以前在家乡时的事情。某自幼家贫,父母供我读书进学颇为不易,日夜辛劳,早早就过了身。子欲养而亲不待,每每想起来,都不禁让人悲从中来。” 长乐的眉眼爬上一丝哀愁,神色莫名地点点头,“我明白葛大哥的感受,我现在都有些记不住父王的长相了。” 葛拾一垂眸微笑,遮住眼里那一闪而过的不屑。 自小过着锦衣玉食的公主能明白什么?能明白何为家破人亡、何为流离失所、何为食不果腹、何为寄人篱下、何为忍辱负重? 长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有些沉默,他身上刚刚那一瞬所散发出来的悲伤和脆弱她都清楚感知到了。说实话,她甚至有些想要直接质问他,想让他澄清那些误会。 她把这股冲动压了下去,开口问道:“葛大哥的家里是什么样的?” 葛拾一表面依旧温柔地回应着,心下却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他安排的那些人怎么还没有来?明明刚刚就和他们说好一会儿来杏林对饮赋诗,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长乐在葛拾一身后不远处的树梢上看了一眼,眸光倏地暗了下来,“葛大哥在等人?” 她冷不防地问道。 葛拾一愣了愣,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意,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某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已经来了。” 长乐自嘲一笑,抬脚往旁边走去,飘散的花瓣刚好落在她的肩头,她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伸手拂开,再看着那洁白的花瓣跌落尘泥,沾染上污秽。 “你等不到了。”长乐淡淡说了一句,转过身看着他,目光悲伤又决绝,“你永远都等不到了。” 葛拾一茫然了片刻,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沉静的眼眸剧烈震颤起来,还没等他问出什么,四散而来的暗卫便把他团团围住了…… 一池相隔的别院里,顾珩和姝音随即就收到了暗卫们传回来的消息,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姝音调皮地在顾珩的手心挠了挠,“我就说长乐拎得清吧?看到暗卫们给的暗号,就知道葛拾一真的找了人过来。她心里其实早就相信我们说的了,只是需要自己再确认一遍罢了。” 顾珩一脸欣慰地扬起唇,赞道:“不愧是大哥的女儿!” 姝音有些好笑,某人昨晚担心的一夜都没有睡好,生怕侄女执迷不悟被人花言巧语哄了去,跟家里人离心。 “要审一审这个人吗?”她问。 顾珩敛了笑意,漆黑的眼里一片森然,沉沉开口:“审!” 这样的事,总要让长乐做个彻底的了结。 葛拾一很快就被带来了别院,看到上首坐着的顾珩时,脸上一片错愕,惊慌喊道:“陛、陛下?” 然而他的心里却比表现出来的淡然冷静得多。照现在的情形,他安排人过来撞破他和公主私会的事应是被皇上察觉了。 可这也证明不了什么,最多不过表明他想攀龙附凤,品行有瑕而已。长乐那边,他事后再想办法解释几句,苦肉计一出,那蠢丫头准又会心疼他的。 顾珩一看就知道这人想装糊涂,试图含混过去。若是以前,他都懒得和这些人废话,直接送去诏狱,一通刑罚下来,嘴再硬的人都会说实话。 不过,为了让能长乐更直接地认清这人的真明目,他就只好自己审了。 诏狱对女眷来说还是太血腥了些。 顾珩面无表情地觑了他一眼,目光犀利入刀,“你今日特意叫了长乐来琼林宴,又在会面的时候安排了人过来吟诗赏景,可是想做什么?” 他的语气并不重,却带着帝王特有的压迫感,令人不禁胆寒。 葛拾一情知在这事上不好狡辩,那几个同窗是他亲自邀请的,铁证如山。 只能另辟蹊径了…… 葛拾一先是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然后就果断地承认了下来,沉痛道:“这些确实都是鄙人有意而为之的。鄙人最近听到了不少关于公主要与某某勋贵定亲的流言,一时心急,才出此下策,请陛下责罚!” 顾珩哼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你这么做是情有可原了?” 葛拾一有些语塞,他确实是这个意思,但让他直接承认又太厚脸皮了,不符合他清流读书人的形象。他知道长乐公主应该就在那扇曲屏后面,他得想办法让她重新相信自己才行。 只要说服了长乐,他就还有机会! “陛下息怒,鄙人并没有这个意思。”葛拾一挺直了脊背,摆出惯常的清正神色,哀戚道:“只是殿下在与鄙人通信时,曾多次透露出对婚事的忧心。鄙人不愿她再苦恼,才有了这样大胆的想法。鄙人自知失了读书人的风骨,但为了公主鄙人自无悔!” 听着他的振振有词,长乐只觉得荒谬极了。就算葛拾一不是想要制造科举舞弊的假象,陷叔父于不义。她也不想和这种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就自作主张的人有什么关系! 第357章 真面目 顾珩怒极反笑,看着他的目光满是厌恶。 这人如此巧舌如簧,难怪会把长乐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迷惑住。明明自己做了蝇营狗苟之事,却还能面不改色地扮出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说着厚颜无耻的开脱之词。 ……也不知长乐听到这番话后会不会又心软了? 顾珩不知不觉皱了眉,目光中的冷冽仿佛能把人当场劈开。知道这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他也懒得再绕圈子,直接问:“你们传信的那只鸟是哪里来的?” 葛拾一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切的惊讶,自己不过只提到了和长乐公主通信,压根没有提到鸟的事。永安帝怎么知道的?难道今日这一出并不是偶然,而是他们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人猜得到他的真正意图! 葛拾一恍然地笑起来,一脸坦荡道:“那是鄙人进京赴考的途中,从一个街头卖艺的人手里买下的。他说这鸟是从小训练的,很是听话。鄙人本也不信,只是看着他拖家带口,孩子又生了病,才给了银子,这鸟之后就跟着我了,没想到还真能听懂不少指令。” 说完,他便不动声色朝着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自己本就拮据,还能对着萍水相逢的人伸出援手,这么乐善好施,长乐应该会被感动的吧! 顾珩勾起唇,“那你的运气还真好,随便都能买到千金难求的鹰隼。” 语气里的嘲讽直冲葛拾一的天灵盖,让他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就在他努力集中心神的时候,顾珩又说话了。 “不过你这鸟似乎不怎么认路啊!不然,怎么会飞到别人家里去了?” 葛拾一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面上却还扮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顾珩不耐烦再看他演戏,拿起手边暗卫收集到的信息,念了起来,“城东燕回巷李宅,表面是外地来上京做买卖的商人。实际嘛,屋子里不仅藏了好些绝不会出现在平民家里的兵器,还有不少来路不明的财物,后院甚至的还挖了密道,下人们也是各个身手非凡。这样的人家,你说是做什么的?” 葛拾一的脸色陡然一变,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结住了,心里更是止不住的发凉。 永安帝的人竟然跟着鸟追查到了主子的私宅!也就是说,今儿发生的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自己确实是一早就被人盯上了。 ……不,他绝不能就这么承认! 葛拾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那鸟在夜里确实喜欢乱飞,四处觅食,想来它在城里待着不太习惯,定是迷了路。至于陛下说的那个李姓人家,鄙人确实不知。” 顾珩并没有驳斥他,反而还笑了,“朕特意翻过你殿试的考卷,每当觉得你写得不错之时,行文却又立马急转直下,怎么看都差了那么点意思,就像隔靴搔痒,说了一点,却又落不到实处,但是又奇怪的处处透着周翔缜密的算计。就好像是写文章的人为了隐藏自身的真实水平,故意这么做的一样。” 葛拾一僵硬地站在那里,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上首之人,眼里很快便聚集起了浓得化不开的刻骨仇恨。 “若你能放下过去,以后说不定还能有番作为。”顾珩轻轻一哂,耐人寻味道:“可惜,你选择了跟着厉家人做事,注定空有一身才华,却没有施展的机会。” 葛拾一渐渐褪去了脸上的伪装,温和的眼神瞬间就变得阴翳起来,“你懂什么?” 冷然的嗓音尖锐刺耳,和之前那清悦如高山流水的声音完全判若两人。 屏风后的长乐紧紧攥着手心,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原来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那个温润如玉,傲然如松的男子不过是他用来哄骗自己的伪装…… 顾珩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平静地往下讲:“你为了帮厉雍做事不惜自毁前程,想必对我们顾家,对大邺应是有极大的仇恨。朕回想了一下,不记得前朝有哪位姓葛的官员,倒是有一个姓诸葛的知府,朕倒是有些印象。” “有些印象?”葛拾一的神情近乎疯狂,不管不顾地嘶吼起来,“你的好父皇杀了我一家几十口人,连妇孺儿童都不放过,落在你的口中就只是有点印象?你们顾家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不会有好下场的!” 就是他自己,也不过是因为调皮溜出去玩才逃过了一劫。 顾珩掀起眼皮觑着他,深邃的眸子里毫无波澜。 行军打仗自是有人命伤亡,他上战场前也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过诸葛家的事,他还是要澄清一下的。 “你祖父诸葛惠当时是颍昌府的知府,父皇打到那里时,并不打算强攻,在城外驻扎了数日,派了使者劝降。据我所知,诸葛大人已经有些被说动,可后来有一日,他外出办事时,留在府里的家人却惨遭灭门,诸葛大人听闻噩耗就一病不起,没几日便也过世了。那之后,颍昌顺理成章就由同知吴襄做主了,这人是吴贵妃的族弟,当然是不可能投降的。” 话说到这里,葛拾一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失声喊道:“不可能!我祖父对朝廷忠心耿耿,绝不会做投降之事。” 顾珩望着他,凌厉的目光里忽闪出一丝怜悯,“你祖父确实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对他来说,老百姓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京里的皇帝不过是个惨无人道的暴君,哪里值得他拿老百姓的命去搏?” 可同知吴襄却是厉帝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让他投诚,便假借父皇之名制造了这么一起惨绝人寰的“灭门惨案”,既能阻止诸葛惠的行动,又能挑动起全城老百姓对大邺军的仇恨。 “不可能,你撒谎!不可能……”葛拾一喃喃自语地念叨着,腥红的眼睛里翻涌着绝望。 若他说的是真的,那自己这些年岂不是恨错了人?自己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可笑可悲? 葛拾一不愿意相信,却也否认不了这种可能。他还记得那年春日,祖父带着他出门劝农。绿油油的农田里,辛苦劳作的老百姓们见到他们后,都笑着来向祖父行礼道谢。 他的记忆中,祖父是一个极受老百姓爱戴的好官。 ……也许,永安帝并没有骗他。 葛拾一颓然地倒在了地上,眼神里的光渐渐黯淡开来,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一躯空壳。 顾珩听到一声细细的啜泣声,转眼便看到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已的长乐。他凝眸想了想,对要怎么处置葛拾一有了新的打算…… 第358章 独守空房 此时,金明池的对岸的琼林宴依旧丝竹入耳、曲水流觞,一派祥和升平。谁也没有发现葛拾一这个从偏远之地来的士子不见了。 别院里,姝音好不容易把泪如雨下的长乐哄睡了。想着那个葛拾一的身世和经历,姝音不由得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只希望长乐能早点放下他。 走出屋子,顾珩正一脸严肃地等在那里,“长乐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 姝音微微摇了摇头,拉着他回到两人的院子,才缓缓说了起来:“她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什么也没说。” 顾珩略有些诧异,他还以为长乐会求点什么。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姝音的脸上带着怜惜,“你毕竟不是她的父亲,有些事她是不好跟你开口的。” 叔父始终还是隔了一层。 顾珩的眉心拧了起来,郑重其事道:“只要长乐开口,我都会答应的。” 长乐是大哥唯一的血脉,对他来说,就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为何还会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姝音知道这其中的细微差别男人是很难明白的,她也不知要怎么解释,便转开了话题,“二叔准备怎么处置葛拾一?” 顾珩的唇畔荡开一点莫名的笑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当然是杀了。” 声音平静的没有半点起伏,姝音也没听出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顾珩忽的轻笑了一声,拉着她的手扣在掌心,不疾不徐道:“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不过,这人应该还知道一些关于厉雍的事,我会让人仔细审问,若他之后能帮忙抓到厉雍,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他一条生路。” 不过也仅此而已,这个葛拾一休想再靠近长乐半步! 姝音浅浅一笑,想来这样处置,长乐的心里也会好过一点…… “她如今这个状态,若是回去王府,可能会被人察觉出不妥。”姝音贴心地提议:“不如今儿就把她留在别院住一晚吧,我再接了珠珠、安哥儿和宁华来,有我们陪着,长乐也能开心些。” 顾珩自是答应了,蓦地又想到点什么,眉心蹙了下,“姝儿也要留在这里?” 姝音好笑地睨了他一眼,双手捧着他的脸,口吻戏谑,“今儿就委屈我们陛下独守空床了。” 顾珩有些郁闷地回了宫,因为今日有琼林宴,也没什么大臣找他商议事情,手头上也没有需要加急处理的折子,天黑后,他就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姝儿不在宫里,他竟有些无所适从。真不知之前那些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顾珩想了想,决定找个同病相怜的人说说话。 萧钺好不容易忙完陈弘济的案子,今日可以早点下衙,可刚走出衙门就被宫里的人拦下了。本以为回了话就能回府找媳妇了,没想到皇帝表哥竟然还整了一桌酒席等着他。 ……这是要跟自己详聊的意思? 萧钺勉为其难地坐下了,心里那点不满都化为了食量。 “慢点吃,不用急。”顾珩目带促狭地觑了他一眼,幽幽道:“反正你今儿回去也是独守空房。” 萧钺啊了一声,差点被噎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顾珩眨了眨懵懂的大眼睛。 顾珩敛了笑意,把今日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听见是关于厉雍的事,萧钺也慢慢正了神色,沉声请求:“这个葛拾一,也让我审一审吧。” 追捕厉雍对以前的他来说不过是公事公办,虽有执念却也能随时抛开,可上元之后,那就是私仇了!况且一日不抓住这人,对自己、对宁华来说都始终是个威胁。 顾珩当然不会拒绝,又把厉雍在城东燕回巷的那处秘宅也说了,“抓到不少人,你到时候也可以一起审问。” 萧钺立刻应了下来,想到厉雍在这事上的谋划,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还真是卑鄙,颠倒黑白是非倒打一耙,把这个葛拾一当傻子一样耍。那些为他效忠的人,不会都是这样被他哄骗了吧?” “也不是没可能。”顾珩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对于经历巨变的人来说,仇恨往往就是活下去的动力,厉雍利用这一点,便能轻易操控他们。” 萧钺听得一阵恶寒,“不提他了,倒胃口。” 弄得他都没心情吃饭了。 萧钺闷闷地抿了一口酒,陡然想到什么,偷偷觑了一眼顾珩,欲言又止了一番才呐呐问道:“你和娘娘平时都聊什么?” 顾珩扬起一边眉毛,看着他一副局促心虚的模样,失笑道:“打听这个做什么?” 萧钺的眼神飘忽了两下,“就随口问一问。” 他就是觉得自己和宁华的交流还是太局限了,除了在床榻上这样那样,就好似没话说了。也难怪自己那天不过抱了一下她,就让她误会自己的意图了。 顾珩倒认真想了想,他和姝儿在一起的时候从不需要刻意“找话说”,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说话的时候也轻松自在,两人就静静地享受彼此相伴。 “我的经验对你没有用。”顾珩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这点,凤眸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不过,他倒是也能给出一点建议:“不要矫情作态,做你自己就好。” 你一个话痨还怕没话讲吗? 萧钺困惑地挠了挠头,真的什么都可以说吗?宁华会不会嫌他嘴碎?他立马放下酒杯,又详细地讨教起夫妻相处之道…… 宫里自是一片和谐,可诚王府的厉雍就没这么好过了。 他等了一天,都没等到他所期盼的消息。如今已经月上中天,琼林宴都早已结束多时,却依然还没有人来给他报信。 ……莫非是葛拾一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厉雍就这么坐在黑暗里,心里窝着火,一直等到了下半夜,窗户那边才传来了点细微地响动。 “主子,出事了。”李坎压着声音急切说道。 “怎么是你?吴克呢?”厉雍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厉声追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坎随即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厉雍的脸色也随之越来越难看,最后实在没有忍住一掌拍碎了桌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 他不仅计划失败,还被人端了最重要的一个据点?!怎么可能!究竟是谁出卖了他? “葛拾一人呢?”厉雍咬着牙问道。 李坎迟疑道:“他在琼林宴上消失后,我们偷偷打听过,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家里出了事,连夜回乡了,想来顾二那边已经遮掩过了。” 这个葛拾一居然敢背叛他?! 厉雍没有说话,双拳紧紧握在两侧,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一股即将喷薄的怒火,可他最终也只能隐忍下来,吞下这个苦果。 李坎站在一旁屏住了呼吸,动也不敢动,他还从没见过主子发这么大的火。过了很久,他才小心翼翼的再次开口:“主子,还有一事,邬凉那边似乎已经有了决断,今年底应该就会动手。” 厉雍的眼神略有缓和,若邬凉和大邺打起了,他倒是可以趁机做点什么。 “把康哥儿和他娘接到上京来。”厉雍冷冷吩咐了一声。 真打起仗来边城就不安全了,奕哥儿的这点血脉,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都会替他照顾好! 第359章 悔不当初 因为顾珩的生辰就快到了,姝音就只在别院待了两晚。 有年幼又天真可爱的弟弟妹妹陪伴,长乐也开心了许多,白日里几乎都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到了夜里,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伤感。 宁华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仅把葛拾一痛骂了一顿,还把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前“侄孙女”数落了一遍。 “你呀,小时候多机灵的孩子啊,怎么遇到这种小白脸就上当受骗了呢?”宁华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明明常常和自己黏在一起,怎么就没学到点看男人的眼光? 长乐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回过头再看,她都觉得自己傻得厉害,怎么就这么轻易一头栽了进去? 还差点酿成大祸! ……可是,她的心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呢?为什么还会忍不住想起他? 看着长乐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宁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亲手为她斟了杯酒,和缓了语气,“别想了,这不是你的错!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好骗的时候,不是你笨,而是男人太会伪装、太会算计了!” 宁华也自斟自饮了一杯,幽幽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被宋迫迷惑过,还嫁给他了呢。” 姝音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她十几岁的时候也被陆承舆“不跟你圆房是因为你年纪小,都是为你着想”的狗屁话哄骗过。 刚及笄的姑娘能有什么阅历?遇到诡计多端的男人,自是敌不过的…… 宁华又为她倒了一杯酒,安慰道:“往好处想,你现在抽身出来并不算晚,总比成了亲才发现他的真面目好得多!” 说完,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姝音,“这都是经验之谈!” 长乐有些不安地看了姝音一眼,发现她并没有不悦的神情,反而还笑着附和起来:“那倒是!女子要和离可不容易!不过我们长乐是公主,随时都能把驸马休了!” “那是!”宁华一把揽过长乐,意味深长道:“公主就要又公主的样子!男人嘛多的是,不合意就赶紧抛弃,让天下女子都羡慕你!你现在年纪还小,对情爱的期望还停留在最浅最飘忽的那一层,等你以后成了亲,就会有新的感受了!男人啊,还是要好用才行!” 姝音没好气地觑了宁华一眼,在小姑娘面前瞎说什么呢!宁华对着她讨好地笑了笑,又拉着长乐喝起酒来。 长乐听得似懂非懂的,但被这么一开导,她的心里还真觉得好多了。不过,对于这个人,她还有最后一件在意的事情。 “叔父会怎么处置他?” 姝音一顿,就把顾珩的决定说了出来。看着长乐明显松了一口气,姝音心下一叹,便拉着她的手,温声说道:“忘了他吧!我们长乐值得一个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人。” 长乐鼻子微酸,重重点头,“我会向前看的。” 带着收拾好的心情,长乐神色自若地回到了王府。只是她毕竟两日没有回家,得先去母亲的院子里问安。 看着眼前这个越大越不听话的女儿,云氏不满地哼了哼,一张嘴便是阴阳怪气地嘲讽,“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忘记有我这个娘,要认皇后娘娘为娘亲呐!” 林氏那女人就是故意在跟自己作对!明明知道自己紧张女儿的亲事,还耀武扬威的把长乐叫出去赏春,这是明摆着在打自己的脸,明摆着要离间她们母女的关系! 长乐眉心微蹙,毫不犹豫地反驳:“是我自己贪玩,娘娘也是因为不放心我,才陪着我留在了别院。” 听到女儿为那女人说话,云氏的火气更大了,也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林氏这是要让她们母女离心。 她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长乐,半晌说不出话来。 站在她身侧的蒋嬷嬷立马给她拍背顺气,语重心长地劝道:“王妃,消消气,可别让那外人影响了你们母女之间的情分。” 说罢,她又看向长乐,哀声道:“殿下,你也别和王妃置气,她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两日没回家,她不知道多担心你,夜里都睡不着觉。” 云氏偏过头,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 长乐却没像以往那样跟她服软,淡然道:“既如此,那女儿就先告退了,母亲好好休息吧。” 云氏不由一愣,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捂着心口喊道:“你看看她!你看看她!现在是完全不把我这个做娘的放在眼里了!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真是后悔!早知道就不做那些手脚了,反正那短命鬼的孩子,不管是谁生的,都得尊她为嫡母。若是她手头上有个儿子,说不定连太后都做得! 哪会像现在这样处处看人脸色! 想到这里,云氏就恨恨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蒋嬷嬷,气急败坏道:“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说什么在我生下皇太孙之前,不能让别的女人生孩子。现在好了吧,守着一个没用的丫头,我还能依靠谁去?” 蒋嬷嬷利落地跪了下来,低眉顺眼地承受着来自主子的怒火。 云氏越说越悔不当初,一天到晚跟后院那些女人争男人的宠爱做什么?男人一死,她们就什么都不是了,那一切的勾心斗角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跟个笑话似的!还不如多放点心思在子嗣上头,让后院这些女人敞开肚皮生,总归等那短命鬼坐上皇位了再去斗个你死我活! ……庶子什么的找机会弄死不就好了!怪就怪她太傻了,若是心里没有那个男人,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是那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永远错过了什么,云氏悔得肠子都要打结了,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今儿不许吃晚饭!晚上也别睡觉了,到佛堂跪着去!” 蒋嬷嬷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王府的人都知道王妃三天两头就会找借口惩罚下人,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云氏却还是不太解气,正想再骂她几句,却听到这个老婆子开口说话了。 “王妃息怒!您终归还占着前太子之妻的名分,是记在玉牒上的太子妃。说句不好听的,宫里那几个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王妃想做太后也不是没可能。” 云氏一听就来了兴趣,眼珠咕噜噜地转了转,急急问:“怎么说?” 蒋嬷嬷嘴角略微勾了勾,立刻膝行到她的脚边,半掩着唇压低声音说了起来…… 第360章 梦魇 宁华这趟外出回府后,发现了一件事——萧钺的话变多了! 不仅吃饭的时候要找她说话;夜里她看话本子的时候这人也不停地在一旁絮叨;就连上床就寝了,他那嘴巴都还是停不下来。 不是在说大理寺又发现了什么恶心的尸体,就是在细数他中午都吃了什么,就连和部下们说了什么话都要原封不动地讲给她知道,没完没了的…… 宁华实在是受不住了,转头一口咬在他还喋喋不休的唇上,瞬间就把他的声音堵了回去。 吻了一会儿,宁华就抵着他的肩膀退开了,戏谑一笑,“萧钺,你想要我亲你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东拉西扯的来烦我!” 萧钺:…… 皇帝表哥都是骗人的!他果然还是被嫌弃了! 萧钺的脸有些热,声音闷闷地问:“你不喜欢我跟你说话?” 他希望他们两人不仅仅是在床上交流的那种夫妻,他想要更亲密无间的关系:就像他爹娘和帝后那样。 宁华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点委屈的味道,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嘴角不由得往上翘了翘。 “我不讨厌,而且还很开心。”宁华一脸兴味地看着他,指腹在他的唇瓣若有似无地碰了碰,“可你也不必事无巨细的都告诉我,那样多累啊,这张嘴还能做其他事情呐!” 萧钺的喉结滚了滚,压制住想要吮咬她手指的冲动,哑声问:“那你想知道什么?” 宁华长长的嗯了一声,手指在他心口处点了点,“我想知道关于你的所有事。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之类的。” 萧钺有些没明白,他之前唠叨的那些不就是他这一日的“所有事”吗?难道是他说得还不够详细?可这丫头不是已经嫌他话多了吗? “比如说?”他不解地问。 宁华又靠近了一点,半个身子都趴在了他的身上,在一片黑暗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就像‘之前那次在画舫上我吻了你,不是因为我喝醉了,而是因为我当时就想那么做’这样的心里话。” 萧钺的脑子轰了一下,心头猛地乱跳起来,“……你为什么想那么做?” 宁华在心里骂了一句傻子,自己说的还不够明显吗?因为喜欢你才会想亲你啊,还能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嘴上有蜂蜜吗? “就想啊,哪有那么多的原因?”她郁闷地敷衍了一句。 那就是馋他的身子! 萧钺的心里有一瞬间的失落,他还以为这丫头对他…… “明白了吗?”宁华在他胸口戳了戳。 萧钺嗯了一声,不就是把心里的真实想法都说出来吗?有什么难的?他脸皮厚着呢! 他一把抓住她在自己身上乱动的手,有些强硬地攥在掌心,低沉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我喜欢你主动亲吻我,我也喜欢抱着你睡觉,我喜欢你忍不住发出的那些声音,喜欢你在我身下失控,喜欢你隐忍地叫我的名字……” 宁华听得脸红心跳的厉害,她哪是让他说这些! 这个呆头鹅! “萧钺!”宁华伸手捂住他的嘴,没好气地问:“你别是故意在装傻吧?” 萧钺:…… 他怎么说什么都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宁华轻哼了一声,傲然道:“今儿就说到这里吧。虽然你有点烦,但我勉为其难能忍受,所以你以后想说什么都可以。” 面对这样的朽木,她还是慢慢调教吧。今儿这样,能在自己面前恢复话痨的本性,已经是一种进步了。 萧钺乐呵呵地嗯了一声,他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说完了吗?”宁华对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耐人寻味道:“说完了不如行动起来吧。” 都这样说了,萧钺哪里还忍得住,一个翻身就不遗余力的行动了起来…… 另一头,宫里那两人也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只不过姝音现在有了身孕,某人是不能怎么行动的,但却依然黏人得紧,就连睡觉都要牵着她的手才觉得安心。 姝音觉得好笑,打趣道:“不过就两日的时间,陛下就这么想臣妾?” 顾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贴到心口,幽幽开口:“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回到一个人的时候,醒来又发现你没有在身边,有一瞬,我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时候。” 以为和姝儿在一起的日子不过是他的幻想,是一场最美的梦。梦醒后,他就又只是那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没有妻子,没有孩子…… 姝音听得心软软的,侧过身把他揽到自己怀里,柔软的唇瓣贴着他的耳朵温言安慰起来。 她是真的,珠珠和安哥儿是真的,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还会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成亲生子;还会有很多可爱的孙辈;他们还要携手走完剩下的几十年,相伴一生…… 顾珩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有些兴冲冲地补充:“那我要快点把安哥儿培养出来,等他十几岁能独当一面了,我就把这摊子事交给他,然后我们就带着珠珠去云游天下。” 姝音不禁在心里为儿子掬了一把泪,还没满周岁就已经被自家父皇赋予千钧重负了! 不过这么想想,也确实挺开心的,两人又围绕着这一计划畅想了起来,最后决定等安哥儿年满十二岁就可以让他留京代理朝政了。 姝音笑吟吟地闭上了眼睛,紧紧依偎到他的怀里,“睡吧,明儿有千秋宴,得早起。” 顾珩低低嗯了一声,偏过头在姝音的眉心落下轻轻的一吻。 今夜应该能做个好梦…… 翌日,天光都大亮了,姝音才缓缓醒了过来,伸手在旁边摸了摸,身侧早已没了人,她揉着眼睛坐起了身,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这屋子不是她的寝殿。 姝音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慌乱,连忙下了榻,一边叫着二叔和孩子们的名字,一边推门走了出去。 虽然布置完全不同,但姝音还是看出来了——这里确确实实就是坤宁宫。可与自己住的那个地方不同,这里不仅空无一人,原本辉煌的宫殿也早已褪去了光华,只剩下一片衰败之景。 “快点,今儿可是陛下的千秋,我们早点打扫完,就可以去吃饭了,听说今儿给咱们都加了肉菜呐!” “那是得早点过去,免得都被抢光了。” …… 两个小太监的说话声从门外传了过来。姝音一愣,赶紧往前面跑了几步,就又听到其中一个人压低声音开口了:“宫里最近闹鬼呢!我同屋住的在钱大总管身边当差,据说陛下最近老是被梦魇着,都传他是被一个女鬼缠住了。” 自己不在的这两日,宫里居然还闹鬼了? 姝音一阵诧异,刚想问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殿外,那两个说话的小太监就在她的面前,可他们却好像看不到她一样,正交头接耳说得起劲—— “我也听说了,都说陛下的寝宫半夜常常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太吓人了,这地方也阴气森森的,我们还是快点弄完快点走吧。” 话音刚落,两个人就从姝音的身体穿了过去。 “妈呀,背脊忽然发凉。” “别真的有鬼吧。” 两个小太监一边说着,一边惊恐地跑了起来。 望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姝音疑惑地眨了眨眼,抬手看着自己异常苍白的皮肤,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莫非自己就是那个女鬼? 第361章 游魂 出了坤宁宫,姝音越来越确定:如今的自己大概真的只一是缕游魂。 不时都有宫人在她身边经过,却没人能看得到她,更没人与她讲话。姝音满腹疑团的在花苑里走着,眼前都是熟悉的景色。 人间四月,风如酥,花似火,处处都是春意盎然。徜徉在灿烂明媚的春光下,姝音却感受不到轻松与惬意,轻飘飘的身体下根本没有影子,与这生机勃勃的景色格格不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梦吗? “哎呀,娘娘,您今儿这身碧霞罗牡丹彩蝶千水裙可真好看,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那蝴蝶啊就跟飞起来了一样。” “走起路来才好看呢,就像把天上的星辰穿到了身上似的!” “陛下刚刚似乎也多看了娘娘两眼呢!” 一阵喧闹的声音传了过来。 姝音抬眼望了过去,在不远处的琉璃亭里看到了一群衣香鬓影的华服女子,而被众人一顿奉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林姝月。 那个早就死了的庶妹。 姝音心里的疑惑更大,赶忙快步走了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一群人里,不只有林姝月,郭宝林和何昭仪这两个本也死了的人也在,还有葛婕妤、施才人以及一些她不认识的女子。 林姝月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炫耀地晃了晃自己的裙摆,不可一世道:“这碧霞罗可是陛下以前赏赐给我外祖父的,同样花纹的就只有这么一匹呢。” 姝音不禁呸了一声,这个庶妹还真是不要脸!想到勇毅侯府的财物都落到了林家这些吸血鬼手里,她就呕得慌。 何昭仪轻蔑地勾了勾唇,清甜的嗓音里带着淡淡的嘲讽,“林妹妹还真是好福气!嫡母娘家的好东西都让你得了去。” “……你!”林姝月一张脸涨得通红,却没办法反驳。 看着场面有些僵硬,一个瓜子脸的女子立刻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陛下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往年我们去贺寿,他虽然也不收我们的礼,却也会让我们多说两句吉祥话,哪像今日,刚坐下就把我们赶了出来。” 提到这一点,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来。 “会不会与那一位被降了位份有关?之前可是毫无预兆,直接从妃位降到了美人,也不知那个柳娘娘到底做了什么惹恼了陛下?” “听说她前几日还跑到陛下面前去闹了,然后就被禁足了。” “难怪今儿没有看到她。” “我还以为她是没脸出来,原来是被禁足了呀!她以前多风光啊,虽然陛下也不往她那里去,可是却几乎对她有求必应,可是这后宫里的独一份呢!” 林姝月的脸上全是幸灾乐祸,轻哼道:“花无百日红,风水轮流转,这宫里啊可要迎来新的变化了。” 众人互望一眼,脸上都露出点羡慕的神情。之前那个瓜子脸的女子又说话了:“那是!陛下为了给娘娘的姐姐出头,竟然都把陆侍郎府给抄家了,听说陆侍郎本人也要被流放呐!” 林姝月装模作样地拿着手帕在眼角按了按,语带哭腔道:“我那个姐姐是个命苦的!年纪轻轻就被妾室给害死了,想来她平日里一定和那妾室积怨已久。哎!这又是何苦呢!做女人啊最忌善妒不贤,若是她能想开些,怎会落到这个下场!” 姝音气炸了,这是欺负她这个死人不会说话是吧?居然又在别人面前编排她!这不明摆着说她的死是咎由自取吗? 几人尴尬地笑了笑,马上拍起林姝月的马屁来。 “陛下为了这么点家事兴师动众的,肯定都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以后这宫里的头一份啊肯定就是娘娘了!” “难怪今儿陛下看着娘娘的眼神格外不同!” “娘娘在陛下的心里肯定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 何昭仪嗤笑了一声,“等她什么时候能摸到龙床了你们再说这些话吧!这宫里啊,什么样的宠爱都比不上有个儿子来得重要。” 林姝月面色不善地瞪了她一眼,傲然道:“我就来做这第一人!让你们看看,我不仅能顺利承宠,还能生下陛下的第一个皇子!” 姝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这林姝月进宫都十年了,怎么还能说出这么不切实际的话?这么冲动无脑,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 那几个一直在巴结林姝月的后妃立马又面不改色奉承起她来。姝音正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就有宫娥来请众人去花苑赴宴。 姝音跟着她们一起过去了,又等了一会儿,就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所有人的跪迎下缓缓走了过来。 永安帝清冷的视线在众人身上快速扫过,落到姝音这边时停留了一瞬,让她不由得心里一紧,明知自己只是一缕游魂,却好像被他看穿了似的。 姝音下意识往别人身后躲了躲,又偷偷打量起上首的那个人来。她知道这人不是她的二叔,只是前世的永安帝,他们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姝音发现他比二叔要憔悴许多,鬓边已有了华发,整个人看着也很清瘦。她慢慢往他身边走近了些,才发现这人的桌上摆的都是精致的素菜,一点荤腥都没有。 难怪会这么瘦了! 姝音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长久以往,身体哪里吃得消啊! 永安帝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心始终笼罩着一股愁绪,虽然是自己的寿宴,他也没有在席上待多久,不一会儿就先行离开了。 姝音自然也跟了上去,却发现这人并没有急事要做,只是回到宸元殿处理政务。整个下晌,他都坐在御案后埋头批阅奏折。姝音也就无所事事的坐在一旁看着他忙碌。 一直到天色暗了,钱三领人进来点了灯,他才慢慢抬起了头。 “什么时辰了?”久不开口的声音有一丝哑。 钱三立马给他添了新茶,恭敬回道:“酉时三刻了,可要传膳?” 永安帝淡淡嗯了一声,蓦地想到了什么,眉心深深拧了起来,沉声吩咐:“天黑后,让庚辛把陆承舆带过来。” 陆承舆? 姝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他还没被流放吗? 第362章 惊梦 等见着陆承舆的时候,姝音终于松了口气。这人虽然还没被流放,但从他如今这副形容枯槁的尊容来看,肯定没少受罪! 见着永安帝,陆承舆面如死灰的脸上陡然浮出些激动的神情,跪在地上膝行着往前走,凄声喊起冤来:“陛下,陛下!微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王贞娘那个恶妇做的,林氏是她毒死的,毒药是她找来的,微臣真的毫不知情!微臣自来对大邺忠心耿耿,绝不会与前朝余孽勾结,请陛下明察!请陛下明察!” 永安帝很轻地笑了一声,“你这些时日在诏狱过得可还好?” 一句像是问候的话却让陆承舆陡然变了脸色,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永安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淡,声音却冷到让人脊背发凉,“朕也让人审过你那个妾室,她一开始嘴也很硬,不过诏狱那种地方,有的是手段和力气。为了能够干脆利索的去死,她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虽然她一个内宅妇人能掌握的消息很有限,却也说了一件让朕有些在意的事情。你可知,她说了什么?” 陆承舆愣了一下,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抖了抖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永安帝也不和他绕圈子,对着钱三使了个眼神。须臾,两个暗卫就拖着一个头上罩着黑布的人进了殿。 姝音好奇极了,盯着这人看了看,当视线落在她鞋子上的时候,心里倏地有了答案。 下一刻,这人头上的面罩就被人揭了下来。 果然就是何昭仪——王柔。她被人绑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看到陆承舆的时候吓了一跳,然后就一脸哀求地冲着他眨眼睛。 永安帝在这二人身上来回看了看,目光愈发冷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最后一点侥幸也没有了,陆承舆瘫软在地上,浑身哆嗦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点力气,绝望地说道:“她明明已经死了啊,可在我定亲后,她又忽然写信告诉我说她没有死,还机缘巧合地进了宫。那之后,她就经常写信给我,诉说对我的思念,然后我也稀里糊涂地陷进去了。”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她做了娘娘,直到几年前的一次宫宴,我才看到了她。我那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不是真的死了呢?若她是真的死了就好了!” 王柔双目赤红,恨恨地瞪着他,喉咙里不断地发出愤怒的嘶吼声。 哪还有半点思慕情郎的模样? 永安帝一哂,看着陆承舆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你不是为了她一直冷落自己的结发妻子吗?怎么现在又希望她去死了?不过,朕当然也会成全你们,与其在人间做一对苦命鸳鸯,不如死了在一起吧。” 姝音立刻在一旁拍手称快,“皇上英明!” 这个梦还怪解气的! 永安帝没给这两人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就让人把他们拖了下去。 空旷的宫殿很快就沉寂了下来,一点声响都没有,永安帝像是入了定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喃喃起来:“我帮你报仇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可姝音却听出来了,这是对自己说的。她神色微赧地走了过去,有些别扭地向他行礼道谢。 这人虽然和二叔长得一模一样,她的心里却没有那种亲近感,反而还有一点发怵。 过了一会儿,钱三走了进来,温声劝道:“陛下,夜深了,不如就寝吧。” 永安帝顿了顿,终是点了点头,起身就往外走了去。姝音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永安帝梳洗完就上榻了,寝殿内的灯光随即也暗了下来。 在和二叔大婚之前,姝音也曾在福宁殿住过,对这里还算熟悉。屋子里的摆设没什么变化,一切都跟记忆里的差不多,只是不知为何,四周好似流淌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想到白日里那两个小太监说的闹鬼传言,姝音就有些毛骨悚然。虽然她自己现在也是一缕游魂,可她还是忍不住害怕。 万一真的那个鬼比她凶恶呢? 姝音苦着脸守在永安帝的床边,也不知这个梦什么时候能醒来?可这万一不是梦呢?姝音还记得睡前二叔曾跟她说的那个噩梦,万一睡前才是梦呢? ……重活一世的事不会都是她的幻想吧?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永安帝却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吓的姝音惊呼了一声。可那人却毫无所觉,翻身下榻后,就径直往后殿走了去。 姝音跟在他的身后七拐八拐的走了一段,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这人大晚上的不睡觉要去哪儿? 不过走着走着,她倒是有些熟悉了,这是通往密道的路,从这里可以出宫。不过永安帝却拐去了另一个方向,姝音跟着他下了一段楼梯,四周的寒气就越来越重了。 ……这是、冰窖? 姝音困惑极了,现在才四月也不热啊,来冰窖做什么? “陛下,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还有人在这儿? 姝音一愣,飞快跑了过去,就看到一个穿的跟个粽子似的老和尚正一脸笑眯眯的和永安帝说话,“时间就快差不多了,等到九九八十一日一到,就可以起阵了。” 永安帝嗯了一声,“劳烦大师守在这里了。” “不麻烦,不麻烦!总归陛下也给了我报酬。”老和尚戏谑地眨了眨眼睛,“陛下可真决定了?毕竟这事成不成功你也不知道!说不定只是我这个和尚在瞎扯呐!” 永安帝怔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那也无妨,朕也没什么损失。”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姝音听得云里雾里的,望着他那踽踽独行的背影,心里倏地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抬脚就追了上去。 冰窖里并没有点灯,只在四周放着几颗夜明珠,荧荧的冷光反射在冰面上,让这地方显得更为渗人了。姝音亦步亦趋地跟在永安帝身后,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他大半夜的不睡觉,不会就是来见那个女鬼的吧? 正这么想着,永安帝却蓦地停下了脚步,姝音来不及收脚,整个人直接从他身体穿了过去,视线毫无阻拦地落在了前面的冰床之上—— 这、这躺着的不就是自己吗?怎么还没下葬?! 第363章 宣布 姝音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自己身上。 原来自己死后就是这副模样吗?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了吧!这身衣裙是自己生前最喜爱的,发髻也梳得好好的,就连脸上都还化着精致的妆容,让她因为生病而凹陷的两颊都圆润了不少,整个人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抱歉还没让你入土为安。”永安帝缓缓开了口,清冷的声音很平静却又莫名带了一种熟稔之感,仿佛他正在和友人说话一样。 姝音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总觉得他好像在和自己说话又好像不是。 永安帝的嘴角带着点淡淡的笑意,温声说道:“害死你的人我都帮你解决了,放心,勇毅侯和你母亲还有魏将军的事我也会查清,还他们一个公道。我今日还见到你的庶妹了,她是我后宫的人,只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今日见到才觉得你和她并不像。” 姝音不由得点了点头,她和林姝月确实不怎么像。 不过大半夜的聊这个做什么? 永安帝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接着道:“前几日,宁华又来找我了,希望我能在你死后让你脱离陆家妇的名分,和你外祖父、母亲葬在一起。”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里莫名闪烁了一下,“我都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原来这么好。你知道吗,宁华在名义上还是我的长辈。若我能多注意一些,说不定就能早点找到你。” 姝音总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 “……你,有没有在心里怨我?”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忐忑。 刚问出口,他自己就笑了,自嘲道:“肯定是怨的吧?虽然你都不知道那晚的男人是谁,但我做下了那样的事,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你一个人面对那样的结果。” 永安帝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那个孩子,我很抱歉。那不是你应该背负的,都是我的错。你放心,我为她在慈恩寺设了一个灵位,也让人给她做了法事超度,希望她能去到好的地方。” 姝音早已经泣不成声。 “对不起。”永安帝哽咽地说,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快速划过,落在了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我会想办法改变这一切的,我保证!” “姝儿?姝儿?你怎么了?醒一醒,姝儿……” 耳边的声音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姝音感到那股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的绝望伤痛似乎远去了,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哭喊着睁开了眼睛。 顾珩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手指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姝儿,你怎么了?发噩梦了?” “二叔?”姝音呐呐喊了一声,语气有些不确定,又有些委屈。 “是我。”顾珩立刻把她搂到怀里,不住地安慰起来。 温热的身躯贴上来,才让姝音终于有了些实感,她呜咽一声,伸手紧紧抱住了他,“二叔,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顾珩一顿,又把她抱紧了些,嗓音温柔至极,“发生什么了?” 姝音依赖地靠在他的肩头,把梦里的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遍,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有些哽咽了,“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做梦,那些场景和人都好真实,我好怕那才是真的,好怕我再也回不到这里。” 顾珩的眉心蹙了一下,这听上去确实不像只是梦。 ……莫非是前世发生过的事? “那老和尚长什么样?”他问。 姝音啊了一声,歪着头想了想,道:“我说不上来,感觉上胖胖的,笑眯眯的,和印象中那些不苟言笑的高僧不太一样。二叔知道他是谁吗?” 顾珩沉吟地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头绪。 “只是一个梦而已,姝儿不要太挂心。说起来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在睡前说了自己做的梦,姝儿肯定也不会做相似的梦。” 他有些自责。 姝音的脸也有些红红的,如今已经彻底清醒了,又好好倾诉了一番,睡梦里那种沉重的感觉也早已不复存在,羞耻的感觉就渐渐涌了出来。 她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过做了一个噩梦,怎么还跟人撒起娇了? 姝音越想越丢脸,找补道:“我这是因为怀孕了,情绪容易失控,所以才哭得厉害,与二叔没有关系。” 顾珩嗯了一声,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柔声道:“天刚亮,还有时间,再睡会儿吧。” 姝音却还心有余悸,现在并不想睡觉,她仰着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清澈的杏眸眨了眨,软糯糯问:“二叔困吗?” 语气里那丝暧昧的暗示顾珩自然听出来了。 他喉结微动,嗓音沉了下来,“现在还不满三个月。” 姝音莞尔一笑,纯净的眸光中又夹着若有若无的诱惑,“还有其他方法呢。今日是二叔的生辰,就当是我的贺礼,好不好?” 顾珩的呼吸重了起来,“我怕你累着。” “不会。”姝音有些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唇舌纠缠间,她心底的最后一丝不安也烟消云散了。 她的二叔才不会是幻想,她也没本事幻想出这样那样的旖旎之事…… 吃过早膳,顾珩便去了前殿接受众臣贺寿。姝音则带着两个孩子留在坤宁宫坐等各家的女眷来拜见她。 这已经是姝音入宫的第三年了,应付起这样的场面来早已驾轻就熟,不过她如今毕竟有了身孕,应酬了一会儿就不由得有些疲惫。 “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恭王妃关心地问道。 姝音还没开口,珠珠就抢先一步回答:“母后的肚子里又有娃娃了!” 殿里霎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珠珠后知后觉意识到点什么,有些困惑地看向自家娘亲。姝音扬起唇角,在她的小脸上安抚地摸了摸,爽快地承认下来:“元贞说得对,本宫确实有孕了。” 她本没打算这么早说,但既然珠珠已经宣布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殿内一下子就欢腾了起来,众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诚王世子妃于昭的一张脸扭曲极了,嘴角扬得高高的,眼神却是阴云密布。 闵怀王妃云氏在她小腹上扫了一眼,抿唇一笑:“你生完第二胎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动静?不如去跟皇后娘娘讨教一下生子的秘方吧?” 于昭不屑地哼了哼,可转念一想,又忽然有了个主意,便起身向姝音走了过去。 第364章 反将一军 “恭喜娘娘了。”于昭恭敬地行礼道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仿佛是真的为了此事由衷高兴。 姝音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自从那年被她赶出了坤宁宫,于昭已经很久没往她跟前凑了。今儿诚王妃生病没来,这人没人看管着,别是又固态萌发了吧?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带着犀利锋芒的杏眸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静待下文。 于昭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就当大家以为她不会说话了,她才有些怯生生地开口道:“娘娘,臣妾自上一次生产后就没有再怀孕,看了太医都说我身体无碍,调理的药也吃了不少,就是没什么用。娘娘如今又顺利有了身孕,可是有什么秘方?可以分享给我们吗?” 她这话一出口,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内宅妇人最在意子嗣大事,若是有那生子秘方,自然是想要知道的。皇后娘娘之前在陆府三年无出,可谓子嗣艰难,如今嫁进宫就变成了三年抱俩,好孕连连。 这么一想,这里面可能真的有什么说头吧!况且,皇后娘娘好像确实懂点医术,前几年慈恩寺那场疫病,就是娘娘献了药方力挽狂澜。 众人立马都竖起了耳朵,视线不住地往上首瞟去,眼睛里都带着期待。 姝音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于昭果然又来给她挖坑了。 于昭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凄声哀求:“娘娘,臣妾嫁进诚王府多年都没能为世子生下嫡子,实在是心有愧疚。虽然王爷王妃和世子都没有苛责臣妾,可臣妾心里就更觉得亏欠良多,求娘娘帮帮我吧!” 说完,她又装模作样地跪了下来,看着无助极了。 可于昭的心里却自鸣得意了起来——她这次可学聪明了,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在背后使坏,而是大大方方的在人前示弱。 自己虽没有提皇后二嫁的事,却处处都在提醒大家皇后以前在陆家生不出的往事,如今她在宫里却又接连怀孕,前后差这么多,肯定是做了什么!自己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她了,若她还不把那生子秘方说出来,岂不显得她小家子气? 姝音自也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别说自己手头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秘方,就算有,也不会告诉她! “世子妃说笑了。”姝音似笑非笑地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从容自若道:“本宫这里哪有什么生子秘方?若真的有,本宫在怀安哥儿之前也不会被人传子嗣艰难了。” 大家瞬间都缩回了耳朵,装着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不过心里也觉得皇后娘娘说得有道理,她刚嫁给陛下的那一年,城里确实有不少她生不出孩子的流言蜚语。若真有秘方,她怎么不早点用呢? 姝音见大家都回过味儿了,又意有所指道:“子嗣之事也不是女子一个人说了算,男人的责任也很大呢。若你身子康健,连太医都说没毛病,不如考虑一下其它原因。早点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不要讳疾忌医!” 众人都听明白了皇后娘娘这番话背后的含义,用通俗点的话讲就是——有时候女子怀不上孩子其实都是男人的问题!是男人不行! 想来这都是皇后娘娘的切身体会和人生经验!她嫁给陛下后,就能连连顺利怀孕生子,那之前当然就是陆状元不行了! 如今诚王世子妃的这个状况,很有可能也是男人不行!那诚王世子整日都在外花天酒地,还男女不忌,玩得这么花,影响了子嗣也很正常。 皇后娘娘让她不要讳疾忌医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想到这里,众人看向于昭的目光便都带了点怜悯。 于昭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明明是在给林氏挖坑啊,怎么又把自己绕进去了?她张嘴想要反驳自家夫君没毛病,好得很!可这种话哪里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口的! 她嚅嗫了两下,又进退两难地住了嘴。想起身退下别丢人现眼了吧,又发现皇后娘娘没叫她起,便又只能苦着脸继续跪在那里。 姝长长叹息了一声,语重心长道:“起来吧,本宫知你心里苦。这样吧,本宫这边请太医给……开几个方子,你先试一试吧。” 于昭简直是百口莫辩,不仅无法解释什么,最后还得咬着牙感谢皇后娘娘的恩典。 她这副模样在众人眼里就是有苦难言啊,也更加确定了她们心中的猜想——诚王世子不行! 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阖宫上下都传了个遍。 午宴的时候,诚王两父子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怎么老有人往他们这边打量,还止不住地偷笑。到底是几个意思? 诚王的心里一咯噔,赶忙就派人去打听了,原来又是自家那个蠢儿媳干得好事!竟然当众跪求皇后娘娘给她什么生子秘方,结果被人反将一军,让自家夫君“不行”的流言被传得甚嚣尘上。 不仅如此,他家逆子那些包养戏子、流连小倌馆的荒唐事也被人翻了出来。诚王气得面色铁青,又不好辩解什么,只能把这口气憋在心里。 于昭坐在女眷一侧,被诚王的厉眼一瞥,立马心虚地垂下了头。 完了!完了!她这次回去又得被禁足了! “我就说她是个阴险的吧?”闵怀王妃云氏往上首睨了一眼,义愤填膺道:“不想分享生子秘方就算了,竟然还暗示诚王世子那啥,这不是明摆着让你难堪吗?我看皇叔气得不轻,你回府后可要好好解释一番,不然就要背黑锅了。” 想到诚王那些惩罚人的手段,于昭就不禁打了个寒噤。 看着她跟锅底一样黑的脸色,云氏不由得勾了勾唇,叹气道:“一嫁怎么都生不出,二嫁却接连有孕,这就是沾染了龙气吧,我们这种自是比不上的!”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一样戳在了于昭的心窝子上,若她能坐上皇后之位,肯定也早生出儿子了! “母亲,慎言。”坐在一旁的长乐公主肃声提醒道,微蹙着的眉心带着一丝反感。 云氏气了个倒仰,立马拉着于昭诉起苦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十月怀胎生的女儿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完全没把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也不知那起子坏心肠的人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于昭随即附和起来,虽没指名道姓,两人却一直嘀嘀咕咕地在说姝音的坏话。 长乐公主沉着脸坐着一旁,双手紧紧握成拳,极力忍耐着。过了一会儿,当看到上首敬酒的大臣慢慢散去后,她就毫不犹豫地站起了身,快步走了过去。 希望叔父能答应她的请求! 第365章 开府 “叔父。”长乐走到顾珩面前就径直跪了下去,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侄女有一个请求,还望叔父准允。” 顾珩一顿,随即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看着她的目光很柔和,“起身说话吧。” 长乐却没有依言语站起身,而是又磕了一个头,恳求道:“长乐已及笄多时,请叔父让长乐开府另居!” 她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瞬间都看了过来。 这也是长乐所希望的,她之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这件事,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这都是自己的意愿,没人强迫她什么。 顾珩略一沉吟,爽快地应下,“你的府邸朕早就命人选好位置了,等过几个月修缮好了,你就搬过去吧。” 他本打算等长乐成亲的时候再一并赐府,如今让她早一点搬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长乐又惊又喜,原来叔父早就为她安排好了!她又连忙磕头道谢,然后就喜不自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整个人都还有些晕乎乎的。 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再过几个月,她就能自己住了! 旁边的云氏却气得浑身颤抖,这个逆女竟然敢抛下自己独自出去开府?生女儿果然没有用,果然没有用! “你赶紧去求陛下,把这话收回来!”云氏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紧紧攥在手心,咬牙切齿道:“你可是要留在王府给我生孙子的,不准出去住!” 长乐挣开她的手,淡淡道:“我开府了也能生孩子,母亲不用担心。” 云氏恨恨地往上首看了一眼,怒不可遏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那个女人教唆你的?你是不是傻啊?她让你这么做一定没安好心!” 长乐皱了眉,如实道:“母亲,没人跟我说什么,开府另居的事是我自己决定的,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云氏根本不信,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不可能!我们两母女素来相依为命,你又乖又听话,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忤逆的想法?不可能的,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长乐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她都不会信,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反正到时候直接搬出去就是。 叔父都同意了,谁也拦不住! 长乐公主要开府的消息没一会儿也迅速传开了,大家知道后也不过点了点头,公主到了年纪有自己的府邸再正常不过。 云氏更气了,除了于昭,都没人能理解她心里的苦! 愤怒的火焰在她身体里熊熊燃烧着,也让她不禁认真思考起了蒋嬷嬷跟她说过的那些话——若宫里这几个真出了什么事,自己再过继一个顾家的子嗣,要做太后也不是不可能…… -- 夜里回了坤宁宫,帝后二人自也谈论起了长乐独立建府的事。 顾珩很有些感慨:“我印象里她还是个孩子呐,没想到一晃眼就长这么大,能自己搬出去住了。大哥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担心?” 姝音失笑,“长乐是个有主见的孩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会自己过好日子的。再说公主府就在京里,有什么可担心的?” 珠珠在一旁听到了,一双凤眸眨呀眨,困惑地问:“长乐姐姐要离开家,自己去公主府住吗?为什么呀?” “因为姐姐已经及笄,是大人了呀。”姝音温声解释。 “那珠珠也会长大吗?像长乐姐姐这么大?” 姝音笑着点点头,摸了摸女儿严肃的小脸,“珠珠也会长大,会和长乐一样,有自己的公主府。” 珠珠皱着小眉头想了想,立刻抱着姝音的胳膊,撅着嘴道:“珠珠不要搬出去住,珠珠要一直和娘和爹爹、弟弟在一起。” 虽然知道这只是孩子话,但姝音的心里还是暖暖的,她也舍不得女儿离开。 顾珩随即斩钉截铁地说了个好字,点了点女儿的鼻子道:“珠珠可要记住今日说的话,以后就一直留在我们身边,哪里也不去!” 明明应该是哄人的语气,姝音却莫名听出点认真的意味。她笑着摇了摇头,女儿终有一天会长大,会想要有自己的生活的…… 他们做父母的纵使再不舍,也要任由他们飞向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 等两个孩子都睡了,顾珩才有些担忧地说道:“也不知长乐搬出去住,会不会又遇到葛拾一那样不怀好意的人?” 姝音抚开他皱着的眉心,柔柔道:“吃一堑长一智,长乐会吸取教训的。” 她反而比较担心长乐会因为此事封闭自己的内心,不会轻易再接受另外的人。不过长乐毕竟是公主,在婚姻之事上比天下女子都要有主动权,遇到对的人就成亲,没有遇到也不用着急嫁人…… “对了,葛拾一那边可审问出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吗?”姝音随口问道。 顾珩的眉头略皱了一下,如实道:“他对厉雍的情况知道的也不多,据他交代,他来上京之后甚至都没有见过厉雍本人。不过,他说以前在边城的时候倒是时常能见到那人。” 姝音听出点不对,“时常?可厉雍这些年不都扮做江放一直待在上京吗?上京离边城那么远,一来一回快马加鞭都要一个月,他哪有时间这么折腾?……莫非那人不是他,而是他那个双胎兄弟?” 顾珩在姝音唇畔香了一口,“姝儿真厉害,一猜就中。他那个双胎兄弟前些年应该一直都待在边城,据葛拾一所述,这人身体应是不太好,每次见他时,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苍介仔细查验过他的尸体,这人应是有胎里带出来的哮病。” 姝音有些不解,“既然他的身体这么不好,为什么还要待在边城那种严寒的地方?” 顾珩一哂,眼底闪烁着深深的凉意,“因为那里靠近邬凉,厉雍两兄弟的姑母是邬凉的太妃,她所出的儿子就是如今的邬凉王。” “所以厉雍两兄弟和这个邬凉太妃私下有勾结?他们想要一起对付大邺?”姝音的脸上浮出些茫然,“可邬凉近些年好像也没什么动作啊?” “会有的。”顾珩很是笃定,“这个邬凉的太妃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对我们顾家人更是恨之入骨,邬凉这些年在私底下的小算计也不少。” 不过,他也不是毫无准备。 第366章 离家 顾珩的生辰一过,很快就进入了夏天。今年格外有些热,五月份的时候又潮又闷;一进入六月,那太阳就日日暴晒着,稍微一动,就会出一身的汗。 姝音如今已经怀孕快四个月了,肚子已经显怀,月份虽还不算大,却也不能用太多冰,在这暑热的时候就挺难熬的。 顾珩看着很是心疼,就提议不如回憬园住一段时间,在山里面会凉爽舒服许多。姝音有些意动,可一想到要和他分开,就有些不舍。 顾珩的心里甜滋滋的,赶紧补充道:“我也一起去。姝儿忘了我在云回寺附近也有私宅了?我白日里就在那里处理政务,接见官员,晚上就回憬园。” 这样他们既不用分别,也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姝儿养胎。若是直接去行宫避暑,就得兴师动众,身边少不得还要跟一些宗室、官员什么的,反而还要劳累姝儿与这些人的家眷应酬。 他可不想有外人来打扰他们一家人。 姝音欣然应了下来,马上就吩咐宫人们去收拾行李,再派人去憬园那边做准备。这几年,憬园虽然空置着,但一直都留有人在那边看守打扫,简单归整一下,就能立即入住。 六月初五,姝音就带着两个孩子低调的从宫里出发了。顾珩早派人把憬园、归园连带着他自己私宅的一大片区域都围了起来,到处都有官兵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白日里,姝音就和孩子们在憬园玩耍,偶尔也去山里散步赏景,有时候一恍惚,倒真有一种回到刚重生那年的感觉。 那时的她也是大着肚子离群索居的住在这里。不过到了晚上,当床上多了一个人的时候,差别就体现出来了。 那个时候的二叔最多只会在憬园的院子里站一站,可没胆子进她的屋子。他们的关系也是在珠珠出生后,才有了比较深入的发展…… 想到往事,姝音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好像泡在了蜜水里,勾着某人的脖子在他的耳侧吻了吻,轻声问:“二叔是什么时候对我起了心思?” 她记得那一年他们见面的机会其实不多。仔细想想,除了最开始那一次是偶遇,后面似乎都是某人刻意安排的。 ……莫非这人对自己是一见倾心? 姝音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一双杏眸流光转盼,仿佛藏着一片璀璨的星辰,让人沉醉其中。 顾珩从喉咙里低低地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承认:“从见到姝儿的第一眼开始,我就陷进去了。”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相遇的那个傍晚,当她走进自己的马车,周围的一切好似都渐渐离他远了去,一瞬间,除了眼前的人,他什么都看不到。 那之后他就总是想起她,一开始他还有些抗拒这种感觉,因为她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那种被人拉扯着心弦的状态让他本能地想要逃避。他也试图摆脱她对自己的影响,可最终还是敌不过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姝音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却又哼了哼,“二叔不就是被我的外表迷住了?男人就是肤浅。” 顾珩并不否认这一点,却也还是要特别说明:“不过,我就只对姝儿一个人肤浅,其他女子长得再好看,也激不起我心里分毫的波澜。” 姝音笑着嗔了他一眼,噘着嘴道:“二叔这张嘴真是越来越甜了。” 顾珩一扬眉,就径直吻了过去,轻车熟路地攻城略地,直把人吻得喘不过气了才退开,“甜吗?” “……不甜。”姝音嘴硬。 某人又吻了一遍,“甜吗?” 姝音这次迟疑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也没有很甜。” 某人又慢慢靠了过去,姝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没有等来那熟悉的缠绵,她疑惑地睁开眼,就看到某人正冲自己坏笑,“姝儿别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姝音:…… 说得她好像是那骗吻的登徒子似的。 “若我就是故意的,你就不想吻了?”姝音半眯着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危险。 顾珩讨好地在她唇瓣吮了吮,呢喃:“是我想要吻你的,很想很想。” 这还差不多。 姝音搂着他的脖子主动加深了这个吻,人也慢慢攀到了他的身上,双手熟练地扯开了他的衣襟和腰带,再顺着他紧实的腰腹往下滑去…… 顾珩忍不住吸了口气,浑身上下都紧绷到了极致。 姝音调皮地笑起来,倾身贴着他的耳朵娇声说道:“二叔一会儿不许动。” …… -- 姝音在憬园的小日子过得很是舒心,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七月。 这日,她刚送了顾珩出门,外面就有人来报:宁华郡主来了。这段时间,阿娘、姑母、宁华、巧容等亲近的人经常都来看她,姝音不觉有异,立马就让人把宁华请了进来。 可当她看到宁华身边的婢女们都拎着大包小包时,就不由得诧异起来,“你自己来就好,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呀?” 宁华顿了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些都是我的东西。” 姝音:…… 感知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好,姝音就领着她去了后院的竹榻乘凉,又让人端来了冰饮子、甜果子。两人就坐在那里,一边看着不远处的珠珠带着安哥儿和小猫玩儿,一边随意地聊天。 宁华的目光追随着两个小娃娃,不由自主地感叹起来:“真羡慕你。” 姝音失笑,直接问出口:“怎么?和你家世子吵架了?” ……都闹到要离家出走了呢。 宁华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却还是果断地摇头,闷闷道:“没有,和他能吵什么啊?想起来,都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 姝音听出她的低落,随即敛了笑意,“发生什么事了?” 宁华苦笑了一下,“宝儿,我是不是说过不在乎他心里有没有我的话。”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倏地红了,声音里也带着些脆弱,“可我好像做不到!他对我越好,我就越在意这一点,就会想他这么做是因为心里有我,还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前些日子,他的世子院修整好了,我们就搬回了成国公府。昨儿我在整理库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匣子,那里面都是以前他和夏芝定亲后,夏芝写给他的信,做给他的荷包。我不知道原来过去这么多年了,他都还把这些东西当宝贝一样留着。” “宝儿,怎么办?我好像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第367章 细微的异样 宁华脸上的表情有些嘲讽,“我很可笑吧?自己才是成过亲的那个,他都不介意我的过往,我却……,我嫁给他之前就知道他对夏芝的感情,青梅竹马又定过亲自是很特别的,我原以为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纠结也无法改变,可我就是忍不住会难受。” “一点都不可笑。”姝音拉着她的手,温声安慰:“这说明你心里真的很在乎他。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患得患失,才会介意那些前尘往事,才会变得不像自己。这些都很正常,我也曾有过同样的想法。” 姝音其实很是能理解宁华的心情,她自己之前以为二叔对秦王妃念念不忘时,心里也很不好受。从情理上讲,二叔若真的对自己的原配有深厚情意也是很正常的事,可懂得这样的道理也不会让自己好过多少。 理智是一回事,真正的感觉又是另外一回事。人不能控制内心的真实感受。 宁华吸了吸鼻子,“那你后来是怎么想通的?” 姝音顿了顿,二叔和萧钺的情况还有些不一样。二叔虽然成过亲,却对秦王妃没什么感情,萧钺对夏芝就可能是真的是放在心上过的。 不过都这么多年了,应该早就忘了吧。 姝音犹豫了一下,问:“你有没有问过他以前的事?” 宁华点点头,又摇头,“以前我有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他看上去不是很想说的样子,应该还没有释怀吧。” 有些过往撕开就是一个伤口,说不定到现在都还在渗血,他不愿意说起很正常。 姝音皱了眉,她倒没有看出来萧钺竟然是这么长情的人! 宁华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纠结,或者实在放不下,直接问他就好,可我却胆怯了,害怕听到我不想知道的答案。可能我真的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洒脱吧。” 姝音无声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想不通就先别想了,你就在我这儿多住几日,转变下心情说不定就不会钻牛角尖了。” 宁华重重点头,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我本来就是来投靠你的呀,希望娘娘别嫌弃我。” 姝音自是不会嫌弃的,她和宁华总有说不完的话,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闺中的时候。珠珠也很高兴,晚上一直缠着郡主姨姨给她梳好看的发髻。 只是宁华留宿在憬园,顾珩就不好回来住了,只能孤枕难眠地在自己的私宅睡了一晚。翌日一大早,他就派人去把萧钺找来了。 萧钺以为是有什么紧急的公务,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快马加鞭地赶来了,满脸严肃地站在堂下听候吩咐。 顾珩抬眼觑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明显的谴责,幽幽开口:“不管你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都去跟宁华认错,尽快把她带回去。” 萧钺啊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茫然又无辜,“我和宁华好好的,哪用认什么错啊?我们没有闹别扭,没有吵架,她也没有生气,好得很呢!” 顾珩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有些嫌弃,竟然连枕边人不高兴都看不出来,真是迟钝至极!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她离家出走的前一天和你说了什么?”他好心提醒了一句。 萧钺顿了顿,回想道:“她说最近暑热,她有些苦夏,就想去山里避暑,顺便看望娘娘。” 顾珩淡淡嗯了一声,用自身经验出发,继续循循善诱,“你就没发现她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不一定是很强烈的情绪,可能只是很细微的异样,比如一个眼神,一个抬手,一个笑容……” 很细微的异样? 萧钺凝眸沉思了起来,他那日回府挺早的,还和宁华一起吃了晚膳,之后又一起去爹娘的院子说了会儿话,她看上去也挺开心的,还和娘商量着七夕那日要去金明池放河灯,两人亲亲蜜蜜宛如一对母女,衬得他和他爹就像两个陌生人。 ——不过,萧钺的脑子灵光一闪,终于找到那点细微的异样——他们从爹娘院子出来后,因为天色暗了,他就想牵着她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这就是她生气的“表现”了吧。 可是为什么呢?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啊? 看着他变化不定的表情,顾珩就猜到他大概已经想到点上了,也不多问,提点道:“凡事都有原因,你不知道就去跟人打听。” 萧钺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瞪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诚恳发问:“那宁华有没有跟娘娘透露什么?” 顾珩气笑了,“没让你跟我打听!” 姝儿怎么可能会把这种女子之间的私密话说给他知道?只不过告诉自己宁华心绪不佳,要在憬园多留些时日罢了。 不过做妻子的不高兴了,那就自然是萧钺这个夫君的责任! 萧钺一脸严肃地从顾珩的院子里退了出来,正琢磨着该找谁打听,转眼就见到自己的小厮双福牵着马过来了,他眉心微动,问道:“你知道前日里夫人都做了什么吗?” 这小子总是追着宁华身边的几个婢女“姐姐长,姐姐短”的,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双福挠了挠脑袋,“小的那日跟着爷在衙门,哪里知道夫人都做了什么呀?” 萧钺心下有些失望,立刻翻身上了马,打算回府打听情况。 就这时,双福陡然啊了一声,急声道:“小的娘倒是和小的提过,那日夫人去了库房找东西,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好,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库房? 萧钺皱着眉,一夹马腹,就又往城里急奔而去。一回府,就径直去了自己院子的库房。 双福的娘高嬷嬷看见世子来了,立刻就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那日夫人都找了什么?”萧钺问。 高嬷嬷如实回道:“世子院修缮时,有些东西就搬去前院了,那日殿下就命人抬了回来,夫人应是帮着世子在归整物件呐。” 说着,高嬷嬷便领着他来到库房西边的一面柜子,“那日搬回的东西都放在这里。” 萧钺点点头,视线快速在这些物品上扫过,一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他又随手翻看起来,发现这些都是他以前还在军营时留下的东西,虽不值什么钱,却挺有纪念意义,比如他用过的护心镜,铠甲、兜鍪、腰牌等,还有一些他自己写的作战心得,有个匣子里甚至还有当年别人传阅给他的避火图。 萧钺也不知道怎么还留着这玩意儿,难道宁华就是看到了这个才变了脸色? ……不应该啊,那丫头自己手上的画册可比这个精彩多了! 正这么想着,萧钺又打开了一个匣子,刚掠过一眼便看到了那信封上的署名。他心里咯噔一下,好似有些明白宁华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 第368章 陌生情绪 顾珩没想到萧钺这么快就回来了。 “可是打听到了?”顾珩在他略显狼狈的面容上扫了一眼,一脸兴味地问道。 萧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点点头,闷声道:“就一点误会。” 顾珩并不打算细问,但萧钺顿了顿就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末了还不忘给自己喊冤,“我是真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还留着了,我对夏芝早就彻彻底底放下了!” 顾珩漫不经心地勾起唇,悠悠道:“你跟我说这些没有用。重要的是宁华知道吗?” 萧钺对他这种袖手旁观的态度有些不满,“你和娘娘修成正果前,我可给你出了不少主意,连名字、身份都借你用了,你怎么也得投桃报李,帮我把人哄好吧?” 顾珩跟看傻子似的觑了他一眼,声音淡淡的,“不是已经告诉你怎么做了吗?直接把你心里的想法告诉宁华,好好解释。” 萧钺的脸上浮出点红晕,有些犹豫地说:“可她万一不是为了这事生气呢?” 顾珩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用尽了,没好气道:“就算不是因为这事,你也应该早点把那些过往与她说清楚,而不是拖到现在。” 萧钺不确定地皱了眉,“可这样不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我不提,不是更能表示我对过去没有留恋吗?” 看在这人好歹是自家表弟的份上,顾珩耐着性子以过来人的身份说道:“这种事不是你觉得,而是要她觉得。你仔细想想,她有没有旁敲侧击的跟你打听过以往的事?若是有,就表示她介意。而你要做的就是坦坦白白与她讲清楚,而不是避而不谈。” 萧钺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宁华确实有意无意跟他打听过夏芝的事,而他以为宁华是在试探他还有没有惦记夏芝,所以每次都很有“眼色”地把话题转开了。 ……他这样会更让宁华觉得自己心里有鬼吧? 萧钺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不禁埋怨地看了一眼自家表哥,“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顾珩:…… 既然已经想通了所有的事,萧钺便迫不及待地站起了身,想要去憬园找宁华。不过他还有点理智,知道那里有皇后娘娘在,自己是不好单独过去的,便用一双大眼睛祈求地看着顾珩。 “我劝你最好还是稍微拾掇一下。”顾珩在他满是尘土的身上打量了几眼,面上带了丝嫌弃。 萧钺立刻抬起胳膊闻了闻,神情讪讪的,他今儿一起床就城里城外跑了两个来回,身上是不怎么好闻。 “那我就沐个浴吧。”说着,他的肚子也咕咕咕地叫了起来,“再顺便吃个饭。” 此时已是申时三刻,顾珩手头上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等萧钺收拾妥当,便领着他回了憬园,却扑了个空。 原来姝音和宁华正带着两个孩子在后山的池塘里游船赏荷。 两人又匆匆赶了过去,刚好看到一艘小船正欲靠岸。顾珩赶紧走了过去,从姝音手上接过已有些昏昏欲睡的安哥儿,又牵着她的手把人稳稳地扶了下来。 萧钺往她身后看了一眼,除了跟着的几个宫人,并没有看到宁华的身影。 “娘娘,阿宁呢?”他有些心切地问道。 姝音轻哼了一声,指了指身后的那片绿意盎然的林子,冷声道:“阿宁和珠珠去后面观鸟了。” 萧钺尴尬地笑了笑,他怎么觉得皇后娘娘对他的态度又变得有些微妙了。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赶紧道了谢,就急匆匆地往林子里去了。 “郡主姨姨,小鸟的娘亲还会回来吗?”珠珠仰着脑袋,看着树上大张着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鸟,有些疑惑地问。 宁华点点头,“会回来的,它们的娘亲出去找东西吃了。” 珠珠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它们这么叫,一定是饿了,那我们给它们吃的吧。” 宁华摸摸她的满是纯真的小脸蛋,“但它们可能更想吃娘亲带回来的东西。” 珠珠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再想问点什么,那树上的小鸟却出了意外,一个小家伙不小心翻出了鸟巢跌落到了地上。 珠珠赶紧跑了过去,看着在地上不断挣扎的小鸟一脸急色,“郡主姨姨,怎么办?” 宁华走过来,把小鸟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了一下,松了口气,“珠珠放心,小鸟应该没有受伤。” 她正准备自己爬到树上把小鸟放回去,隐在一侧的侍卫羽泽就闪身来到了她的面前,“郡主,这种事还是让小的来吧。” 宁华也不逞强,把手中的小鸟捧到他的手里。远远看去,羽泽张开的大掌就好似把宁华的手捧在掌心似的。 萧钺一过来便看到了这一幕,只觉得刺眼极了,心里顿时生起一股极陌生的情绪。 “表叔!”珠珠最先注意到他,热情地跑了过去拉着他的手说起话来。 宁华一顿,往萧钺这边随意扫了一眼,并没有太大反应,转而目不转睛地看着羽泽把小鸟送回了树上。 萧钺的心里越发有些不得劲,犀利的目光在身手矫捷的侍卫身上看了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侍卫也太俊了些。 宁华随即走了过来,对着他浅浅一笑,“你来了。” 态度不冷也不热,很是寻常。 “阿宁,我……”他刚张嘴要解释,眼角余光就看到珠珠正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宁华没有在意他的欲言又止,拿出手帕为珠珠擦了脑门上的汗水,又牵起她的手,“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珠珠嗯了一声,一路蹦蹦跳跳,语气很是欢快,“娘给我们准备了凉水荔枝膏,还有雪泡豆儿水、乳糖真雪、樱桃酥山,晚上还有鱼脍吃呐!” 看着她们走远的背影,萧钺叹了口气,快步追了上去…… 回到憬园,姝音命人在院子里摆了膳,山里的傍晚退了暑热,凉风习习,很是舒适。几人围着桌子坐下了,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宁华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萧钺说话,她大方回应,给她夹菜,她也笑着接受,好似又恢复了正常。可姝音知道,扎在心里的那根刺若不及早拔出来,只会越刺越深,如鲠在喉。 “世子今晚也留下来吧。”姝音淡笑着开口,“这几日的夜空经常能看到流星,宁华最是热衷于此,世子不若也陪着她一起赏月观星吧。” ……希望两人能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 第369章 坦诚 夏日的夜晚,月辉倾注,繁星点点,夏虫脆鸣,一阵微风吹过,庭院里花树摇曳,带起阵阵幽香。顾珩和姝音带着一双儿女躺在院子的木榻之上乘凉,悠然惬意极了。 姐弟俩玩闹了一会儿就依偎着睡着了,顾珩把他们挪到自己的另一侧,然后就毫无障碍的把姝音圈到了怀里。 姝音睨了他一眼,幽幽开口:“你这通风报信可够快的。” 顾珩轻轻一笑,理直气壮道:“我这也是想帮忙,萧钺是个迟钝的,你不提点一下,他准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问题,又怎么解决呢?” ……说得还挺有道理。 姝音哑然失笑,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其实是嫌宁华住在这里打扰了他们。她伸手在他的腰间拧了一把,“你都提点了什么?” 顾珩顺势抓住她的手,放到掌心把玩起来,卖了个关子,“就点拨了他一些为人夫的道理。” “什么道理?”姝音有些好奇。 顾珩侧过脸看着她,眼神中闪着丝丝缕缕的情意,“比如说,不管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是夫人不高兴了,那一定就是丈夫哪里没有做好,就要赶紧认错。” 姝音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心里泛出满满的甜蜜,在他下巴上暧昧地摸了摸,“你传授得很对。” 顾珩在她手心上吻了吻,意有所指道:“我还告诉他,有些过往得早点说清楚,免得打翻了家里的小醋坛子就不好了。” 姝音哪里听不出来这人在影射自己,她轻哼一声,手指在他心口点了点,“我若不吃味了,你才要着急呐!” 顾珩赞同地点点头,一手捧着她的脸轻轻抚了抚,“所以我很喜欢自己的小醋坛子。” 姝音扑哧一声笑出来,紧紧揽着他的腰,“我也喜欢你这个大醋坛子。” 就不知,那两人喜不喜欢了…… 宁华和萧钺所住的院子叫翠潋院,顾名思义,这院子里有一方专门用来凫水的清池,这个时节最是消暑热。 宁华命人在池子旁点了灯盏,又让人准备了齐云清露和各类下酒菜,便泡在水里悠然地看起了话本子。 萧钺梳洗完一出来,便看到了这副场景:幽暗的水波之上,宁华裸露的肩背白得晃人眼睛,暖黄的灯光洒下来,又让她氤氲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好似那天边的神女,又像那水里的女妖。 他几乎移不开眼睛,腿脚也自有主张地走了过去。 “你挡着我的光了。”宁华柳眉微蹙,抬头觑了他一眼。 萧钺不自在地咳了咳,往旁边挪开两步,搭话道:“你在看什么?” “书。”宁华的回答言简意赅。 “什么书?” “妖娆郡主的俊俏小侍卫。” 萧钺:…… 这玩意儿不会是她身边那个叫羽泽的家伙自己写的吧! 萧钺心里那点陌生的情绪又起来了,酸溜溜道:“这种东西肯定是那些想当小白脸的猥琐卑鄙之徒写出来哄骗无知小娘子的。” 宁华翻书的手微微一顿,“你这是在说我无知?” 七月的天,她的声音冷的让萧钺心底发凉。 “我没有,我没有!”萧钺立即否认,有些讪讪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写这书的人没安好心。” 宁华的嘴角翘了翘,“不愧是大理寺卿,真是会洞察人心。” 语气里的嘲讽是人都听得出来。 萧钺莫名有些委屈,宁华这是为了个外人讽刺他?他心里一酸,干脆甩掉鞋子,扑通一声也下了水,激起一片不小的水花,也弄湿了宁华手上的书。 “萧钺!”宁华的火气也起来了,一脸愤愤地瞪着他。 虽然惹她生气了,但萧钺的脸上却浮出了隐隐的笑意。宁华脸上的表情终于又生动了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故作无事发生的淡然。 他宁愿她骂他、打他,也不愿她那样端着与他相处。 萧钺一把夺过她手里那本书,随意地往旁边一扔,在宁华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揽着她的腰把人抱到了怀里。 大热的天,他沐浴完就只穿了一条软缎裤,而宁华就只穿着小衣和一件轻薄的衫裙,沾了水后,紧紧贴在身上,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欲说还休的诱惑。 他本也没想做什么,可这样肌肤相贴地抱着,他就有些控制不住的起了反应。 宁华很快就感觉到了,心里一个冷笑,就在他怀里猛烈挣扎起来,对着他又打又拍又拧又踢,实在撼动不了又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 硬邦邦的硌得她嘴巴疼。 宁华气得眼尾都红了,有些口不择言地喊道:“萧钺,放开我!我今儿没有心情,不想和你亲热,你若是真的那么想要,我找人来伺候你。” “……顾宁。”萧钺嗓音沉沉地叫了她的名字,脸色也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色中饿鬼?” 宁华别过脸不看他,哼了哼道:“你倒是把那处收回去啊!” 萧钺的脸有些热,证据这么充分他实在无法辩驳,不过他还是要为自己正下名,“你是我的妻子,我才会如此。我并不会对别的女子这样,也不想和别的女子做这样那样的事。我就只想要你。” 宁华不由一愣,瞬间就停止了挣扎。萧钺这样猝不及防的坦然剖白让她稍微有些讶然,一颗心也不可抑制地乱跳起来。 妻子就妻子吧…… 宁华蓦地有些自惭形秽,她总是觉得萧钺不和自己说心里话,不和她交心。可她又何尝坦诚过呢?她明明早就喜欢他了,可就因为害怕说出来会受伤就藏着掖着。反而是萧钺,对着自己从来都是有话直说,他也确实是打心里重视她这个做妻子的。 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意,她强求不来也不应该强求。 “对不起。”宁华低低说了一句,又伸手回抱住他,柔柔道:“我不应该说那些话,对不起。” 她一气之下的口无遮拦确实有些伤人。 这下换萧钺愣住了,这丫头的情绪怎么一下子又变了? 看着她沮丧又羞愧的小脸,萧钺顿时有些心慌,微微抬起她的下巴,认真道:“阿宁,我没有生气,你也不用道歉。你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我不希望你在我的面前有任何顾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只讨老夫人们的欢心,没怎么接触过年轻的小娘子,人也迟钝,若是哪里做的不好,你直接告诉我,好不好?” 第370章 心里话 宁华有些愣愣地看着他,心底那处最坚硬的地方好似被触碰了一下,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她和宋迫初初成婚的前两年,也曾甜蜜过,那时的她从不怯于表达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喜欢就是喜欢,很轻易就能说出口。她就像一头勇往直前的小兽,单纯又热烈,直到宋迫带回了那个女人,给了她迎头痛击。 过往的一切柔情蜜意瞬间就变成了一出笑话,而她那毫无保留的心意也被人践踏得彻彻底底。 ……她很害怕,很怕会重蹈覆辙。 可那些都不是萧钺的错啊!她不应该被过去绑住了手脚就为现在这段感情带上枷锁,这对萧钺不公平。喜欢就是喜欢,她不应该害怕受伤就隐藏自己的感受。 就算萧钺不能回以她同样的感情,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能让他正视自己对他的心意。 宁华深深呼出一口气,直视着他启唇道:“钺哥儿,我……” “阿宁,你先听我说。”萧钺开口打断了她,眼底浮出一丝愧疚,“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把夏芝的事与你说清楚的。我以为不提起就已经摆明了我的态度,哪知会让你误会得更深。阿宁,让你难受了,对不起。” 听他这么说,宁华心里那点委屈就好似找到了出口,瞬间就爆发了出来,让她的眼睛起了雾,却又倔强地隐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见她这副模样,萧钺既心疼又好笑,“傻阿宁,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坚强,扮什么洒脱?你是什么样的,我很清楚。我惹你不高兴了,只管找我出气就好,可不许再憋在心里或自己胡思乱想了。” 宁华轻哼一声,在他胸口处发泄似的咬了一口,娇声质问:“你是不是对夏芝还念念不忘?不然怎么还留着她写给你的信,做给你的荷包?” 终于问出来了。 萧钺装着被她咬疼了的样子,眼里却闪着盈盈的笑意,沉声解释:“那些东西,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还保存着。大概是之前我重伤那次,阿娘就把我在军营的东西都收拾归整了起来。” 若他那次死了,阿娘肯定会把这些劳什子都一把火烧了;但他最后又活下来了,这些东西便没那么碍眼了,才得以留存。 宁华不觉得他会骗自己,特别是那堆东西里确实还夹杂着几本劣质的避火图,怎么看都不像是故意珍藏的。 她吸了吸鼻子,越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明明一点小事张嘴问清楚就好了,可她却仿佛那惊弓之鸟,一下子就缩回了自己筑起的巢穴里。归根到底,是她自己对这段感情的防备心太重,无法全心全意地对待。 萧钺在她有些羞赧的脸颊上轻轻抚了抚,柔声道:“我和她定过亲,十几岁的时候也确实把她放在心里过,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她早已不是那样的感情了,没有念念不忘,也没有刻骨铭心,只是一段过去,就此而已。” 他那时只有十几岁,比现在还要懵懂,对情爱之事更是一窍不通,只知道偶尔见到邻家的那个小姐姐了会脸红心跳。后来他们又定了亲,夏芝在他心里自然就又不一样了。 他本以为那人会是自己的妻子,可后来发生的事却无情的扯断了他们之间本就薄弱的那点青涩情意。 他最初那几年确实伤心过、纠结过,但更多的是少年人的心高气傲被现实打败后的不甘和疑惑——他们的感情明明这么好,为什么夏芝不像在信里曾对他说过的那样死心塌地,生死相随? 现在回想起来,少年人的海誓山盟就像天边的云,洁白纯净,却又虚无缥缈,一阵风过来就能吹散。 可那也不是夏芝的错,他和她之间本就没有多深刻的牵绊,只是一点朦胧的好感罢了。若这点好感能顺利发展下去,他们说不定也能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妻。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他和夏芝是注定走不到一起的。 他命里的那个人,是顾宁。 萧钺双手揽在她的腰间,把人带到自己的怀里,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满目认真,“阿宁,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信我?” 宁华的心一下子漏跳了好几拍,抓住他肩膀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起来,咬着唇点了点头,“我信!” 声音里的坚定让萧钺不禁嘴角上扬。 “那现在换我了。”萧钺霎时敛了笑意,语气莫名地说:“我都交代清楚了,你也该交代一下了吧。” 宁华怔了怔,本还染了水汽的眼睛一下子就带了笑,大大方方道:“我和宋迫那点事,你还不清楚吗?” 萧钺自然是清楚的,这两人成亲的时候,他在场;这两人蜜里调油的时候,他听他娘唠叨过;这两人因为纳妾之事闹翻了,他听他娘说起过;就连这两人义绝,也是因为他这个导火索…… 越是清楚这些内情,他心里就越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不是介意,也不是疙瘩,就是有一种对过往之事无力改变的怅然之感。 宁华怕他多想,又解释了两句,“我对他别说情意,就是想起来都会觉得晦气,都会埋怨自己当时眼瞎,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虚伪的人。” 萧钺勾着唇,打趣:“你不就是被他年少时那副皮囊迷惑住了!” 这一点宁华无法反驳,她那时候确实就是看中了宋迫的外貌。 “……你身边那个长得挺好的侍卫叫什么来着?他跟了你很多年了吗?”萧钺装作随意地问道。 宁华的眉心动了动,蓦地就意识到了点什么,眸光浮出一丝促狭,“钺哥儿,你是不是吃醋了?” 萧钺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又露出些羞恼的神情,嘴硬道:“没有!我就只是因为今儿见着他了,随口问问。” 宁华长长哦了一声,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萧钺贴在她腰间的手掌一点一点收紧,直到两人毫无距离地贴在一起。他喉结滚了滚,贴在她耳边又问了一遍:“他是不是跟了你很多年了?” “钺哥儿,你是不是吃醋了?”宁华也固执地问了一遍。 萧钺顿了顿,这次就很干脆地承认了下来,“是,我吃醋了!只要想到他能时时刻刻都跟在你的身边,我心里就酸得不行。” 宁华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心里比吃了蜜还甜,望着他的眼睛坦白道:“钺哥儿,我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对你动心了,在画舫那次吻了你,也是因为情不自禁。” 第371章 恶毒 萧钺的头顶轰的一声炸开了,整个人宛如被惊雷劈中,震得他半晌回不过神。 话已经开了头,宁华也不再有任何顾虑,坦坦白白道:“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对你起了这样的心思,我自己察觉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也不知要怎么办。我努力压抑住这样的感情,也试过很多方法想要忘了你,可都收效甚微,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心都跳得好快,不由自主的想要离你更近一些。” 萧钺的心霎时就变得软乎乎的,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抱歉,我没有察觉到。” 宁华哼了哼,没好气道:“我们那时在表面上可是差了辈分的,再说阿娘也一直在给你张罗相看,你表现的又很配合,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让你察觉到什么?” “可你还是忍不住吻了我。”萧钺有些得意地指出来。 宁华傲然地嗔了他一眼,耳根却悄悄红了起来,“我那时饮了不少酒,自制力就差了那么一点,再说又是你自己闯上来的,我明明都已经尽力躲开你了,你还主动来招惹我,那我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她当时要不是酒意上涌有些想吐,可能会一时冲动得更彻底,那就不仅仅是一个一触即分的亲吻了。 “若我那时深入一些,你会不会推开我?”宁华问了个假设性的问题。 萧钺没怎么犹豫就点了点头,“会。” 宁华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 萧钺轻轻笑了一声,指腹在她微微嘟着的红唇上捻了捻,就吻了下去。萧钺在这方面进步的很快,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早已没了初时的生涩,娴熟地攫取着那处湿热的香甜。一吻闭,他才有些气喘吁吁的在她耳边呢喃:“你喝醉了酒,我怎么可能占你的便宜。” 宁华的嘴角翘了翘,靠在他的肩膀平缓呼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那你当时觉得讨厌吗?” 对于这个问题,她不由得有些紧张。 虽然两人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但她还是希望他们的第一个吻没有给他留下太糟糕的印象。 萧钺带着另一种心情仔细回忆了当时的场景,嘴角高高扬了起来,“不讨厌,只是很惊讶,也有些庆幸我找到了你,不然你有可能就亲别人了。” 宁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怎么可能亲别人?” 萧钺嗯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愉悦,“我那时不知道你心仪我啊,只是觉得你喝醉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深沉的眸光闪烁着戏谑,“那可是我的初吻,我之后还想找你讨说法呐!可惜某个登徒子却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让我控诉无门!” 宁华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小声为自己辩解:“我那时若不装着无事发生只会让你我都感到难堪,我不想大家连亲戚都没得做。” 萧钺有些心疼,那时候的她一定都是一个人在苦恼吧…… “在山洞的那晚,要不是我醒来的比较早,你是不是仍然会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他问。 宁华赧然地点点头,随即强调道:“那夜你伤得很重,一直喊冷,我没有办法,才想出用那样的方法为你取暖,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 萧钺哑然失笑,在她眉心落下极致爱怜的一吻,哑着声音缓缓开口:“傻阿宁,要说占便宜也是我占你的便宜。我知道那夜我们不只是抱在了一起,我还做了什么吧?” 既然这人还依稀有点印象,宁华自也不隐瞒了,哼了一声如实道:“男人都一个德行,伤成那样还是本能的想做那事。要不是我顾着你的伤,才不会让你胡来!” 梦里的几个旖旎片段陡然浮上脑海,萧钺的身体瞬间就紧绷了起来,再也忍耐不住了。 “阿宁,阿宁……”他搂着她的腰把人紧紧贴向自己,唇齿间极致暧昧地呢喃着她的名字,却强忍没有进一步动作。 宁华知道他在寻求自己同意,毫不犹豫地攀着他的肩膀纵身一跃,双腿就缠在了他的腰间,软糯糯道:“本郡主准你今夜服侍我。” 话音未落,萧钺就把她压到了池边,动作间灯盏跌落在地,庭院里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夜色朦胧中,只剩下水波荡漾的声音…… -- 翌日,顾珩正在自己的别院批阅折子,萧钺又来了。 “可是哄好了人?”他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平静中带着点冷淡,又催促道:“哄好了就早点回自己家去。” 萧钺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他嘿嘿一笑,恳求道:“最近暑热,陛下不如还让我们在憬园住一段时间吧,宁华白日里能陪着娘娘说笑谈天,夜里我回来了保证不到你们跟前碍眼。” 顾珩皱了下眉,声音更冷了,“我记得大长公主府和成国公府在这附近不远都有自己的别院。” 萧钺被婉拒了也不尴尬,继续说道:“厉雍如今还不知躲在哪个阴沟里找机会使坏呢,让阿宁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岭的我不放心,还是憬园安全。” 顾珩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嫌弃地睨了他一眼,勉强答应了下来。只要不妨碍他和姝儿相处,他不介意多两个人。 而此时,藏身于诚王府的厉雍正一脸不耐烦从顾淳的院子里走了出来,每日里要教这么个小娃娃读书习字,实在是难忍至极。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伤病初愈的吴克已经在房里等着他了。 上次顾二突袭了城东燕回巷的李宅,吴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逃脱。见到他来了,厉雍脸上的表情略松了松,饶有兴趣地问:“事情可是办妥了?” 吴克连声应是,有些激动地说:“那个诚王世子妃应是被皇后刺激到了,很是着急地想怀上孩子,只不过被我们安排的人鼓动了几回,就已经心急火燎的去找那大师求子了。据我们在她院子里安插的那个婢女观察,这世子妃早上吐的厉害,应是已经怀上了。” 厉雍嗤笑了一声,眉眼尽是嘲讽,“那我们之后就想办法把她肚子里这个野种捧上顾家的皇位,那场面,一定很有意思!” 顾家父子忙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想到这种可能,吴克也很兴奋,“我们手里有这世子妃的把柄,到时候她可就为我们所用了,一个野种做了皇帝也不过只是个傀儡!” 真正说了算的还是主子! 厉雍淡淡哼了一声,他本对这皇位没多大兴趣,可只要能给顾二找麻烦,他就乐意做! 入了夜,厉雍坐着看了会儿书就准备就寝了。可刚熄了灯,窗户那边却陡然传来一阵异响,让他瞬间警觉了起来——这个时候,不应该有人来! 第372章 外生枝 厉雍屏息隐在暗处,一手防御地挡在身前,一手抚着腰间的暗器,随时准备出击。 “主子,是属下。”李坎压的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 厉雍霎时放松了下来,语气很是不悦,“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主子,出了点事。”黑暗里,李坎的声音很是严肃,不待厉雍发问,他就紧接着往下说:“奕夫人和小主子今日傍晚到了京郊,我们这边还没接到人,他们就被邬凉太妃派的人追上了。” 厉雍气得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恨地吐出几个字,“人可是被邬凉那边抓走了?” “没有。”李坎立刻回道,可他听上去却没多少宽慰,反而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 厉雍自是察觉到了,不耐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坎也不敢自己判断什么,只好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为了不引人注目,奕夫人和小主子这一路上身边跟的人并不多,只带着五个随行护卫。因为后面有太妃派的人一直在追赶,他们也就加快了行路速度,比预计的早几日到达了上京,我们也是临时接到传信后才赶过去接人。” “可就是这个时候,太妃派的人追了上来。护卫们虽拼死搏斗,却还是寡不敌众,眼看奕夫人和小主子就要被抓走了,却又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路人拔刀相助,太妃那边的人见势不妙就逃跑了。” 听到这里,厉雍只觉得怪异极了,这不是好事吗?难道这个路人其实也不怀好意? 李坎随即就否定了他心里的猜测,低声道:“这个人倒确实是个好心人,救下小主子他们后,还提出护送他们去城里报官。” 厉雍慢慢回过味儿来了,这人有能力击退他那好姑母派来的高手,身手想来是极好的,绝不可能是普通人。他心里有种预感,这人他应该认识。 “这个好心人是谁?”他问。 李坎在心里叹了口气,立马回答:“是明威将军魏庚。” 哪里想得到世上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救下小主子母子的竟然是皇后的娘家人! 厉雍也觉得有些荒谬,追问:“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报官是绝对不能报官的。 李坎有些庆幸地说道:“好在这时,严庆也及时赶到了,更巧的是他这些年刚好就在魏庚手下做把总,奕夫人母子这次也是以他过世胞弟妻儿的名义上的京。严庆表示自己会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后,魏庚便放心地离开了。” “……只是,这终究是个隐患。” 厉雍也赞同地点点头,朗哥儿始终在他面前露了脸,难保魏庚不会察觉到什么。为了保护阿奕留下的这点血脉,他绝对不能冒任何风险。 厉雍缓缓呼出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杀了。” 怪就怪魏庚自己运气不好,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世上好人没好报的事也不算稀奇…… 李坎少见的沉默了片刻才应声下来,顿了顿,又低声道:“主子,他的身份毕竟特殊了些,不仅自己身居高位,还是勇毅侯的义子兼女婿,是皇后娘娘的继父,是上京城公认的国丈。要杀他,有些不好办啊!” 厉雍不以为然地哼笑了一声,“又没让你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截杀他!要让一个人从这世上消失,方法多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意外什么的随时都能发生。” 李坎自然一点就通,“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厉雍淡淡的嗯了一声,似是随口地说道:“这个时节正是河流涨水的时候,若是不小心落了水,可能连尸首都找不到呢。” -- 憬园。 姝音自也是欢迎宁华留下来的,有人陪着,她就更不会无聊了。加上她现在到底有了身孕,珠珠却又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宁华也能帮着她带着女儿一起玩儿,不管是爬树、套兔子还是凫水,这些她和宁华小时候热衷的,珠珠也都玩了个尽兴。 安哥儿年纪小,多数时候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不过珠珠是个好姐姐,很乐意带着这个小不点弟弟一起玩。 这日,小姐弟俩又头挨着头蹲在草丛边捉蛐蛐。珠珠一抓一个准,很快就把自己的小竹篓装满了,转眼见着弟弟的小胖手怎么都抓不到,珠珠就又帮着笨弟弟一起抓。 宁华笑吟吟地摇着扇子,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小娃娃,又转头在姝音脸上瞧了瞧,“我早应该看出来的,珠珠虽然长得像那位,可那神态、举止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姝音有些得意地仰着下巴,“那当然!她可是我生的。” 宁华的眸光变得戏谑起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姝音,低声打听:“你和那位是怎么开始的?在我府上那一夜后,你们又是怎么再续前缘的?” 姝音顿了顿,往事一幕幕快速的在脑子里划过,让她的眉眼不知不觉染上了笑意。 见着她这样的表情,宁华越发好奇,“什么情况,说说呗。” 姝音抿唇笑起来,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开口把之前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提醒:“这事你就装着不知道,别在他面前露出端倪了。” 宁华听得目瞪口呆,结巴道:“真、真没想到啊,他还挺有心机的。” 女方认错了人,他竟然还将错就错了,等两人心意相通后,才想着坦白…… 姝音清澈的杏眸扑闪了一下,“我发现真相的时候也很生气,也想过和他一刀两断、永不相见,可是……。” 她早就深陷进去了。二叔对她是一见倾心,她自己也早就对他动了心、生了情,只是那些陌生的情绪她彼时还弄不明白…… 回忆到这里,姝音忽然就很想快点见到他了。 也不知,他忙完了没有?今儿能不能早点回来? 而此时离憬园不远处的宅院里,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慌乱,钱三更是急得满头大汗,声音尖利地吩咐:“快去前院把太医找来,再去归园请苍神医,隐秘一些,别让皇后娘娘知道了。都把嘴巴给我闭紧了,要是传出一点风声,仔细你们的皮!” 娘娘如今怀着身孕,若是让她知道陛下坠马了,急出个好歹,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第373章 并无不妥 顾珩垂着眼眸坐在榻上,脸上一片凝肃。 刚刚心口处那一阵猛烈疼痛袭来的时候,竟然让他一时失去了意识,从马上摔了下来。好在他的马似是感知到了什么,放缓了速度,又有护卫及时赶来扶住了他,不然就…… 太医觑着皇上黑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给他把着脉,大气都不敢出,须臾,才松了口气,含笑道:“陛下放心,您的脉象平稳有力,并无不妥。” 顾珩并不惊讶这样的回答,他如今身体的异样连苍介都察觉不到问题,太医就更没那本事了。 钱三听到后却几乎喜极而泣,立刻又张罗起来,“陛下身上还受了点伤,劳烦张太医给上点药。” 顾珩看了眼手心上擦出的血痕,有些心不在焉地摆摆手,“一点小伤,不用上药。” 钱三在他擦破了皮的脸侧看了看,心疼地哀叹一声,欲言又止了一番,还是说出口:“陛下,不光是手,您脸上也有伤,还是让太医上点药吧,万一留了疤就不好了。” 顾珩一顿,眉头皱了起来,“把镜子拿过来。” 往镜子里一看,他这才发现自己左侧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擦伤了一大块,破了皮,还渗出了血珠,红红的,有些唬人。这点小伤,若是放在以前,他根本都懒得理会,可如今就…… 姝儿要是看到,肯定会担心。 “可有办法遮掩一下?”他问。 太医有些为难地扯了扯胡子,斟酌道:“女子妆点用的香粉倒是能遮盖一些,可是这样的擦伤是万万不能接触那些的,污了伤口反而会加重伤势。陛下这伤就得敞着,每日上药,过几日结痂了就好了。” 顾珩没说话,等他上完药就把人打发了。 既然伤在了脸上又遮不住,那他就得想个借口把这伤糊弄过去才行,免得惹姝儿担心。 没一会儿,苍介也来了,给顾珩切了脉后也得出了和太医一样的结论——脉象从容有力,不浮不沉,身体十足康健。 顾珩的脸色却一点也没有好转,反而更森然了,问:“你上次说的那个擅长治疗心疾的师弟,什么时候能到?” “就这两日了,他昨儿刚派人给我送了信,人已经进入坊县了。”苍介的神情也很严肃,他知道真正康健的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晕倒的,陛下的身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自认医术高明却也找不到病因,这实在是很不寻常…… 顾珩微微颔首,漆黑的眸子越发有些深不可测,沉声吩咐:“人到了后,你直接领他来这里,别让其他人察觉到了。” 在弄清楚自己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之前,这事得绝对保密。 夜里回了憬园,姝音一眼便看到了顾珩脸上的伤,心里一紧,加快脚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你这是怎么伤的?” 声音里满是忧心。 顾珩连忙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攥在自己的掌心,露出一个略有些赧然的笑容,“今儿我去演武场跑了几圈马,下马时不小心踩到了石子,就摔了一跤。” “都是奴婢不好!”钱三立刻跪了下来,抹着眼泪认错:“演武场前些日子重新填了路,有些石子嵌的不深就有些摇晃,都是奴婢没安排好,一时疏忽差点酿成大错,请娘娘责罚!” 姝音难得沉了脸,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顾珩咳嗽了一声,立马吸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可是还伤着哪里了?” 顾珩立马否认,柔声解释:“有些口干罢了。”说着,他便朝着钱三挥了挥手,冷声道:“下去吧,不用你伺候了,回去好好反省。” 钱三自是马上应下,一脸惶恐又自责地退下了。 姝音总觉得这两人怪怪的,狐疑地觑了身旁的某人一眼,眯着眼睛道:“你别是在唬我吧?你这伤莫不是跟人打架弄的?” 顾珩有些哭笑不得,“如今可没人敢跟我打架。” ……想想也是。 姝音失笑着摇了摇头,垫着脚在他脸侧受伤的地方仔细瞧了瞧,满目心疼,“破了这么大一块皮,肯定很痛吧?上药了吗?这几日可不能碰水,如今天热,可得注意不要流汗了。啊!我得赶紧去吩咐厨房多做几样清淡的小菜才行,这伤还是要忌下口的……” 顾珩最是喜欢听她念叨这些,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毫不迟疑地说好。不过,当晚膳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有些傻眼了——这菜色也太素淡了吧! 肉倒还是有的,却不是他喜欢的做法,吃上去一点味道都没有。 姝音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哄声道:“辛辣、油腻、生冷的东西都不能吃,二叔听话,这几日就委屈一下。” 珠珠也立马抱着顾珩的胳膊,小大人似地劝道:“爹爹乖,忍几日就好了,上次珠珠摔破了膝盖,也有好多东西不能吃呐。” “爹爹乖!爹爹乖!”安哥儿也笑呵呵地跟着学了一句,一双和姝音如出一辙的杏眸水汪汪的,直看的你心里发软。 顾珩还能说什么?当然是甘之如饴,嘴里虽然没什么味儿,但他的心却被填的满满的。 以后若都能像这样过日子,吃一辈子清淡的食物又有什么关系?想到以后,他的心底却蓦地染上了一层阴影…… 因为顾珩的手掌也受了伤,姝音不放心他自己沐浴,就让他坐在浴桶里,自己亲自伺候他。 一双柔嫩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揉来滑去的,一会儿戳戳这里,一会儿擦擦那里,顾珩既享受又有些煎熬。 最关键的是,姝儿如今还怀着身孕,他不想累着她。 “好了,冲水吧。”顾珩的喉头微微一动,声音有些发紧。 姝音有些好笑地往他某处看了一眼,一时玩心大起,故意贴到他的后背又伸手环住了他。 “二叔,你不想吗?”她软糯糯地问道。 顾珩的呼吸越发重了,偏过头在她耳畔吻了吻,哑声道:“我们先回屋。” 浴间地滑,如今可不能胡闹。 姝音娇柔的嗯了一声,手却调皮地在他身上游走起来,当摸到他左胸那两处伤疤时,却陡然停住了。 “好似有些不一样了。”姝音呐呐念了一句,随即走到他的身前,直勾勾地盯着那有些狰狞的伤疤,却又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顾珩也伸手在那里摸了摸,感觉不到任何变化,可心底的疑惑与不安却越来越大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 第374章 用药 过了两日,苍介的师弟果然如期而至。 顾珩得知消息后,就立即在自己的私宅秘密召见了他。苍介也是知道轻重的,今儿一早就在大路上等着了,人一到就领来了这里,连自家老婆子都没有告诉。 苍介的师弟名叫丘怀,说是师弟,其实跟他一样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不知是赶路风尘仆仆太辛苦,还是他平时就不太讲究,整个人看上去很有些邋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疯老头。 苍介伸手在丘怀乱糟糟的头顶使劲儿抹了几下,讪笑着解释:“老夫的师弟有些不拘小节,还望陛下恕罪。别看他这样,但医术是极好的,陛下请放心。” “陛、陛下?”丘怀猛地惊呼了起来,又急切地往前面走了两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珩,好像看到了什么稀罕物。 “你干什么?”苍介连忙过来拉住他,低声警告:“不要失礼!别丢我们师门的脸!” 丘怀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冲着顾珩讨好地笑了笑,手脚忙乱了一阵才想起来要怎么行礼,生疏地躬了躬身。 “免礼。”顾珩面不改色地对着他笑了笑,温声道:“听你师兄说,丘神医擅长医治与心疾有关的疑难杂症?” 丘怀重重点了点头,一双好奇的小眼睛始终落在顾珩的脸上。 顾珩也不介意他的打量,继续道:“朕近些日子以来,心口时不时就会抽痛一下,每次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但却有越来越频发之势,前两日那次竟还让朕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太医和苍神医看过后,都说朕脉象平稳,身子无恙。丘神医可知朕这是什么毛病?” 丘怀大喇喇地挥了挥手,笃定道:“我师兄说你无恙那就是无恙,这世上没人比他的医术还好!” 顾珩的心往下沉了沉,“丘神医还是先给朕看过再说吧。” 丘怀有些不明就里地看向自己的师兄,却看到他正对着自己一个劲儿地眨眼睛,关心道:“师兄,你可是眼睛不舒服?” 苍介一噎,没好气道:“陛下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磨蹭了,快去!” 丘怀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立马给顾珩仔细切了脉,又让他脱了衣服,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听了一会儿,还伸手在他胸前的伤疤处触摸了几下。 忙活了半晌,却还是得出了身体康健的结论。 顾珩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问:“若朕身体康健又怎会有这心口疼的毛病?” 丘怀沉吟了一会儿,认真回道:“有可能是你多思多虑,让其变成了心病,也就是本来没毛病,都是你自己作的。” 顾珩:…… 苍介赶紧把这个没眼色的师弟拉到身后,急声解释:“老夫师弟的意思是陛下日理万机,为了国事殚精竭力,以至于忧思过度造成了心痛的毛病。” “可有医治的方法?”顾珩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 苍介咬着牙,狠狠戳了一下正盯着陛下发呆的师弟,丘怀哦哦两声,开口道:“我这儿有一个方子,是我行医多年自己琢磨出来的,对治疗心痛心悸很是有效,可以给你试试,绝对能够缓解!” 顾珩嗯了一声,“劳烦神医了。” 丘怀开心地笑起来,晃悠悠地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十两,卖给你。” 苍介气得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这个夯货! “陛下,老夫的师弟是说着玩儿的。”苍介立刻上前一步,代表师弟说道:“他这次来京会留一段时日,等陛下病情缓解了他才会离开,期间若是有任何变化,我们也能随时调整药方。” 顾珩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正噘着嘴和自家师兄暗暗较劲儿的丘怀,淡笑着道:“丘神医留下给朕治病的这段时间,朕每个月给你五百两。” “真的?”丘怀的小眼睛里霎时就闪烁出了热烈的光芒。 苍介长长叹了口气,有些后悔把这人介绍来了,真是丢尽了他的老脸! -- 接下来几日,不知是不是吃了丘怀这个特效药的缘故,顾珩的心倒真没感觉到疼痛了。他也牢记着丘怀说他的病是作出来的这句话,不仅减少了处理政务的时间,很多事都放手让内阁去做决定,还更注重起了养生,让苍介给他调了不少固本培元的汤药。 每日能有更多的时间待在憬园陪妻子儿女,顾珩自也乐于此,还趁着这个机会终于和快满周岁的安哥儿熟识了起来。小家伙也同他的姐姐一样,喜欢和爹爹玩飞高高的游戏,赖在顾珩的怀里就不肯撒手。 珠珠如今大了,不会缠着顾珩玩飞飞了,却喜欢攀着他的臂膀荡秋千。有时候,两个孩子就这么一左一右地挂在顾珩身上,抢着要和爹爹玩游戏。 每每看到这样温馨的场面,姝音都有种想哭的冲动,上辈子后来那种孤苦伶仃的日子好像真的就只是一场梦而已…… 可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中元一下子就到了。这日,顾珩这个皇帝就得回宫一趟,主持祭祀祖先的仪式。姝音因为有了身孕,不宜来回奔波就留了下来。 不过这样的日子,姝音自也要表示自己的心意,一大早就去了云回寺为逝者祈福。寺里正在举行盂兰盆法会,姝音便也没多打扰,在佛前虔诚地供奉了就从殿里出来了。 宁华赶忙走过来扶着她,有些好奇地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宝儿是何时开始信佛的?我不记得你有这样的爱好啊?” 姝音莞尔一笑,回头往大殿上那尊庄严的佛像望了过去,沉静的眼眸很快闪过一丝波澜,缓缓开口:“我也不知,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 宁华没有听明白,不过她也没有太过纠结。成了亲的女子大多都热衷礼佛,就是心里不信也得做做样子,毕竟这也是一种交际。姝音是皇后,就更是要做天下女子的表率了。 姝音知道她最是不耐烦这些,柔声道:“你今儿可以不用陪我来的,你现在是萧家妇了,怎么不回去操持祭祖的事情?” 宁华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要回去的,可我今儿一早起来不知怎么就吐了,可能是昨晚喝了酒吧。钺哥儿见着了就让我留下好好休息,家里那边他会帮我应付。” 早上吐了? 姝音陡然意识到点什么,刚想追问,身后不远却传来一阵尖利的呼喊声:“救命啊!有人落水了!救命啊……” 第375章 梦里人 姝音和宁华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狐疑。 一直跟在姝音身边的甲木也瞬间警惕了起来,立马快步走到两人身前,又赶忙下令让手下去前面打探情况。 须臾,又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戒能,发生了何事?”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空明师兄!”那个尖利的声音立刻抽抽搭搭了起来,“有人落水了,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受到惊吓掉到湖里了!” 空明? 姝音倒是知道这个人的,是云回寺的知客僧。这时,前去打探的护卫也回来了,禀明周围并没有任何异样。姝音点了点头,这才带着人往说话的地方走了过去。 “别哭了!”空明无奈地瞪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小师弟,没好气道:“哭有什么用?快去找人来帮忙!” “落水之人在哪里?”姝音开口问。 空明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看到说话的竟然是皇后娘娘后更是震惊不已,立刻躬身行礼,一把拉起还坐在地上愣神的小师弟,厉声问:“快说,人是从哪里落水的?” 小和尚呜咽了一声,强忍着哭意指了指旁边的大槐树,“就从那里掉下去的。” 姝音对身侧的甲木点了点头,后者随即就安排了护卫前去救人。 “多谢皇后娘娘出手相助。”空明赶紧拉着自己的小师弟一起道谢。小和尚一听这人是皇后娘娘,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惧怕,哭喊起来:“真的不关我的事,是那人自己掉下去的!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空明眉目一凛,声音很是严肃,“戒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清楚!” 小和尚被这一声吓的马上止住了哭声,哽咽着说道:“我本来正要把法会用的贡品送到殿里,走到这里时有点累了,就坐在树下歇歇脚。哪知树后面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想偷贡品,我呵斥了一声,那人逃跑时就掉到了水里。” 姝音和宁华有些面面相觑,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专门跑到寺里来偷贡品。 空明也觉得事有蹊跷。自从帝后搬来这山里避暑后,云回寺基本处于半关闭的状态,外来人根本就进不来寺里,又何来偷贡品一说? 小和尚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话音刚落,湖那边就传来一阵响动,两个护卫很快就把一个秃脑袋拖了上来。秃脑袋刚上岸就开始发牢骚:“那馒头可真难吃!把这种东西供到佛前,佛祖真的会高兴吗?还害我落了水,真是个罪孽深重的馒头!” “就是这个人!”小和尚马上拉着空明的衣袖,一脸愤慨道:“就是这个人,他就是那个小偷!” 空明咽了口唾沫,惊愕地喊了一声,“师叔祖?!” 秃脑袋挥开扶着他的侍卫,咚咚咚的就跑了过来,指着空明就骂了起来,“寺里最近搞什么?怎么能把馒头做的那么难吃?可是哪个胆子大的克扣了食材?” 宁华扑哧一下笑起来,拉了拉姝音的袖子,“走吧,应该没什么事了。” 姝音却没有动,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心里顿时翻起了汹涌的风浪——这人,她是见过的。 在梦里! 姝音抬脚走了过去,有些急切地开口问道:“这位是?” 空明赶紧拉住还在喋喋不休抱怨馒头不好吃的师叔祖,恭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这位是小僧的师叔祖,不归大师。” “皇后娘娘?”不归大师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就转过身,看到姝音的时候眼神里有明显的惊讶。 姝音自然看出来了,询问:“大师可是认得我?” 不归大师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目光在姝音身上打量起来,当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小声嘀咕:“怎么这么快又怀了!” 姝音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却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本能地伸出手挡住肚子,声音有些冷了,“大师可是看出什么了?” 不归大师一顿,哈哈大笑起来,“娘娘别急,老衲没有恶意。”随后他又长长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什么天意? 姝音眉心微蹙,不解地看向他。 不归大师对着她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看天,掐指一算,点点头,“尚存一线生机,甚好!甚好!” 说完,他便甩了甩湿了水的袖子,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了。 “娘娘勿怪!师叔祖这些年一直在外云游,自在惯了,规矩也粗疏了些,但没有恶意的。”空明赶忙解释了一句。 “臭小子!别说我的坏话!”不归大师陡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瞪了空明一眼,又遥遥冲着姝音拱了拱手,“多谢娘娘救了老衲一命。这恩老衲来日定会报答,后会有期!” 姝音一愣,看着这人走远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夜里顾珩回憬园了,姝音自也把这事与他说了,“这个不归大师真的就是我梦里见到的那个人,据说他是云回寺法弘方丈的师叔,二叔可认识他?” 顾珩还真没听说过这个人,摇了摇头道:“姝儿别多想,我改日让人去打听打听,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姝音说不上来,虽然这人神神叨叨的,但她感觉他应该没什么恶意。只是,他盯着自己肚子看的那个眼神,让她有些介意。 “怎么样?娃娃今儿有没有折腾你?”顾珩的大掌贴到她的小腹上,温柔地抚了抚。 “她可乖了呢!”姝音的唇畔不自觉扬了起来,“我觉得这次应该是个女儿,和珠珠一样乖巧又疼人。” 顾珩欣慰的同时,又不禁把安哥儿拿出来对比,“姝儿几次有孕,就他最折腾,真是臭小子!” 姝音莞尔,转身搂着他的胳膊,撒娇道:“二叔,我今儿是走到云回寺的,腿有些酸,帮我按一按,好不好?” 顾珩自是愿意效劳,大掌立即挪到她了的腿上,用心揉捏起来。 姝音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不知不觉就这么睡着了…… “陛下,已经三更了,还是就寝吧!”钱三小心翼翼的声音传了过来,“昨儿黄太医才嘱咐过,陛下近来气血亏虚,必得好生将养。” 姝音眨了眨眼睛,朦胧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也让她看清了面前的场景。 她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又做梦了。 第376章 好消息 确定自己又在做梦后,姝音这次便放宽了心,饶有兴趣地在四周看了起来,很快就发现这里是福宁殿的小书房。 三更半夜了,永安帝还在专心致志地处理着公务,对钱三的提醒并不理会。 钱三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会儿又再次开了口:“陛下,不若奴婢让人准备点补气血的宵夜吧,您一天到晚的这么忙着,如今又只茹素,身体如何吃得消?” 永安帝稍微顿了顿,觑了他一眼,“不用,朕不饿。” 钱三还想再劝说两句,就听到了永安帝冷冷的声音,“退下吧。” 陛下都这么说了,钱三也不敢多嘴,一脸忧心忡忡地隐到了暗处,像个影子一样站在那里。 “人家这是关心你。”姝音哼了一声,一阵风似的飘到了永安帝身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比上次见到时又清瘦了不少,眼下的乌青也越来越浓,整个人都很憔悴。 看着还真是一副气血不足、身体有亏的样子。 姝音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心里蓦地有点难过,呐呐道:“去歇息吧!你可是皇帝,身子康健关乎国本,要更加爱惜才对!” 她的话,当然没有人能听到。 姝音莫名有些生气,一转眼见着身旁的灯盏就鼓足一口气吹了过去,本来只是发泄一下,可那烛火却真的摇曳了起来。 姝音有些激动,原来她这个梦中鬼还挺有能耐的! 她得意地笑了笑,又不停的对着烛火吹了起来,虽没能把烛火熄灭,却还是让整个屋子都灯晃影动了起来。正玩的高兴呐,她却忽然听到了几声很细微的吸气声。 姝音一顿,往声音的的方向望了过去,就看到站在书房角落的宫人们脸上都带着惊恐的表情,胆子小的都瑟瑟发起了抖。 她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脸上浮出些赧然。如今屋内又没有风,烛火哪会无缘无故地摇晃?难怪他们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只有永安帝,当烛光开始摇曳的时候就抬起了头,面不改色地盯着那簇火苗,好似经历过千百次一样淡定,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笑意。 姝音有种被挑衅的感觉,弯下腰与他对视,恶声恶气道:“你这可是见鬼了哦!我警告你,我很凶恶的!赶快去睡觉!” 就这时,钱三又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小声禀道:“陛下,庚辛来了。” 永安帝嗯了一声,随即放下了手上的纸笔,“让他进来。” 钱三立刻照做,又把屋内守着的宫人们都打发了出去,自己也退到了门外。 转眼间,屋内就只剩下两个人以及姝音这个女鬼。 “林家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林夫人的死可有蹊跷?”永安帝开门见山地发问。 庚辛赶紧回答出问题的关键,“据我们所查,林夫人确实是被害死的。” 永安帝的眉眼霎时又沉了两分,“怎么回事?” 庚辛如实道:“我们审了在林夫人生前曾多次给她看过诊的大夫,这人招认林府的老夫人和妾室吴姨娘从他这里买了一种叫黄曼铃花的西域毒药,长期给林夫人下毒,让她变得神志不清,痴痴傻傻。” 永安帝的面上浮出深深的厌恶,问:“这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种后宅秘辛庚辛自然也查清楚了,“因为这吴姨娘生了两个傻儿子,她们就把这事怪在了林夫人头上,但是林夫人毕竟是勇毅侯之女,林家要靠着勇毅侯府才能立足,所以她们心有怨恨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在暗地里下毒。” “跟我娘无关!我娘才没有下毒!”姝音满目愤然地喊了起来。 庚辛随即也补充道:“不过,属下都查过了,林家的傻儿应是与林夫人无关的。林夫人过世后,吴姨娘又怀了个儿子,生下来依然是个傻的。她为了隐瞒这事,就让自己身边的嬷嬷弄死了这个孩子。” 永安帝一哂,宛如深潭般沉寂的眸底划过一丝凛冽,淡淡开口:“让这两人也尝尝毒药的恶果,林夫人怎么死的,她们就怎么死。至于林府的其他人,你不用管,朕这边会直接撸了林敞维的官身,这一家人没了勇毅侯的庇护,就能知道何为世道艰难。” 庚辛立马应下,一时没忍住也义愤填膺地骂了一句,“那林家两母子真都是白眼狼!” 永安帝没有介意他的失态,微微抬了抬手,“去吧。” 庚辛却没有退下,继续禀道:“陛下,属下今儿刚接到一个好消息,我们的人似乎找到明威将军魏庚的下落了。” 阿爹还活着? 姝音惊诧不已,激动地飘到了庚辛的面前,催促喊道:“快说,快说!他如今在哪里?这些年怎么都不回来找我们?” 永安帝也有同样的疑问。 庚辛连忙解释起来:“因为魏将军的尸首这些年一直都没有被找到,我们就先假设他没有身故,从他落水的地方一直沿着河岸打听,终于在离上京三百多里的小村子找到了一个符合魏将军形貌的人。不过这人因为发高热烧坏了脑袋,并不记得往事,详细情况要等属下把人接来上京才能知道。” 原来竟是这样! 姝音不可置信地笑了起来,心里百感交集。阿爹还活着,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不记得往事了也好,免得清醒过来发现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那得多难受啊…… 庚辛走后没多久,永安帝也终于回寝殿歇息了。姝音没有可去的地方,只能跟了上去,有些无所事事地坐在宽大的床尾,慢慢在心里琢磨起来——这梦里的事有多少是真的? 这是她的想象,还是确确实实发生过? 姝音发现,这事根本无法证实,前世这个时候她早就死了,对这后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也没人可以求证。 若这些事都发生过也不错呐!至少在她死后有人为她和阿娘讨回了公道!如今又找到了阿爹,就算人没有了记忆,永安帝应该也会善待他吧。 “谢谢你。”姝音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转身望着永安帝并不安稳的睡颜,轻声道:“我的事,你就忘了吧,别自责了,我不怪你了。你是个好皇帝,对大邺很重要,你要好好的,我——” 姝音还没念叨完,睡着的永安帝忽然发出了一声梦呓,嘴里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姝音好奇地往前倾身,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然而下一刻,这人却陡然坐了起来,一双深黑的眸子直直看向了她。 第377章 见鬼 被人这么盯着,姝音连动都不敢动,明明自己如今只是个谁也看不见听不到的鬼,可她心里却莫名还是有些发虚和忐忑。 永安帝没有说话,急促地喘着气,仿佛刚被人追了十里地似的。 房间内只留着一盏小灯,层层幔帐放下来,龙榻里的光线并不明晰,但姝音还是看清了他满头的汗珠和那有些惊魂不定的神情。 姝音蓦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往旁边飘了过去。她刚刚与他说话时,不由得离他近了些,大概是不小心压着他,让他做噩梦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姝音有些讪讪,她还没习惯“女鬼”这个身份,对自己能造成的影响并没有什么自觉。 永安帝沉沉呼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喘息也渐渐平稳了下来。他缓缓地在床帐内扫视了一圈,视线最终定格在了姝音所在的方向。 “是你吗?” 毫无预兆的,他开口问了一句。 姝音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又往身后左右看了看,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在跟谁说话? 永安帝很轻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在这里。刚刚在小书房,烛火的事是你做的吧?还有这些日子,殿内一些奇怪的声音也是你弄出来的吧?难怪现在都在传朕住的地方闹鬼了。你现在是跟着我了吗?是因为怨恨我吗?” 姝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跟自己讲话。准确的说,他是在跟上一世的自己讲话。 “我只是在做梦,等下就会离开,不会骚扰报复你的。”姝音弱弱地回了一句。 就算是上一世,比起那个让她失贞的男人,她怨的更多的其实是自己——那个懦弱又愚蠢的自己!更是后悔在事发后做了错误的选择。若她再勇敢一些,早点和陆承舆和离就好了…… 永安帝朝着她的方向靠了过来,轻飘飘地说:“我感觉这里比较冷,你应该就在这儿吧?” 姝音赶紧往后挪了挪,不满地睨了他一眼,这人还真是一点都没把她这个鬼放在眼里!完全不怕她!真龙天子了不起啊! 姝音在心里哼了哼,一连往他身上飞过去无数眼刀,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做点什么吓一吓他? “你在骂我吧?”永安帝完全没有被鬼缠上的惊恐,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笑意,“尽管骂吧!我本来就该骂,只要你能出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过,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你多少还是收敛点,别吓着他们了,免得他们去求了灵符驱鬼,冲撞到你就不好了。” 永安帝沉默了一会儿,在床尾躺了下来,望着幽暗的承尘,低低呢喃了一句,“我不想你离开。” 姝音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了深不见底的孤独。一个人得有多寂寞,才会想要怨恨他的鬼魂跟在身边啊…… “你母亲的死我已经弄清楚了,你放心,我会让害死她的人付出痛苦百倍的代价。”永安帝对着一片空虚说起了话,“你舅父好似也还活着,你也不用担心,我会照看他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这些为时已晚?” 然而他的问题是等不到人回答的,只有姝音这个鬼摇了摇头,由衷地说道:“我很感激你,真的!” 永安帝嘲讽一笑,幽幽开口:“我也觉得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若是回到还能挽回的时候该有多好,若我能早一点认识你该有多好!” “陛、陛下?”钱三略微颤抖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战战兢兢地问道:“奴婢听到了说话声,陛下可是在叫奴婢?” 永安帝皱了下眉,淡声道:“无事!你退下吧,夜里不需要你伺候。” 钱三却没有动,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陛下若是睡不着,不如点上安神香吧?这香是奴婢专程从云回寺求来的,不仅能安眠,还能、还能、还能……” “还能驱我这个鬼!”姝音哼了一声,把他的未尽之意说了出来。 永安帝当然也听出来了,脸色陡然一变,急迫地坐起了身。姝音来不及躲避,整个人又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正有些慌乱之时,眸光无意识扫到了他敞开的衣襟,在那左胸两个狰狞的伤疤旁边又看到了一个崭新的、还微微渗着血的伤口。 “把这香扔了!”永安帝的态度极其强硬,一字一句道:“传下去,阖宫上下都不准弄那驱鬼辟邪的东西。” 他厉声说着话,胸口也微微起伏着,让那新伤处的血迹看着越发刺眼。 姝音不禁蹙了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正想凑过去看清楚一些,小腿却倏地传来一阵熟悉的酸胀抽痛之感。 “——啊!”她禁不住痛呼了一声。 “姝儿,姝儿?”顾珩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是不是又抽筋了?” 说着,他就轻轻抬了她的腿,熟练地揉按起来。这样的事,他早已驾轻就熟,知道该怎么应对。 腿上那股难受的感觉渐渐消退了,姝音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眼就对上了顾珩心疼的目光,她就这么静静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仿佛要把他看进自己的心里。 他与梦里的那个皇帝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顾珩扬起眉,颇有深意地在她唇上吮了吮,缱绻呢喃:“怎么了?一大早就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姝音抬眼看了看窗外大亮的天光,人却还有些恹恹的,懒洋洋地窝在他的怀里,眷恋地蹭了蹭,软糯糯道:“没什么,就想这么一直赖着你。” 听到这话,顾珩的心里仿佛吃了蜜一样甜,把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脸侧吻了起来。 姝儿有了身孕后,时常没来由的就会跟他撒娇,比平时还黏人,顾珩自是乐在其中的。 姝音埋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声,那种莫名浮在空中的忐忑感觉也慢慢找回了实实在在的安定。 她伸手抚上了他心口处那两个熟悉的旧伤疤,又想到了在梦里看到的那个奇怪的新伤口,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同。 那新伤的地方好似被人用利刃反复划开一样,颇有些千疮百孔的触目惊心,也没有愈合的迹象,不像是意外受伤,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姝音没想明白,就把梦里的场景说了出来,最后,还不无忧心地问道:“二叔,你说这梦是不是在预示什么?” 第378章 多疑 不知为何,顾珩就是有种直觉——姝儿的梦不仅仅是个虚幻的梦,而是前世所发生过的事情。只要一想到她在梦里和那人有了接触,他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你和他说话了?”顾珩的声音闷闷的。 姝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眉眼弯弯的在他抿起的唇角抚了抚,好笑道:“他不就是你自己吗?二叔在介意什么?” 顾珩一把捉住她的手,紧紧攥着掌心,郑重声明:“我可没他那么糊涂!” 语气里很有些不屑。 姝音长长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满眼促狭地看着他,哼了哼,“这一次若不是我做出了改变,二叔还不一定能遇到我呢!” 顾珩一噎,完全无法反驳。 这一世的所有变化都是由姝儿带来的,而他自己跟梦里的那个倒霉蛋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运气比较好!好太多! 可他其实并没有为此努力过什么,只是因为早早遇到了姝音,就改变了“孤家寡人”的既定命运。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怀抱,恨不得把姝儿融到自己的身体里。 “你是我的,你只是我的……” 姝音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心里揪了一下,连忙伸手回抱住了他,温声哄道:“我在梦里只是一缕游魂,他又看不见我,怎么能说话呢?” 顾珩拧了下眉,“可你不是说他晚上睡不着觉和你聊天了吗?” 姝音失笑,“他那叫自言自语。” “虽然他听不到,你不也回应他了?”顾珩颇有些较真。 姝音的眼里莫名闪过一丝心虚,随后就理直气壮地解释:“那是因为他帮我和阿娘讨回了公道,我就谢谢他罢了。” 顾珩轻哼一声,嗤笑道:“那是他应该做的!有什么好谢的?他以为这样做就能弥补什么吗?真是想得美!” 嘴里骂着“他”,却又何尝不是在责备怨怪自己呢? 看着他这副无法释怀的模样,姝音的心里蓦地有些疼。她轻轻捧着他的脸,安抚地在他皱着的眉心上落下一吻,柔声开口:“二叔,我不怪你,也不怨他了。你也放过自己,好不好?” 顾珩微怔,深沉的眼底猛地颤动了两下。 就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珠珠和安哥儿的说笑声。 姝音一脸温柔地向窗外望去,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嘴角却不由得翘了起来,“二叔,我们起身吧,孩子们要进来了。” 顾珩回过神,脸上不知不觉也带了真切的笑意,忽然就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可笑。 不管是梦还是真实的过去,他都要放下了…… 一家人吃过早膳,顾珩照例去了自己的私宅处理朝政。姝音则拉着宁华,带着孩子们去了归园。昨儿宁华说的早晨吐了的事情让她有些在意,还是让宋阿姥把把脉更稳妥。 两位神医离开归园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了,这次帝后来憬园避暑,二老自然也能搬回自己的家。 姝音几人到的时候,宋阿姥正在药园里忙碌。 “祖阿姥!”珠珠热情地跑上前去打招呼,安哥儿被阿满抱着,看见姐姐跑得欢快,也挣扎着想要下地,奶声奶气地喊了起来,“祖阿姥!” “乖!乖!”宋阿姥对着两个小娃娃,脸上终于露出了点温和的笑意,那种惯常不耐烦的神情也隐去了。 姝音也甜甜地喊了一声“阿姥”,又往四周看了看,疑惑道:“怎么没看到苍神医?” 这二老虽然经常斗嘴,但感情却是极好的,在她印象里他们总是形影不离的。 宋阿姥撇了撇嘴角,脸上又显出些不耐,还多了一份嫌弃,“他那里来了客人,正陪着喝酒呢。” 苍神医的客人姝音自是不会多问的,她立马拉过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宁华,含笑道:“请阿姥给她把个脉。” 宋阿姥听出点端倪,又往宁华面上扫了一眼,心下已有了推断,一把脉果然如她所想。 “你这是怀孕了。”她很是平静地说道,“已经两个多月了。你自己多多少少也察觉到点什么吧?” 宁华不由一愣,脸上都是茫然,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宋阿姥直接翻了个白眼,“你上个月癸水未至,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宁华被说得讪讪的,呐呐道:“我以前也有过一两个月不来月事的情况,我就没放在心上。” 见宋阿姥还要开口数落,姝音立马出来打圆场,“阿宁是第一次怀孕,没有什么经验。劳烦阿姥给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宋阿姥又耐着性子给宁华仔细看了诊,说了一堆注意事项,“你这身子比看着的要虚,得好生养着,前三个月绝对不能行房!” 宁华的脸有些热,却又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直白道:“那请阿姥给我开个保胎的药方,我这些时日因为一无所知,夜里就、就有些闹腾。” 姝音:…… 宋阿姥勉强嗯了一声,扫了姝音一眼,淡淡道:“你跟我一起来。” 姝音毫不犹豫的随着她进了竹屋,没等吩咐就很是自觉地磨墨铺纸。宋阿姥的嘴角微微勾了勾,一边写药方一边道:“上次你拿给老头子的那个香囊,我虽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你们这些有孕之人最好不要接触到了,你就当是我这个老婆子多疑吧。” 听到是这事,姝音也正了神色,“我也始终觉得有问题。我试探过香囊的主人,当我提起这独特香味的时候,她很有些慌乱。” 宋阿姥知道皇后都需要试探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涉及到皇家的秘事她也不想知道,转而说道:“我有一好友,在香道上很有些研究,不如我请她帮忙看看?” 姝音眼睛一亮,“那就劳烦阿姥了。” 宋阿姥摆了摆手,接着说明情况,“不过她为了寻香,时常到处跑,年初给我的信上说要亲自去大食一趟,可能没这么快能找到人。” 姝音无所谓地笑了笑,淡然道:“没事,反正这事也不急,我既然怀疑那人有问题,就会防着她。” 过往的事已经不能转圜。不过若证明这香囊真的有问题,那云氏也还是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379章 留恋 对于自己有了身孕这事,宁华还很有些没有实感,毕竟她的小腹如今还没有鼓起来,除了中元那日吐了一下,也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的,轻松自如得很。 ……怎么可能肚子里就有小娃娃了呢? “宝儿,你说,会不会是弄错了?”宁华微蹙着眉,有些不确定地问:“会不会到头来我只是闹肚子?” 姝音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纠结的小脸,调侃道:“你这话可别让阿姥听到了,她那暴脾气,要是知道你怀疑她的医术,以后都不会给你好脸色!” 宁华错愕地眨眨眼,“难道她今天的脸色很好?” 姝音笑得更厉害,点了点头,“已经算是和颜悦色了,至少没有出言嘲讽你这个小迷糊。” 宁华神色微赧地笑了笑,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眸光渐渐变得越来越温柔…… 巧合的是,顾珩和萧钺今日都赶着饭点回来了,姝音便吩咐下面的人把晚膳摆在了园子里,也算为宁华有孕庆祝一番。 可此时的萧钺却还是一无所觉,甚至还亲手给宁华拆了个螃蟹。见她并不动筷,疑惑极了,大喇喇地询问:“这可是你最爱吃的六月黄,又鲜又嫩,怎么不吃?” 宁华还没想好怎么与他说自己有了身孕的事,便开口婉拒了,“我今儿不方便吃。” 萧钺没听出什么不对,只觉得暴殄天物,还想再开口劝说两句的时候却被顾珩睨了一眼,“想吃就自己吃,哪有那么多废话!” 萧钺委屈极了,他明明是一片好心! 姝音对着顾珩眨了眨眼睛,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了什么。顾珩有些得意的抿唇一笑,他懂的自是比萧钺多,稍微一猜就有了答案。 哪像那个呆头鹅,只知道吃螃蟹! 可呆头鹅萧钺还是敏锐地发现了点什么。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就立刻拉着宁华,一脸兴味地说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吃饭的时候,陛下和娘娘莫名有些神秘兮兮的样子,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宁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就只看出了这个?” 萧钺的眼里全是茫然,显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 宁华哼了哼,毫不犹豫地指出来,“我说不方便吃螃蟹,你怎么就不问问怎么不方便?” 萧钺一顿,陡然想到了什么,懊恼道:“是我糊涂!你昨儿早上才吐了,肯定是肠胃不适,螃蟹性寒,确实不方便吃。” “说好今日去看大夫的,归园的神医怎么说?可是吃坏了肚子?”他立即追问起来。 宁华摇摇头,拉过他的手贴到自己的小腹上,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萧钺怔了怔,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念头,莫非这是…… 他的眸光剧烈闪动了几下,激动地问:“阿宁,可是、可是……” 宁华笑着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你就要做父亲了。” 萧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身体里仿佛有无数头猛兽在奔跑,而他却又不知该如何控制,只能放任它们越跑越快,咚咚咚地撞击在他的心上…… “傻子!”宁华剜了他一眼,就那么傻呆呆的站着,连点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我累了,要去睡觉了,你就在这儿杵着吧。”丢下这句,宁华转身就走,却被回过神来的萧钺拉住了手,顺势抱到了怀里。 “阿宁。”萧钺嗓音沉沉地喊了一声,垂着头贴到她的耳畔,轻声说起话来:“我好高兴!我们有孩子了,以后会有个像你又像我的小人儿叫我爹爹,叫你阿娘。我们俩的孩子,一定又聪明,又漂亮!” 宁华很喜欢听他说“我们”,心里一下子就变得软乎乎、甜丝丝的。 不是他要做父亲了,而是他们要有孩子了。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动人的话…… -- 大长公主顾岚翌日一早就赶来了憬园,见着宁华的时候,眼圈一红就落了泪,可嘴角却又扬得高高的,拉着乖乖儿媳的手就止不住地赞道:“我们小阿宁是个有本事的!” 这才成亲多久?不仅和钺哥儿甜甜蜜蜜、情投意合,还这么快有了身孕!天知道几个月前她还在烦恼自家逆子的婚事,想着今年能成亲就谢天谢地了,哪里想得到事情会有这么突飞猛进的发展! 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盼望了这么多年的小孙孙终于来了,顾岚很是重视,憬园毕竟不是自己家里,行事不是那么方便,宁华也有自觉,没得怀孕了还在这里打扰人家,当日便跟着顾岚回了成国公府。 宁华走了没几日,姝音也准备要回宫了。如今已是七月下,就快立秋了,暑热也退了不少,是时候回去了。 离开前的一晚,一家人最后一次在园子里乘凉看星星。珠珠和安哥儿都光着小脚丫在榻上跑来跑去的,玩累了就坐下吃点心喝饮子,要不就抱着娘亲撒撒娇,要不就一起攀到爹爹身上玩游戏。 整个院子都荡漾着小姐弟俩的欢声笑语。 看着此情此景,想到明日就要离开了,姝音的心里很有些不舍。对于憬园,她总有一种特别的感情,这里是她新生的起点,是珠珠出生的地方,是她开启另一段人生的重要见证…… 这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了! 顾珩也有同样的感觉,憬园对他来说也是不一样的,仿佛是一个只属于他和姝儿的秘密之境。待在这儿的时候,那些尘世的烦恼,似乎都远了去…… “我们以后还会回来的。”顾珩紧扣着姝音的手,把她整个拥到怀里,轻语呢喃:“还会在这里度过更多美好的时光。” 就这时,天边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雷。孩子们吓了一跳,立马跑到爹娘怀里求安慰。过了一会儿,震耳欲聋的雷声越来越密集,风势也渐渐大了,吹得院子里的树叶飒飒作响,很有些渗人。 姝音就让两个孩子今夜和他们一起睡,珠珠高兴极了,抱着姝音就不肯撒手,安哥儿也想窝在香香的娘亲怀里,可是被姐姐抢先了一步,只能勉为其难地挨着爹爹睡觉。 一家人躺在大床上,外面的风雨再大,也不过他们安眠入睡的背景音罢了。 然而半夜的时候,钱三却脚步匆匆地跑了起来,满面焦急地叩响了帝后的房门…… 第380章 落水 疾风骤雨中,顾珩听到了几声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并不是狂风吹打门窗的声音。 他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见着姝音和孩子们还在熟睡后才轻手轻脚地下了榻,绕过屏风快步走到门边。 钱三都快为难死了,半夜睡得好好的,却又被庚辛挖起来办这苦差事,这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他在这儿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听得到啊! 就在他琢磨是不是要加重点声响的时候,顾珩就从里面打开了门,一道闪电恰在此时划过天空,也照亮了眼前威严的帝王,吓得钱三惊呼一声就直接跪下了。 顾珩反手关上门,心知没有要紧事钱三是不会这个时候来找他的。 “说。”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也没有被扰了清梦的烦躁。 钱三略松了口气,赶紧禀道:“庚辛那边刚接到了消息,明威将军魏庚在和同僚参加完酒局后,失足跌落了定河,如今下落不明!” 顾珩的脸色骤然一变,“把庚辛叫过来。”说着,便沿着连廊去了隔壁的院子。 在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绝不能吓着姝儿! 除了庚辛,甲木也跟来了,两人见到顾珩,也没有废话,行完礼后,庚辛就直接开口了:“我们留在勇毅侯府的暗卫传来了消息,三更时分,魏将军的长随忽然急匆匆地赶回了府找侯爷,说是自家主子从酒楼出来后不小心落了水!侯爷那边现在已经去找府衙帮忙了,可如今天黑雨疾,根本就无法下河搜救。” 顾珩的眉心皱了起来,问:“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已过了寅正,再有一会儿天就要亮了。”钱三连忙回道。 顾珩沉吟了一瞬,随即便冷静地吩咐起了寻人的事宜,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不管是下水搜救还是沿河搜寻,只要天光一亮,就能迅速展开。 庚辛立马应下,转身就去安排了。甲木却没有动,似还有话讲。 顾珩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淡声道:“说吧,何事?” 甲木面上的表情有些怪异,惭愧中又夹杂着几分狐疑,开口道:“娘娘前几日曾吩咐过属下,要在中元那日派人暗中保护魏将军,属下自然照做,不过那夜并无任何事情发生,回禀过娘娘后,就让我们撤下了。没想到不过隔了一晚,魏将军就真的出事了!” 顾珩的心不禁往下沉了沉,知道姝儿这样吩咐一定是与前世发生的事有关。只是如今岳丈却不知为何,还是出事了。若让她知道了这个结果,一定会很自责。可若不及时告诉她,事后她一定会更难受! 顾珩就这么坐在那里,纠结了起来…… 清晨,肆虐了一夜的风雨终于停了。姝音带着孩子们起了身,一推开门,院子里那股清新的气息就迎面而来,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姝音四下望了望,都没有看到某人的身影,她略有些奇怪,对着旁边守着的宫人问道:“陛下呢?” 他们一家今日要回宫,某人也不用去私宅处理政事了,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宫人的面上闪过一丝迟疑,顿了顿,还是如实回道:“下半夜的时候,钱公公找了来,陛下之后就去了隔壁院子。” 姝音心里一紧,猜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便让阿满带着孩子们先去用膳,自己则快步去了旁边的跨院。 钱三看到皇后娘娘来了自然是不敢拦的,立刻对着屋内通传了起来。姝音还没走到近前,顾珩就已经打开门等着了。 姝音在他眼底的乌青上扫了一眼,有些心疼,牵着他的手就进了屋。“发生什么了?可是很严重?”她一边问,一边把他按到了榻上,伸手摸了摸他略显憔悴的脸。 顾珩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终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拉着她坐到自己膝上,从身后稳稳地抱住了她,低声道:“确实发生了一件事。” 姝音的心下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顾珩又收紧了手臂,让她整个人都依靠在自己身上,才缓缓开口把夜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姝儿别急,我已经安排人去搜救了,岳丈本人也会泅水,一定会没事的。” 姝音仿佛被这一消息惊到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记得清清楚楚,阿爹上一世是在中元那日落的水,如今日子都过了,为何还会出事?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劫数难逃? 不!不!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姝音否定了,她上辈子经历过的那么多劫难,这辈子都一一化解了,不可能只有阿爹是例外。 除非,落水一事本就不是意外! 姝音陡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巨大的懊恼与悔恨迅速包围住了她。若她能早点想到这一层就好了,若她再多做些防范就好了…… “二叔,怎么办?”姝音一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面上满是自责,“我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没能阻止住。” 顾珩温热的大掌紧紧包裹住她微微颤抖的双手,温声安抚:“这不是姝儿的错。我听甲木说了,你在中元那日安排了人暗地里保护岳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世上瞬息万变,有些意外,就算事前知道的再多也无法完全避免,姝儿不用自责。” 他的声音和缓有力,让姝音那颗纷纷扰扰的心渐渐镇静了下来。现在最关键的是要尽快找到阿爹。她不能慌,还有很多人需要她! 姝音呼出一口气,“我想回侯府,阿公和阿娘现在一定很着急。” 顾珩自是答应了下来。回了城后,他们先是把两个孩子送去给大长公主顾岚照看,随后就低调地去了勇毅侯府。 徐大标没想到这个皇帝外孙女婿居然亲自来了,愣了一下,立刻行礼谢恩招呼起来。 顾珩连忙拦住他,也不多说那些客套话,就把如今救援的情况说了一遍,又与徐大标一起商量相关事宜。 听到皇帝女婿安排了不少人去搜救,徐珍娘激动起来,拉着姝音颤着声音道:“陛下派了这么多人,你阿爹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想到之前在梦里得知阿爹还活着的事,姝音紧紧握住阿娘的手,点点头,声音一片笃定,“会没事的!阿爹一定会回来!” 然而话音刚落,她的脸色就倏地变得苍白起来。姝音忽然意识到,这一世因为她的干预,阿爹出事的时间改变了,这就与前世不一样了,就算梦里的事是真的,也保证不了阿爹如今还活着。 姝音的心里一阵发凉,她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第381章 变化 顾珩一整日哪里都没去,陪着姝音一起待在勇毅侯府。有他这个皇帝坐镇,大家的心里都不自觉的安定了许多,对魏庚能平安归来都抱有极大的期望。 可是直到傍晚时分,眼看天色又要暗了,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徐大标见这样枯坐下去不是办法,就让下人摆了膳。 总不能饿着皇上和怀有身孕的外孙女。 吃过晚膳,又等了一会儿,府里各处都点上灯时,庚辛终于带着人来禀报最新情况了。顾珩往他脸上看了一眼,就知道如今的情形应不太乐观。 事实果然如此。 庚辛的神情很是严肃,很快就把今日的搜寻结果说了一遍:不管是在水下还是沿着河岸,都没有找到魏将军的下落。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魏将军落水这么久了,到现在都寻不到人,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姝音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我让你们去离上京三百多里的小村子找寻,可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或许和梦里不一样了,但她不能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虽有满腹的疑问,但庚辛还是如实回道:“离京三百多里又沿河的小村子不少,搜寻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们散出去不少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打探到任何与魏将军有关的消息。” 庚辛顿了一下,还是斟酌着道:“我们根据魏将军落水的位置,又询问了工部水司的大人,他们根据河水的流速以及昨夜下雨的情况,推断魏将军应不会这么快就出现在三百多里外的地方。” 姝音听出了他的委婉提醒,心里动摇的越来越厉害。毕竟她所知道的不过是梦里的只言片语,连真实性都存疑,况且现在与上一世的情形也不完全相同,存在太多变数了。 阿爹说不定已经…… “查下去!”顾珩坚定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用担心人手,只管派人出去搜寻!” 皇上都发话了,庚辛自是没有异议,立即出去安排了。 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就这时,二宝忽然推门走了进来,奶声奶气道:“阿娘,我想睡觉了。” 徐珍娘立刻把儿子抱到了怀里,忍了一日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娘?娘?你怎么了?”二宝有些着急,小手紧紧抱着母亲,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姝音,不安地问道:“大姐姐,娘怎么哭了?爹爹怎么还没有回家?我想要爹爹,爹爹哄娘!” 姝音鼻子一酸,也险些落下泪来。她努力稳住心神,摸了摸二宝的小脸蛋,温声道:“二宝乖,阿娘有些累了,大姐姐让人带你去睡觉好不好?” 二宝摇头拒绝,把徐珍娘抱得更紧了。他年纪虽然小,却还是隐约地感知到了一点不寻常。 顾珩在几人沉凝的面上看了看,开口道:“今日天也晚了,大家不如回去休息吧,有什么消息朕会让人及时跟你们说。” 徐大标立即点了点头,“对对对!回去歇息,干坐着也于事无补。宝儿,你和陛下也回宫吧,你还怀着孩子,可别太忧心了。庚儿是个有福气的人,一定会没事的。” 见着大着肚子还跟着他们一起担心的女儿,徐珍娘很是心疼,立马抹了眼泪宽慰起来,“宝儿别担心,你阿爹会没事的!他不敢丢下我!” 姝音含泪点点头,心里越发愧疚得厉害。回到自己在侯府的院子后,她就再也忍不住,难过地哭了起来。 她一哭,顾珩的心就紧紧揪作了一团,连忙把她拥到怀里安抚起来,“姝儿,你别哭!岳丈上一世活了下来,吉人自有天相,这一世也肯定不会有事!” “真的?”姝音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双手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襟。 顾珩从容一笑,眼眸里翻涌出只属于帝王的凛然,“真的!朕是皇帝,说他没事就肯定没事!姝儿别多想,睡一觉起来就会有好消息的。” ……睡一觉? 姝音心里一动,蓦地起了一个念头——不知道能不能再梦到点什么呢?若是能知晓更多关于上一世阿爹落水后的事情,说不定就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姝音立刻拉着顾珩上了床榻,手脚麻利地脱了衣服,无比自然地依偎到他的怀里,认真道:“二叔,我想你抱着我睡觉。” 她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再次做那样的梦,姑且一试吧! 顾珩对于她这样的要求一点也不觉得有异,侧过身子让她枕着自己的臂膀,把她整个人都搂到自己身前,一只手还温柔地在她脊背上抚摸起来。 姝音觉得舒服极了,伸手圈住他的腰腹,又往他怀里靠近了些,贴在他的心口听着那沉稳的心跳声,渐渐有了睡意…… “陛下,夜深了,还是早点就寝吧。” 是钱三的声音! 姝音猛地睁开眼睛,看清自己又出现在了福宁殿的小书房后,激动地跳了起来——她真的又回到了这个梦里! 然而还没等她开心多久,永安帝就站起了身,淡淡道:“回寝殿吧。” 姝音一下子就急了,立马飘到了他的面前大喊起来:“求求你,先别睡觉,把庚辛叫来,问他几个问题!” 永安帝自是听不到的,目光落在灯盏的火苗上停留了一瞬,抬脚便往外走去。 姝音拦也拦不住,只能对着小火苗猛吹了几口气,屋子里瞬间就灯影摇晃了起来。永安帝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那莫名跳动的烛光,若有所思起来。 钱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说:“陛、陛下,时间不早了,就、就寝吧。” 姝音瞪了一眼钱三,更加卖力地吹起烛火来,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你们都下去。”永安帝丢下这么一句,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钱三张了张口,想劝说点什么却又不敢多嘴,犹豫了一下,最后也只能苦着脸领着伺候的人都出去了。 姝音松了一口气,正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永安帝却突兀地笑了一声,然后在桌案的左右各自放了一个小烛台,又在烛台前分别放上写着是和否的两张纸。 “我来提问,你就用吹烛火的方式回答吧。”他道,深邃的眸子在烛光的映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姝音赶紧点点头。 永安帝莫名的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可是林氏姝音?” 第382章 交流 姝音毫不犹豫地往写着“是”的烛火上吹了气,让原本微微耸动着的火苗骤然摇摆了起来。 永安帝微怔,沉静的眼底倏地翻腾起汹涌的波澜,他拿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呼出一口气,有些紧张地问:“你可是怨恨我,来找我报仇的?” 姝音翻了个白眼,飘到另一头对着烛火吹了吹。 不恨你!不是来找你报仇的! 永安帝难以置信盯着摇曳的火光,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林——” 刚说了一个字他就停了下来,仿佛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似的。顿了顿,他又问:“你现在找我可是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姝音立刻又往“是”的烛火上吹了气。 永安帝的眉心霎时就皱了起来,有些急切地问:“你可是在下面过得不好?有鬼欺负你?还是缺了什么东西?你放心,我等下就让人烧给你。” 姝音气笑了,跺了跺脚却又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能没好气地瞪着他。 永安帝很快也发现自己刚刚的几个问题不好回答,立马换了个问法,“你可是有心愿未了?” 姝音略想了想,还是吹了写着“是”的烛火。 永安帝的脸上浮出些愧疚,低声问:“可是与害死你的凶手有关?” 不是。 “可是关于你母亲的事?” 不是。 ……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姝音都在写着否的烛火上吹了气。 永安帝凝眸沉吟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你可是想知道魏将军的下落?”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姝音马上在写着“是”的烛火之上猛地吹起气来,直让那一簇小火苗东倒西歪晃得厉害。 永安帝皱着的眉心也松了两分,赶紧解释:“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魏将军可能还活着,不过他如今还没到上京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还在调查中。” 姝音想知道更多的情况,却又不知道改如何表达,只能一个劲儿地对着烛火吹气,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心切。 永安帝当然发现了她的这点“异样”,垂眸凝视着那几乎快要熄灭的火苗,揣摩道:“你可是想知道更多?” 是! 姝音笑起来,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永安帝没怎么犹豫,随即对着门外吩咐了起来,“把庚辛叫过来。” 须臾,穿着一身黑的暗卫首领就走了进来,刚踏进门,他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又偷偷往上首觑了一眼,眼底莫名闪过一丝恐惧。 顾珩开门见山道:“把你手上掌握的有关魏将军落水的事仔细讲述一遍。” 庚辛一愣,连忙回话:“魏将军如今住在岭县桃湖村的一户沈姓农户家里,这沈家就只有一个老翁和一个老妪,他们把魏将军当成了自己的儿子,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沈来。我们在村子里打听过,据说几年前,沈老翁忽然从外面带了个高高大大但又有些痴傻的男人回了村,对外声称这是自己的远房侄儿。” 姝音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原来阿爹是被从其他地方带到这个村子的! 那他之前是在哪里被人发现的? 姝音很想快点知道这个答案,就不自觉地对着火苗猛吹了起来。关着窗无一丝风动的房间里,烛火莫名其妙地就疯狂摇曳起来,映在墙上的光影也随之张牙舞爪地剧烈晃动着。 庚辛咽了口唾沫,略有些慌乱地看向永安帝,却发现他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一脸淡定自若,好似根本没注意到屋子里有“闹鬼”的迹象。 “接着说!”永安帝冷冷扫了他一眼。 庚辛赶忙垂下头,继续道:“沈家这个来历不明的侄儿实在是有些可疑。于是,我们就上他们家问询了。沈老翁一开始还不承认,后来我们拿出魏将军的画像与沈来对比后,他才开口说了实话——原来他几年前一次外出,碰巧在河滩上看到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就把人带回了家,本以为这人醒了就会自己离开,哪里知道他烧了一场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人也有些痴傻。” 终于说到关键了! 姝音又连忙对着烛火吹了几口气,然后就眼巴巴地看着永安帝,希望他能帮自己问得再详细一些。永安帝抬手让庚辛停下来,开口道:“你可是想知道他具体是在哪个河滩被找到的?” 姝音不住地点头,对着写着“是”的烛火吹了吹。永安帝微微一笑,又开口了,“详细说一说魏将军被发现那日的情况。” 庚辛瞪圆的眼睛闪了闪,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自己讲的,嚅嗫了一下才道:“具体时日沈老翁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片河滩就在京畿的莽山附近挨着一个叫泉灵村的地方。他那时也是赶路累了,去河边喝水时,在芦苇丛中发现了魏将军。据他自己所述,魏将军当时只穿着中衣,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像是被人洗劫了财物。” 京畿、河滩、莽山、泉灵村。 姝音重重点头,把这几个重要信息念叨了好几遍,深深记在了心里。 接下来,庚辛又说了一些沈老翁把人带回家之后的事情。永安帝见火光再也没有诡异地摇晃,就知道她想要了解的事情应该已经差不多了,便止住了庚辛的话头,让他出去了。 姝音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梦境了,得赶紧把这重要的线索说出来才行!虽然不一定能在同样的地点找到人,但能有一个大概的范围也不错。两次落水的时间相差不过两日,河流的变化不算太大,说不定能漂流到差不多的地方。 不过,要怎么才能从这梦里快速清醒? 姝音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也依然没有任何感觉。 “你还在吗?”永安帝忽然轻声问了一句。 姝音顿住,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是”的烛火上吹了一口气。 小火苗摇晃了两下就停了下来,却还是让永安帝翘起了唇角,眼底却莫名划过一丝伤感。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姝音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时,他又开口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你回答。” 他的语气很郑重,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忐忑。 姝音好奇地眨眨眼睛,对着“是”的烛火吹了吹。 火苗晃动中,永安帝墨黑的眼睛也仿佛染上了一层璀璨的光耀,他专注地看着眼前这簇温暖的火光,缓缓道:“我想追封你为皇后,你可愿意?” 第383章 荒谬 姝音直接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追封她为皇后?她又不是他的谁,怎么能追封? 别说她直到死时都是陆家妇,众人眼里他们两个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哪有皇帝莫名其妙地追封别人已死的妻子为自己的皇后? 真这样做,朝里肯定会吵翻天,说不定还会觉得永安帝脑子坏了! 姝音飘到桌案的另一头,正想对着写着“否”的烛火吹气时,永安帝又说话了,“你先不要拒绝,也不用急着回答,等我说完,你仔细考虑考虑?” 姝音不为所动,还是对着烛火吹了下去。自己现在不过是个鬼,就算拒绝了,也阻止不了他要做什么,但还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才行。 永安帝看着诡异跳动的火光,并没有多少惊讶,嘴角甚至还往上翘了翘,温声哄劝道:“我知道这有些匪夷所思,你一时可能难以接受。但你放心,我既然敢做这么惊世骇俗的事,自然就有完全的准备,绝不会让你的名声有丝毫的受损。” 这是重点吗? 姝音哭笑不得,她人都死了,哪里还在乎什么名声?也不在意皇后什么的虚名,她只是觉得这事太荒唐可笑了,完全没有必要! 永安帝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自嘲道:“你肯定觉得我多此一举吧?你都不住了,我再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姝音立刻在“是”的烛火上吹了气。 永安帝一哂,唇畔的稀薄笑意又渐渐变得苦涩起来,“你就当我是想弥补吧!你我毕竟……,我在你生前没能负责,在你死后总要给你一个名分。” 姝音有些不以为然,有个名分又能怎么样呢?她生前也不过只占着陆承舆正妻的名分而已,死了占个皇后的名分,又有什么意义? “……那个孩子。”永安帝的下颌咬得很紧,眼底骤然爬上一丝痛苦,“等追封了你为皇后,我也想给那个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提到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姝音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心下也不禁动摇起来。她确实不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可她也希望能给这个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体面身份。 她想要弥补这个孩子,和永安帝想要弥补她的心情是一样的。她忽然就有些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那种被愧疚和悔恨时时刻刻啃食的感觉确实很痛苦。 如果这样做能让他安心一些,她当然也不会阻拦。 姝音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飘到那个写着“是”的烛台旁边,弯下身子,长长呼出一口气,眨眼之间,整个屋子就变得一片漆黑。 “我就当你答应了。你放心,我不仅只是想给你一个名分,我还会……” 那人说话的声音渐渐遥远了起来,越来越小,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 姝音缓缓睁开了眼睛,听着耳边传来的平稳呼吸声,让她那有些飘忽的心又终于落到实处。她抬手摸到顾珩温热的面容,在那微微扎手的下颌上抚了抚,无比缱绻的嘀咕了一句,“傻二叔。” 她心里有种感觉,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在她死后,她又成为了他的妻子。 原来他们两世都是夫妻。 姝音有种说不出的微妙之感,不过如今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仰着头,在他的下巴亲了一口,低声喊道:“二叔,醒一醒,二叔……” 顾珩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心深深地蹙了起来。 “二叔,二叔?”姝音有些担忧,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二叔,醒一醒,醒一醒!” 顾珩在一片黑暗中听到了姝音的呼喊,他循声跑了起来,一丝亮光也在眼前若隐若现,就在他以为能找到出口的时候,身后不知何时伸出来了一双手,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尖便直直刺向了他的心口。 钻心之痛瞬间席卷而来,也让他陡然清醒了。 姝音长长舒出一口气,用手抹去他额角的汗水,满眼心疼,“二叔,可是魇着了?” 顾珩摇摇头,伸手把她拢在怀里,靠在她肩窝眷恋地蹭了蹭。姝音安抚地摸着他的腰背,轻声把刚刚梦到的关键信息说了出来。 顾珩知道事情紧急,立马就起身把事情吩咐了下去。姝音也没了睡意,干脆也起来了,两人在榻上依偎着说了会儿话,天色就渐渐明晰了起来。 姝音一边为他束发,一边说道:“二叔等下就回宫里吧,朝里还有事等着你处理,我在留在侯府就好。” 顾珩有些不放心,眼底很快地浮出一丝迟疑。 姝音弯下腰,趴在他的肩头,侧过脸在他耳畔吻了吻,“二叔别担心,我应付得来,不会再像昨日一样慌乱无措了。” 顾珩知道她的顾虑,终是答应了下来,“别太操劳!我安排好手头上的事情就回来。岳丈那边我会调派更多人去寻,姝儿不要着急。” 姝音点点头,又陡然想到了什么,认真道:“阿爹落水的背后肯定有古怪,说不定是有人蓄意谋害。不如我们找到阿爹后,先不要把此事张扬出来,等查清了真相再说。” 顾珩同样也想到了这一点,“姝儿放心,我会吩咐下去的。” 两人用过早膳,顾珩就一个人回宫了。姝音则去了侯府的客院找到归园二老,从他们那里拿到不少退高热的药丸,再吩咐甲木把这些药送到搜寻阿爹的队伍中去。 梦里面曾提到过阿爹因为高热把人都烧糊涂了,她总要事先做好准备。 另一头,皇后的继父明威将军失足落水,生死不明的事情也在上京城里传开了。这消息宛如在平静的水里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无一不在谈论此事。一时间,各种各样离谱的流言也迅速传了开来。 ——什么明威将军是去百花楼寻欢后,喝得太醉不小心跌落入水;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到明威将军喝醉酒调戏小姑娘被人推下了水;最过分的还是传明威将军在外养外室,被勇毅侯之女拿刀追逐时失足落了水。 城里的流言发酵得很快,不到半日时间,明威将军落水的原因就被编了无数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传遍了大街小巷。 诚王府里,诚王一边悠哉游地喝着茶,一边听着下人们回禀着这些可笑的风言风语,心情大好地哼起了小曲儿。 “可惜啊,有的人注定就是命薄!”诚王满脸都是嘲讽,一想到顾二那小子如今一定很头疼就更幸灾乐祸了,“就算让这卑贱之人当上国丈又如何?还不是无福消受!” 他倨傲地瞥了一眼身侧站着的中年男人,得意洋洋道:“李先生,你觉得本王说得对不对?” 第384章 寻到 厉雍这个李先生淡淡一笑,躬身道:“王爷说得极是!明威将军魏庚出身卑贱,不过是徐家的童养夫,靠着徐侯爷才能有如今的地位,后又奴颜媚骨地娶了徐侯爷那和离过的女儿,依靠这层关系当上了国丈,出尽风头。只是现在看来,他确实是接不住这泼天的富贵。一个人,若是德不配位,老天随时都会收回他拥有的一切!” 诚王听出他最后那句话的深意,不禁赞同地点了点头。顾二抢了他家琥儿的皇位,就是德不配位,迟早也会落得像魏庚这样的下场! 厉雍垂着眼,掩住眼里的轻蔑,又舌灿莲花的把眼前这个愚蠢自大的诚王奉承了一通,只哄得他眉开眼笑、意气风发,仿佛明日就要荣登大宝了似的。 诚王喜滋滋地呷了口茶,对着厉雍随意地摆了摆手,“你退下吧!淳儿那边你多用点心教导,他以后说不定能有大造化!” 厉雍毕恭毕敬地应了,心里却冷笑不止,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顾家人为了皇位斗个你死我活! 出了诚王的院子,厉雍远远的就看到世子妃于昭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他赶忙避到一旁,垂首敛目地站定行礼。 于昭在他的面前停下了脚步,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李先生可别忘了,本世子妃是顾淳的嫡母,关于他的功课你也应当报与我知道,王爷事务繁忙,哪有时间管一个庶孙的事情?” 厉雍作出有些慌乱的样子,立马说了“是”。 于昭抚上自己还不显怀的肚子,意味深长道:“李先生若是知礼,本王妃自也不会亏待你,毕竟嫡庶有别,哪个更有前程,想必你心里也有掂量。” 厉雍露出欣喜的表情,连忙拱了拱手,有些谄媚地说:“小人自是清楚的。” 于昭骄矜地微微颔首,看着他的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鄙夷,“你知道怎么做就好。” 说完这句,她就施施然地带着一大群人走了。 厉雍站在原地恭送她离开,看着于氏这前呼后拥的架势,他就忍不住勾了勾唇。 这诚王府的世子妃啊,自然是越蠢越好! 回到自己在王府角落的小院子后,厉雍就卸下了那层浮在表面的讨好和顺从,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面目。 进了屋,吴克就迎了上来,兴冲冲地与他说起了如今城里关于魏庚的流言。 厉雍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淡声嘱咐:“传言越荒唐越好,不过一定要注意,不能让人察觉到这里面有我们的手笔!” 他要把这场落水变成一出闹剧!让顾二这个皇帝颜面扫地,草草结束对这事的搜查。 吴克立刻回道:“主子放心,这次的事并不用我们怎么推波助澜,百姓们最是热衷权贵家的这些秘闻,我们只是稍加引导,他们就自己以讹传讹地编起了故事,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厉雍满意地嗯了一声,又问:“顾二那边可是派人出去寻找魏庚的下落了?” “昨日一早就派了人,今儿又安排了更多的人。”吴克嗤笑了一声,“人都落水那么久了,找到了也不过只是一具尸体。” 厉雍觑了他一眼,问:“确定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不会!”吴克的声音很是笃定,“魏庚那日被灌了不少酒,出酒楼的时候,脚步都虚浮了,再加上那夜风高雨急,就算他会凫水,也很难活下来,就是命大一时没有被淹死,这么两日过去了,也早撑不住了。不过主子放心,我们这次行事很是小心,并没有直接对他动手,就算顾二找到了他的遗体,也只会得出意外的结论。” 厉雍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虽只是小打小闹,但能趁机给顾二添点堵,也不错! -- 勇毅侯府。 姝音当然也听说了这些荒诞的流言,她心里隐约觉得有些古怪,只是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最关键的还是要先找到阿爹。 她压下心底的疑惑与不安,安排好侯府的日常事宜后,就穿过两府的月洞门,去了隔壁的将军府。刚走到主院门口,里面就传来了一阵慌乱的动静,姝音心里一紧,立马快步走了进去。 “发生了何事?”她急声问道。 徐珍娘身旁的嬷嬷看到皇后娘娘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即回道:“夫人刚刚喝了点粥,却吐得厉害,人也昏昏沉沉的,有些不好。” 姝音眉心轻皱,一边吩咐人去请宋阿姥,一边往里走。满面泪痕的二宝看到阿姐来了,立刻跑上前扯住了她的衣袖,抽噎道:“大、大姐姐,阿娘病了。” “别担心,姐姐去请大夫了。”姝音连忙把他抱到怀里安抚起来。二宝很快就止住了哭泣,乖巧地靠着姐姐,依赖地攥着她的手。 没一会儿,宋阿姥就来了,给徐珍娘把过脉后,宣布了一个让众人都惊讶的消息——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样的喜事若是放到平时,下人们早就欢呼雀跃了,可如今这样的情况,大家也不知要如何反应。就连徐珍娘自己,听说了这一消息后,都有些呆呆愣愣。 宋阿姥无声叹了口气,凑到姝音耳边小声道:“我先去熬安胎的药,你好好劝劝你娘,她年纪不小了,如今又有了身孕,经不起折腾的。” 姝音点点头,侧身坐到床边,握住徐珍娘微凉的双手,“阿娘,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二宝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一定不能有事!” 听到女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徐珍娘慢慢回过了神,一开口,泪水就落了下来,“宝儿,这几年我过得好开心,和庚哥儿在一起生活得越久,我就越是后悔没有早一点和离,白白蹉跎了过往的那些岁月。每当这时,庚哥儿就会宽慰我,说我们还有好多时间,下半辈子都能一直在一起。宝儿,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以前没有好好珍惜,老天才会这么快收回这一切?” “不是的,娘,不是的!”姝音泪如雨下,却说不出更多劝慰的话。 因为她也不能保证阿爹如今还活着。而这一切都是她的疏忽,她明明能做得更好。 看到女儿脸上的愧疚,徐珍娘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她湿濡的小脸,“傻孩子,别哭!这又不是你的错。都是你爹自己不小心,他这次回来,我一定要给他好看!” 姝音摇摇头,刚想说点什么,外面就陡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娘娘!找到魏将军了!” 第385章 人为 话音未落,钱三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脸激动地喊道:“魏、魏将军找到了,还活着!” 姝音如释重负的长长舒出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阿娘,你听到了吗?阿爹还活着,阿爹没事!” 徐珍娘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迸射出灼热的光芒,苍白的脸也渐渐恢复了神采,喜极而泣到根本说不出话来。 姝音抹了抹眼角,立马把钱三叫过来,问起了具体的情况。 钱三得知这一喜讯后就急急忙忙从宫里出来报信了,详细情况也不太清楚,就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小的听庚辛讲,魏将军是在莽山附近的河滩被发现的,我们的人今日一早就去到了那边,搜查了很久都没有什么发现。不过隅中前后,倒是碰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包东西,很有些形迹可疑。他们便上前询问,哪知那个男人看到他们后拔腿就跑了。” 姝音眉心微动,问:“那男人可是拿着阿爹身上的衣物?” “娘娘英明,一猜就中!”钱三笑眯眯地拍了马屁,又接着往下说:“追到人后,就发现这男人手里包着的衣物很是贵重,不像是他那样的平民能买得起的。审问后,这人才说了实话——这些东西是从河滩上一个昏迷男人身上扒下来的。我们的人随后就去了他所说的那个地方,果然找到了魏将军!” 姝音不禁庆幸起来,虽然事发时间不一样了,但还有很多事和梦里对得上。二叔说得对,阿爹确实是吉人自有天相! 莽山距离上京有一百多里路,加上魏庚如今受了伤不宜颠簸,直到入了夜,他才被秘密送回了侯府。苍介早做好了准备,人一抬回来,他就立马开始医治了。 随行的护卫也立刻把这一路上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我们发现魏将军的时候,他起了高热,人也昏迷着,我们随即就把退热的药丸给他服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就迷迷糊糊有了点意识,不过还是不清醒,片刻后他又再次昏睡了过去。” 苍介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手脚麻利地在魏庚的身上扎起针来。不多时,他又极速地写起了药方,安排好人去煎药后,才缓缓对着围着他的一群人开口:“大家安心,魏将军伤势虽重,却不会危及生命,好好养几个月,就能痊愈。” 徐大标连说了三个“好”字,紧绷了两日的面庞终于松快了起来,立刻就要对着顾珩下跪谢恩。 这次若不是陛下派出这么多人出去找寻,庚哥儿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顾珩在徐大标弯膝盖的时候就扶住了他的手臂,温声道:“外祖父何须如此客气?朕是徐家的女婿,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徐大标感动得掉了眼泪,心里对这个皇帝外孙女婿满意极了,他家宝儿还真是找到了好归宿!他伸出大手在脸上随意一抹,对着姝音道:“宝儿,你这两天也操心了,今儿就和陛下早点回宫歇息吧。” 说完,他又对着自家眼泪汪汪的女儿说道:“你也是!一把年纪又有了身子,自是要好好将养,别庚哥儿好了,你自己却病倒了。” 就这样,除了几个留守的太医,众人都从魏庚养伤的屋子里退了出去。姝音因为不放心怀了孕的母亲,还准备在侯府住几日,顾珩当然是妇唱夫随,姝音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回了自己的院子,姝音便吩咐人去备水,昨夜因为太急着睡觉,她都没有沐浴。宫人们立马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顾珩拉住姝音的手颇有深意地捏了捏,“一起?” 姝音转眸看了她一眼,哼了哼却没有直言拒绝。 两人做了这么久的夫妻,顾珩自是读懂了她的默认,等宫人们把水准备好后,他就把她们打发了出去,自己亲自伺候姝音沐浴。 他其实也没想做什么,侯府没有浴池,浴间就只有一个大号的木桶,两人坐下后就没什么活动空间了,况且姝儿有了身子,他也不敢胡闹。 姝音舒舒服服地窝在他的怀里,仰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次多亏了二叔!要不是你早就查清了那些事,我们一定没这么快找到阿爹。” 顾珩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眉心拧了下,闷声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那些事都是上一世那个倒霉蛋去查的,可跟他没关系。 姝音听出了他话里的酸意,唇角不由得翘了起来,侧过身抱着他,又在他的薄唇上吮了吮,“二叔也做了很多,我都知道。” 顾珩脸上的神情却没有松快多少,幽幽开口,“所以说,姝儿梦里的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姝音点点头,现在来看,她大概是真的梦到前世的事了。 顾珩的表情有些怪,高兴中又夹杂了几分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纠结了一会儿,终是化成了一声叹息,无比感慨地说:“上一世,姝儿也是我的皇后。” 姝音一顿,软糯糯的嗯了一声,勾着他的脖子低语呢喃:“由此可见,我们不管生死都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顾珩终于被这句话哄笑了,“姝儿说得对,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皇后。” 两辈子,她都是他的妻! …… 翌日,魏庚的情况好了不少,虽然白日里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偶尔睁开眼睛,人也是迷糊的。但到了傍晚,他就终于清醒了过来。 见着满屋子关心他的家人,魏庚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掩不住劫后余生的欣幸,哽咽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徐珍娘一边抹眼泪一边数落他,“你这次出事,让多少人跟着担心你知道吗?宝儿有了身孕还要为你操心,陛下为了找到你派了这么多人手,你好意思吗?” 魏庚被说得讪讪的,立马就想要起身向帝后谢恩,可因为身体虚弱,挣扎了半天都没能坐起来。徐珍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他按回床上,“宝儿和陛下又不是外人,你作这副模样给谁看?” 魏庚越发有些难为情,轻轻拉了一下徐珍娘的手,希望她能为自己在孩子们面前保留点颜面。 徐珍娘哼了一声,“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会失足落水?以后外出不许饮酒了!” 魏庚的眼眸闪过一丝诧异,有些无辜地说:“我不是失足落水,我是被人推下去的!” 第386章 一头雾水 姝音和顾珩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立马开口问道:“阿爹可看到推你下去的人长什么样?可认识?” 徐珍娘和徐大标都被他这番话惊到了,没想到事情居然有这样的转折。 徐大标怒不可遏地撸起了袖子,“是哪个杀千刀的躲在背后伤人,看我不打死他!” 徐珍娘气得眼睛都红了,厉声道:“怎么还有这么坏的人!你快说,究竟是谁,我们找他算账去!” 魏庚遗憾地摇了摇头,“当时天太黑了,又在下雨,我什么都没看清,只感觉到背后被人推了一把,然后我就掉到水里了。” 姝音听出些不对,追问:“阿爹从酒楼出来,为何没有径直上马车,而是去了临河的后巷?” 徐珍娘也想到了这一点,眉心蹙了起来,“宝儿说得对!你三更半夜的不赶紧回家,往那乌漆嘛黑的地方去作甚?” 魏庚的脸上浮出些赧然,“我当时听到有女子在呼救,一时情急就冲了过去,哪里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姝音这下终于可以确定,这场落水不仅不是意外,还是有人在背后刻意谋划的。先是引醉酒的阿爹前去救人,然后再从背后推他落水,做出意外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呢?有什么人想要置阿爹于死地? 顾珩想得更深一些,以魏庚如今“国丈”的身份,一般人就算与他有过节,也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去谋害他。 而这人却这么做了,就表示这个风险是不得不承担的,也就是说他有一定要这么做的理由! 姝音想了想,便吩咐:“把那日跟在阿爹身边的人叫过来。” 阿爹落水的原因,她这辈子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 魏庚的长随名叫薛仁,跟在身边已有十几年的时间,也算是知根知底。他进了屋,见到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在场,不由得吓了一跳,立刻就跪下请罪了,“小的该死!小的没看好将军,差点酿成大错,小的甘愿受罚!” 姝音并不想在此时追究责任,况且那也是阿娘和阿爹的事情,她便直截了当地发问:“你把阿爹走出酒楼后的事说一遍。” 薛仁喏喏应了一声,连忙回道:“三更刚响没多久,将军就有些脚步不稳的从楼里下来了。那时雨下得很大,虽然没几步路,但小的也不想将军被雨淋到,就折回马车去取雨伞,可等小的回过身来,就看到将军急急往后巷跑了去,小的也立刻跟了上去,还没追上,就听到将军惊呼了一声,等小的跑过去时,岸边就已经空无一人了。” “阿爹说他听到有人在呼救,你可有听到什么?”姝音问。 薛仁有些错愕,似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摇头道:“那时风大雨大,小的并没有听到有人呼救。” 徐珍娘不禁又瞪了一眼魏庚,“就你耳朵尖!” 魏庚略心虚地别开脸,有些急切地问道:“你当时跟在我的身后,可有看到是谁把我推下河的?” 薛仁愣了一下,面上一片茫然,“小的什么人都没看到啊。” 魏庚的眉头皱了起来,“那条后巷并无其他出路,两边又有酒楼竖起的围墙,那人在推了我之后却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想必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顾珩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问:“岳父对那边的环境很熟悉?” 魏庚赶忙点点头,“那家酒楼离城门近,我们有时从营里回城就会去那里歇脚吃个饭。” 徐大标也听出不对了,喘着粗气道:“这背后害你的人一定很是熟悉你们的习惯,说不定就是你身边认识的人!庚儿,你最近可与什么人闹了不快?有没有人对你怀恨在心?” 这下轮到魏庚一头雾水了,他可不记得自己有得罪任何人啊! 徐珍娘想了想也觉得不可能,出言道:“爹,庚哥儿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他最是和和气气的一个人,宽厚又不爱计较,特别是宝儿当了皇后,他就更注重自身的言行了,绝不会无端树敌!” 徐大标叹了口气,“庚儿是什么样的我当然知道。可这世上人心最是难测,有时候并没有发生多大的事,也许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却能让别人嫉恨你一辈子。” 魏庚也知道这个道理,仔细思忖后还是没有任何头绪,“我从不与人交恶,也没察觉到有人对我抱有敌意。” 一家人都沉默了下来,若这害人的真是身边的熟人,那一日没找到凶手,就一日不能安心! 顾珩早考虑过这个问题,开口宽慰:“岳父接下来就在家里好好休养,外界如今并不知道你已经被寻到了,凶手那边肯定也会放松警惕,我们就顺势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陛下发了话,大家的心里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这背后之人肯定很快就能落网! 转天刚好是休沐,大长公主一家人就秘密上侯府探望了,顺便还带回了珠珠和安哥儿。两个孩子几日没见到爹娘,一见面就忍不住窝在姝音怀里撒起娇来。 徐珍娘很有些内疚,立马把两个小孙孙抱着哄了又哄。 顾岚在她们几人身上看了看,笑着道:“也是巧,你们这都一起有孕了,以后孩子生出来也能在一块儿玩。” 徐珍娘的脸霎时就红了,她这把年纪了,怪难为情的。 宁华看着姝音,揶揄地眨眨眼,“宝儿肚子里这个又得叫比自己小的娃娃舅父或者姨母呐!” 姝音轻轻哼了一声,“你肚子里的这个也得这么叫。” 顾岚哈哈一笑,“那是,大家都是亲戚,我们家的孩子也得跟着一起叫舅父和姨母。” 宁华一下子就懵了,嘟囔,“我的孩儿辈分这么小的吗?” 她以前可是被人叫姑奶奶的呐! 见她这副失望的小模样,大家都有些忍俊不禁,随即都调侃起她来。 女眷这边自是轻轻松松说笑不断。另一头,顾珩领着萧钺去了旁边的房间,把如今手头上掌握的线索都说了出来。 萧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确实像是熟人的手笔,我会往这个方向调查的,那夜和魏将军一起喝酒的同僚嫌疑很大。” 顾珩唔了一声,眉头却仍然没有舒展开,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第387章 闭门羹 姝音又在侯府住了一日,就带着顾珩和孩子们回宫了。两个多月没回来,坤宁宫的一切都还是如常,仿佛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看着眼前熟悉的角角落落,姝音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心底对这个地方其实是很眷恋的。对她来讲,这里不仅仅是庄严冰冷的宫殿,还是他们一家人生活的地方。 是她的家。 “回家真好。”姝音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下来,无比舒心地感叹了一声,转身就扑到了顾珩的怀里,“外面再好,都比不上家里让我感到安心。” 顾珩的嘴角翘了翘,伸手把人紧紧圈在怀里,意味深长道:“这里当然更好,浴间的池子也大。” 姝音哪里还听不出他在暗示什么,捧着他的脸就吻了起来。 顾珩一边热情地回应着,一边掐着她的腰把人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抬脚就去了他心心念念的浴池…… 水荡波漾后,姝音又浑身软绵绵的被他抱回了床榻,两人就这么静静地依偎着,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姝音却没什么睡意,拉着顾珩的手放到自己圆圆的小腹之上,温声道:“我今日感觉到娃娃动了,很短的时间,却挺有劲儿的。” “可是弄疼你了?”顾珩的眉心蹙了一下。 姝音笑着摇了摇头,立马为肚子里的娃娃辩解起来,“他很乖的,一点都不闹腾。” 顾珩这才放了心,大掌贴在那里温柔地抚了抚,深沉的眼底蓦地浮出一丝波澜,“自从知道中了绝嗣散的毒后,我就已经接受了自己不能有亲生骨肉的结果,从没有想过能像现在这样,老天着实对我不薄!” 姝音也是感慨万千,前世这个时候是她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她在这一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从此以后,便是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 没有父母儿女,就她一个人,困在陆府那一隅好似被人遗忘的角落,每日醒来都不知为了什么,没有期待,也没有留恋,只能感到深深的绝望和痛苦。 安静的屋子里,顾珩忽然听到一声很小的啜泣,他一惊,立马问道,“为什么哭了?” 姝音有些难为情地埋到他的怀里,闷声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上辈子的事。” 顾珩心疼得狠狠揪起,无比内疚道:“若是我能早一点找到你就好了,若是梦里的那个倒霉蛋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姝音不想他又重新纠结这些他们已经决定放下的事,便在他衣襟上蹭掉了眼泪,平静道:“我只是在想,关于阿爹落水,上辈子有没有什么被我遗忘的地方,说不定能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 顾珩不想她回忆那些伤心往事,安抚地在她唇上吻了吻,“姝儿别担心,查案的事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一定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姝音也没想逞强,她之前已经回忆过无数次了,确实想不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她莞尔一笑,顺势加深了这个吻,在他齿间呢喃,“那就拜托陛下帮臣妾阿爹讨回公道了。” -- 姝音回宫后,自是有很多人等着拜见她。特别是现在“国丈”还处于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状况,就有更多的人想来嘘寒问暖表达自己的关心了。 云氏这个做大嫂的竟也一反常态,隔日就进宫来探望了,姝音听到宫人的禀报后,诧异地扬起了眉毛,很是干脆地拒绝,“不见,也别领她进来,让她直接回去,就说我伤心过度身体有恙,太医吩咐要静养。” 虽然她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香囊有问题,但她直觉这个云氏没安好心,多防着点准没错! 云氏没想到自己竟然吃了个闭门羹,连坤宁宫的大门槛都没挨着,就被几个笑意盈盈,极是恭敬却又像哑巴一样的婢女簇拥着送出宫了。 不管她怎么打听,这几个小宫女都只是笑,连半句有用的话都没有透给她。 云氏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右手紧紧攥着腰间的香囊,气得鼻孔都快冒烟了。这个林氏不见她就算了,竟然连门都不让她进去,明摆着是打她的脸。 真是欺人太甚! 回到王府,云氏这口气实在是顺不了,就找借口对着府里的妾室发作了一通,不仅罚她们抄佛经,还罚了她们的月钱。下人们也没能幸免,好几个都被云氏借故打了板子。 “王妃,消消气。”蒋嬷嬷把茶水递到她的手边,视线在她腰间那个香囊上扫了扫,眉头很快地皱了一下,“那位没见王妃未尝不是好事。” 云氏的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你什么意思?” 蒋嬷嬷叹了口气,把门窗都关好后才又回到她的身旁,低声道:“娘娘今日带的这个香囊,是以前留下来的吧?” 云氏沉着脸,没有说话。 蒋嬷嬷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王妃这是何苦?明知陛下对那位可是当宝一样护着的,如今她又怀了身子,若是在与王妃见面后有个什么好歹,不就一下子怀疑到王妃这儿了吗?” 云氏心里也明白这些道理,却仍然嘴硬道:“他们又没有证据,能把我怎么样?我可是前太子妃,是皇上的大嫂!” 蒋嬷嬷不禁在心里把这蠢货骂了一通,要不是会连累到自己,破坏主子之后的谋划,她才懒得管这人! “王妃啊!他们可是帝后,想要处置人是不需要证据的!你一个寡妇可没人给你撑腰!”蒋嬷嬷在她脚边跪了下来,泣声说道:“况且,王妃这次就算成功了无非只是让她保不住这胎罢了,可她早已经有了儿子,根本动摇不了她的根基。” 云氏当然也知道这些,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个林氏,不仅抢了她的皇后之位,还暗地里挑拨她和长乐的关系,教唆长乐自己出去建府,让她们母女离心。 她当然要想办法给这个人一点教训! 蒋嬷嬷跟了她这么多年,自是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性的人,对症下药地说:“王妃不要着急,老奴上次找人算过了,这林氏是早逝的命,活不到三十岁。到那时,若陛下再有个三长两短,王妃这个前太子妃进宫抚养幼帝不就名正言顺了?” 云氏的眼睛倏地一下亮了起来,可转念她又蹙起了眉,“那林氏离三十岁还早呢!难道我这几年就要这么憋屈地活着?” 蒋嬷嬷一脸心疼地摇摇头,拍拍胸脯道:“王妃放心!老奴一定想个稳妥的办法,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早登极乐。” 云氏极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嗤笑道:“就凭你?” 蒋嬷嬷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云氏抬手打断了,“行了,你出去吧!让彩珍进来给我捶腿。” “……是。”蒋嬷嬷恭敬地应了,可转过身,她的眉眼却皱了起来。 云氏只是躲在屋子里骂人对主子来说可没用,得想办法让她有所行动才行! 第388章 蛛丝马迹 魏庚被找到后,顾珩并没有立马撤回散出去寻找的人手,而是还让他们在外边找了几日,制造出魏庚如今依然下落不明的假象。 再加上皇后娘娘和勇毅侯府都闭了门谢客,俨然一副痛失亲人的样子,大家自然就会认为这魏江军是凶多吉少了。 落水这么多天都找不到,肯定早就死了!只不过找不到遗体,家里人大概还抱有一线希望,至于葬礼什么的,肯定也只能等他们认清了现实才会举办。 魏庚毕竟是皇帝的“岳父”,他落水失踪一事算是近年来在上京城最轰动的事件了,很是在大街小巷讨论了一阵子。不过人都没了,大家也讨论不出个什么花样,没过多久,所有人的目光就被吉安侯家兄弟阋墙和平昌侯世子妻妾争风吃醋的内宅秘闻吸引走了。 只不过,在这事的调查上,也没有多少进展。 萧钺亲自找到那夜和魏庚一起喝酒的四个人问过话,也仔细察访过他们的为人行事和身世背景,并没有找出任何可以表明他们对魏庚怀恨在心的迹象。至于推魏庚落水的凶手,应该也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人。那夜魏庚离开后,这几人还一直在喝酒,互相都可以证实彼此不可能犯案。 这里碰壁后,萧钺又扩大了搜查的范围,命手下的人秘密去京营里打听情况,可也没太大的收获。魏庚的同僚里面确实有几个曾在背后说过他的坏话,但都是一些出于嫉妒的酸言酸语,倒不至于怨恨到要处心积虑地置他于死地。 而且这几人在魏庚出事时都一直待在军营,有不少人都能作证,他们也不可能犯案。 萧钺又从案发现场着手,四处走访探查有没有人目击到了什么。只是那日打雷下雨的,街上很早就空了,根本就没人听到或看到什么。 事情查到这里,就好像进了死胡同,萧钺根本都找不到那个怨恨魏庚的人,更别说动机了,连个大致方向都没有。 中秋这夜,萧钺和宁华一起在园子里赏月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这都快一个月了,他还是什么都没查到,真是有些挫败。 宁华也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舀了一勺石榴子送到他的嘴里,好奇地问:“魏将军的案子很难查吗?” 萧钺嘴里心里都甜滋滋的,嚼了嚼就把石榴吞了下去,点点头,“确实不容易,我到现在都没查到可以怀疑的人。” 宁华自己也舀了一勺石榴吃,微蹙着眉心道:“以魏将军的为人,真的是很难招人怨恨的。我和宝儿小时候最喜欢找他玩了,不管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总是笑眯眯的,可温柔了。” 萧钺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嘀咕,“你可别是想过做娘娘的舅母吧?” 宁华噗地一声差点被口里的石榴呛到,脸红红地瞪着他,“胡、胡说什么?” 她可没想过!只不过口头上和宝儿开过这样的玩笑罢了。 萧钺连忙倒了杯温水递给她,一边把人圈到怀里,一边给她拍背顺气,“没有就没有,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还不是你惹我的!”宁华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声音里罕见的有些撒娇。 萧钺听到耳朵里,只觉得心尖都酥麻了,立马认错,“是我错了,请郡主娘娘原谅我,今夜还是让小的侍寝。” 宁华哼了哼,有些轻浮的在他下巴上挑了一下,又说回了查案的事,“你说这事会不会是那个厉雍在搞鬼?” 听到这个名字,萧钺便正了脸色,“为什么这么说?” 宁华也说不上来,耸了耸肩道:“他不是最擅长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谋划这些阴谋诡计吗?既然你如今也没找到嫌疑人,不如就假设是他做的好了。” 萧钺顿了顿,若有所思起来。 翌日,他就进宫向顾珩禀报查案进度了,除了把手头上查清的事实都说了一遍,也讲述了宁华的这个猜测。 顾珩并不惊讶,其实他和姝音也都想过这个可能。可他们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厉雍这么做的理由。如果只是为了让他这个皇帝丢脸,那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也根本影响不了他什么。 况且,上一世的魏庚并不是“国丈”,也还是落了水。由此可见,这事与他皇帝的身份关系不大。就算是厉雍下的手,也不是因为想以此来对付他。 原因应该还是要从魏庚本人身上出发寻找。 顾珩凝眸沉吟了一瞬,开口道:“今夜我们就往侯府走一趟。” 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又被他们所有人忽略了,包括魏庚本人。他所要做的,就是要找出这点不起眼却又异常关键的线索。 入了夜,顾珩就带着姝音从密道出了宫,再从承恩公府的花园极其隐秘地进入了勇毅侯府。萧钺早先已经到了,等他们一来,便径直去了魏庚在侯府养病的院子。 经过近一个月的休养,魏庚如今已能从床上坐起来了,虽然因为腿上的伤势还不能随意走动,但人的精神比最初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 知道众人都是为了他的事而来,魏庚挺不好意思的,又听说调查了很久都没找到嫌疑人,魏庚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挠了挠头道:“难道根本没有人呼救,也没有人推我,这一切都是我喝醉酒后的幻觉?” “当然不是!”姝音立马站出来支持他,“阿爹的酒量我了解,你既然还能自己走路,就表明没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呼救的人和推你的人肯定都是真实存在的。” “宝儿!”女儿这么信任他,魏庚很是感动,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徐珍娘嗔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无奈,“你呀,真是稀里糊涂的!也不知上哪儿得罪了这么阴毒的人!” 姝音连忙帮腔,“阿爹为人清正和善,哪里会得罪人?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恩将仇报的事也屡见不鲜,怪也只能怪凶手太歹毒,才不是阿爹的错!” 魏庚更感动了,扯着袖子抹起了眼泪。而他身旁的徐珍娘却愣了一下,脑子里飞快地划过了一个念头。 姝音又低声宽慰了几句,又问:“阿爹,你仔细回想一下,事发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不一定是激烈的冲突或者争吵之类的,只要你觉得和平常不一样,再小的事也可以告诉我们。” 魏庚歪着脑袋思考起来,还没想到什么,徐珍娘却急迫地开了口,“事发前不久,有一日,你爹满身狼狈的回来了,虽然没有受伤,却像是跟人打斗过,衣裳都破了。只不过,他当时是去救人的。不会是与这件事有关吧?” 第389章 恩将仇报 姝音心里一咯噔,直觉这事有些不对,急切道:“阿爹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吧!” 魏庚的脸上露出些迟疑的神情,他并不认为自己落水与此事有关。不过既然被问起了,他也还是如实说道:“我那日傍晚从营里出来正骑着马往城里赶,行到一处岔路时忽然听到密林处传来了一阵打斗的声音,隐隐还夹着女子和孩童的哭喊声,我便调转马头过去查看,发现一群蒙面人正想强行掳人,然后我便出手赶跑那些贼人。” 顾珩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妥的地方,京畿附近若出现了这么恶劣的劫盗事件,依照府尹李志的行事作风,一定早报给他这个皇帝知道了。 “可有报官?”他问。 “我原本是打算护送他们进城报官的。”魏庚憨厚地笑了笑,“只是无巧不成书,我救下的这两母子原来是我手下军官的家眷,他在不久之后也赶了来,说会处理接下来的事,我也就放心的离开了。” 顾珩随即追问:“这军官叫什么名字?” 魏庚张了张嘴,却又陡然意识到问话人的身份——他虽然是宝儿的丈夫,却也是皇帝。自己若是说了什么轻率的话,难保不会对那人的仕途造成影响。 他截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转而说道:“陛下,这人跟在我手下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了,我对他还算了解,平日里操练刻苦,待人和善,从不与人发生争执,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这次我又救了他的家眷,他没有理由害我的。” 顾珩知道他的顾虑,含笑道:“岳父无需担心,朕不会错怪冤枉任何人,只是想查清楚整件事。若与他没有关系,朕绝不会怪罪他。” 魏庚还有些犹豫,却被身旁的徐珍娘一巴掌拍在背上,埋怨道:“陛下问话你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要不是为了你的事,大家用得着大晚上还这么折腾?宝儿用得着大着肚子还操这个心?” 魏庚被说得内疚极了,呐呐开口:“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顾珩大度一笑,“朕也在军营里待过,自是理解岳父这种维护同僚的心情。不过你若真那么信任他,就应该大大方方地说出他的名字。” “……陛下说得对,是微臣愚钝了。”魏庚的面上满是惭愧,终是开了口:“他叫严庆,是我手下的把总。” 姝音把这个名字仔细想了想,却没有任何印象,随即又问:“阿爹救的两母子是这个严庆的什么人?他们从哪里来?有没有提起是怎么遇到那些贼人的?” 魏庚顿了顿,如实道:“是他早逝胞弟的妻儿。据严庆所说,他们之前一直待在乡下的老家,如今侄儿六七岁要进学了,就把他们接来上京照顾。至于为什么遇到那些贼人,护送他们的家丁倒是解释了一嘴,说是临县山里的贼匪,看到他们人少便起了坏心思。” 顾珩眉目一凛,很快就找到这话里的破绽。若真是临县的山贼,又何必等到要到京城了才下手?这群贼人肯定有问题! 萧钺把听到的事情又想了一遍,察觉到一丝异样,“将军赶到的时候,那群贼人在掳人?而不是抢劫财物?” 魏庚怔了怔,又拿眼睛偷偷觑了一眼徐珍娘,才有些含糊地说:“那位夫人模样好,大概让人起了歹心。” 徐珍娘嘲讽地哼了一声,“你不仅耳朵尖,眼睛也好呐!那种紧急的时候还能注意到人家长得是不是好看!” “珍娘,不是你想的那样。”魏庚急得脸都红了,赶紧解释:“是那小娃娃忽然发病了喘不过气,我记着二宝去年生病咳嗽时苍神医教我们按的那几个穴位,就依样画葫芦给那小娃娃按了按,倒真的缓解了。她跟我道谢时,我才随意扫了一眼,并没有特意看她。” 顾珩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什么,可要细究时,却又找不到头绪。 萧钺知道这个叫严庆的人一定有问题,立刻又问:“将军那日和同僚去酒楼吃饭,严庆可知道此事?” 魏庚有些不确定,“那日是狄大人家里添了丁,邀请我们去喝两杯庆祝,这事在营里都传开了,他可能也有所耳闻。” 萧钺微微颔首,已经在心里把这严庆当作头号嫌疑人了。顾珩也是这样想的,出了侯府,便与萧钺说起了自己的打算,“我这边会派暗卫过去监视他,明面上先不要找他问话,一切都先暗中调查,免得打草惊蛇。” 他有预感,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不小的隐情! 回了宫,姝音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却怎么都想不通。阿爹明明是救了人,怎么又会因此招来灾祸呢?若这严庆真的是凶手,那他岂不是恩将仇报了吗? ……怎么会有荒谬的事? 顾珩亲了亲她气鼓鼓的脸蛋,“姝儿别气,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多了去了。岳父大概只是在错的时间出现在了错的地点,所以即使他救了人,对方也不会感激他,只会觉得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姝音疑惑地眨眨眼睛,“可阿爹什么都不知道啊!要不是我们问起,他都不会说起此事。” 顾珩冷冷一笑,“因为那背后之人做贼心虚,承受不起任何会暴露秘密的风险。” “什么秘密?”姝音刚问出口,又自己说了个猜测,“难道是被救的那对母子的身份有问题?逃犯之类的?” 顾珩赞同地点点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都不去报官,想来这母子俩一定是见不得光的,而岳父却碰巧看到了他们。那群贼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山贼,他们就是冲着这母子二人来的。而且,这事瞒不了多久,岳父若之后问起来,严庆没有报官的事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对于这样的推测,姝音心下很不是滋味,靠在顾珩的怀里,有些恹恹地说:“想到阿爹的遭遇,真是替他不值,好心救人却反招来杀身之祸。” 顾珩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揉了揉,“姝儿放心,我一定会让真相大白,为岳父讨回公道!” 不管这严庆要保护的人是谁,他都会将这隐藏了两世的秘密揭开来! 第390章 煽动 事情终于有了些许眉目,姝音的心里也稍微松了一口气,还能趁着“国丈”如今依旧下落不明的由头,闭门谢客,免了那些皇后必要的应酬,安安心心在坤宁宫养胎。 顾珩在人前也要作出一副岳父失踪的烦躁样,大臣们见陛下心情不好,自然也夹起尾巴做人,都是有事说事,无事也不敢找事,以前总爱对着干,凡事都要吵一吵的几个刺头也消停了不少。顾珩也因此少了不少麻烦,能空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姝音和孩子们。 安哥儿满周岁后,说话的本领与日俱增,还老喜欢跟着别人学。有一日,一家人在一起吃早膳的时候,小家伙忽然就抱着姝音撒娇喊道:“大姐姐。” 姝音哑然失笑,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柔声问:“安哥儿应该叫我什么?” “大姐姐?”安哥儿歪着小脑袋又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得人心软软。 “笨弟弟!”珠珠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肃容纠正道:“我们要叫娘亲和母后,二宝才能叫大姐姐。” 安哥儿如今还不懂这些称呼的事,听到二宝的名字后就兴奋地拍了拍手,“二宝哥哥。” “是舅舅!”珠珠不假思索地纠正,说完自己的小脸却红了起来。二宝比她小,她是绝不会叫他舅舅的! 姝音有些哭笑不得,对着顾珩使了个眼色,“快教教你儿子。” 顾珩无奈地摇了摇头,立马把自家傻儿子抱到怀里讲起了道理。姝音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仿佛没多久前,他也是这么抱着珠珠耐心地告诉她不要把二宝当成弟弟。 姝音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只希望这样快乐的时光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 闵怀王府。 长乐也知道明威将军落水的事,对姝音这个婶婶很有些担心,想为她做点什么,冥思苦想一阵后陡然记起她好似曾问过自己关于荷包熏香的事。 想来婶婶一定是很喜欢这种香味了。 长乐顿时有了主意,从匣子里翻出荷包后,就往云氏的院子里去了。见着云氏,她先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又恭敬问候了一番,才开口问道:“母亲,这荷包上熏了什么香?” 云氏在她手上随意扫了一眼,眸光骤然一缩,声音有些尖利,“你问这个做什么?” 长乐感到些怪异,却还是说了实话,“皇后娘娘曾问过这是什么香,想来是极喜欢的,我想把调香的方子呈给她。” 云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难看,咬着牙质问:“皇后为什么会知道这个香味?为什么会问你?你都说了什么?” 她还记得林氏之前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莫非这个贱人察觉到了什么? 长乐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呐呐道:“我之前孝敬给叔父的荷包曾放在母亲给我的那个匣子里,就被染上了香味,娘娘应该是闻到了。她之前问我,我就照实说了:这香味是在母亲做给父亲的荷包上沾染上的。” 话音刚落,一个茶杯就重重摔到了长乐的脚边。云氏勃然大怒地站起了身,抖着手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母亲?”长乐愣愣地喊了一句,眼里翻涌出一丝恐惧。 “你个孽障!不准这么叫我!”云氏的面目扭曲着,又发泄似的地往地上砸了不少东西。 她在林氏面前说过不知道香味的事,可这个逆女却把自己的老底揭了出来——林氏早已确定这香味是出自她的手了! 那个贱人跟着神医学过药理,说不定还真发现了什么! “王妃请息怒!”蒋嬷嬷听到动静后赶忙跑了进来,看到满室的狼藉,立马闪身挡到长乐的面前,哀声劝道:“殿下今儿就先回去,王妃这边有老奴看着,不会有事的。殿下也别往心里去,王妃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殿下好,你们是亲母女,可别离了心。” 长乐微微摇了摇头,哭着跑了出去。 “你看看她!你看看她!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云氏捶胸顿足地哀嚎起来,“嫁的男人是这样,生的女儿也是这样,都不让我好过,都是来克我的,要让我死啊!” 蒋嬷嬷作出诧异的样子,“王妃别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老奴也帮着想想办法。” 云氏喘着粗气,渐渐平静了下来,对着她的耳朵把事情说了一遍,“怎么办?那贱人好像发现什么了?” 蒋嬷嬷的神情也变得沉重起来,沉吟道:“王妃暂时不用着急,她手头上应该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轻易不会对你怎么样。” “不过。”她话锋一转,脸上满是忧虑,“她如今已经盯上这香囊了,迟早会查清真相,王妃得早做打算才行!” 云氏有些六神无主,“怎么打算?” 蒋嬷嬷浑浊的眼睛闪过一抹狠厉,“一不做二不休,就让她永远没办法多管闲事!” 云氏剜了她一眼,“我也知道啊!可要怎么做?她现在已经防着我了,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蒋嬷嬷的嘴角略微勾了勾,缓缓开口:“她防着你,可不会防着殿下。” 云氏的眸光闪了闪,没好气道:“那臭丫头哪儿会听我的话?她如今翅膀硬了,马上就要自己出去开府了,哪里还会管我的死活?” “王妃啊!”蒋嬷嬷对着她使了个眼色,意有所指道:“就跟那时一样,只要不让她知道你的真实意图就好。你是她娘,驱使她做点事,她难道还会怀疑什么?” 云氏的面上有些迟疑,长乐那逆女毕竟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拿捏了。 蒋嬷嬷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哄声道:“王妃,你现在可没有退路了,那位就是冲着你来的,若真让她追查下去,牵扯出那件事,我们可都没有活路了。” 看着云氏已略有松动的表情,蒋嬷嬷眼里的笑意渐深,不枉她当初把那个装香囊的盒子拿给长乐。这云氏,不把她逼急了,她就只是光说不做,成天在家诅咒怨怼有什么用?当然是想办法动手啊! “王妃。”蒋嬷嬷继续下猛药,“危机就是转机。若是我们抓住这次的机会,让那两个人一起赴黄泉,王妃就能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了!做不了皇后,当上太后也好啊!” “太后?”云氏喃喃了一句,眼底的光越来越炙热,心里终是下了决定—— 只要长乐帮她把这事办好了,她这个做亲娘的自然也不会亏待这个女儿…… 第391章 沉睡 又过了几日,关于国丈魏庚落水一事的调查,大理寺这边已经用意外结了案。表面上,此案已是尘埃落定。虽然勇毅侯府依旧不死心,还派着人在河岸沿线四处寻找,但对其他人来说,魏庚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过魏庚这个“已死之人”如今过的日子却相当不错,虽说为了保密,只能被拘在院子里养伤,但是身边有美妻稚儿陪着,一点都不会无聊,每日都乐呵呵的,快活似神仙。 “我觉得阿爹伤好后可能都不愿回军营了。”想到白日里去侯府探望时爹娘相处的场景,姝音就忍不住扬起了唇,从镜子里对着顾珩眨了眨眼,“阿娘如今也已经显怀,阿爹生怕她磕着碰着,都不许二宝对着娘撒娇了。” 顾珩拿着布巾温柔地擦拭着她沐浴后的湿发,幽深的眼里漾出笑意,半真半假道:“我每日也不想去前面处理朝政,只想时时刻刻都陪在姝儿身边。” 姝音眸光潋滟地嗔了他一眼,“我可担当不起这魅惑君王的罪过。” 夫妻俩正说着笑,钱三的声音忽然在门边响了起来,“陛下,药煎好了。” 姝音接过他手里的布巾,温声催促,“快去喝药吧。苍神医这次给二叔开的进补安神的药还挺有效的,你这阵子的睡眠好了很多,看着都年轻了好几岁呐!” 顾珩失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外间。 钱三把药端到他的手边,轻声禀道:“这药方是苍神医今儿派人送来的,按照陛下的要求调整了几味药。” 顾珩嗯了一声,面不改色的把这碗黑乎乎的汤药喝了下去。 苍介师弟丘怀的这个治疗心疾的独门秘方确实不错,自从喝了药后他的心口就再没有疼过了,但这药却让他睡得格外深沉。 以前每日里到了点他都会自己清醒过来,可最近有好几次他都是在姝音的呼喊下才很勉强地睁开了眼睛,脑子也混混沌沌的,只记得好似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却又记不住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总有丝不安,害怕有一日他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喝完药,顾珩就回了里间。姝音已经晾干头发去床上躺着了,顾珩脱了外衣,熄了灯,也轻手轻脚地摸了上去,侧过身子,把姝音圈到怀里,靠在她的颈窝眷恋地蹭了蹭,嗅着她身上的淡淡馨香,渐渐睡了过去。 黑暗中陡然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芒。 顾珩知道自己大概是做梦了,他循着这亮光往前走去,慢慢的,身侧的黑暗一点点消退,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 他最后在一片素缟中停下了脚步,目光里,随处可见的白色丧幡随风高高飘扬着,让他的心蓦地泛出了丝丝缕缕的伤痛。 “陛下,往前面就是灵堂了。”钱三压低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了过来。 顾珩有些诧异,却听到自己沉沉的嗯了一声,抬脚就往前走去。刚转过抄手游廊,几个穿着素服的男子就匆匆迎了上来。 “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中年男子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道。 顾珩很快就认出了这人——姝儿的亲爹,林敞维。 他淡淡地扫了钱三一眼,没有说话。后者意会,立马上前把林敞维扶了起来,温声道:“林大人无须如此,陛下这趟来本也不想惊动太多人,只想静静祭奠徐侯爷。” 林敞维面露激动,立马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小婿代岳父叩谢皇恩!” 顾珩在心里冷笑一声,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只是微微颔首,然后便随着他们去了停灵的地方。他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钱三替自己上了香,又和家属问候了几句,便在一屋子人的稽首跪谢中离开了。 出了侯府的主院,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顾珩认出来,他们这是要往隔壁承恩公府去的路。他终于隐隐意识到了,这梦境大概只是一段记忆。所以他虽有感知,却不能改变什么。 他只能按照原本的轨迹离开侯府,而不能去寻找他的姝儿。外祖父过世了,她现在一定很难过,也不知她在哪里,又在做什么?有没有人安慰她? “徐侯爷不是有个义子吗?”他听到自己开口问了话,“怎么没在灵堂看到他?” 钱三轻轻叹了一声,回道:“陛下有所不知,徐侯爷的义子明威将军魏庚前段时间在夜里失足落了水,如今还没找到。徐侯爷也是在得知这一噩耗后,气血攻心,撒手人寰了。哎!徐家这两年真是多灾多难,侯爷、魏将军都接二连三的遭遇意外,也不知是不是风水出了问题。” 顾珩沉了脸,“不许胡说!” 钱三自知失言,讪讪地笑了笑,找补道:“奴婢只是为徐侯爷感到可惜,戎马一生,最后的时日却只能困在一张小床上,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哎!” 顾珩正想多问几句魏将军下落不明的事,迎面又急急走过来一个人,“微臣叩见皇上!” 是陆承舆。 顾珩并不想理会这人,却又听到自己开口与他寒暄了起来,还问了几句衙门里的事,甚是熟稔的样子。陆承舆恭敬地站在一旁回话,君臣之间一片和谐。 “放我过去!我要去找皇上!我有事要求他!”一道突兀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让顾珩不禁蹙了下眉。 陆承舆很快也皱起了眉头,眼底划过一抹不耐,立刻躬身请罪,“内子近来接连遭受亲人离世的打击,伤心过度,人有些恍惚,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顾珩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去吧。” 陆承舆随即谢恩告退,便脚步匆匆地往月洞门那边去了。 “陆承舆,陛下是不是在那边?我要过去,你不帮我,我自己求他去!”女子很是激动,声音里隐隐还带着哭腔。 “林氏,不要胡闹!”陆承舆的嗓子里含有隐忍的愤怒,“春燕、阿满,把夫人送回去!再去请大夫,为夫人开几副安神的汤药!” “陆承舆!我求你,你让我见陛下!我真的有事……”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完全听不见。 钱三啧了一声,感叹:“这陆状元也是不容易!勇毅侯家这外孙女啊,哎!” 是姝音。 在她说第一句话时,顾珩就听出来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随意地往门那边扫了一眼,眉眼间全是淡漠。 “怎么?你对她很了解?”他听到自己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第392章 大鱼 说到上京城各家的内宅秘闻,钱三可谓是如数家珍,立马打开了话匣子,“陛下也是知道的,这陆状元啊,是徐侯爷的外孙女婿,娶了徐侯爷独女的独女,这些年也是受了不少委屈。” 顾珩扬起了眉,他倒是从没打听过臣子的家事,不过陆承舆是他近些年看重的人,他便也多问了两句,“为何受委屈?” 钱三做贼心虚地往周围看了看,才凑到顾珩身侧低声讲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徐侯爷的女儿和外孙女可都是上京城有名的妒妇。特别是小的这个,嫁进陆府也这么些年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却也不准府里的妾室怀孕,害得陆状元至今都还没有子嗣。不过陆状元对这个妻子倒是情深义重,即便她生不出,也对她始终如一。只是可惜了陆状元,如此芝兰玉树,却娶了个这样的悍妇。” 顾珩好笑地睨他一眼,“所以人家夫妻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跟着可惜什么?” 钱三嘻嘻一笑,“那奴婢也是打抱不平嘛!徐侯爷毕竟是个糙汉子,对这唯一的女儿和外孙女都只是一味地宠爱,才弄得这母女俩如此娇蛮任性。不过徐侯如今也去了,以后没有人撑腰了,也不知她们还有没有底气闹腾。” 顾珩的眉心动了动,问:“你是说勇毅侯只有一个外孙女?那朕后宫那个外孙女又是谁?” 钱三也像是刚想起来这事似的,哦了一声,回道:“那个是林大人妾室所出的女儿,之前记到了林夫人的名下成为了嫡女,所以进宫的时候用的是勇毅侯外孙女的身份。” 顾珩轻嗤了一声,“这个林夫人都允许庶女记在自己的名下,让她蒙了侯府的庇荫,怎么看都担不起你说的这个妒妇的名声吧?” 钱三眼珠一转,立马改了口,拍起了皇上的马屁,“陛下英明!洞察秋毫、心明眼亮,看出了这里面的蹊跷,想必这些流言都是外面乱传的。” 顾珩淡然一笑,没有再问什么。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侯府和承恩公府花园交界的地方,刚要穿过那扇小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求求你!让我见见陛下!我是勇毅侯的外孙女,我没有别的心思,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求他!” 又是之前那个女子的声音。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顾珩只能隐隐看见远处的几个人影。他今日来侯府,表面上只带着钱三一个人,四周却还是跟了不少暗卫。 想来那女子想要靠近他的时候被暗卫们拦了下来。 钱三的脸上露出一点好奇,开口提议:“陛下?要不奴婢过去看看?问问这陆夫人是什么情况?” 顾珩顿了一下,深邃的眸子里泛出一丝犹豫,可眨眼之间,这点犹豫就不见了。他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了去,不以为意道:“不用,真有什么要紧事,陆大人自会来寻朕。” “是奴婢糊涂了!”钱三连忙在自己的嘴上拍了两巴掌,“陆夫人毕竟是女眷,如今天也暗了,若是被人误会什么就不好了。” “陛下!陛下!……” 那女子凄厉的叫喊声让顾珩心神一颤,他回过头,却再也见不到远处的人影,周围的一切迅速被黑暗包裹,压抑的感觉让他几乎透不过气。 “你为什么不肯见我?”女子质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如泣如诉,“我都找到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肯见我?为什么?” “不是!姝儿,不是!”顾珩仓皇地高声喊着,整颗心霎时就被深深的悔恨所吞噬。 原来姝儿曾经找过他,向他求助,却被自己无情地拒绝了。就差那么一点,他们就能见面了,就差那么一点…… “二叔?二叔?快醒醒,你又魇着了。二叔,二叔……”姝音抚了抚身旁之人极不安稳的睡颜,用手擦去他额头的冷汗,正想掐他的人中,却被人一把抱住了。 “姝儿,我错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里满是悲痛。 姝音微愣,立马伸手抱住了他,一边在他耳畔说着安慰的话,一边温柔地亲吻他。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了下来,才轻声问道:“二叔梦到什么了?” 顾珩沉沉呼出一口气,缓缓开口把梦里的场景说了出来。 姝音讶然,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见到她的反应,顾珩就知道事情是真的发生过,他的心仿佛被人剜去了一块,无比内疚道:“姝儿,对不起,我那时没有见你。” 姝音轻轻笑了一下,口吻并不在意,“过去的事就不用提啦。我们那时又不认识,我又是臣子之妻,你不见我很正常。” 顾珩摇了摇头,有些艰难地问道:“你那时想找我说什么?” 回忆起往事,姝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沉浸在伤痛中,做事就有些不管不顾,才会在听说陛下来祭奠阿公后就跑去找你,想请求你帮忙找寻阿爹的下落。” 顾珩的眼底布满了悔痛与自责,“对不起,我那时什么都没有做。” “傻二叔!”姝音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鼻子,认真道:“我们说好不再计较这些事的,二叔可别再自苦了,不然我会心疼的。” 顾珩还想说点什么,就被姝音在唇上咬了一口,喃喃催促起来:“天快亮了,今儿有小朝会,二叔得起了。” 顾珩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若是过多纠结这些改变不了的往事,姝儿也会不好受,便没再往下说,若无其事地起身去上朝。 可他并不能完全当作无事发生,除了一遍遍在心里责备自己,钱三那里也很快地感受到了来自陛下的冷眼。 钱三诧异极了!他最近也没闯祸啊,怎么陛下看他好像很不顺眼似的?他想不明白,也不敢问,只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尽量不往陛下跟前凑。 晌午过后,萧钺来了。钱三松了一口气,立马把人领进了殿,自己则很自觉地去门边守着了,再和陛下一个屋待着,他就要喘不过气了。 萧钺没有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异样,行完礼后就立刻把这段时间的调查情况呈了上去。 顾珩翻阅着手上这份关于严庆的卷宗,当看到“边城”两个字时,他的目光陡然一震,脑海中那些原本飞散的头绪迅速串联了起来。 “我们这次可能钓到大鱼了。”他道,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兴奋。 第393章 突破 萧钺微微一怔,立马问道:“什么大鱼?” 关于严庆的卷宗他也看过,倒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顾珩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觉得那母子二人的身份有什么样的秘密,才值得那背后之人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灭国丈的口?” 萧钺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为了躲避仇家?若是被人发现了,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算是吧。”顾珩笑起来,循循善诱道:“若只是一般的江湖仇怨,并不用铤而走险去谋害如此位高权重的人,因为岳丈根本接触不到那些事。他们选择这么做,就表示一定有下手的理由,因为岳丈随时都有可能把他们暴露在他们躲避的那个人面前。” 萧钺把这话仔细想了想,眸底渐渐亮了起来,“莫非他们与厉雍有关?” 他之前倒是想过这个可能,却又怎么都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顾珩微微颔首,随即说出自己的推测,“这个严庆虽然在鄞州出生长大,但父族的祖籍却在边城,从查到的路引来看,这两母子也是一路从边城来的上京。之前我们曾从葛拾一的口中得到过一个关键的信息——那个与厉雍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胎兄弟前些年都待在边城。并且这人病弱,有从胎里带出来的哮病。” 萧钺也慢慢回过味来了,有些急迫地说道:“魏将军救的那个小孩刚好也犯了病,喘不过气。所以,这两母子很有可能就是那人的妻儿!也就是说,这个小娃娃是厉雍的侄儿。” 顾珩勾了勾唇,把手边的一张画像递给了他,解释道:“这是我之前按照岳父的记忆画出的那个小孩的画像,这么看,倒真与厉雍有几分相似。” 他之前就隐隐有这样的想法,如今也算是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推断。 萧钺把画像接过来,赞同地点点头,有些激动地说:“我们这次刚好能趁此机会抓住厉雍!” 顾珩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快地敲了几下,沉吟道:“我们再审审葛拾一,他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不一会儿,葛拾一就被人领了上来。他这些时日都被关在秘牢里,虽然失去了自由,但也没人把他怎么样,只他自己却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食不下咽、夜不成寐,整个人憔悴的跟鬼一样,早看不出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读书人模样了。 长乐若是见到他这样,应该就能彻底放下了吧! 顾珩在心里冷笑一声,对着萧钺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审了。 萧钺也不和他绕圈子,直接问:“你以前在边城的时候,除了那个自称是厉雍的人,可有见过他身边的人?比如他的家眷?” 葛拾一怔了怔,缓缓摇头,“他每次都是在前院书房召见我,后院那种地方,我自然是接触不到的。” 萧钺白了他一眼,口吻嘲讽,“没见过,总听说过什么吧?他可成家了?可有儿女?你不会傻兮兮的对人家一点都不了解,就帮人家卖命吧?” 葛拾一被说得面红耳赤,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嘴巴嚅嗫了两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对!是他蠢!是他没脑子!被人挑唆了几句,就轻易相信了人,甚至连自己去核实一下真相的想法都没有。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活该被人骗! “你现在说的所有事都有可能帮我们抓到他,为了天下太平也好,为了那些枉死的士子也好,为了你自己报仇雪恨也好,你都再仔细想想,肯定有什么被你忽略了。”萧钺稍微和缓了点语气,他只是想问出线索,可没想把人羞愤死。 提到那些无辜惨死的贡士,葛拾一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哭喊道:“我不知道他会杀人的,我真的不知道!他没有跟我说这些计划,只让我接近长乐,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杀人!” 顾珩的眉眼浮出些不耐,正想让人把这人带下去,葛拾一却忽然惊呼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快说!快说!”萧钺最讨厌说话不干脆的人。 葛拾一连忙道:“有一次那人和我说话时,有人来寻他,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我确实听到了小公子几个字,想来可能就是他的儿子。” 顾珩和萧钺对视了一眼,这一点和他们手头上掌握的线索倒是能对得上。 “上次问你的那些呢?可有想到什么了?”萧钺趁热打铁地问道,“你到京城后,除了城东燕回巷李宅,可有在其它地方与他们的人见过面?” 这葛拾一像是脑袋被人开了光似的,立马又想到了一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上首的顾珩,才满面羞愧地说道:“我与长乐公主在慈恩寺相遇的前几日,厉雍的人曾领着我在山里某处很隐秘的宅院见了一个中年文士,这人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接近公主,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引起长乐的注意。” 顾珩和萧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鄙夷。 葛拾一的脑袋垂得更低,“不过我对上京附近不熟悉,并不知道那宅子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从慈恩寺过去那里大概要行半个时辰的马车,路况非常颠簸,后来到了山路的尽头,还需要我们步行一段狭窄的临崖小道。” 萧钺的眸光闪了闪,似是想到了什么。葛拾一被人带出去后,他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秘密监视严庆的这段日子,发现了一件事——那母子二人应该并没有住在严府。那他们如今会不会就在葛拾一说的那个隐秘的地方?” 顾珩肯定地点点头,“值得一查。” 萧钺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我们接下来就以慈恩寺为中心向四处暗中打探搜寻,确定好大致方向后,再让葛拾一去认认路!” 顾珩凝眸想了想,提醒道:“在山里生活多有不便,就算粮食能自给自足,其它物品也是要定期补给的,肯定有人给他们送东西。查探的时候也可以注意一下这个线索。” “是!”萧钺立即应了下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顾珩心下也有些雀跃,却也不忘叮嘱:“行事隐秘一点,不要被人察觉到什么了,找到地方后也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要轻举妄动,先暗暗在一旁监视住就行,厉雍如今不一定在那宅子里,我们先默默等待,再找准时机,瓮中捉鳖!” 萧钺洪声应了是,正打算告退,却又陡然想到了什么,狐疑道:“那些想要掳劫这母子俩的黑衣人又是谁?不会真的只是山贼吧?” 第394章 等待 顾珩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既然已经推测出那两母子的身份,他对这些“劫匪”的出处倒是也有一个猜想。 “他们应该是一路从边城跟过来的。” 这么一提醒,萧钺也反应过来了,“这些人是邬凉太妃派来的!” 顾珩勾了勾唇,笑意嘲讽,“厉雍突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把侄儿接来上京,肯定有更深层的原因。他们这些年一直和邬凉有联系,厉雍那个病弱的胞弟之前一直待在边城应该也有受邬凉庇护的意思。如今肯定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萧钺垂眸想了想,“厉雍其人向来唯我独尊、目空一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和这邬凉太妃之间肯定不是从属关系,他绝不会受制于人!” 顾珩也是这么认为的,“邬凉太妃这个做姑姑的对厉雍两兄弟也不见得有多少真心,她之前的保护也何尝不是把他们当做人质扣留在身边?厉雍出其不意的接走人,肯定是不愿被她拿捏。” 萧钺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深意,眉心霎时就皱了起来,“邬凉这些年一直没太大的动静,不过那太妃是厉家的公主,又是极有野心的人,肯定不会一直安分下去。莫非他们有什么打算了?” 顾珩一哂,淡淡开口:“邬凉要有异动了。” 回到坤宁宫,顾珩自然也把事情的进展说给了姝音知道。当听说阿爹的落水竟然和厉雍有关时,姝音完全懵了,半晌都回不过神。 “这世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姝音依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随即又变得异常愤怒,“阿爹好心救了他的侄儿,他居然恩将仇报?真是禽兽不如!” 顾珩赶忙握住她的手,安慰起来,“姝儿别气,厉雍一定想不到他会因为这种不起眼的事情暴露。我们这次已经很接近他了。假以时日,一定能抓到他!” 姝音重重点头,“二叔一定不要放过他!” 是夜,一家人吃过晚膳,顾珩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蹴鞠,姝音就坐在廊下看着他们玩儿。安哥儿如今还跑不太稳,却也一点都不怵,摔了就自己立马爬起来,跟在姐姐身后一起抢爹爹脚下的鞠。 “哎呀,太子殿下真是英勇顽强,小小年纪就有陛下的风范了,这都是娘娘的功劳啊!”钱三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姝音的身边,满面堆笑地夸道。 姝音的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好笑地睨他一眼,“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本宫?” “娘娘英明,知道奴婢有事相求。”钱三稍微忸怩了两下,就有些委屈地说:“奴婢愚钝,不知做错了什么事惹了陛下的讨厌。奴婢做错事理应受罚,可陛下什么也不说,奴婢也不知怎么改进,就这么碍着陛下的眼可如何是好?” “……你倒是会说话。”姝音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钱三讨好地笑了笑,“奴婢也是没办法了,希望娘娘能为奴婢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他们这些在陛下身边伺候的,讨不了欢心也绝不能惹了主子的厌,不然还留着他做什么?迟早都会把他打发了。 姝音大概能猜到二叔是为了什么生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本宫知道了,会帮你说情的。” 等回了寝殿,姝音就让守着的宫人们退下了,拉着顾珩的手,娇娇柔柔道:“我要沐浴了,二叔可要一起?” 顾珩当然不会拒绝。 姝音如今已有快六个月的身孕,再过些时日,她的月份大了,两人就不能再这样那样了。顾珩经历过一次,也了解这样的情况,是以现在的每一次他都非常珍惜。 两人在池子里闹了一通,之后又回到了床榻,云消雨歇后,姝音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舒服的像是躺在最柔软的云端。 她缓了一会儿,寻到顾珩的手与他十指紧扣,郑重其事道:“二叔答应我,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可好?” 顾珩下意识想要否认,却又不想说谎骗她,顿了顿,才开了口,“我也知道纠结那些没有意义,可我就是忍不住。因为知道那不仅仅是一段记忆,而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些事姝儿都切身经历过。每当想到这些,我都觉得很心痛,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做一些?你明明都来找我了,我为什么连这样的机会都错过?” 姝音早已经放下了过往的一切,平静道:“没发生的事谁也说不准,就算二叔当初肯见我,也许什么都改变不了,我的结局依旧会是那样。” 顾珩有些固执地摇了摇头,“不!我能肯定,若是我见到你了,一切都会不一样。” 姝音望进了他的眼里,唇畔绽开一个笑容,“我知道。所以老天也一定是觉得我们没有见面很可惜,才让我们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二叔若老想着过往的那些错过和遗憾,岂不辜负了老天的一片苦心?” 顾珩幽深的眼眸闪了闪。 姝音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眼睛上轻轻落下一吻,“二叔不要折磨自己,也别为难钱公公了,他也不容易。” 顾珩:…… “钱三跟你告状了?” 姝音没有说话,捧着他的脸温柔地亲吻起来,从嘴唇慢慢亲到耳朵,轻声呢喃,“二叔,答应我?好不好?” 顾珩的呼吸又乱了。 “好。”他的喉结滚了滚,随即也热情地回应起来…… -- 过了几日,就要到长乐的十六岁生辰了。今年因为魏庚落水的事情,姝音无法为她办宴,就邀请了顾岚、宁华几个亲近的人在长乐生辰前一日到宫里为她庆贺。 长乐没有从云氏那里拿到调香的方子,便为姝音肚子里的小娃娃做了几样针线,这次也带了过来,“我的女红不好,婶婶别嫌弃。” 姝音哪里会嫌弃?这几件娃娃穿的小衣服,虽然没有绣花,针脚却很密实,布料也软和,想来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长乐真是个好姐姐。”姝音疼爱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就把手边一个精致的匣子递给了她,“我和你叔父送你的生辰礼物。” 长乐连忙起身道谢,伸手接了过来。 姝音的视线落在她被细布包裹着的右手上,关心地问:“你的手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长乐一顿,脸上起了点红晕,“没有受伤。只是我的手上又起了风疹,很是寒碜,不想碍了婶婶的眼。” 第395章 老毛病 姝音的眉头蹙了一下,“可看了太医?抹了药?” 长乐不甚在意地往手上扫了一眼,腼腆地笑了笑,“不用看大夫的。我这是老毛病了,家里一直都有药,抹一阵子就好了。” 顾岚的脸上带了急色,不解地问:“前几年不都好好的,怎么又复发了?” 长乐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准。大概是前阵子我吃多了螃蟹,又喝了不少桂花酒,天热的时候日日都吃乳糖真雪,才弄成这样了。” 顾岚不赞同地睨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的额头上点了点,“你呀!仗着现在年轻就这么折腾。女子可不能多吃那些寒凉之物,不然日后可有得你受的!” 长乐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想到云氏那个不管事的,顾岚对这个侄孙女就更怜惜了,温声道:“你还小,有什么不懂的不要自己闷着,记得一定要来找我们商量。” 长乐乖巧地点头,抱着顾岚的胳膊撒起娇来。 姝音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长乐,你把手给我看看?” 长乐立马把手背到了身后,神情有些局促,婉拒道:“不了,就是一团团红红的疹子,可难看了!” 姝音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最是爱美,便也没有勉强,含笑道:“那我之后问问宋阿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断根儿。” “那就劳烦婶婶了。”说完这句,长乐实在忍不住了,便在那包裹着的手上挠了起来。 顾岚满眼心疼,没好气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吃那么多寒凉的东西!” 长乐苦着脸,只有听训的份儿。正当顾岚还想再念叨几句的时候,宁华出来解围了,她把手中的匣子递了过去,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送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这套头面可是照着我亲手画的花样打的!” “多谢表婶婶。”长乐一语双关。 顾岚截住了话头,马上把自己的贺礼也拿给了她。不过说到生辰,又有另外的事可以唠叨了,“十六岁可是大姑娘了。我这一年来也为你物色了不少合适的小郎君,不过我和你叔父都觉得婚嫁之事要以你的意愿为重,所以你就说说自己的想法吧?不要害羞,这里也没有外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长乐一顿,求助地看向宁华。讨论这个,还不如一直被姑奶奶念叨乱吃东西呐! 宁华嘻嘻一笑,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饶有兴味道:“我也有些好奇,我们小长乐想要招个什么样的驸马?” “我,我……”长乐为难地低下头,整个人很是窘迫。 姝音是清楚她和葛拾一那些内情的,虽然不觉得她还惦记着那个男人,但事情并没有过去多久,她还走不出来也很正常。 “长乐不要有顾虑,有什么都可以说,没有人会逼你做任何事情。”姝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是当然!”顾岚随即附和起来,“你看不上的,没人能硬塞给你!” 长乐咬着唇,有些忐忑地看向顾岚,在对方的眼神鼓励下,终是开了口,“我现在还不想嫁人。明年公主府修缮好后,我就能搬出去自己住了,我想先自己生活几年,再考虑成亲的事。” 宁华一听就乐了,看着她眼睛里满是赞赏。 若是能重来一次,她也不会那么早就嫁人,而是自己开府后好好玩儿几年,去大江南北看看。 姝音也默默点头称是,若是能让她自己选择,她也不会在十几岁时就嫁人。那时虽说及了笄,但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 顾岚哪里还看不出这三人是什么态度,轻轻哼了哼,半真半假道:“你不想嫁人,如实说出来就好了,难道我还会逼你吗?弄得我现在好像是恶人一样!” “……不是的!不是的!”长乐有些慌了,赶忙抱着姑奶奶认起错来,眼里隐隐都急出眼泪了。 顾岚把她揽到怀里拍了拍,“傻孩子!我跟你闹着玩儿的。还是那句话,婚嫁之事以你的意愿为重,你暂时不想嫁人就不嫁。你是公主,就算耽搁几年咱也不怕!” 长乐破涕为笑,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也终于落了下来,整个人瞬间就轻松了。 这时候,珠珠一手牵着安哥儿,一手拿着一个形状怪异的纸鸢过来了,走到长乐面前,有些骄傲地把纸鸢举了起来,甜甜道:“我和弟弟一起做给姐姐的大鱼。” 长乐一脸感动地把小姐弟俩抱到怀里,然后就领着他们去旁边的空地上放起了纸鸢。长乐耐心地教着两个小娃娃怎么玩儿,等纸鸢终于飞上天了,珠珠和安哥儿都开心地欢呼了起来。 看着这么温馨的场面,顾岚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小娃娃还是要有兄弟姐妹一起陪着玩儿才好,一个独苗苗还是孤单了些。” 宁华的眼珠转了转,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她这第一胎还没生呢,不会这么快就被人催生第二胎吧? 姝音好笑地觑了她一眼,明白顾岚的有感而发不是因为于此,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疑问,“大哥后院的女人不少,为什么只有长乐一个孩子?” 提起这茬,顾岚的眉头就皱成了一个结,愤愤道:“还不是小祝氏做的孽!琛哥儿被她故意养坏了身子,子嗣本来就艰难,她又从中作梗,在东宫的后院安插了不少人,谁知道那些女人有没有暗中做什么手脚!” 姝音的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思起来。 大哥当时是太子,祝清莲想要阻碍他的子嗣也很说的过去。不过,大哥后院这么多女人中只有云氏一个人有孩子还是多少有些奇怪,特别是在大哥对这个妻子并无多少宠爱的情况下,这一点就显得格外突兀。 她自己也是在后院摸爬滚打过的,知道后宅女人不让人生孩子有很多方法。就像在林家时,阿娘怀孕后被设计摔倒,因此流了产。还有先帝的几个妃嫔都是在怀孕后被祝清莲用计害得没了孩子,由此可见,祝清莲并没有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无法怀孕的方法。 如果说大哥只有长乐一个女儿还能归结于他身子不好,那他的后院这么多年就只有云氏一个人有过身孕这一点,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姝音松开了眉眼,装作随意地问道:“除了大嫂,大哥后院真的没有其他人怀过孩子吗?” 第396章 耐心 顾岚长长叹了口气,“应是没有的。就是因为于此,琛哥儿这个太子之位坐的并不稳,那时支持顾琥的大臣们老是用这一点诋毁他。先帝对此事倒是颇为关心,还专门让太医给东宫的所有人都仔细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 姝音点点头,不禁在心里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来。莫非是她对云氏成见太深,才会疑心生暗鬼,觉得那些香囊有问题? 毕竟太医和两位神医都没有发现蹊跷之处。 宁华吃着手里的栗子,蓦地啊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有的!有的!除了表嫂,表嫂的一个陪嫁丫鬟也怀过孩子,我之前听长乐说过。” 姝音双眸一亮,立马亲手为她斟了杯热茶,“详细说说!” 宁华美滋滋地接过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才又开口了,“前几年吧,长乐好像还不满十岁的时候,有一日忽然问我陪嫁丫鬟和普通丫鬟有什么不一样。我有些诧异,便问她为什么这么问。她后来告诉我,原来她偶然间听到云氏怨怪身边的一个嬷嬷,怪她乱出主意,说是若当初让香雪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反正香雪也是自己的陪嫁丫鬟,到时候去母留子就是了。” 顾岚眉眼一凛,陡然想到了什么,恼怒道:“这个云氏!” 姝音见她一副气得不轻的样子,立马也给她倒了杯茶水,“姑母,消消气!” 顾岚渐渐冷静了下来,只眉眼还是非常沉郁,“这个香雪我还有点印象,是云氏身边的大丫鬟,云氏外出时都会把她带在身边。不过,云氏怀着长乐的那一年,身边忽然就换了个婢女,我后来也就再也没见过她了。现在看来,肯定是香雪怀孕后,云氏容不下她对她做了什么!” 姝音和宁华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事,如今已经找不到任何证据了,就长乐听来的只言片语很难说明什么,更不用说要追究云氏的责任。 不过,姝音倒是从这里面得到了一个有用的消息——大哥的子嗣应该没那么艰难,至少比她家中了绝嗣散的二叔要好多了。 ……那这么多年为什么就再没有其他女人怀孕呢? 姝音心里的疑问很大,夜里沐浴完,她就抱着顾珩的胳膊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大哥只有长乐一个女儿,是不是也中了绝嗣散的毒?” 顾珩顿了一下,如实道:“并没有。我知道自己中了绝嗣散的毒后,也让苍介给大哥仔细检查过来,没有任何发现。” 姝音眸光微动,犹豫了一会儿,斟酌着问:“那苍神医可有查出大哥是不是子嗣艰难?” 话落她的脸就红了,以她的身份问这个问题着实有些不合适。 顾珩倒是没有这种想法,在他看来,姝儿问什么都可以。只不过,他有些好奇她打听这个做什么? 正想问个究竟,门那边忽然传来两声很轻的敲门声,接着便是钱三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庚辛传信回来了。” 顾珩立马让他把信拿了进来,姝音也凑过脑袋,两人一起看起了信。 “找到葛拾一说的那个地方了!”姝音惊呼了一声,满脸都是欣喜,不过看到后面,她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 顾珩也拧起了眉心,据庚辛的说法,那个宅院坐落于悬崖一侧,只有一条独径可以通往,要想不惊动任何人进去查探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们如今守在外围的地方,并不能确定宅院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里面如今住了哪些人。 姝音抿着唇,有些为难地说:“如果厉雍不在里面,我们有所行动,就会打草惊蛇。这宅院这么隐蔽,想来厉雍对这个地方应是及其重视了,说不定还有其它防范措施,比如陷阱毒物之类的,话本子里有很多这样的故事,若贸贸然就冲进去,也不一定有什么收获。” 顾珩挑唇一笑,“只有一条路固然可以防止外人侵入,但也有一个缺点:里面的人出入也只有这么一个口子。我们并不用去里面查探,只要有点耐心,等着厉雍自己上门或自己出来即可。” 姝音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这个主意好。我们先暗暗观察一阵子,也许会有更大的收获。” “不过。”顾珩话锋一转,脸上的神情有些内疚,“这段时间就得委屈岳父一直隐藏在家里了。” 魏庚“死了”,才能降低厉雍的警惕,让他以为自己已经瞒天过海地灭了口,能够继续高枕无忧。 姝音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经过这次的生死劫,阿爹如今巴不得能有更多的时间陪阿娘和二宝,刚好阿娘又有了身孕,阿爹也能一直在身边照看着。” 两人又谈论了一会儿侯府的事情,就上了榻准备就寝。顾珩从身后把姝音搂到怀里,大掌在她圆圆的肚皮上温柔地抚了起来,刚闭上眼睛,蓦地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姝儿为什么想知道大哥在子嗣上的事?” 姝儿不是多事的人,肯定不会平白无故打听这些。 姝音的眼睫颤了颤,握住他抚在自己小腹上的手,缓缓开口把香囊的事情说了出来。她确实不想在什么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说出自己的胡乱猜测,但二叔问起了,她就不会拿话敷衍他。 “可能是我想多了,二叔别放在心上。”说完,她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 顾珩却认真思考起了这个可能,回想起大哥后宅曾经的闹腾和传出的一些流言,开口道:“云氏若真做出妨碍大哥子嗣的事,也不奇怪。她这人很有些拎不清,又是祝清莲选上的,做出什么糊涂事都有可能。” 姝音却有些不确定了,“可是父皇派的人和神医都察觉不出什么,她能有那么高明的手段?” 顾珩也没想明白这一点,但也不妨碍他支持姝音的推测,“姝儿别担心,凡做过必留有痕迹,我之后会派人去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姝音就知道他会无条件的相信自己,甜甜嗯了一声就在他怀里转过身。虽然如今有肚子阻拦着,她还是努力往他身边靠近,揽着他的脖子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姝音缓缓睁开眼睛,朦朦胧胧中发现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陛下,得起身了,内阁的几位大人已经在宸元殿外候着了。”钱三的声音略显焦急。 姝音顿感诧异,立马看向了身旁,二叔果然还沉沉睡着。她的心里陡然生起一点莫名的恐慌,立刻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二叔,该起了。二叔,二叔……” 顾珩却没有醒过来。 第397章 不醒 不管姝音怎么叫他、推他,顾珩都没有什么反应。姝音心里一紧,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她狠狠松了一口气,却也让她察觉到点异样。 二叔似乎起了高热。 “钱三,去找太医!”姝音立即高声吩咐了起来。 不一会儿,孙院判就提着药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给顾珩把过脉后,神情很快就松了下来,马上提笔写了药方命人去煎药。 “娘娘放心,陛下并无大碍,脉象稍微有些浮,应是风寒外侵所致,喝两副药就能好转。” 姝音点点头,却没有放下心来。若只是普通风寒,二叔为什么一直醒不过来呢?姝音无不担忧地守在床边,伺候他用过药后不久倒是渐渐退了热,可人还是始终处于昏睡的状态。 姝音在他紧闭的眼眸上抚了抚,心里越发有些恐慌,“去把苍神医请来。” 帝后二人从憬园回来后,归园二老也搬回了金明池的别院。是以,半个时辰不到,苍介就出现在了宫里,身边还跟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 姝音略感奇怪,便多看了他两眼,苍介有些尴尬,却也不好解释什么,含糊道:“这是老夫的师弟丘怀,带着他帮着打打下手。” 姝音随意地点了点头,并不在意这事,立马说起顾珩的病情,“陛下早上怎么叫都醒不来,人也有些发热,太医来看过说是染了风寒,吃了药也退热了,但却还是没有苏醒。” 苍介的眼底很快地闪过一丝讶然,整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他也不敢耽搁,赶紧拉着丘怀去给顾珩看诊了。 姝音想要跟上去,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晃了晃,阿满眼疾手快扶住她,劝道:“娘娘,您一早起身都没有用膳,不如趁着两位神医给陛下看诊的时间多少还是吃点吧,您不饿,肚子里的小主子也会饿啊。” 姝音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便坐在榻边用起膳来,目光却一直跟随在两个神医身上,看着他们给顾珩切了脉,又细细观察了他的面容,还贴在他的心口听了听。 可两人一通折腾下来,也没有发现陛下的身体有什么毛病。 苍介的眼里满是疑惑,凑在丘怀耳边低声询问:“是不是你药方里有哪位药用重了?” 丘怀撅着嘴,立刻喊起冤来,“师兄,你怎么可以质疑我的医术?我写的方子你都是看过的,哪里能有什么问题?那么多有心疾的人吃了我的药都没事,怎么也怪不到我的头上吧?” “小点声!”苍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领着他往角落走了两步,“你确定你以前的病人吃过药后没有出现类似的症状?” “真没有!”丘怀不耐烦地扯了扯胡子,小声抱怨:“别人吃了都好好的,就他这不好那不好的,怎么看都是他自己的问题吧。” 苍介眉心一动,想到个可能——难道是这个药与陛下体内的绝嗣散相冲了? 看着两个老头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姝音放下筷子,快步走了过去,心切问道:“神医,陛下到底是怎么了?” 苍介顿了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作出镇静的样子,“陛下脉象浮紧,应是风寒之邪外袭,导致肺气失宣、血行不畅,再加上陛下近来多有操劳,忧思过度,才会沉睡如此。” 姝音疑惑地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问:“神医的意思是陛下只是睡着了?” 苍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他自己都无法肯定的答案。陛下表面看上去确实就像是睡着了,可这样的症状并不寻常,而他现在也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站在旁边的丘怀一脸纳闷儿地挠了挠自己的那头乱发,陡然弯下腰凑到顾珩的脸边,咦了一声道:“我看他这脸色也太苍白了些。但是身体又是极好的,如此怪异,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什么可能?”姝音当即追问。 苍介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正想警告他别乱说话,就听到丘怀大喇喇的声音,“他这是被鬼缠住了!这种情况找大夫是没用的,还是赶紧找和尚、道士来做法事吧。” “胡说什么!”苍介厉喝一声,连忙对着姝音解释起来,“娘娘别听他的。我这师弟这些年都在外云游,大概是接触的怪人多了,自己也被带偏了,想法有些不着边际,但他没坏心的,娘娘别跟他计较。” 可丘怀并不领他的情,轻哼一声道:“怎么就不着边际了?这世上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怎么就不可能是神鬼在作祟?我之前和一个老和尚喝过酒,他可给我讲了不少这样的事情!” “你给我闭嘴!会喝酒的和尚能是什么正经的和尚?别是哪里冒出来的骗子!”苍介气炸了,真恨不得把这师弟的臭嘴给缝起来。 “娘娘恕罪,我这师弟脑子不太好。” 姝音有些愣怔地看向丘怀,被他这个猜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虽然很荒谬,但她的心里却隐隐觉得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在梦里,她也是作为一缕游魂跟在那人身边的。 不过她现在活得好好的啊,那缠着二叔的鬼又是谁?想做什么? 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顾珩的眼皮动了动,很快就睁开了眼睛,略茫然的在屋内看了看,“姝儿?” 听到呼喊的姝音骤然回过了神,欣喜地跑向床边,一下子就扑到了他的怀里,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流下来了,“二叔,你吓死我了。” 顾珩往床边两个老头脸上扫了一眼,再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姝儿别担心,我只是太困了,所以睡得久了些。” 他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平静口吻,仿佛刚刚发生的事真的只是一次简单的赖床。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你又睡了多久吗?”姝音忽然问道。 顾珩怔了一瞬,随即在屋子里找寻起钱三来。 “不用问了,我告诉你。如今已经过了晌午了,二叔整整睡了六个时辰。”姝音抹掉脸上的泪水,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直白地问:“二叔可有事情瞒着我?” “……不准哄我!” 第398章 想办法 顾珩还从没见过她发这样大的脾气,心里霎时就有些慌。他并不想隐瞒她任何事,也不想说谎。他只是不想在什么都没弄清楚前,就让她跟着一起担心。 顾珩在心里叹息一声,很快有了决断。他淡淡扫了钱三一眼,后者会意,忙不迭地把两个还有些懵的老头领了出去,然后关上门,让帝后二人可以好好说话。 姝音刚刚在人前失了态,如今缓过劲儿来了,就有些不好意思,把脑袋埋在顾珩的怀里不肯起来,闷声道:“你若敢骗我,我就带着孩子回侯府!” 她虽然说着狠话,语调却软软的,让顾珩不由得扬起了唇,“娘娘威武,为夫实不敢欺瞒哄骗娘娘!” 姝音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打趣,伸手在他后腰处狠狠拧了一把,有些恼火地说:“正经些!不准说笑!不准把这事敷衍过去!” 顾珩敛了神情,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无比郑重道:“你是我的妻,我绝不会敷衍你,也无心隐瞒你任何事,只是这件事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 说着,他就把自己今年以来时不时会感到心口疼的事情说了出来。 姝音渐渐想明白了很多事,眼底的担忧瞬间就翻涌了起来,“所以你之前在睡前喝的药其实是治疗心疾的?” 顾珩淡笑着摇了摇头,温声解释:“准确来说,也不是心疾。苍介和他的师弟以及众太医都给我看过诊,都说我脉象平稳有力、身子健康,完全没有心疾的症状。” “那是什么病?”姝音眼里的担忧更深。 顾珩的眉心皱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沉了几分,“他们都查不出什么问题,就连苍介也说不上来我心口疼的原因。在他们看来,我的身子十足康健,并无任何不妥。” 听到这里,姝音更担心了,没有确切的病因就不能对症下药,也就无法彻底好起来。 “二叔喝了药,心口还疼吗?”她问。 “……倒是不疼了。”顾珩的眸光凝滞了一瞬,如实道:“不过,却多了一个睡得太沉的毛病。” 提起这一点,姝音又有种想哭的感觉,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难怪今儿怎么都叫不醒你。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 “抱歉,让你担心了。”顾珩在她隐忍泛红的眼角抚了抚,很是心疼,“都怪我病急乱投医,接下来我都不会再吃那药了。” 姝音一顿,满眼担忧,“可你心口疼怎么办?” 顾珩垂下眼睫,遮住那一闪而过的沮丧,淡定自若道:“继续寻医问药,找到真正的解决办法。” 寻医问药? 想到苍神医师弟说的那个可能,姝音的心里也有些动摇,便凑到顾珩的耳边小声道:“会不会是被鬼缠住了?” 顾珩不由一愣,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失笑道:“这世上哪里有鬼?” “怎么没有?”姝音不假思索地反驳,“我上辈子死后不就跟在你的身边了吗?那些梦里,我都只是一缕游魂呢!你是不记得了,那时候宫里都传你被我这个女鬼缠住了呢。” 顾珩:…… 姝音趁着他有些无言以对,趁热打铁地提议,“不如我们请轩云冠的明净道长和云回寺的法弘方丈一起想想办法?” 顾珩本能地想拒绝,他并不觉得自己是撞鬼了,但看着姝儿热切的眼神却又不忍心她失望,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多找人问问意见也没有坏处。 事不宜迟,姝音立刻就请了他们进宫,顾虑着二叔皇帝的身份,她倒也没有明说他身子有恙,只是声称自己夜里容易被魇着睡不好觉,有时又睡得太沉醒不过来,请了太医看诊,又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两位大师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皇后娘娘这是怀疑宫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他们随后便仔仔细细在宫里各处都看了看,又在很多关键的地方布置了镇压的法器,接着还一连做了好几场法事。 和尚们念完经,就轮到道士们作法,很有些四处求神拜佛的“无计可施”之感。 宫里的这些动静很快就传出去了,都说帝后二人是因为国丈的事心神不宁,不得不请高人作法,希望能得到上天的提示,让他们能早日寻到魏庚。 这也是顾珩特意为之的,他希望厉雍在得知此事后能更加放松警惕,毕竟如今自己正为了岳丈下落不明一筹莫展,应该无暇顾及捉拿前朝余孽的事。 诚王府。 厉雍听吴克提起了这事,不禁嗤笑了一声,“顾二还真是宠爱那个林氏。为了她,连这些怪力乱神的事都愿意尝试。” 早知道如此,他当初就应该在林氏身上多用点心思,若是能让她为自己所用就好了。 吴克也有同样的想法,“主子手上不是有她被歹人夺了清白的把柄吗,不如威胁她试一试?” 厉雍的眼眸闪烁了两下,在心里盘算起这事的可行度来。林氏生了太子,地位稳固,又有顾二的专宠,那事又是在她还是陆家妇时发生的,真的能成功威胁到她吗? 说不定只会让顾二更加怜惜她罢了。 他不悦地皱起眉心,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关于魏庚的案子,大理寺那边真的已经结案了?萧钺也没有继续追查?” 吴克:“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留意着大理寺的动向,确实已经没有人在查探魏庚的事了,他们手头上有不少新案子。至于萧钺这个大理寺卿,因为宁华郡主有了身孕,他最近都是准时下衙,然后就会立刻回府。” 厉雍撇了撇嘴,嘲讽道:“真没看出来他跟顾二一样都是情种!” 吴克也哼笑了一声,“顾二和勇毅侯府那边倒是还没有放弃寻找魏庚,一直都有派人沿河搜寻。不过嘛,他们注定是找不到人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他们来说一定是不小的折磨。” 厉雍揶揄地勾起了唇,幽暗的瞳孔泛着森冷的波光,“怪就怪魏庚自己运气不好,谁叫他要冲出来扮英雄的?” 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语气轻松地询问:“朗哥儿那边可还好?” 吴克立刻回道:“小主子一切安好,很快就适应了山里的生活,每日里都很用心地研习主子留给他的功课,还时常问起主子,很是惦记您。” 厉雍的脸上慢慢浮出些真切的笑意,“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上次见面,他还是个在襁褓里的奶娃娃。转眼间,他就八岁了。” 吴克眼珠一转,建议:“主子不如去见见小主子吧。” 厉雍没有说话,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蓦地抬起头,一脸兴味地笑起来,“先帮我给勇毅侯府送一封信。” 第399章 细节 自从请了大师来宫里作法后,顾珩倒真没再感觉到心口疼了,也不会再睡不醒了,早上到了点就会自己起身。弄得他自己都纳罕,难道之前真的是被鬼怪缠住了? 姝音对这一结果很是欣喜,自己也变得虔诚起来,日日都要去宫里的小佛堂供奉,殿里也随处可见貔貅、葫芦、桃木剑等镇宅辟邪的摆件。 过了几日,顾珩在床梁上发现了一串没见过的琥珀念珠,有些好奇,“这是哪里来的?” 姝音的杏眸亮晶晶的,“这是法弘方丈送来的,让我们挂在床头,说是可以宁心神、安五脏、明心绪、定魂魄。” 说着,她又拿过顾珩因为沐浴取下的那串佛珠戴在他的手腕上,“法弘大师上次看到二叔这串佛珠时好似有些惊讶,还嘱咐二叔要时时戴着,想来这佛珠应是来头不小,二叔以后都不要取下来了。” 顾珩自是点头答应,他自己信不信不重要,只要能让姝儿安心,他什么都愿意做。 姝音拉着他的手一点点收紧,神情变得格外郑重,一字一句念道:“二叔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毕竟上一世她死的时候,永安帝都还活得好好的,虽然没有子嗣,但也没听说他身子有什么大毛病。 这一世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姝音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想不通这里面的因由。便只能更加努力的为顾珩好好调养身子,除了寻求神佛的庇护,她也更加注意不让他太操劳,每日里天色刚暗下来,她就会派人去宸元殿催促他回家,也不许他再熬夜批阅奏折。 这日,顾珩早早就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看一眼窗外,夕阳的余晖还留在天边,映出了一层泛着金色的光芒。 今儿不用姝儿来催促,他就能赶在晚膳前回坤宁宫。 正这么想着,钱三那边忽然得到了一个消息——大理寺卿萧钺求见。他在心里叫苦不迭,立马觑着陛下的脸色把这事说了。 顾珩的眉头果然皱了一下,但想着萧钺可能是为了厉雍的事情来的,便开口吩咐:“领他进来,再派人回坤宁宫传话——朕就耽搁一会儿,很快就回去。” 萧钺进来后就发现皇帝表哥的脸色不太好,大喇喇地问:“今儿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了?是不是御史台的那帮刺头?” 顾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赶紧说!” 姝儿和孩子们还等着他呢! 萧钺看懂了他的急迫,便也不再闲谈,连忙回道:“我们这些时日在外围蹲守监视,倒是发现了一些事情。有一些人会定期扮做农户进山砍柴,背着一筐东西绕过悬崖小径进入宅院里面,他们每次都不会待多久,就会离开。” 顾珩微微颔首,“可有派人跟着这些人?” “跟着的。”萧钺的眼里浮出一丝欣喜,“我们跟着他们到了京畿源县上河村的一处不大不小的庄子,想来这里应该是厉雍的另一个据点,名义上属于当地一户姓李的地主。” “先什么都不要动,等厉雍现身了,再把他们一网打尽。”顾珩沉声说着,凝眸想了想,又问:“据你观察,厉雍如今可在山里的那处隐秘的宅院里?” 萧钺稍作迟疑,摇了摇头,“我认为以他的行事作风不可能待在那种地方。那宅院虽然隐蔽,但毕竟在深山里,生活上肯定有诸多不便。他不是甘于平淡的人。” 顾珩也倾向于这种可能。不过,厉雍千里迢迢把侄儿接来上京,肯定会想办法与他见面。只要他们耐心点,总能等到这人现身。 萧钺并不担心他不出现,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厉雍擅于易容,很可能并不会以本来面貌示人,我担心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难以认出他。” 顾珩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几下,说了四个字:“中年文士。” 萧钺露出茫然的表情。 顾珩微微一笑,解释:“葛拾一曾说他在接近长乐前在那宅院见过一个中年文士,教他如何做,如何说才能引起长乐的注意。这个中年文士应该就是厉雍。” 萧钺恍然大悟,不屑地哼了哼,“他这人最懂得伪装,一定有很多经验之谈可以传授。” “不过这也可能只是他其中一个形象。”顾珩接着往下分析,“他能改变自己外貌和衣着,但有些东西是深入骨髓,就算再怎么掩饰也会不自觉就流露出来,比如他作为厉家人的狂妄自大和目空一切,以及他们视人犹芥的态度。” 这倒是启发了萧钺,“难怪厉雍之前扮做江放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与一般商贾不同,没有那种对权贵的谄媚和敬畏。在我面前,他虽然极力表现出恭敬的样子,但举手投足间又不经意的会带出散漫和不屑。” 想到他和厉雍打过交道,顾珩提议,“你可以仔细回忆一下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从细节入手,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 点点滴滴?说得他们好像关系匪浅似的…… 萧钺的嘴角抽了抽,沉默着点了点头。为了抓人,他可真不容易! 说完了话,见他还不走,顾珩微蹙了眉心,开始赶人,“没事了就回去吧,天色也晚了。” 萧钺却没有要行礼告退的意思,他掩唇咳了咳,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开口道:“宁华有了身孕后,脾气见长,不管我做什么她都看不顺眼,还把我赶到了隔壁的厢房睡觉。我就是想问问,这样的情况我要如何做?” 顾珩差点被他气笑了,“自己的媳妇自己哄去!” 说罢,就不再理会他,径直往殿外走去。 萧钺:…… 回到坤宁宫,时间还不算晚。姝音也没有过问顾珩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立马就吩咐宫人们摆膳,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吃饭。 就这时,忽然有宫人来报——明威将军夫人求见。 姝音对阿娘这个时候进宫感到很诧异,心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便让顾珩陪着孩子们吃饭,自己则匆匆去了侧殿。 徐珍娘见到女儿便对着她使了个眼色,姝音会意,立马把伺候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等人一走,徐珍娘才从衣襟里摸出一封信,忧心忡忡道:“不知是谁放在门房那边的。宝儿,这人知道那件事!” 第400章 故弄玄虚 姝音快速看了信,心里一阵冷笑,却面不改色地安慰徐珍娘,“阿娘别担心。此人空口无凭,证明不了任何事。我现在是皇后,就算他把这事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 徐珍娘却没这么乐观,“你如今是皇后,名声对你来说太重要了,特别是这种失贞的传闻,就算没人信,你和陛下的面上也不会好看。” 姝音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看了看信封上的字迹,询问:“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有看到送信之人吗?” 徐珍娘摇了摇头,“门房也不知这封信是谁送来的。自从你当上皇后,府里每日都会收到很多拜帖,门房记不清这信是什么时候,由谁送的了。只是他傍晚整理分类的时候,在上面看到勇毅侯亲启,才送到了你阿公那里。” 姝音的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其实不用想就知道这封信肯定是厉雍派人送的,毕竟知道那件事的人也不多。他把信送到侯府,就是笃定自己不敢把这事说给顾珩知道,想要用这事威胁拿捏自己。 想得美! 姝音扬起唇,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阿娘你也是知道真相的,那晚的人就是陛下,这写信的人恐怕是打错了算盘!我也不惧怕他把这事传出去,这种无稽之谈没人会信的。名声什么的,只要我不心虚,就影响不到我什么!” 徐珍娘的面上还有些凝重。 姝音拉着她的手,又悉心宽慰了几句,直到见着阿娘的神情渐渐松快了些,才派人把她送回了侯府。 徐珍娘一走,姝音的脸就沉了下来,她攥着手心,缓缓呼出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饭桌上。顾珩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等哄睡了两个孩子,回到了内室,姝音才把那封信拿了出来。顾珩刚看了一眼,就已经怒不可遏,恨不得马上就把厉雍剥皮抽筋。 怕他气过了头,姝音连忙反过来安慰他,“二叔别生气,免得过会儿又心口疼了。厉雍也只能口头上威胁我,当时派来的那个男人早被你杀了,他那里既没有证人也没有证物。他如今写这么一封信,也不过是想试探我罢了,若我心虚,就能为他所用。不过他怎么都想不到,那夜的男人其实是二叔,我又怎么可能会心虚呢?” 顾珩渐渐冷静了下来,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厉雍这人很有些自视甚高,喜欢故弄玄虚、迂回曲折的行事,享受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操控感。同时,他又是一个谨慎的人,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贸贸然就威胁人。 所以,他写这封信一定有更深层的意味。 想到这里,顾珩眼底的薄雾渐渐消散开了,嗤笑一声,“厉雍倒是会算计!一举两得的事情,不管哪一个结果对他都有利。” 姝音愣了一下,不解地追问,“怎么一举两得?” 顾珩立刻解释,“他写这封信时,就预判了你的两种反应。第一种,你心虚,不敢把这事说与我知晓,便只能接受他的威胁,日后被他拿捏。第二种,你与我坦白,我震怒,但为了不让这事曝光,就会全力追查此事,秘密加派人手去他信里约定你见面的那个地方抓人。” 姝音还是有些没听明白,“如果我选择第二种,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他在那个地方设了什么圈套?” “……差不多是这样。”顾珩唇角微扬,指了指信上面的几个字,“他约你重阳那日到云回寺后山见面。云回寺与慈恩寺一东一西,刚好在两个方向上。 而厉雍那个隐蔽的宅院就在离慈恩寺不远的山里,他故意把我们引到另一头,就表明他在重阳那日应该会有所行动——比如去那个宅院探望侄儿。我们的注意力在云回寺这边,那他行事就会更加安全,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会更低。” 姝音终于反应过来了,对厉雍心里这些弯弯绕很是鄙夷,“他这是自作聪明过头了吧!本来我们还不确定他哪日会现身,现在就知道了,还能早作准备呐!” 顾珩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他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为用这事试探你,两个可能他都不吃亏,殊不知就是这样的自也为是让他露出了马脚。” “那我们要怎么办?”姝音问。 顾珩没有急着回答,拉着她的手把人揽到怀里,轻柔道:“得劳烦姝儿陪我演场戏了。” 不一会儿,姝音就让阿满收拾了行李,连夜带着两个孩子出宫,回了侯府。 帝后的这点动静闹得不小,翌日就隐隐有二人吵架的流言传了出来,正当大家觉得陛下那里又有了可乘之机,考虑着往他后宫塞女人时。他们的陛下连一日都没有坚持住,傍晚就去侯府接人了。 诚王府里,厉雍听说此事后,都不禁翻了个白眼,“这顾二还真是情爱上脑,十足十的痴情种!” 吴克有些遗憾,“若林氏被我们要挟住就好了!顾二那么宠她,拿捏住了她也就差不多拿捏住顾二了。” 厉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也会说顾二宠爱林氏了,那林氏自己能不知道吗?她深知顾二对她的情意,所以才有底气坦白。与其下半辈子都要听命与人,不如破釜沉舟地赌一次。从结果来看,她赌对了,顾二离不开她!” 他对林氏能被他们威胁本也没抱多大的期望。林氏当初能在被歹人毁了清白后毅然决然与陆承舆和离,后来又能勾搭上皇帝,以二嫁之身当上皇后,就表明她这人绝不简单,又怎么会轻易就被人拿捏住? 吴克仍不甘心,“那我们要不要在云回寺那边安排点陷阱什么的?” “不用多此一举!”厉雍立马就否了,“顾二自己肯定不会亲自前往,对付他手下那些小虾米没意思,让他们苦等干着急就是!” “是。”吴克躬身应下。 厉雍的眼里隐隐浮出点笑意,“再过几日就是重阳,诚王要去城外的别院小住,与友人登高赏景,说好会带我一同前往。你告诉朗哥儿,我很快就会去看他。” 他们两叔侄终于能见面了! 第401章 出游 勇毅侯府。 顾珩的到来,让徐家人终于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昨夜宝儿忽然带着两个孩子回府,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虽然她也解释说只是做戏,但他们还是有些忧心,害怕她只是在逞强。 现在当事人来了,证明确实只是虚惊一场。 见着大家如释重负的样子,顾珩立马又宽慰道:“外祖父,岳母,岳父请放心,这次的事不会对姝儿这个皇后造成什么影响。等重阳过后,我们就宣布前些日子找到了伤重的岳父。到时候,大家都知道这次姝儿急急回家是为了岳父的事而不是与我吵架了。” 现在传的不过是未经证实的流言罢了。 听说马上就能“被找到”了,魏庚有些不放心,“让那背后之人知道我还活着会不会打草惊蛇?” 他是不介意再隐藏一阵子的。 顾珩淡笑着摇摇头,也没多解释,只是让大家不用担心,重阳过后那背后之人就没有再对岳父下手的理由了。 说完了正事,顾珩本就想带着妻子儿女回宫的,可两个孩子在侯府和“小舅舅”玩儿了一日,有些意犹未尽,还约定晚膳后一起去马厩看刚出生的小马驹。为此,顾珩便也决定在侯府住一晚。 九月里,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姝音的院子里花香四溢,她惬意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身旁的顾珩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二叔觉得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猜测的?我们俩为了什么事吵架?” 顾珩失笑,“我猜不出。” 姝音哼了一声,一副你就装吧的神情。她现在怀着身子,众人会怎么想几乎都没有悬念。 “不就是说我善妒,不安排人伺候你呗。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心里琢磨要怎么往你后宫塞人了,年底肯定又会有大臣出来建议你广纳后妃呐!” 顾珩从身后把她搂到怀里,哄声道:“委屈姝儿了。” 姝音其实一点也没觉得委屈,她并不介意别人说她善妒,因为她确实就是这样,再说这次又是为了给厉雍下套。 “真希望能快点抓到这人。”姝音蹙着眉心说了一句。 她对厉雍没完没了的阴谋诡计已经厌烦了,她不希望孩子们日后也活在这样随时被算计的阴影中。 “会的。”顾珩眼里的寒芒一闪而过,“我们这次不仅找到了那个隐蔽的宅院,还顺藤摸瓜掌握了他在京畿附近的三个据点,等重阳一过,就能把他们一锅端了,厉雍气数已尽。” 姝音点点头,陡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好奇地问,“他前些年扮做江放的时候似乎还挺安分的,为什么这两年忽然就频频搞事?就是为了给他那个弟弟报仇吗?” 顾珩勾起了一个略微嘲讽的笑容,“他前些年不动手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他没有胜算,又何必以卵击石,白白毁掉如今尚算安逸的生活?只他那个蠢弟弟被萧钺射杀后,打破了他这种自欺欺人的逍遥日子。他知道,即便他什么都不做,我也不会放过他。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搏一搏。” “所以,若是他那个胞弟不搞事,他就能一辈子以江放的身份安稳活下去了?”姝音问。 顾珩一哂,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也许会,也许不会,就看他能不能找到机会了。这人前些年虽然没有搞事情,暗地里却也做了不少准备,不仅笼络了像葛拾一这样的人,还和邬凉的太妃一直有来往,这些都表明他的内心还是蠢蠢欲动的,只是力不从心罢了。” 他就像一个蛰伏在暗夜里的毒蛇,垂涎已久地等着那个能一口把你吞了的时机,只是他注定等不到了…… -- 又过了几日,就到了重阳节,朝里照例有三日的休沐。宁华如今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算是稳定了下来。前些日子一直在家里养胎,有些闷了,就想趁着假期和萧钺出城玩儿。 萧钺也早答应好了,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厉雍可能会在重阳那日现身。他自然是不会错过这个能抓捕他的大好机会。 宁华本来还颇有微词,但听说原因后,火气就往厉雍身上转移了,“这种人,还是早日解决的好,他死了我们才能彻底安心。” 萧钺也是这么想的,他对生擒厉雍没什么执念,就是冲着要弄死他去的。为此,他这一趟还特意带上了神臂弩。若不是担心会闹出太大的阵仗,引起民众的恐慌,他都想去神机营借点火器什么的了。 而被人惦记着性命的厉雍此时还一无所觉。他在重阳的前两日就随着诚王出了城,住在离慈恩寺不远的王府别院里。 诚王这些年一直以闲散王爷的形象示人,虽然表面上从不沾惹朝政上的事,但也没少在私下里笼络人。像重阳这种文人们最爱的秋游登高、饮宴赋诗的节日,就更是他能发挥的舞台了。 这两日,诚王的别院可谓是宾客盈门、人来客去,走了一波,立马又就有另一波人来,不管白日夜晚时时都有宴饮。文人墨客嘛,喝了两杯酒,就想吟诗作对,以畅秋志。 这也是诚王为什么把厉雍带在身边的原因,虽然他本人总以儒雅王爷自称,但肚子里其实没什么墨水,以往这种时候他只能干坐着,现在也可以显摆一下了。 不过这倒是苦了厉雍,不仅要寸步不离地守在诚王身边,还得帮他附庸风雅和挡酒。这样下去,府里人多眼杂的,他哪里还能找到机会去看望侄儿。 想到被诚王呼来喝去地使唤,厉雍就窝火,便让人偷偷在诚王的茶水里放了点能让他腹泻的东西。诚王身子有恙,宴饮自然就暂停了,厉雍也终于能按照计划行事。 三更时分,整个府邸安静极了,悄无人声。厉雍的屋子里却还点着一盏如豆的小灯,吴克让身旁的手下换上“李先生”的衣服,留在这里以防万一,又把手边一件有些破旧的布衣递给了厉雍。 厉雍在这皱皱巴巴的衣服上扫了一眼,脸上全是嫌弃,“不用换,我就穿着这身过去,不会有人发现什么的。” 顾二的注意力早被他用计引走了,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402章 收网 荒山野岭,夜凉如水,四下里一团漆黑。萧钺已经领着人在这边埋伏了一整日,别说厉雍,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不过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敢挪动,只能按照原定计划静悄悄地藏在树丛里。就在萧钺觉得这次可能白等了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样的地方,一点点响动都很明显,萧钺立马循声望了过去,隐约能见到几团暗影在树林里穿梭,接着便是鞋子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 有人来了! 萧钺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黑影。直到他们走出茂密的林子,转向悬崖小径,有那么一瞬间,月光的清辉毫无遮掩地落在了这几人的身上。 虽然就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但还是让萧钺看出了点端倪——中间有一个人穿的与其他人不一样!走路姿态也更加随意不羁。 这人就是厉雍的可能性极大! 萧钺有些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大鱼终于来了!等他们一出来,就可以收网了! 另一头,厉雍和随从们绕过悬崖后,终于进入了宅院里面。留守的人知道主子今夜会来,一早就在前院等着了,厉雍什么也没说,脚步不停地往后院去了。 绕过一个爬满了藤蔓的两丈高的石墙,走到垂花门,眼前才依稀有点亮光,一个年轻的妇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个小孩子在那里等着。 一阵风吹来,烛火瞬时摇曳了起来,映在来人影影绰绰的脸上,莫名有种张牙舞爪的诡异之感。 小男孩儿害怕地握紧了母亲的手,稍微往她身后退了一步。 妇人却一下子把他拉到了身前,心切道:“快叫人,这是你亲伯父!”说完,她自己也立马迎了上去,泪眼汪汪地叫了一声“表哥”。 天知道他们娘俩这几年受了多少委屈! 厉雍没有理会她,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她身旁的小孩子,温和一笑,“朗哥儿,我看过你写的功课,字写得不错。” 小男孩怯生生地觑了他两眼,才想起来行礼,呐呐喊道:“大、大伯父安。” 厉雍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心下忽然有些后悔——这孩子从小跟在妇人身边长大,养成了一副胆小怯懦的样子。他应该早一点把他接到上京来的。 罢了!以后他便多用点心,亲自教养…… “进去再说。”他淡淡说了一句,就径直往内院去了。 此时的坤宁宫,顾珩也还没有就寝,正盘坐在榻上翻看闵怀太子送给他的棋谱。姝音知道今夜厉雍那边可能会有所行动,便也没催促他,只是亲手为他端了一碗参松养心汤。 “不如我和二叔对弈一局?”姝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有些挑衅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顾珩扬起眉,“我倒是不知姝儿会下棋。” “我不会。”姝音面不改色地说道,很是理直气壮,“二叔可以教我呀。” 顾珩被她逗笑了,“那还不是我自己与自己下?” “那怎么一样呢?”姝音微嘟着嘴,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你自己只能是左手与右手下,可我坐在这边,就能自己挪动棋子,你可以装作是真的和我下棋。” “……好,我们下棋。”顾珩的眉梢眼角都带了笑,刚刚心头浮起的那点伤感也不知所踪。 两人有来有往地下了一会儿,姝音因为不会根本就看不懂,顾珩与她讲解的那些下棋技巧就好像天书一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顾珩伸手在她头顶抚了抚,“夜了,姝儿去睡吧。” 姝音摇摇头,挪到他的身边抱住他的胳膊,眷恋地蹭了蹭,“我不困,我要陪着你。” 若她先去睡了,这人可能会在这里熬一晚上,心口再疼怎么办? 顾珩知道她的用意,把她搂到怀里小声哄道:“那我们一起睡吧。厉雍那边有什么情况,萧钺会见机行事的。” 两人正准备回内室了,钱三忽然拿了一封信进来,“陛下,萧世子那边刚刚送来的。” 顾珩打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嘴角翘了翘,沉声吩咐:“告诉庚辛,往山脚的各个出口再多加派点人手,务必不能让厉雍逃了!” 厉雍这会儿确实已经耐心耗尽,想要离开了。侄儿似乎很是畏惧他,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只一个劲儿的往他娘身后躲。而他娘的话就多了,哭哭啼啼地跟他诉苦。 “表哥,你是不知道,边城的风沙有多大?仿佛能在你脸上、身上划出口子来!我这些年可受了不少罪,皮肤都粗糙了好多!” “还有,边城的女人可粗俗了,穿衣也难看。你是没看到她们时兴的裙子和妆容,真是上不得台面!那地方实不是人待的,我想买盒像样的胭脂都买不到!” “阿奕去了后,宅子里就只剩我和朗哥儿,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很是凄苦,平日里连门都不敢出!” 厉雍眼底的厌烦一闪而过,不耐道:“好了好了,别哭了,现在不是来上京了吗?” 吴琬儿又呜咽了两声,慢慢止住了哭声,委屈巴巴地问:“可是表哥,我们不会一直要待着这种地方吧?这山里啥都没有,做什么也不方便,我倒是无所谓的,可是朗哥儿已经八岁了,怎么也要正经请个先生读书吧,困在这山旮旯里人会变笨的。” 厉雍皱着眉头睨了她一眼,“再过一阵子就让你们住到严庆府上去,到时候我自会给你们安排好。” 听到要住到别人家,吴琬儿就不乐意了,“他一个七品的把总,府邸能有多大?朗哥儿如今一日比一日大,哪里够住?就不能给我们在上京找一处精致的小院吗?这也方便日后表哥来探望我们呢。” 厉雍沉下脸来,眸色冷厉,“这天下已经不姓厉了。” 吴琬儿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讪讪地住了口。 厉雍一刻也不想再留,利落地站起身,刚想抬脚走人,却不经意看到站在角落的朗哥儿正偷偷地打量他,被自己发现后,立马就慌乱地低下了头。 像极了幼时的奕哥儿认错时的模样。 厉雍叹息了一声,朝他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你父亲长什么样?” 厉朗咬着唇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厉雍心里一痛,蹲下身子,扯掉了自己脸上的胡须和伪装,一字一顿道:“朗哥儿,你看着我。记住,你父亲就长这个样子,别忘了他!” 第403章 埋伏 看到主子以真容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吴克不由一愣,随即就有些担忧地说道:“主子,要不要重新上一下妆?” 厉雍的脸上浮出一丝厌烦,“不用,回去再说。” 这乌漆嘛黑的,又没人看得到。 吴克的眼皮没来由地跳了跳,立马从衣襟里摸出一块半面,“主子还是戴上这个,稳妥一些。” 厉雍嗤了一声,“生怕别人看不出我很特殊?” 吴克正有些尴尬,厉雍却伸手把这银色的半面接了过去,淡淡开口:“你们也各自戴上吧。” 大家都戴着,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知道谁才是领头的人。 两人一路走到前院,留守在这里的护卫首领立刻就迎了上来,面上露出些为难,“主子,夫人每日里都嫌这里无聊,饭不好吃,衣裳也不好看,吵着要下山去城里逛逛,我们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这位是女眷,他们根本不敢近身,只能封住门不让她出来,却止不住她整日大吵大闹。这么大的动静,万一引来其他人的注意怎么办? 厉雍的面上带了愠怒,“我已经警告过她了,她知道该怎么做的。若她还不懂事,你们也知道该怎么做。” 能让人安静不吵闹的药他们也不是没有。 得到主子地指示,护卫首领马上笑呵呵地应了下来。那婆娘以后要是再闹腾,他们就不会客气了! 说完了话,厉雍也没有多留,对守在这里的护卫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人离开了。此时已是四更天了,深沉的夜里无一丝人声,耳边只有阵阵呼啸的风声,吹过黑黝可怖的悬崖峭壁,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几人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山崖小径,再次踩到平坦安稳的路面上时,都不由地松了口气。 萧钺耐心地蹲守在树丛里,终于等到他们出来了。 他没有急着动手,一方面担心他们会逃回宅院,那地方易守难攻,到时得多费不少功夫。另一方面,跟着这几个人说不定还能找到厉雍落脚的地方。他们之前在京畿寻到的三个据点里,都没有发现厉雍的踪迹,就证明厉雍还有另外的藏身之地。 只是,厉雍他们向来警惕,想要不被察觉地跟在他们身后不太容易。 萧钺没有犹豫多久,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了厉雍,剩下的人不过是一帮没了主子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等着这几人走进包围圈了,萧钺便按照约定吹响了口哨。眨眼之间,原本黑压压的树林里就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火星。 厉雍陡然一惊,脑子里甚至还有一瞬的空白,发生什么了? 然而萧钺根本没有留给他思考的时间,看清了他们的位置后,二话不说就举起了神臂弩,连发了数箭。 厉雍身边的两个护卫应声倒下。 “掩护主子!”吴克压低声音愤怒地低嚎了一句。 一群戴着面具的人霎时就朝四周散开,另一群则不动声色地围在厉雍附近,既能保护他的安危又不会让人察觉他们真正保护的是谁。 “放箭!” 随着萧钺的一声令下,那些同样藏在树丛中的暗卫们也迅速举起了弓弩,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这些戴着面具的人。 厉雍的人经过一开始的惊慌,也逐渐冷静了下来,着手还击。他们虽没有弓弩,却有沾染了剧毒的暗器,萧钺这边的人很快也倒下了几个。 之前为了不引起厉雍的注意,埋伏在树林里的人不算多,厉雍的护卫们殊死搏斗了一番后,终于为他撕开了一道口子。 眼看这些人就要从旁边树丛林立的斜坡逃下山了,萧钺眉心一凛,马上又举起了弓弩,沉着地朝着某个身影射了过去。 “小心!”吴克闪身挡在了厉雍的身后,被这一箭射中了后背。 萧钺勾起了唇角,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刚刚这些人在逃窜闪躲时,虽然特意摆了阵型,让人看不穿谁才是那个重要的人。不过,有一个细节他还是注意到了——其中一人不小心被绊倒时,身侧的人立即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 显而易见,这个被扶住的人地位绝不一般! 萧钺根本没有任何迟疑,又往那个方向连发了数箭。泛着寒光的箭矢由高处俯冲而下,直直追着目标而去,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尖锐的破空啸鸣。 落荒而逃的厉雍陡然往前踉跄了两步,背心瞬时传来了钻心的疼痛,也让他放缓了奔跑的速度。 “主子!”吴克的声音带着仓皇,急忙从衣襟里掏出两粒药丸送到厉雍嘴里,又拿出一包药粉洒向了身后紧追不放的那帮人。 暗卫们的眼前蓦地闪现出一团朦胧的白雾,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感到头晕眼花、喘不过气了,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样,正在一点点收紧。 “有毒!捂住嘴!”萧钺察觉到不对,赶忙高声提醒起来。他离得远一些,影响没有那么大,但还是有些呼吸困难。 厉雍逃跑的方向白雾连成了一片,他们一时也不敢追上去。萧钺不甘心地往那边看了一眼,没怎么犹豫,当即又带着剩下的人往另一个方向下山了。 “传信给庚辛,让在各个出口把守的侍卫注意厉雍的行迹!” 整个山头都被他们围了起来,厉雍这次是插翅难逃了! 厉雍身边所剩的人已经不多,加上他和吴克都受了伤,拼命跑了一段后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他现在完全没精力去追究为何会发生这样的突袭,一心只想快点逃出去。 只是,被他派出去打探情况的护卫们都纷纷回来禀报,山里的各个出口都被人严防死守着,就连平时没什么人路过只有当地山民知道的小径都被围了起来。 厉雍赤红着双眼,气得大发雷霆,却也无计可施。 ……难道他今儿就折在这里了? 吴克看了一眼天色,忍着背心的剧痛艰难开口,“主子,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到时候我们就无法隐藏,不如还是趁着现在天黑找个薄弱的关口突围出去?” 厉雍苍凉地笑了起来。 突围?就凭他们现在这几个人,不过是自己送人头上门罢了…… “主子?主子?得快些拿主意了!”吴克焦急地催促起来。 厉雍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在嘴角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哼笑道:“他们笃定我会往外逃,那我偏偏就不这么做!有一个地方他们一定想不到!” 第404章 不理人 深秋的后半夜,月亮不知何时隐到了厚厚的云层里,整片天空漆黑如墨,笼罩着人间的一切万物。坤宁宫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守夜的宫人们轻手轻脚的轮换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扰了帝后二人的清梦。 姝音确实又做梦了——她再次回到了福宁殿那个熟悉的小书房,看着永安帝批了大半夜的奏折。 不知过了多久,钱三小心翼翼地端着碗什么东西进来了,哀声道:“陛下,您最近咳嗽得厉害,还是喝点汤药吧,不然这么发展下去,会加重病情的。” 永安帝没有说话,看了一眼手边那碗黑乎乎的东西,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端起来一口喝了下去。 钱三喜不自禁,立马又拿出一盒蜜饯,殷勤道:“药苦,陛下润润口吧。” 永安帝皱着脸摆了摆手,开口吩咐,“把烛台摆过来。” 钱三霎时就僵住了,脸上浮出一丝恐惧,欲言又止道:“陛、陛下,您身子有恙,不如还是早点就寝吧。” 永安帝冷冷瞥了他一眼,“别以为朕不知道姑母那边,是你给露了口风。” 钱三身子一抖,随即就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泣声哭诉道:“奴婢知错了,请陛下恕罪!大长公主殿下也是担心陛下,才问到了奴婢这里,奴婢、奴婢也很忧心,便与殿下说了几句。奴婢没有别的什么心思,只是希望陛下能放下过去的事情,多多保重自己!” 放下过去的事? 永安帝微顿,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些事无需你操心,朕自有分寸。你若再敢多嘴,就不要在朕身边伺候了。把烛台弄好,就下去吧。” “……是。”钱三不敢再多说什么,利落地在桌案两头放好了烛台,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灯烛幽荧中,永安帝的眼里似有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他把准备好的写着“是”和“否”的宣纸压在了烛台下,轻声问道:“你在吗?” 姝音蹙着眉头,飘到了远离桌案的角落,并没有要回答他的打算。 苍介师弟的话倒也提醒了她——二叔心口莫名其妙的疼痛也许并不是身体的原因,而是一些怪力乱神的影响。 现在虽然只是在梦里,但他们终究人鬼殊途,她不应该与他有过多的牵扯。万一就是因为这个波及到了二叔就不好了。 永安帝并没有放弃,又耐心地问了几遍,眼睛紧紧地盯着手旁的烛火,当看到它们始终没有任何变化时,目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的面上带着些不安,颇为急切地解释起来,“姑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对你没有恶意。她只是担心我,毕竟昨日我有意立你为皇后的消息一出,众人都吓了一跳,加上她又听到点宫里闹鬼的风言风语,便疑心我是被什么怨魂缠住了。你放心,没有我的同意,没人敢在宫里弄那些驱鬼辟邪的东西。我绝对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姝音在心里长长叹息了一声,若是可以,她真想亲口告诉他自己如今过得很好,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好让他能快些释怀。 永安帝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等到他想见到的场景。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他拧着眉,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看着他这样,姝音也有些于心不忍,不过她也知道不回答他才是正确的做法。 他不应该陷在这种奇怪的关系里。 永安帝定定地看着烛光,凄然一笑,“你也要离开我了?是不是嫌我烦?待在我身边很没有意思吧?” 听着他这么说,姝音的心里很是不舒服,刚想飘到屋外透透气,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转过头,就看到永安帝一脸痛苦地揪着心口,好似喘不过气的样子。 姝音咻的一下就飘了过去,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到他。永安帝咳得很厉害,一张脸涨得通红,嘴角也隐隐有血迹渗出。 姝音的脸色陡然一变,不由自主地大喊起来,“来人啊!来人!钱三!去叫太医,快去叫太医!” “姝儿?姝儿?”顾珩被这声音惊醒,立刻把身旁的人抱到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唤道:“姝儿,快醒醒,你做噩梦了。别怕,醒来就好了。” 姝音尖叫着睁开了眼睛,看到顾珩的一瞬间,眼睛就红了,声音哽咽,“二叔,我梦到你咳血了。” 顾珩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水光,“只是梦而已,别怕。” 姝音摇了摇头,“不只是梦,是、是前世的事。”接着,她便把梦里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顾珩怔了怔,难道他前世身子就出了问题?可就钱三的反应来看,应该只是普通的咳症而已,并不怎么严重才对啊。 姝音心有余悸地攥着他的手,“你咳嗽的时候一直捂着心口,很是痛苦的样子,说不定前世你也患上了心疾。” 顾珩眼底的惊疑一闪而过,正想好好宽慰她,门外忽然就传来了钱三气喘吁吁的呼喊声,“娘娘,娘娘!奴婢已经把孙院判请来了!现在方便进来吗?” 姝音:…… 真是怪难为情的,她在梦里喊的话被钱三当了真。不过太医既然都来了,那就顺便把个脉吧。顾珩自然没有意见,刚好天色也亮了,两人便起了身。 孙院判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得满头大汗,结果给帝后二人分别把了脉后,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本宫刚起身时有些头晕,如今已经好多了,劳烦孙太医跑一趟了。”姝音笑着解释了一句,又命人给他送了赏,就让钱三送他出去了。 顾珩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揉了揉,“我就说我没事吧。姝儿别担心,那些梦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姝音淡笑着点了点头。 可让她不担心她也做不到,她总觉得她梦到这些是有原因的,说不定能从其中找到二叔心口疼的原因…… 只是这种没影的事说出来也无用,姝音便转开了话题,“厉雍那边有新消息吗?” 话音刚落,钱三就有些激动地跑了进来,“萧世子送信来了。” 顾珩接过一个应是绑在鸟腿上的小竹管,从里面抽出一张卷起的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在山崖下,发现了一具疑似厉雍的尸体。 第405章 替身 姝音一下子也看完了那短短的一行字,有些难以置信地嘀咕了一句,“厉雍就这么死了?” ……也太简单了吧! 顾珩把纸条随意扔在一旁,有些玩味地勾了勾唇,“姝儿也觉得有蹊跷吧?” 姝音重重点了点头,“大概是他一直给人一种阴魂不散的感觉,总觉得他这人不会死得这么利落。而且纸条上那‘疑似’两个字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萧世子应该是不能通过这人的容貌辨认他的身份。看起来就像是他自己设的局,希望我们以为他已经死了。” 顾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然,“姝儿好厉害。” 姝音刚扬起的笑容瞬间就僵在了唇畔,不满地哼了一声,“怎么?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别人说什么都会相信的笨蛋?” “当然不是!”顾珩不假思索地答道,赶紧哄人,“我的姝儿自是冰雪聪明、玲珑剔透、聪明睿智、灵心慧性、颖拔绝伦……” 见着他还要说下去,姝音立马打断了他,意有所指道:“吃一堑长一智,男人嘴里的话可不能轻信。” 顾珩知道她这是在嘲讽自己以前扮做萧钺的事,掩唇咳了咳,随即便说起了正事,“这具尸体应该是厉雍故意让我们找到的,他本人如今应该还在山里。” 姝音也不翻旧账了,追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自然是加派人手继续搜查!”顾珩之前就考虑过这个可能,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山那边我会让人以搜捕通缉犯为名暂时封锁起来,想要出山,就必须先经过仔细地检查和盘问。” 此时此刻,萧钺正领着人在山里面认真搜寻厉雍的踪迹。 他自然也是不信那具尸体就是厉雍本人,虽然身形和背后的伤口都吻合得上,但这尸体这么凑巧面朝下摔下了山崖,一张脸血肉模糊到根本无法辨别容貌。 怎么看都像是厉雍使的障眼之法。 过了一会儿,天色越来越亮,萧钺一行人也在离昨晚双方交手不远的山腰处一棵大树后面发现了新鲜的血迹。 萧钺顺着血迹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这个方向可以通往厉雍那处隐蔽的宅院。他的眉头不禁皱了一下,难道厉雍他们又偷偷潜回了那个地方?或者那个宅院还有其它的密道? 因为担心那宅子设立了机关陷阱,他们之前只是派人守住了外围,不让里面的人出来,天亮后才派了玄衣卫最擅长破解机关和毒物的高手进去围剿。 ……也不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萧钺想了想,决定亲自过去看一看情况,还没走到悬崖小径,就有玄衣卫的人匆匆找了过来,“世子爷,我们在那处宅院的崖壁下又发现了一些可疑的情况。” 萧钺一听,立刻改道往山下走去,顺便跟这人打听宅子里面的情况。 来人如实道:“里面的护卫一开始只是躲在院子里朝我们放箭,等我们的人解除了宅子前的各种陷阱后,他们才开始拼死抵抗。这些人武功倒是不错的,只是他们毕竟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很快就败下了阵来。” 听到顺利地围攻了进去,萧钺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询问,“可有在里面寻到厉雍的侄儿?” 来人的面上闪现出一丝怪异的迟疑,“世子到了崖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萧钺眉心微动,立马加快了脚步。 悬崖下面如今已经被玄衣卫的人围了起来,庚辛见他到了,连忙过来说明情况,“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三具尸体,一个妇人,一个小童,还有一个男子,男子的身形和后背的箭伤都与厉雍相符,那个小童和妇人应该就是他的侄儿和弟妇。” 又有一个? 萧钺顿感讶然,随即快走几步过去查看了一番——这三人从高处坠落,尸首的状况一塌糊涂,基本上已经面目全非,根本辨认不了容貌。 庚辛说出了自己猜测,“也许昨夜厉雍趁着我们不注意又回到了那处宅子,想要带着侄儿从悬崖一侧逃走,结果天黑路陡,失足摔了下来。” ……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只是,萧钺还是下意识觉得这是厉雍在故布疑阵。 他那人应该没这么容易死! “世子爷!”玄衣卫的仵作把几具尸体都仔细验看了一遍,禀道:“这个小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生得比较瘦弱,身上隐隐还有药味,应是体弱所致。妇人不会超过三十岁,手掌上并没有操劳的痕迹,想来平日里应是养尊处优,并不需要自己干活。” 萧钺点点头,这两人倒是符合厉雍的侄儿和弟妇的特征。 “这个男人呢?”他问。 仵作回:“三十多岁的样子,手上有练武的痕迹,牙齿和头发都保养的不错,应不是穷苦人出身。” 萧钺的视线落到这具残破不全的男尸上,确实从这人的身上看到了厉雍的影子——像倒是像的,但就是感觉不对。 “这几人先放到一边。”萧钺没怎么犹豫,就沉声吩咐,“厉雍诡计多端,恐没这么轻易就死了。我们继续在山里搜寻!” 因为山里被封锁了,住在这里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这几日刚好是重阳休沐,来这里游玩留宿的人很多,一打听原来是官府的人在搜捕逃犯,都生怕被波及,忙不迭地收拾了行礼打算下山回城。是以,各个关卡没过多久都排起了长龙。 这样大的动静,诚王的别院自然也听说了。管家吓了一跳,立即就要去后院把这事禀给王爷,却被侍卫首领拉住了。 “我们王府的护卫可不是吃素的,谅那些宵小也不敢凑上来,你又何必在这时去打扰王爷呢!”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 管家也反应过来了,现在这个时间王爷还睡着呢,再说前几日于大人给他送了个美人,如今正黏糊得紧,这个时候过去肯定讨不着好! ……还是等王爷起了再说吧。 内院里,诚王的眼皮动了动,慢慢醒了过来,他打了个哈欠,用脚推了推身旁的人,“水!” 感觉到旁边的人并没有动,他啧了一声,伸手用力推了一把,不耐烦地喊道,“本王要喝水!” 然而下一刻,他却感觉到了点异样——自己的手心好似湿漉漉黏糊糊的。他皱着眉睁开了眼睛,就看到自己不知为何满手都是鲜血。 “……啊啊啊!”诚王惊骇地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要从从床上爬下来。 “我劝你小点声。” 一个清悦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接着,寒光一闪,诚王的脖子就被人用匕首抵住了。 第406章 威迫利诱 诚王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不由得一哆嗦,脖子瞬间就被利刃划出了一道口子,尖锐的疼痛让他更加害怕,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是谁?想要、想要做什么?本、本王可是皇帝的亲叔父,你不要乱来!” “皇帝的亲叔父?”来人不屑地哼笑了一声,“顾二真在乎你的死活?我不信!你就这么死了,他说不定还更高兴呐!” 诚王听到他对皇上没有丝毫的敬畏,恐惧地咽了口唾沫,立马缓了语气,安抚道:“大侠,你想要什么,你直说,小王一定满足你的要求!金银财物我有的是,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来人轻笑了一声,口吻嘲讽,“王爷还真是大方!”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里霎时凶光毕露,“不过,我不想要这些。我想要你们顾家人的命!” 诚王大惊失色,抖得更加厉害,“你、你是谁?” “王爷放心,淳公子刻苦好学,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来人怪腔怪调地念叨了一句。 诚王微微一怔,眸光剧烈颤抖起来,疑惑地喊了一声,“李先生?” 厉雍淡淡嗯了一声,“王爷好记性,还记得我。” 诚王惊愕极了,眼珠快速地转了转,小心翼翼问道:“李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你是淳儿的老师,又是我府上的谋士,小王向来对你尊重有加、另眼相看。你有什么事,我一定帮你解决好!” 厉雍耐人寻味的啊了一声,语气轻飘飘的,“我说了,我想要你们顾家人的命,你可要帮我解决?” 诚王只觉得四肢发凉,“你、你到底是谁?” 厉雍玩味地把刀尖移到了他的耳朵,凑过去轻声说了几个字。诚王顿时瞠目结舌,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他府上做教书先生的穷酸文人竟然是前朝那个赫赫有名的八皇子? 怎么可能! 诚王惊惶极了。若他真的是厉家人,一定对他们顾家恨之入骨,难怪这人一直强调想要他们顾家人的命! “不关我的事啊!我没做过对不起你们厉家的事!”诚王惧怕得瑟瑟发抖,立即哭喊起来,“都是顾杞三父子的错!是他们狼子野心,做了乱臣贼子,夺了你们厉家的天下。你要报仇就找顾二,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帮你!” 厉雍扬起唇,眼底却浮出了深深的鄙夷,把匕首在他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你知道怎么做就好!” 说着,他就猛地咳嗽了起来,手上一抖,又在诚王的脖子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贵、贵人,你可是不舒服?要不我给你请个大夫看一看?”诚王忍着恐惧,无比殷勤地说道。 厉雍兴味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把匕首收了回来,“大夫就不用了,你这别院肯定备有金疮药,你亲自去给我拿过来,再打盆清水给我。记住,这些都由你自己做,别让人发现了。” 诚王忙不迭地答应下来,面上一片恭顺,心里却盘算着等他出了这个房门,就立刻去找侍卫来把这前朝余孽给拿下! 敢威胁他?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份!哼! 厉雍哪里看不出这人的花花肠子,他不仅没恼,还翘了翘唇角,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若敢做什么手脚,我在外面的手下立马就会把你给顾杞戴绿帽子的事情散播出去!” 诚王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干净净,脚下一软就倒在了地上。这事若是传了出去,顾二绝对不会放过他! “你、你、胡说八——”他嚅嗫着想要辩解,却被厉雍嗤笑着打断,“你也别想要否认,你和小祝氏那点破事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以为没有我的人在后面帮你们擦屁股,你们的事能瞒着顾杞这么久?” 诚王被这话吓傻了,呆坐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也说不出半句话。 厉雍盘腿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过你运气好,我跟你没有太大的仇怨,并不想要你这条命。而且,你若是听我的话,我还能帮你得到你一直觊觎的那个位置!” 诚王惊恐的眸光陡然闪烁了几下,刚刚坠落到谷底的心又一点点活泛起来。他现在已经被人拿捏住了命脉,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与其跟有自己把柄的人对着干,不如跟着他好好干! 这人能神通广大地掌握自己和莲妹的事,肯定也知道不少其他有用的消息! 反正他听上去似乎很是憎恶顾二,那他和自己也算是同仇敌忾、殊途同归。 看着他渐渐动摇的脸色,厉雍勾着唇,继续往里加把火,“你放心,我对你们顾家的皇位没有兴趣。我只想要顾二和萧钺的命!” 诚王被他语气里的怨毒吓得不寒而栗,却又同时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他舒展开眉眼,对着上首的厉雍讨好一笑,“先生稍等,小王这就给你找药去!” 另一头,帝后二人趁着今日休沐带着两个孩子在花苑玩了一日,不仅一起放了纸鸢,还坐了游船到湖心喂鱼,后来顾珩还命人牵出了两匹小马驹送给珠珠和安哥儿。 两个孩子开心坏了,抱着小马驹就不肯撒手,又给它们起了名字,分别叫大黄和小黑,还让顾珩扶着他们在马上跑了几圈。 玩了一整日,小姐弟俩吃过晚膳没多久就困得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姝音见时间还早,就摆出了棋盘打算再和顾珩“下棋”。 两人刚面对面的坐下,钱三忽然前来通传:萧世子求见。姝音知道萧钺一定是有事情要禀,便对顾珩笑了笑,“你快去吧。” 顾珩没有犹豫地拉起了她的手,“一起。” 就算顾珩不介意,萧钺也是不好往后宫里来的,几人便在靠近宸元殿的蟠秀亭见了面。萧钺看到皇后娘娘也在,并没有多少惊讶,行礼后就开始说起了今日的搜查情况。 当听说又发现了一具疑似厉雍的尸体,顾珩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冷笑,“这场面太刻意了,又是坠崖,又是和侄儿死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他故意安排的。” 只是这人做得越多,反而越是让人难以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萧钺也有同感,“不过我们之后在山里搜寻了一整日,至今还没什么收获,并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你说他受伤了?可致命?”顾珩问。 萧钺点头,又摇头,“射中了后背,若是及时医治,应该不会危及性命。” 顾珩的眉头皱了一下,沉吟道:“京里很多人家的别院都在那附近,让人挨家挨户地搜查,他如今受了伤,说不定潜入到那些宅子里去了。” 第407章 掩人耳目 萧钺自是应了下来,接着又说起了今日清剿厉雍在京畿几个据点的情况,“他在宛县的庄子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里面藏了不少私兵,平日里都充作了庄子上的佃户,好在我们之前蹲守了很久,摸清了里面的情况,动手时才没有低估这些人的身手。” “这几个庄子里面不仅藏有武器,还有不少金银财物。我们通过追查这几个庄子表面上的主人,顺藤摸瓜到了几个商贾头上,他们也都是为厉雍办事的,这些年帮他赚了不少银子。” 顾珩微微颔首,“他能藏身这么久,肯定是不缺银钱的。仔细审问这些商贾,让他们把厉雍的秘密账目都交代清楚,查封他名下的一切产业,再抄没这些产业存在钱庄和票号的财物。” 就算他侥幸逃了出去,没了银子也是寸步难行…… 诚王的别院里,厉雍上过药后,正微阖着眼睛靠在床上休憩。如今这样的状况,他并不敢睡觉,也睡不着,只能不断地在脑海里思考—— 他究竟是在哪一点上暴露了?顾二的人是怎么找到了那处隐蔽的宅子的?他在京畿的其他几个据点有没有被发现? 正在他疑云满腹的时候,诚王忽然面色凝重地跑了进来,弯着腰大喘着气一时又说不出话。 厉雍掀开眼皮觑了他一眼,满目嫌弃,“何事如此着急?你这样行事会被人看出端倪的,表现得自然一点,别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似的。” 诚王一噎,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却又不敢回嘴,硬生生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哼!等他夺得了皇位,一定把这厉家余孽凌迟处死! 不过,眼前却还有不小的麻烦,他紧皱着眉头道:“我让人出去打听了,整座山都被封锁了,出入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不仅如此,官兵们入夜后还开始上门搜查了,很快就会有人到我这儿来!” 厉雍却没多少惊讶,顾二和萧钺一向谨慎,他安排的那两个替身还不足以让他们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怎么办?若我不让他们进来搜查,岂不是显得我这里有鬼?”诚王急得满头大汗。 况且他平日里都以温文儒雅、平易近人的形象示人,官府如今正在抓捕穷凶极恶的逃犯,他反而不配合只会更引人怀疑! “谁让你阻拦了?”厉雍不屑地睨了他一眼,面上一点急色都没有,“你大大方方让他们进来查就是!” 诚王张大了嘴巴,茫然道:“那你、你要藏在哪里?我听说他们搜得可仔细了!” 厉雍刚想说话,喉咙却蓦地涌起一股腥甜,让他不禁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虚弱。 诚王嫌弃地看了他两眼,心道若他就这样死了自己应该能跟顾二邀功吧?可他在外面的手下会不会就此把自己给先帝戴绿帽子的事传出去? ……那可如何是好? “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厉雍沙哑的嗓音打断了诚王的胡思乱想,也吓了他一跳。 厉雍眯起眼睛,犀利的目光直直看着他,“我劝你可别动歪心思。” “没有!没有!”诚王忙不迭地否认,眼神却不由得飘忽着点心虚。 厉雍勾着一抹嘲讽的笑容,对他勾了勾手指,“到床上来。” 诚王慢慢挪了过去,看到床上那具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女尸时,不由得寒毛直竖。 “上来!”厉雍不耐地催促了一句。 诚王皱着脸为难极了,全身上下都写着抗拒,可被厉雍一个冷眼扫过来,他心里一抖,立马就脱鞋上了床。 “把床帐放下来,脱衣服。”厉雍平静的声音无一丝起伏,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倨傲,“把她抱在怀里,背对着门边。” 诚王忍着心里的恶心,逐一按照他的吩咐做了。厉雍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凑在他的耳边说起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外面果然有了动静,随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王爷,大理寺少卿朱修文,朱大人求见。” 诚王根本不用演,语气里的不悦就直冲云霄,“本王累了,已经睡了。” 门外的朱修文也在心里叫苦不迭,休沐还要来荒山野岭追捕逃犯就算了,结果他运气又差抽到了最短的那根签,还不得不带人来搜王爷的别院。 真是倒霉透了!要他说啊,哪有不长眼的逃犯会躲到王爷府上来?真是白难为他了! 朱修文躬着身,小心翼翼地开口:“王爷恕罪!现下有个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正躲避在山里,下官奉命搜查,还想请王爷行个方便,允许下官带着人在王爷的院子里看一看,确保这人不会伤害到王爷。” 其实刚刚跟着他进来的那些玄衣卫,早就在别院里四处查看了起来,如今只剩王爷的屋子没有看了。但没有好的由头,他也不好硬闯进去。 若是王爷自己请他进去就好了! 诚王咳嗽了两声,有气无力道:“本王身子有恙,未免给朱大人过了病气,就不请你进来了,你到窗户这边来吧。” 朱修文往旁边一看,窗户果然是虚掩着的,便立刻走了过去,透过缝隙偷偷往里面张望起来——屋子很是通透,里外间只隔着一个博古架,一眼便能看到床、床、床上…… 朱修文陡然僵在原地,自己眼前刚刚那一闪而过的是女子披散的头发和裸露的背脊?! ……难怪他要进来的时候,管家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原来他竟是打扰了王爷的好事! 朱修文赶紧往后边退了好几步,诚惶诚恐地道了歉,就匆匆带着人离开了。 屋内的诚王长长吁出一口气,马上丢开了怀里的女尸,一副想要呕吐的样子。厉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幽幽开口:“把她处理了。” 诚王的脸皮抽了抽,“怎、怎么处理?” 厉雍从衣襟里掏出了个瓶子朝他扔了过去,淡淡开口:“找个箱子把她放进去,往她身上撒上这个去味尸的药粉后,用床单把她整个包裹起来,再把箱子锁住,留在这个屋子里即可。过些时日她就会变成一副骨架。” 诚王听得头皮发麻,苦着脸道:“可你接下来不是要在这里养伤吗?和尸体待在一起好吗?” 厉雍挑着眉,望着他大笑起来,满脸促狭,“谁说我要住在这里了?我当然是要跟着你回王府的!” 第408章 众目睽睽 翌日吃过午膳,诚王就命人收拾行李,准备回城。 听说自家王爷会把这次收到的美人带回王府,下人们都吃了一惊——王爷以前对外面的女人再宠爱,也不会往家里带,最多养在别院里,过阵子腻了就打发了。 新来的美人这么快就能“登堂入室”,想来是极得王爷欢心的,说不定还能得个位份呢!别院里一些心思活泛的婢女琢磨过味儿来了,都想跟在这位大有前途的姨娘身边伺候。可惜这位姨娘一直和王爷待在一屋,她们没办法使力,便求到了管家那里。 别院的管家哼笑了一声,酸溜溜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安排你们去伺候姨娘,这位啊,可是王爷的心头宝,才不会要你们这些规矩粗疏的丫鬟!” 他刚刚在远处看到,王爷可是亲自扶了这位姨娘上的马车,那可不是一般的宠爱!王爷哪里会让他们这些在别院里的下人去伺候这尊贵人儿? 此时,坐在马车里的诚王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着鼻子觑了身旁的“美人”一眼,低声抱怨:“你这香味也太浓了!” 厉雍没有理会他,一路上都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当看到快要到关卡时,就拿起身边的帷帽戴在头上,冷声警告:“你好好表现,可别露了马脚!” 诚王立马坐直了些,虚张声势地双手叉腰,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厉雍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心里不屑极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凑巧的是,现在守在关卡的刚好就是大理寺少卿朱修文。他远远地就看到了诚王府的车驾,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倒霉”。 怎么什么苦差事都让他碰着了? 不一会儿,打头的奢华马车就驶到了近前。朱修文心里苦,却还是满脸堆着笑走了上去,躬身行礼道:“王爷安!下官奉命在此设卡,多有失礼,还请王爷恕罪!” 诚王嗯了一声,不甚在意的样子,“你自去行事吧!” 朱修文立马给身后的手下们使了眼色,让他们赶紧去搜查,自己则还站在那里与王爷寒暄。须臾,搜查的人就回来了,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朱修文早知如此,王府护卫森严,逃犯哪里会自己往上凑?只不过萧世子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不能放过任何一处,王爷坐的这架马车,他也得看一看才能交差。 他正有些为难要怎么开口,转眼见到萧钺领着人走了过来,心里一喜,连忙挥手喊道:“萧大人,这里!这里!” 这种事还是让萧钺这个做外甥的开口更容易! 诚王的脸色陡然一变,立马看向了身旁的人,用眼神询问要如何应对。若真让萧二来查,那肯定是瞒不住的! 厉雍也皱了眉,随着萧钺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舅父!你这就回去了?怎么不在山里多玩儿几日?我还想一会儿去你那里讨口水喝呐!”萧钺的态度很是随意,根本没想询问诚王的意见,抬手就要去撩马车的帘子。 诚王额头的冷汗唰唰的往下掉,眼看帘子已经被掀开一角,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不过眨眼之间,一辆疾驰的马车就冲过关卡往外狂奔而去,接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和尚便哭喊着追了过来,“有歹人劫持了我的师兄,快救救他!快救救他!” 萧钺双眉一凛,对着朱修文说了一句“你留下查看”后,就翻身上马匆匆追了上去。 “发生了何事?”诚王有些紧张地问道。 朱修文的脸上有一瞬的愣怔,随后便认命地叹了口气,回话:“王爷别担心,萧世子发现了逃犯的踪迹,追过去了。” 马车里的诚王狠狠松了口气,生怕萧钺回来了,自己赶紧把帘子撩了起来,温和道:“你们这几日真是辛苦了!” 迎面而来的浓烈脂粉味让朱修文不由得心里一紧,心知这马车里还有女眷。他大着胆子往车里看了一眼,只见榻上坐着一个身姿曼妙头戴薄纱的女子。 想来她就是昨夜在诚王床上看到的那个女人了。据王府管家所言,这美人是诚王的亲家公于大人送的,近来很是得宠。 朱修文也不敢多瞧,赶紧向诚王赔了罪,就让他们通行了。 马车重新上路后,诚王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座位上,拍着心口道:“好险!好险!你还有其它的安排就应该早点告诉我啊,都快吓死我了。” “闭嘴!”厉雍怒喝了一句,眼底一片阴翳。 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就再也没有得用的人了…… 另一头,萧钺领着人一路狂奔围追,终于把前面的马车堵到了一个悬崖边上。 “下来吧,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片刻后,马车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哭丧着脸的和尚被人推了出来,随后便是一道狠厉的声音,“你们退后,不然我就杀了这秃驴!” “你不要乱来!”萧钺立马出声警告,神色瞬间绷紧。 马车里的人似乎笑了一声,“你们满足我的要求,我自然就不会乱来。” “你想要什么?” “把你的马给我。” 萧钺迟疑了一下,答应下来,“你先把人放了,我就把马给你。” “萧钺,你觉得我是傻子吗?”马车里的人怪异地大笑起来,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声,等缓过了劲儿,他才又开口说话,“等我骑上马发现没人跟上来,自会放了这个和尚。” 萧钺让自己的马走了过去,随后又对着埋伏在树上的暗卫点了点头。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也得说话说算。若你伤了这小师父,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马车里的人没有回应,又过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才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挥舞着手里的利刃逼着被他劫持的和尚上了马。 正当他自己也打算翻身上去的时候,一支利箭毫无预兆地扎进了他的脖颈。他捂住血流如注的地方,踉跄着转过身,一脸不甘地向萧钺望去。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萧钺还是看清了他的面容—— 是厉雍的样子! 萧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人又摇晃了两下,便直挺挺地朝着万丈深渊倒了下去…… 第409章 疑虑 是夜,姝音的心情很是不错,一边在灯下整理远方故人寄来的礼物,一边还哼着小曲儿。只她转眸一看,某人的眉心却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 “……二叔可是觉得厉雍的死有蹊跷?”姝音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走了过去,有些不解地问:“可他这次是在萧世子的眼前落下山崖的,应该做不了假了吧?” 顾珩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坐好,不紧不慢道:“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一切也许都是他故意想让我们看到的。” 姝音想了想,明白了过来,皱着眉追问:“所以这次摔下山崖的人也不是厉雍本人?” “有这个可能。”顾珩仔细分析起来,“这人落崖后,尸首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容貌,就和前面两起男尸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这次他在摔落之前特意让萧钺看清了他的模样。” 姝音听得云里雾里,眨了眨困惑的眼睛。 顾珩立刻温声解释:“当时因为他劫持了慈恩寺的和尚,萧钺离他其实还有段距离,虽然能看清他的长相,却无法确定他是不是易了容。” 姝音恍然大悟,“厉雍确实擅长伪装,让人扮做他的模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坠崖,目的就是想彻底打消我们的疑虑。” 说完她就叹了口气,“这人怎么这么多花样?” 顾珩不想让她太担心,自嘲一笑,“可能只是我想太多了,厉雍说不定真的已经死了。” 只是他自己毕竟没有亲自动手,又没有看到厉雍确实无疑的尸体,所以即使落崖的人真的是厉雍本人,他也还是会有所怀疑。 姝音摇了摇头,“二叔没有想太多,这人一定是耍花招了!不管是冲关卡,还是劫持和尚,感觉都还是太刻意了些,好像只是为他最后落崖做铺垫似的。这人一肚子阴谋诡计,谨慎一些总没有错。” 顾珩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姝儿放心,我会继续派人追查他的下落。他如今没钱没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就算他还活着,也不过是丧家之犬! 感到怀中之人情绪有点低落,顾珩连忙转了话题,“你刚刚在看什么,脸上一直带着笑?” 姝音也不想为了这种人不高兴,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眉眼弯弯道:“石夫人送来的,她知道我又有了身孕后,就给小娃娃做了几样针线。” 顾珩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石夫人是谁。只这人终究在他后宫做过贤妃,为了避嫌,他自是不会多问什么的。 可姝音却毫无避忌地说起了贤妃的近况,“她前几个月生了个女儿,取名叫新姐儿,不过她说女儿随了石大人的黑肤色,让她深感遗憾,只希望她长大了能白净一点。石大人元妻留下的两个孩子都很喜欢这个妹妹,还拿出自己的月银给她打了长命锁呐!” 顾珩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便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很勉强的样子。 姝音知道让他听这些着实有些为难他了,便说起了重点,“石夫人在信里还说了一件事,让我一定要转述给你知道。” 顾珩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何事?” 姝音立马强调:“是石大人让她写在信上的。她自己本也没当回事,只不过闲聊的时候与石大人提起了常常与她往来的一些武官家的女眷,最近不知怎么好像突然富贵了起来。” 顾珩眉心微动,霎时就明白了石浩的用意。 这人之前就在给自己的密信里隐隐提过北境官场的一些暗流涌动,只他谨慎,没有指名道姓。像这种通敌卖国株连九族的大罪,若没有实质的证据,确实是不好贸然指控的。 他这次通过女眷的书信给自己提个醒,若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在意,当然会派人彻查。若最后查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那也不过是女眷之间的闲话家常,他本人也不用担负污蔑同僚的责任。 “这石浩倒是个机灵的。”顾珩神色莫名的评价了一句。 他并不介意手底下的官员耍这样的小聪明,当官的若只有一股横冲直撞的蛮干劲儿,没有自保的能力,也是白搭。 姝音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有些好奇,“什么意思?怎么好像神神秘秘的?” 顾珩略微迟疑了一下,虽不愿她操心但也还是不想欺瞒她,便把现下北境和邬凉的一些情况大致讲了一遍。听说边关可能会起战事,姝音就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叹道:“真不希望打仗。” “邬凉这些年暗地里的小动作不断,和大邺之间迟早会有一仗。”顾珩很是淡然,沉静的眼眸没有丝毫波澜,“姝儿勿忧,我知道该如何应对,也已经有了部署。他们敢动,就离亡国不远了。” -- 重阳过后没几日,勇毅侯府就对外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他们前几日在定河下游沿岸的某个村子寻到了明威将军魏庚! 上京城顿时就炸开了锅,纷纷奔走相告,四处打探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失踪两个多月的人突然间又冒出来了? 侯府知道大家关心这件事,便也说明了其中的情况:原来魏庚落水后的第二日就被好心的村民救了起来,只不过他受了伤,这段时间一直都昏迷着,好在陛下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才在九月初的时候找到了他的下落。 人接回侯府后,经过大夫的医治,也已经醒了过来,不过身上的伤还要养一段时日。 众人听后,都不禁感叹有皇帝当女婿就是不一样啊!再说这魏庚,落水这么久还能生还,真是福大命大,难怪能做国丈! 侯府上下自是一派喜气洋洋,诚王府里的气氛就没有这么好了。厉雍听说此事后,连连冷笑不止,原来他竟然是栽在了这种他都没放在眼里的小事上…… 想必顾二肯定早就找到了魏庚,然后推测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前段时间之所以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给自己下套。可笑如他,还以为事情办得天衣无缝,结果大意失荆州,被人一锅端了老巢! 诚王撇了撇嘴,把手里的一块玉佩扔回给了厉雍,有些轻蔑地说:“我派人去你说的那些地方看过了,别说取银钱了,所有铺子都被查封了,半个人影都没有!你跟我说的那些金山银山、手下人脉别是唬我的吧?” 若是让他发现这人骗吃骗喝,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第410章 狐媚子 厉雍眼眸森然,淡淡地瞥了身旁之人一眼,这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势立马就让诚王歇下了心里刚燃起的那点逆反心思。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人是前朝的皇子,又能在顾二的眼皮子底下蹦跶这么多年,想来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况且这人手上还有自己的把柄,在不确定他外面是否还留有人手的情况下,还是不能把人得罪了。 想通了这点,诚王立马又露出了一个略微讨好的笑容,找补道:“我的意思是,事发还没多久,顾二那边可能还盯得紧,不如我们暂时安分些时日,等风头过了再谋划不迟。” 厉雍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和憋屈,咬着牙点了点头。他如今已没了后路,若真被这眼前的人看出自己不过是个空架子,那他就得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到时候,他就只不过是诚王手下一个用完即弃的棋子。 厉雍松开眉眼,面上又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状似随意道:“姑母之前写过信给我,邬凉今年冬日会有大动作,我们也可以趁机行事。” 先抛给他一个狗骨头尝一尝。 诚王的眼睛霎时就亮了起来,差点忘了那邬凉的太妃就是厉家的公主,也就是这人的亲姑母。这样的人脉关系以后说不定还真能派上用场…… 见他上了钩,厉雍轻蔑地勾了勾唇,有些倨傲地开口:“我这段时间就在这个院子里养伤,至于李先生,别人若是问起,你就说他家里有事要回乡一段时间,等过阵子我伤愈了,就还是做回顾淳的先生。” 话落,他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整个胸腔仿佛被重物压住了一般,让他时常都感到透不过气。 萧钺那一箭虽不致命,却还是让他留下了病根。 诚王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过了病气,又敷衍地说了几句慰问的话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刚踏出这个院子,就看到自家逆子正站在门口朝里张望,看到自己的时候,竟还没皮没脸地笑了,“听说父亲得了个美人,儿子好奇,就过来瞅两眼。” 见他一脸放浪轻浮的神情,诚王气炸了,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疾言厉色地警告,“你在外面怎么荒唐我都不管你,但在我的王府,你要是敢胡作非为,我就亲手送你去见阎王!” 诚王世子从小没少挨他爹的打,但还从没见过他爹这样可怖的模样。他被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个不停,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地点头。 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诚王真是一眼都不想多看,立马召来两个侍卫就把这逆子拖了下去。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谁知诚王妃得知自己的儿子被打后,血气蹭蹭往脑门儿上涌,气急败坏地找到了诚王,“好你个顾檀,竟然为了个不三不四的狐媚子打瑞儿?你是不是被她下蛊了?还是被床上那点子事冲昏了头脑?” “放肆!”诚王怒喝一声,随即就把手中的茶杯砸了过去,咚的一声闷响,诚王妃的额角瞬时就起了个大包。 剧烈的疼痛让诚王妃迅速清醒了过来,心里那股怒火瞬时就消失了个干净。她捂着头上的伤,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却不敢再说什么。 “滚!”诚王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 诚王妃在诚王这里受了气,自然也有发泄的地方。知道那狐媚子是于邈那老匹夫送的后,她就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是她那好儿媳在给她下绊子呐! 诚王妃随后就在于昭身上撒起气来,她才不管这贱人是不是有了身孕,不仅天天给她立规矩,还一连给儿子那里送了五个美人,气得于昭差点动了胎气。 诚王府的婆媳斗法闹得挺厉害,后院里日日鸡飞狗跳,很快上京城里就隐隐有些传言,众人再一打听——原来事情的起因竟是诚王得了个美人,还是亲家公送的。 啧啧!这些达官贵人的后院可真乱啊! 姝音自然也听说了此事,心里对这些老不修真是鄙夷得不行,难怪诚王世子是那副德性了,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本来这事听过就算了,可诚王妃不知是气糊涂了还是真的咽不下这口气,不仅跑到顾岚那里告状,竟还想到宫里来找她做主。 姝音当然不会见她,就算自己是皇后,也没有伸手管长辈内宅之事的道理。 顾岚那边倒是找诚王谈过一次话,可这个弟弟也一大把年纪了,她也不好管太多,只是委婉地提醒了两句。 诚王回去后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反正自那以后王府倒是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传言了。 九月一过,珠珠的五岁生辰就要到了。姝音很是重视,虽然小孩子不能大办,她如今月份也大了不好招待太多人,但还是请了几家亲近的人家到宫里为女儿庆贺了一番。 小丫头很有主人家的派头,也不让怀了身孕的娘亲多操心,自己就落落大方地招待起客人来,小小年纪已经初显大家风范了。 姝音欣慰的同时,心里隐隐还有些说不上来的伤感——小丫头转眼就这么大了,再过几年就是大姑娘了,就不会再这么依赖父母了…… 顾珩看着女儿的模样,也觉得时光飞逝,可转眼见到旁边才一岁多的安哥儿,又觉得日子过得太慢了——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接过他手上这摊子事啊! 安哥儿不知道自家爹爹在看什么,立马忽闪着大眼睛冲着他露齿一笑,配合着他圆圆的只有一撮头发的小脑袋,看着更傻气了。 顾珩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看来他还得多辛苦几年。 珠珠的生辰一过,这天就一日比一日凉。姝音如今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也不好到处走动了,每日最多在坤宁宫的院子里由宫人们搀扶着散散步,大多数时候她都待在暖阁和孩子们一块玩儿。 这日吃过早膳,珠珠去了崇文馆读书,姝音就带着安哥儿在屋子里推枣磨。小家伙年纪小,手还不稳,试了很多次,都无法让竹篾带着冬枣旋转起来。不过他很有耐心,一点也不着急,在娘亲的示范下,终于掌握了要领,很快就能玩儿的很好了。 “我们安哥儿真棒!”姝音摸了摸他一脸专注的小脸蛋。 母子俩正玩儿得起劲儿,阿满突然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宋阿姥刚让人送来的。” 姝音心下一动,立马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阿姥那个在香道上很有研究的好友终于到上京了! ……也不知这人能不能查出云氏的香囊有什么蹊跷? 第411章 逸闻 姝音也没有耽搁,下晌就派人把宋阿姥和她的好友接进了宫。 一见着人,姝音不由得有些诧异。 宋阿姥的这位好友姓梅,单名一个青字,如今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比阿姥足足年轻了二十岁,也比阿姥看上去和善得多,面上总是带着隐隐的笑意,说话也细声细气的。 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成为好友的? 姝音好笑地摇摇头,免了二人的礼,请她们在暖阁里坐了。等宫人们上完了茶点,姝音就把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宋阿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随即就说起了正事,“阿梅检查过你留在我那儿的荷包了,她也说不上来上面的香味有什么问题。” 姝音一愣,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 “不过。”宋阿姥话锋一转,立马补充道:“阿梅以前倒是在其他人那里闻到过这个味道。” 姝音听出这里面应该大有文章,连忙转向了宋阿姥身旁的人,柔声问起了当时的情况。 梅夫人浅浅一笑,回忆道:“回娘娘的话,那是大概快三十年前的事了。彼时外子在太仆寺任主簿,芝麻绿豆的一个小官,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贵人。只是有一年——”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面上浮出些许顾忌。 姝音略一沉吟,猜测她接下来要说的可能涉及到前朝皇家的事,便笑着宽慰:“梅夫人无需有任何顾虑,直说就是了。” 宋阿姥也连忙出来帮腔,“阿梅别担心,有什么说什么,我这个徒弟最是豁达大度的一个人,不会在意你说前朝那些事的。” “阿姥!”姝音心下有些感动,没想到阿姥竟是这么看她的。 宋阿姥说完也发现不对,立刻偏过头哼了一声,面上很有些不自在。 看着这两人之间那种熟稔之感,梅夫人也终于放下心来,把当年之事娓娓道来:“那一年是吴贵妃的二十八岁生辰,那一位很是兴师动众,在她生辰前举办了一场规模盛大的秋狩宴,连我这样一个七品官的家眷也能有幸跟着去开了眼界。” 梅夫人又简单说了几句秋狩宴的壮观之景,就说起了事情的重点,“那日我独自骑着马在林子里晃悠,偶然遇到几个女眷围着马有些犯难的样子,就赶紧上前询问了起来。因为外子在太仆寺做事,我平日里耳濡目染,对马还算有些了解,便帮她们顺利解决了问题。” “接着我就打算告辞。这时,为首的一个锦服女子忽然问起了我夫家的情况,说一会儿要给我送赏赐。我这才知道,她们几个原来都是后宫的娘娘。我也是那个时候在她们的身上闻到了同样的香味。” 姝音的眼里闪过一丝疑虑,“夫人的意思是她们的身上都有这种香味?” 难道这是前朝宫里的调香秘方? 梅夫人点点头,“不过那香味倒不是从荷包里散发的,而是她们的衣裙自带的,让她们一举手一抬足都幽香四溢。我自小也喜欢调香,闻着那味道很是特别,便大着胆子与她们打听了两句。 原来她们是让人把绣线浸泡在了融了香料的水里,这样做出来的衣裙就会带着一股香气,香味也会更持久。听说这法子还是吴贵妃想出来的,那些年在宫里很是盛行。” 姝音察觉到她不是第一次提起吴贵妃了,马上有了个猜想,“所以这香味也和吴贵妃有关?” “娘娘英明。“梅夫人抿唇一笑,接着往下讲:“她们说这香是吴贵妃赏赐下来的,据说还是她亲手调制而成的。” 梅夫人脸上浮出一点尴尬,低声道:“当年京里的人都知道,那一位很是迷恋吴贵妃身上独特的香味,后宫里的女人们想要得宠,就要用和吴贵妃一样的熏香。想来应该就是这个香味吧。” 姝音微蹙着眉心,她倒是没想过事情和前朝末帝的宠妃有关。那这香味到底有什么问题?吴贵妃自己都用的话,应该就不是妨碍子嗣了吧? 梅夫人喝了几口茶水,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娘娘,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就只是没有根据的传闻了。您就当成奇闻轶事,可好?” 姝音随即松了脸上的神色,莞尔一笑,“夫人请讲,本宫最喜欢听故事了。” 梅夫人连忙说了起来,“吴贵妃出身岚中吴氏,他们家历代行医,在当地很有名。吴氏医馆最擅长的就是帮人生子,他们祖上甚至还流传下来一个传说——吴氏第一代家主研制出了生子的秘方,自己服用后和妻子一连生了十几个儿子。但生孩子毕竟伤身,他为了妻子的康健着想,不得不研制出了一种特殊的避子妙药才解了自己身上的生子丹方。” 姝音:…… 难怪梅夫人说这事前要特意强调只是逸闻轶事了,这也太荒诞了吧!听上去就像是吴家为了卖自家的生子药方而编出来的。 不过,她也从这个故事里听出了一个关键信息——吴家在子嗣一事上可能有点门道。 只是问题又来了,那香味若真的避子的话,吴贵妃自己为什么也用呢? 宋阿姥皱着眉接过了话头,口吻随意地说:“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自从吴贵妃进宫后,除了她自己生了儿子外,后宫就再也没有其他孩子出生了。” 她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生子秘方肯定是骗人的,但他们家说不定真的有特殊的避子方法。至于她自己为什么也一直用那个香味,一来她可能有相应的解药,二来她生了儿子后地位稳固了,对她来说,皇帝的宠爱也很重要。毕竟那位很是喜欢这个味道。” 姝音微微颔首,这样的猜测倒是说得过去。只是,云氏又是怎么和吴家牵扯到一起的?难道云吴两家有什么隐秘的关系不成? 夜里,姝音就跟顾珩打听起了这事。 听说事情和厉雍的亲娘吴贵妃有关,顾珩就敛了神情,认真道:“不像是。云家跟我们一样都是肃州出身,而吴氏所在的岚中在蜀州,两地相隔甚远。况且,若是云家真跟吴家有什么拐着弯的关系,父皇当初肯定不会让云氏做太子妃。” 第412章 防范 顾珩又凝眸沉吟了片刻,眉头拧了起来,“不过也有可能云吴两家的关系隐藏得比较深,或者小祝氏当年从中做了什么瞒下了此事,故意给大哥挖个坑。” 姝音顿了顿,又说了一个可能,“吴贵妃有这个秘方,肯定会传给自己的儿子。也许是厉雍在云氏身边或者东宫安插了什么人。” 顾珩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我会尽快安排人仔细查一查云家和当年的事。” 若是云氏身边真的有厉雍的人,那大哥的死会不会也与她有关呢?姝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斟酌着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顾珩的眼里罕见的露出些不确定,“云氏应该没有害大哥的理由吧。” 毕竟大哥没有儿子,他就这么死了,云氏的地位瞬间就一落千丈,从一人之下的太子妃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前太子遗孀。 姝音想了想也觉得是这样——云氏不可能蠢到自绝前程,大哥的死对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不过,云氏向来有些拎不清,会不会是被人利用了? 顾珩自然也想到了这点,脸色霎时阴沉得可怕,已经在心里考虑要怎么处置她了。 姝音却还有些顾虑,“二叔,现在这一切不过都只是推测,我们手上并没有任何实证。就算梅夫人闻出荷包上的香气和前朝后妃所用的相同,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对我们来说,想要发落云氏很简单,可若没有足够正当的理由,还是有些不妥,她毕竟还是长乐的生母。” 一个弄得不好,可能会伤了二叔和长乐的叔侄情。 顾珩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妥协道:“我可以暂时不追究她阻碍大哥子嗣的事,但日后若是查清她和大哥的死有关,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缓一缓也好,厉雍若是还活着,说不定还会利用以前的棋子,就暂且当她是诱饵吧…… 诚王府。 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婢踌躇地走到门前,一手提着食盒,一手轻轻扣了扣门,有些战战兢兢地喊道:“姨、姨娘,用晚膳了。” 屋子里面很快就传来砰砰两声,惊得小婢一哆嗦,连忙把食盒放到地上,“姨、姨娘,我把东西留下了,您趁热吃。” 说完,她便逃也似的往自己的屋子跑去了。本来被王爷选来伺候新姨娘,她都快高兴疯了,后院的下人们谁不羡慕她就要有好前程了? 可哪知这个姨娘却是个十足的怪人,除了王爷谁也不见,甚至连半句话都不跟她说。院子里除了她,就没有别的下人了,怪阴森可怖的! 过了一会儿,窗外陡然传来两声怪响,小婢吓得脸色惨白,赶紧手忙脚乱地爬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了起来。王爷交代过,天黑后不能出去,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此时,厉雍的屋子里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来人躬身站在他的身旁,很是恭敬的样子,满面沉痛道:“八爷受苦了!如今竟要受这种侮辱,困在内宅被人豢养。真是让老仆痛心疾首啊!” 厉雍并不理会他的嘲弄,微抬着下巴,十足傲慢地瞥了他一眼,平静开口,“邬凉太妃派你来看我笑话的?” 来人讪讪一笑,搓了搓手道:“哪里的话?公主知道八爷出事后,立马就让老仆带着人过来救援了。还说若您愿意,随时都可以去邬凉,她那里总有你一口饭吃的。” 厉雍紧绷着脸庞,“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来人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太妃一直都知道你的行踪。这次你出事后,我们也只是来诚王府碰碰运气,哪里知道你果然还在这里,只不过又换了个身份。” 厉雍眼底的戾气顿时翻涌而起,看来他这个姑母还在他身边安插了人。 “八爷这是何苦?”来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若您不是猜疑公主别有用心,急急忙忙接走朗哥儿两母子,哪至于落到如此田地?八爷啊,您就别倔了,公主是您的亲姑母,还能害您吗?她若好了,您也能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是?” 厉雍轻蔑地勾了勾唇,语气淡淡,“谢谢太妃的好意,不过我们厉家人是绝对不会给任何人卖命的!” 他宁愿死,也不会被人拿捏! 来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装什么装?还以为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子啊?这么不识抬举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那八爷可要当心点!”来人立马换了副嘴脸,怪声怪气道:“这内宅的姨娘素来不好做,一个不好可就没命了!” -- 过了几日,姝音那里就收到了关于云家的一些初步调查,很多事情她以前都有耳闻——比如云家父兄在大邺建朝前就为国捐躯了。 只是,她以前一直以为他们是战死沙场的,不过从手上查到的消息来看,他们都是在战场上受了伤,回家养伤后不治身亡的。 其中为云氏的大哥云涛将军医治过的大夫,曾在医案上明确记录了病人的身体正在渐渐好转,可谁知没过多久,云涛的伤势却忽然恶化,很快就撒手人寰了。 不知为何,姝音的心里总觉得云氏大哥的死有些蹊跷。 顾珩倒不觉有异,他行军打仗多年,这样的情况见过不少,很多时候病情的好转和恶化都是在突然之间发生的,大夫也无法完全掌控。 顾珩不想让她过度思虑,正要说点其它的,就听到她讶然的啊了一声,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急声问:“二叔还记得我阿公坠马的事吗?” 顾珩知道她问的是上辈子的事情,连忙拉住她的手,“姝儿不用担心,我们早做了防范,外祖父不会出事的。” 姝音重重点了点头,可脸上的神色依旧没有松开,“我还想起了一件事,前世阿公坠马后不久,与他相熟的几个武将也相继出了事,不是摔断腿就是得了重症,很有些奇怪。” 顾珩眸光一凛,陡然明白过来了姝音的意思。这些武将的遭遇应该都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由此及彼,顾珩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可能——邬凉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所行动。交战之前,他们派人暗暗除掉一些自己得用的武将,到时候真正打起仗来自己在用人调度上就会捉襟见肘。 意识到这一点后,顾珩立马就着手防范了起来。不仅安排了不少暗卫去保护自己看重的武将,还旧事重提了前安国公世子纳了细作为妾室的事情,重新在各个官员府邸清查起来路不明的可疑人物来。 与此同时,诚王府却陡然对外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诚王妃病逝了! 第413章 自食恶果 诚王府上下已是一片素缟,下人们手里忙活着葬礼的各种准备,面上却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显然是觉得王妃的突然离世有些不寻常。 自从那位新姨娘来了后,王府就没有一日消停过。这姨娘仗着有王爷撑腰,连王妃都不放在眼里,进府了也不去拜见主母,把王妃气得够呛,为此闹了好多日,还差点告到了皇后娘娘那里。 也不知,王妃的死和那位有没有关系…… 厉雍并不在意大家把诚王妃的死怪在他的头上,不如说他们这样想才好呢!事情比想象的还要顺利,厉雍翘着嘴角,一派悠然地坐在榻上,慢悠悠地品着茶,盘算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入了夜,脸色铁青的诚王推门走了进来,应付了一整日哭哭啼啼的女人,他都快烦死了! 厉雍瞥了他一眼,淡声问:“可安抚好你那个儿媳了?” 诚王不耐烦的嗯了一声,咬着腮帮子道:“真是个祸害!这几年没少给本王找麻烦,要不是看在她爹的份上,早把她休了!” 厉雍嘲讽一笑,“就算是祸害,不也是王妃自己想办法把她娶回来的?所以啊,这次的事也怨不得别人,都是王妃自己找的。” 诚王一顿,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那蠢妇不惜弄死听话的儿媳也要把于昭娶回来,如今又死在她手里,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厉雍为他斟了杯茶,“这次的事,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手里如今有于氏女这样大的把柄,于家那边与你只会更同心,也把你们两家更加紧密地绑在了一起。于邈乃吏部尚书,对你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助力。” 能从蠢妇的死里得到这样的好处,诚王自是很开心,可想到于昭竟然胆子大到给婆婆下毒,他就有些不寒而栗,“这次放过她,万一她以后故技重施,下毒害我呢?” 厉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又没给她立规矩,又没给你儿子房里塞女人,也没让她大着肚子跪在地上伺候你,她害你做什么?你不放心,以后多派点人盯着她就是。” 诚王点点头,“是要多派点人才行,我看她那样子,好像有些不正常。” 厉雍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他在外面的势力虽然瓦解了,但在于昭那里还留了人,这次也是让那婢女悄悄在于昭的吃食里加了点东西,再稍加鼓动,就让她动手杀死了婆母。 “她如今应该被王妃的死刺激到了,过段时日就好了。”厉雍不甚在意地说道。等他让人停了药,于昭自然就会恢复神志。 想到能拿捏于家人,诚王就乐呵呵的,有些迫不及待地说:“我明日就把于邈叫到家里来,叫他知道他女儿闯了什么祸!” 厉雍轻蔑地觑了他一眼,提醒:“在那之后,你就宣布这个院子的主人病逝了。王妃毕竟死得突然,总要有人背锅的。” 王妃的死归咎于妻妾之争,自然不会有人再怀疑什么。他刚好也能从这见不得人的身份中脱身,顺理成章地做回李先生。 诚王猛地拍了下手,恍然道:“你也确实该死了!顾二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这几日又在排查各个府上来路不明的妾室,若查过来了就麻烦了。” 厉雍不禁在心里冷笑。还不都是她那好姑母派的人想搞事,结果不知怎么提前被顾二察觉到了端倪,不仅什么事都没办成,还差点连累到自己身上。 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酒囊饭袋!想来邬凉那种蛮荒之地也养不出什么聪明人…… -- 姝音很快也知道了诚王妃得了急病去世的事。说实话,她有些惊讶。诚王妃不到五十,身子向来也算康健,怎么会无缘无故病逝? 想到前段时间诚王府里传出来的那些风言风语,姝音心里倒是也有猜测——莫非诚王妃的死与后宅争斗有关? 过了两日,大长公主顾岚就到宫里来了,间接证实了姝音的猜测。弟弟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她自是关心的,私底下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久,才终于从诚王那里问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也很是后悔,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顾岚说起来就不住地叹气,她虽然不太看得上这个弟妇,但如今人就这么没了,她还是多少有些伤感,语气里也带了怜悯—— “陈氏因为那个姨娘的事很是生气,每日里都在发火。大夫说她这是年纪大了,肝气郁结,加上急火攻心,一口气没喘上就……哎!她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为这种事动什么火!” 姝音惊诧不已,没想到诚王妃竟是被活活气死的?怎么可能? “……当然也不仅是这样。”顾岚的面色带了点迟疑。 姝音看出来了,立马把周围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追问道:“姑母,可是还有什么隐情?” 顾岚的神情有些怪,支吾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她和那个妾室争吵时,不小心被对方推了一把,磕碰到了头。应、应该也有些影响。” 姝音了然地点点头,想来这个才是造成她死亡的主要原因吧。 顾岚不想她误会什么,立马解释道:“阿檀已经知错了,陈氏死后,他就立马把那个妾室处置了。” 姝音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对诚王这种虚伪的男人更是鄙夷至极。 自己宠妾灭妻就算了,妻子死后,立马就把自己摘干净了。反正都是别人的错,是妻子善妒气性大,是妾室不敬主母以下犯上,可跟他没半点关系。 真是好一朵白莲花!也不知道他的话里有几句真,几句假! 姝音把这事说给顾珩知道后,还不忘问他,“二叔觉得诚王妃亡故的真相是什么?真的如诚王所说,是被妾室推倒撞到了头吗?” 行事嚣张的妾室她倒也是见过的,但她总觉得诚王没和姑母说实话。又是心火郁积,又是被妾室冲撞,听上去都挺玄乎的。 顾珩之前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听到姝儿问起才略微想了想,眉头却随之皱了起来,“这个妾室是于家送的?” 姝音微顿,点了点头,“姑母是这么说的。好像就是因为这样,于大人在诚王妃死后还专门到王府致歉了。” 第414章 亏心事 顾珩的眸光闪过一丝锐利,有些嘲讽地勾起了唇,“我想,于邈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给叔父送美人吧。” 男人之间互赠小妾实属常见,但诚王与于邈的关系可不一般,往自己亲家后院塞女人,怎么看都目的不纯。 姝音也在后宅摸爬滚打过,自是一点就通,“诚王妃得知丈夫的宠妾竟是儿媳父亲送的后,一定很生气,说不定还会把这气撒在于昭的身上。以于昭过往的行事作风来看,她不像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加上她如今又怀了孩子,若是诚王妃做得过分了,她肯定会还击。 而且,于大人极有可能是在女儿的要求下做出了送妾一事,这表明诚王妃和于昭这对婆媳可能一直都有龃龉。” “所以……”姝音倒抽了一口气,想到了一个可能,“诚王妃的死也许与于昭有关?!” 顾珩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王府对外宣称陈氏是得了急病走的,但转天叔父就颇有些大张旗鼓地宣布了那个妾室也病死了,明显是要引导别人把这两人的死联系在一起——大家自然会觉得陈氏的死是妻妾相争,目的可能就是为了掩盖陈氏的死亡真相。” 姝音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自己的结发妻子被害死了,诚王竟然只想着怎么遮掩?也太薄情寡义了吧!” 姝音并没有要为诚王妃打抱不平的意思。诚王妃当年为了给儿子娶于昭,害死了自己的前儿媳,她如今有这样的下场,也算是自食恶果,遭了现世报。 只是,诚王的做法还是多少让人有些不齿。 顾珩并不惊讶,淡然解释道:“叔父这人最是好面子,儿媳谋害婆母这样的大丑闻可比妻妾不和严重多了。况且他也还要顾及于家的脸面,这事闹开了对谁都没好处。” 姝音对诚王更反感了,想到心底一直以来的那个猜测,斟酌着开口问:“叔父以前是什么样的?他和父皇的关系好吗?和小祝氏的关系怎么样?” 顾珩抬起眉,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的眼睛,“姝儿想打听什么?” 姝音轻哼了一声,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便也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就是在想小祝氏的那个奸夫会不会就是他?” 顾珩当然也想过这个可能,或者说他心里其实也觉得诚王的嫌疑最大。不过,他始终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事。 “小祝氏刚进门的时候,叔父还没有成亲。”听到二叔要开始讲古了,姝音很是自然地把腿伸到了他的怀里,一副放松听故事的模样。 顾珩一笑,也无比自然的在她腿上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缓缓开口说起了往事,“叔父是祖父继室的孩子,年纪比父亲和姑母小了不少。不过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人没有熬住,就那么去了。祖父后来也没再续弦,所以叔父可以说是由姑母带大的。” 姝音哑然失笑,难怪她总觉得姑母维护诚王的样子就像在维护儿子似的。 顾珩也有相同的感觉,姑母对诚王和对萧钺也差不多了。“叔父因为身子弱,并不怎么讨祖父的欢心,但父亲和姑母对这个年纪差很多的弟弟都很疼爱。祖父过世的时候,他还不到六岁,父亲那时还没娶妻,姑母怕这个弟弟没人照顾,还把他接去萧家住了一段时间。” “姑母对他真的很好了。”姝音感叹了一句。 顾珩的眼眸莫名闪了一下,语气幽幽的,“父亲对他也很好。知道他体弱,还到处寻医问药给他调养身子。祖父留下的产业,也都尽数给了他。不管是进学还是娶亲,父亲对他都比对兄长和我要上心。” 听到这里,姝音的眉头不由得蹙了一下,“若那个奸夫真的是他,父皇知道真相后,一定大受打击。” 顾珩嗤笑了一声,轻飘飘道:“应该真的能被气死吧。” 因为种种原因,姝音对先帝并没有多少同情,只想弄清楚过去发生的事情,便追问起了诚王和小祝氏之间的一些情况。 顾珩敛眸回想起来,“小祝氏嫁进来的时候,叔父也已经成年了。父亲那时常年在外巡边征战,叔父为了避嫌就会留在书院,父亲在家的时候,他才会回来。我印象中,还从没见过他和祝清莲单独相处。” 姝音倒是找不出什么蹊跷的地方,又问:“顾琥出生前呢?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过?” 顾珩摇了摇头,“我和大哥那时都只是半大的孩子,没注意过这方面的事情。不过,父亲外出的时候,祝清莲倒是经常以给父亲祈福为名去寺里礼佛。” 姝音有些含糊地喃喃道:“这倒是绝佳的机会。” 顾珩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目光中瞬时闪烁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惜事情过去太久,已经无法查证。也许我们永远都不能确定这个奸夫是谁。” 姝音听出了他话里的沮丧,明白他虽然口中常常对先帝冷嘲热讽,但心里应该还是在意这个父亲的,也一定想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会找到的。”姝音握住他的手,顺势依偎进他的怀里,“据我们推测,顾琥的亲爹就是这个奸夫,那他对二叔肯定多有怨恨,以后说不定会暗中搞事呢!等他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我们就能抓到他了!” 顾珩一顿,深邃的眸子里渐渐漾出了松快的笑意。 姝儿说得好有道理!做过的事,伪装得再好,也终是会透出蛛丝马迹。或许,他还可以找个机会试探试探他…… 姝音这个皇后并不用亲自去诚王妃的葬礼,但对方毕竟是长辈,她还是要安排人代替自己去吊唁慰问的。而顾家的其他人,这几日也都在王府帮着张罗事情、招待客人。 云氏是寡妇,倒不用帮忙做什么,但也要上门表达自己的哀悼。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满眼的白色和僧人毫无起伏的诵经声,总让她想起不好的事情。 一踏进灵堂,云氏就感到了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气,让她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忍着心里的不适给诚王妃上完香,云氏就打算离开了,一转眼看到旁边面无人色的于昭,吓得她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你这是怎么了?”云氏诧异极了,她可不觉得于昭为了婆母的死,能伤心成这样。 倒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 第415章 恐吓 于昭没有回答云氏的问题,只是目光呆滞地看了她一眼,整个人傻傻愣愣的,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似的。 云氏顿时更害怕了,于昭这副模样别是撞鬼了吧? 难道是诚王妃的阴魂在作祟?不行不行!她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万一被缠上了,可就麻烦了! 她刚想告辞,于昭身旁一个方脸的婢女就开口说话了,“王妃勿怪,我们世子妃实乃悲伤过度,为了给王妃守灵,这几日都没怎么合眼。可世子妃如今还大着肚子,这样下去人可怎么熬得住?” 云氏不知道说什么好,勉强扯了个笑容,对着于昭嘱咐了几句要保重身体的话。就这时,于昭的身子忽然前后晃了晃,一副虚弱到快要晕厥的模样。 “快扶住她!别摔着了!”周围的顾氏亲眷立马喊了起来。 云氏因为离得近,也不得不装模作样地伸出了手。然而下一刻,那个方脸婢女就把于昭的手臂塞到了她手里,凄声哀求起来:“求王妃劝劝我们世子妃吧,就算回屋歇息片刻也好啊!您和她一向交好,您说的话她一定会听的。” 云氏:…… 她们只是偶尔在一起说说林氏的坏话罢了,算什么交好?不过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不好拒绝,只好使了点劲儿拉着于昭出了灵堂。 她是一刻都不想在那阴森森的地方多待! 一行人就这么往后院去了。云氏看着身旁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于昭,眼珠转了转,有些好奇地打听:“你们王妃到底是什么病啊?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几个婢女的脸色霎时都变了,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云氏撇了撇嘴,别以为她不知道,诚王妃的死一定与诚王那个宠妾脱不了干系! “那个姨娘长得真的很美吗?”她突兀地问了一句。 婢女们脸上的神情更加惊恐,全都死死咬着唇,半句话都不敢提。 云氏小声啧了一声,顿觉无趣,视线随意地往旁处一扫,整个人一下子就愣住了——眼前刚刚那一闪而过的人影,就是当年给自己“生子秘药”的人吧? 他怎么在这里?他想要做什么?他怎么还敢出来招摇撞骗?! 云氏又惊又恐,心里也还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愤怒,这人骗得她好惨!若不是那什么狗屁生子药,顾琛也不会早死,那她如今就是皇后了…… “我怎么刚刚看到那边有个道士?”云氏一脸阴恻恻地问道。 方脸婢女疑惑的啊了一声,连忙解释:“王爷专门请了九十九位真人来为王妃打醮超度呢!不过真人们应该都在前院,不会往这边来才对啊!” 云氏沉沉的嗯了一声,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 若是可以,她倒是想把这骗子大卸八块了,可她并不敢把这事闹出来,不然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她自己了!不过她也不能就这么放任这个人在外面不管,他知道的太多了,还是要想办法把他灭口才行! 接下来,云氏的态度就变得殷勤了许多,送于昭回院子后,也不着急离开了,旁敲侧击的和下人们打听起了那些道士的情况。 方脸婢女一边服侍于昭喝药,一边回答她的问题,等伺候于昭睡下后,就领着云氏去了二门边上靠近前院的一个小跨院,柔声提议:“王妃若是对此事有兴趣,不如坐在这里稍等片刻,待奴婢去前院问问。” 云氏心里有鬼,生怕被人看出什么,连忙解释了一句,“我瞧着他们的法事做得很是不错,打算之后若是需要,也请他们过府打醮。” 方脸婢女笑着点点头,给她上过茶后,就告退了。 等人一走,云氏的脸就黑了下来,坐立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起步,心里惴惴极了。也不知那人看到她没有?她让人去打听,会不会惹火烧身,反而暴露了自己? 就在云氏百爪挠心的时候,窗户边忽然传来了两声很轻的敲击声,她吓了一跳,立马抬头望了过去——窗棂外隐隐透过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影! “太子妃娘娘,好久不见!”来人的声音很是平静,仿佛真的只是一句久别重逢的问候。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却让云氏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快步走到窗户边,压抑着胸中喷薄的怒火,抖着唇质问:“你居然还敢来找我?你的药害死了太子,就不怕我喊人抓你吗?” 来人嗤笑了一声,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太子妃可真会说笑,害死太子的人可是你自己,和贫道有什么关系?” “闭嘴!”云氏心虚地往四下张望起来,立马低声辩解道:“还不是你给我的药有问题,我只是被你骗了!才不关我的事!” “是吗?”来人耐人寻味的哦了一声,尾音上扬,极是嘲弄,“你猜你这么跟顾二解释,他会不会放过你?” 云氏又恨又气,愤怒的血液在身体里不停地翻涌升腾,可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咬着牙问:“你、你想要什么?” 来人哼了一声,语气揶揄,“你要是早点摆正自己的位置,贫道也不会和你绕圈子。”说着,他就从窗户的缝隙里塞进来一个信封。 云氏迟疑了一下,还是抖着手把信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脑袋嗡的一下,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人竟然想让自己,想让自己去做那大逆不道的事情! 云氏用力掐着手心,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到底是谁?” 她就是再迟钝再愚笨也意识到了——这人不可能只是普通的江湖骗子!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在给自己下套! 来人顿了顿,只简单说了两个字,“邬凉。” 云氏猛地感到一阵眩晕,再也站不稳,瘫软在旁边的座椅上。她居然被别国的细作给利用了!这事若是传出去,她哪里还有活路? “太子妃娘娘,贫道也没有要故意为难你的意思。”来人的态度很是温和,不紧不慢地劝道:“只要你按照贫道信里说的去做,你不仅不会有任何损失,贫道还能保证你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若我不做呢?”云氏气弱地问道。 来人轻轻笑了一声,“那就别怪贫道不讲情面!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掂量一下,你能承受事情暴露出来的后果吗?” 她不能! 云氏凄惶地闭上了眼睛,沉默片刻,再次睁开眼时,目光里带着一丝决绝,“好。我做!” 第416章 机会 厉雍回到自己在王府前院的住处时,诚王已经在屋内等着他了,一脸急迫的样子,“怎么样,云氏答应了吗?” 厉雍的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漫不经心地翘起了唇,“她敢说不吗?” 以顾二对他兄长的爱重,若是知道当年的事与云氏有关,才不会理会她是不是被人利用了,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云氏也深知这一点,她想要活命,就不得不为自己办事。 诚王心里一阵狂喜,立刻把手里的茶杯送到厉雍面前,有些谄媚地笑了笑,“先生真是好本事!竟然留着这么一手,还找了邬凉这个垫背的,就算被人察觉到什么,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啊,原来顾琛真的是厉家人弄死的!他一直以为顾琛的死,是莲妹为了替琥儿扫清障碍做了什么手脚。 啧啧,这人能在大哥的眼皮子底下弄死他的嫡长子,想来是大有能耐的!接下来再弄死顾二,自己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夺得皇权了! 妙啊!妙啊! 诚王越想越激动,双手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恨不得那个云氏能马上进宫帮他除掉顾二! 厉雍淡然地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脸上扮作道士的伪装,眉心皱了皱,冷声吩咐:“去给我打盆温水来。” 诚王愣了一下,极力掩饰住自己的不悦,笑着答应了下来,很是殷勤地在厉雍身边打着下手,心里却盘算起自己掌权后,要怎么处置这个前朝余孽了…… 厉雍在镜子里觑了他一眼,一脸兴味地问道:“顾二死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诚王倒也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顾二死了,小太子还在,也不可能一下子把父子俩都弄死了,不然谁都看出事有蹊跷。他想的是自己先做摄政王,等过几年再把那小崽子送去跟他爹团聚,之后再扶持自己的亲孙子上位! 厉雍听说他的打算后,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大夫都说于氏肚子里的那个是男孩儿,不如就选他吧。” 诚王也是这么想的,于氏生的毕竟是嫡子,又有于家在身后保驾护航,那他孙儿的皇位也能坐得更稳! “那是当然!一切都按先生的意思来。”诚王不无狗腿的说道,“等我家孙儿荣登大宝,一定尊奉先生为太傅!” 厉雍满意的嗯了一声,淡漠的眼里满是讥诮。 把一个野种捧上顾家的皇位,还真是有意思极了…… 另一边,云氏魂不守舍地回到了王府,整个人好似虚脱了一般,连找下人出气的精力都没有。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枯坐了一整日,等天色暗了,才把蒋嬷嬷这个她唯一可以商量此事的人叫了进来。 “王妃,可是出了什么事?”蒋嬷嬷满目担忧地问道。 云氏沉着脸没有说话,从衣襟里掏出了那封信,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她。 看完信,蒋嬷嬷也是一副惊骇的模样,凄声喊道:“哎呀,王妃,这可坏了啊!这样要命的把柄,你若不听他的,那件事传出去可如何是好啊!陛下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把我们凌迟处死!” 云氏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想到要被一刀刀割下身体上的肉,她就觉得全身都开始疼了,害怕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嬷嬷,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办啊?” 蒋嬷嬷忙把她抱到怀里安慰起来,“王妃别怕!我们现在别无选择,只能照着这人说的做了。不过王妃也往好处想,本来因为香囊的事,我们也是准备要下手的,如今有这邬凉人在背后出主意,我们的胜算还会大一些。” 云氏却不觉得有丝毫的安慰,“可是我害怕,万一暴露了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蒋嬷嬷的嘴角勾着一个轻蔑的弧度,手上却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王妃别担心,这人信上写得明明白白,陛下以前没有中过七星凤尾这种毒,第一次服用后,就算剂量再大都不会立即毒发,要等差不多十天才会有症状。这期间他还会吃其它的许多东西,怎么都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云氏一怔,瞬间止住了抽泣,一把拿过那封信又仔细看了起来。她之前心慌意乱得厉害,都没注意到这样重要的细节。 若是如此,她倒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顾珩!反正都动手了,不如再顺便毒死林氏好了。这二人不是感情好吗,那就共赴黄泉吧! 云氏的心里渐渐安定了不少,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嬷嬷,我们可要好好谋划一番才行!” 林氏对她多有防备,想要成事,还是得从长乐那边想办法…… -- 诚王妃的葬礼过后,京里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漫天的寒风时刻不停地叫嚣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仿佛要钻到人的骨头缝里去。 这样严寒的时节最是容易生病,特别是对年幼的孩子来说就要格外注意。姝音如今想起珠珠去岁生病时难受的小模样都还觉得心疼。所以今年天刚冷,姝音就特别重视两个孩子的情况,日日都让人熬防治风寒的汤药给他们喝。 如此,孩子们倒是没有生病,某人却意外的病倒了。那日睡前还好好的,一觉醒来人就发热了,不过他这次还有点意识,没有睡不醒的症状。 姝音稍微松了口气,立马就让人去请了太医和苍神医,大家诊过脉后都一致断定陛下是风寒外侵,好在并不严重,几副药喝下去应该就能痊愈。 姝音却没有完全放心,在她的印象里,二叔的身子一向康健,甚少生病。 虽然苍神医和他师弟都保证陛下这次就只是普通的风寒,与心疾什么的毫无关系,可姝音还是隐隐有些忧虑,接下来两日都把顾珩拘在了坤宁宫里养病,为了让他安下心来休息,连奏折都不准他看。 顾珩自是好好配合着,只心里对朝事还是有些记挂。 又过了一日,刚好是每月一次的小朝会,姝音见他确实好了不少,就允许他回前朝处理政务了。 不过姝音也是有要求的,不仅让他在朝服里加了一件贴身的皮褂子,还态度强硬让他拿上了手炉,并再三嘱咐钱三一定要时刻注意陛下的情况,绝不能让他再冻着。 其实经过几日的休养,顾珩已经恢复如常,面上也没有丝毫的病容,只说话时依然还带着点鼻音。众臣一听,就明白陛下这是染了风寒。 云氏最近特别关心宫里面的情况,她虽然探听不到内宫发生的事,但散朝后,陛下生病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也传到了她的耳朵。 云氏眼前突然就亮起了一道光——机会来了! 第417章 利用 云氏甚少亲自到长乐住的院子去,以往即便有什么事,也是把这个女儿叫到自己跟前吩咐。只是这次的事始终有些不同,她自然得上心一些。 天寒地冻的,长乐也没有到处走动,正在暖阁里“练字”,顺便写写话本子什么的。陡然听到母亲来了的通传,吓了她一跳,立马手忙脚乱的把写的东西都收到了抽屉里。 云氏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女儿端坐在榻上做针线。她略微有些讶然,嘴上随即牵起一个有些刻意的笑容,“你今儿倒是听话。” 长乐连忙起身行礼,一脸疑惑地问道:“天冷路滑,母亲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母亲让人来叫我就是了,何必自己跑一趟?” 云氏的嘴角抽了抽,却依旧作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嗔怪道:“我是你亲娘,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 长乐微愣,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云氏的心里也有些不自在,本来还想先说几句关心之言的,可她发现不知何时,她们母女竟然生疏至此,好像说什么都有些尴尬。 她不悦地皱了下眉,一屁股在榻上坐了下来,翻看着长乐针线篮里做的那些东西,眼里的嫌弃一闪而过,勉强夸了一句,“有进步。” 长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到她问:“可是送给你叔父的?” 长乐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云氏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忍住想要责备她的冲动,委婉提醒道:“你叔父毕竟是皇帝,你这荷包做得还是太简陋了些,他哪好带出去见人的?” 长乐并不反驳她说的,一副乖巧受教的样子。 见她态度还算端正,云氏满意地勾起了唇,终于说起了自己的真正来意,“我知你与陛下一贯亲近,就特意来跟你说一声,你叔父这几日有些不好,似是染了风寒。” 长乐脸色一变,赶忙追问:“叔父病了?可严重?太医怎么说?” “你这孩子,别着急。”云氏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不紧不慢道:“他今日有上朝,应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长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明日就去慈恩寺为叔父求道平安符。” 云氏随意嗯了一声,循循善诱道:“平安符也可以求,不过啊这还是差了点心意,你就没想过亲手做点什么?” 长乐顿住,有些难为情,“……可我什么也不会啊。” “不会就学!”云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叔父对你这么好,给你赐了那么大的公主府,又让你以后生的儿子继承王府的爵位,你应该更孝顺他才行。” 长乐被说得满面羞愧,呐呐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云氏微微翘起嘴角,柔声提议起来,“他身子有恙,不如你就学着做一些滋补的药膳、羹汤之类的。” 长乐的眼眸闪了闪,觉得这个主意听上去还不错,不过她还是有些顾虑,“我没有做过,若做得不好喝,岂不是为难叔父了?” “不会!不会!”云氏嘴角的笑意更大,宽慰道:“你多做几次,肯定就能做的好喝了。你不记得了吗?你小时候还经常为你父王做药膳呢。” 长乐蹙着眉想了想,记忆里依稀有点印象。不过她那时候年纪小,哪会做什么药膳?最多起锅的时候往里面加点香料罢了。 她如今长大了,可得亲力亲为才行了! “那我做什么好?”长乐有些不确定。 云氏老早就想好了,赶忙道:“我们肃州有一道叫做当归生姜羊肉汤的药膳,你父王和叔父都很喜欢。再说当归补气血,生姜驱寒,羊肉兼补兼温,正正合适!” 长乐听了也觉得不错,眉眼弯弯地点点头,“那就做这个吧。” 见女儿这么听话,事情的进展也很顺利,云氏对着长乐就多了点真切的慈爱,还伸手摸了摸她耳边的鬓发,温言细语道:“我那里有从肃州带过来的特质香料,到时候拿给你,保管你叔父尝了味道会喜欢!” 长乐重重点头,“若叔父喜欢,我就经常做给他喝!” 云氏的眼底几不可察地浮出一丝讥诮,这碗汤药喝下去应该就不会有下一次了。 她压制住心底那股莫名的兴奋,温声提点道:“皇后娘娘如今怀着身子也很辛苦,你不若也把这羹汤孝敬给她吧。” 长乐略微有些诧异,母亲之前提到婶婶时都没什么好话,怎么突然转变了? 云氏别开眼睛,掩饰地咳嗽了一下,没好气道:“她毕竟是皇后娘娘,你以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仰仗她,你娘我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长乐心底的那点疑虑瞬间就消散了。她娘没有转性子,只不过是想自己做做样子…… “我知道了!到时候会多做一点,也给婶婶送去。” -- 过了几日,长乐在云氏手把手的教导下,终于做出了好喝的当归生姜羊肉汤。 长乐很有些迫不及待,便在翌日吃过早膳后,就提着包裹着层层棉被的食盒去了宫里。跟往常一样,每次她进宫,都会先去给叔父请安,这次也不例外。 顾珩这会儿刚好忙过了,听说侄女来了,就立马让人把她领了进来,见她小脸被风吹得红通通的,又马上让钱三给她准备取暖的东西。 长乐行礼道谢后,就把食盒呈了上去,有些忐忑地说道:“侄女听闻叔父前些日子身子有恙,就学做了一道药膳,希望叔父别嫌弃。” “哎哟,殿下可费心了!”钱三忙不迭地把东西接了过来,满脸堆笑地夸赞起来。 顾珩的脸上也带了笑,打开食盒,发现是当归生姜羊肉汤后,眼里霎时闪过一丝惊喜,无比怀念道:“我和大哥以前最爱喝这汤。肃州的冬日可比京里冷多了,一碗汤下肚浑身都能暖和起来。” 长乐欣喜不已,“叔父喜欢就好。” 两叔侄又说了几句话,长乐就告退了,提着另一个食盒往后宫去了。 “殿下真是孝顺。”钱三一边笑眯眯地感叹,一边把食盒里的汤盛了一碗出来,送到顾珩手边,“这汤闻着就好喝!还有一会儿才能用膳,陛下刚好可以垫垫肚子暖暖身。” 顾珩嗯一声,拿着调羹搅了搅,感觉汤有点凉了,迟疑了一下,吩咐:“把汤拿去热一热。” 若是往常他就直接喝了,不过这次染了风寒后,姝儿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能再受寒,这汤自然还是热一热再喝的好。 第418章 心急如焚 坤宁宫。 长乐到的时候,姝音正带着珠珠和安哥儿在屋子里投壶。小姐弟俩很喜欢玩这个可以比试的游戏,虽然两人的准头都不怎么好,却又乐此不疲,还让姝音给准备了个板子,专门记录他们的成绩,一心想要比个高低。 珠珠刚投进一箭,正拍着小手庆祝,转眼见到长乐,立马就一脸欣喜地跑了过去,“长乐姐姐,一起玩!” 安哥儿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踮着脚拉住长乐空着的那只手,奶声奶气道:“姐姐玩!” 被弟弟妹妹这么热情地迎接,长乐的心里暖暖的,在他们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摸了摸,哄声道:“姐姐和婶婶问了安,就陪你们玩。” 姝音靠坐在榻上,眉眼弯弯的对着她招了招手,“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出门啊?可别生病了!”说着,也不让她行礼,就把她拉到榻上坐好,拿过毯子盖到她的腿上。 长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把食盒放到桌案上,红着脸说道:“我这几日学着做了一道药膳,特意带给婶婶尝一尝。” 食盒一打开,屋子里随即就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肉香。珠珠和安哥儿一愣,马上就不投壶了,手牵着手走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娘亲。 “小馋猫。”姝音弯着唇,在他们俩的鼻子上点了点。 见自己的吃食这么受欢迎,长乐自是喜不自胜,立即自己动手盛起汤来。 姝音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视线不经意扫到她的手上,眉心不由得蹙了一下,冲口问道:“你手上怎么起疹子了?” 长乐脸上讪讪的,赶紧把袖子往下拉了拉,解释道:“可能是这两日我学做羹汤时,不小心在厨房沾染了生冷的东西。本来上次敷了宋神医给的药膏,就已经好了的。” 姝音看着她手上那一片红红的疹子和上面抓挠的痕迹,神情越发有些凝重。这和上一世春燕手上的“风疹”太像了,难道说长乐的手也是因为接触到了七星凤尾的毒…… 长乐专心致志地盛着汤,没有注意到姝音脸上的异样,喜滋滋地介绍起来:“这是当归生姜羊肉汤,据说是我们肃州的特色吃食,叔父以前很是喜欢。我刚刚也给他送了去,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好喝。” 姝音的脸色陡然一变,她不确定这里面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却又不敢冒这个险。她伸手在长乐面前挡了一下,含笑道:“天冷,还是先把汤加热一下吧。” 话音未落,姝音就对一旁的阿满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刻就把汤端下去了。姝音找了个借口也出了屋子,低声叫住了阿满,急声吩咐:“让甲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宸元殿,阻止陛下喝这个汤。快!快去!” 阿满心知事有蹊跷,把手里的羹汤往地上一放,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姝音有些脱力地靠在墙边,垂着眼看着那还飘散着香味的羊肉汤,心里一阵发凉,只希望二叔还没有喝下,她还来得及阻止…… 宸元殿里此时也四溢着一股浓郁的肉香,重新加热过的羹汤热腾腾的冒着气,光是看着就很有食欲。钱三咽了咽唾沫,把汤碗端到了顾珩的手边,“陛下,趁热喝汤吧!天冷,一会儿又凉了。” 顾珩随口答应了一声,批阅完手上的这份奏折才慢悠悠地抬起了头,刚拿起勺子,钱三就伸手拦住了,“陛下且慢,这汤放凉了,待奴婢从锅里再重新盛一碗。” 顾珩失笑,本想着就这么喝了,可看着那汤上飘着的油花,却又忽然有些反胃。他抬手挥了挥,就让钱三把这碗汤撤了下去。 须臾,钱三又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过来了,就快走到陛下跟前的时候,身后陡然传来一阵响动,吓了他一跳,手上一抖,汤就泼洒了出来,烫得他龇牙咧嘴。 “陛下,不要喝汤!”甲木气喘吁吁地喊道。 钱三捂着手痛呼起来,满眼指责地看向来人,“你这人,冒冒失失的,干什么呢!” 顾珩知道甲木不会没来由地说这话,双眸一沉,问道,“发生了何事?” 甲木的面上浮出一丝窘迫,摇了摇头,如实道:“属下不知,是娘娘派我来的。只让我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绝不能让陛下喝这汤!” 顾珩的目光骤然一颤,霎时就明白了些什么…… 甲木很快就回去复命了。 听说陛下没有喝汤,姝音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可她面上的神色却依旧紧绷着——因为,她刚刚意识到了一个很残酷的可能…… 缓了片刻,姝音才在阿满的搀扶下回到了里屋,又让佟嬷嬷把珠珠和安哥儿带下去“喝汤”。 长乐本就觉得姝音之前突然离开有些奇怪,一抬头看到她苍白的脸色,立刻就有些急,“婶婶,你可是不舒服?” 姝音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会儿,眼底翻腾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慢慢的竟聚集起了一层水雾。 “婶婶?”长乐有些茫然地喊了一声。 姝音回过神来,忍住眼里的泪意,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我没什么事,只是刚刚肚子里的娃娃有些闹腾,踢得我稍微有点疼。” 长乐对女子怀孕之事不太懂,目光落在她圆滚滚的肚皮上,面上浮出一点惊奇。 姝音拉住她长了红疹的那只手,柔声道:“你叔父方才派了人回来传话,很是喜欢你煮的汤,夸你这手艺都可以出师了。” “没有!没有!”长乐摇着头谦虚起来,唇角却忍不住扬得高高的,笑得天真烂漫。 姝音的心有些疼,眼神中的怜悯一闪而过,状似随意地开口:“你以前可有做过?” 长乐一顿,刚想否认,却又想起母亲说她小时候曾给父王“做药膳”的趣事,便笑着说了出来,“我那时在多大啊,哪里会做这些?肯定只是闹着玩儿的,不过我倒是记得自己每次端给父王的东西,他都会吃的干干净净。” 姝音的喉咙一片哽咽,却不想在长乐面前露出端倪,只能咬着牙生生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真希望只是她想多了! 另一边,顾珩在甲木离开后,就立刻把苍介接进了宫。 苍介对着那碗汤看了很久,甚至还在手指上沾了点尝了尝味道,又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点药粉洒了进去。当乳白色的羊肉汤渐渐透出点红色的时候,苍介倒吸了一口凉气,颤声道:“这汤里有七星凤尾的毒。” 第419章 残酷真相 顾珩双眸一凛,“你确定?” 苍介点点头,一脸严肃道:“据我所看,这汤里的毒量还不少,喝起来可能会微微带着点苦味,所以熬汤的人才会加了不少当归做遮掩,这样喝汤的人就算尝出了苦味,也会觉得是当归的缘故。” 顾珩眉目深沉,棱角分明的下颌紧咬着,“这样喝下去会如何?” 苍介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他不知道这汤是从哪里来的,但既然能呈到陛下面前,就绝不可能是毫无关系的人做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如实开口:“第一次喝下并不会立即发作,等到十天半月后,就会渐渐出现头晕、呕吐、掉发、无力、疼痛等症状,然后病情就会急转直下,过不了多久就会毒发身亡。” 顾珩没有说话,眼里似乎正酝酿着一场猛烈的暴风雨。 见他这样,苍介也不敢问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可向来知进退的钱三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哀鸣,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哭喊起来:“求神医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苍介一愣,赶紧问:“你喝汤了?” “……喝了。”钱三呜呜咽咽地解释起来,“每次宫里出了什么新菜品,奴婢总要先试下味道的,若是不合陛下的口味或是口感不好,这道菜就不会端到陛下面前。今次的汤也一样,虽然是公主殿下送来的,但奴婢还是没有懈怠,端给陛下前依照惯例尝了尝。” 苍介瞬时就从这话里听到了关键信息——公主殿下?哪个公主?长乐还是大长公主殿下?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怪陛下的脸色这么难看! 钱三抖着手揪住了苍介的衣角,“神医,我可还有救?” “你喝了多少?”苍介问。 钱三伸出两个手指头,“喝了两调羹。” 都怪他嘴馋,平时就尝一口了事的,今儿却没管住嘴,要不是膳房里还有其他人,他可能还会再多喝几口。 苍介的表情松了点,“喝的不多倒是能治,先催吐,再用银针排毒,只是过程可能会遭点罪。” 钱三心里一喜,立马膝行着走到顾珩面前,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陛下”。 顾珩从凝思中回过神来,面上已恢复如常,冷静吩咐:“你们暂时留在福宁殿解毒。记住,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了,一点风声都不能传出去。” 绝不能让别人知道长乐送给他的药膳里有毒,他不能让长乐背负这样大的罪…… 回到坤宁宫,顾珩就马上把苍介的判断说了出来。姝音的心里一阵后怕,若她当时有丝毫的犹豫,二叔如今肯定已经服下七星凤尾了。 两人同样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紧紧抱在一起,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感到怀中人终于平静了些,顾珩才问道:“姝儿是怎么察觉出来有问题的?” 姝音眷恋地靠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因为长乐的手上有和春燕一样的风疹。宋阿姥曾说过,若是不小心碰到了七星凤尾的药引子,可能就会这样。 顾珩倒是没注意到长乐手上的情况,沉着脸道:“长乐手上的毒肯定是云氏给她的。” 云氏手里有吴贵妃娘家的东西,说明她和厉雍早有接触。 姝音攥着手心,眼眸里闪烁出愤怒的寒光,“我委婉地问过长乐了,这次的汤就是云氏提议的,再由她身边一个姓蒋的嬷嬷手把手教长乐怎么做。最后还加入了一种所谓的肃州特有的香料,想来应该就是毒物了。” 顾珩紧绷着脸庞,已经在心里盘算怎么在不让长乐察觉到异样的情况下,弄死云氏。 “还有一事。”姝音刚开口,泪水就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 顾珩陡然一惊,“姝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姝音摇了摇头,只觉得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让她有些透不过气。她有想过,把这事瞒下来,因为那样的推测,对长乐还是太残忍了些。 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弄清楚才行。不然若真相在哪一日被猝不及防地揭开,长乐或许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姝音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开口,“长乐手上的红疹,从小就有了。” 顾珩神色一紧,瞬间就想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胸中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云氏怎么敢!她怎么敢!” 姝音心里酸涩得厉害,“长乐对以前的事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小时候自己端给父亲的食物,他都会吃完。” 顾珩的眸光闪了闪,蓦地想到了兄长去世前的场景,眉心久久未能舒展,“大哥在最后或许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出于对女儿的保护,他最终也没有把这不确定的猜测说出来。 想到大哥带着这样的疑问饮恨而终,顾珩就恨不得立即把云氏凌迟处死,可他到底还是投鼠忌器,想要处置云氏,又不能让长乐察觉到端倪,还是要细心谋划一番才行。 姝音也想到了这一点,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难受,“这世上怎么会有云氏这样的人?竟然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害人!” 顾珩赤红着双眼,冷冷一笑,“她没几日可活了。” 长乐回了王府,云氏就立马把人叫了过去,急切地询问,“怎么样,你叔父可喜欢你做的汤?” 长乐有些骄傲地扬起了下巴,“叔父说我做的汤都能出师了呢!珠珠和安哥儿闻了味儿也嘴馋了,他们既然喜欢,那我以后就经常做。” 云氏随口嗯了一声,心里不屑极了。 以后?这一家子可没有以后了! 她眉开眼笑地称赞了长乐几句,就把女儿打发了,随即又把蒋嬷嬷叫了进来,有些得意地吩咐:“你明儿就去慈恩寺上香吧。事情我已经办妥了,自然就得给他报个信!” 翌日傍晚,诚王满面红光地跑进了厉雍的院子,颤着嗓子道:“先生,事情成了!事情成了!我派去慈恩寺的人刚传了信回来,云氏身边的嬷嬷今儿去上香了!” 厉雍心下一震,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一脸淡然地点点头,“没想到云氏的动作还挺快的。” “可不是吗!”诚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撞得晕乎乎的,总有一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一脸飘飘然道:“先生,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厉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嘴角勾起一个怪异的微笑,“等。” 再过不了多久,大邺就要变天了…… 第420章 支走 那日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顾珩每日里还是如常去前朝处理朝事,该做什么做什么;姝音也依然安心的在坤宁宫里养胎。 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唯一受到影响的就是钱三了,这几日一直待着福宁殿里解毒。幸好他吃的不多,也及时催了吐,苍神医又一连几天为他用银针驱毒,后续对身体应没有太大的损伤。不过,钱三年纪也不小了,被这样一折腾,人还是憔悴了不少。 姝音知道中了七星凤尾的毒很不好受,不仅派了人专门过去照顾他,还一连往他那里送了好多名贵的补品,也算是感激他的尽心尽责。 至于云氏那边,顾珩也已经考虑好要怎么处置她了。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找个借口把长乐支开,毕竟这件事绝不能让长乐知道一星半点。 刚好冬至就要到了,每年这个时候,顾珩都会择宗室去皇陵祭拜,如今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长乐离开京城,到平兴住一段时间。 长乐听说这一消息后,惊喜不已。 通常这样的仪式都是由宗室里地位较高的人出面,比如前几年都是由曾叔祖恭王或者和姑祖母领头操办,没想到叔父今年会让自己去! 长乐的心里既兴奋又有些忐忑,好在姝音和顾岚都派了人过来协助她,不仅很快帮着列好了祭祖的各项事宜,也以最快的速度帮她收拾好了行李。 知道女儿就要离府,云氏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安,连眼皮都莫名地跳了起来,就仿佛是自己贴身用了很久的护身符被人抢走了一样,让她浑身都不得劲儿。 云氏越想越窝火,连忙把长乐叫到跟前,沉着脸道:“这事一向是由大人们张罗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明儿就到宫里跟你叔父请辞,就说你年纪轻能力不够,怕搞砸了。” 长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母亲不用担心,女儿都已经安排妥当,明儿一早就出发了!” “这么快?”云氏的脸色陡然一变,声音也越发尖锐,“不行!我不准你去!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哪里好出去抛头露面的?” 长乐敛了神情,望着她的目光里隐含失望,义正辞严道:“母亲,女儿是大邺的公主,去皇陵祭拜,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况且,我早已及笄,明年还要独立开府,这正是我独当一面的大好机会。” 云氏被她此时显露出来的气势惊到了,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长乐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屈膝行礼道:“母亲早点歇息,女儿明日要早起,就先告退了。” 云氏见她要走了,终于反应了过来,立马就要骂人,却被身旁的蒋嬷嬷用力按住了手臂,就这么一打岔,长乐就走远了。 “你拉着我做什么?”云氏怫然不悦。 蒋嬷嬷赶紧解释:“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王妃还是不要横生枝节,若你硬要阻拦殿下去祭祖,可能会引起那位的怀疑。” 听到是为了这个,云氏哼了哼,却也歇了那股想要发火的心思。她再忍几日,等那一家子都归了西,她就能再次把女儿好好的掌控在手心里了! 翌日天刚亮,长乐就来跟云氏辞别了。 想到林氏就快一命呜呼了,云氏就调整好了心态,不仅对着女儿露出了笑脸,还嘱咐了她几句出门在外要多保重的话。 长乐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很是高兴,语气也软了下来,保证自己办完事就马上回家。 长乐一走,整个王府就变得更安静了。云氏终是有些气闷,就去妾室们的院子里撒了火,又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她们打发去了佛堂罚跪。 接着,云氏又在这里找点麻烦,那里挑点刺儿,白日就这么过去了。天黑后,她早早就上了榻,让丫鬟们给她按摩解乏。 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她刚躺下就有些昏昏欲睡,还没来得及吩咐人给她念话本子,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云氏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刺骨的寒意就迅速袭来,让她浑身都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来人啊!来人!”云氏有气无力地喊着,怒火已是蹭蹭蹭地往上冒。 这府里的下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让她的屋子冷成这个样子,她明日就把他们全都卖了! “云氏,你终于下来陪孤了!”一道阴沉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云氏顿时怔住了,这声音莫非是那个人? 她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就要被眼前的黑暗吞噬掉了,不禁放声哭喊起来,“你别带我走!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是被人骗了,那人跟我说那是包生子的药,我才给你服用的,我没想过会害死你啊!” “果然是你。”话落,屋子里瞬间就亮起了灯。 云氏惊魂未定地看向声音的方向,整个人霎时就僵在那里,“陛、陛下?” 顾珩并不想跟她多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问:“说说吧,你是怎么把大哥害死的。” “我没……”云氏张嘴就想否认,但又记起自己刚刚情急之下说的话,忽然间又不知该怎么自圆其说。 “我、我近来常常做噩梦,人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吭哧了半天,她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姝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满眼嘲讽,“大嫂,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云氏这才发现原来林氏这个贱人也在,可她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屋子里就又进来了两个穿着玄色衣服的人,其中一人的手上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 云氏吸了吸鼻子,闻出了羊肉的味道。她心里一颤,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聪明过——林氏不会是要把这玩意儿给她喝吧? 姝音接下来就证实了这一点,“前几日,长乐送来的汤很是不错,听说是大嫂你提议的,本宫很是感动,大嫂如此体贴,我这个做弟妹怎好不投桃报李呢?” 云氏疯狂地摇着头,“我不喝,我不喝!……” 姝音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就对着玄衣人微微颔首。 他们随即就行动了起来,一人控制住云氏,一人用力掐着她的脸颊,很快就把一碗汤灌了下去。 “呕——”云氏把手伸进自己的喉咙,试图让自己吐出来。 “大嫂这是何意?”姝音哼了一声,语气凉凉的,意有所指地问:“莫非是觉得本宫给你下毒了?” 第421章 又蠢又坏 云氏的瞳孔剧烈震动起来,却还想要垂死挣扎,嘴硬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现在不懂不要紧。”姝音淡淡一笑,很是贴心地讲解起来,“这是一种叫做七星凤尾的毒,这毒很是阴损,会腐蚀人的脏腑,让你七窍流血而亡。” 姝音顿了顿,眼神渐渐变得遥远起来,“一开始的时候,你甚至都没有感觉,因为这毒没什么奇怪的味道,随便加在你的吃食里就可以了,只是慢慢的,你就会觉得身子一天比一天差,做什么都容易累,夜里也睡不着觉,一躺下就会觉得胸口好像被千斤重的巨石压住了,让你透不过气。 然后你的全身就会没来由的开始疼痛,到了最后,每吸一口气,你都会感到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你恨不得自己早就死了。” 顾珩的心仿佛被人剜了一块,他知道姝儿讲得全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是他毫无所知,也无法挽回的过去…… “不要!不要!”云氏却被这生动细致的描述吓得毛骨悚然,痛哭流涕地哀求起来,“你们有解药的,是不是?求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我真的无心的,我没想过要害人的!夫君死了,我才是最大的受害人。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寡妇,也算是遭了报应了!” 见着帝后二人无动于衷的样子,云氏的心里绝望极了,倏地想到了女儿,眼里霎时迸发出了求生的光芒,“求求你们看在长乐的——” “闭嘴!”姝音一脸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人,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你怎么还敢提长乐?!你怎么敢!利用自己纯真善良、一无所知的亲生女儿去害人,你怎么还有脸提她?你怎么……” 姝音的喉咙哽得厉害,再也说不下去了。 顾珩把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接过话来,“云氏,你一五一十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朕看在长乐的份上,能勉强给你一个痛快,让你在死后还能保得一丝体面。不然,你知道的,密牢里折磨人的手段多的是!”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云氏不管不顾地喊叫起来,蓦地还生出点破罐子破摔的勇气,要挟道:“你若不放过我,我就什么都不说!” 顾珩冷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 云氏还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忽然又有两个玄衣人朝她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然后拿出细毛长针就往她的指甲缝里刺了进去。 屋子里瞬间就响起了凄厉的尖叫声和哀嚎声。 云氏一个内宅妇人,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酷刑,还没扎两下呢,就忙不迭松了口,“我说,我说!” 云氏捂着自己钻心疼痛的手指,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命太苦了,呜呜咽咽道:“我只是想要个儿子罢了。我嫁给夫君不久就发现,比起我这个正妻,他更偏爱府里的两个良娣。 我知道,自己的相貌和家世都不如她们,在夫君的宠爱上很难争得过,便一心想要在子嗣上拔得头筹,只要我能生下太子的嫡子,妾室们再受宠也威胁不了我的地位!” “所以,你为了不让后院的其他女人率先生出子嗣,就用香囊做了手脚?”虽是个问句,但姝音的语气却很笃定。 事已至此,云氏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爽快地承认了下来,“夫君对我本就没多少宠爱,加上我那时又一直怀不上孩子,心里就更急,若是让别的女人在子嗣上抢了先,那我这个太子妃就更是有名无实了。刚好我身旁的嬷嬷家里有一种避孕秘方,我就……我想着只要等我生下嫡子就好了,我也不是那种贪心的坏女人,我以后也会让她们生孩子的!真的,我没说谎!” 听着这些后宅阴私,姝音的心里很不舒服,蹙着眉问道:“你可知你那个嬷嬷手里的秘方是前朝吴贵妃娘家的东西?” 云氏一脸茫然,“吴贵妃?哪个吴贵妃?” 姝音让人把蒋嬷嬷带了上来,手指随意地指了指,“你不如问一问她真正的主子是谁?” 云氏渐渐明白了点什么,盯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老婆子,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一般,“你、你到底是谁?” 蒋嬷嬷瞥了她一眼,目光里的轻蔑毫不掩饰,却死死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肯说。 云氏还有什么看不懂的——这个在自己身边贴身伺候了多年的老仆竟然真的有古怪!她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愣在那里,半晌都说不出话。 顾珩有些不耐烦了,“七星凤尾的毒可是她给你的?” 云氏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还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玄衣人却没给她太多发呆的时间,抓住她的手指就毫不犹豫的刺了下去。 “啊——”剧痛让云氏一下子回过了神,恫哭道:“不、不是她给的,是一个道士给我的秘药,说是能包生儿子的!” 姝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正经道士哪里会有什么生子秘方?你竟然敢把这种江湖骗子的东西拿给太子服用?” “不是的!不是的!”云氏马上为自己辩解道:“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信他的,我还让人去打听过,真的有几家的妇人吃了他的药后都生了儿子!” “你派谁去打听的?不会就是这个蒋嬷嬷吧?”姝音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云氏狠狠噎住,可不是吗?想到这里,她眨了眨眼睛,到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蒋嬷嬷和那个劳什子道士是一伙的。 “好你个老虔婆,害得我好苦!”云氏骤然从地上弹起,扑向旁边的蒋嬷嬷,对着她又扯又打。 顾珩眉心一皱,两个玄衣人就把银针举起来了,云氏吓得抖了抖,也不敢打人了,赶忙开口往下说:“我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心里愈发着急,我也是为了给东宫延续子嗣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我知道夫君很是反感这些,也不敢跟他说,就悄悄把药粉下在了给他补身子的药里。可我端给他的东西,他都不怎么吃,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利用了自己的女儿。”姝音柳眉一凛,脸上全是厌恶。 第422章 发疯 “她是我生的,为我做点事怎么了?”云氏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理直气壮道:“我当时又不知道那个药有问题,我也只是想为东宫、为顾家延续子嗣罢了。 再说,若我能给长乐生出个弟弟,对她自己也有好处,有兄弟的公主和没兄弟的公主差别可大了,我也是为了她好!” 姝音被她的厚颜无耻惊到了,质问道:“那这次呢?你又怎么说?也是为了她好?” 云氏的脸上浮出一丝心虚,却还是振振有词,“我也不想的!可是以前的事若是拉扯出来,对她也会有影响!长乐还这么小,我哪里忍心让她知道她亲手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你闭嘴!那不是她的错!”姝音气得眼睛都红了。 云氏瑟缩了一下,继续哭哭啼啼地卖惨:“我这些年都安安分分的,一点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做过,连蚊子都不忍心打死。 我也是被人逼得没有办法了啊!都是那些邬凉人的错,是他们设了圈套,是他们害死夫君的。你们去找邬凉人报仇,我也是无辜被牵连了,我是无辜的呀!我只是想要个儿子,我从头到尾都只想要个儿子!” 若长乐是儿子的话,她哪里还会做那些手脚?这样一来,夫君也不会死了。所以啊,这一切都是长乐的错! “是长乐欠我的,她就该还!”云氏咬牙切齿地喊道,眼底一片愤愤。 姝音顿时怒火中烧,还想斥责她两句,却被顾珩轻轻拉住了,“姝儿别气。这种人愚不可及,不用跟她费口舌。” 他的话音刚落,玄衣人就立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抓着云氏的手又往她的指甲缝接连扎了好几针,又快又狠,直刺得云氏鬼哭狼嚎起来。 顾珩微眯着眼,淡声问:“邬凉人是怎么回事?你这次突然行动,对方是怎么联络你的?” 什么邬凉人,不过是厉雍用来伪装的身份。不管是大哥的死,还是这次的事,绝对都是厉雍的手笔。 ……他果然还活着。 云氏痛得涕泗横流,抖着唇嚅嗫了两下,却发不出声音。 就这时,一直很安静的蒋嬷嬷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顾二,你平日里不是挺能装的吗?竟然对寡嫂下这样的狠手,啧啧!她一个无知妇孺被人诓骗已经很惨了,你不帮她讨回公道就算了,还要落井下石,真是冷酷无情!” 云氏不由得点起头来,嚎啕道:“是啊,我好冤枉,好冤枉啊!” 蒋嬷嬷笑得更厉害,一脸讥诮地看着云氏,“你确实是很冤枉!哈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都背着你做过多少事?你的父亲、你的兄长,都是我暗暗下手弄死的。想不到吧?驰骋沙场屡建奇功的云家两父子会死在我这种不起眼的老婆子手里。哈哈哈哈哈哈……” 云氏瞪着眼,惊骇得如五雷轰顶,“你、你哪有这个本事?我不信!我不信!” 蒋嬷嬷轻哼一声,眼底涌出一种怪异的光芒,“什么本不本事?我弄死他们可没花多少心思!连毒都用不着,只要把有碍他们病情的几味药悄悄加进他们正在喝的汤药里就可以了。这样他们死了,也不过是伤重不治,根本就没有人会怀疑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我跟你拼了!”云氏陡然爆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朝蒋嬷嬷冲过去,张牙舞爪地想要将她撕成碎片,“都是你害我的!都是你害我的!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若她的父兄还活着,她就有娘家依靠了,哪里还需要自己去争,自己去抢?她哪里会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都是这个老虔婆的错,都是这个老虔婆害她的! “去死!去死!”云氏的掐着蒋嬷嬷的脖子,双手一点点收紧,一双厉眼迸射着凶狠与癫狂的火焰,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顾珩皱了下眉,却并没有让人阻止,牵着姝音的手就离开了。 回到坤宁宫,姝音也渐渐平复下了心绪,稍微一想,就察觉到了蹊跷,“那个嬷嬷是故意激怒云氏的吧?” 顾珩也早看出来了,“她应该是不想让我们从云氏的嘴里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她跟在云氏身边这么多年,很是了解这个主子的心性。刚刚庚辛派人来传了话,云氏在我们离开后就有些疯魔了,说话也颠三倒四的。这人的目的到达了。” 姝音懊恼的叹了一声,“早知道就不让那个嬷嬷说话了。” 顾珩淡然一笑,“无妨。云氏这人稀里糊涂的,到现在都还觉得给她下套的是邬凉人,也不一定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事。况且厉雍也不可能大喇喇直接上王府找她,我之后会派人去调查云氏前些日子的行踪,她平日很少有机会出门,厉雍能接触到她的场合不多。” 想到云家的惨剧,姝音有些唏嘘,“也不知那个嬷嬷说的是不是真的,还只是为了气云氏?” 顾珩凝眸沉吟了片刻,想到了一些往事,“也许是真的吧。我记得有一段时间,父亲麾下好几个得力的武将都没熬过伤病,想来可能都是厉雍的人在暗地里做了什么。” 就这一点,姝音对云氏还是很同情的,若云家还有人,小祝氏当年绝不会选她当太子妃,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二叔准备怎么处置她?”姝音的脸上浮出些担忧。 云氏怎么说都是长乐的生母,就算要发落她,也得找个好点的借口遮掩。 顾珩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死是她唯一的结局。看在长乐的份上,我可以让她死得稍微体面一点,仅此而已。” 五日后,长乐从皇陵回来了,刚进城,就被姝音派人请进了宫。长乐并不觉得有异,只想着是叔父要问问她祭拜的情况。 进了坤宁宫,果然在殿里看到了顾珩。长乐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想,快步走了过去,行礼问安,等待叔父的询问。 可顾珩并没有问起这事,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沉重道:“长乐,你母亲在前日夜里过世了。” 第423章 一场戏 长乐一脸木然地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姝音轻轻叹息了一声,立马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好,抚着她的背温声安慰起来,“你母亲的去世实在有些突然。长乐别怕,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婶婶!”长乐凄然地喊了一声,眼里的泪水霎时翻滚而出,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我、我以后就是孤儿了。” 虽然这些年她和母亲相处得并不算融洽,但母亲在,她就还是有娘的孩子…… 姝音的心又酸又疼,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我们长乐还有叔父、有婶婶,有姑祖母,有弟弟妹妹,我们都是你最亲近的人。” 顾珩的心里也很难受,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这个侄女。 姝儿说得对,云氏毕竟是长乐的生母,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只希望,他们今日做的这场戏,能让长乐快些走出来。 长乐哭得满脸泪痕,哑着声音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么突然?我离家的时候,母亲还好好的,一点病痛都没有!” 顾珩抿了抿唇,“是出了点意外。你母亲身边一个姓蒋的嬷嬷,不知为何突然发了狂,在你母亲的吃食里下了安眠的药物,然后半夜里动手掐死了她,自己随后也上吊了。” 长乐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骇人听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姝音轻蹙着眉心,目光里闪着厌恶,“也不知这个嬷嬷发了什么疯,竟然对主子做下这种穷凶极恶的事情!” 长乐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倒是看到过几次母亲责罚蒋嬷嬷。 不仅是蒋嬷嬷,王府的所有下人都活在母亲的淫威之下。她也曾委婉地劝说过,可母亲根本就不听她的,对下人和后院的那些姨娘都着实刻薄了些。 可是这样也不至于杀人啊!况且蒋嬷嬷还是母亲从云家带过来的,跟在身边二十几年,最是心疼这个年轻守寡的主子。又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事杀人? 长乐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叔父没理由在这种事上撒谎骗她,除非…… 除非他们想要隐瞒一些更糟糕的事情! 长乐蓦地想到了这一点,一抬眼就看到姝音有些慌乱地别开了脸,就仿佛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长乐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满目认真地看向她,“婶婶,母亲的死是不是另有隐情?” 姝音一怔,立马朝顾珩看了过去,眼里闪烁着些许的惊慌失措。顾珩的眉眼也往下沉了沉,看上去很是为难。 长乐自是看出他们的异样,急声追问:“叔父、婶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是不是?” 姝音咬着唇望着顾珩,一副由他做主的样子。等了一会儿,顾珩的眉眼越发严肃,终还是在长乐的哀求下迟疑地点了点头。 姝音得到了首肯,才缓缓开了口,却先问了问题,“长乐可知你母亲为什么能当上太子妃?” 长乐愣了一下,不解地摇了摇头,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前些年她年纪小,并不清楚上一辈争权夺利的情况,这两年倒是懂得多些了,却也没人跟她说以前的事。 姝音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哀叹道:“你母亲的娘家父兄,也就是你的阿公和舅舅虽都被追封了爵位,却只是名头好听罢了,云家根本后继无人。这就是为什么小祝氏选择你母亲做太子妃,因为她的家世并不能为你父亲提供什么实质的帮助。” 关于外祖家的事,长乐也曾听母亲提起过,不过最常听的就是她抱怨舅母只生了个女儿,不仅让他们云家绝了后,还白白浪费了两个爵位。 至于祖父的那个继后,她的印象还挺很深,她小时候不懂事,还一度以为这人就是自己的亲祖母。 直到有一年父亲带她去祭拜了穆贞圣皇后,她才知道父亲和叔父都不是宫里那位生的。小祝氏这个继母给身为太子的父亲挑选了母亲做正妻,确实应是别有用心。 “原来是这样啊。”长乐恍然大悟,可下一刻却又有些困惑,“那这和母亲的死有什么关系?” 姝音的眸光闪烁了两下,顿了顿才道:“小祝氏在你父亲和叔父的后院都安插了自己的人。为了妨碍他们的子嗣,做过不少手脚。你母亲身边的蒋嬷嬷,就是专门为她办这事的。” 长乐大惊失色,“蒋、蒋嬷嬷是小祝氏的人?” 姝音沉沉嗯了一声,面上浮出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你母亲在蒋嬷嬷地挑动下,为了不让东宫的女人先于她生下儿子,就对她们……” 长乐霎时就反应过来了,“母亲她,做了妨碍父亲子嗣的事?” 姝音微微颔首,解释道:“前些日子,倪侧妃娘家的一个亲戚去看望她,偶然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问起来才知道那是你父亲留下来的荷包。这个亲戚在香道一事上很有研究,察觉出这香味有古怪后,又请了不少懂行的人来辨认,才终于弄清楚了这香有让人避子的功效。” 父亲留下的荷包?避子? 长乐陡然想到了一件事——自己曾问过母亲关于荷包上熏香的事情。她记得母亲当时的表现极是反常,不仅大发雷霆,还一直追问自己皇后都知道了些什么。 现在想来,母亲肯定是害怕事情会暴露。 “婶婶,我不知道。”长乐既内疚又后怕,声音又带了哭腔,“我不是故意把染了香气的荷包给叔父的。” 姝音连忙宽慰她:“我明白,婶婶都明白,长乐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你没有错!” 长乐红了眼眶,嘴唇颤抖着,艰难地问出口:“那母亲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姝音的眉眼染上了一丝伤感,“你母亲做了这样的事,这些年心里其实很不安也很后悔。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到宫里与我们坦白的,可那个蒋嬷嬷当然不会让你娘这么做,不然细查起来,她的老底就会被揭穿。” “所以,她就杀了母亲?”长乐咬牙问道。 ……这下,才终于说得通了。 第424章 望眼欲穿 姝音和顾珩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铺陈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给云氏的死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长乐毕竟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了,若是只说云氏是忽然病逝或是出了意外,她的心里肯定还是会有所怀疑。 与其让长乐自己去悄悄调查云氏的真正死因,不如由他们来讲述整个故事——用云氏本就做过的事作为她死亡的因由,也没有冤枉她,又能让整件事听上去更为逼真。 他们从头到尾真正想掩盖的就只有一件事——太子死亡的原因。 被自己母亲哄骗,亲手端了毒药给父亲。这种事若是让长乐知道了,一定会让她痛苦不堪。不仅是父亲的死亡,还有母亲的无情利用,这样的双重打击,不管对谁来说都太残忍、太沉重了。 他们不能让长乐的人生被这样的事困扰。不过,他们以后也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她太子的死亡内情:前朝八皇子厉雍暗地里下的毒手。 这也确实就是事情的真相,至于一些细枝末节,长乐永远都不需要知道。 这应该也是大哥所希望的…… 顾珩接过话头,亲自解释起来:“这人在掐死你母亲后把她吊到了房梁上,试图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模样,只是这样的伎俩最终还是被我们揭穿了。” 长乐的眼里又起了水雾,一眨眼,泪水就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虽然母亲做错了事,但她的心里还是好难受,好难受…… 她强压住哭声,呐呐开口:“我、我娘的葬礼?” 顾珩的眉心拧了下,神情更加严肃,仿佛是碍于什么不好说出口似的。 长乐看出了叔父的为难,满面羞愧地说:“侄女知道母亲犯下了大错,我也并没有要为她开脱的意思。叔父不必有顾虑,您的任何决定我都接受。” 顾珩的眼底浮出一丝欣慰,坦率讲道:“你母亲的死毕竟不太光彩,这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加上广平侯府倪家如今知道了香囊的事,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广平侯顾及皇家的颜面,并不想把这事闹开,所以这事并不会公之于众,但你母亲死后不能入皇陵与你父亲合葬。” 长乐咬着唇点点头,可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人也哭得一抽一抽的。 姝音连忙拿出手帕给她拭泪,缓缓开口:“还有一事,也是我和你叔父多方权衡后决定的——你母亲的死我们打算秘不发丧。等过几年事情平息了,我们再宣布她的死讯。” 云氏本就是寡妇,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在人前露出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长乐也能理解这个决定,她母亲发丧后总要有葬礼,但她毕竟是有过错的人,像广平侯府,自家女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自然是不愿意来祭拜她的。这样的异常很容易就会被人察觉出什么,到时候若传出点风言风语就不好了。 “……我、明白。”长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哀声请求,“只是还请叔父、婶婶允许,接下来三年我还是想为母亲守孝。你们放心,我会很小心,绝不会让人看出端倪。” 这也是她这个做女儿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姝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又说起了自己的提议,“上京毕竟人多眼杂,开春后,长乐不如去江南走一走,散散心?” “江南?”长乐眨了眨眼睛,目光里透出些向往。 她从有记忆开始,都一直待在上京,最远也只去过平兴而已。她有些心动,却觉得时机不太合适,“可母亲刚刚过世,我……” “傻孩子。”姝音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你对她的心意在哪里都不会变的,不管你是在上京还是在江南,都可以缅怀她啊。” 长乐知道这是婶婶的好意,江南天高地远,她也能无所顾虑的好好守孝,不用担心其他人是不是会发现什么。 “好,我去。”长乐慢慢止住了哭泣,有些忐忑地说:“我想去看看我娘。” 姝音自是不会阻拦,“我让人带你过去,她如今就停灵在宫里。你这几日也别回王府了,婶婶给你安排了住的地方,一会儿就带你过去休息。你也别多想,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长乐走后,姝音的心绪也是久久不能平静,声音都有些哽咽,“看着长乐那样,我也觉得很不好受。不管云氏做了什么,也是她的亲娘,她现在一定很难过。” 顾珩心下有些不屑,“云氏不配。” 姝音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抱着他的胳膊哄声道:“长乐是云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要为自己的亲娘守孝无可厚非,二叔就别计较这点了,长乐这么做心里也会好受些。” 顾珩垂眸不语,若是可以,他倒是想把云氏所做的恶和盘托出。 但为了长乐,他不能这么做…… “二叔觉得厉雍如今在哪里?”想到这个隐患,姝音又不禁皱了眉。 顾珩哼笑了一声,“肯定就躲在上京哪个角落,等着看我什么时候毒发身亡呢!” 只可惜,他这次又要失望了! 诚王这些时日心里跟猫抓似的,每日里什么也不做,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期待能听到丧钟响起的声音。 可他等啊等,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人都等瘦了,却始终什么都没有等到。眼看差一步就能登天了,可这一步为什么还不来啊?真是让人抓心挠肝! 这样的折磨他可受不住了! 诚王气急败坏地冲到了厉雍的院子,咬牙切齿地质问:“怎么回事?这都过去十几日了,那位可还活得好好的呢!不是说吃了那毒必死无疑吗?怎么还没死?” 厉雍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同样等得很心焦,却又不能在诚王面前表现出来,脸上看着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再耐心一点!顾二身边有个神医,可能是做了什么延缓了他中毒的时间。不过你放心,这毒拖不了多久,他的结局还是会跟顾大一样。” 想到早死的太子,诚王的心里又安定了一点,不过他还是有些忧虑,“那个云氏看着不怎么聪明,真的能把事情办成吗?她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不会!”厉雍挑唇一笑,口吻很是笃定,“云氏身边最得力的嬷嬷是我的人,有她看着,云氏不敢耍花招。” 诚王一听,脸上露出点笑容,正要详细问问,外面忽然传来了管家急切的声音,“王爷,宫里刚刚来了人,陛下有召。” 第425章 暗暗观察 诚王的魂都差点吓没了,脸色唰的一下变得煞白,心慌意乱地问:“怎么办?顾二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厉雍的眉心也皱了起来,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可能!他现在怎么都不会查到你的头上,连怀疑你的理由都没有。” 诚王自己却做贼心虚得厉害,“那他无缘无故传召我进宫做什么?” 厉雍的心里也有些疑惑,却没有表现出来,面不改色道:“你是他的叔父,如今又快过年了,他可能有事与你商量吧。” 商量事情? 诚王很难被这个理由说服。顾二从小到大都没跟自己商量过一件事,更别说他当上皇帝以后了。就算是宗室里的事务,他也是找恭王那个老头子和顾岚,才不会想起自己这个亲叔父! “闵怀王府那边最近什么情况?”出于谨慎,厉雍还是问了一句。 诚王立马回道:“没什么特别的,就跟以前一样,府里都是女眷,安静得很。云氏是个寡妇,平日里都不会随便出门,冬至以后,长乐那丫头也从皇陵回来了,一切都很正常。” 厉雍神色松了点,淡然开口:“那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顾二连云氏都没动,更不会找你麻烦了。你这次进宫也是个大好的机会,可以亲眼确认一下顾二的身体情况。记住,别做得太过,暗暗观察就好。” 诚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虽然极不情愿,却也不敢耽搁,换了衣服就径直往宫里去了。跟着内侍一路去到宸元殿的侧殿,一进门,发现恭王及其几个儿子都在,他的心里才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前朝余孽猜得没错,应该是宗室里的事务。 须臾,顾珩就开口证实了这点,“再过不久就是正旦了,朕今日叫你们来,就是想跟你们商议一下今年祭祖的事宜。” 说起这事,恭王这个掌管宗室事务的人自是驾轻就熟,每年的仪式都大差不差,今年也没什么特别的,总归都是那些事。 诚王有些无趣地坐在那里,面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时不时还配合着点点头,一副很投入的样子。 顾珩听罢只是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叹了口气,“朕最近老是梦到父皇。”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都意识到了——陛下今日找他们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初一祭祖的事,接下来说的才是重点。 顾珩的视线在殿下之人身上缓缓扫过,不动声色地观察他们的表情,又接着道:“在梦里,父皇怨怪朕没有帮他讨回公道,让那奸夫至今都逍遥自在。” 话音刚落,殿里就响起了一阵杯盏碰落的声音。 顾珩循声望过去,就看到恭王家的老五有些手忙脚乱地想要把掉落的杯盏捡起来,发现大家都在看他后,脸上还浮出了些慌乱的神情。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心虚。 顾珩心下一阵诧异,又往这人脸上多看了两眼。他记得恭王的小儿子叫顾杨,身上并没有任何差事,是个闲云野鹤的人,年纪似乎比小祝氏还小上几岁。 ……难道他就是那个奸夫? “你做什么呢?冒冒失失的!平日里在家拿不稳东西就算了,现在竟还在陛下面前失仪,真是丢人现眼!”恭王狠狠瞪了一眼顾杨,表面上是在训斥儿子,实则是在替他找补。 恭王哪里还看不出陛下这是在试探他们啊,也就是说陛下认为那个奸夫就在他们之中。若是谁做出了什么异常的举动,都是会被怀疑的啊! 恭王的心里霎时就翻起了惊涛骇浪,他家小儿子不会真的和那小祝氏有什么牵扯吧? 诚王也是一脸惊疑不定地看向了顾杨,他这个正主都没有失态,顾杨这小子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莲妹难道和他……不会的!不会的!诚王立马否掉了这个猜测,莲妹对自己可是一心一意的!琥儿也是自己的孩子! 顾珩收回思绪,继续道:“这样的家丑朕本不愿意再提,只是父皇既然托了梦,就表示他还没放下此事,那朕自然也要继续追查下去。在座的各位都不是外人,朕也就不和你们绕圈子了,关于小祝氏的这个奸夫,你们可知道些什么?” 殿下的众人仿佛一下子就被寒冰冻住了,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不经意做了点什么让皇上误会就不好了。 半晌都没有人说话,顾珩也不着急,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下面的人不开口说点什么,他就能这么一直耗下去,耐心十足。 诚王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手心里全是汗水,可面上却极力忍耐着,紧咬着牙,不让自己露出什么破绽。 又过了一会儿,恭王这个做长辈的实在是受不住这气氛了,便颤颤巍巍地走到殿前跪下了,“都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不够负责。先皇那时常年在外戍边征战,若我能多关心注意一些,也不会让小祝氏那恶妇……哎!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是我没有帮阿杞看顾好后院,还请陛下责罚!” 恭王这一请罪,其他人也立马跟上,顾珩面前顿时跪了一片,个个都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神色。 顾珩略微勾了勾唇,淡然道:“叔公不必如此!父皇他自己管不好内宅之事,与其他人何干?大家放心,朕重提这事绝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只是这个人始终做了对不起父皇的事,朕这个做儿子的自然得用尽一切手段把他揪出来!” 众人都听出了陛下最后一句话的敲打之意,诚王更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顾珩让他们都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又道:“奸夫的事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查清,不过顾琥的事就不能再拖了,父皇在梦里面也特意提到了这一点,他不希望这个野种还顶着他儿子的名分,所以朕决定这次正旦祭祖时当众把他从族谱上除名,正本清源!你们觉得如何?” 大家当然不会反对的,就连诚王都连忙抚掌称是,直呼皇上英明,可心里面却怄得要死。 顾二可真狠啊!他的琥儿都死了,还要把人逐出顾家做孤魂野鬼,真是欺人太甚! 哼!等他上位了,他一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顾二的儿女死后也无容身之处! 第426章 交代 诚王强压着怒火回到了王府,刚进门就看到大白日里喝得醉醺醺的儿子在调戏府里的小丫鬟,心里的火顿时燃烧得更大,走过去抬起脚狠狠踹在了逆子的屁股上,低喝了一句,“怎么当初死的不是你!” 而是他龙章凤姿的琥儿?他可怜的琥儿! 顾瑞被他爹踢倒在地,一声声哎哟哎哟地叫着,却怎么都爬不起来,一副体虚无力的模样。下人们觑着王爷的脸色,也不敢去扶他,顾瑞只能跟条虫一样在地上蛄蛹着。 诚王看了更气了,又上去补了一脚,才甩甩袖子往厉雍的院子去了。 厉雍已经等候他多时,一见着他便有些着急地问:“顾二看着怎么样?” “他好得很!”诚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铁青着脸,咬着腮帮子道:“他还有精力去查他爹戴绿帽子的事,哪里像快死了?” 厉雍微怔,眉头霎时就皱了起来,追问:“你可看清楚了?他的脸色可正常?有无病态?” 顾二服用七星凤尾也有一段时间了,按理来说早就应该出现症状了,就算他的身边有神医照拂,也是无力回天。 ……难道顾二没有中毒?或者,云氏真的胆大包天到敢糊弄他? 诚王刚想回答厉雍的问题,就发现自己因为太心虚全程都不敢往上看,根本就不知道顾二的脸是白是红,但光是听他的声音,就知道这人中气十足,康健得很! 想到这里,诚王的心里窝火极了,阴沉的目光在厉雍脸上转了转,皮笑肉不笑道:“你之前说得天花乱坠的,什么七星凤尾,八星报喜的,到底能不能把人毒死?太子的死,不会只是你在吹牛吧?” 厉雍双眸一沉,用力捏紧了拳头,极力忍耐着才没朝这人的脸上打过去,“顾大的死若不是我下的手,顾二这些年怎会一直抓着我不放?” 诚王嗤笑了一声,面上再也看不到那种略微讨好的表情,声色俱厉道:“顾二如今又在翻以前的旧账,若他真的查出本王就是琥儿的生父,你手上的把柄也就没有用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我完了你也别想活!” 厉雍紧抿着唇,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就连顾檀这种货色也敢当面给他没脸。 厉雍的心里陡然生起一股悲愤,却也只能忍下这口气,咬牙道:“我会找机会联络云氏身边的嬷嬷问清楚,你放心,马上就要过年了,总能找到机会再次下手。 再有你和祝清莲的那点事,很多首尾我当初都派人帮你们清理过了,顾二轻易查不到什么。只要你稳得住,别被他察觉到你心虚就行了!” 诚王烦躁地撇了撇嘴,他就是稳不住啊,刚刚若不是恭王家的老五打了岔,他说不定早被人看出破绽了。若顾二再像这样试探几回,他保不了就会露馅的。 “我不管,你得快点想办法解决这事!”诚王直接对着厉雍发号施令,完全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说着,他便抬脚踢翻了旁边的炭盆,屋子里瞬间烟雾弥漫。 厉雍霎时就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喘气声一下大过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了。 诚王盛气凌人地看着他,冷冷一笑,语气森然,“不然,你就别想好过!” 住他的吃他的用他的,就得好好为他办事,当个好家奴! 坤宁宫。 吃过晚膳,姝音就从顾珩那里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让她惊讶的是,恭王家的小儿子居然是表现得最为异常的那个。 从私心来讲,她很不希望那个奸夫是恭王家的人,毕竟他们都是宁华的至亲。姝音微蹙着眉,不由得叹了口气。 顾珩哪里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立马宽慰道:“我并不觉得那个奸夫是顾杨。” 姝音眉心微动,有些急切地问:“怎么说?” 顾珩指了指棋盘上的某个位置,姝音立刻把手中的白子挪了过去,然后就忽闪着一双水润的杏眸看着他。 顾珩翘了翘嘴角,一边抬手落子,一边解释:“顾杨这人颇有些不着调,算是叔公家的一个异类,不喜欢读书也不习武,平生就爱交朋友,天南地北、三教九流的人他都能打成一片。 他这样不务正业的人,祝清莲应是看不上的。再有就是,顾琥出生的时候,他只有十六七岁,对祝清莲来说不过是毛头小子一个,恐入不了她的眼。” 姝音却不太确定,“小祝氏和父皇成亲后,最初的几年一直无孕,她也许只是想换个男人早日怀上孩子罢了,哪用管他是不是有出息?” 顾珩并不反驳,笑着提醒,“姝儿可是忘了那些让人牙酸的情信了?” 姝音愣了一下,她倒是真的忘了这茬。想到那些以“吾爱莲妹”开头的信笺,姝音这下才终于放下心来——恭王家的小儿子比祝清莲还小几岁,应该不会称呼她为莲妹的。而且二叔说了顾杨不爱读书,大概也写不出那些咏莲的诗。 “那他为什么表现得慌里慌张,好像心里有鬼似的?”姝音有些想不通。 顾珩淡然一笑,伸手拿走落入死局的白子,不紧不慢道:“他应是知道点什么,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话音刚落,钱三就轻轻叩了叩门,禀道:“陛下,恭王求见。” 姝音有些诧异,“这么晚还进宫了?” 顾珩失笑地摇了摇头,“叔公应是从顾杨那里问出了什么,担心我会误会,一刻都等不及了就要来跟我解释清楚。” 终归绿了先帝这样的罪名太大了,能早一点澄清总是好的,免得夜长梦多。 顾珩轻轻拉住姝音的手,莞尔一笑,“跟我一起去前头听听他们说什么。” 姝音倒是挺想跟着去的,不过她如今月份大了,走动还是不太方便,“你去吧,我在家等你。” 反正二叔之后什么都会跟她讲的。 顾珩也不勉强,自己一个人去了宸元殿的小书房。恭王大概是等得太心焦了,一见着人,也顾不上行礼,就一巴掌拍到顾杨的脑袋上,没好气道:“把你知道的,都跟陛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顾杨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被老父一顿呵斥,很有些尴尬,可他也不敢反抗,嚅嗫了两下,直接就咚的一声跪了下去,“陛下,我错了!” 第427章 脉络 顾珩的脸上隐隐带着笑意,有些兴味地看着他,“你错在何处?” 顾杨微愣,偷偷觑了他爹一眼,被瞪了后,立马磕磕巴巴地回道:“我、不对、微臣错在,错在之前陛下提问的时候没有马上把我知道的说出来。” 顾珩长长哦了一声,“为何?” 顾杨的面上闪过一丝纠结,有些支支吾吾的样子,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似的。 恭王急得跺了脚,狠狠剜了他一眼,代为开口道:“陛下勿怪,小儿并不是有意想隐瞒,而是他之前也是一知半解,再加上先帝曾嘱咐过他不能和任何人提起。陛下陡然问起,他一下就慌了,所以才会失手打翻了杯盏。” 顾珩眉心微动,他倒是没想到原来父皇也找过顾杨…… “老臣之前也不知这事,今儿也是头一次听说。”恭王生怕皇上多想,立刻解释起来,“因为先帝发了话,小五这些年一个字都没往外说过。刚刚回去后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用孝道和全家人的性命做要挟,才逼得他松了口。” “本来就是嘛,我答应过谁都不说的。”顾杨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还敢顶嘴?”恭王都快要被这个逆子气死了。沾上这么要命的事不想着好好跟陛下解释,还在那儿死倔着要守口如瓶。 你有本事倒是别露出破绽啊!人家问一句你就慌里慌张的,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不怀疑你怀疑谁去? 顾珩本来也没生气,现在还会高看顾杨一眼,这个堂叔父虽然文不成武不就的,但还算靠得住。 他淡笑着点了点头,道:“皇命难违朕能理解。这样吧,朕现在命令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朕说的也是皇命,你也不算失信于人。况且父皇如今又接二连三地给朕托梦,想来是希望朕弄清楚整件事的。” 有了皇帝撑腰,顾杨倒是有底气了,他深吸了两口气,缓缓道:“那是先皇去世前几个月的事了,那日他忽然秘密传召我进宫,问了我很多关于郎松的事情。” 郎松…… 顾珩当然记得他,这人是小祝氏的舅家表哥,也是自己曾经怀疑过的奸夫人选。 “父皇为什么会问你关于他的事?”顾珩有些不解。 顾杨回道:“因为我和郎松是书院的同窗,还曾住在一个斋舍,关系还不错。我和他认识的时候,那一位还没有嫁给先帝呐!” 顾珩颔首,这个堂叔果然是交友广泛,看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父皇都问了你什么?”他问。 顾杨的脸上露出点怪异的神情,他当时也是被先帝问得一脸懵,但又不敢问其原因,只能人家问什么他答什么,事后想起来也依然摸不着头脑,直到前两年的遗诏出来,他才模糊地意识到了点什么。 顾杨叹了口气,如实道:“先皇陛下让我把自己知道的与郎松有关的事都说了。他着重问了郎松的婚姻之事,比如他没成亲前有没有意中人,这些年可有知心人或者惦记的人之类的。” 顾珩心下了然,父皇这是怀疑与小祝氏有染的人就是她的表哥郎松。结合郎松不久后意外坠崖的事情来看,顾杨应该是说了什么事加重了父皇的疑心。 顾杨的面上也浮出些内疚,“我说了一件很不起眼的往事,那还是我与郎松同住一屋时听他自己提的——他本来有一个要定亲的人,虽然还没有过明路,但是他和对方青梅竹马,也早互通了心意,只待他们家前去提亲就能喜结良缘。可后来这事却没有成,郎松很是颓废了一阵子,我打听后才知道他的心上人被家里人做主嫁给别人了。” 若他事先知道先皇陛下问这些的原因,是绝对不会把这事说出来的。 顾珩自是能猜得到郎松这个本来要定亲的人是谁,父皇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之后再稍加打探,就能查到朗松少年时爱慕的究竟是谁。 所以,父皇便这样确认了奸夫的身份,后又制造了郎松坠崖身亡的意外。 想到这里,顾珩略微拧了下眉。从姝儿在小祝氏那里套出的话来看,这个奸夫应该是姓顾的才对。那父皇也许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又或者是他们之前推测错了,奸夫就真的是郎松? 顾珩把那些奸夫写给小祝氏的情信中拿给顾杨,“你看看,这可是郎松的笔迹?” 顾杨接过来琢磨了一阵,不确定地摇了摇头,“郎松倒是能写出这样规整又没有特点的字,但他本人的笔迹比这好看多了。” 说着,顾杨的眼里浮出一丝愧疚,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陛下,不是我想帮郎松开脱,但他不像是会做出这种有违伦常之事的人。” “你闭嘴!这事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恭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能把这儿子的嘴给缝上。 “无妨。”顾珩淡然一笑,又问:“你为何这样说?” 顾杨不假思索地回道:“郎松是个很柔弱的读书人,胆子很小的那种,我们以前在书院念书的时候,老师不管说什么他都记在心上,不敢有一点违逆。说的难听点,他为人很有些迂腐,天地君亲师的道德礼法深深刻在了骨髓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怎么会做对不起皇上的事?” 顾珩有些不以为然,道貌岸然的人他见得多了,这点理由不足以说服他。 顾杨也知道自己的回答太主观了,但是他确实又找不到更多实质的证据为老友伸冤,正有些沮丧的时候,视线不经意落到了自己手里那堆情信上,陡然啊了一声,从里面抽出一张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笺纸,略显激动道:“这是某一年金光寺为了庆贺浴佛节,特意出的碧云菩提笺,因为是用寺里一棵千年菩提树的枝叶制作的,在当年很有些轰动,我都没抢到呢!” 顾珩立即追问:“这花笺很少见吗?” 顾杨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金光寺可是我们肃州最有名的佛寺,他们出的花笺本来就很受文人雅士的追捧,加上这个碧云菩提笺只在当年制作了一百份,很有收藏价值的。若是郎松得到了,肯定舍不得用!哪像这个人,竟然用来写这种牙酸的东西,真是暴殄天物!” 顾珩沉静的眸光闪了闪,这倒是条明确的线索。 这笺若真是这么特殊,能得到的人一定非富即贵,金光寺那边说不定还留有记录…… 第428章 不分离 凉夜渐深,坤宁宫里却灯火通明,红色的灯笼高高挂在廊檐下,仿佛有什么喜事一样。只是忙忙碌碌的宫人们却都是一副敛声屏气的模样,脸上似还带着隐隐的惊恐。 “干爷爷,陛下到底怎么了?”小内侍白着一张小脸发问,单薄的身子竟还微微哆嗦着,声音也不禁打起了颤,“那位都死了那么久了,陛下怎么还要我们布置坤宁宫,就好像、就好像要和那女鬼洞房一样。” “放肆!”钱三双眉一凛,厉声呵斥道:“什么女鬼不女鬼的?你干爹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陛下已经昭告天下,那位如今可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 话虽这么说,但钱三的眼底也忍不住冒出了一丝寒气——这皇后娘娘可是死人啊! “爷爷别生气,是孙儿不会说话。”小内侍啪啪啪地往自己嘴上打了几下,忍住心里的恐惧战战兢兢地问:“娘娘和陛下是怎么认识的?怎么那位都仙逝了,陛下才想起封她为皇后?” 钱三的脸紧紧皱了起来,极其严肃地睨了他一眼,“主子的事少打听!别怪我这个做爷爷的没提醒你们,有的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说罢他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这个干孙子给打发了。 等人一走,钱三就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跪到地上双手合十念叨起来:“林姑奶奶,不、不!皇后娘娘,算奴婢求求您了,您现在也终于有了名分,就算陛下以前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如今也都偿还了。就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陛下吧,不要再缠着他了!” “我没有缠着他。”姝音弱弱地回了一句,听着别人这么求她,还怪难为情的。 钱三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整个人瑟缩得更厉害,声音也带了哭腔,“娘娘!奴婢求求您,奴婢给您磕头了,请放过陛下吧!他如今真的很不好,吃不好、睡不好,每日里又有那么多公务等着他处理,再这么下去,哪里撑得住?” 姝音不自在地别过头,呐呐道:“我、我劝过了,他听不到呀。” 钱三自然也听不到她的话,自顾自哭哭啼啼地继续诉说着,“娘娘,陛下极是自责愧疚,为了赎罪真的做了很多,不仅为您和您的家人伸冤做主,还在一个老和尚的建议下,戒掉了荤腥,就为了给您祈福。 您是不知道,因为这次给您封后的事情,陛下受到了多大的质疑,内阁的几个老大人都吵翻天了,消息一出,举朝哗然,外头更是传陛下神志不清……” 姝音的心里堵得慌,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飘出了这间屋子。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呢? 姝音神思恍惚的在坤宁宫四处飘荡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竟不知不觉地进到了内室,看到了那个身着红衣的熟悉身影。 他这样穿真好看。 姝音如此想着,心里却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悲伤。她和他终归人鬼殊途,那个公公说得对,自己不应该再待在他身边了。 可她的心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明明与他才认识才不过一段时间而已,为什么一想到分离会这么心酸难忍? 这样的陌生情绪让姝音很是困惑,她站在那里,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一阵风吹了过来,撩起了屋内的绮罗帷幔,也带来了一丝异常的凉意。永安帝一顿,抬头向姝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唇角微扬,“你来了?” 姝音的目光落在他满是惊喜的面容上,终是没忍心不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飘了过去,在那莹莹闪烁着的龙凤花烛上吹了一口气。 火光瞬时摇曳了起来。 最后一次,她要好好与他告别…… 永安帝眼里的笑意更深,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既然你在,有些仪式还是不能省的。” 姝音成过亲,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动,可永安帝却不知道,拿起了旁边用红丝线牵连着的合卺杯,自己喝一半,又把另一半撒到了地上。 “我就当你喝了。”他笑着说道,满目温柔。 姝音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水汽弥漫的眼睛里翻涌着深切的悲伤。 若她还活着就好了…… 永安帝从衣襟里摸出了那块写着“宝儿”二字的玉佩,珍惜地抚了抚,眉眼渐渐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悲恸。 他苦笑了一下,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轻语呢喃:“谷则异室,死则同穴。死生契阔,从此以后你我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姝音心里一痛,缓缓睁开了眼睛从梦里醒了过来,可心里却还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伤。 这次的梦,倒像是一段久远的记忆。 姝音越来越确信,自己上辈子死后应该以某种存在跟在了那人身边。她能感觉得到,梦里面的那个自己,对永安帝似乎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姝音对“他们”生死相隔的境遇感到很难过。 她静静地靠在榻上缓了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姝音擦了擦眼角的水光,从榻上坐了起来。 顾珩推门进来,一抬眼就看到姝音正眸光盈盈地看着他,心里霎时就软成一滩水,急切地走了过去。 “怎么还没睡?”他柔柔问道。 姝音没有说话,拉过他的手在自己身旁坐下,无比自然的依偎到他的怀里,有些撒娇地蹭了蹭,才开口:“我刚刚睡过了,现在又醒了。你不在,我睡不好。” 顾珩一顿,笑意瞬间浮上眉眼,打趣道:“是我的不是,没有给娘娘暖床。” 姝音眉眼弯弯地嗔了他一眼,因为梦境的那点忧伤渐渐飘远了,问:“叔公说什么了?可是有奸夫的线索?” 顾珩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低声把顾杨说的那些事都讲了一遍。 听到好歹有了线索,姝音心下有些雀跃,只是很快又担忧起来,“这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金光寺还会有人记得吗?” 那碧云菩提笺虽然特别,却也抵不住几十年时间的流逝啊,能查到的可能还挺渺茫的…… 顾珩却很淡然,“我先派人去查一查,金光寺做这个花笺并不是用来售卖的,能拿到这个花笺的人应该捐过不少香火钱,寺里说不定留有记录。” 再说,他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之后再顺着这个人一路挖掘,总能找到证据。 第429章 战事起 看着某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姝音就知道他心里有数了,扯了扯他的袖子,“二叔说来听听,你怀疑的人是谁?” 顾珩垂眸,看着她微嘟的红唇有些眼热,低头吻了吻,问:“姝儿觉得能拿到这个花笺的是什么人?” “有权有势的人。”姝音微喘着气靠在他的肩头,毫不犹豫地回道,“金光寺在我们肃州可是地位非凡,像这种寺里特制的花笺肯定是有市无价,就算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应该不会落到普通老百姓的手中。” 顾珩沉哑的嗯了一声,滚烫的手掌抚在她的后腰克制地揉了揉,喉结一滚,道:“那个时候在肃州没有比父亲更有权势的人。” 姝音倏地反应了过来,没有比父皇权势还大的人,却有能沾他光的人,比如他的弟弟——诚王顾檀! “所以我们之前的怀疑是对的。”姝音有些得意地眨眨眼。 顾珩的面上闪过一丝嘲讽,“父皇应是还没有查到这一点,他一定想不到这个奸夫会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他应该都没有起疑。” 姝音虽然对先帝没什么好感,却更看不上诚王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愤愤道:“父皇对他这么好,他还做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情,真不是东西!” 顾珩在她气鼓鼓的脸上亲了两下,“姝儿别生气,不值当。” 姝音重重点头,蓦地想到了什么,连忙问:“二叔觉得他对顾琥有没有什么特别?” 顾珩凝眸回想了起来,以前不觉得,如今换个角度重新看一遍,就会发现他这个叔父对顾琥确实是有些不同的——并不是他对顾琥有多好,多关注,而是太过于生疏了,就好像在刻意保持距离似的。 顾珩嗤笑了一声,“他曾经委婉地劝过我和大哥要和顾琥兄友弟恭,用的借口是顾琥是幼弟,就算再得父皇的疼爱也不会越过前头两个哥哥去。” 他那时候还真的以为这个小叔是站在他和大哥这边的。现在想来,这人不过是想要他们放松对顾琥的警惕罢了。 姝音轻哼一声,“他还真是不要脸!” 顾珩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在皇位面前,脸面算什么?古往今来,为了这个位置撕破脸、斗红眼的至亲兄弟不知凡几。 “倘若最后真的证明那个奸夫就是诚王,二叔准备怎么处置他?”姝音问。 顾珩没有任何迟疑,不紧不慢道:“杀了吧,也算是我这个做儿子对父皇的一点孝心。” 姝音倒不意外这个回答,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如果真走到了这一步,姑母那边就得好好解释一下了,她把诚王当儿子的,知道了肯定很伤心。” 顾珩微微颔首,转眼看到姝儿打了个哈欠,放轻了嗓音,“夜了,睡吧。” 姝音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顾珩勾了勾唇,清冷的眉眼瞬间透出几分缱绻柔情,小心翼翼地抱着人去了床榻。 夫妻间的默契尽显。 两人躺下后,姝音才缓缓说起了自己之前的那个梦境,鼻子有些酸酸的,“原来我们上一世也成过亲,你还说我们不管生死都永不分离。” 顾珩却没多少感动,心下对过去的那个自己还隐隐有些嫌弃——在姝音面前演什么苦情戏码? 对方都死了,才做这些有什么用! “姝儿别被他哄骗了。”顾珩冷冷说道。 姝音被他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心里的伤感一下子就没了,“二叔不会连自己的醋都吃吧?” 顾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的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不过想想过去的自己实在是有些凄惨,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搂住姝音的胳膊。 姝音抿唇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这一世,梦里的那两个人有了圆满的结局…… 翌日,顾珩就把去金光寺查探的事情安排了下去,只是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关注这事了。 腊八那日,顾珩一早给大臣们赏赐了七宝五味粥后,就收到了从北境传来的八百里加急——邬凉联和周边五个小国在半个月前对边城发起了突袭! 虽然对此早有准备,屯兵遣将和粮草后勤的事顾珩之前都有所安排。但行军打仗毕竟瞬息万变,顾珩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立刻召集了内阁和兵部的各位大人商讨起军情大事,根据现有的实际情况,做出各种调整应对。 边关打仗这样的事当然是瞒不住的,不过短短一日时间,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大邺已经有些年没有战事了,虽然战场离上京很远,但人们还是非常关注,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无一不在热烈讨论着。 姝音这个皇后也没有闲着,她虽然大着肚子,但也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今正是数九寒冬,北境比上京冷多了,现在又在打仗,自是需要更多御寒之物的。前两个月听说会起战事后,姝音就联合了方呦呦一起准备了不少东西,第一批物资早前就送到了边城。 方呦呦还特意研制了一些方便携带的吃食,有荤有素,用开水一泡,士兵们就能吃上热腾腾的东西,比啃干粮好多了。 顾珩试了后也觉得还不错,就打算从方呦呦手里把这些方子买过来。不过方呦呦并不想赚这个钱,表示只要陛下日后把生产的一部分事情交给她来做就行。 方呦呦也不贪心,自知没那么大的能耐吃下整个蛋糕,但能接下一部分军需订单肯定也是划算的买卖! “你这个朋友倒是会做生意!”顾珩对着姝音评价了一句。 姝音失笑着摇摇头,“她呀,只对赚钱有兴趣。不过二叔放心,她虽然喜欢银子,却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不是那种不择手段、利欲熏心的商贾。” 顾珩对方呦呦其人自然是彻查过一番的,虽然她身上有不少说不通的地方,但这些年也确实没做过什么坏事,就像姝儿说的,这人只对赚钱一事有兴趣,一门心思都在扩展自己的生意上。而且她也知分寸,并不涉足那些“危险”的产业,赚的钱也都是取之有道。 除了和方呦呦的合作,姝音还带头捐钱捐物,下面的人见了,也纷纷慷慨解囊。短短几日,就为边境的军民募集到了不少银子和物资。 第430章 鼓惑 珠珠和安哥儿也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事情,虽然他们还不太清楚打仗是什么意思,但也隐隐感到了不寻常。 特别是自家爹爹比以前还要忙碌,每日天不亮就走了,夜里他们睡下了才回来,一连好多日,小姐弟俩都没有见到他了,怪想念的。 这日吃过晚膳,两人为了等顾珩,硬熬着没去睡觉。姝音明白孩子们的心意,也心疼他们,便让两人到自己的床上去睡了,并保证爹爹回来就会叫醒他们。 珠珠乖巧地点点头,一手抱着装着宝贝的小盒子,一手牵着弟弟去睡下了。 顾珩快到三更了才回来,今日因为有新的战报需要商讨,所以比往日还晚一些。 见着他这么辛苦,姝音自是很心疼的。这些时日不仅是孩子们,就连她自己与他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也就每日睡前的这点时间可以好好说会儿话。 姝音没有立刻把孩子们叫起来,而是给自己留了一点与他独处的时间。 顾珩坐下吃宵夜的时候就发现,某人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勾着唇,戏谑道:“怎么了,也想吃?” 姝音眸光潋滟地睨了他一眼,大大方方道:“我就看我夫君好看!” 顾珩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不管吃什么都觉得像蜜水一样甜,就着某人的眼神又多吃了小半碗饭。 姝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底蓦地浮出些担忧,“二叔似乎瘦了点,最近很辛苦吧?心口有没有疼?” 顾珩顿了顿,笑着摇摇头,“姝儿别担心,苍介和他师弟每日里都给我把脉,并无任何不妥。” 姝音微蹙着眉,仍没有完全放心,伸手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抚了抚,无比依赖地靠在他的肩头。 两人就这么静静相拥了片刻。 “很晚了,二叔快去梳洗。”姝音有些不舍的从他温热的怀抱退开,催促起来,还俏皮地眨了眨眼,补了一句,“床上有惊喜等着你呢。” 顾珩微诧,视线落在她圆滚滚的肚皮上。 ……姝儿如今月份这么大了,会是什么惊喜? 不一会儿,顾珩就收拾妥当了,刚撩起床帐,眼前就扑过来了两个小家伙。 “爹爹,我好想你啊!” “爹爹,想你!” 小姐弟俩一左一右地挂在顾珩身上,甜甜地说着自己有多想他。 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姝音不禁笑弯了眼,“孩子们很久没见着你了,特意留下来等你的。” 顾珩心里暖烘烘的,立刻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温声与他们说起话来。 珠珠把自己装满了奇珍异宝的盒子拿了出来,小脸很是严肃,“给爹爹。这样爹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安哥儿还小,没姐姐那么多好东西,就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戴的长命锁,“给爹爹。” 顾珩一怔,心下既觉得好笑又很是感动,眼眶蓦地有些发热,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爹爹?”珠珠疑惑地喊了一声。 顾珩回过神来,满是疼爱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你们的心意爹爹心领了。不要担心,边境的战事不久就能解决,爹爹那时就不会这么忙了。” 小姐弟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就打起了哈欠。 一家人很快就躺了下来,顾珩担心安哥儿会乱动踢到姝音的肚子,就让他睡在自己身边。姝音侧着身拉住顾珩的手,看着眼前两个乖巧的孩子,内心只余一片安宁。 尘世再纷扰,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时间很快就到了年底,与邬凉的这场仗依旧在持续着。 邬凉这次也算是准备多年,虽没有达到预想中的奇袭效果,但他们也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撤退。大邺这边自是不惧的,不过由于如今冰雪严寒,两军都没有太大的动作,就这么在边境上对峙着。 考虑到这场战事,姝音和顾珩商量后,就决定取消正旦之后的所有宫宴,用以支持北境的军民。 大家听说后,自是没什么意见的,还立刻跟着皇后娘娘的脚步减少了自家的宴请,毕竟如今边关正在打仗,他们整日吃香的喝辣的也不太好。 诚王听说后却是暴跳如雷,他本指望着过年这段时间,宫里聚会多,再找个机会让云氏下手。现在一下子全都取消了,他还怎么弄死顾二? 诚王心里不痛快,就又跑到厉雍那里大发了一通脾气,把他本就简陋的屋子弄得一片狼藉。厉雍捏着拳头坐在一旁,极力忍耐地看着这人在自己面前撒泼。 “你上次不是说要联络云氏身边的那个嬷嬷吗?她怎么说?”诚王瞪着眼睛质问。 厉雍垂着头,藏住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淡然回道:“她的主子是个寡妇,行动本就受限,再加上边关正在打仗,云氏就更不好随意走动了。” 他如今哪里还有人用?当然是没办法与蒋嬷嬷传信的,不过这一点面前的人没必要知道。他要让这人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才会铤而走险亲自向顾珩动手。 诚王果然更烦躁了,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惶惶不安的状态,“怎么办?我总觉得顾二快查到我头上了!若他不死,就是我死了!” 他一把揪住厉雍的衣襟,恶狠狠道:“快给本王想办法!” 厉雍面不改色地瞥了他一眼,一把扯开他的手,不疾不徐地开口,“办法当然是有的,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诚王不耐烦见他这副拐弯抹角的模样,“快说!” 厉雍淡然一笑,从袖子中摸出一个小纸包递到他的手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求人不如求己,你想让他死,不如就自己动手。” 诚王大惊失色,手心仿佛被烫到了似的,赶忙就把那小纸包扔到了地上,结结巴巴地怒喝:“你、你、你这是什么馊主意!” 他亲自动手,万一事情败露被抓个正着怎么办?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厉雍颇有种超然物外的闲适,神色自若地从地上捡起那个小纸包,走到诚王身后,弯下身凑到他耳边慢悠悠地说了起来,“王爷,你如今可别无选择了。你自己也说顾二就快查到你了,你若不尽快有所行动,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就这么甘心去死吗?” 第431章 下手 厉雍的声音冰冰凉凉的,诚王只觉得自己耳后仿佛有一条正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只待他稍不注意,就一口把他吞了。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呐呐道:“我不甘心!可他是皇帝,哪有那么容易能弄死他?” 厉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要自己动手的时候就知道不容易了? “他现在对你还没有疑心,你这时候下手还能抢得先机!”厉雍伸手压着他的双肩,继续蛊惑地劝说:“再加上现在边境起了战事,他暂时也无暇顾及你那点破事,你若错过这个大好时机,以后再想动手就来不及了!” 诚王咬着牙没有说话,但面上已有些松动——前朝余孽说得没错,凡事都是先下手为强! 那件事,顾二必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那还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背水一战,说不定还能奔出一条阳关大道! 厉雍在他脸上一扫,轻蔑地勾起了唇角,“王爷考虑得怎么样了?” 诚王纠结得脸都皱成了一团,终是经不住一步登天的诱惑,放缓了语气,“若我真不得不下手,先生可有什么良策?” 厉雍在心里冷笑起来,现在有求于他的时候就又一口一个先生了? 诚王却并不为自己态度的突然转变而感到尴尬,厚脸皮地嘿嘿一笑,“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好了,先生也能好!” 厉雍垂着眼睛轻轻笑了一声,遮住了眼底的不屑和鄙夷。他才不会管这人的死活!若事成,他能借顾檀的手杀了顾二;若事败,顾檀自寻死路,对他来说也能出了这段时间的一口恶气。 不管怎样,他都不亏!没了顾檀,他还可以再找其他的棋子…… 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厉雍当然乐意给他当军师,“宫里虽然取消了年节下的不少宴饮,但正旦那日的祭祖和朝贺依然照例举行——这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诚王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一日可是大朝会,人多眼杂,怎么下手?” “正是人多才好浑水摸鱼。”厉雍的神色很是从容,循循善诱道:“顾二肯定想不到有人敢在那日搞鬼,你刚好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算日后调查起来,也要费更多的功夫,说不定还能找到人给你背黑锅呢。” 诚王越来越心动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小纸包,追问:“这里面是什么?” “剧毒。”厉雍平静地说道,面上带着游刃有余的傲然,“这药粉无色无味,你只要找机会洒到他的茶水里就行,沾唇即死,绝无生还的可能!” 诚王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眼里却闪现出了异常炙热的光芒,仿佛已经能看到顾二毒发身亡的模样…… 顾家的天下,终于要落在他顾檀的手里了! 顾珩自是不知道他这个小叔在打什么鬼主意。岁末年终本就是他一年里最忙碌的时间,加上如今又有战事,他就更是忙到脚不沾地,就连除夕那日也没休息,和内阁的几位大人商议了一整日的军情。 不过他还是空出时间与姝音和孩子们吃了年夜饭,又一起守了岁。接下来的大年初一,他就更是辛苦了,天不亮就得去奉先殿祭祖。 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姝音心疼坏了,却又不能帮他做什么。她如今已经怀有九个月的身孕,连起身都不太方便,更别说为他更衣,为他束发了…… 姝音靠在床头,听着屋外凛冽呼啸的风声,眼皮莫名地跳了两下,不安地喊了一声“二叔”。 顾珩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了过来,抿唇一笑,声音轻轻柔柔,“怎么了?可是困了?姝儿不用理我,继续睡吧。” 姝音摇摇头,心里不知为何竟涌起了一股巨大的不舍,就好像他这一去,就不回来了似的。 “二叔,我……”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解释这没来由的奇怪感觉,也无法阻止他去履行作为帝王的责任。 顾珩的心尖揪了一下,快步走了过去,把她轻轻拥入怀里,“与邬凉的战事我昨日已与内阁商议好了,接下来几日我都能空闲下来,就能好好陪你和孩子们了。” 姝儿就快临盆了,他确实应该多点时间陪在她身边。 姝音倏地红了眼眶,眷恋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有些哽咽,“我和孩子们等你回来。” “好。”顾珩的声音带了笑,在她脸颊温柔地吻了吻,“之后几日就我们一家人待在一起。” 姝音嗯了一声,心下已经开始期待了起来,一下子就想到了很多他们能在一起做的事情——比如去花苑赏梅赏雪,陪孩子们堆雪人、投壶,烹茶对弈,依偎在榻上什么都不做…… 应该会是她生产前的一段愉快记忆吧! 姝音如是想着,眉梢眼角都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 -- 在奉先殿祭拜完先祖,顾珩就让恭王这个宗正寺卿当众把顾琥从皇室玉牒和顾氏家谱中除名。 从此以后,顾琥其人再也不是大邺太宗皇帝之子,甚至连顾家人都不是。 宗室们对这一举动虽微微有些诧异,却也没人说什么,更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刺骨的寒风中,众人都垂首敛目,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顺从模样。 就连诚王的脸上也无任何异样,只是他藏在袖中的手却因为愤怒而紧紧握成了拳头。 “王爷,请移步。”一个小内侍低声提醒起来。 诚王蓦地反应了过来,有些尴尬地掩唇咳了咳,他刚刚太专注于隐藏自己的情绪,都没注意到祭祖仪式已经结束了。 顾珩眼含兴味地觑了他一眼,状似随意地开口:“王叔想什么呢,这么全神贯注?” 诚王心下一抖,连忙扯了个笑容,讪讪道:“刚刚被风迷了眼,一时有些走神。” 说着,他还猛地眨了眨眼睛,作出一副眼睛里进了异物的样子。 顾珩浅浅一笑,什么也没说,越过他就往前面走了,只是心里越来越肯定了之前的那个猜测。 望着这个皇帝侄儿走远的背影,诚王缓缓舒出一口气,后背的冷汗都被惊出来了。再这么来几回,他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前朝余孽说得对,他得赶紧找机会下手才行!不然等顾二查清了真相,他就没活路了…… 第432章 新发现 坤宁宫里,姝音高坐在正殿之上,等待官眷们前来拜见她。 本来顾珩是不愿累着她的,打算跟上次姝音有孕时一样让那些人在坤宁宫外磕个头就行。可姝音却不想搞特殊,一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错,二来正旦朝贺毕竟是传统,她这个做皇后娘娘的也有自己的职责要履行。 再加上,前不久她带头给边关军民募捐时,官眷们都很积极地响应了,捐了不少银钱物资。于情于理,她这个做皇后的都应该表示一下自己的感谢。 姝音也进宫快四年了,应付起这样的场面可以说是游刃有余。众人见皇后娘娘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自也知情识趣,不会一味地缠着她说话,行礼问安后就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今日宫里并不会留大家宴饮,但因为天寒,姝音还是为众人准备了一些暖身的茶汤和应节的小食,还专门从方呦呦那里订做了不少新奇点心,很是受大家的欢迎。 姝音瞥了一眼身旁吃得津津有味的宁华,打趣道:“慢点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世子爷克扣你的饭食了呢?” 宁华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鼓鼓的小腹,“最近老是很饿,吃什么都觉得好吃,也不知这娃娃是不是属猪的。” 姝音忍俊不禁,“你明明就是自己嘴馋。” 宁华哼了哼,很是理直气壮地辩驳,“我以前都不这样的,是怀孕后才变馋了,所以啊,真正嘴馋的是我肚子里的这个,不是我。” 姝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她自己怀孕的时候也这样,都说酸儿辣女,她却恰恰相反,怀珠珠的时候喜欢吃酸的,怀安哥儿的时候喜欢吃辣的,这一次却喜欢吃甜的,也不知是儿是女…… 宁华抿了抿唇,低声问了一句,“我最近是不是胖了很多?” 前两日,钺哥儿把她抱起来的时候竟然微微吸了口气,虽然很细微,但她还是听出来了。 明明以前抱她的时候都很轻松的! 姝音在她身上细细打量了一圈,确实比之前丰满了不少,脸颊也圆润了,但要说胖还不至于,只是因为她个子高,才显得变化大了点。 “你这样也好看。”姝音如实称赞起来。 “你就哄我吧!”话虽这么说,宁华却忍不住勾起了唇,不过想到之前做的漂亮裙子很多都穿不上了,她又有点担忧,“也不知生完孩子后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我要不要管住嘴,少吃一点呢?” 恭王妃在旁边听到了,立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小囡,你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可别胡来!你哪里胖了?你以前那是太瘦了,如今刚刚好,白白圆圆的,看着就喜庆!” 宁华:…… 她要这么喜庆做什么? 恭王妃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外孙女几句,视线掠过旁边瘦得一把骨头的于昭身上,不由得叹了口气,“瑞哥儿媳妇,你如今也是身怀六甲的人了,还是要多保重身体,该吃东西还是要吃。” 这孩子也是运气不好,怀孕的时候婆母没了,如今还要守孝不能吃荤腥,这身子怎么受得了! 于昭愣了一下,涣散的目光稍微聚拢了些,淡声回道:“多谢叔婆关心,我没有大碍。” 姝音的目光落在她蜡黄憔悴的脸上,更加确定了二叔的那个推测——诚王妃的死应该和于昭有关。不过她既然有胆子对婆母下毒手,就不应该是如今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才对。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见对方反应冷淡,恭王妃也没再劝说她什么,有些感叹地嘀咕起来,“檀哥儿也是的,夫妻恩爱了大半辈子,年纪一大把了却又学人养起姬妾来,真是晚节不保!” 姝音的眉心动了动,低声问道:“诚王叔和王妃的感情很好吗?” “可不是!”恭王妃不假思索地回道:“檀哥儿之前那些年对她可是一心一意的,别说纳妾,屋内连个通房都没有。特别是他承蒙先皇恩典当上王爷后,也没有改变。哎,也就是因为如此,檀哥儿带了美妾回王府后,她才一时没受住打击。” 姝音可不觉诚王对诚王妃有多么深情,他那些年不纳妾大概是为了小祝氏。小祝氏倒台后,诚王在外面可收了不少美人,只是没领进王府罢了。 ……也不知这次的美人有什么过人的魅力? 姝音正琢磨着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蹊跷,不远处却传来了孩子们慌张的声音——“他怎么了?好像喘不过气了!怎么办?” “母后!”珠珠飞快地跑了过来,一脸焦急地说:“顾淳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好难受的样子。” 姝音一边吩咐人去请太医,一边让人把大张着嘴巴,憋红了脸的顾淳带了过来。 “可有人看到他吃了什么?”姝音问。 刚刚围在顾淳身边的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如今出了事都有些吓到了,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姝音蹙了下眉,她今日准备的食物不可能有什么问题,顾淳这个样子多半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 “我弟弟不能吃鱼!”诚王世子的长女顾莲忽然出声说道。 姝音心里一动,陡然想到了一件事——顾琥也吃不得鱼虾。她压下心底的疑问,立即吩咐宫人给顾淳催吐,“他应该是噎住了。” 阿满力气大,连忙上前抱着顾淳,一手在他肚子上方用力按压,须臾,一个圆圆的东西就从顾淳的嘴里吐出来了。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颗花生。 见着弟弟没事了,顾莲赶忙拉着他跟皇后娘娘谢恩,顾淳泪眼汪汪地看着姝音,怯生生的与她行礼道谢。姝音对这个外甥有些怜惜,摸着他的头温声嘱咐他以后吃东西可不能再狼吞虎咽了。 “听说你不能吃鱼?”姝音最后问了一句。 顾淳难为情地点点头,“水里面游的我都不能吃,吃了身上就会起红疹。” 姝音微微颔首,心下已经完全确认诚王就是那个奸夫了。顾琥和顾淳都有这相同的毛病,绝不是巧合,应该都是从诚王那里带来的! 诚王本人不一定有这毛病,但他生母那边说不定有人也有相同的症状。只要去仔细探查一番,应该就能找到这其中的联系。 姝音扬起唇,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一发现说给顾珩知道了。 第433章 扑朔迷离 午时前,宾客们就陆续离宫了。 姝音回到内室,换下华丽繁复的吉服后,就和两个孩子一起用了膳。 女眷们这边是结束了,但前朝还热闹着。 虽然今次取消了宫宴,但正旦大朝会毕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盛会,百官依制行拜,顾珩这个皇帝也要赐宴宰执百僚,没有美食,酒水总要赏赐一杯的。 姝音自也知道这种礼仪传统是省略不了的,但一想到二叔要空着肚子饮酒就有些担心,连忙吩咐宫人们去准备好克化的食物,等二叔一回来就先吃一点垫垫肚子,以免之后胃疼。 吃过午膳,珠珠和安哥儿都在榻上打起了瞌睡,他们昨日因为守岁本就睡得晚,今儿又起得早,小姐弟俩都有些玩不动了。 姝音在两人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上亲了亲,就让人把他们带下去休息了。她自己闲来无事就拿出纸笔,开始为肚子里的孩子琢磨起小名来。 她在纸上依次写上了“瑛、瑾、瑶、琳、瑗”这几个有美玉之意的字,若是女儿,就可以从这里面选。刚好和她的宝字、珠珠的珠字的寓意差不多。 若是儿子的话…… 姝音凝眸,想了很久都没什么头绪,心里只有牛牛、虎儿、壮壮这样直白的字眼。 她无奈地笑了笑,决定还是让二叔这个当爹的去操心。 “什么时辰了?”姝音开口问道,随即抬眼望了一眼窗外。 此时的天阴沉得厉害,一切都灰蒙蒙的,像是暴风雪来临的前兆。 阿满赶紧回话:“就快未正时分了。” 姝音一顿,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二叔今日本就起得早,离早膳也过去这么久了,现在肯定已经饿了。 她微蹙着眉心,吩咐:“你派人去前面问问,陛下那边还有多久结束?再让小厨房那边把吃食都温上,陛下一回来就能马上用。” 话音未落,外面倏地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姝音眉眼弯弯的,立马就要穿鞋下榻,欣喜道:“应是陛下回来了,快让下面的人摆膳。” 阿满清脆的诶了一声,就转身跑了出去。 姝音扶着侍女的手,有些心切地走到门边,一脸期待地看着外面。然而熟悉的沉稳脚步声并没有传来,只有一连串略显凌乱的声音由远及近。 姝音微愣,眼皮又莫名猛跳了几下,她抬脚就要往外走,这时,钱三的声音也清晰地传了过来,“小心点,可别颠着陛下了!” 话落,姝音终于见着有人过来了,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顾珩——他歪靠在肩舆上,好像睡着了似的,钱三为了不让他滑下去,还不得不伸手扶着他。 “发生什么了?”姝音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钱三苦着一张脸,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陛下上车辇的时候还好好的,哪知到了坤宁宫就怎么都叫不醒。奴婢情急,才不得不让人先把陛下抬进来。” “也许陛下是太累了。”钱三惊疑不定地补充了一句。 姝音却没这么乐观,她坐在床边,伸手在顾珩清冷平静的睡颜上抚了抚,“二叔,醒一醒,二叔……” 和上次一样,不管她怎么做,顾珩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姝音的心蓦地沉到谷底,立刻吩咐:“去叫太医,再把苍神医和他师弟请来!” 然而太医们仍旧诊不出什么问题,就脉象来看,陛下是十足康健的。苍介和他的师弟丘怀也同样没查出什么毛病。 “也许他睡够了自己就会醒的。”丘怀说了个可能。 姝音点点头,心里升起了点希望——也许二叔真的只是太累了,等他休息好了,自然就会清醒过来。 这一等就到了夜里,顾珩依然还在沉睡。姝音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大,搞不明白二叔这是怎么了,到底是生病还是…… 姝音的眸光闪了闪,立马又把钱三叫了过来,“你再仔细想想,今日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陛下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任何微小的事情都可以说!” 这些问题,钱三都已经回答八百遍了。 不管他怎么苦思冥想,都还是找不到任何能引起他注意的地方,一切都如常,没有什么特别的,也没有人作妖,大朝会上陛下也没时间吃东西,就最后百官拜贺的时候喝了点酒罢了。 苍介也知道姝音在担心什么,沉吟道:“去把陛下今日喝过的酒和酒杯拿过来我看看。” 钱三心知事关重大,赶忙把事情吩咐了下去。不一会儿,东西就拿过来了。苍介和丘怀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毒物的痕迹。 钱三有些委屈地说道:“这酒是我亲自准备的,陛下饮酒前,我都尝过。酒杯也是我亲自保管,绝不可能让人做手脚。” 苍介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姝音,斟酌着开口:“娘娘,陛下如今确实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老夫以为,这应该不是毒。” 姝音的心里更乱了,“那到底是什么?陛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一直不醒呢?” 苍介别过脸,有些羞惭的样子。 这个问题他暂时也回答不上来。 丘怀看上去也很苦恼,挠了挠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你们上次不是做过法事了吗?要不要再请高人来作法驱邪?” 苍介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姝音却没有怪他多言,反而还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打算明日一早就派人去接轩云冠的明净道长和云回寺的法弘方丈。 也许过了今夜,二叔就会醒的…… “姝儿?你怎么了?可是腿又抽筋了?”姝音感觉到了喷洒在颈侧的温柔气息,她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睁开了眼睛。 “……二叔?”她一开口,泪水就滚落而下,声音也哽咽得厉害,“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心口疼吗?” 顾珩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驾轻就熟地在她腿上按揉起来,满眼心疼,“怀孕真的太辛苦了,姝儿以后都不要再生了,避孕的药丸还是我来吃,姝儿不用担心这个。三个孩子已经够操心的了,我想能有更多的时间和姝儿在一起。” 姝音吸了吸鼻子,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二叔不是连孩子的醋都吃吧?” 顾珩垂眸,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要有更多的时间陪在姝儿身边。” 第434章 窥见 姝音怔了怔,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悲伤,连忙点点头,“好,我们以后都不要孩子了,我也想要有更多的时间和二叔在一起。” 顾珩定定地望着她,眼底的笑意渐渐夹杂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低声喃喃了一句,“真的好想留下来。” 姝音没有听明白,刚想追问,顾珩的手掌就抚在了她圆圆的肚子上,眉目含笑道:“若是女儿就叫顾元瑗,和珠珠一样都是珍宝美玉;若是儿子,就叫顾元佑,希望他能保护自己的阿娘和阿姐,又能辅佐安哥儿。” “姝儿,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姝音咬着唇没有说话,泪眼朦胧地凝望着她,脸上已是湿濡一片。 他这么说,仿佛在交代什么似的…… “姝儿别哭。”顾珩伸手为她拭去眼泪,无边的伤感渐渐侵染上他的面容,“这一世能与你相遇,已经是我赚到了,虽然时间很短,但我依然很感恩,感谢上天真的让你重来了一次。” 他顿了顿,眼里的光越来越黯,“姝儿,对不住,我可能要失言了。” “不要!不行!”姝音倔强地摇摇头,紧紧拉住他的双手,“你说好不会丢下我的,说好要和我白头偕老的,说好要带我游遍大江南北的,我不准你走!你不能走!” “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娘娘!娘娘!醒一醒!” 姝音啜泣着睁开了眼睛,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见她醒了,阿满松了一口气,可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又忧心忡忡道:“娘娘,你如今月份大了,可要多保重身子才行。你从昨夜起就没有吃东西了,奴婢现在传膳,可好?” 姝音渐渐回过了神,可一想到刚刚的噩梦,她的心就忍不住抽痛起来。她看了一眼窗外微亮的天色,知道一夜过去了,立马问道:“陛下可醒了?” 阿满迟疑了一下,面色很凝重,“陛下依旧睡着。苍神医刚给他把过脉,还是没什么异常。” 姝音压住心底的失望,沉着吩咐起来,“让庚辛那边派人去接明净道长和法弘方丈,隐秘些,别让人察觉到了什么。让下面的人把嘴巴都管住了,事关重大,陛下的情况绝不能传出去一星半点。珠珠和安哥儿那边暂时什么都不要说,他们年纪还小,不要吓到他们。” 她现在绝不能慌!二叔和孩子们都需要她…… 姝音简单梳洗后,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孩子们一起用了膳。小姐弟俩昨晚都没有见到顾珩,自是很惦记他,一直在追问爹爹去哪里了。 姝音的心里酸涩极了,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淡笑道:“边境的战事有些变化,这几日你们爹爹会比较忙碌。” 小姐弟俩闻言都有些失落,他们本以为过年的时候能和爹爹一起玩儿的。 看着他们这个样子,姝音更难受了,喉咙好似被棉花堵住了一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珠珠已经五岁了,依稀感知到了点什么,抱着姝音的手臂,软糯糯道:“娘亲放心,我和弟弟会乖的,等爹爹空闲了,我们再和他玩儿。” 安哥儿也靠了过来,扑闪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我会乖的。” 姝音忍着鼻酸,把小姐弟俩拢到怀里,心里一点一点聚集起了力量——她一定要找到办法让二叔醒过来! 然而明净道长和法弘方丈来了后也没能改变顾珩的情况,他们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怪异的事情,别说解决办法,就连原因他们都猜不透。 姝音坐在床沿,握住顾珩有些冰凉的双手,口吻罕见有些严厉,“你们真的什么都想不到吗?是毒?是蛊?又或者是被鬼怪之类的缠住了?你们说句话啊!” 两位大师满面为难地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能说些什么才能对陛下的状况有所帮助。 过了一会儿,法弘方丈才谨慎说道:“娘娘,如今情况不明,不若我和道长先四处看看,再留在宫里为陛下驱邪祈福。” 姝音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语气重了些,表达歉意后,就让人带他们下去了。 宋阿姥轻轻叹了口气,劝道:“你如今身子重了,眼看月底就要临盆,心绪不要有太大的起伏,不然对你、对孩子都不好。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姝音就像没有听到一样,摸着顾珩下巴上的青色胡渣,蓦地想到了一个问题,“陛下若这么一直睡着,能坚持多久?” 她记得当初萧钺昏迷不醒的时候,苍神医曾说过人若是吃不下东西,是熬不住多久的。 苍介面露难色,纠结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陛下无病无伤,只是睡着了,汤水之类的倒是能灌进去。” 陛下比萧钺上次重伤后的情况要好一些,但也不多,大抵能拖得长一些。 姝音略微松了口气,只要二叔还能吃下东西,她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接下来几日,顾珩整个人仍然处于昏睡的状态。姝音虽然大着肚子,但还是选择亲力亲为地照顾他,喂他喝粥,为他擦身…… 见着皇后娘娘这样,钱三实在是不忍多烦扰她,不过有些事,他这个做奴婢的是拿不出主意的,“娘娘,今儿首辅胡大人本想进宫找陛下商议事情的,奴婢按您的吩咐找借口婉拒了他。不过明日各个衙门就要开印了,到时候就拦不住了。” 姝音的眉心深深蹙了起来。 ……二叔现下的状况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诚王府。 诚王整个年下都很不得劲,每日里不是在发火,就是在撒气,承受他怒火最多的就是自家的逆子。顾瑞如今为母守孝,不能出去寻欢作乐,就只能待在王府里胡闹。 看不顺眼的人一直在自己跟前晃悠,诚王只觉得碍眼堵心极了,但凡看到顾瑞,就要上去踹他两脚泄愤。 王府的下人们也都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好就撞到王爷的枪口上了。整个王府上下都笼罩在一片乌云密布中,仿佛随时一阵风起,就能掀翻这巍峨的府邸。 不过初五这日傍晚,诚王倒是收到了一个让他略感惊喜的消息。 他心里有些雀跃,却又不敢轻率地确定什么,只好连忙跑到了厉雍的院子,一脸激动道:“顾二不知怎么了,今日首辅胡之朗本想进宫面圣,却被挡了回来,我的人在宫门口看到了!” 第435章 交底 厉雍眉心微动,立刻觉察出了不妥——胡之朗这个时候进宫肯定是有什么事需要和顾二商议,依照顾二对朝事的掌控来说,若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他是不太会连人都不见的。 宫里面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你在宫里可有人用?能不能打听到顾二身边的事?”厉雍有些急切地问道。 诚王一顿,神情有些讪讪的,“我哪有那个本事!” 若是以前莲妹把持后宫的时候,他想知道什么都不难。如今嘛,莲妹都不知道埋去哪里了,他自然也没有眼线了。 厉雍的眼底霎时浮出了深深的鄙夷,心里对这人更是看不上一点。 就这点本事还幻想能一步登天?真是痴心妄想!不过这人运气不错,遇到了自己…… “他可能是毒发了。”厉雍眉头紧锁思忖了片刻,得出了这个结论。 诚王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露出略微茫然的表情,呐呐开口,“可我在大朝会那日根本就没找到机会下手啊!你给我的毒药还在我兜里揣着呢!” 厉雍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却慢悠悠地勾了起来,“谁说是你的功劳了?” 诚王没空理会他话语里的嘲讽,眼珠咕噜噜转了转,就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一下子激动地跳了起来,“你、你是说,云氏下的毒终于发作了?” 厉雍颔首,倨傲地扬起了下巴,“是与不是,我们只要再等几日,就能知道结果了。” 云氏当时用了不少七星凤尾,毒发后,顾二的身体只会每况愈下,很快就会病入膏肓,自是不能出现在人前的。 “你这几日多派点人去宫门口蹲守。”厉雍高高在上地吩咐起来,“太医那边也派人去仔细打探,顾二若是有个好歹,从他们身上就能看出端倪。” “是!是!先生英明!”诚王如今满心狂喜,自是懒得计较前朝余孽与他说话的态度。 等他大权在握了,别说这个前朝皇子,就是本朝皇子,他想怎么弄死都可以! 坤宁宫。 听了钱三的话后,姝音也知道二叔若是一直醒不来,这事是瞒不了多久的。她不敢想象,朝里要是知道了这一情况会有多大的动荡! 特别是如今边关还有战事…… 姝音深思熟虑后,提笔给阿公写了一封信,然后就让庚辛亲手把信秘密送了过去。一个时辰后,庚辛就带着勇毅侯的回信由密道回了宫。 姝音打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略一沉吟,吩咐:“明儿一早就把首辅胡大人请进宫。” 阿公在信里的建议和她自己想的也算不谋而合。她对前朝之事向来不太关注,但二叔从不避讳在她面前谈论,她便也知道——内阁首辅胡之朗是二叔绝对信任的人。 若要暂时对外隐瞒住二叔的情况,就得先把这事与胡大人交底,再由他这个首辅去应对百官。 翌日,胡之朗接到传召后,并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劲,想着自己昨日可能真的打搅到陛下休息了。只他进了宫,渐渐的就察觉到了不妥——这不是去宸元殿的路,倒像是…… 去后宫的路! 胡之朗蓦地反应了过来,立马与给他领路的内侍打听起来,“这位公公,陛下如今在何处?” 内侍笑了笑,“大人别急,只管跟着小的走就是。” 想到要去后宫,胡之朗的心里别扭极了,一脸拘谨地跟在内侍身后,垂首敛目,眼睛都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 “大人,到了。”内侍轻声提醒道。 胡之朗停下脚步,一抬头看到坤宁宫几个字的时候,不由得瞪大了双眼——陛下对他也太不见外了吧! 可他走进殿里,却并没有看到陛下的身影,上首的座位上只有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 ……这是怎么回事? 姝音并不打算和他绕圈子,直白道:“本宫今日找你来,是因为陛下如今身体抱恙,接下来一段日子都不能处理朝政。” 胡之朗吓得变了脸色,有些警惕地看着姝音,“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别怪他多想,历来后宫干政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皇后娘娘莫不是也想牝鸡司晨?难道是她对皇上做了什么? 见他瞬息万变的表情,姝音就知道这人在瞎想些什么,阿公也在信里这么提醒过她——那些文臣最是忌惮后宫弄权和外戚当道。 姝音也不与他多解释什么,立马请出了太医和苍神医与他说明情况。 大夫们说了一通,胡之朗只听明白了一件事——陛下如今不知为何,竟昏睡不醒。他的心里越发惊疑不定,皱着眉道:“微臣想要见一见陛下,恳请娘娘准许。” 姝音自是应下,立马吩咐人带他进去,一派坦然的模样。 胡之朗见状,对她的怀疑倒是稍微小了点。等见着陛下后,他对皇后的疑心又小了点——因为陛下看上去真的就跟睡着了一样。 胡之朗不放心,又伸出手探了探顾珩的鼻息,平缓有力,不像是生病或者中毒。他又试着喊了几声,还大着胆子在顾珩的肩上推了两下。 陛下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这?!”胡之朗惊得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姝音,“娘娘,陛、陛下这是怎么了?” 姝音的眼底浮出一丝痛苦,摇了摇头道:“本宫也不知道,陛下正旦那日从大朝会回来就这样了。” 胡之朗的脑子乱糟糟的,不断地回忆着朝贺那日发生的事,可不管他怎么想,都察觉不出陛下那时和平日里有什么不一样。 “胡大人。”姝音缓缓开口了,神情十分郑重,“陛下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本宫现下正在想一切办法让陛下清醒过来,朝里的事还需要你多费心。本宫暂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这件事,还劳烦胡大人帮忙遮掩一二。” 胡之朗听出皇后娘娘并没有要干政的意思,再仔细一瞧,娘娘脸上的憔悴肉眼可见,想来这几日应是很煎熬了。再加上她马上就要临盆了,就算她有什么野心,也肯定不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 胡之朗为自己刚刚的那些恶意揣测感到些惭愧,陛下大婚以后整个人都开心了很多,他也是有眼见的,帝后感情这么好,皇后没理由加害陛下。 另一方面,为了朝廷的稳定,他也认同陛下如今的情况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想清楚了这些,胡之朗便赶紧躬身领命,“娘娘放心,微臣知道该怎么做,绝不会让人打扰陛下养病!” 第436章 告别 天色将暮,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素白昏暗。坤宁宫里早早就点了灯,烛光荧煌,映得姝音的脸庞更显疲惫。 “娘娘,胡大人那边也说通了,前朝有什么事他都会先顶着,您就别操心了,今日不如早点歇息吧。”阿满的眼中满是担忧。 陛下昏睡的这几日,娘娘有多苦心焦思她都看在眼里,不仅无心进食,还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就这么守着陛下。 这样下去,人哪里受得住? 阿满蹲下身子,拉住姝音的手,声音带了哭腔,“娘娘,就算不为自己,也为肚子里的小主子和陛下想一想,他们现在都是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不能自己先倒下了!” 话音未落,姝音就感到肚子里的娃娃猛地动了几下,弄得她有些难受。 “娘娘,你没事吧?”阿满紧张地问道。 姝音咬着牙摇摇头,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哽咽着吩咐,“你去打盆温水来,我给陛下擦了身就睡觉。” 阿满说得对,她自己要先撑住才行!就算再怎么伤心难过,都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若病倒了,还怎么想办法唤醒二叔? 阿满迟疑了一下,想说这样的粗重活交给下面的人做就好,可看着娘娘的神色,她又无论如何说不出这样的话。 “娘娘,奴婢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喊一声就好了。”阿满把打好的水放到架子上,不放心地说了一句。 姝音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大着肚子不方便,“别担心,我有分寸。” 姝音也不是想逞强,她只是想为二叔擦擦脸,擦擦手罢了。她就是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像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 姝音绞了帕子,捧着他的脸,轻轻地擦过他的眉眼、两鬓、脸颊、鼻梁、冒着青须的下颚…… “二叔又清瘦了。”姝音心头一酸,杏眸里霎时就蓄满了泪水,她努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心口仿佛被什么哽住一样,憋得生疼。 “我今日把你的状况和胡首辅说了,二叔觉得如何?”姝音一边为他擦手,一边念叨起来,“前朝的事我不太懂,我没有做错什么吧?” 顾珩当然不会回答这些问题,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清冷安然。 姝音的心头倏地涌出一股惶然,两人明明近在咫尺,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他,可她为什么会觉得,二叔好似已经离他好远好远了…… 这样的感觉让姝音有些不知所措,她立马上了榻,依偎到了他的身边,就像以往的每一晚那样。 “我是不是很没用?”姝音再也支撑不住,靠在他的肩头哭了起来,“二叔,我不知要怎么才能帮到你,你告诉我要怎么做好不好?你醒过来好不好?你别不理我,二叔,我好怕,我好怕……” 她好怕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好怕再也见不到他对自己笑,好怕不能投入他温暖的怀抱,好怕会失去他…… 姝音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钱三的声音随之而来,“陛下,该起了。” 姝音正有些疑惑,就听到了耳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便是一道低沉地回应,“朕知道了。” 是二叔的声音! 姝音心里一喜,立马睁开了眼睛,雀跃地喊道:“二叔,你醒——”,话还没说完,她就望进了他深邃的双眸,笑容霎时僵在了唇畔。 他不是二叔。 永安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看不到姝音脸上的深深失望,依旧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须臾,钱三推门进来了,把打好的热水放下后,又走过来服侍他更衣。 “……陛下。”钱三眼里的惊惧一闪而过,怯声道:“皇后娘娘的朝服、吉服、常服全都做好了,相应的后冠也都准备妥当。” 永安帝淡淡嗯了一声,“朝服送去福宁殿,其它就留在坤宁宫。” 钱三低声应是,犹豫了一下,又出声提醒道:“陛下,今日是逢七。” 永安帝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后的床榻,目光闪烁中莫名夹杂着一丝不舍,片刻,他才缓缓开口:“今夜回福宁殿。” 姝音知道她应该又做梦了。 上辈子在自己死后,二叔都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这一世就陡然发生了变化?姝音满腹狐疑,心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有什么被她忽略了! 也许,这个梦里就有答案…… 这么想着,姝音便寸步不离地跟在了永安帝的身旁,看着他一大早开始就与内阁的大人们商议事情,跟着又接见了不少朝臣,听取他们汇报各种或大或小的事项。 然后就开始伏案批阅各地官员递上来的折子,一直忙到点灯时分,吃过晚膳又回到福宁殿继续处理政事。 一整日,除了用膳,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姝音一直都知道他忙,可像这样亲眼见了,还是有些震撼。 夜里的宫殿很是幽静,小书房里就只有永安帝翻阅奏折的声音,姝音的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这一日什么都没发生。 又过了一阵,后殿突兀地传来几声重重的敲击声。永安帝微顿,猛地抬起头,问:“什么时辰了?” 钱三回:“刚过亥时初刻。” 永安帝的脸上浮出一丝疑惑,却还是站起了身,冷声道:“朕去歇息了,你们都退下吧。” 钱三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白着一张脸退了出去。 姝音跟着永安帝往他的寝殿去了,穿过一个密道,就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小院子。皎洁的月光下,一个反光的秃脑袋显得尤其显眼,“陛下,这里这里!” 姝音认出这人就是云回寺法弘方丈的师叔不归大师。 永安帝抬脚走了过去,“不知大师这个时候找朕来有何事?” 不归大师笑而不语,指了指身旁的棋盘,“陛下可有兴趣和老衲对弈一局?” 永安帝猜他应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依言坐了下来,手执黑棋很是随意地落下一子。不归大师也不是正经来找人下棋的,便也不加思考地出了子,两人有来有往,落子的速度极快。 “是老衲技不如人。”不一会儿,不归大师就无奈地笑了笑,投子认输。 永安帝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也很淡,仿佛这尘世间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开怀。 看着他这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不归大师轻轻地叹了口气,“再过七日就是起阵的时间,皇后娘娘之后就会离开的,陛下好好与她告别吧。” 第437章 帝心 永安帝收子的动作一顿,波澜不惊的眼里很快闪过一丝慌乱,声音发紧,“大师这是何意?” 不归大师往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含笑道:“陛下,老衲这些日子虽然都待在后殿,但对宫里发生的事也有所耳闻——比如女鬼什么的。” 永安帝拧了下眉,语气很是不快,“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归大师并没有被皇帝呵斥的自觉,依旧笑吟吟地与他对视,不紧不慢道:“陛下,斯人已逝,放手吧! 虽然为了起阵,她必须做你的皇后,但陛下却不应该深陷进去。毕竟人鬼殊途,时间久了,对你对她都没有好处。她若留恋于此,那阵就不过是徒劳。” 说罢,他的视线就移到了永安帝的身侧,盯着一处虚无看了一会儿。 姝音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了一样,连忙跳开了,躲到了永安帝的身后。她毫不怀疑,这和尚能随时拿出什么法器把她给收了。 “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不归大师喃喃念了一句,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永安帝的下颌绷得很紧,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归大师敛了嘴角的笑意,很是郑重地问道:“陛下真考虑清楚了?起阵后,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永安帝的薄唇微微一勾,神色嘲讽,“朕本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一切都晚了。只希望她还有机会吧。” 不归大师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眉眼带起一抹悲悯,“时间快到了,你去吧。” 姝音随后又跟着永安帝七拐八拐,来到了上次的那个冰窖。大概是过了不少时日,就算用了冰,姝音还是觉得躺在那里的自己好似变了些。 她不忍再看,惊惶地别开了眼。 永安帝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别担心,还有七日,你就能入土为安了。大师说你到时就必须要走了,我……虽然很舍不得,却也只能放你离开。因为我知道,你离开这里后,能去更好的地方。” 姝音的眉心动了动,心里对他所说的“更好的地方”有些在意。 ……她能去哪里? “你那时大概都不会记得我了。”永安帝很轻地笑了一声,幽深的眸光却浮出一丝黯然。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支花钗,放在了冰棺内,“你若是能记得我是你的夫君就好了。” 姝音认出这支二叔曾经送给过她的双凤纹镶宝玉花金钗——他母亲留下的遗物。 “这样也许你就能找到我了。”永安帝嘴角的笑意越发苦涩,有些自嘲地说道:“我要是太愚笨,一时认不出你,你也不要轻易放弃我,好不好?” “若我实在是冥顽不灵,你又更愿意过平静的日子,那这次就寻个好人家再嫁吧。只是陆承舆不行,你一定要尽快与他和离,不要对他存有什么念想,他不是你的良人。” 永安帝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就像在耳边炸开一道惊雷,震得姝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也让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能重活一次,才不是什么老天爷的恩典,而是这人做了什么…… 永安帝沉默了下来,目光中泛着丝丝缕缕的眷恋,“我让人给你定做的朝服和凤冠都已经准备好了,过几日我给你换上,希望你多少还记得一点——你是我的皇后,我唯一的皇后。” 姝音眼眶一热,泪水瞬间就决了堤。 “陛下,时间到了。”不归大师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永安帝没有再说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利落的抽开刀鞘,然后再拉开自己的衣襟,把刀尖对准了心口的位置。 他的动作连贯又没有丝毫的迟疑,就像是做过上百次、上千次一样。 “不要!不要!”姝音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了,痛哭着嘶吼起来,可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永安帝拿刃的手稍一用力,他心口那处还没结痂的伤疤又再次被划开,赤红的鲜血霎时就冒了出来。 不归大师走了过来,举起手里一个巴掌大的琉璃瓶子,让永安帝的心头之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地落入了瓶中。 姝音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却也能猜得出这肯定与自己的重生有关。 “你现在知道了。”不归大师毫无预兆地向她看了过来,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她的脸上,恍若真的能看到她一样。 姝音不由一愣,随即也反应了过来,冷声质问:“你究竟让他做了什么?” 不归大师并不说话,抬手一挥,四周霎时就暗了下来。姝音呼吸一窒,只觉得自己犹如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股冰寒之中。 下一刻,周围又渐渐亮了起来。 姝音舒出一口气,很快就发现自己依然还站在冰窖之中,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她看到在冰棺里的自己换上了整套的皇后朝服,永安帝也穿着帝王衮冕,就连总是穿得灰扑扑的不归大师也好好拾掇了一番。 耳边有僧人们低沉诵经的声音,又好像有道人叨念口诀的声音,但姝音却看不到人,仿佛他们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陛下,请拿好。”不归大师把手中的琉璃瓶交给了永安帝,就走到正中的高台上盘腿坐下,极是严肃地说道:“时辰一到,陛下就把手中的帝心之血倒入阵眼,用以引导逆行天地之力,为皇后娘娘搏得一线生机。” 永安帝淡然地颔首,一步步走到冰棺旁,冕旒晃动中,发出了清脆的玉石碰撞之音,直击得人心头发颤。 姝音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她想要阻止这一切,却又不知该怎么做,不管她怎么喊怎么劝,都没有人有任何反应。 她焦急地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这冰窖里连根蜡烛都没有,只有闪着莹莹冷光的夜明珠,她连最后一丝与他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别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永安帝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垂眸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可能不赞同,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也是我们唯一可能重头来过的机会。不管希望多么渺茫,我都要尽力试一试!” 姝音早已泣不成声,心尖好像被人用力攥住,越收越紧,痛得她几乎透不过气。 第438章 因果 不归大师专注地拨动着手中的念珠,过了一会儿,起阵之时眼看就快到了,他沉着脸,最后再次确认地问了一句,“陛下,这阵可是需要你二十年的阳寿,你真愿意这么做?” 永安帝淡淡看了他一眼,口吻很是平静,“自然。” 他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能表明他的决心,仿佛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虽然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回答,不归大师还是有些讶然,不解地嘀咕起来,“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据我所知,你们生前都没正经见过面,这情深从何而来?” 永安帝自嘲地扯了个笑容,没有说话。 这种事他自己都说不清,就当是欠了她的吧…… 不归大师耸了耸肩,问了个扎心的问题,“就算她能重活一次,也不能保证她会过得有所不同,更不能保证她会与你走到一起。也许她还是会走这一世的老路,依旧年纪轻轻就被人害死了,这样岂不浪费了你的一片心意?” 永安帝一脸兴味地觑了他一眼,“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你想劝我放弃?” 不归大师沉静的眼里闪过一丝迟疑,“我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 “不会后悔。”永安帝冲口说道,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戏谑,“你放心,不会找你麻烦的。” 不归大师讪讪地吸了吸鼻子,长叹一声道:“我一个出家人,本也不想管你们这些儿女私情的事,只是我夜观天象,算出这一位的离开对整个大邺的影响,我不想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永安帝扬起了眉,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大师可算出谁会在我之后即位?这人一定是个祸端,我把他换了不就好了。” 不归大师一噎,没好气地瞪着他,“因果哪是这样计的?没有这一个,也会有别人,他们只是在通往结果路上的跳梁小丑,既不能转弯也不能回头,只能顺着原来的黑路走到底。 只有在根源上改变了整条道路的方向才能真正改变结果,拨乱反正!而我算到的根由就是皇后娘娘,她是这一切的关键,所以我要救她!” 不归大师顿了顿,脸上浮出些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我还以为说服你这个皇帝需要费不少功夫,可能你会把我当成骗子当成神棍,运气不好惹恼了你说不定我就没命了。我怎么都没想到你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永安帝的眼里浮出一丝嘲讽,不知是笑他还是笑自己,“早知道就为难一下你了。” 不归大师轻声哼了哼,“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阵法一旦结成就无法打破,你的寿数就会因此减少,也许还会影响到你下一世的康健,你真想好了?” “自然。”永安帝还是同样的答案,同样的态度。 不归大师疑惑地挠了挠头,“皇后娘娘真有这么好?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妇道人家能有这么大的影响真是让我好奇的不得了。” 永安帝不由得皱了下眉,声音凉凉的,“朕的皇后自然是最好的。” 不归大师尴尬地咳了咳,就这时,原本轻柔的诵经念咒之音陡然变大变急了,他眉眼一凛,立马举起了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诵咒之声逐渐变大,姝音只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拉扯她,把她一点一点牵引回了冰棺的肉身之中。 “起阵!” 随着不归大师的一声大喝,四周霎时亮起了一片刺眼的白光。 姝音躺在冰寒刺骨的棺椁里,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片白雾朦胧。须臾,白色中忽然涌出了一抹眩目的血红,仿佛茫茫白雪中盛开出了血色之花。 随后,耀眼的红色一点点氤氲开来,越来越大…… 永安帝凝望着冰棺里的姝音,缓缓伸出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触碰到了她,“吾妻卿卿,你以后要好好的,我们来生再见。” 姝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原来她重回一世都是因为帝王之血,是这人用二十年寿数换来的! 原来二叔没有来由的心口疼都是因为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姝音是哭着醒来的。 而她睁开眼看到依然沉睡着的顾珩时,心头一酸,顿时泪如泉涌,“二叔,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脑海里一遍遍浮现出他用刀尖划破自己心口的场景,姝音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鲜血直流,痛入骨髓。 她要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二叔好起来? 姝音飞快地思考起来,既然二叔能拿出二十年的寿数换她的重生,那她应该也能用自己的寿数去交换点什么。 “阿满!阿满!去把法弘方丈叫来!”姝音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 不管阵法要怎么弄,她得先找到那个不归大师才行! 如今才不过四更,寒夜黑沉。 好在法弘方丈并没有入睡,彻夜都在宫内的佛堂为陛下诵经祈福。只是大半夜的被叫到坤宁宫,他的心下还是有些没底,“不知娘娘叫贫僧来有何吩咐?” “方丈的师叔不归大师如今在哪儿?”姝音急切地问道。 法弘方丈一愣,如实回道:“贫僧的师叔自在惯了,这些年都在外云游,行踪不定,贫僧如今也不知道他在何处。” 姝音眉心紧蹙,“陛下如今的情况只有他能解决,必须得尽快找到他才行!你再仔细想一想,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听皇后娘娘这么说,法弘方丈错愕不已,自家没个正形的师叔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如今他也不好细究什么,赶紧道:“贫僧派人回寺里问问,也许有人知道师叔去哪里了。” 姝音点点头,又立马叫来了庚辛,让他安排更多的人去寻不归大师。 庚辛并不问原因,随即就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他又神色匆匆地回来了,“娘娘,我们的人刚出宫门就遇到个自称是法弘方丈师叔的老和尚!” 姝音的眸光骤然一凛,“带他进来!” 如墨的黑夜渐渐翻起了一丝鱼肚白,随着晨曦破晓而来的,还有那个在梦里见过的老和尚。从他走进殿里的那一刻,姝音的目光就紧紧地盯在了他的身上,生怕一眨眼这人就不见了。 老和尚的面上却一派淡然,行止间还带着点懒散,走到殿前停下脚步,略一抬头,看着上首坐着的姝音,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好久不见!” 第439章 故人 姝音手一抬,宫人们都悄声退了出去,殿内就只剩下了她和不归大师两个人。她略显犀利的眼神始终落在这人的身上,开门见山地问道:“陛下如今的状况大师可有解决办法?” 不归大师挑着眉,有些惊讶的样子,“娘娘何不先与老衲说说陛下的情况?” 姝音轻轻哼了一声,看着他的目光里带着点恼意,“你既然自己找上门来了,就应该料想到了如今的状况。你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是不是?”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和这人在云回寺的那次见面,他当时看到自己的表情就有些怪异。现在想来,这人肯定是提前预见了什么。 不归大师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转而提了个要求,“老衲想见一见陛下。” 姝音皱着眉与他对峙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内室里,顾珩依旧平静地沉睡着,面上除了消瘦了点,并没多大的变化,仿佛随时都能醒过来,又好似永远都会这样睡下去。 不归大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状况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不少。 看着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姝音心里的火气就快压不住了,“大师这是何意?陛下要怎么样才能醒来?” “快了,快了。”不归大师笑吟吟的往榻上一坐,拿起几上的点心吃了起来,“关于娘娘之前的那个问题,老衲要说明一下,我虽然算出了点东西,但并不能完全确定,而且我也没有本事去阻止什么,前世因后世果,这是陛下命里早已注定的劫数。” ……前世因后世果? 想到在梦里看到的那些,姝音的心又不由得抽痛起来,咬着牙艰难开口,“大师说的可是陛下用帝心之血和二十年阳寿结了阵法的事?” 不归大师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原来娘娘已经都知道了。”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后,才缓缓解释起来,“陛下如今不过三十有五,就算少了二十年的阳寿,以他本来的寿数,也不会这么快就发作。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姝音圆滚滚的肚皮上,叹息了一声,“老衲实属没有算到,这些因果也落在了他的头上。” 姝音没有听明白,连忙发问,“什么因果?” “孩子。”不归大师敛了眉眼,很是严肃,“不管是太子还是你肚子里的这个,他们是本不应该出生的。这一世因为个中变化,他们得以降生,可却也让陛下背负了更多的业力,也就造成了他如今的状况。” 姝音不由一愣,心里一阵发凉。 她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这个。可是孩子们已经出生了,这是无法改变的。那二叔…… 姝音不敢往下想,攥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心切问道:“那要怎么做才能让陛下好起来?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只要能让陛下恢复如常,我什么都愿意做,不管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的寿命,我都愿意拿出来。” 不归大师讶然地眨了眨眼,嘟囔:“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儿女情长。” 彼此为了对方都甘愿少活几十年,真是让他这个方外之人都开了眼。 “娘娘放心,倒是不必如此。”不归大师掐指算了算,脸上又带了点笑,“老衲之前就算到了,陛下还有一线生机,再过几日应该就能云开雾散。” 姝音眼底的光陡然亮了起来,“那我们要做什么?” 不归大师淡然地摆摆手,“娘娘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安心养胎就是。至于老衲嘛,就守在这里给陛下祝祷祈福,期盼他早日苏醒。” 不知为何,姝音总觉得他好似言有未尽,心里依然很是不安,“大师没有骗我吧?过几日,陛下真的会醒来?” 不归大师的眸光闪了闪,却一脸笃定地点点头,“娘娘放心,陛下会醒来的。” ……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结局了。 另一头,诚王这两日可谓是心潮澎湃,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了。从他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宫里那位肯定是出事了! 厉雍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初六那日首辅胡之朗又被传召进了宫,之后又对外宣称陛下龙体微恙,要调养一段时日。 但他知道——顾二肯定是毒发后药石无医、命不久矣了! “先生,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诚王一脸兴冲冲地问道。 厉雍倨傲地睨了他一眼,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当然是先发制人,抢占先机。” 诚王心下一动,立马亲手为他斟了杯茶,脸上带着点久违的讨好,“小王愚钝,请先生赐教。” 厉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半点不着急,可诚王急啊,又连忙低声下气地献起了殷勤。 厉雍的心里越发瞧不上他,但又巴不得顾家早点乱起来,便热心地分析起来,“顾二虽然快没了,但小太子还在,你如今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把这个金饽饽拢到自己手心里。 你可别忘了,林氏这个皇后也还在,林家虽不顶什么用,但勇毅侯府徐家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你以为他们就不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诚王眉头一拧,不屑地呸了一声,“区区外戚还想跟本王争?他们凭什么?” “就凭人家手里有兵权。”厉雍毫不留情戳破了他的自不量力,“徐大标掌着京营,真要硬碰硬,你一个万事不管的闲王可奈何不了他!” 诚王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恶狠狠道:“他手里的兵可是姓顾的,他徐大标也是我顾家的臣子,难道他还敢造反不成?” 厉雍的眉眼满是讥讽,哼笑,“你们顾家人可没脸说这话。” 曾几何时,顾杞手里的兵何尝不是姓厉的? 诚王狠狠一噎,现下又不好反驳什么,还是问起了正事,“那先生可有什么好主意?” 厉雍的目光有些戏谑,“你运气好,徐大标这人并没有反心。但小太子毕竟年幼,他这个曾外祖父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揽权的机会。” 诚王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徐家是个难啃的骨头。 “所以你才要乘其不备,先下手为强。”厉雍翘着嘴角,指尖随意地在桌上点了点,“你姓顾就已经占着礼法的高地了。只要好好运作一番,他手里的兵就会变成徐家的催命符!” 厉雍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阴笑道:“那些文臣最是畏忌外戚专权,现下可是你这个王叔好好表演的时候了。” 第440章 发难 大邺要变天了! 这两日,皇上身患重疾、行将就木的事在上京城里传得满城风雨。一开始大家都是不信的,皇上正值壮年,以前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大毛病,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只是,不知道又从哪里传出了小道消息——皇上自从正旦大朝会后,已经有近十日没在人前露过脸了。以往每年衙门开印了,都会举行小朝会,可皇上今年不仅没有上朝,连官员们想找他议事都会被内阁首辅挡回来。 ……这莫非是真有什么问题? 老百姓们就看个热闹,要说他们有多关心坐在皇位上的是谁,那也没有。不过这样的传闻对达官显贵们来说,可就无异于是大地震了。 一时间,去首辅胡之朗那里打探消息的络绎不绝,都想要旁敲侧击点一手内幕出来。胡之朗自然不会把陛下的真实情况说与大家知道,不管谁来打听,他都只是拿出“陛下旧伤复发,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这套说辞。 首辅这里走不通,众人又转去太医那里了——陛下的身体情况,这些大夫自是最清楚的。可太医们如今哪敢开口说什么,个个儿都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生怕陛下真有个什么好歹,那他们到时就难辞其咎了! 总之,众人一番打听下来,啥都没有挖掘到,陛下的身体到底如何也没个定论,就像被罩上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 不过大家心里也有思量,事情发酵于此,陛下都没有露面破除流言,想来应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不仅如此,随着这一传言而来的,还有皇后娘娘以及她身后的勇毅侯府想要趁机篡权的风言风语也传得甚嚣尘上。 众人一想,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小太子如今才不过一岁多,若陛下就此去了,那这皇权可能真的就会旁落到外戚手里。 特别是皇后娘娘的外祖父还是手握重兵的勇毅侯,若他以后心大了,反了幼帝也不是没可能。 勇毅侯府顿时就变成了众矢之的,徐大标在传闻里也被描述成了老奸巨猾、包藏祸心的大奸臣。徐大标也不好解释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只能称病告假,闭门谢客。 可朝臣们哪会就这么容易放下心来,为了避免外戚干政的局面,他们不仅联名上书要求面圣,还到皇室宗亲里四处走动,希望顾家人此时能站出来说句话,帮陛下守住大邺的江山。 与永安帝关系最近的大长公主顾岚和诚王顾檀那里登门拜访的人尤其多,大家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他们要防着点皇后,别让后宫和外戚扰乱了朝政! 在被众臣再三拜请和恳托之后,诚王才扮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出这个头,表示自己会尽快去宫里探望陛下,弄清楚整件事。 送完客,诚王脸上那种忧国忧民的神色一下子就不见了,眉开眼笑地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晃去了厉雍那里。 “先生,一切都按照着我们的计划在发展。”诚王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发颤,“等过了明天,事情就会尘埃落定。” 这天下终于就要是他顾檀说了算了! 厉雍的眼里浮出些兴味,问:“于邈那边答应帮你了?” “那当然!”诚王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腰背,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他如今跟我可是一条船上的,别说我们本来就是姻亲,他也还有把柄在我手里,就是他自己,心里的小算盘一打,自也知道应该怎么选!” 厉雍嗤笑了一声,他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于邈去年虽然终于入了阁,但始终都被胡之朗这个首辅压了一头。在顾二面前,于邈是怎么都越不过胡之朗的,他想要更进一步,就得换个人做皇帝。 如今就是于邈最好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你说,本王到时应该怎么处置勇毅侯府?抄家夺爵会不会过分了一点?毕竟林氏还是幼帝的生母。”诚王翘着二郎腿,已经开始盘算掌权之后的事了。 厉雍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眼含鄙夷,“王爷等过了明日再想这些也不迟。明早在宫门的集会可安排妥当了?” 看着前朝余孽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诚王就火大,可现在还不是和他翻脸的时候。 诚王忍下这口气,轻飘飘道:“先生别担心,一切都已就绪。如今朝臣们对林氏这个皇后可是不满得很,都认为她做了什么对皇上不利的事。 只要明日证实了顾二病重,就算之后林氏再怎么解释,她的身上始终都会有谋害陛下的嫌疑。这样的罪妇又怎么能辅佐幼帝呢?” 诚王的声音里满是沾沾自喜,仿佛已经稳操胜券。 厉雍点点头,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畅快。回顾过去几年自己的谋划,哪次不是部署得好好的,却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明日、真的会有那么顺利吗? 翌日一早,顾岚就递牌子进了宫,她本是不欲理会近来城里的这些捕风捉影的,只是——陛下确实很久没在人前露面了。 这很不对劲! 顾岚忧心忡忡地直奔坤宁宫而去,一踏进殿,就发现姝音已经在屋内等着自己了,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开口询问:“娘娘,陛下这是——” 话只说了一半,她就陡然收了声,看着眼前苍白憔悴的人,她的心顿时往下沉了沉,“娘娘,到底发生了何事?” 姝音苦笑了一下,“姑母今儿是来跟我兴师问罪的?” 这阵子城里的那些胡编乱造、危言耸听她也是知道的,如今外面都在传她这个皇后要杀夫夺权呢。 “这是什么话?”顾岚叹了口气,一把握住她冰凉的双手,“好孩子,阿珩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 “……姑母。”姝音红着眼,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些事说出来也没人会信的。 见她有些吞吞吐吐的模样,顾岚的急脾气也上来了,刚想追问,钱三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高声喊道:“娘娘!不好了!宫门外现下聚集了一大批朝臣,吵着要进宫来、进宫来……救驾!” 第441章 救驾 救驾? 姝音心里一阵冷笑,知道这些人来者不善,她伸手拂去眼角的水光,冷静问道:“来了多少人?都有哪些朝臣在场?” 钱三顿了顿,偷偷往顾岚那里瞥去一眼后,才委婉地回道:“据下面的人来报,外面如今来了差不多三十位大人,很大一部分都穿着绿袍,也有一些绯袍的,还有那么两位穿着紫袍。” 姝音一听,心里就有数了,绿袍乃六品以下的官员,影响力有限,这次想必也不过是被拉来凑数的。那两个着紫袍的才是真正挑头的。 “品级最高的是谁?可有内阁的人在??”姝音更加直白地问道。 钱三又下意识地往顾岚那里看了一眼,嚅嗫着道:“站在最前头的是吏部尚书于邈于大人,以及、以及、以及诚王爷。” 哐当一声响。 顾岚惊得直接摔了手里的茶杯,一脸不可思议,“阿檀怎么可能会去掺和这样的事?你确定他在?会不会是下面的人认错了?” 钱三欲言又止,诚王又不是那无名小卒,怎么可能会认错? 姝音却一点都不觉得惊讶,诚王这个白眼儿狼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他在这个时候冒头,无非是想试探二叔的真实情况,若真有机可乘,这人肯定会把皇权揽到自己手中。 想来前几日往阿公身上泼脏水,把徐家塑造成为野心勃勃欲干政的外戚,也是他的手笔。 原来这人一直都在觊觎二叔的位置…… 姝音能想到的,顾岚自然也能想到,但她却不愿相信,立马为诚王开脱起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对了!阿檀最是温和的一个人,耳朵根子又软,一定是被他那个亲家于邈怂恿的,大家毕竟是亲戚,他肯定是抹不开面子才不得不跟来的。” 姝音的眼底闪出浓浓的嘲讽,“大家既然是亲戚,叔父又何必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可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这明摆着是不讲情面了! 诚王作为皇上的亲叔父竟公然带头要进宫“救驾”,这不就是在告诉世人她这个皇后有问题吗?他若真这么关心二叔这个侄子的安危,觉得她包藏祸心暗害了陛下,早两日就应该联合其他宗室冲进宫来护驾了,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宫门口唱戏呢! 顾岚有些讪讪的,“他、他也是关心则乱,太过担心陛下的情况了。” 姝音不想和她纠缠这个问题,对着钱三吩咐,“让胡大人去应对他们,陛下一年忙到头,难道连几日清净养病的时间都不能有?” 钱三立即领命而去。 姝音知道这些人既然敢在宫门口闹起来,就不会轻易退去,肯定还有后招。果然没一会儿,钱三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色很是难看,嚅嗫了半天,都没有把话说出口。 “有什么就说吧。”姝音反而比较淡定。 钱三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回话道:“胡大人得知消息后也立马过去劝说他们了,本来一大部分人都被说动了决定离开,可这时却有人跳出来指责、指责、指责他作为首辅,非但没有忠君,还勾结后宫,意图、意图颠覆皇权!” 姝音一声冷哼。 诚王这是终于图穷匕见了——这样的责难,不仅能扳倒胡之朗这个对陛下最为忠心的首辅,还给她这个皇后娘娘又多加了一项勾连前朝的罪名。 还真是一箭双雕,打得好算盘!下一步就是要对她、对徐家喊打喊杀了吧…… 顾岚嗖的一下站了起来,“胡说八道!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些人在危言耸听,唯恐天下不乱!”说着,她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姝音伸手拉住了她,“姑母,你这个时候出去小心引火烧身!他们能往胡大人、往我身上泼脏水,就会往你这个大长公主身上泼脏水。” 顾岚迟疑了一下,还是挣脱了她的手,“不会的!阿檀不会这么对我的。” 然而事实却让她失望了,诚王如今已是胜利在望,这样的紧要关头,哪会给她这个姐姐面子?顾岚不仅没有规劝成功,还反被诚王臭骂了一顿,斥责她作为大邺的公主,却吃里扒外,偏帮夫家,也想趁机弄权夺位。 诚王大义灭亲后,下面的人也立马跟上,表示成国公府和勇毅侯府一样都有不臣之心,应该抄家夺爵,以儆效尤! 顾岚被当成儿子一样疼爱的弟弟当面背刺,气得根本说不出话,一时怒火攻心,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她是被抬回坤宁宫的。 太医扎了针后,顾岚才缓缓醒了过来,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见她这样,姝音也不好多说什么,正想让人带她下去休息,就看到钱三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惊惶,“娘娘!大事不好了,诚王爷拿着先皇陛下亲赐的信物带着一群人进宫来了,如今宸元殿外跪了一地的人,他们说今日若是见不到陛下就不走了!” “让他们跪!”姝音哼了一声,沉声吩咐:“让庚辛和甲木带人守好坤宁宫,若他们敢往内宫闯,格杀勿论!” 这些人既然不要脸了,她当然也不会客气! 顾岚眼皮一跳,立刻坐起了身,“娘娘,不至于此啊!阿檀只是鬼迷了心窍,被于邈那个小人挑拨利用了,等我马上就去骂醒他。” 姝音勾了勾唇,语气淡淡的,“王叔不往内宫来就不会死。姑母,我对他们已是仁至义尽,不经传召擅自闯宫,这可是谋逆!” 顾岚无法反驳,却仍不想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哀求道:“娘娘,你就告诉我陛下到底怎么了吧!只要我清楚了整件事,我保证,一定能在天黑之前把他们劝离出宫。阿檀只要知道陛下安好,就一定不会再生事了!” 姝音沉着脸没有说话。 二叔的真实情况若是传出去了,这些人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她不能说。 顾岚急红了眼,“娘娘!你说句话啊!” “姑母,不要为难梓童。” 一道低沉又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姝音心里一颤,连忙循声望了过去,虽然背着光,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门边站着的那个身影。 “……二叔。”她一开口,霎时泪如泉涌。 第442章 一场空 顾珩一步一步走到了姝音的身前,幽深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脸上,“别哭。” 他伸手为她拭去了泪水,指腹触碰到她温润的脸颊时,不禁微微颤动了一下。 “……二叔。”姝音又呢喃了一声,就忍不住扑到了他的怀里,可她忘记自己的肚子已有九个月了,虽然很努力往他靠近了,却还是揽不实,只能虚虚环住他的胳膊。 姝音勉强抱了片刻就脸红红地退开了,可又舍不得放开他,只好紧紧拉住他的手。 顾珩的视线落在她浑圆隆起的小腹之上,眼里的讶然一闪而过,沉静的眸子渐渐涌起了波澜。 “陛下?”顾岚惊诧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你这不好好的吗?怎么这些日子都不露面?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闹成什么样子了?” 人看着是瘦了一点,但也不像传闻里说的病入膏肓、命在旦夕的样子啊!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珩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淡笑道:“朕前几日偶感风寒,加上天冷致旧患复发,太医建议朕要多静养几日。在那之前朕也都把事情和胡之朗这个首辅交代好了,本打算安安心心养病的,哪想到这一下却炸出了这么多的牛鬼蛇神。” 他的语气相当平静,却让顾岚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 阿檀这次做得太过,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顾岚想要为这个糊涂的弟弟说几句好话,可看着陛下那凛然的眉眼,却又开不了口。 顾珩也不会给她开口求情的机会,他垂着眼,极是温柔地看着姝音,“外面那么闹腾,我先出去看看。卿卿勿忧,我很快就回来。” 姝音一愣,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 ……姑母还在呢!怎么就叫她、叫她卿卿? 宸元殿外。 跪在地上的诚王不由得吸了吸鼻子,这天可真是太冷了!冻得他的腿脚都快没知觉了。就算他早有准备,在里面多穿了条皮毛裤子,还带了护膝,却还是禁不住这寒风往他骨头缝里钻啊! “阿嚏!阿嚏!” 周围的人都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喷嚏。 于邈也被冻得瑟瑟发抖,用手臂碰了碰诚王,低声问道:“王爷,这戏要演到什么时候?我们今儿要不先回去吧?” 反正他攻讦胡之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要等皇上一驾崩,他就能立马把这人从首辅的位置上拉下来。 诚王有些不甘心,他本以为今儿能一鼓作气,扯出顾二病重的真相。可他们都闹到这个地步了,林氏还是没有任何动作,既不派人安抚也没有任何解释。 他确实也不敢直接往内宫里闯,谁知道林氏这个恶妇有没有埋伏什么?后宫如今毕竟是她掌控着,到时候真刀真枪拼起来,他可不占优势! 诚王略一沉吟,便点了头,“想个好点的借口,我们等下就走!” 他今日这一出戏,一是要往林氏这个皇后身上泼脏水,二来就是要向世人展示自己这个王叔的正统,如今两件事都办成了,他也没必要继续在这里遭罪了。 左右不过再等几日,顾二就能死透了。他几十年都等过来了,这点时间还等不起吗? 于邈明白了诚王的意思,马上就给自己另一侧的许荣使了个眼色,这人已经七老八十,受不住冻厥过去也是有的。 那他们就能就坡下驴地走人了。 许荣不用演都已经快晕倒了,他要不是有把柄在于邈手里,今日才不会来蹚这浑水。他抖着手,正酝酿着要怎么倒下才不会磕着碰着,就听到了一阵呼啸而来的鸣鞭之音。 咻咻的仿佛打在了他的心口,让人不寒而栗。 紧接着,寒风中又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皇上驾到!” 诚王怔了一下,赶紧摸了摸自己快冻僵了的耳朵,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于邈也是惊得如五雷轰顶,立刻一脸质问地看向诚王——不是说皇上就快不行了吗?怎么又来了?今儿他们可是闯宫了,这可要怎么收场? 诚王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顾二这肯定是看他们闹得太过,硬撑着过来的! 然而,等他见到顾珩后,就再也说不出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了。这人除了比之前瘦了点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完全没有油尽灯枯的感觉啊! “叔父见到朕,为何如此震惊?”顾珩慢慢踱步到了诚王跟前,一脸兴味地问道。 诚王被他盯得心虚极了,顿时手足无措、张口结舌,根本不知该怎么应对。 他之前都没设想过这种情况啊! “陛下啊!”于邈反应更快,立即仰天哭喊起来,一副喜极而泣地模样,“见到陛下安然无恙,微臣实在是死而无憾了!臣等自知今日犯了大错,虽说都是出于对陛下安危的担忧,但错了就是错了,还请陛下责罚!” 如今这种情况,还是得先请罪才行,再想办法把这事辩解成误会!希望陛下看在他们“一片丹心”的份上,从轻发落。 其他人见状,也连忙跟上于邈的步伐。一时间,顾珩面前跪着的人全都又哭又笑了起来,看上去极是滑稽。 顾珩微眯着眼,犀利的视线在这些人身上逐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了呆若木鸡的诚王脸上。 “叔父对朕的关心,朕都收到了。” 他这话里的深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禁不住头皮发麻。完了!完了!陛下要跟他们算账了…… 不过顾珩此时却懒得与他们多说什么,“今日天寒,大家跪了一日也累了,早点回去吧。” 众人:…… 就这?可不知为何,大家心里一点都没感到松快,反而更加惶恐不安了。陛下这么平静也太反常了,他们宁愿被暴喝一顿再拖出去打板子,也比现在这样提心吊胆的强! 诚王失魂落魄地回了府,第一件事就是去厉雍的院子兴师问罪——都是这个前朝余孽给他出的馊主意!说得天花乱坠的,什么顾二吃了毒药就会必死无疑,完全是耍自己玩儿呐! 他啪的一声踢开房门,气急败坏地冲了进去,可他找了半天,屋子里都没有厉雍的人影。 这祸害上哪儿去了? 诚王的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气得脸都涨成了紫红色。就这时,外面却陡然传来了一连串慌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管家的呼喊,“王爷,不好了!王府外面围了好多官兵!” 第443章 没骗你 顾珩确实没有骗人,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处理好事情回到了坤宁宫。 顾岚本来还想等他回来详细问问情况的,可姝音却直接下了逐客令,“姑母今儿也受累了,不如早点回去歇息吧,我让人送你。” 顾岚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可她最终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满面羞愧地离开了。 她今日到宫里来,又何尝不是听信了谣言来质问皇后的?她脸皮就是再厚,此刻也说不出让皇后谅解诚王的话来。 若陛下没有露面,阿檀的那些所作所为,可都是要把皇后往死路上逼啊…… 姝音其实并没有生顾岚的气,她只是不想有人打扰自己和二叔罢了。她有好多话想和他说,有好多问题想问他,想好好抱着他,想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 顾珩刚踏进房门,就看到了一双水润的眸子——那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期盼眼神。 有人等他归家。 “二叔!”姝音连忙迎了过去,只是她如今大着肚子,行动始终有些不方便。 顾珩看得心里一紧,立即先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胳膊,“小心点,别摔着了。” 姝音莞尔一笑,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渐渐的,眼睛里有了湿意,声音也带了哭腔,“二叔,我好想你,好想你……” 顾珩的身体僵了一下,心里霎时又酸又涩,又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 他知道这一声二叔绝不是在叫他。 “怎么了?”姝音很少见他这样呆愣的模样,有些不安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珩还没说什么,姝音的面上就浮出了一丝懊恼,赶紧吩咐阿满把好克化的食物端上来,又让人去把苍神医叫过来。 “二叔这么多日没好好吃东西,一定饿了。”姝音把他按到榻上,心疼地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有什么,等吃过饭了再说。” 吃饭前,苍介还给顾珩细细把了脉,除了有些虚弱外,并无任何不妥,至于其它的,他就不敢保证了。苍介嘱咐了几句陛下如今在饮食上的避忌,又开了个进补的方子就退了出去。 不说还不觉得,可当食物的香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顾珩一下子就感觉到了饥肠辘辘。 “慢点吃。”见他吃得急了,姝音一边在他的后背轻轻抚了抚,一边把热茶送到了他的唇边。 顾珩愣了一下,抬眼朝她看了过去,目光闪烁中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看什么?专心吃饭。”姝音红着脸嗔了他一眼。 顾珩垂眸嗯了一声,心里萦绕着一股陌生的暖流,嘴角也不由得扬了起来。 “爹爹!爹爹!”门外蓦地响起了孩子们欢快的呼喊声,转眼间,小姐弟俩就跑了进来,在顾珩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径直扑到了他的怀里。 “爹爹,我和弟弟都好想你啊。”珠珠抱着他的胳膊,软糯糯地说道。安哥儿点点头,又立刻伸出小胖手紧紧地攥住了顾珩的衣袖,好像生怕他会不见了似的。 顾珩抱着两个孩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眼眶也渐渐潮热了起来。 这两个娃娃是他的骨肉。 他有孩子了。 见小姐弟俩一左一右地缠着顾珩,都让他没法好好吃饭了,姝音连忙把他们拉开,“先坐好,爹爹用完膳再和你们玩儿。” 两个孩子乖巧地点点头,等顾珩吃完了饭,两个小家伙就又缠在了他的身上。 姝音担心二叔的身体还没恢复好,孩子们太闹腾会累着他,就想把珠珠和安哥儿哄回去。刚开了个头,顾珩就笑着摇了摇头,“无妨,我也想和他们玩儿。” 他求之不得。 姝音无奈地笑了笑,便也随他们去了。整个下晌,暖阁里都充斥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不过大概是白日里玩得太开心了,小姐弟俩入了夜很早就打起了瞌睡。 姝音却不敢睡,她有些害怕,害怕一觉醒来二叔又会变成之前那样沉睡不醒。可她又架不住身体的疲惫,连日来的忧心不安已让她的身心都绷紧到了极限,如今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就有些坚持不住了。 见她明明都快睁不开眼了,却还是努力不让自己睡过去,顾珩很是心疼。 “累了就睡吧。”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落在了她的发顶上。 姝音在他手心上依恋地蹭了蹭,就拉着他坐到了自己身旁,无比自然地依偎了过去,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娇娇柔柔道:“二叔,我们说会儿话吧。” 顾珩呼吸一窒,喉结滚了滚,低沉的嗯了一声。 姝音此时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了,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勉强打起精神,问:“诚王那边,二叔准备怎么做?” 顾珩皱了下眉,“今天的事让你受委屈了。别担心,我已经让人把诚王府围了,其他人也跑不掉,之后会慢慢与他们算账!” 姝音点点头,睡意朦胧中又陡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把大朝会那日的发现说了出来,“顾淳竟然和顾琥一样都吃不得鱼虾,吃完身上就会起红疹,这肯定不是巧合。就此可见,诚王多半就是那个奸夫。” 顾珩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稍微想了想,就推测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诚王和祝清莲有染,顾琥是诚王的儿子。 ……原来如此。 顾珩还想问点什么,姝音就又打了个哈欠,实在是撑不住了,窝在他的怀里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顾珩不忍打扰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了床上,为她盖上被子后,就那么坐在床沿专注地看着她。 原来她鲜活的模样是这个样子的。 比他想象中还要娇媚明艳、楚楚动人,还要让他心动…… “……二叔,我好想你。”姝音睡得迷迷糊糊的,嘴里喃喃地发出了一声梦呓。 顾珩一顿,眼底的光瞬间黯淡了一些。 如今夜已深沉,整个坤宁宫都静悄悄的。也是在如此的安宁寂静下,几声突兀的鸟鸣之声划过,立刻就让顾珩回过了神。 他走到屋外,远远的就在雪地里看到了个亮锃锃的光头。 “陛下!”不归大师冲他招了招手,眉开眼笑地跑了过来,有些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老衲没有骗你吧!” 第444章 起疑 顾珩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开门见山地发问:“朕有多长时间?” 不归大师有些尴尬搓了搓手,没想到被他看出来了,磨蹭了一下,犹犹豫豫地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三日。” 顾珩的眉眼往下一沉,“那之后呢?” 不归大师的面上浮出一丝踌躇,指了指天,“那就要看天意了。老衲算出陛下尚存一线生机,也许三日过后就会有新的变化。” 顾珩哼了一声,替他把话说完,“也许什么都不会变,这具身体就会这么一直睡下去,直到油尽灯枯。” “也、也是有这种可能。”不归大师呐呐说道,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顾珩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自己若就这么走了,姝音一定会很伤心。她如今即将临盆,可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顾珩的眸色越发漆黑,下颌咬得紧紧的,沉默了片刻,终是问出了心底的那个渴望,“我、能留下来吗?” 他承认他很贪心,也非常嫉妒这一世的自己,他想要留在这里,想要和姝音和孩子们在一起。 不归大师面露难色,“陛下,你不属于这里。” 这人说得委婉,但顾珩还是听明白了。 “就没有办法了?”他不甘心地追问了一句。 不归大师这次果断地摇了摇头,“陛下,你有自己的路要走。” 顾珩自嘲的嗤了一声,明明是一个人,这一世的自己能有妻子儿女,可他却只能孤独终老? 不归大师不想他再纠结于此事,立马岔开了话题,“陛下既然已经清楚了所有事情,那就要有所准备。三日后,陛下走了,也许就……所以在这之前,很多事你就要安排妥当,免得再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况。皇后娘娘一个妇道人家,不是那些牛鬼蛇神的对手。” 想到今日那些人的胆大妄为,顾珩怒极反笑,“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些人既然自寻死路,他当然会成全他们。 冬夜里,寒风如刃,刺骨的冷意冻得人全身生疼。不归大师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正想找借口退下,就听到顾珩幽幽问道:“他呢?去哪里了?” 不归大师略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陛下在问什么,借着月光觑了他一眼,反问道:“陛下可有感觉到他的存在?” 顾珩凝眸沉吟了一会儿,“我在这具身体醒来前,好似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了。” 他听出来那是自己的声音,却又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不归大师长长叹了口气,“这一世的陛下如今应是被困在一片混沌里,想醒过来却又不得,却又能感知道外面的一切。宫里今日有人闯宫,他不想皇后出事,才会把肉身让给你。若是他自己不退让,陛下是无法在这里醒来的。” 顾珩的心里莫名生出点酸意,没有再说什么,目光飘远地看向了一望无垠的黑夜。 “暂时不要告诉她。”他语焉不详地吩咐道。 不归大师当然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他本也没想去讨这个嫌,立马应了一声就轻手轻脚地溜走了。 天空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雪,顾珩的视线很快就被一片纷纷扬扬的白茫所覆盖,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扯着唇淡淡一笑,拍了拍肩头的雪花,转身往屋内走了去。 这三日,他一定会好好珍惜…… 翌日,姝音醒来后有一瞬间的慌乱,她下意识伸出手往身侧摸了摸,冷冰冰的,仿佛没人在这里睡过一样。她心里一紧,立刻睁开了眼睛。 “二叔……” “别急,我在。” 听到他的声音,姝音才松了口气,立刻拉住了他的手,“你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天还没亮呢!” 顾珩扶着她坐了起来,如实道:“我睡不着。” 姝音一愣,眼里随即就闪过一丝了然。二叔一连睡了十几日,如今确实应该没什么睡意。而且,二叔是不是害怕睡着后,就会又醒不过来? 姝音的心蓦地一疼,立刻捧着他的脸,“二叔别担心,不归大师一来你就醒了,他一定有办法帮到我们的,也许再做个什么阵法就好了。” 顾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垂眸眨眼间,长长的羽睫遮住了他眼底的那抹苦涩。 “——嘶!”姝音忽然捂着肚子,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顾珩神色慌乱,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我让人去请太医。” 姝音连忙拉住了他的手,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不用紧张,只是娃娃动了,很快就没事的。” 顾珩蹙了下眉,目光落在她隆得高高的肚子上,神情有些严峻。 小娃娃在肚子里也会动?怎么个动法? 姝音哑然失笑,拉过他的手贴到自己的小腹上,安抚道:“别担心,她的劲儿不大,没有安哥儿踢人疼,所以啊,我一直觉得这个孩子应该和珠珠一样都是女娃娃。” “她踢你?”顾珩越发有些不可思议。 姝音嗯了一声,心里略微感到些诧异——二叔的反应怎么像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 她的心没来由地往下沉了沉。 随即又想到了两件事,昨日他和孩子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有时莫名地会流露出一点生疏之感,好像不太记得珠珠和安哥儿都喜欢与他玩什么一样。 而且,他对自己的称呼也怪怪的,总感觉好似有些别扭。 姝音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是睡太久的缘故? 就这时,门外传来了钱三压低的声音,“陛下,内阁那边已经通知下去了,天一亮,他们就会进宫来。” “二叔今日要去前朝?”姝音有些舍不得,只想时时刻刻都与他在一起。 顾珩扬起唇,伸手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我处理好事情就马上回来。” 姝音茫然地眨了眨眼,总觉得二叔这次醒来后对她仿佛没那么亲密了…… 顾珩离开后,姝音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随后就让阿满去把不归大师请过来,她刚好也有好多问题想仔细问问。 须臾,阿满却一个人回来了,脸上带了点怪异的表情,“娘娘,不归大师说他前几日用功太过,这两日需要闭关静养,暂时不能前来,还请娘娘恕罪。” 姝音敛眉,心底的那点疑团顿时就扩散了开来。 ……这老和尚别是在避着自己吧? 第445章 你是谁 宸元殿里,顾珩眼前这些一把年纪的内阁大臣们都是一副热泪盈眶、欣喜若狂的样子。 特别是首辅胡之朗,一见到陛下的面就开始抹眼泪,天知道自己这些时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每每想到陛下的状况,他都愁得睡不着觉! 现在好了,陛下终于醒了,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病的样子,想来是无碍了! 他也终于能歇口气了。 其他人高兴的同时,心里还不禁一阵后怕,无比庆幸自己昨日没有跟着于邈一起进宫胡闹,不然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吏部尚书府昨夜就被官兵围了起来,皇上想必是不会放过于邈的,罢官抄家都是轻的。 那可是未经传召擅自闯宫啊! 这于邈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有那个诚王也是的,平日里装得一副恬淡寡欲的样子,原来也还有觊觎帝位的野心。 “昨日的事你们怎么看?”顾珩冷不防开口问道。 他靠坐在龙椅之上,姿态颇为随意,语气也很是平静。但众人都知道,陛下这一句并不是随意的问话,他们得更加谨慎应对才行。 也不知于邈前几日找他们喝酒游说的事情,陛下知不知情?自己要不要坦白从宽呢? 大家垂首敛目地跪在那里,心下一阵纠结苦恼,都有些怀疑皇上最近这一出是不是故意诈病,目的就是为了引出那些有不臣之心的人。 顾珩一脸兴味地看着他们,“怎么,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还是你们不知道擅闯宫门,污蔑皇后该当何罪?” 众人不禁瑟缩了一下,却也听出了陛下对这件事的态度——罪名都定好了,那肯定是绝不轻饶的。 摸清了皇上意思,大家再开口时就不再避忌诚王皇亲国戚的身份了,都直言他以下犯上,应该罪加一等。 顾珩还算满意的微微颔首,含笑道:“那就按照众卿的意思,以谋逆治罪,把诚王贬为庶人,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众臣:……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说了?诚王虽然带人闯了宫,但离真正的“叛乱”还是有距离的,况且他毕竟还是陛下的亲叔父,按照他们本来的意思,以后把诚王幽禁在王府内,再虢夺封号就差不多了。 哪成想陛下会一点情面都不留,这是冲着要处死诚王去的啊! 不过他们现在也不敢劝什么,陛下明显还在气头上,等过几日他自己说不定就会改主意了。 然而顾珩马上就打了他们的脸,“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内阁在日落之前就把诏书拟好,用了印夜里就去拿人吧!” 众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居然是认真的! 顾珩不耐烦把时间花在他们身上,抬手挥了挥,“胡之朗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陛下召见了内阁众臣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同时,京里的人也都知道了陛下龙体安康,身子好着呢!之前那些陛下病危、后宫干政的传言也瞬间不攻自破。 很多听信了流言的人都有些讪讪的。也不知是哪些黑了心肝、别有用心的人胡编乱造,害他们误会了皇后娘娘和勇毅侯府,差点冤枉了好人。 老百姓们不明就里,但朝里的人很快就琢磨出味儿了——昨日诚王带人闯宫的闹剧大家都有目共睹,陛下并没有大发雷霆,还让这些人轻轻松松地回家了。只是夜里的时候就派了人把诚王府和吏部尚书府这两个带头的人家给围了。 这一下事情就清晰了,这段时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假消息应该就是这两人搞出来的。 至于目的嘛,皇家争的无非就那一样东西。只这诚王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竟想出个这样的馊主意,人陛下明明好着呢,哪会被他钻了空子! 一时间,诚王的事就被当成笑话一样在上京传了个遍。 某间不起眼的酒楼里,坐在角落的厉雍阴沉着脸,气得一把捏碎了手里的瓷杯。 顾二竟然还没有死?难道,他身边有人能解七星凤尾的毒? “哎!客官,你弄坏了我们酒楼的东西可是要赔的!这杯子可比你点的酒水还贵呢!”店小二这声呼喝立马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 厉雍连忙压低了帽檐,冷冷扫了他一眼,从腰间摸出块碎银子随意一扔,就匆忙起身离开了。 “我呸!穷酸鬼!”店小二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厉雍走到街上,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也无人可依,身上所剩的财物也不多了。 他嘲讽地勾了勾唇,自己竟然已经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也许此时离开上京他还能继续苟活,可他不甘心!他生来就高人一等,绝不会卑微地求生! 他要留下来,他要顾二死! 坤宁宫。 自从心里有了疑问,姝音就更加注意起顾珩的一举一动来。他说话时的用词、看着自己的眼神、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姿态,她都察觉到了细微的不同。 虽然他很努力地想要融入,但始终还是少了点亲密无间的感觉。 “怎么了?是不是又困了?”顾珩见着她有些神情恍惚的模样,便想要扶着她去床上。 姝音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顾珩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 屋内的气氛有瞬间的凝固。 姝音的心里莫名地感到些内疚,立马弯着眼睛笑起来,“如今才不过二更,我还不困。明日就是上元了,二叔可还记得去岁我们一起去庆明坊逛灯会的事情?” 顾珩的眸光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 姝音嘴角的弧度渐渐收敛了,“今年上元的宫宴虽然取消了,但晚上却还有与民同乐的烟火会,不如我们也还是十六那日再去逛灯会吧?不过二叔今年不要定万福楼的雅间了,我不喜欢那里的点心。” 顾珩浅浅地笑了一下,点头应下,“好。” 姝音的脸色却陡然变得苍白起来。 去年二叔定的明明是繁星楼的雅间,而万福楼的桃花酥是她最喜欢的点心,二叔定期都会让人给她买回来。 ……这人绝不是二叔! 察觉到她脸上的异样,顾珩后知后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我——”,他开口想解释点什么,却又无法撒谎欺骗她。 姝音紧紧攥住自己颤抖的手心,看着他的眼里满是惊恐,“你到底是谁?我的二叔在哪里?” 第446章 办法 顾珩被她防备的眼神刺得心里一痛,整个人瞬间僵住,艰难开口,“我就是他,我们是一个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姝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却依然让她震撼不已,“你、你是上一世的永安帝?” 听着她对自己这样生疏的称呼,顾珩的心里越发酸楚,“对,我是他。” 姝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眨眼,眼泪就落了下来,“那我的二叔呢?他如今在哪里?” 若上一世的永安帝在这里,那二叔是不是回到了上一世? 顾珩握紧掌心,克制着想要为她拭泪的冲动,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姝音的身子晃了晃,整个人似是已经站不稳了,顾珩立马上前一步,下意识把她揽到身前,让她靠着自己,“小心别摔着了,我先扶你去榻上坐着。” 姝音在他怀里用力挣扎了两下,顾珩却没有放手,略显强硬地握住她的手,“听话。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现在快临盆了,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姝音没有再乱动,却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点,只伸手抓着他的胳膊慢慢走去了榻边。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珩一顿,嘴角的笑意苦涩,“我那夜照常入睡后,好似做了个梦,没想到醒来就是这样了。” 梦? 姝音的脑子乱糟糟的,冲口问道:“这梦可是与那个阵法有关?” 顾珩怔了一下,眼底渐渐浮出惊喜的光芒,“你知道那个阵?你都记得?你记得我们——” “不是。”还没等他说完,姝音就出声打断了,“我不记得,我只是梦到过一些场景。” 顾珩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来,“我也不知是不是与那个阵法有关,就连不归大师自己都说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姝音的眉眼一凛,声音冷冷的,“我要见这个人,二叔……请陛下把他喊过来。” 这个老和尚说什么闭关静养,绝对是骗人的! 没过一会儿,不归大师就过来了,看到姝音后,就猜到事情大概已经败露,不由得瞪了顾珩一眼。 不是让他什么都不要说吗,怎么自己就都坦白了?害他白白在皇后面前说了谎! 顾珩苦笑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被看出是冒名顶替。 姝音压下心里的怒意,咬着牙质问:“这一世的陛下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回来?大师不要遮遮掩掩的说一半留一半,有什么话不如一下子说清楚!” 不归大师神情讪讪的,告罪后才叹息道:“娘娘你可是误会老衲了,很多时候不是我有所隐瞒,而是我也不知事情具体会变成什么样,老衲才疏学浅,只能算到大致结果,算不到过程啊。不过,我也尽自己所能在保护这一切了。” 姝音心里一动,陡然想到了什么,“你就是那个在陛下初次出征失利后,送他佛珠的和尚?” 顾珩的眼里浮出些疑惑,“我不记得有人送过给我佛珠。” 不归大师立马解释,“那是我担心阵法会对陛下这一世的命数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特意送给他防身庇佑,确保事情都按照本来的方向发展。” 姝音蹙着眉,不解地问,“你既然记得前世的事,就知道陛下会被奸人所害,身中绝嗣散的毒,为什么不早点提醒他?你不是最希望陛下能有子嗣,让大邺走向应有的康庄大道吗?” 不归大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娘娘,那不是我能干预的。这些都是陛下命里的劫数,我说过,所有的事都要按照原来的方向推进才行,一点点小的改变都能引起变化,若是影响到大邺的建立,影响到天下苍生,后果将不堪设想。” 姝音有些没听明白,但此时再计较这些也无用,她又急切地问了一遍,“那这一世的陛下呢?他此时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归大师面露难色,支吾了一下,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 “你不知道?”姝音倏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竟然说不知道?” 不归大师心虚地别开了脸,“老衲也是第一次布这个阵法,确实没预料到这些。” 顾珩立马握住姝音颤抖着的双手,温声安抚,“别急,也许我离开后他就会回来的。” “……你会离开?”姝音的眼里闪过一丝希冀。 顾珩心酸难忍,沉沉嗯了一声,“我只有三日的时间,明日过后,我就会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 察觉到他的失落和黯然,姝音的心里也很难受,可她说不出安慰他的话。 她只想要她的二叔。 “也许不会回来。”不归大师幽幽开口补充了一句。今天干脆就把所有事都说清了,免得以后又落人埋怨。 姝音心里刚升起的一点希望霎时又沉到了谷底,“大师这是何意?不回来是什么意思?那他要去哪里?” 不归大师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垂着头道:“阵法已成,对陛下的影响是无法改变的,二十年的寿数、身体的康健都无法恢复,就算这次陛下能有惊无险地醒过来,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姝音身子一软,就要往旁边倒去,幸好顾珩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对不对?”姝音腥红着双眼,任由泪水汹涌而出,语气里满是哀求,“我们再起个阵,不管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我都愿意付出。大师,求你帮帮我。” 看着她这样,不归大师也有些于心不忍,但他还是说了实话,“这个阵只有帝命之人可以开启。” 想要起阵,帝心之血可是关键。 姝音的面上满是绝望,只觉得上天在跟她开玩笑。若她事先知道自己重活一次需要他付出这么多,她宁愿他什么都不要做。 姝音抬眼看着身侧的顾珩,蓦地想到了什么,含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大师,梦可以吗?” 上一世的他能从梦里来到这儿,那自己应该也能用同样的方法回到上一世去阻止他起阵。 嗯?做梦? 不归大师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也许有办法!” 第447章 冒险 姝音的心陡然快跳了起来,连忙擦掉了脸上的泪水,“大师请说。” 不归大师也好像是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惊住了,有些激动地在屋内来回走了几圈,喃喃自语道:“我真是太笨了!居然没想到这一点!这一世既然已成,就不会被再被过去影响。只要再回到上一世阻止陛下起阵,就能两世圆满了!” 姝音听到这里,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大师的意思是我即使改变了过去,这一世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当然!“不归大师重重点头,“你们这两世并不是前后的关系,而是从一个点上分出去两个岔路独自存在,只是当初陛下为了让你重生,才让这两条路有了一缕因果的联系,你只要回到上一世切断这样的联系,这一世的陛下就不会受到阵法的影响了。” “只不过——”他的面上浮出点迟疑和担忧,据实道:“娘娘只有一日的时间,并且也有可能会发生一些我无法控制的事。也就是说,娘娘这一趟需要冒险。” “我愿意。”姝音不假思索地回答,湿漉漉的眼睛里甚至还带了笑。 只要能救二叔,她什么都愿意做。 顾珩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不放心地问:“你说的无法控制的事指的是什么?” 不归大师不确定的嗯了一声,摊了摊手,“这个嘛老衲现在也说不好,毕竟我以前也没做过类似的事。”他皱着脸想了想,“娘娘只要在过去不做危险的事情,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吧?” 顾珩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说了这么多都没个准话,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可姝音却十足满意了,为了救二叔,这些风险她必须承受,她也甘愿承受。 姝音对着顾珩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立马问起具体的操作来,“大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我在梦里能回到过去的哪一日?可以选择吗?” 不归大师掐指算了算,“明日刚好是月圆之夜,又恰逢上元,各处都会张灯结彩、燃灯表佛,正是梦回的绝佳时机。至于能回到哪一日——”,老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面上浮出些为难,“这个老衲也说不好,只能尽量让你回到更早一些的时候。” 姝音闻言有些失望,却也不敢奢求太多,现在这样已然是不可多得的良机,“多谢大师相助。” 不归大师笑着摆了摆手,“多谢娘娘才对,您这次若是成功了,另一条道路上的大邺也能往好的方向前进,对天下百姓也是一件好事。”他双手合十,恭敬地施了一礼,“时间紧急,老衲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准备,就先告退了。” 姝音敛衽回礼,“劳烦大师了。” 不归大师离开后,屋内又只有姝音和顾珩两个人了。 如今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姝音再面对他时就稍微有些别扭,可她却也还有话要和他说清楚。 这大概也是两辈子唯一与他说这些的机会了…… “对不起。”顾珩却率先开口了,说出了一直以来都想当面与她说的那些话,“事情发展成这样,都是我的错。若我在那一夜之后多用点心调查,你就不会经历之后的那一切痛苦,也不用失去那个孩子,更不会早早就被人害去性命。” 他深黑的眸子里隐隐闪着水光,声音哽咽,“都是我做得不够好,是我害了你。” 姝音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可她马上就扬起了唇角,笑着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我也早就不怪你了。上辈子是我自己活得糊涂,若我在那一夜后能勇敢一些,果断和陆承舆和离,也不会有后面那些悔恨和病痛。” 顾珩有些哑口无言。 他设想过千万次与她当面道歉的场景,却从没想过她的反应是如此的平静和释怀。他以为她会骂他不负责任,怨他始乱终弃,怪他昏聩糊涂。 可是都没有。 她只是心平气和告诉自己她不再纠结过往了,她的人生是自己负责。 姝音抹掉脸上的泪水,慢慢走到他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陛下为我和我娘亲讨回公道,也多谢陛下没有放弃寻找阿爹,多亏了你,这辈子的阿爹才能安然无恙。” 顾珩幽深的瞳孔微微一震,“你还记得上辈子死后的事情?” “不记得。”姝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如实道:“我之前只是梦到过几回,刚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后来才慢慢察觉有可能是前世所发生的事。” “……这样啊。”顾珩勾了勾唇,可声音里却满是失望。 姝音的心里有种怪异的内疚,就好像与人“山盟海誓”之后又不记得人家了,辜负了别人的一片心意。 可她确实做不到把他当成是二叔…… “陛下。”姝音坦然地笑起来,“过去的事,我早就放下了。我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你不需要再弥补什么,也不要再愧疚自责了,人生还有很多可能。” 顾珩不由一怔,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被夫君的妾室害死后跟在自己身边,用烛火和自己神交的女子了。 她如今有深爱的夫君,有乖巧的孩子,人生再没有什么遗憾。 顾珩的心里霎时有些酸楚,却仍然为她感到高兴,“好。” 千言万语、刻骨铭心,最终就只化成了一个字。 他与她终究是没有缘分…… 翌日,珠珠和安哥儿很早就起来了,提着去年娘亲和爹爹买给他们的兔子灯在屋内跑来跑去的,很是兴奋的模样。 小姐弟俩最是喜欢过上元节,不仅有好吃的,还能观灯猜谜看烟火,可有意思! “爹爹,我今年想要一个很大的金鱼灯,尾巴长长的、五颜六色的那种,可以吗?”珠珠抱着顾珩的胳膊撒起娇来。 “当然可以。”顾珩紧紧握住她的小手,眼里渐渐有了湿意。 他想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这个孩子面前,这个他亏欠愧对的孩子…… 珠珠开心地欢呼起来,立马又指着榻上一堆各式各样的珠翠花簪,甜甜地询问:“爹爹,哪个更好看?夜里有烟火会,珠珠想打扮得漂亮一点。” 顾珩放眼望过去,只觉得眼花缭乱,完全不知该怎么选。 在他看来,这些珠花都长得差不多啊! 第448章 转瞬即逝 姝音抿唇笑起来,走到顾珩身侧小声提醒,“珠珠喜欢闪闪亮亮的东西和蝴蝶。” 顾珩眉心一动,就从那一堆琳琅满目中选了一支金累丝嵌宝玉的蝴蝶簪,这簪做得栩栩如生,走动间还自有摇曳的姿态,仿佛是真的蝴蝶在扇动翅膀一样。 珠珠很是满意,凑在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陶醉极了,“娘亲,爹爹,珠珠戴这个真好看。” 顾珩马上点点头,“我们珠珠就是世上最好看的小娘子。” 珠珠笑弯了眼,心里有些小得意,又拉着自家捧场的爹爹选起衣裙来。顾珩还是什么都不懂,女儿指什么他都觉得好看,但也不妨碍父女俩亲昵的说说笑笑。 安哥儿也连忙拿出自己的小风帽,奶声奶气地问:“爹爹,哪个好看?” 顾珩失笑,把他抱到自己的膝上,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柔声道:“安哥儿是男孩子,穿戴什么都无所谓。你以后好好保护娘亲和姐姐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安哥儿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伸出小手紧紧抓住顾珩宽厚的手掌,“就像爹爹一样。” 顾珩一顿,心里顿时泛出密密麻麻的疼痛和不舍。 若他能一直待在这里该有多好。 姝音也有些鼻酸,二叔若是在这里该有多好。 只是,她也希望前世的自己和永安帝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希望她这次回到过去后,能让一切都不一样吧…… 吃过午膳后,就有宫人来报:大长公主一家如今在宫门候着,想要进宫给帝后请安。 今日是上元佳节,宗室来问安本是寻常之事,只是顾珩知道,姑母这个时候进宫,肯定还有别的话想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人把他们带进来了。 顾岚这两日说实话很有些难熬,一方面担心陛下误会她上次进宫的用心;另一方面得知诚王府被围后,她就更是寝食难安了。 这个弟弟虽说糊涂,但她却也不忍心看着他出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厚着脸皮来求求情。 成国公和萧钺的脸上也有些不好看,他们听说诚王的所作所为后,都气得想要与他划清界限,可又碍不住顾岚的哀求,只得一起进宫来“讨嫌”。 明明是过节,殿里的气氛却有些凝重。 姝音在心里叹了口气,笑着对宁华招了招手,“我那儿收到好些给奶娃娃用的好东西,你和我一起过去看看,带几样回去。” 顾岚知道姝音这是故意留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心里对她更是感到抱歉。诚王都要把人往死路上逼了,自己居然还要为害她的人求情。 可顾檀是她一手带大的弟弟,她实在是没法不管他! 顾珩的注意力却一直都在萧钺身上,不仅为他和宁华成亲一事感到震惊,还因为他如今还好好地活着。没有失踪,没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就要做父亲了。”顾珩有些突兀地说了一句。 萧钺微愣,对他话里的意思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还是咧开嘴笑起来,“我这是第一次,自是比不上陛下经验丰富,还盼皇帝表哥到时能多多过我几招。” 顾珩自嘲一笑,他哪有什么经验可传授的? 不过,从孩子们的态度来看,这一世的自己应该是个很好的父亲…… 他收起万千心绪,对着成国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朕前些日子得到一壶好酒,姑父不如和阿钺先过去尝尝,朕和姑母说会儿话就过来。” 听着陛下还肯叫自己姑父,成国公心下大为感动,含着热泪拉着自家儿子退下了。 两父子走后,顾岚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陛下,我——” 顾珩直接抬手打断了她,“姑母先听我说。”他转过身,很是郑重地看着她,“姑母记住,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皇后绝不会做对朕不利的事情。” 顾岚神色一紧,立刻恭敬应道:“是,这次是姑母做的不好,委屈了娘娘。” 顾珩顿了顿,眉眼染上了一层伤感,“姑母别担心,皇后没有生你的气。以后也还请姑母一直站在她的身边支持她,若我真出了什么事,希望你能和她一起好好扶持安哥儿。” 顾岚心下有些诧异,总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交代后事的意味…… 她刚想问点什么,顾珩又开口了,声音冷冽,“至于王叔,姑母可是觉得我下手太重了?” 顾岚面露迟疑,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现下她也不敢直言不讳。 顾珩轻嗤了一声,眼神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就算没有这次闯宫的事,我也不会放过他!” 他也是来了这里才知道,诚王竟然胆大包天到和祝清莲有苟且。 顾岚心里一咯噔,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阿珩、为、为,为何?他可是你的亲叔父啊!” 顾珩冷笑,“姑母,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他看向顾岚,声音极是平静,“顾琥是顾檀的儿子。” “什么!”顾岚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上元夜,十里绮罗,千门灯火。 今年因为和邬凉的战事,宫里没有设宴,但夜里依然会有烟火大会。顾珩和姝音也会带着孩子们登上午门的城楼,与民同乐。 百姓们往常最是期待御街上的鳌山灯会,今次因为前些日子的流言,城楼前更是早早就围满了人,都想亲眼看一看他们的陛下是否安好。 戌时正,随着礼乐之声,顾珩和姝音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了城楼上。 山呼万岁的声音随之而来。 众人都争先恐后地仰起了头,虽然隔得远也看不清陛下的脸色,但见他左手抱着小公主,右手抱着小太子,身旁还紧紧挨着身怀六甲的皇后娘娘。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啊! 不过很快大家都没心思想这些了,当天空绽放出绚丽的星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 姝音也同样抬着头,看着漫天飞舞的火树银花,心里对二叔的思念更深了。 她好想他。 顾珩却没有看向天空,目光始终落在姝音和孩子们的身上。 这世上再美的风景都比不上他们的笑脸。 只是,这美好对他来说却太短暂了,就好像这烟火一样,转瞬即逝。 过了今夜,他又只是孑然一身…… 第449章 过去 观了烟火,又赏灯猜谜游了园,回到坤宁宫的时候,两个孩子都玩得累了,趴在爹爹的怀里睡了过去。顾珩亲自把小姐弟俩抱回了屋,心里满是不舍…… 姝音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候在廊下,看着天边的那轮圆月,渐渐湿了眼眶。 如此的良辰美景团圆夜,她的二叔又在何处? “你们……是怎么遇到的?”不知何时,顾珩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开口问了一句。 他很好奇这一世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让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姝音微微侧过身擦掉眼角的泪光,待心绪平复了点,才缓缓开口把她和二叔相识的经过说了出来。 顾珩不由一愣,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他已经记不清十年前的那一日他有没有坐着大长公主府的马车去云回寺了,但他知道,那一日的自己并没有遇到姝音。 原来这一世的所有变化都是姝音自己带来的。 “他比我运气好。”顾珩的声音有些伤感。 姝音垂下眼眸,心里顿时堵得很难受,“这都多亏了你,是你让我能重来一次,是你让我有机会活出不一样的人生,是你……” 让我和他有机会相遇。 顾珩很浅地笑了一下,眼底都是苦涩,他沉默了片刻,转了话题,“对了,你为什么叫他二叔?” 姝音顿了顿,脸上浮出些赧然,“我一开始误以为他是萧世子,所以一直叫他萧二叔。” 顾珩疑惑的嗯了一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要亲口说出这些,还真挺不好意思的,姝音咬着唇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她和二叔的过往大致说了一遍。 听说这一世的自己竟然将错就错,假借了萧钺之名,顾珩倒真的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还挺有心机的。” 看着和二叔一模一样的脸上说出这样的话,姝音有些忍俊不禁,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顾珩望着她,眼底的笑意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真切起来,“若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皇帝,会怎么样?” 姝音被问倒了,她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却也没有定论,“我不知道,没有身临其境,很难真的断定当时的自己会怎么做、怎么选。”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很确定——或许她和二叔的感情之路会有波折,但他们最终还是能克服万难,走到一起。 顾珩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答案,心里更是追悔莫及。 他从没有比这一刻更加笃定——只要让他遇到她,所有的事都会不一样…… 天边的那盏玉轮慢慢地移动到了头顶,此刻已是月上中天,皎洁的清辉洒满了宫墙。 夜深了。 “陛下,娘娘,时间快到了!”不归大师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姝音和顾珩对视了一眼,随即往内室走了过去。姝音大着肚子走得不快,步伐却很坚定。顾珩跟在她的身边,却有些不确定,“你真要这么做?” 那老和尚自己对这事都有些说不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 姝音笑着点了点头,“别担心,我回到过去后不会做危险的事的。” 内室里已是轻烟缭绕,梵香四溢。不归大师指着案头的一炷高香,脸上很是严肃,“待会儿娘娘就会在这香的引导下沉入梦中回到过去,待香燃尽,就是娘娘回来之时。” 说着,他就把手中一串珊瑚念珠递了过去,“娘娘戴着这个,若珠子的颜色变得暗沉了,就表示时间快到了。” 姝音接过念珠,一边往手上戴,一边询问:“还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不归大师沉着眉眼想了想,面上略有些不安,沉声叮嘱起来,“老衲能力有限,并不能确定娘娘会回到哪一日。所以娘娘回去后,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了,切记,不要因为心急,做出危及自身的事!” 姝音笑着嗯了一声,“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 不归大师瞅了一眼身旁的顾珩,掩唇咳了咳,又摸了摸鼻子,才提议道:“若是可以,娘娘不如就直接进宫面圣,让陛下娶你。这样你既能脱离原先的人生,又能和陛下在一起生儿育女,大邺才能走上正途!” 姝音茫然的哈了一声。她确实也想上一世的自己能和永安帝在一起,可是直接进宫让皇上娶还是臣妻的自己,会不会太过了? 姝音眨巴着眼睛看向顾珩,“你会就这么答应吗?” “会。”顾珩毫不犹豫地回答,却又立马补充了一句,“如果我知道这一切的话。” 姝音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小声嘀咕:“我活着的时候,你哪里知道什么?” 顾珩无话可说,若他也能和她一起回到过去就好了。 可惜不能。 不归大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又掐指算了算,连忙把案台上的高香点燃了,“娘娘去睡觉吧,时辰已到,马上就能入梦了。” 姝音点点头,抬脚往床边走去。走了几步,她停了下来,转身看向顾珩,想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沉吟片刻,最后只由衷地说了一句,“陛下请多珍重。”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烟雾,将她的面容氤氲在了一片朦胧之中。 两人明明离得很近,却又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日月星辰。 顾珩压下内心的酸楚和不舍,扬起一抹明净的笑容,“好。” 吾妻卿卿,愿你在这一世能平安喜乐,顺遂无忧,与所爱之人白首不渝,儿孙满堂…… 姝音躺在床上后,困意很快就来袭了,她闭上眼睛,转瞬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不归大师念咒的声音也渐渐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陡然传来了一阵碗碟碎裂的刺耳声。 “春燕,你干什么呢?怎么笨手笨脚的!”阿满略带怒意的声音随即响起,“让你去给姑娘煎药,怎么去了这么久?姑娘都咳得喘不过气了!” “……我,我,明儿府里要办宴,大厨房那边有点忙,所以就耽搁了点时间。” “行了!行了!别说废话了,赶紧把药拿出来吧,姑娘可难受了。” “姑娘,醒醒,喝药了,姑娘……” 姝音感到肩膀被人推了两下,她努力摆脱掉身体里的那股昏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一点点清晰起来,然后她就看到了阿满,还有春燕。 以及她手上端着的那碗药。 第450章 补救 姝音的目光紧紧盯在春燕起了红疹的手上,眼底骤然浸染上一片冰寒。 “阿满,扶我起来。”她的声音带着点虚弱。 阿满唉了一声,连忙环住姝音的肩膀把她扶了起来,又立马给春燕使了个眼色,“傻站着干嘛,如今天冷风大,赶紧把药端给姑娘,小心凉了!” 春燕有些愣神,又被阿满催促了一声,才端着药碗走到了姝音面前。 看着她手里那碗黑乎乎的药,姝音不由得勾起了一抹冷笑,淡声问:“这是什么药?” “啊?”春燕似是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手一抖,满满的一碗药汁晃晃悠悠地就洒出来了不少。 阿满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药碗,有些抱怨的小声嘀咕,“你今儿这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不像你!” 春燕局促地低下了头,一双手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你的手不痒吗?”姝音问。 春燕神色一紧,立马把手背到了身后,“多谢姑娘关心,奴婢已经上过药了。无碍的。” 姝音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个背主的人身上,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阿满留下,你先下去。” 春燕不解的嗯了一声,面上带着一丝惊慌。 “下去!”姝音加重了语气,整个人罕见地凌厉了起来。 春燕被她的气势吓得一抖,有些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 阿满也被自家姑娘这不怒自威的模样惊住了,她咽了口唾沫,呐呐开口,“姑娘,春燕因为守夜没有睡觉,所以才会精神不济,休息一下就会好的,你别怪她。” 姝音没时间跟她解释什么,直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阿满怔了一瞬,立马答道:“永安六年,正月十六。” 永安六年? 姝音抖着手抚向自己平坦的小腹,汹涌的泪水霎时就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滴落了下来。 这一世,她救不了珠珠,一切都太晚了…… “姑娘!你怎么哭了?”阿满急得团团转,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愤然道:“可是因为昨日王姨娘来找不痛快的事不开心了?哼!上元这样的日子姑爷居然去了那个贱人的院子,真是欺人太甚!” 姝音咬着牙把这股巨大的悲伤压到心底,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问:“如今是什么时辰?” 阿满叹了一声,回道:“刚过了五更,离天亮还早着。姑娘不如喝了药再睡会儿吧,自从去岁冬至的那场风寒,姑娘的身子就总是不舒服,可更要好好保重才行。” 姝音摇了摇头,沉着吩咐:“备墨,再把这碗药找个瓶子装起来!” 阿满有些不明所以,却什么也没问,立即照着自家姑娘说的去做了。 姝音手撑着腰缓慢地坐了起来,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如今的步履轻盈极了。她苦笑了一下,快步走到桌案后坐下,提笔疾书了起来。 她只有一日的时间,很多事都来不及处理,她必须把知道的那些重要事情都写下来,留给那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如今是永安六年,还有很多事可以挽救和弥补,她希望这一世的自己在看到这些提示后能够顺利地避开那些灾祸。 “姑娘的手腕上怎么多了一串佛珠?以前好似没有见过。”阿满咦了一声,脸上有些茫然。 姝音看了一眼闪着莹润光泽的珊瑚珠子,心里又急迫了一分,手下落笔的速度更快,没一会儿,她就写满了整整三页纸。 里面除了记录了一些关键事件,还有她对这一切的一个简洁明了的解释,不然过去的自己拿到这样一份东西也不敢相信吧。 “去拿个有锁的匣子来。” 姝音把写好的东西装了进去,又把钥匙贴身放在了身上,把匣子交给阿满,看着她的眼睛,十足郑重地嘱托:“这里面的东西非常重要,你谁都不能告诉! 记住,明日第一件事就是提醒我把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看。不管怎样,就算我不记得了觉得奇怪,你也都要确保我一定看到,知道吗?” 阿满把匣子紧紧抱在怀里,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姝音摸了摸她满是认真的小脸,从容说道:“带着这匣子,再简单收拾一下,我们回侯府!” 阿满顿时双眼放光,“姑娘终于想通要回去找侯爷做主了?太好了!看姑爷以后还敢不敢怠慢姑娘,宠妾灭妻!” 姝音淡淡一笑,“以后?我们以后都不回来了!” 为了阻止陛下起阵,她首要做的,就是要确保自己能活下来。 这陆府,她是一刻都不能多待! 冬日的清晨,万籁俱寂,远方的天际渐渐泛起一丝亮光,深沉的黑夜即将褪去。 姝音迫不及待地走出了这间满是晦暗记忆的屋子,伸手拉过还有些踟蹰的阿满,“走吧,没什么好留恋的。” 两人还没走出院门,春燕却忽然跑过来拦在了她们面前,急声问:“姑娘,您要去哪儿?怎么不带着奴婢?” 姝音嗤笑了一声,“你的主子又不是我,跟着我做什么?” 春燕的脸色陡然一变,眼里浮满了惊恐。 姝音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声音淡淡的,“你以后就去服侍王姨娘这个真主子吧,就当我有成人之美。” “姑、姑娘……”春燕想追上去,却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完了,她完了! 这个时间,二门刚打开,府里还没什么人走动,更别说内宅女眷要出府了。姝音可不管那么多,一路带着阿满走到了府门。 门房的几个小厮也不敢上手拦她,手忙脚乱回院内找人时,姝音早就走得没影了。 马车上,阿满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姑娘,春燕真是王姨娘的人?” 姝音颔首,大致把春燕给自己下毒的事说了一遍。 阿满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种背主的人,姑娘怎么还把她放回去了?应该把她抓来打板子!” 姝音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春燕如今没有用了,回到王贞娘的身边也讨不了好的,她又何必再费心处置? 回到侯府。 姝音径直去了阿公的院子,还没走近,远远的就听到了阿公大发雷霆的声音,“这什么破椅子,我才不会坐!我徐大标顶天立地,就算腿瘸了也绝不会矮人一头!” 第451章 事不宜迟 姝音心里一揪,加快了脚步。 一进院门,就看到魏庚一脸沉痛地站在檐廊下,哀声劝道:“义父,你坐上这个椅子就能出来走动了,总好过成天待在床上。大夫们都说、都说你的腿好不了了,义父——” 砰的一声响,什么东西从屋内摔了出来,接着便是徐大标怒吼的声音:“你敢管我?我才是你老子!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阿公!”姝音连忙跑了过去,看到靠坐在床上颓废又消瘦的老人,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阿爹也是一片好意,您别生气!” “阿爹?” 徐大标和魏庚异口同声地发出了疑惑。 姝音自知说错了话,有些讪讪地擦掉了眼泪,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徐大标身前,肃容道:“阿公,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您说。” 徐大标顿了顿,见着孙女一大早就来了侯府,脸色苍白不说,眼睛还红红的,显然是受了委屈,霎时怒不可遏,“是不是陆家人欺负你了?告诉阿公,阿公给你做主去!” 魏庚眼珠一转,立马见缝插针道:“义父要给宝儿做主,就要先离开这个屋子,不如就试试这个车椅子吧?” 徐大标没好气地瞪了义子一眼,“这破椅子卖出一把能分你多少银子,你这么卖力吆喝做什么?” “阿公!”姝音立即出声给魏庚解围,在床尾坐了下来,看着徐大标的眼睛,很是郑重其事的样子,“我想搬回侯府住,我要和陆承舆和离。” 徐大标没急着说什么,紧皱着眉心沉吟了一会儿,问:“宝儿可考虑清楚了?” 若外孙女只是一时受了委屈意气用事,那他去陆府要说法的时候就会留有余地。 姝音知道阿公在顾虑什么,立即点头应是,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都考虑好了,我要离开陆家。” “好!”徐大标抚掌大喝一声,“我早就看陆承舆那个伪君子不顺眼了。宝儿做得对,你离了他肯定能过得更好!” 外界都说他家宝儿生不出。哼!怎么就不能是陆承舆这个小白脸的问题了? 他真想看到宝儿再嫁生子狠狠打所有人的脸! 魏庚也立马在一旁附和起来,“宝儿早就该和离了!那陆家人从上到下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看着就讨嫌。” 姝音的心里暖暖的,扬唇笑了起来,接着又是一顿,敛了眉眼,“阿公,还有一事拖延不得——我们得尽快把阿娘从林府接回来,不然她会有性命之忧。” “怎么回事?” “珍娘怎么了?” 徐大标和魏庚又同时开口问道。 姝音立刻解释起来,“我前些日子回去探望阿娘的时候,感觉她的神志有些恍惚,可祖母却说她没什么大碍,也不给她请大夫。我不放心,就派人去暗暗调查了,发现祖母可能给阿娘下药了。” “什么?谁给她的狗胆!”徐大标气得脸色铁青,撑着身子就要从床上下来,“庚儿,把那破椅子给我拿过来!” 姝音赶紧拉住他,“阿公别急!今日就让我和阿爹——不是,我和魏舅舅回去接人就行了。等阿娘和父亲义绝的时候,再由阿公出马。” “义绝?”徐大标微诧,脸上露出些迟疑,“宝儿,这事你阿娘可同意?” 若不是珍娘自己愿意在林府受苦受累,他早就亲自把人带回来了! “阿娘会想通的。”姝音的眼底浮出一丝悲凉,“都要被人害了性命了,那鬼地方还有什么值得不舍的!” “宝儿说得对!”魏庚捏着拳头,神色颇为焦急,“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杀过去!” 见着魏庚抬脚就要往外走,姝音忙喊住他,“舅舅,我们去之前,你得先去绑一个人。这样,我们才能更顺利地接走阿娘。” “绑谁?”魏庚把自己的袖子往上扯了扯,开始摩拳擦掌了。 姝音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济世堂的张大夫,就是这人给祖母找了毒药。” 趁着魏庚去绑人的这点时间,姝音让阿满把早上春燕端给她的那碗药拿了出来,又把陆承舆的妾室收买自己的婢女给自己下毒的事情说了出来。 徐大标气得双目赤红,“我还没死呢!他们居然敢这么对你?” “阿公放心,幸好我发现得早,中毒不算太深。”姝音握住他因为暴怒而微微颤抖的双手,柔声道:“留着这碗药以后阿公为我上陆家讨公道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 徐大标大喘着气重重点头,愤怒的火苗在身体里四处奔腾,整个人一下子就从那种颓废消极的状态脱离出来了。 为了女儿和外孙女,他还得支棱着才行! 不就是摔坏了腿以后不能走路了吗?算得了什么!他徐大标从第一日上战场起就预备着要缺胳膊少腿马革裹尸了。如今这样,已是老天对他不薄了,他应该更坦然面对才是! 徐大标为自己之前的矫情感到些羞愧,中气十足道:“宝儿,叫人过来,把我扶到那破椅子上,我要去演武场练鞭子!” 几个月没有动了,他得赶紧练习练习,免得手生了。林陆两家的混账渣男还等着他收拾呢! 看着阿公恢复了精神,姝音欣慰地笑了起来,只是想到接下来要提到那个要求,她心里稍微有些没底,“阿公,我还有一件事想求您。” 徐大标摆摆手,“什么求不求的,宝儿你说就是了,阿公怎么都会帮你办妥的。” 姝音深吸了两口气,直接道:“还请阿公今日往宫里递牌子觐见皇上,我、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想和陛下说。” 徐大标讶然,心里有一肚子的疑问,可看到孙女一副为难羞愧的样子,他也没有多问,点点头答应下来,“好,阿公马上就派人去办。” 姝音心下感动不已,哽咽着道:“阿公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的。” 徐大标一怔,捋着乱糟糟的胡子大笑起来,眼里有些揶揄,“你这么乖巧有礼的孩子,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难道还会调戏皇上吗?” 姝音不由得有些心虚,倒也不是调戏,不过嘛…… 想到不归大师说的那个提议,姝音又开始犯难了——若真的见到永安帝,她真的能说出让他娶自己的话吗? 不会被当成别有用心的可疑之人吧? 第452章 见不了 魏庚的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人绑好了。 姝音又从徐大标那里抽调了不少侯府侍卫,然后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杀上了林府。 此时不过辰正时分,林敞维还在温柔乡里做着美梦呢。当管家屁滚尿流地惊呼着跑过来禀报时,他还大发着脾气不愿起身。 “老爷,大事不好了!”管家站在门口直跺脚,高声喊道:“大姑娘和勇毅侯的义子明威将军带着人把府门给砸了,还说我们若不把夫人交出来,他们就去报官!” “大姑娘?”林敞维心下诧异,随即又不由得火冒三丈,“这个逆女真是反了她了!”他翻了个白眼,不屑地撇了撇嘴,“报官?报什么官?我是他爹,她还能去告我不成?” 子告父,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管家急得大冬日里汗如雨下,赶忙解释起来,“不仅有大姑娘,还有魏将军,他代表勇毅侯发话,说、说我们老夫人为人不慈,下毒暗害自己的儿媳妇。” 林敞维听得云里雾里的,茫然极了,可他身边的吴姨娘却蓦地一惊,神色仓皇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娇声哀求,“表哥,你赶快想想办法,绝不能让他们把这事闹出来了。” 林敞维的心里咯噔一下,“母亲真给珍娘下毒了?你也知道?” 吴姨娘的脸上浮出些心虚,“……我,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她眼圈一红,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姑母因为宗哥儿是傻儿的事,一直对夫人心怀怨恨,所以才会一时晕了头,做了错事。表哥不要怪她,她也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鸣不平。” “你们真是糊涂啊!”林敞维沉着脸,一骨碌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把这事含混过去。 他心里烦躁极了,一开门就抬起一脚踢在了管家身上,“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赶紧恭恭敬敬的把舅老爷迎进府!在大门口站着像什么话?” 管家心里苦,忍着痛替自己辩解,“老爷,不是老奴故意怠慢客人,而是舅老爷不肯进来,坚持要在大门口把话说清楚。” 林敞维咒骂了一声,慌里慌张地就往府门跑了去。 姝音这趟来就没想着要息事宁人,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她也不在乎,她只想要速战速决,把阿娘救出来的同时也让世人知道林家上下所做的恶事! 勇毅侯府本来就人多势众,一下子就把林府门口围了个严严实实。百姓们又好热闹,看着这样大的阵仗,也跟着一层一层地围了起来。 林敞维走过来时,见着这黑压压的一群人,小心肝禁不住颤了两颤。 他强忍着怒火,笑吟吟地走到魏庚身前,装模作样地作了一揖,压低声音道:“舅爷有话好说,咱们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闹出来实在是面上无光,不如咱先进屋?我保证,不管发生什么,今日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怎么交代?”魏庚轻嗤一声,微抬着下巴瞥了他一眼,面含嘲讽,“把府里的老夫人送去见官吗?” 他生得本就比林敞维高了半头,这一眼看过去十足鄙夷不屑。 林敞维不悦地皱起了眉,转眼扫到自家逆女,立刻劈头盖脸地训斥起来,“你傻站着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劝劝你舅父,大家毕竟亲戚一场,何必弄得这么难看? 你可别忘了自己是姓林的,娘家里若传出了什么丑事,你在夫家也会抬不起头!你本就因为生不出孩子被人嫌弃了,也不想再被人看轻吧?” 姝音的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回道:“不劳父亲担心,我已经打算和陆承舆和离了。” “和离?”林敞维猛然提高了声音,眼珠一转,自以为猜到了什么,“他们要把你休了?不行!我们林家可是书香门第,可没有出过弃妇!你要是被赶出了陆家,休想再踏进我林家的门!” 魏庚立即挡在了姝音身前,看向林敞维的眼神更加不善,“别说废话了!我们今日是为了接珍娘回家特意走的一趟,你若识相的,就麻利地写了和离书,我还可以考虑给你留点颜面!” 林敞维被他的语气刺激到了,本还带着笑的眼睛里霎时聚集起了一团寒意,阴恻恻道:“若我不呢?” 哼!岳父前几个月坠马后就瘫了,以后也不会好了,现在不过是空头侯爷一个,手里啥权也没有,在陛下那里也说不上话了。 而他的小女儿可是宫里的娘娘,最近已经升为四品的婉仪,四舍五入自己差不多就是皇帝的岳父了,还怕一个有名无实的勇毅侯吗? 看着林敞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魏庚一声冷哼,提留起济世堂张大夫的后脖领子,似笑非笑道:“你要不要去问问府上老夫人的意思?” 林敞维紧绷着脸,血气快速地直往脑门上冲,也顾不得对方是不是在威胁他,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我才是一家之主,我说了算!珍娘是我的妻,这里就是她的家,她哪里也不会去!” 魏庚懒得再和他做口舌之争,掐着张大夫后颈的手稍微一用力,这人就扯着嗓门把林老夫人在他那里买了毒药谋害自家儿媳的丑事嚷了出来。 此话一出,人群里瞬间就炸开了锅,纷纷对着林家指指点点起来。 林敞维刚刚逞一时口快,如今却有些招架不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也不知要如何应对。 魏庚一把推开他,就领着人往里走去,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直奔后宅徐珍娘的院子而去。 勇毅侯府的人都是练家子,林府的下人根本拦不住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母被娘家舅爷抱走了。 前后不过用了一个时辰,徐珍娘就已经回到了侯府。看着女儿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徐大标顿时老泪纵横,紧紧握住女儿瘦骨嶙峋的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魏庚也红了眼眶,拳头握得咔咔作响,“珍娘受苦了!我一定不会放过林家那老妇!” “别乱来!”徐大标怕他冲动做错事,立马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事我们直接报官!我徐大标就是拼了这个爵位不要,也要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就算闹到皇上那里我也不怕!” 说到这里,徐大标的眉头略微皱了一下,随即看向姝音,赶忙说道:“我派去的人刚回了话,陛下今日不在宫里,恐怕见不了面。” 第453章 要说法 姝音闻言很是失望,蹙着眉略想了想,又道:“今日是十六,还是上元休沐,陛下会不会去金明池的别院了?还望阿公帮我打听一下。” 徐大标点点头,立马让人把他推了出去,亲自去派人办这事。 姝音看着手腕上鲜红的珊瑚珠子,心里渐渐安定了点。 如今还不到晌午,她还有时间。 “珍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哪里疼?”魏庚略显惊慌的声音传了过来。 姝音回过神,快步走到床边,把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恍惚焦躁的徐珍娘揽到怀里,轻柔安抚,“阿娘,是我。我是宝儿,别担心,你现在回家了,以后没人会害你了。” “宝儿?”徐珍娘一怔,抬手摸到姝音的脸上,眼里渐渐透出点清醒来,“是娘的乖宝儿,娘的乖宝儿……” 姝音红着眼,忍住心里的酸涩,温声把徐珍娘哄睡了。 “宝儿,你娘以后会好起来吗?”魏庚满眼悲伤,神情有些自责,“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着珍娘了,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若我对她多关心一点就好了。” 姝音摇摇头,“不是舅舅的错。” 阿娘和自己这样的内宅妇人,行动不由自身,就算是娘家的至亲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更别说魏舅舅这样的,说得好听是阿公的义子,究其根本也不过是外男,就更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况且一般人又哪里想得到会有祖母那样狼心狗肺对自己儿媳下毒手的人? 魏庚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哽着嗓子道:“我决定辞官,以后就在家好好照顾义父和珍娘。” 姝音心里一动,她本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让舅舅避开年中的那场落水灾祸。如今这样,舅舅不去京营,自然就不会遇到厉雍的侄儿,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舅舅倒也不用辞官,不如就先告一年的假,等阿娘状况好些了再回去当差。”姝音扬起一个笑容,目光有些打趣,“舅舅还年轻,要是一直待在家里,阿公可不会答应。” 魏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宝儿说得在理,义父到时肯定会骂他年纪轻轻就游手好闲。 “好,我听宝儿的。” 姝音抿唇笑了笑,见他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娘,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委婉提醒道:“魏舅舅,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光阴,有些事若不自己努力争取,可能就会一直错过。如今机会已经摆在你的面前了,可要抓紧了!” 魏庚怔了怔,黝黑的面上立马浮出些可疑的红晕,整个人窘迫极了,都不敢往姝音这边看。 姝音失笑着摇了摇头,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吃过午膳,阿公派出去打听皇上行踪的人也回来了。不过依然是坏消息——陛下没有在金明池的别院。 姝音的心有些空落落的,难道这一世的自己和永安帝终是没有缘分? 她今日做的这些倒是能保证自己不会死于非命了,永安帝之后应该也不用启动阵法。只是…… 她还没完成不归大师的嘱托。 虽然她也在留给自己的信里说了那一夜的前因后果,明日自己看了信就能知道那个男人就是永安帝。可她不确定,这一世的自己对此会是什么样的感受,有没有勇气去找皇帝“算账”? 徐大标见外孙女面有难色,不解地问道:“宝儿,你这么急着要见陛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姝音的眸光闪过一丝迟疑。 要不要把这事告诉阿公?阿公若是知道,绝对会去找陛下要说法的。 她没有犹豫太久,虽然极难为情,但还是把六年前那夜的阴差阳错大致说了一遍。 徐大标听后整个人都陷入了震惊和茫然,隔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宝儿,你和陛下?你们……”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姝音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睛,低声解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陛下那夜拿走了阿公给我的宝字玉佩,就误以为那人是柳宝容,然后……” “就把诚意伯家的二姑娘接进了宫!”徐大标若有所悟地把话补充完整。 难怪陛下甫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纳妃,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徐大标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沉吟了片刻,压下心里那股怒意,问:“宝儿想要怎么做?” 做出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情,就算对方是皇帝,他也不惧! 姝音咬着唇,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裙角,一字一顿道:“阿公,我想要进宫。” 徐大标的瞳孔微微一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他的目光落到外孙女的脸上,见着她不闪不避很是坚定的模样,便勉强点头应下,“阿公知道要怎么做了。” 姝音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地叮嘱道:“阿公,他毕竟是皇上,你说话可得注意些。” 徐大标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伸出大掌在宝贝外孙女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你呀,就别瞎操心了。你阿公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侯爷,知道该怎么和皇帝周旋。” 姝音赧然一笑,就说起了自己下晌的打算——她要去归园一趟,为阿娘寻医解毒。这一世的自己和宋阿姥还没什么交情,必须得亲自过去求求她才行。 徐大标听说后,立马就让府里的下人张罗了起来,姝音随后就带着阿满出了门。 冬日里路面结了冰,马车行得慢,姝音赶到归园的时候已经快要到申时了。她利落地跳下马车,让随行护卫们都留在这里,便带着阿满走过去敲门。 过了很久,门才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宋阿姥警惕的眼神霎时瞥了过来,“你们是谁?要做什么?我们这里不买东西,也没有包生儿子的药!走走走!” 感受到宋阿姥熟悉的“热情好客”,姝音只觉得亲切极了,立刻恭敬地行了一礼,开门见山道:“阿姥,我身中奇毒,还请您帮帮我。” 宋阿姥把眼前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觉得她好像有些面善,“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们以前可是见过?” 姝音眼里浮出了丝丝缕缕的伤痛,伸手在自己的小腹上抚了抚,“阿姥六年前曾帮助过我。” 宋阿姥讶然的啊了一声,终于想起来了,“是你!”她皱着眉想了想,脸上带着些不耐,但还是把门打开了,冷声道:“进来再说!” 第454章 追上去 进了门,姝音见着院子里堆了不少箱笼,陡然一惊,“阿姥要搬家?” 宋阿姥随意嗯了一声,并没有更多的解释,把她们领进了外院的一间空屋子,一边吩咐阿满去把炭盆烧起来,一边指着姝音在榻上坐下,催促道:“把手伸出来,我先给你切脉。” 姝音自是照做,斟酌着要怎么开口说服阿姥暂时留在上京,“阿姥,我——” “安静点。”宋阿姥眉头紧锁,脸上的神情慢慢变的凝重起来,把完脉后看着眼前的小妇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这脉象太怪了!竟和闵怀太子中毒后的脉案有几分相似。 “你怎么知道自己中毒了?”宋阿姥的目光里带着一份审视。 姝音自是不能实话实说,半真半假地解释起来,“我从去岁冬至病了一场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夜里总感觉喘不过气,白日里也没有精神。 我本也只以为是之前留了病根,谁知这两日我发现自己的贴身婢女竟被府里的妾室买通,在我的药里加了东西。所以,我才认为是毒。” 说着,她看了一眼阿满,后者马上把装着药汁的瓶子拿了出来。 “这就是早上我的婢女端给我的药。” 宋阿姥颇为郑重地接过来,肃着脸点点头,“我之后会仔细验一验。” 若真是七星凤尾,那眼前这小妇人就和闵怀太子的死有关联了。 “你是哪家的夫人?”宋阿姥赶紧打听起来,生怕她撒谎,又连忙多说了一句,“之后有结果了,我好派人去找你。若是毒,你的病情可拖不得!” 姝音看出她的小心思,不由得勾唇笑了笑,“我就要和离了,夫家的情况不说也罢。阿姥要找我,可以去勇毅侯府传话,我是勇毅侯的外孙女。” 宋阿姥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有名有姓的,就不用担心会找不到人了。 说完了这事,姝音又马上把徐珍娘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请求阿姥给她解毒。 宋阿姥听到这些内宅阴私,脸上满是厌恶,咬着牙问:“你娘吃了多久的黄曼铃花?” 姝音在心里推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有六年了,不过祖母因为害怕被人看出什么,只每月一日给母亲服用少许。” 宋阿姥皱了眉,这中毒的时间还是太长了些,她叹了口气,如实道:“我现在也不能跟你保证什么,一切要等我见到你娘了才能确定,你明日就带她过来吧。” 姝音一喜,立刻起身行礼道谢,“多谢阿姥相救!” 宋阿姥啧啧了两声,眼里浮出些怜悯,“你们两母女怎么都这么遇人不淑?哎!女人啊,真是不容易!” 姝音扯了扯嘴角,笑意有些自嘲,“我也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的。” 宋阿姥尴尬地咳了咳,她也不是故意要当面揭人伤疤的,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再一想眼前这小妇人之前的遭遇,心里就更是对她有几分怜惜,语气罕见的柔和起来,“我去给你拿些补身子的药丸,毒没清之前也可以让你好受一些。” 姝音默默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就跟在她的身后往外走,快要走到二门了,宋阿姥才惊觉地转过身,“你跟着我做什么?回屋子里等就是了。” 姝音顿住,脸上有些讪讪的,之前跟在阿姥身边学药理时养成了习惯,不知不觉就跟来了。她正准备返回去,却突然听到里面的院子传来一声惊呼。 这声音,又细又尖,很是耳熟—— 是钱三! 姝音眼底的光霎时就亮了起来,“阿姥这儿可是还有其他客人在?” 想到那一位尊贵的身份,宋阿姥含糊地应了一声,有些生硬地说道:“你赶紧回去吧。你是女眷,免得冲撞到了。” 若是平时,姝音肯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可是现在…… 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姝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请求道:“阿姥,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和陛下说。您能不能帮我通传一下?” 宋阿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你怎么知——”,话还没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立马把嘴巴抿得紧紧的,一脸不悦地看着眼前的人。 “阿姥,求求你!”姝音拉着她的袖子,把自己的秘密交了底,“我……,之前那个孩子的父亲,就是陛下。” “怎么可能?陛下他——”宋阿姥几乎是冲口而出,发觉自己又差点说错话后,不禁瞪了一眼面前的小妇人。 可姝音的脸上一点心虚都没有,坦荡极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宋阿姥终是败下阵来,没好气道:“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问一问。” “好!好!”姝音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乖巧地点点头,“我就在这里等阿姥。” 宋阿姥哼了一声,甩甩袖子就往里面去了。 姝音的心蓦地加快了跳动,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立即在心里盘算起来见到永安帝后要怎么和他说话。 若是太直接了,会不会吓着他? 她有些不安地来回走了几步,怎么都拿不定注意。 没过多久,宋阿姥就脚步匆匆的从内院走了出来,摆了摆手道:“没有赶上,那位已经离开了。” “多谢阿姥相告!”丢下这么一句,姝音就提着裙角往外飞奔而去。 就这么点时间,说不定能追得上! 此时,永安帝正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忽然间,车外响起了暗卫恭敬询问的声音,“陛下,我们身后不远处有一女子正骑马往这边来,要不要驱赶她?” 话音未落,急切的呼喊声就遥遥地传了过来,耳朵里隐隐听到了“陛下、勇毅侯”几个字。 永安帝眉头微蹙,淡淡地扫了钱三一眼,“过去问问。” 若真是徐大标有什么急事,他倒也不会袖手旁观。 姝音看见前面的车队渐渐停了下来,被寒风吹得红通通的小脸上瞬间浮出了一丝笑意,随即翻身下马,静立在一旁等候。 须臾,钱三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戒备的眼神直直落在了眼前这个发丝凌乱的可疑妇人身上。 姝音敛衽行礼,从容不迫地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钱三的脸色倏地一变,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份怪异。 回到马车上,永安帝见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心下倒是有些诧异,“说吧,什么事?” 钱三很是摸不着头脑,如实转述道:“她说……她说陛下拿了她的玉佩,该还给她了。” 永安帝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幽暗的眼眸骤然变得更加深不见底。 第455章 讨要 姝音站在寒风中又等了一会儿,才等来钱公公的干儿子钱旺领着她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姝音坐在车里感觉到马头似乎调转了方向,又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马车就停了下来。 钱旺撩起帘子,偷偷打量了她一眼,客客气气道:“夫人,请。” 姝音随着他下了马车,又沿着长廊绕过一片梅花林,陡然发现这里就是自己的憬园。虽然很多摆设和格局都不一样了,但她绝不会认错。 ……原来这一世的园子最后被永安帝买下了。 姝音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奇妙缘分,让她不禁哑然失笑起来。 钱旺好奇的小眼神一直在往她身上瞟。 这夫人有胆拦陛下的车驾,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不过干爹叮嘱过,他也不敢多问,把人带到地方后,就立马去找干爹回话了。 钱三沉着眉眼,问:“她没跟你瞎打听什么?” 钱旺摇头,如实道:“这位夫人极是规矩,什么也没有问。” 钱三不屑地撇了撇嘴,都敢追着皇上跑了,还规矩呢? 他哼了一声,就转身进了屋,对着顾珩恭敬地禀道:“陛下,这位夫人的底细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她乃光禄寺少卿的长女,今年二十有四,夫君是刑部郎中陆承舆陆大人,也是勇毅侯唯一的外孙女。” 永安帝沉吟了一瞬,修长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拂过,随口问道:“我以前可有见过她?” 钱三不太确定,仔细想了想才回道:“应该是没有的。这位夫人十五岁就出嫁了,这些年安于后宅、鲜少外出,加上前些年陆大人的官位不算高,连参加宫宴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庶妹倒是陛下后宫的妃嫔,不过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进宫探望拜见过,陛下和这位夫人应是没有机会见面的。” 永安帝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眸,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容,“可她说朕拿了她的玉佩呢。” 钱三听出陛下话里并没有怒意,反而还带着点兴味,眼珠一转,立马提议,“陛下不如亲自问问这位夫人,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若是她惹陛下生气了,到时候找陆郎中兴师问罪就是!” 永安帝轻笑了一声,“带她上来吧。” 他倒真想看看这位陆夫人能说出个什么匪夷所思的故事来,自己又是怎么拿了她的东西不还…… 姝音等得焦急不已,眼看天色渐渐暗了,她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就当她想出去找人问问的时候,钱旺又回来了,领着她七拐八拐的去了个院子。 姝音认出来这里就是自己主院的跨院,他们一家人在憬园避暑的那些日子二叔一直把这里当书房用。 美好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翻涌,姝音的心绪有些起伏,站在永安帝面前的时候,眼圈都还红红的。 钱三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提醒道:“这位夫人,见着陛下,还不速速行礼!” 姝音愣了一下,连忙跪了下去,“臣妇林氏,叩见陛下圣安。” 永安帝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起身回话吧。” 姝音又谢了恩,才依言起了身,垂首敛目地站在那里。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犀利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游走,这样的压迫感,她之前从没在二叔那里感受过。 这让她很有些不适应。 她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紧张和忐忑,维持着从容平静的面容,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可疑。她不希望自己现在的轻率言行给之后的自己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眼前的小妇人低着头,永安帝并不能完全看清她的容貌,他略蹙了下眉,淡淡开口:“把头抬起来。” 姝音微顿,心里别扭了一下,就抬眼望了过去,脸上除了有些拘谨外并没有多少惶恐,更没有一般女子见到皇帝时的羞怯,黑白分明的眼睛如一泓清水,透亮澄澈。 倒不像是有什么献媚的企图。 永安帝一哂,心里越发有些好奇,目光不自觉的就带着些意味深长,“朕不记得与你见过面,又怎么能拿你的东西?” 说到这个,姝音倒是半点没有心虚,面不改色道:“那还是陛下御极之前的事了。六年前在宁华郡主府,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陛下和我曾见过。” 永安帝的眸光骤然一缩,沉静的眼底瞬时风起云涌,“你是何意?” 他的语气依旧平缓,却又带着一丝让人无法忽视的帝王威势。 姝音知道这人对自己起了戒心,无奈的勾了勾唇,不躲不闪地望着他,“那一夜的事,我想要单独和陛下说。” 永安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罕见的有些惊疑不定。 这女子是如何知道自己六年前到过宁华郡主府?那一夜的事除了自己和柳嫔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才对。 ……难道她看到了什么? 永安帝微眯着眼,望向姝音的眼神越发沉凝,又过了片刻,才抬手把屋里伺候的人打发了出去。 “说吧,你过了这么多年提起这事,想要什么?”永安帝的声音透着股凉意。 姝音在心里哼了一声,努力压住想要上前拍他两巴掌的冲动,瞪着他咬了咬牙,“陛下别急着下定论,先听我说完整件事。” 永安帝不由一愣,这人怎么反而还生气了? 姝音没管他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陛下可能不知,我和宁华是打小的交情,正月二十一那日,我因为在陆家发生了点不开心的事情,就去了她的府上散心,还在那里留宿了一晚。”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带着两世的愤懑和不甘,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哪知半夜的时候,床上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个男人,然后……” 永安帝恍惚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她,可不管他怎么看,这女子的脸上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和慌乱,只有着羞恼、委屈和不平。 仿佛她说的就是真话。 她在向那夜夺了她清白的男人兴师问罪! 永安帝的心里不禁动摇起来——可她和陆承舆成亲多年,那夜自己的中衣上却落了红…… “你说你就是那个女子,可有凭证?”他问。 姝音怒极反笑,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与他不过一人之隔,才缓缓开口,“陛下那夜不小心带走了我自小贴身佩戴的玉佩,那上面有我的乳名,也是由我阿公,也就是勇毅侯亲手刻上的‘宝儿’二字。” 第456章 正名 永安帝感到心里某处好似被冰刃狠狠地扎了一下,全身的血液瞬间都冻住了,让他无法思考,也说不出话。 姝音以为他还有所怀疑,便坦然自若地继续解释,“陛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打听。宝儿这个名字我一直用到了三岁,那块玉佩也是阿公在我出生时送给我的,这么多年我都随身戴在身上,不少人都见到过。” “我信。”永安帝的喉结滚了滚,望着她的眼神无比复杂,有震惊,有骇然,有疑惑,还有从心底而起的歉然。 这样一查就能清楚的事,他不觉得她有胆子欺骗自己这个皇帝。所以…… 那一夜的女子是她。 而他认错了人。 姝音愣了一下,更多说服他的话瞬间就无用了,一时间也不知接下来要说什么好。 直接提出让他负责会不会太心急了些?毕竟自己现在还是臣妻的身份。 永安帝渐渐拉回自己的心神,嗓子有些发紧,“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才来找朕?” 姝音扯了下嘴角,笑意带着些许讥诮,“之所以现在才来找陛下,是因为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了采花贼的真实身份。” 永安帝的脸色很不好看,却无法辩驳。 他那夜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不是采花贼是什么? “你是怎么发现真相的?”永安帝问。 这个问题姝音之前就想好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答案,“前一阵子,有人在柳嫔娘娘那里看到了我遗失多年的玉佩,她大惑不解就多问了一嘴,娘娘说这是陛下给的。 我想陛下应该不会把随便捡来的玉佩就这么送给自己的爱妃吧,然后我就揣度出了这个更合理的答案。” 永安帝张了张口,竟下意识地想解释柳嫔不是自己的爱妃。他把这股莫名其妙的冲动压下去,再开口时,声音里已满是自责,“那夜的事我很抱歉。我并不是故意要轻薄你,当时的情况,我……” 他解释不下去了,人生里第一次感觉到了手足无措,张口结舌。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永安帝自嘲一笑,握住自己微微颤动的指尖,“你……想要什么?我怎么才能补偿你?” 姝音对他认错的态度还算满意,立马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接下来就会与陆承舆和离。到时若是他们家刁难不肯,还望陛下能暗中助我一臂之力。” 永安帝下颌一紧,面上的愧色更深,“你为什么要和离?可是与这事有关?” 姝音当然不会把这锅扣在他的头上,如实道:“陆承舆当年娶我不过是看上了我的家世,他另有所爱。我和他成亲多年都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再这么耗下去也没意思。” 永安帝讶然不已,同时也知道了那夜落红的缘由,“他、他竟然这么对你?你为什么不早点离开他?” 姝音垂下眼睫,遮住眸底那一闪而过的黯然和伤感,“因为年幼无知,因为羞愧内疚。” 事发时她不过十八岁,对什么都还懵懵懂懂。婚后失贞这样的事就像天塌了一样,让她背上了沉重的枷锁,让她觉得愧对陆承舆,愧对陆家。 永安帝很快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心下很是难受,“对不住。都是我……” “陛下。”姝音看了一眼手腕上颜色变得暗沉的珊瑚珠子,打断了他的话,“陛下若是觉得对不起我,就请再答应我一个请求。” 永安帝立即点点头,“你说。” 姝音略一犹豫,抬眼与他直视,鼓足勇气开口,“我嫁给陆承舆多年都没有孩子,世人不知内情都道我子嗣艰难,我希望陛下能帮我正名!” 永安帝想了想,没想明白,“如何正名?” 姝音又向他走近一步,一咬牙,便说了出来,“我希望陛下能给我一个孩子,我想要进宫。” 永安帝当场怔住,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后,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容。若是其它什么事他肯定就一口答应下来了,只是在子嗣上,他则是无能为力的。 他没办法给她一个孩子。 姝音自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正想宽慰他几句,小腹却陡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接着整个人都天旋地转起来,脚步踉跄了两下就站不稳了。 “你怎么了?”永安帝一把扶住她,看着她鼻端流出的鲜血,眼里满是骇然。 姝音的视线扫过暗红的念珠,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伸手攥住他的衣袖,虚弱地动了动唇,“陛下,你答应我,我们会有孩子的,会有孩子的……” 姝音的意识渐渐涣散了,周围的一切不停地在往后退,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只听到永安帝大吼着要人去找太医,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姝儿,姝儿,你怎么了?” 姝音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二叔的声音,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好似被什么挡住了一样,只看得到一片漆黑。 “娘娘这是要分娩了。”宋阿姥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得快点唤醒她才行!” “老和尚,你到底对我这徒儿做了什么?为什么她好似中了毒?” “老衲也不清楚啊!” “别吵了!”苍介的声音很是急切,“赶紧给娘娘扎针,让他醒过来。” “扎针……没有用。得高香烧完了才行,估计还得要一两个时辰。” “生孩子可等不得!” “那我去给香扇一扇风加速燃烧,很快的,你先帮着她保住胎气。” 姝音正昏昏沉沉的,却感觉到自己冰凉的手被一个温热的大掌包裹住了,“姝儿,别怕,很快就会没事的。别怕,姝儿……” 我不怕,姝音在心里想。 只要能救回二叔,我什么都不怕。 不知过了多久,笼罩在四周的浓黑雾气慢慢散了开去,姝音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姝儿,你醒了?”顾珩狠狠松了一口气,赤红的双眸里闪烁出点点的莹润。 姝音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可是说不出话?”顾珩的神情瞬间焦急起来,立马看向旁边的归园二老,“你们不是说她的身子没有大碍吗?为什么还会这样?是不是七星凤尾的毒还留在了她的体内?” 姝音用力按了按他握住自己的手,目光缓缓的落到了他的眼眸深处,嘴唇颤抖着问了一个问题,“你是谁?” 第457章 春来 一个月后。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暖阳的光辉铺满了大地,宫里也已随处可见初春的生机盎然,满眼的新绿和桃红,直让人心情舒畅。 看着窗外的美景,姝音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逛逛了。 “阿娘,弟弟又拉臭臭了。”珠珠捂着鼻子笑起来,有些嫌弃又有些欢喜。 “臭弟弟。”安哥儿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 姝音哑然失笑,立马抱过被哥哥姐姐嘲笑,瘪着小嘴就要哭了的佑哥儿,安抚地拍了拍。小家伙瞬间就平静了下来,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就这么盯在娘亲的脸上,嘴里啊啊的叫了两声。 姝音爱怜地摸了摸他柔嫩的小脸蛋,亲力亲为地给他换洗了。 “这种事交给下面的人做就好,姝儿别累着了。”顾珩穿着朝服,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姝音惊喜不已,连忙迎上去拉住他的手,“二叔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珩反手把她的柔荑紧紧扣在掌心,满目温柔地看着她,“姝儿今日出月子,为夫自然要早点回来。” 姝音陡然想到自己已有一个月没有沐浴了,立即想要挣开他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后一步,“等下日头再高一点,我沐浴完了,才算真正出月子呢。” 顾珩却没有松手,勾着唇,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姝儿怎么样都是香的。” “爹爹!” 姝音还来不及瞪他,珠珠和安哥儿就手牵着手跑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和爹爹汇报起了弟弟的趣事来。 “弟弟最喜欢吐口水泡泡,还吐奶。” “弟弟刚刚对着我笑了,傻乎乎的。” “弟弟一早上放了好多屁。” …… 吃过午膳,姝音在侍女们的服侍下从头到脚都清洗了一遍,当闻到发丝上的淡淡幽香时,她惬意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神清气爽极了。 午后的坤宁宫很是静谧,孩子们都在午睡,顾珩则坐在榻上安安静静地打棋谱,阳光从窗外倾斜而入,温柔地洒落了在他的肩头,为他笼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 姝音不忍心打破这一刻的美好,默默地倚在门边,有些入神地看着他。 好似怎么看都不够…… 顾珩很快就注意到她的注视,转过头,眸光忽然闪了一下,声音带了点不安,“姝儿?姝儿?……” 姝音噗嗤一声笑出来,翩翩然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怎么?担心我认不出你?” 那日刚从梦中醒来,她的脑子还迷迷糊糊的,确实没有第一时间认出眼前的人就是她的二叔,才会问了“你是谁”那样的问题。 她还记得当时某人脸上的表情,震惊到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 “二叔是不是觉得我没有记忆了?”姝音偏过头,一脸兴味地看着他。 想到那夜的惊险,顾珩至今都心有余悸。他立刻伸出手把人揽到怀里,紧紧抱着,“我那时真的很怕。” 很怕姝儿不记得他,不记得他们的一切了。 他那时刚从漫长的昏睡中醒过来,从不归大师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又得知姝儿为了救自己返回了过去,还以为…… “对不住。”顾珩贴在她的耳畔,轻轻说了一句,声音里满是愧疚,“明明说好要保护你的,却反而让姝儿为我涉险。” 姝音莞尔,捧着他的脸吻了吻,“上一世你为了救我付出那么多,这一世我不过就做了一个梦,算不得什么。” 顾珩的眉心不禁拧了一下,“我什么也没做。” 他都不记得前世的那些过往,又怎么算是他做的呢? “是你。”姝音的语气很是坚定,指腹柔柔地抚过他轻蹙的眉眼,“就算二叔没有前世的记忆,也抹去不了你做过的事。不归大师曾经说过,让我重活一世的阵法需要你二十年的寿数,如果你没有做那些,为什么这劫会应到你的身上呢?” 顾珩一愣,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见他好似想通了,姝音也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勾着他的脖子就吻了过去,好似玩耍一般,贴着他的唇瓣吮了吮。 顾珩呼吸一窒,抬手摸到她的脸颊,就要加深这个吻。 就这时,钱三的声音蓦地从门外传了过来,“陛下,娘娘,不归大师求见。” 两人喘着气退开了一点点,不由得相视一笑,莫名有种少年少女幽会时被人撞破的尴尬。 “也不知不归大师这时候找我们有什么事?”姝音歪着头,有些疑惑。 顾珩扬起唇,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心下已有了猜测。 这人多半是待不住了…… 见到面,果然如此,不归大师是来辞行的。 “如今陛下命定的劫数已经解除,大邺的危机也过了,老衲就能放心的四处云游了。” 姝音站起身,满怀感觉地行了一礼,眼里有了湿意,“多谢大师!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大师都是我的贵人。” “娘娘客气了。”不归大师眯着眼睛笑起来,合掌回了一礼,“老衲什么也没做,所有的改变都是娘娘自己带来的。” 姝音赧然地摇摇头,蓦地想到了什么,问:“大师,陛下能够顺利醒来,是不是就表示前世的陛下不再有遗憾和心结?那他有孩子吗?” 那一日正说到关键,她就从过去回来了,也不知上辈子的自己和永安帝最后怎么样了? 他们真的能走到一起吗? 不归大师微微一笑,“娘娘,既然两世的联结已经切断,那些过往就不再属于你,那一世自你那一场梦后也早有了变化,不再是你的前世了,你又何必再纠结不放?” 姝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倒不是纠结,就是有点好奇罢了。就像是她自己当了一回红娘,当然就想知道最后是不是撮合成功了。 送走了不归大师,姝音也还在琢磨这个事情,她自己想不明白,就拉着顾珩一起想,“二叔,若是你听完了我说的那些话,会怎么做?” 顾珩想也没想就回答,“当然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要和离,就助你和离;你要进宫,就立马封后;你要孩子,也绝对全力以赴。” 稍微迟疑一瞬都不是他顾珩! 第458章 当面 姝音努力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心里甜滋滋的,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下,“认真点!暂时忘掉这一世的事情,把自己带入那个时候的自己仔细想一想。” 顾珩:…… 不过姝儿既然发了话,他自然就很认真地思考了起来——以他对自己的了解,在听到那样的真相后,一定会对眼前的女子感到愧疚,绝对会尽力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所以上一世的姝音肯定会进宫。 只是,自己也肯定会派人去详细地查证核实,也许就会发现姝音话语里的蹊跷,会对她产生一些疑问。可能过程会有些波折,但他相信那人最终还是会跟现在的自己一样把姝音放在心尖上。 他们会有孩子的…… 顾珩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末了还不忘打趣,“姝儿放心,你这红线牵得很好,他们还会修成正果,儿孙满堂的。” 姝音的眼里浮出一丝伤感,声音也带了些哽咽,“可我回去的时间太晚了,救不了珠珠。我的珠珠不能降生,珠珠,珠珠……” 就算上一世的自己和永安帝之后有再多的孩子,都不会是珠珠。 她的珠珠。 顾珩知道上一世的那个孩子始终是姝音心头的一道疤,立马把她抱得更紧了,温声安抚起来,“珠珠已经在我们身边了,姝儿已经改变了她的命运,也弥补了过去的遗憾。如不归大师所言,那一世已不是姝儿的前世了,姝儿无需再为此自责难过。” 姝音没有说话,静静地靠在他的肩头,过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场梦后,上一世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离她的过往已经越来越远。对如今的自己来说,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她的珠珠活得好好的,会有美满的一生,这就足够了。 “阿娘!弟弟醒了!”珠珠哒哒哒地跑了进来,一张小脸睡得红通通的,粉雕玉琢得像个精致的瓷娃娃,“我刚刚去看他了,他能认出我了呢,还冲我笑。” 姝音立刻张开双手把小丫头抱进怀里,“珠珠喜欢弟弟吗?” “喜欢的。”珠珠不假思索地说道,然后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可他若是个女娃娃就更好了,那珠珠有弟弟也有妹妹了。” 顾珩不愿姝音再生孩子,赶紧抢先答道:“萧表叔家的孩子说不定就是女娃,那就是你的妹妹。” 珠珠的凤眸一亮,兴奋地拍了拍小手,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那妹妹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珠珠要给她准备礼物。也不知妹妹喜欢什么呢?” 姝音心里软软的,只觉得自家女儿是这世上最好的小娘子,柔声回道:“等下姑祖母来了,知道珠珠这么期待表叔家的孩子,一定很高兴。” 未正时分,顾岚和长乐一起进宫来探望姝音了。 皇后娘娘出月子和小皇子满月本是应该热闹一番的,但姝音不想太麻烦也不耐烦应酬,况且边关如今还有战事,便只让亲近的人进来说说话。 一个多月不见,长乐似乎有了些变化,虽然依然还在秘密守着母孝,但她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说起接下来的打算,眼里满是期待,“我听说方掌柜年后要去江南开新的分号,便决定随她一道行路,宁华表婶婶说方掌柜懂得好多有趣的事情,我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 姝音也为她感到开心,“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长乐略想了想,“等再暖和一点,宁华表婶婶生产完我再走。” 顾岚却有些不放心,“你一个未嫁的小娘子怎好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 “姑母别担心。陛下会安排好一切的,绝不会让长乐出事。”姝音淡淡一笑,“长乐如今年纪小才正好出去长见识,以后嫁人了,可没这么自由。” 顾岚也知道这个道理,无奈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年轻人是该出去看看,我就不讨嫌阻止了。不过长乐你要记住,自己出门在外,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不能自己单独行事!” 长乐乖巧地点点头,“姑祖母放心,我省的。”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长乐就和珠珠一起去隔壁看又睡着了的佑哥儿。 顾岚却没有动,姝音知道她应是有话要说,便让周围伺候的宫人都出去了。 见着皇后娘娘如此体贴,顾岚也不再忸怩,叹息道:“陛下上次也跟我说了顾檀和小祝氏的事,我也不是不相信,只是他毕竟是我从小养大的,有些事我想当面问一问他。” 问问他为何这样没心肝,竟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说到这里,顾岚的眼里已是一片阴霾,咬牙切齿道:“大哥对他那么好,若是知道了真相,哪里受得住!” 姝音握住她微微颤抖的双手,“父皇应该是不知道实情的,他以为那人是小祝氏的表哥郎松。” 顾岚愣了一下,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其实她的心里到现在都还存有一丝希望,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误会——他的弟弟并没有做对不起大哥的事! 姝音又哪里看不出来姑母这隐秘的心思? 她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只希望姑母在见到诚王后别太伤心了…… 夜里和顾珩回到了内室,姝音就把顾岚的要求和他说了。 顾珩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正好我也想亲自审一审顾檀,姑母若是心里还有疑问,也可以一起听一听,人证物证都有,顾檀抵不了赖。” 这一个月忙着坐月子,姝音都快忘了诚王这号人了。想想他那日趁着二叔昏睡时突然发难,着实有些蹊跷。 这人仿佛很是确定二叔病了,还病得很重似的。 姝音的面上浮出一丝担忧,“宫里可是有诚王的眼线?” 顾珩摇了摇头,眼里冒出些不加掩饰的嘲讽,“他没那个能耐!” 这人野心不小却实在没多少本事,从小就靠哥哥靠姐姐,一路顺风顺水什么都不用做就当上了王爷,后来又靠上了祝清莲,还让皇上给他养便宜儿子,就使他产生了自己也能争夺这天下的错觉。 实乃可笑至极。 “那他是怎么知道二叔出事了?”姝音问。 顾珩缓缓勾起了唇,“云氏在作死之前,除了平日里常去的慈恩寺,就只到过诚王府参加诚王妃的葬礼。” “顾檀也许和厉雍有来往。” 第459章 抵赖 顾珩这么一说,姝音就反应过来了,“所以诚王大着胆子来闯宫,就是因为觉得二叔已经被云氏下了七星凤尾的毒,命不久矣,他就能趁机夺权。” 难怪这人仿佛是有备而来似的,组合拳一套套的。又是往勇毅侯府泼脏水,又是暗示她这个皇后害了陛下,原来竟是早就在等着了。 也不知说他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刚好遇到二叔应劫昏睡不醒,让他误以为是云氏下毒成功了,这才无所顾忌地露出了狐狸尾巴。 提到闯宫一事,顾珩的眉眼就透着一股森然,拉着姝音的手,自责道:“那一日让你受委屈了。” 那时的他虽然昏睡着,但对外界还留有感知。当从不归大师那里听说了诚王带人闯宫门,质问皇后的事后,他急得不知要如何是好。 想要醒过来却怎么都办不到,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拖入了万丈深渊,从未感受过的无能为力紧紧裹挟住了他。 然后他便听从了不归大师的意见,让那人用了自己的身体。 只要能保护姝儿,他就算消失了也无所谓…… 回想起那段煎熬的日子,姝音还有些惊慌,赶忙抱着顾珩,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二叔那三日去了哪里?可是回到了上一世?” 顾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好像是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听不见。在那里,仿佛连时间都不存在一样。” 姝音心下一痛,也后怕得厉害。 二叔差点就回不来了。 “二叔,你好傻。”姝音埋在他的胸前,低声喃喃了一句。 顾珩挑唇笑了一下,“姝儿是怎么发现那人不是我的?” “称呼和态度。”姝音没有隐瞒,把那三日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我看得出他虽然不想让我知道真相,却也没有刻意伪装成你。” 顾珩轻轻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久留,若是他知道自己能取代我,肯定会做得天衣无缝,然后鸠占鹊巢。” 想到上辈子的自己在这里待了几日,顾珩的心里就说不上来有些怪异。 “不会。”姝音在他怀里转过身,捧着他的脸,很是笃定地说道:“我能认出来。他就算能骗过所有人,都骗不了我。我会发现他不是我的二叔。” 那些共同的过往和回忆是谁都装假不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谁先动的,当唇瓣贴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有些失控,都恨不得把对方融进自己的骨血。 不过,现在还不行。 顾珩气喘吁吁地从姝音的唇上退开,伏在她的颈窝克制地吻了吻,可身体上的叫嚣却怎么都退不下去。 两人毫无距离地贴在一起,姝音自然很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红着脸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我帮你。” 顾珩的身体瞬间就紧绷了起来,某一处的反应更是激动得厉害。姝音不由得笑了起来,反而没那么害羞了,拉着他就去了床榻。 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们确实很久没有亲近过了,她也怪想的。虽然现在还不能真的这样那样,但解解馋也是好的…… 两日后。 顾珩那里收到了来自边关的捷报——在边境线对峙了一整个冬日后,邬凉几次进攻都没有讨着好,不仅损失惨重,跟着他们闹事的几个小国都纷纷撤退求和。 预计到三月中旬,这场仗就能彻底结束。 朝野上下自是一片欢腾,顾珩也刚好能腾出手来处理诚王的事情。前一个月因为昏睡期间积攒了不少奏折,他不仅要赶进度,还有开春后各种各样的事宜需要商议,忙得可谓脚不沾地。 翌日午后,顾珩就让人把诚王带到了宸元殿的小书房。 在天牢关了一个多月的诚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日了,脸色苍白得跟鬼一样,见着顾珩就忍不住扯着嗓子哭喊起冤枉来。 “陛下啊,叔父我真的只是好心办错事啊!我是因为太紧张你的安危,生怕你出了什么事,才会不管不顾地冲进宫里。你看在我一片丹心的份上,轻饶我这一回吧!” 诚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完全是真情实感,没有一点演戏的成分。 天牢那种地方可不是人待的!他从小到大都养尊处优惯了,半点苦都没受过,哪里能遭这种罪?诚王越想越心酸,竟记起先皇的好来——若大哥还在,肯定不忍心这么对自己的。 侄儿终究还是隔了一层。 顾珩怒极反笑,“好一个好心办错事!那你往皇后,往勇毅侯府泼脏水也是好心?” “我那是被奸人蒙蔽了啊!”诚王面不改色,立马理直气壮地辩解起来,“都是于邈那个贼子,他一直觊觎首辅之位,想趁机攻讦胡之朗,就在我面前进了谗言,说皇后娘娘与首辅勾结,密谋颠覆皇权。叔父我向来不问世事、闲云野鹤,又看在大家是亲家的份上,便轻信了他。” 顾珩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朕错怪叔父了。” 诚王霎时雀跃了起来,赶紧磕头谢恩,“陛下英明!只要陛下龙体安康,叔父我受点苦又有什么关系!这次确实也是我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让陛下误会了。” 他的心里禁不住还有些小得意,这漫长的一个月他早就把各种借口都想好了。只要陛下知道他没有不臣之心,应该就不会对他下重手。 在天牢关了这么久也足够了,再罚点俸禄,这一遭应该就能过去了! 他就还能回去当他的王爷! 就在他美滋滋地想着今晚回去吃羊肉锅子的时候,顾珩又开口了,“朕之前确实是错怪了叔父,只以为你和小祝氏有染,却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胆勾结前朝余孽,意图谋逆!” 诚王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嘴巴张得大大的,也不知应该先否认哪一件事。 不管哪一个,都是要命的大罪! 诚王不禁打了个寒噤,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慌乱,“陛、陛下,您说的叔父我听不明白。” “云氏给朕下毒是你在背后指使的吧?”顾珩也不跟他绕圈子了,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玩味,“朕审问她的时候,她可是这样说的。” “她撒谎!明明是厉雍指使她的!” 话音未落,诚王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第460章 心寒 顾珩看着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尖锐起来,“叔父果然认识厉雍。” “不是,那个……”诚王努力想要解释,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若说自己是被厉雍威胁才不得不听从他的话,那威胁的理由也就藏不住了——就会扯出自己和莲妹的关系。 还真是不管怎么选都是一个死。 想明白了这点,诚王就把嘴巴抿得紧紧的,好似他不说话就不会有事一样。 顾珩并不需要他的自述,很多事情回过头一查霎时就能拨开云雾。 他淡然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去年重阳,叔父应是在别院里遇到了伤重的厉雍,然后被他拿捏住了什么又或是许诺了什么,然后你们便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了起来。” 从大理寺那边呈上来的消息来看,诚王在离开别院时,马车上还随行了一个所谓的“美人”。这女子应该就是厉雍假扮的。 诚王的面上露出一丝慌乱,却仍是咬着牙不开口。 “后面的事就更好推测了。”顾珩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神情带了些散漫,“无非就是你们拿着云氏的把柄指使了她这个糊涂人帮你们下毒。叔父那时见朕一直没有毒发,心里是不是很着急?应该每日里都盼着能听到丧钟的声音吧?” 诚王一顿,蓦地想到了一个可能,眼底一片愤愤,“莫非你一早就知道了?正旦后的那些事,都是你在引我入局?” 顾珩嗤笑了一声,“你还不配。” 他真要处置什么人,何必费这功夫? 诚王狠狠噎住,被他话语里的轻蔑气得额头突突直跳,可是心里又还抱有一丝他能对自己网开一面的希望,只好生生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顾珩可不会给他继续痴心妄想的机会,单刀直入地问,“你和祝清莲的事是自己坦白还是由朕帮你说?” 诚王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却强撑着嘴硬道:“我、我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我和大嫂、罪人祝氏向来没什么来往,又哪来的事情可说?” 顾珩也懒得和他多说什么废话,直接拿出他写给祝清莲的那些情信念了起来。 诚王的脸色变了又变,却仍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这些风花雪月的书信满大街都是,哪里看得出来是谁写的?” “叔父说得对。”顾珩点点头,抽出其中一张看似平平无奇的花笺解释起来,“只是这用来写信的纸却不一般,这是肃州有名的金光寺在三十年前为了庆贺浴佛节,特意出的碧云菩提笺,当时只制作了一百份,很是珍贵,寺里到现在都还留有记录。” 诚王顿时目瞪口呆,脑子里根本回想不起来什么菩提,什么笺?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个年老的和尚恭敬地走了进来,先是和顾珩行了礼,便又拿出一本陈旧的书簿念了起来,“一百份碧云菩提笺,其中三十份送给了肃州知府的夫人,剩下的都送到了顾府。贫僧记得很清楚,当时府上的管家接到后说了会直接送去二老爷那里,因为二老爷最是喜好风雅之事。” “你胡说!”诚王想也没想就大喊着否认起来,“过了这么多年,无凭无据的,就凭你一张嘴含血喷人吗?” 老和尚根本不理会他,说完了话就退了出去。 顾珩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这老和尚就是做给顾岚看的,让她能彻底认清顾檀的真面目。 诚王还想狡辩些什么,顾珩失笑地摇了摇头,“叔父不会以为你咬死不认,朕就会放你一马吧?还是你想让祝清莲出来与你对质?” 诚王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莲妹还活着?” 当然早死了。 顾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诚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动不动地呆愣在那里。 ……他怎么把心里的称呼给说出来了? “你个混账!”顾岚突然一阵风似的从门外冲了进来,对着诚王就是啪啪啪几耳光,直打得他更加晕头转向。 顾岚的情绪很是激动,揪着他的衣襟,声泪俱下地质问,“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娘生你的时候就走了,父亲也过世得早,你就是我和大哥抚养长大的,我们自问从没有亏待过你,对你万般疼爱! 大哥还因为心疼你体弱把顾家原本的家产全留给了你。你说!大哥哪一点对不起你,让你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恶心他?你说啊!”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羞愤让诚王慢慢回过了神,也让他内心压抑了多年的怒火和不平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出来,“别说得那么好听!什么抚养我长大?什么把家产都留给我?难道不是你们理亏心虚,想要补偿我吗?” 顾岚茫然极了,“你都在说些什么!” 诚王一把拂开她的手,重重哼了一声,“我娘是怎么死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顾岚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坦然解释,“你娘生你的时候年纪还小,又遇上难产,才会——” “不要糊弄我!”诚王陡然暴起,眼里迸射出了强烈的恨意,“我娘就是你和顾杞害死的!你们看不惯我娘受宠,又害怕我出生后父亲偏疼我,才在我娘生产时做了什么手脚,本想让她一尸两命,却没想到我命大活了下来!” 他冷冷笑了一声,继续道:“你们对我好也不过只是内疚,加上我没了亲娘又病弱,父亲也因此讨厌我,威胁不到你们什么了。至于顾家的家产,顾杞都得到天下了,还哪里看得上那一亩三分地,顺水推舟全给了我也不会心疼。” 顾岚压下心中的震惊,问:“这些胡言乱语都是谁告诉你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诚王高抬着下巴,完全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你们做的那些恶事被我娘身边的黄嬷嬷察觉到了,我八岁那年,她被你们找借口赶出了府,离开之前她偷偷把真相告诉了我。我娘死得那么冤,我当然要为她报仇!” “她说你就信了?”顾岚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我还记得这个黄嬷嬷,她那时欺你年幼,经常偷你屋子里的东西出去变卖,后来被我发现了,我看在她是你亲娘乳母的份上只把她赶出了府,没想到她却这么颠倒黑白,居心叵测!” 诚王却半点不信她说的,“事情过了这么几十年,证据什么的早都没了,当然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顾岚不由一愣,望着他的眼神渐渐由错愕变成了心寒。 ……这就是他当儿子一样养大的弟弟。 呵,终究是她和大哥错付了。 第461章 哀求 顾岚对这个弟弟已经死了心,自嘲一笑,“所以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说的,也不愿相信我和大哥是真心真意对你好。” 诚王横眉冷眼地偏过脸,什么意思很明显。 顾岚的眼底晦涩难辨,但说出的话却不再留情,“所谓的为你娘报仇,就是和自己大哥的妻子搅合在一起?你还果真是个没出息的人!” 诚王被戳中了痛脚,恼羞成怒的嚷嚷了起来,“你懂什么?顾杞他不是厉害,不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吗?那我就要在他头上拉屎,让他帮别人养便宜儿子,让他吃下这个闷亏!” 顾岚只觉得这人愚不可及,完全不可理喻,也不想和他再掰扯什么,对着顾珩行了一礼,“陛下要怎么处置他都可以,我半个字的都不会再说。” 说罢,抬脚就要往外走,一眼都不愿多看顾檀。 ……怎么处置都可以? 诚王愣了一下,看着大姐离去的背影,发泄怨气过后的爽快转瞬即逝,内心只剩下了深深的恐惧和惊惶。 大姐不要他了? 不行!不行!她欠自己的还没有还完! 诚王快步跑过去紧紧抱住顾岚的腿,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哀求,“阿姐,你不是对我内疚吗?你不是最疼我吗? 就救我一次吧!最后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追究过去的事了,不管是谁对谁错都一笔勾销,我都不再计较。我们还是一家人,好不好?” 顾岚不可思议地扯了扯嘴角,心里升腾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仿佛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弟弟一样,陌生到让她觉得可笑。 事到如今,这人怎么还能厚颜无耻地说出这样的话? 顾岚沉沉地叹了一声,伸手在他散乱的发丝上抚了抚,“你变成这样,我和大哥也要付些责任。是我们太惯着你太纵容你了,才让你变得这么有恃无恐,觉得做了这样的错事还可以回头。” 听她这么说,诚王立刻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大姐,你别不管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都是被奸人蒙蔽了才会不小心行差踏错。我不想对不起大哥的,都是祝清莲那个贱人,是她勾引我的,我都是被逼的!” “阿檀。”顾岚语气莫名地叫了他的名字,赤红的眼睛里浮出一丝鄙夷,“最后一次,阿姐再教你一个做人的道理——覆水难收,悔之晚矣。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你也一样!” 说罢,她便强硬地掰开了顾檀抓住自己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个弟弟,她要不起了…… 诚王无力地倒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想要追出去,却被门口守着的侍卫挡了回来。他陡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心底的凉意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让他抖如筛糠。 “陛下!阿珩,好侄儿!”诚王哆哆嗦嗦地爬到了顾珩面前,涕泗横流道:“叔父知错了,您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阿珩,你也知道,大哥最是疼我,他若是还在,肯定也会原谅我的。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又怎么会影响到我和他之间兄弟情深?” 诚王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我知道自己辜负了大哥对我的好,那你就做主把我的爵位收回去吧,我不配沾他的光。叔父我马上就收拾包袱滚回肃州,从此闭门思过,苦行赎罪!” 顾珩被他这番自说自话气笑了,目含揶揄地微微颔首,“行!那这事朕这个做晚辈的就不计较了。” 诚王的面上霎时闪出狂喜。 “不过。”顾珩话锋一转,眼眸中的厉色渐渐深浓,“不管是勾结前朝余孽,还是带人闯宫谋逆,可都是罪不容诛!” 诚王顿时吓得呆若木鸡,脸上的喜色都还依稀可见,仿佛被人抽走了魂。 顾珩厌恶地觑了他一眼,“来人,带他回天牢,听候发落。” “不!不!不!我不要回那个鬼地方!“诚王绝望地哭喊了起来,“陛、陛下!厉雍那个逆贼如今还潜逃在外,指不定在憋什么坏招呢!你留着我,我了解他,我能帮你捉拿到他。求求你给叔父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顾珩哦了一声,好似有点兴趣,“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诚王被问懵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事情,眼看陛下的神情渐渐变得不耐,他立马把自己知道的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他之前伪装成了一个屡试不第的中年文士在我府上给顾淳做先生;他经常在我面前提邬凉太妃,应是和她有很深的牵扯;还有阿琛,也是他借云氏之手害死的!” “你说的这些朕全都知道。”顾珩的语气淡淡的,扫了一眼身边的侍卫。 “不要!不要!”诚王疯狂挥舞着双手,试图躲避前来抓他的侍卫,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赶忙高声说道:“厉雍他有病! 他之前被利器伤了心肺,留下了病根,人会忍不住地咳嗽气喘。只有春晖堂的木香顺气丸能帮他缓解一二,若他还在上京,肯定会去买这种药!” 顾珩微顿,沉静的眼眸里闪出些若有所思的光芒。 诚王看出来了,满脸期待地望着他,“陛下,我说的还算有用吧?给我一些时间,叔父还能想出更多有用的线索!” 顾珩扬唇一笑,态度很是温和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窖,“那也抵不了你所犯下的罪,死是你唯一的出路!” …… 回到坤宁宫,顾珩就把审问诚王的情况和姝音说了一遍。 听说了事情的始末根由,姝音对诚王更是看不上一点,“什么为亲娘报仇,不过是他无耻下流、忘恩负义的借口罢了。” 真要报仇,早就发愤图强自力更生了,才不会躲在“杀母仇人”的荫庇下过这锦衣玉食的生活。究其根本,这人不仅是废物一个,还眼高于顶、虚伪懦弱,既要做卑鄙无耻的事情,又想要占据道德高地。 顾珩赞同不已,“他对父皇肯定很是嫉妒,所以才会被外人轻易挑拨了去,因为那本就顺应了他内心的阴暗。” “姑母怎么样,是不是很伤心?”姝音有些担忧。 顾珩在她轻蹙的眉心上落下一吻,柔声道:“姑母会想通的。毕竟比起这个弟弟,她对父皇的感情更深,绝不会原谅顾檀的背叛。” 姝音微笑着点了点头,连忙问起了自己最为关心的事情,“二叔觉得,厉雍还在上京吗?” 第462章 洗三 顾珩没怎么犹豫,就有了推断,“他现在没钱没人,就算去到其它地方也恢复不了他以前的优渥生活,以我对厉雍的了解,他绝不会勉强自己像平民百姓那样过活!他这人自视甚高,又睚眦必报,肯定会留在上京寻找机会对付我和萧钺。” 姝音不禁皱了眉心,“那怎么办?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她实在是受够了这人没完没了的在暗地里耍阴谋诡计! 顾珩的双眸微微一沉,张开双臂把姝音拢到怀里,安抚地在她颊边吻了吻,“姝儿别担心,以他现在的能耐,想要再在背后搞鬼可不容易,况且他能利用的人也不多了,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他。” 而这一次,他要亲手解决这个人! 姝音对他的安身之处有些好奇,“既然厉雍什么都没有了,那他如今以什么谋生?” 这人一出生就是天潢贵胄,后面即使厉家王朝终结了,这些年他都活得洒脱自在、纸醉金迷。 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顾珩淡淡一笑,“他这人虽眼高于天,却也还算能文能武,又擅长伪装,想来混口饭吃还是不难的。顾檀说他之前就是扮作落魄的中年文士潜伏在诚王府做教书先生,他说不定会故技重施。” 他其实对厉雍的去处已有了些大致的猜想——自己毕竟是皇帝,并不会随随便便出现在大街上。厉雍想要报仇,首先得要能接近自己才行。 姝音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那我得提醒一下阿公和阿娘最近要多注意府上的用人情况,可不能让来路不明的人进府了。” …… 三月上,徐珍娘先宁华一步瓜熟蒂落,生了个女儿。 珠珠虽然还没有妹妹,却有了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姨母。 洗三那日,姝音带着珠珠和安哥儿回了勇毅侯府为新出生的“三宝”添盆。小姐弟俩对这个小姨母很是好奇,盯着她尖尖的脑袋、红通通还有些皱巴的小脸,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浮出些为难。 这要硬夸也下不去口啊…… “跟佑哥儿刚生出来时一样呐。”珠珠小大人似的评价了一句,又立马抱住徐珍娘的胳膊安慰起来,“阿婆别担心,三宝跟弟弟一样很快就会变得白白胖胖,惹人喜爱的。” 安哥儿也不忍阿婆伤心,立马附和起来,“三宝姨母变好看。” 徐珍娘哎哟一声,有些哭笑不得,但心里又着实感动得不行,连忙把两个小孙孙搂到怀里,一人香了一口,“阿婆的小乖乖。” 姝音抱着这个小妹妹就舍不得放下,摸摸她软软的小脸蛋,心里喜欢极了,“阿娘,妹妹的大名起好了吗?” 说起这个,徐珍娘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没呢,你阿公和阿爹都不知该怎么给女娃娃取名字,生怕取得俗气了,以后落了三宝的埋怨。这些日子可愁了,说女儿家总是要金贵些的,若是个男娃随便叫铁牛都成!” 姝音也笑弯了眼,再看一眼旁边的二宝,想到他的大名“徐飞”,就知道阿公和阿爹的取名风格确实都比较简单粗犷。 不过她自己倒是挺喜欢的,就像阿公一开始给她起名“宝儿”,浅显直白的就表达出长辈对自己的宝贝和爱护。 姝音把小妹妹哄睡了,想到厉雍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阿娘,府上最近没什么可疑的人吧?” 徐珍娘笑着摆摆手,“你之前送信来提醒后,你阿公和阿爹都提防着呢!你阿爹自从上次落水之后,本就很是警觉,如今更是小心谨慎,别说来路不明的人,府里连个外来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听到阿娘这么说,姝音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徐珍娘的面上却露出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想了想,便让阿满把几个孩子带到了外间去吃点心。 “阿娘,可是有什么事?”姝音的面上浮出些疑惑。 徐珍娘嗯了一声,拉住姝音的手拍了拍,“宝儿,你阿公过阵子准备向陛下上书请辞,从京营退下来。” 姝音不由得愣了一下,“阿公可是在意之前传得那些谣言?” “是,也不是。”徐珍娘在女儿严肃的小脸上轻轻抚了抚,平静道:“其实你进宫后,阿爹一直都有这个想法,之前也曾委婉地和陛下提过,但都被挡了回来。阿爹也知道,陛下对我们徐家并没有猜忌之心。 只是这一次的事情发生后,也给我们提了个醒,陛下的想法固然最是紧要,但其他人的想法也很重要。与其让朝里的人对徐家有所忌惮,不如我们自己急流勇退,宽了他们的心。” 姝音没有说话,阿公的这些考量她自然也能想明白,心里忍不住有些自责。若自己没有做皇后,阿公也就不用顾虑这些。 徐珍娘哪里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安慰道:“宝儿别多想,阿爹年纪也大了,辛苦了一辈子早点致仕也好。 阿爹幼时家贫,又是军户出生,才不得不走上行伍这条路。他如今终于能闲下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他之前就悄悄在城外买了个马场,准备以后养马玩儿呢!” 姝音的眼睛有些湿润,声音哽了一下,“我就是希望我们以后都能好好的。” “会的!会的!”徐珍娘连忙把女儿揽到怀里,眼里漾出细碎的笑意,“托我们宝儿的福,我们以后肯定都能好好的。” 又过了几日,宁华也生了个女儿。 大长公主顾岚高兴坏了,一扫之前因为顾檀而起的阴霾。洗三那日,成国公府里处处张灯结彩,热闹极了。 长乐本就期待这个小妹妹的降生,一大早就带着礼物出了门。 王府的侍卫首领杨远见着公主渐行渐远的马车,不由得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忧色。不知为何,陛下又给公主单独拨了一批侍卫,他们这些王府的旧人就快没有立足之地了。 杨远苦着脸走回前院的住处,陡然听到某间屋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眉头一皱,立马抓着路过的手下问道:“这展二的病怎么好似越来越严重了?” 手下耸了耸肩,“大概又偷偷摸摸喝酒了吧。” 杨远哼了一声,怒不可遏地骂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前头才喝醉酒晕倒在雪地里一夜,病得快要死了,竟然还不吸取教训!想死就去死吧,你们都别管他!” 说罢,他就气呼呼地拉着人去院子里打拳练武了。 屋子里,厉雍痛苦地捂着心口,咳的几乎要喘不过气了,他伸手去拿木香顺气丸,却只找到一个空瓶子。 厉雍扯着唇笑了一下,眼里却慢慢浮出了浓郁的悲凉。 ……看来自己得加快行动了。 第463章 告密 成国公府的洗三宴,姝音当然也去了。为了不喧宾夺主,她这个皇后娘娘并没有在人前露面,只在屋子里陪着宁华一起说话。 宁华一见着姝音,就迫不及待地把女儿抱到她面前,“宝儿,你看,我也有女儿了。” 想到上一世宁华在夫家的孤单独守,姝音不由得红了眼眶,“太好了,阿宁,真的太好了!” 被她这莫名的情绪一感染,宁华也蓦地有些鼻酸,她在女儿的襁褓上蹭掉眼泪,没好气地嗔了一眼姝音,“你怎么跟钺哥儿一样大惊小怪。” 萧钺第一次见到女儿的时候,也情不自禁落了泪,弄得她也跟着一起哭了。 怪难为情的。 姝音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忍俊不禁,“没想到萧世子还有这样的一面。” 宁华浅浅一笑,眼底满是甜蜜,“我也没有想到。” 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之前还从没见过他掉过眼泪,哪里知道他见到自己的孩子会激动成这样? 不过这人虽然有了女儿,却也没有忽略她,反而还对她更黏糊了,自己坐着月子呢,他夜里都还要偷偷摸上床和她挤在一起。 “她是叫圆圆吗?”姝音在小娃娃肉嘟嘟的小脸蛋上摸了摸,看着确实比三宝胖了不少。 宁华开心的嗯了一声,“我第一眼看到她,脑子里就响起了这两个字,没办法,哪叫她是个大胖闺女。” 姝音莞尔一笑,把这两个字又念了一遍,很是喜欢,“刚好和珠珠凑成珠圆玉润,做对相亲相爱的小姐妹花。”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喂养孩子的体验,顾岚就亲自进来把圆圆抱出去参加洗三了,顺便在亲朋好友面前亮个相。 本来外界还在猜测大长公主对儿媳第一胎生了女娃不太满意,但现在一看,人高兴得不得了,抱着小孙女到处炫耀。不仅是她,成国公和萧钺也都是一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可不像是强颜欢笑。 宴会进行到一半,顾珩那边也派人来道贺了,不仅赏赐了不少东西,还带来了一份特例的恩典——赐封成国公世子的长女为安平县主。 顾岚感动得热泪盈眶,立刻就带着夫君和儿子上前接旨谢恩。 众人不禁瞪大了眼睛,心里羡慕极了。这萧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深得圣宠,而这个小小的安平县主,不仅是萧家的宝贝,身后还有皇家撑腰呢! 珠珠和长乐对这个小妹妹也是宝贝得不行,纷纷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东西送给她。是以圆圆如今虽然还没有什么头发,却也已经得了一匣子的珠花宝钗了。 长乐一手拉着珠珠,一手拉着圆圆的小手,兴致勃勃道:“都说江南繁华,我这次过去一定能寻到很多好玩的东西,到时候买给珠珠和圆圆玩儿。” 宁华对她招了招手,疼爱地捏了捏她的小脸,“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行李可收拾好了?” 长乐连忙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声音里满是兴奋,“我和方掌柜定好这个月二十那日出发,先去瑾州看海,再借道去东都参加百花节,然后再从滕州坐船去江南,应该能赶在端午前到达杭州。听说南边的龙舟赛可热闹了,玩得花样也多,粽子的口味也五花八门的。” 宁华也想到之前和方呦呦一起出游的那段日子,立马给她提了一些建议,什么东西一定要带上,什么地方一定要去看看,什么好吃的一定不能错过…… 姝音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有些羡慕。夜里回到坤宁宫就和顾珩讲起了这些,颇有些遗憾地感叹,“若我没那么早嫁人就好了!把在陆家的那几年都用来外出长见识!” 在陆府的那些时日完全就是白白浪费了,不仅受了一肚子气,还要倒贴养一群白眼狼,怎么想都亏死了!现在看来,自己倒真像是去渡劫的。 顾珩哑然失笑,从身后把她圈到怀里,声音里带着丝隐隐的委屈,“我还以为姝儿会说后悔进宫呢。” 若不是嫁给自己,姝儿和离后肯定也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姝音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后就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仰头在他下巴上吻了吻,“我怎么可能后悔?我反而还很惋惜我们没有早一点相遇!” 顾珩被她的甜言蜜语逗笑了,“你就不羡慕长乐和宁华能去四处游历,赏遍天下美景?” “羡慕的。”姝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直直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可我想要看的风景,想要去的江南,是要和二叔一起才有意义。若没有你,再多的奇山秀水都不过尔尔。” 她也许不能像宁华和长乐一样到处游山玩水,但她嫁给二叔后,也看到了另外的“景色”。作为妻子、作为母亲、作为皇后,都让她乐在其中。 这又何尝不是人生的风景? 所以,她从不觉得进宫来有什么可后悔的。美景固然很好,但有人能陪你一起看人生的细水长流不也很好吗? 顾珩的心尖颤了颤,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就遍布到了全身,他勾唇一笑,就吻了上去。 姝音被这突如其来的炙热惊了一下,却没有退缩,攀着他的肩膀往上一跳,双腿紧紧盘在他的腰间,对着他的耳朵缓缓呼出一口气,“陛下今夜可要陪臣妾欣赏无边风月,登上顶峰、踏入云端?” 顾珩低沉的笑了一声,嗓音里好似裹挟着一团火,直烫得姝音面红耳赤。 “夫人既如此热情相邀,为夫又岂能辜负这一番美意?” 说着,便抱着她去了床榻。 夜还长着…… 另一头,闵怀王府的某处院子里也还亮着灯。 眼看离出发游历的时日越来越近,长乐有些雀跃也有些忐忑,梳洗过后也没什么睡意,又按照宁华的建议整理了行李,上床就寝时已过了三更。 她刚撩起床幔,就在自己铺得平平整整的床铺上看到了一个信封。她满头雾水的把信拿起来,却没在信封上看到任何文字。 长乐眉头一拧,不由得警惕起来。 她不觉得有人敢在王府对自己恶作剧。 所以,这封信绝不只是一个玩笑。 长乐心下略微一犹豫,还是走到烛火前把信打开了。刚看到第一行字,她的眸光就剧烈震动了起来—— 想要知道你父王的死亡真相吗? 第464章 挟持 春日的夜里还有些凉,半开的窗户陡然吹进来一阵风,烛火顿时摇曳起来,也让长乐低垂的眼眸更加晦暗不明。 父亲死的时候她不过才五岁,能记得的事情不多,脑子里只有些模糊的印象。比如满眼的白色,府里上下悲痛欲绝的哭喊声,母亲看向自己时莫名带着恨意的眼神…… 之后没多久,她们就从东宫搬了出来。 她隐约记得自己那天哭了很久,因为她不愿离开自己的院子,因为那里有爹爹在她出生时亲手给她种的槐树,因为爹爹答应过她夏日会带她去花苑里游湖…… 其实在父亲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太能理解死亡是什么意思。她总是过一段时间就追问母亲——爹爹去哪里了?爹爹什么时候会回来?还要等多久? 这时候,她面对的往往只有母亲的不耐烦和粗暴的解释:你父亲是个没有福气的短命鬼,去地底下陪他早死的亲娘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 她听得懵懵懂懂的,却也慢慢明白了——她再也见不到最喜欢的爹爹了。 后来她年岁渐长知事了,也从旁人的口中得知父亲是病逝的。 再然后,她又了解到祖父续娶的小祝氏是个面甜心苦的人,对年幼的爹爹和叔父都暗地里使了不少坏,甚至有一次还故意不给生病的爹爹请大夫,延误了病情,让爹爹留了病根。 那之后她就觉得爹爹的病逝和这个小祝氏脱不了干系!特别是去年冬母亲又被小祝氏留下的蒋嬷嬷害死了,她对这人就更是深恶痛绝。 可如今按照这封信上所言,父亲的死似乎还另有隐情? 长乐又把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视线落在末尾那句“见面详谈”四个字上,眼底的疑团越来越浓——这写信之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 翌日是个休沐日,顾珩这个皇帝也决定放下手头上的事情,留在家里陪姝音和孩子们。 反正奏折是怎么都批阅不完的。 珠珠和安哥儿开心极了,一大早就缠在爹爹身边,要他带着去骑小马。顾珩当然有求必应,甘愿当孩子们的牵马人。 如今春光正好,姝音就抱着佑哥儿沐浴在暖阳下,看着小姐弟俩和他们的父亲游玩嬉闹。佑哥儿年纪还小,虽什么都不懂,但听到哥哥姐姐的欢声笑语,也不由得兴奋的啊啊叫了起来。 一家人在花苑里其乐融融地玩了半日。 午后,庚辛那边有事要禀,顾珩便在坤宁宫的小书房里见了他。 庚辛知道陛下难得休息一日,也不多说废话,直接把这段时间查到的东西呈了上去,解释道:“木香顺气丸是春晖堂的招牌药,平日里都卖得很好,如今春日里气喘的人也多,这药丸更是供不应求。春晖堂对购买药丸的人并没有留有记录,不过我们蹲守的这些时日,还是有些发现。” 顾珩颔首,拿着手上的调查情报迅速翻看起来,当视线滑落到闵怀王府几个字上时,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和他猜想的差不多。 厉雍想要接近自己,能选择藏身伺机而动的地方本就不多,无非就是勇毅侯府、大长公主府、成国公府以及闵怀王府这几个地方。 顾珩沉了眉,深邃平静的眸底渐渐涌起了一阵波澜。 厉雍这是想要从长乐身上找突破口。 顾珩压住心底的暴怒,正仔细盘算要如何捉拿这人又不引起长乐的注意,姝音那边就派人来传话了——长乐进宫来了。 长乐是来拜别的,再有几日她就要离京了。在此之前,她想要去皇陵祭拜父亲,然后直接在平兴和方呦呦汇合一起出发下江南。 姝音知道她的孝心,自是答应下来,立刻就要为她安排。 珠珠和安哥儿知道大姐姐要外出一段时日,很是舍不得。小丫头甚至还掉了金豆子,泪眼汪汪地搂着长乐的胳膊,“阿姐,我会很想你的,你也一定要想我。” 长乐的鼻子也酸酸的,立刻抱着小妹妹安慰了起来。 见女儿哭得伤心,姝音的眼睛也有些湿濡。虽然知道二叔都做了万全的准备,但心里也还是会担心独自出门在外的长乐,拉住她的手细细叮嘱了起来。 顾珩走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大家不知为眼睛都红通通的。他诧异极了,一打听,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颇有些哭笑不得。 姝音怪不好意思的,立马擦去眼角的泪光,又吩咐阿满带着珠珠和安哥儿下去净面。 长乐连忙把自己的来意和顾珩又说了一遍。 顾珩当然没有意见,欣慰地扬起唇,“大哥若是知道你能出去周游揽胜,一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长乐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面上有些犹豫。 片刻后,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的眸光骤然凝聚了起来,开口问道:“叔父,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 三日后,长乐带着公主仪仗浩浩荡荡的从上京出发去了皇陵。她将会在那里逗留两日,然后府上的下人和侍卫都会自行回京,她再带着叔父给她的暗卫轻车简从。 夜里,长乐在行宫的小佛堂为父亲祈福诵经。当三更的钟声响起后,她缓缓从蒲团上站起了身,换上早就准备好的轻便衣裙,又戴上帷帽,悄悄从后门绕去了信上那个约定的地点。 此时夜色深沉,月光却很明,长乐远远地就看到了树下有个身影。她快步走了过去,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不禁愣了一下,惊讶极了,“你、你是我府上的侍卫!” “公主好眼力。”厉雍躬身行礼,精心伪装过的脸上很快地划过一抹笑意。 这长乐公主果然和她亲娘云氏一样愚蠢,如此轻易就上了钩。 长乐越发有些茫然,急声问道:“就是你给我写信的?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父亲的死究竟有什么隐情?” “公主且听小的慢慢道来。” 厉雍不动声色地朝长乐走近了两步,长乐一惊,就要往后退,可厉雍早有准备,迅速抬手在她后脖颈狠狠落下一掌。 长乐瞬间就晕倒了过去。 坤宁宫。 天色将明之际,钱三万分焦急地敲响了帝后的房门,“陛下,不好了,长乐公主出事了!刚刚闵怀王府的侍卫统领递信进宫,公主被人绑走了!” 第465章 亲手 姝音被这消息惊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和顾珩对视了一眼,立马起身穿戴妥当,随着他一起去了外间。 钱三见着帝后出来了,赶紧把手里的信呈了上去,解释道:“闵怀王府的侍卫首领杨远连夜从兴平赶回来报的信。” 顾珩略一点头,把信接过来,展开一看,不禁冷笑了一声。 “二叔?这……” 看清楚信上写的是什么后,姝音惊讶地捂住了嘴,眼里不由得浮出深重的担忧。 这信上竟然要求二叔亲自前往解救长乐! 顾珩把她微微颤抖的双手拢在掌心,淡然一笑,“姝儿,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本来就准备要亲自解决厉雍,如今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姝音却仍有些不放心,“厉雍这人向来诡计多端,又擅长使用歪门邪道,万一他身上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毒物或者暗器,伤到你了怎么办?” 顾珩在她手心落下安抚的一吻,眸底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姝儿勿忧,我不会让他有机会耍手段的!” 追捕厉雍这么多年,今日终于能亲手做个了断了! 长乐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她挣扎着坐起了身,在屋内环视了一周,发现自己好似在一个废弃的破庙里。 “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得长乐一阵头皮发麻,不由得往墙角缩了缩。 男人怪声怪气地笑了一声,慢悠悠的从破败的佛像后走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神满是玩味,“害怕了?晚了!不管顾二今日来不来,你都活不了。” 既然他的朗哥儿不能活,那顾二的侄女也要下去给他陪葬! 长乐满面惊恐,努力想要挣脱手脚的束缚,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我警告你,我叔父是皇帝,他不会放过你的!” 厉雍嗤笑了一声,“不放过就不放过吧!” 他这次出手就没想过能脱身,能与顾二同归于尽也不错。 “你应该担心他会不会来才是。”厉雍揶揄地觑了她一眼,“也许你这个叔父并没有那么看重你,毕竟你只是个侄女而已。再说帝王无情,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威胁到自身安危时,说抛弃也就抛弃了。” 长乐泪眼朦胧地摇头,“不会的!叔父很疼我,绝对会来救我的!” “是吗?”厉雍神色莫名地笑了笑,“那就好!” 顾二若是不来,他才是白忙活一场呢! 厉雍走到窗边避身往外望了望,嘴角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这个破庙是他特意选的,入口处视野开阔没有遮挡,顾二想让人埋伏都找不到地方,一举一动都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屋后又是一片悬崖,外面的人轻易攻不进来。 “看在你对自己父亲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就好心告诉你他死亡的真相吧。”厉雍转过身,一边揭开脸上的伪装,一边朝长乐走了过去。 看着他转眼间就大变了模样,长乐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你到底是谁?” “我姓厉,单名一个雍字。”厉雍十分坦荡地报上名来,微微一笑,目光里透出残忍的快感,“你父亲就是我弄死的。准确的说,是我借由你母亲之手下毒害死的。” 长乐直接怔住,好似受不了打击一样,整个人都猛烈地颤抖了起来。 厉雍很是欣赏她此刻的反应,嘲讽一笑,继续道:“你母亲可真是蠢啊!想生儿子都想疯了,竟敢把来路不明的药偷偷摸摸给太子服用。顾琛毒发身亡的时候,她肯定又惊又怒吧?不过她也不敢追究什么就是了,这个苦果她得自己咽下去。” “你撒谎,你撒谎……”长乐神色呆滞,只是喃喃地说着这三个字。 “你母亲应该已经死了吧?”说到此处,厉雍的眸色渐渐变得阴鸷起来,咬牙道:“肯定是顾二发现了当年的真相,暗地里处死了她。你这个好叔父是怎么跟你说的?得了急病还是意外落水?” 他也是这次潜入到闵怀王府后,才从一些细微的端倪上发现云氏可能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顾二还真是沉得住气! 长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把脸埋到膝盖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厉雍嫌弃的啧了一声,不再理会她,默默守在窗边,屏气凝神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又过了一会儿,日头渐渐升高了,长空中陡然传来了一阵马的嘶鸣之音。 厉雍眉目一凛,立马谨慎的向窗外看了过去,确认来人正是顾二本人! 他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了起来,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扬声喊道:“下马,卸下兵器,自己一个人走过来!” 顾珩纹丝不动的高坐于马上,目光如炬地看着破庙的方向,“我怎么知道长乐是否还安好?” 厉雍皱了下眉,立刻把身后哭哭啼啼的小娘子拉扯到了窗边,自己则站在她的身后,拿刀抵住她的脖子,满目狠戾,“你要是不照我说的做,我就让她血溅当场!” 顾珩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低垂的眼眸里并没有任何急色,依旧稳稳坐在马上。 厉雍以为他没有看清,不得不又往窗边站得近了些,就在他想再次开口催促之时,却见着马上之人动了动,右手一抬,什么东西就飞速的往自己这边过来了。 接着,他只感到怀中之人用力挣脱了,然后一道寒光在眼前晃过,噗的一下扎进了自己的眉心。他的身体晃了晃,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厉雍知道自己快死了。 从眉心涌出的鲜血很快就模糊了他的双眼,在一片赤红中,他见着那人终于慢慢走向了自己。 这么多年,这是离顾珩最近的一次了。 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厉雍抖着手想要从腰间拿出暗器,可他的手刚动了动,就被刚刚还哭哭啼啼的“长乐公主”拿刀利落地挑断了手筋。 厉雍这时才倏地意识到,自己绑来的这个根本就不是真的长乐公主。 顾珩走到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嘲讽,“厉八爷,没想到吧?这世上擅长伪装的也不只有你一个人。” 他那一日就把大哥之死和长乐说明白了,隐去下毒一环,告诉了她背后的真正凶手是谁。长乐也把信的事情说了出来,前两日就在自己的安排下秘密离了京。 他不过是将计就计引这人自投罗网罢了。 “……为什么?”厉雍死死地盯着顾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出了这句话。 他不明白,也不甘心!为什么他每次都算计得好好的,却还是落到这样的下场? 顾珩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带着胜者的云淡风轻,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亲眼确认这人死透了,便决然地转身离开,神情平静地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就往前飞奔而去。 为什么呢? 和煦的春风拂过面颊,顾珩畅快地驰骋着,眼里的笑意渐渐荡漾开来,越来越浓。 因为这一世,他遇到了姝儿…… 第466章 又是一年春(完) 又是一年春。 庭院之中,莺飞草长花正浓。金灿灿的阳光在树影斑驳下调皮地跳跃着,枝头的桃花也随着微风轻颤摇晃,满眼都是生机盎然。 看着窗外的景色,姝音有些恍惚。 她惊疑不定地往前走了两步,便在临窗的榻上看到了自己——看到她满眼欣羡的欣赏着窗外的风景、看着阿满义愤填膺地咒骂陆承舆一家、看着春燕一勺一勺地喂自己吃下了那碗毒药…… 姝音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前世的事了。 正如不归大师所言,她已经改变了那一世自己的命运,这些都不会再发生了。 姝音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陆承舆来了又走了,看着自己毒发,满脸都是鲜血。她忍住眼里的泪意,慢慢走到自己身边,在她满是痛楚的脸上温柔地抚了抚,“会好的,别担心,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渐渐的,身边的一切都消退了,只剩一片春光明媚。 姝音微诧,转过头,就看到一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绕过坤宁宫的连廊,娉娉袅袅地走了过来。 是上一世的另一个自己——那个在永安六年之后过上不一样人生的自己。 “谢谢你。”她轻柔地说了一句,莹润的杏眸里满是笑意,和之前那被病痛折磨的模样截然不同。 姝音一愣,立马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你和永安帝还好吗?” 来人的面上浮出点红晕,“他对我是极好的。” 姝音也为他们感到高兴,正想详细问问,来人的眼底倏地黯淡了一点,有些忐忑地问道:“那个孩子,我可以见见吗?” 姝音心头一酸,连忙应下来,“当然可以。” “她小名唤珠珠,大名叫顾元玉,封号元贞——意为永安元年的美好,就快七岁了。”姝音一边为她介绍女儿的情况,一边领着她往坤宁宫后面的花苑去了。 满园的落英缤纷中,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娘子正欢快地奔跑着,“快点!快点!娘亲今日要亲手做槐花饼给我们吃!” 来人眼圈一红,泪水霎时就夺眶而出,“太、太好了,见着她这么开心,真的太好了。” 姝音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也带了哽咽,“你放心,珠珠过得很好。你也不要再为过去自责伤怀了,向前看,过好自己的人生。” 就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姝音眼前的景色又一点点退了去,过去的自己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谢谢你。” 她又说了一遍,声音随着风飘了过来,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姝儿,姝儿?” 顾珩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姝音缓缓睁开眼睛,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 “怎么哭了?”顾珩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眼角的泪光。 姝音把刚刚的梦又回想了一遍,陡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今日,也就是永安八年的三月初五,就是上一世自己死的那一日。 难怪昨晚睡前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原来竟是这个…… 姝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事说了出来,“二叔,我上辈子就只活到了今日。” 她的心里蓦地升起了一丝怪异的不安。她知道那个属于她的上一世早就不存在了,但这个日子还是让她本能的有些恐惧。 就仿佛是这日注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顾珩先是一怔,随即就反应了过来,立刻把她抱得更紧,“姝儿别担心,这辈子会不一样的,你会长命百岁,福寿无疆的。” 姝音被他这像是给老人家祝寿一样的话语逗笑了,心里那点莫名的阴霾瞬间就飘远了。 见着她笑了,顾珩也深深松了口气,在她的耳畔细细吻了起来,“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做点开心的事情。” 姝音眸光潋滟地瞪了他一眼,直把某人看得更加蠢蠢欲动,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本宫恩准你取悦我。”姝音挑着他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 这一句说完,顾珩哪里还忍得住。 床帐内自也是春光无限…… 吃过早膳,顾珩去了前面处理政事,珠珠也去了崇文馆读书。 姝音便带着安哥儿和佑哥儿在廊下看小宫女们踢毽子。 小哥俩如今一个快满三岁了,一个一岁多,正是闹腾的时候,看了一会儿,也跃跃欲试的想要自己去试一试,只他们人小腿短,根本踢不到,看着滑稽极了。 姝音不由得笑弯了腰,真想把这一幕珍藏下来,以后等他们年纪大了再拿给他们看。 又过了一会儿,珠珠也回来了。小姑娘这两年个子长得很快,已经快要到姝音的肩膀了。她从两个笨弟弟的手里接过毽子,熟练地踢了起来,直看得小兄弟俩一愣一愣的。 “阿姐好厉害!”安哥儿一脸崇拜地拍起了小手。 佑哥儿却是个小粘人精,等珠珠停下来,就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对着她张开胖胳膊,“阿姐,抱!” 珠珠微微一笑,在他圆圆的脑袋上摸了摸,“阿姐累了,可抱不动你这个小胖墩。” 佑哥儿撅着小嘴,就想跟姐姐撒娇,安哥儿立刻严肃地瞪了他一眼。小胖墩委屈巴巴地收回了手,奶声奶气道:“哥哥,我乖,别气。” 珠珠只觉得自己的弟弟们可爱极了,忍不住在他们的小脸蛋上捏了捏,就愉快地带着两个小不点一起踢毽子。 院子里充斥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姝音静静的在一旁看着,满心的欢愉都快要溢出来了。 如今这样的日子,真好。 今日前朝似乎不那么忙碌,顾珩比平日里回来得要早一些,吃过晚膳,和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就早早把他们哄睡了。 “我们出去散散步?”顾珩向姝音伸出了手,深深地看着她。 姝音莞尔,毫不犹豫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春夜里,微风拂面,月光如水,几许繁星相伴,静谧又安宁,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两人手牵着手漫步着,听着风声、看着星空、说着想说的话,仿佛可以这么一直走,一直走…… 不知过了多久,顾珩带着姝音去了湖边的摇光楼,从那里俯瞰出去,整个上京的万家灯火都能尽收眼底。 须臾,随着一声鸣响,幽邃的夜空骤然绽放出了绚烂的烟火,漫天的火光像星雨般坠入凡尘,流光溢彩、动人心魄。 姝音不知不觉地落了泪。 顾珩把她揽入怀中,贴在她的耳畔轻语呢喃,“子时一过便是新的一天,愿我的姝儿余生安好、一世无忧。” 姝音点点头,泪眼朦胧地凝望着他,湿漉的杏眸里慢慢闪烁出了璀璨的笑意。 也愿我的二叔余生顺遂,平安喜乐。 这人世繁华,岁月漫漫,我们一同走下去…… --正文完-- 正文完结了!多谢大家这半年来的追更。 接下来还会有一个几万字的番外,主要是写上一世的另一种可能,也就是女主改变过去后,另一世的姝音和顾珩之间的故事,请大家继续追更哦,?(?w?)?? 第467章 番外之前世的另一种可能 天边一轮红日正慢慢西坠,金黄的余辉透过窗棂洒在姝音的脸上,使得昏睡中的她看上去不再那么苍白病弱。 顾珩望着她,眉心皱了起来,“她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这位夫人是中了毒。”宋阿姥一边为姝音施针,一边斟酌着要如何开口说明接下来的事情。 关于孩子的事,她还是有些不确定。虽说这勇毅侯的外孙女声称那个打掉的孩子是陛下的,可陛下毕竟身中绝嗣散之毒…… 不过那碗汤药,她家老头子已经验过,确实有七星凤尾的毒。 宋阿姥略一沉吟,还是隐去了几年前的那事,只把姝音今日来找她的目的说了出来,“这位夫人想请我给她和她母亲解毒。她娘被婆母下了一种叫黄曼铃花的毒,而她自己则被府里的妾室收买了身边的婢女,在她喝的汤药里下了七星凤尾。” 顾珩陡然一惊,“你可确定?” 这样一个后宅妇人怎么会和大哥身中一样的奇毒? 宋阿姥严肃地点点头,“我家老头子验过她带来的汤药,里面确实有少量的七星凤尾。据她自己所说,她应是服用过一段时间了。” 顾珩压下心底的诧异,立刻追问,“她病得可严重?还有救吗?” 宋阿姥回道:“幸好发现得早,这位夫人中毒不算太深,老婆子这边可以给她用银针逼毒,再辅以特质的汤药,半年后,毒性慢慢就能清除,之后再好好调养,身子应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顾珩嗯了一声,神色稍微松了些,十足郑重道:“务必治好她。” 宋阿姥微愣,连声应了下来。 就这时,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经过最初的茫然,姝音马上变得警惕起来,“我在哪里?你们是谁?” 顾珩的眼里浮过一丝诧异,她怎么好似不认得自己了? 难道是毒的影响? 宋阿姥赶紧拉着她的手解释起来,“你晕倒了,陛下让我来给你医治。” 陛下? 姝音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这里是何处?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她明明应该在陆府自己的院子才对啊…… 姝音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完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有些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姑娘!姑娘!”一道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姝音双眼一亮,是阿满! 顾珩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立刻让人把那丫鬟放了进来。 “你是何人?想要对我们姑娘做什么?”阿满挡在姝音身前,气势汹汹地冲着顾珩质问起来。 宋阿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蠢丫头!你家姑娘晕倒了,陛、我们主子刚好碰见,这才好心找了我来。” 这两主仆看着都糊里糊涂的,还是先不要点明陛下的身份了。 阿满这才发现归园那个脾气很大的大夫也在,略微放了心,但对顾珩这个外男,还是非常戒备,起身行礼道谢后,便想要带着自家姑娘离开。 顾珩眸色微沉,“今日天色晚了,你家姑娘又中了毒,不如就先留在归园解毒。”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但还是莫名让阿满心里一抖。不过姑娘交代过的事她也一定要办到!若是留在这里,明日一早就见不到匣子里的那些东西了! 阿满又行了一礼,仍是拒绝,“多谢恩公的美意,只我们侯爷还在府里等姑娘回去呢。” 顾珩一顿,转眼见着姝音怯生生地往她那丫鬟身后躲,像个受惊的小兔子,心一下子就软了,“我安排人护送你们。” 阿满不知这人身份,想要推却,但被他冷冷扫了一眼后,默默闭上了嘴。 上了马车,姝音还有些惊魂未定,紧紧地抓着阿满的手,呐呐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阿满以为她因为中毒影响了脑子,随即呜呜咽咽地把她今日所做过的事都详细说了出来。 春燕被王姨娘指使给她下毒?阿娘也中了毒? 姝音蓦地一怔,面上满是错愕。怎么才一日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而她又是如何发觉这一切的? 马车晃悠悠地在路上行驶着,姝音越发有些晕乎,加上她刚刚又服了药,整个人都困倦得厉害,还没来得及细想什么,就又昏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姝音刚醒过来,还没下床呐,阿满就把那个匣子拿了出来。 “姑娘,这里面的东西是你昨日亲手写下的,你说过很重要,今日一早一定要看!”阿满很是认真地说道。 姝音茫然极了,但还是在她的提示下,拿出钥匙打开了匣子——里面只有一个信封。 “姑娘,你慢慢看,我去给你备水。”阿满很自觉地避开了。 姝音满头雾水的把信封拿了起来,抽出信,展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很快,她眼里的疑惑就渐渐被震惊和不可思议所取代。 这写信的人竟是下一世的自己?! 姝音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可这信上的笔迹确实是她自己的,阿满也说这是自己亲手写的,她的心不禁动摇了起来。 再一看信里面说的那许多事,姝音越来越觉得这些都是真的。 昨日的她应该就是下一世的自己。她为了避免悲剧发生,所以才会在一日之内做了那么多事——又是离开陆家,又是把娘亲接回来,又是去找神医解毒,还去见了那夜的男人…… 姝音捂住自己扑通直跳的心口,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一夜的男人竟然是皇上!这还不算,未来的自己竟然要她进宫,说皇上是她的命定中人?说只有她能诞下皇嗣? 还说什么江山社稷、前朝皇子、逆贼细作、阴谋诡计…… 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姝音把这几页纸看了一遍又一遍,视线最后定格在了描述那个孩子的段落上,泪水霎时就决了堤。 原来她的孩子下一世终于得以出生,还认回了父亲,当上了公主。 ……真好!真的太好了! 姝音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若是她也能如下辈子的自己一样回到更早一些的时候就好了,这样她也能弥补过去的遗憾了…… 就这时,房门突然被叩了两下,阿满的声音随即响起,“姑娘,归园那个很凶的老太太来了!” 第468章 番外(二) 姝音见着宋阿姥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她不仅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一车的行李。 宋阿姥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开口解释:“我从今日开始给你们母女解毒,接下来一段日子,我就住下了。” 姝音自是再乐意不过,连忙道谢、吩咐下人去收拾院子给阿姥暂住,又带着她去了徐珍娘的屋子。 看着眼前神志不清的妇人,宋阿姥心里起了怜悯,为她细细检查过后,长长叹了口气,如实道:“你娘中毒时日已久,我现在保证不了什么,只能尽力给她清毒医治,若是运气好,一年半载后可能会有起色。” 想到信里面说的那些,姝音对如今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庆幸了。 只要阿娘还活着,就有希望。 宋阿姥给徐珍娘施了针,又让人去熬了解毒的方药给她喝了,等她平静睡下后,便对着姝音使了个眼色,“我有话要单独问你。” 她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这小妇人和陛下之间应该确实发生了什么,不然陛下昨日也不会亲自抱着她来找自己,也不会命自己来侯府给她解毒。 这样看来,说不定当年那个孩子真的是陛下的。 姝音微感诧异,但还是带着宋阿姥回了自己的院子,又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阿姥想问什么?” 宋阿姥的面色有些凝重,直截了当地问:“你之前怀的那个孩子真的是陛下的?” 姝音心下一痛,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宋阿姥语气急了。 若是她知道这人怀的是皇嗣,她哪里会帮忙打胎?再说那位的情况,能有个孩子多不容易啊! 怎么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 姝音垂着头,声音一片哽咽,“我也是这两日才知道实情的。” 看着这小妇人委屈巴巴的就快要哭了,宋阿姥快速的脑补出了一个猜测,不由愤愤骂道:“男人都不是东西!” 哼!毁了别人的清白,竟然就不负责任一走了之,还要女方找上门了才假模假样地做出想要补偿的态度。 “你放心,孩子的事我就当没听过,不会跟那人说的。”宋阿姥在她肩上安慰地拍了拍。 姝音红着眼,起身行礼,“多谢阿姥。” 她其实也有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这个孩子的事,也不确定他会怎么想。这人毕竟是皇帝,若是知道自己打掉了他的骨肉,发起火来迁怒到侯府就不好了。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宋阿姥问。 姝音攥着手心,有些忐忑纠结的模样。片刻,她抬起头,眼里一点点聚起了坚定的光芒,“我准备和离,然后进宫。” 说不定,那个孩子以后会回到她身边的…… 宸元殿。 顾珩的手里紧紧握着那枚刻着“宝儿”二字的玉佩,眉眼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些年,他竟错得如此离谱! 昨夜吩咐下去核实的事情,不到半日的时间,就已经有了结果。就如他自己所想,这样的事要查清很容易——这枚玉佩确实就是林氏姝音的。 “陛、陛下?可要传膳?”钱三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大中午的,又是让他去找柳妃要玉佩,又是坐在这里发呆的,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顾珩收回思绪,淡淡扫了他一眼,“入了夜,你往勇毅侯府走一趟。把这玉佩交还给徐大标,就说朕会尽全力补偿,让他放心。” 钱三讶然极了,但也不敢多问什么,立马躬身应了下来。 勇毅侯府。 吃过晚膳,徐大标就在书房和魏庚商量要怎么对付林家那一群白眼儿狼。他如今精神焕发,已经看不出之前的颓废了,虽然还很消瘦,但坐在轮椅上的身姿挺拔凛然。 他绝不能一蹶不振,女儿和外孙女还需要他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两人刚说好明日就去府衙递状纸,管家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通传——皇上身边的钱公公来了。 徐大标顿了顿,心里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便让魏庚先回去了。 须臾,下人们就领着钱三过来了。 “公公恕罪,老夫如今腿脚不便,实乃不能出门迎你。”徐大标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声音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钱三多会察言观色的人啊,自是立刻感知到了徐侯对自己的敌意。他的心里越发好奇,又想到陛下对这事的重视,连忙扯了个笑容,“侯爷太客气了!” 徐大标哼了一声,也不请他入座。 钱三有些尴尬,他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遭这样的冷遇。只他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赶忙把陛下交代的事情说了出来。 徐大标接过他手里的匣子,看到里面的玉佩,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侯爷,您看?”钱三等了一会儿,见他一句话也不说,不得不出声提醒了一句。 总得说点什么,他也好给陛下回话啊! 徐大标啪的一声把匣子关上了,语气有些生硬,“老夫知道该怎么做了。陛下请放心,只要我家外孙女以后过得好,以往的那些阴差阳错自然也没必要追究!” 钱三听不懂,但顾珩听明白了。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就算徐大标不这么说,他以后自也是会对她好的。 脑海中陡然浮现出那道倩影,让顾珩的心莫名快跳了两拍,他压下这种陌生的情绪,拧着眉看向钱三,“给李志那边递个信,若是勇毅侯府递状纸到府衙,让他不要阻拦,把事情呈到我这里来。” 他向来是不屑理会朝臣家的内宅纷争,但她的母亲既然受了冤屈,那就由他来做主! 翌日,勇毅侯状告女婿宠妾灭妻、亲家母下毒谋害自家女儿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上京。 大家还没来得及详细打听,又一个震惊的消息就传了出来——陛下竟然要亲自过问此案。 林家一整个懵了! 他们本以为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被徐大标大闹一场告到衙门。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样的案子,李志这个府尹向来是和稀泥的。 加上如今徐大标没了京营的差事,应该也没人会买他的账了。哪成想,这事会直接闹到皇上那里! 与此同时,姝音也在着手准备和离的事。 对于陆家,她是一步都不想再靠近的,便只派人过去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又从阿公那里借了人手去把自己的嫁妆和铺子都收了回来。 第469章 番外(三) 两日后,顾珩就把徐、林两家叫到了宸元殿。 林敞维虽是四品的光禄寺少卿,但他这些年仗着勇毅侯女婿的身份都只是在衙门里混日子,万事不管,很少有机会面圣。 他一踏进殿,抬眼看到上首端坐的皇上,双腿一软就踉跄了两下,慌乱中抓住徐大标的轮椅扶手才堪堪站稳。 徐大标嫌弃极了,一把拂开他的手,就让魏庚把自己推到了殿前,刚想要挣扎着行礼,顾珩就抬手免了他的礼。 “徐侯近来身子可好?”顾珩神色自若的与他寒暄起来。 说实话,他如今见着徐大标还是有那么点不自在的,好在他向来不动声色惯了,不至于让人看出什么。 徐大标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对这个欺负了自家外孙女的男人很是气不忿儿,但碍于他是皇上,又不好发作什么,隐忍道:“多谢陛下关心,老夫身子还很硬朗,拳打薄情郎还是没问题的!” 林敞维的头皮一阵发麻,想到岳父那沙包大的拳头,只觉得全身哪哪儿都疼了起来。 顾珩也不想对号入座,但他觉得徐大标这话里多多少少有在影射自己的意味。他掩唇咳了咳,随即就让京衙府尹李志开始审案。 皇上发话了,李志就不敢和稀泥了,立刻刚正不阿地讲起了如今手头上的各种证据,宠妾灭妻这事先不说,就林府老夫人下毒谋害儿媳这一罪行可是板上钉钉的——不仅有济世堂大夫的证词,昨日他带人突击搜查林府的时候,也从老夫人的屋里找到了剩下的毒药。 顾珩眸色森然地看向林敞维,“林大人还有什么想说的?” 林敞维被吓得一个激灵,结结巴巴回道:“母、母、母亲年、年纪大了,脑子糊、糊涂了,又被心术不正、搬弄是非的下人挑唆了,才会……” 他辩解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珩就淡笑着打断了他,“林大人可知欺君该当何罪?” 林敞维立马闭上了嘴,整个人都因为恐惧而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李志鄙夷地觑了他一眼,又连忙把林老夫人的侄女也就是林大人的宠妾吴姨娘也参与了下毒的事情说了出来。 然后苍介也被叫上来陈述了徐珍娘现下的病情,“林夫人已经中毒好几年了,凶手才不是什么一时糊涂,绝对是处心积虑想要杀害她。并且这人极其恶毒,不仅是冲着杀人去的,还让她慢慢失去神志受尽了折磨!” 此话一出,在场多人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徐大标更是老泪纵横。 内阁的几位老大人今日也被皇上叫来旁听了。 对于这种内宅妇人的勾心斗角,他们本来还有些不屑,可如今也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立马纷纷出言表示了自己的愤慨和对徐家的支持。 这林家的老夫人和妾室也太歹毒了! 顾珩今日这一出也不过是走个应有的过场,心里早就想好要怎么发落林家人了。 等李志那边断完了案,他便直接给出了处置结果——先是夺了林敞维的官身;又处死下毒的妾室吴姨娘;至于林府的老夫人,鉴于她年事已高,便不收监,但她无德不慈,就罚她返回林氏原籍,于家庙中反省悔过,终生不得踏出半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顾珩当场做主让徐氏和林敞维夫妻义绝! 林敞维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他四舍五入不就是皇帝的岳父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皇上为什么一点情面都不讲? 他刚想开口用小女儿林姝月也就是宫里的娘娘林婉仪之名求情,顾珩就一个抬手,让人把他拖了下去。 徐大标有些懵,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不过能有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很高兴的,只是看向顾珩的眼神复杂极了。 这人是觉得亏欠了他家宝儿吧…… 皇上对林家的判决很快就传开了,众人惊讶的同时,对此事的看法也各不相同。有的觉得勇毅侯虽然不得用了,但在皇上还是很有脸面;有的人却觉得皇上之所以罚得这么重,肯定是勇毅侯拿出毕生的功绩与皇上换来的。 但徐大标毕竟残了,皇上能给的情面大概也只到这儿了。 陆府上下就是后面这种想法。 陆老夫人脸色铁青,“这徐家也太不知进退了!那个吴姨娘虽然只是林敞维的妾室,但却是后妃的生母,林氏这个庶妹今年被升为了从四品的婉仪,想来在陛下那里还是很得宠的,陛下被逼得处置了宠妃的生母,心里能舒坦吗?” 陆承舆同样阴沉着脸,这种家丑闹这么大,弄得他这个做女婿的也面上无光。 想到林氏强硬的把自己的嫁妆铺子收了回去,陆老夫人就更是火大,拉着孙儿的手恶狠狠道:“既然是她自己提出要和离的,我们就顺水推舟成全她。 反正勇毅侯府以后也没什么可借势的了,说不定还会拖累我们!你如今官位亨通,没了林氏,大把家世好的小娘子等着你娶!” 陆承舆没有说话。 从心里来讲,他是不想和离的。毕竟林氏是个很省心的妻子,就算这么多年让她背负生不出子嗣的恶名,她也没有什么怨言。 若是换个人,肯定有的烦! 而且和离对自己的名声可大有妨碍! 陆承舆仔细权衡了利弊得失,有了结论,“和离之事暂且不提,我先去见见林氏。” 能把人哄回来自然是最好的! 翌日刚好是个休沐,陆承舆一大早便去了勇毅侯府。 姝音听到下人的通传后,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让人把他带了进来。 有些事始终要和这人做个了断! 花厅里,姝音稳稳地坐在上首,陆承舆进来的时候她也没有起身迎接,只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陆承舆不悦地皱了眉,但想到今日来的目的,便压下了这股怒火,还算温和地说道:“林氏,春燕给你下毒的事我也知道了,贞娘那边并不知情,一切都是这个贱婢自作主张的,我已经把她处置了,你就消消气。 说到底,春燕终归是你的婢女,你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当然贞娘管理后宅也有疏漏,我已经罚过她了,你回府后,我再让她给你赔不是。” 姝音都快被他这番话气笑了,却也不想费口舌与他分辩什么,直接切入正题,“陆承舆,我要与你和离。你若不肯,就算闹到官府我也不怕!” 第470章 番外(四) 陆承舆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林氏,你别太过分!” 姝音微微勾唇,笑意嘲讽,“我就是这么过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陆承舆吭哧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不能把她怎么样。他心里憋着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极了。 她何曾这么强硬的与自己说过话? “你不要意气用事!”陆承舆缓了语调,语重心长道:“你娘家的家丑已经变成全上京的笑话了,你难道想步你娘的后尘吗? 勇毅侯年事已高,又没了差事,还能庇护你多久?你娘的事闹得这么难看,对你这个做女儿的影响也很不好,你离开了陆家,以后谁还敢娶你?” 姝音明晃晃的白了她一眼,“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不管怎样,都会比在你们家过得好。我如今年纪渐长,想要有个孩子,你这种不行的男人我还留着有何用?” “……你!”陆承舆的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抖着手指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 缓了缓,陆承舆勉强妥协道:“孩子的事我答应你,你这次跟我回去,我会给你一个孩子。” 姝音扑哧一下笑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眼里满是轻蔑,“我可不稀罕生你的孩子!这世上男人多的是,又不是非你不可!陆承舆,你不会是觉得我离不开你吧?” 陆承舆狠狠噎住,他确实就是这么认为的。 他从没觉得林氏是真的想要和离——自己这么多年不与她圆房,她都能把这委屈吞下去,还不是因为倾心自己?就是这次与他闹别扭,也不过是想借着春燕下毒的事迫使他对她好罢了! 可现在却好像不是这样…… 陆承舆的心突然有些慌,继续退让,“这次回去,后宅的事我会让贞娘交还给你这个主母。我也会训诫她为人妾室的本分,让她以你为尊。” 姝音有些不耐烦了,“陆承舆,和离的事我已经打定主意了。三日后,你若是不把和离文书送过来,我就会去府衙递状纸告你的宠妾毒害我。你也别说春燕不是王贞娘指使的,那碗有毒的汤药我都还留着的,到时候让官府的人去查,自然能真相大白!” 陆承舆的脸色很是难看。 若真让林氏把事情闹到了官府,那他们陆家也会马上变成上京的笑话! 况且春燕下毒一事,他心里也有数——应和王贞娘脱不了干系。不然一个丫鬟活得好好的,哪里会无缘无故对自己的主子下手? 他绝不能让这些后宅阴私闹得人尽皆知!他绝不允许有人损害陆家和自己的名声! “你真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他咬着牙问道。 姝音毫不犹豫地点头。 陆承舆目光森然的看了她一会儿,阴恻恻地笑了,“你可别后悔!” 两日后,陆府那边就送来了一份东西。 不过并不是和离书,而是一封休书。上面直白地写着姝音因为犯了七出之条——不事姑舅、多年无子、善妒多言而被陆家休弃! 徐大标气得双目赤红,拿上自己的鞭子就要去找陆家算账,却被姝音拦下了。 “阿公,没关系。只要能离开陆家就行,形式并不重要。”姝音很是平静,还很轻松地开了个玩笑,“反正我又不愁嫁,皇上怎么样都会接我进宫的。” 徐大标:…… 再说陆家的好日子就快要到头了,自己中的毒和前太子一样,那位又怎么会放过陆家这条线索?若是查清陆家和前朝那个八皇子有关,抄家流放都是轻的! 姝音这边不计较,陆家那边却又得寸进尺,很快就把这事颠倒黑白是非地传了出去,在人前或明或暗地往姝音身上泼脏水,说她善妒不贤、嚣张跋扈、不敬婆母。 直把陆承舆塑造成了一个隐忍悍妻多年,无奈休妻的深情重义的男子。 众人不知就里,很容易就被带跑偏了。 一时间,城里的风言风语对姝音和勇毅侯府都极不友好。甚至还隐隐传有勇毅侯教女无方,家风不正的说法。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顾珩那里自然也听说了,本就清冷的脸上更是寒意凛冽。 钱三渐渐察觉到了点什么,完全不敢有任何隐瞒,如实道:“奴婢派人查过了,除了陆家,后宫的林婉仪也暗中插了一脚,派人散播了很多关于林娘子和她母亲的谣言。” 林婉仪? 顾珩想了想,实在没想起来这人长什么样,却也知道她是姝音的庶妹。他没有犹豫,立即吩咐:“找个理由,降了她的位份。” 至于陆家…… 顾珩的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为免打草惊蛇,他暂时不会动他们。只不过,等他从那妾室的身上找到和厉雍的关联,那这陆家就可以埋了! 是夜,顾珩秘密出宫去了勇毅侯府,想与她亲口解释一下自己对陆家的打算。 姝音听说陛下来了,瞬间有些慌乱,虽然她已经下定决心进宫了,可一想到要面对皇上,还是异常紧张。 侯府的湖心亭里,徐大标见着外孙女过来了,怕她觉得尴尬,就自行离开了。钱三也很识趣,为姝音添了茶后,就退到了亭子外面。 姝音越发有些拘谨,垂着脑袋坐在顾珩身侧,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心里砰砰砰地乱跳着。 “你可是怕朕?”顾珩望着她的发顶,轻轻笑了一声。 姝音一愣,羽睫轻轻颤了颤,“臣妇、民妇……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她长这么大,鲜少有跟外男接触的时候,更别说像这样单独坐在一起说话了。 夜风轻轻拂过,吹动着她鬓边的发丝,也带来了一阵暖甜的女儿香。 顾珩的喉咙有些发紧,脑海里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不知为何,他近几日对那一夜的记忆却越来越深刻了。 前一晚甚至还梦到了…… 顾珩有些尴尬地掩唇咳了一声,转而说起正事,“你放心,城里的那些流言朕已经让人去处理了,应该很快就能平息。” 姝音嗯了一声,心里乱糟糟的也没记起要谢恩。据下一世的自己所说,接下来的春闱会发生很多混乱,她应该怎么提醒他呢? 还有那个前朝的皇子,她也知道他可能的伪装,又要怎么和他说呢? 姝音苦恼极了,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应该尽快进宫,这样才能找到更多的机会与他说这些事情。 她抬眼偷偷觑了他一眼,鼓足勇气道:“我想早一点进宫,可以吗?” 第471章 番外(五) 顾珩略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还以为她刚刚离开陆家会想要多在侯府待一段时间。不过想到最近城里的那些流言,他也能理解她的急迫。 她应该是很想向众人证明自己是能生孩子的。 只是,在这一点上他并不能帮到她…… 顾珩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虽然难以启齿,却不愿意瞒她什么,“有一件事我要与你说清楚。听完了,你再决定要不要进宫。” 姝音想了一下,就猜到他要说什么,那封信上已经解释过了。 果然,顾珩再次开口时,就把自己身中绝嗣散之毒不能有子嗣的事情说了出来。 姝音愣愣地看着他,对于他这样的坦诚,她有些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她的心里却好似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有些疼。 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模样,顾珩的那点不自在反而消退了,眉一抬,口吻戏谑,“怎么了?可是觉得朕在骗你?” 姝音摇了摇头,“我知道了,但我还是想进宫。” 顾珩涩然一笑,“可是我并不能给你孩子。” “那可说不准!”姝音几乎是冲口而出,面上很是笃定,“也许多试几次,我们就能有孩子的。” 话落,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词,一张小脸霎时红得能滴出血来。 顾珩有些好笑,不确定她这点莫名其妙的底气来自哪里,可看着她这窘迫的小模样,心里不知为何还有点痒痒的。 “你真想清楚了?” 问出这句,顾珩心下没来由的有些忐忑,好像生怕她会变卦一样。 姝音细细的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直直看着他漆黑如墨的双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 顾珩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好。我会尽快安排你进宫。” “不过——”他的眉心拧了一下,坦言道:“你这时候进宫位份上可能要委屈一下。” 若是等个一年半载的,他倒是能直接下旨封她为皇后。只是她如今刚和离不过几日,现在就封后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对她自己的名声也不好。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更严苛,到时候谣言一起,外人还会揣测她是不是早与自己这个皇帝暗通款曲。 姝音并不怎么在意这事,反正她也没想过要做皇帝的妻子,“这种事陛下决定就好。” 她进宫的目标很明确,一是完成下一世的自己在信上的嘱托;二来她若是在宫里站稳了脚跟,就有能力照顾阿公和阿娘了。 顾珩觉得她有些懵懵懂懂的,其他女人挣破头要抢的东西在她眼里好似无所谓一样,这样的性子以后要如何在宫里生存? 他不由得操心起来,“我这边过几日会安排几个伺候的人给你,你那个婢女倒是忠心护主的,只是宫里情况复杂,光有忠心是不够的。” 姝音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自己这种在陆家后宅都玩不转,险些被妾室害死的人到了宫里就更不够看了,身边能有得用的人提点协助自然是好的。 当然她自己也会多加小心防范就是了,再加上那信上的各种提点,她应该可以应付得了。 姝音又陡然想起什么,有些不安地说道:“陛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顾珩看着他,一双凤眸温柔极了。 姝音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呐呐道:“我想以后能经常回侯府看望我娘,可以吗?” 顾珩没有不应的,“我会让人安排。” 姝音惊喜不已,连忙起身道谢。 她本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功夫呢,没想到陛下这么好说话!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笑得毫无防备,顾珩的眉眼也不禁染上了笑意,心尖的某处也好似被拉扯了一下。 他弄不清白这是什么,但对她进宫后的日子,倒是有些期待…… 半个月后,勇毅侯府就收到了皇上召姝音进宫伴驾,赐封她为贵妃的圣旨。 此消息一出,整个上京都惊呆了! ……陛下莫不是吃错药了?怎么平白无故把一个刚被夫家休弃还不到一个月的女子召进宫当娘娘?以前也没听说陛下对妇人有兴趣啊! 众人心里一肚子疑问,立马四处奔走相告顺便打听情况,很快就从知情人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这事都是勇毅侯去求来的! 众所周知,勇毅侯无子,如今又瘫了,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女儿和外孙女没人照顾,就厚着脸皮向皇上提出了这个要求。 皇上念在他戎马一生,为大邺立下无数功劳的份上,答应了下来。 众人听后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他们差一点就误会陛下和这勇毅侯的外孙女之间有点什么了…… 其他人倒是想明白了,陆家人可就傻眼了——这林氏上个月还是他们陆家的人呢,怎么转眼就要进宫做娘娘了?! 这、这要让他们陆家以后如何自处?!如何面对皇上?如何在上京立足? 陆老夫人着急上火到嘴边起了一圈的水泡,抓着陆承舆的手就不放,“拓哥儿,你想想办法,绝不能让林氏进宫,不然我们家就要变成笑话了!” 被休的儿媳摇身一变成为了贵妃娘娘,枕边风一吹,他们家以后能有好果子吃吗? 陆承舆黑着脸,没好气道:“圣旨都下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林氏进宫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若早知今日,他当时就应该多费些心把人哄回来了!他就应该把王贞娘这个罪魁祸首交给林氏处置,让她消气! 也好过现在这样,不管他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暗中嘲笑! 陆老夫人的眼里闪过一抹狠厉,“要不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在她进宫前想办法弄死她!” “你别乱来!”陆承舆警告地瞥了她一眼,“圣旨一下,林氏就已经是皇上的人了。你要是敢动歪脑筋,被捉到了,那可是殃及满门的大罪!” 陆老夫人吓得一哆嗦,拍着大腿哭嚎了起来,“那可怎么办啊?我们陆家百年的声望就要毁在这个女人手里了啊!毒妇!这个毒妇!她一定是想要报复我们故意这么做的,成心不让我们好过!” 陆承舆本就心烦意乱,被她这么一哭闹,心里越发恼火起来。 这一切都是王贞娘那个贱人搞出来的! 他绝不会轻饶她! 第472章 番外(六) 姝音进宫的日子就定在二月十五,眼看马上就要到了,徐大标和魏庚两个大男人急得不行,每日里都忙着为姝音准备嫁妆。 看着阿公恨不得把整个侯府的好东西都给她带到宫里,姝音心里暖暖的,“阿公,用不着的。我手里的嫁妆已经足够了。” 虽然她这几年掏出了不少银钱补贴陆家,但她的嫁妆本就丰厚,加上现在她名下的铺子都收回来了,还是很宽裕的。 再有,她按着信里的提示,去找了一个叫方呦呦的人合伙做生意,据下一世的自己所说,这门买卖很是赚钱的! 徐大标一脸担忧地看着外孙女,忽然红了眼眶,“宝儿啊,宫里不比其它地方,多带点银钱防身总是好的。你要记住,自己千万要多加小心,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宝儿进了宫,他恐怕以后都护不住她了…… 姝音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把这股泪意憋回去,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阿公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的,不会再让人欺负去了!”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也要自己立起来才行! 徐大标无声叹了口气,只希望陛下能看在那件事的份上对他家宝儿多加照拂…… 过了两日,宁华郡主就一脸惊愕的上门来了。她刚从东都回来,一进城就听说了这件事,只觉得匪夷所思极了。 她不过才离开了一个月,怎么她家大宝就有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又是和离,又是进宫的! 姝音看着她跑得气喘吁吁的,忙拉着她在榻上坐了,也不用她问,自己就把最近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听说陆承舆的妾室下毒害大宝,宁华气得拍案而起,撩起袖子就要去陆府找人算账,姝音忙拉住她,淡然一笑,“没必要脏了你的手,那妾以后都不会好过的。” 宁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连忙问:“你别是因为想要报复陆家人才进宫的吧?” 姝音哑然失笑,但又不好解释什么。 宁华以为她这是默认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宫里那种地方哪里是什么好归宿! 只是宁华又不忍心责备她,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肃容道:“你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事,记得告诉我!我在那位面前虽也说不上什么话,但我表面上毕竟是他的长辈,他多少还是要卖我点面子的。” “阿宁……”姝音的喉间有些哽咽。 宁华也有些想哭,但说出口的仍是乐观鼓励的话,“你如今能跳出陆家那个狼窝也是一件好事。贵妃的位分也高,那位虽然冷情了些,却也不会苛待后妃。你以后肯定会比在陆家过得好的!” 姝音重重点头,“我会过得很好的!” 宁华笑起来,盯着她的脸看了看,眸光闪过一丝调笑,“我觉得你这面色看着可比之前在陆府时红润多了!哎!我要不要也和离呢?” 想到信上写的那些关于宁华的事情,姝音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开了口,“阿宁,你和离吧!别和安国公世子再这么耗下去了,你值得更好的!人生苦短,别把时间浪费在不珍惜你的人身上。” 宁华愣住了,面前好似骤然被人打开了一扇大门。扪心自问,她确实早就不在意宋迫了,那又何必还背负着宋家妇的枷锁? 她的眼眸闪烁了两下,仿佛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姝音也不知道她几时能和离,不放心地叮嘱:“宋迫从南边带回来的那个叫芸娘的妾,你要防着点,我总觉得她的来历有些古怪。” 据下一世的自己所说,这个芸娘可是前朝的郡主,对顾家人肯定是恨之入骨的。 想到那个女人,宁华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宝别担心,这人连我家府门都摸不到!” 反正她也不和宋家人一起住。 姝音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试探着问道:“你觉得萧世子怎么样?” “啊?你说大外甥啊!”宁华不禁啧啧了两下,眼里带了点嫌弃,“这把年纪还不成亲,可愁坏大阿姐了!” 姝音无声叹息,就宁华如今对萧钺的态度,也不知这一世,他们二人最后会怎么样…… 很快,二月十五就到了,宫里早早就派了人来接姝音进宫。虽然只是纳妃,但也有一个很是正式的册封仪式。 接过属于自己的册宝和金印,姝音又在女官们的伺候下穿戴上了一品贵妃的朝服,一番打扮后,便到了吉时。 院子里,徐大标、魏庚和徐珍娘都在,姝音满心不舍的与他们拜别。徐珍娘今日的状态还不错,认出眼前这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女儿,立刻拍着手笑起来,“我家宝儿真好看!” 可当她知道女儿马上要离家,就不干了,紧紧抱着姝音不放手。 魏庚连忙哄道:“珍娘,宝儿已经嫁人了,要回自己的家。她以后会常常回来看我们的。” 徐珍娘听懂了嫁人两个字,又开心起来,温柔地抚了抚女儿华丽的发髻,“我家宝儿这么好,一定能和夫君和和美美、百年好合!” 姝音不禁潸然泪下,纵使万般不舍,还是在女官们的催促下上了翟舆,一路浩浩荡荡地往皇宫去了。 进了宫后,姝音就被直接带去了自己的居所——琼华宫。 看着眼前巍峨的宫殿,姝音蓦地有些恍惚。 一个月前,她还在陆府的那个小院子里逆来顺受,一转眼,她就要过上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了…… “娘娘,进去吧。”佟嬷嬷在一旁小声提醒,“陛下来之前,还有很多事需要准备呐!” 姝音微微颔首,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台阶,可心跳却不由自主的越来越快。 ……今夜会发生什么吗? 宸元殿。 眼见夜深了,陛下还在专心致志地批阅奏折,钱三犹豫再三,还是大着胆子提醒了一句,“陛下,贵妃娘娘今日头一天进宫,不如去那边看看吧?” 顾珩一顿,开口问:“几时了?” 钱三回:“三更的钟刚响过。” “你怎么不早点说?”顾珩的眉心霎时就拧了起来,冷冷向他瞥去一眼。 钱三心里委屈,他以往提议陛下去哪个娘娘宫里坐一坐可都是会被瞪的,还嫌他多嘴呐!只他也不敢辩驳什么,连忙认了错,又备好了车辇。 顾珩鲜少往后宫去,像现在这样更深夜静的去嫔妃宫里还是头一次,这让他向来平稳的心跳倏地乱了几拍。 顾珩垂着眼睫,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第473章 番外(七) 顾珩到的时候,姝音已经在榻上睡着了。 阿满往姝音身前挡了挡,面上带了些惶恐,“姑娘喝了药,强撑着等了很久。可那药劲儿实在是让人困倦,这才睡了的。” 顾珩还没说什么,站在一旁的佟嬷嬷就严厉的瞪了她一眼,低声喝道:“没规矩!说了多少遍了,见了陛下要先行礼!还有称呼也要改过来,什么姑娘,要叫娘娘!” 说罢,佟嬷嬷就立刻下跪请罪,“陛下恕罪,都是老奴教导无方。” 这个憨丫头,教了这么些时日了,还是什么都没学会,害她在皇上面前丢了脸。 阿满被说得面红耳赤,连忙笨拙地补了个礼。 顾珩其实并没有生气,反而还觉得佟嬷嬷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吵到姝音就不好了,“你先下去。” 佟嬷嬷连声应了,拉着蠢丫头就要退出去。 顾珩看了一眼阿满,“你留下,朕有话问你。” “贵妃身上的毒解得怎么样了?”他开门见山地发问。 阿满如实回道:“姑、娘娘喝了宋阿姥的药后好了不少,夜里也能好好睡觉了,但身子还是有些虚,要彻底康复,还得再调养些时日。 顾珩颔首,视线落在姝音恬静的睡颜上,眼底一片温柔。 “床铺好了吗?”他问。 阿满瞪圆了眼睛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陛下,娘娘今儿一大早就起来了,又忙了一日,有些累了,那个……” 顾珩有些好笑,“你下去吧。” 他小心翼翼地把姝音抱到了床上,又侧身坐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有些事急不来。 翌日,姝音起身后,佟嬷嬷便把昨夜陛下来过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们怎么不叫醒我?”姝音疑惑地眨了眨眼。 佟嬷嬷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笑着解释,“陛下心疼娘娘呢!知道您昨日是头一天进宫一定累了,就没让我们打扰您休息。” 她可算是看出来了,自己如今跟的这位主子,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可不一般! 姝音微微蹙了下眉心,喃喃道:“你们应该叫醒我的。” 错过昨日那样的机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他的人了…… 佟嬷嬷连忙宽慰道:“娘娘别担心,陛下昨日走的时候留了话,说今日会早点过来呐。” “真的?”姝音的双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那她今晚一定不能再睡过去了!信里面的那些事,她得趁早找机会提醒他才行。 吃过早膳,外面就有人来通传——后宫众妃前来拜见。 姝音如今是宫里位分最高的人,其他人来与她行礼问安实乃正常。 第一次见面总要正式一些,姝音换上了贵妃的整套礼服,暗红色的织金鸾凤团花大衫本有些老气,但姝音是明丽的长相,穿上后竟衬得她更加娇艳动人、雍容华贵。 众人与她见礼的时候,都忍不住偷偷往她身上瞟,心里不禁酸溜溜的——美成这样,难怪作为弃妇都能入了陛下的眼,一进宫就能当上贵妃。 姝音其实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些人,在她们自我介绍的时候,逐一把她们的模样和信上说的那些对上了号。 不过这一世宫里的后妃多了不少,很多人她都不认识。 “娘娘,贤妃姐姐这几日旧疾复发,实在是不能来与您请安,还望您宽宥则个。”一道轻柔婉转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姝音看向说话之人,眸光骤然闪烁了几下。 这人就是那个冒名顶替的何昭仪——王柔! 想到她原本的身份和在暗地里做的那些小动作,姝音看着她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深意。 “娘娘?”何昭仪莫名感到些心慌。 姝音抿唇一笑,淡声道:“贤妃姐姐既然病了,就好生将养着吧。这人啊,没什么比身子康健更重要的了。” 下面的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贤妃哪里是病了啊?这明明是不忿一个小她十几岁的弃妇一进宫就爬到了自己头上!贤妃从潜邸时就跟在陛下身边了,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才坐稳了四妃的位置。 哪像人家,刚上来就直接是贵妃! 换谁都会生气! 在场众人的心里多多少少也都有些不平衡,羡慕嫉妒恨皆有。其中怨气最大的就属林姝月和柳宝容了。不过林姝月刚被降了位分,还被钱三敲打过,如今并不敢冒头。 柳宝容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她这些年在宫里横行惯了,仗着在陛下那里“与众不同”的体面,就算位分高的贤妃都要忍让她几分。 “陆夫人。”她阴阳怪气的喊了一声,随即又捂着嘴笑起来,“瞧我!姐姐勿怪,我这是叫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帮腔说什么,但脸上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姝音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内心毫无波动。 柳宝容的这点小伎俩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她都懒得搭理。 见着被自己挑衅的人一点都没在意,面上甚至还带了淡淡的鄙夷,柳宝容沉不住气了,直接嘲讽了起来:“陛下昨日没在姐姐这儿留宿吧?刚进宫就独守空房,姐姐可还习惯?” 她们可都派人打探过了,陛下昨日夜里虽然来了,但没待一会儿就走了。 知道了这一点,她们悬着好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林氏位分虽然高,但在陛下那里也和她们这些人没什么不同——都是后宫的摆设罢了!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一定会被柳宝容这话刺激到,不过姝音有那封信的提醒,对这后宫的情况还算了解,自然气定神闲。 她冲着柳宝容挑唇笑了,意味深长道:“柳妹妹这么多年都独守空房过来了,论习惯这回事,自然是你更有心得体会!”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宝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其他人也惊讶极了,这刚来的贵妃是如何知道这些后宫秘事的? ……难道皇上连这些事都跟她说了? 何昭仪也有此猜测,向来清淡的面上也隐隐透出些妒意。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外面陡然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钱三就领着一群人进来了,恭敬地与姝音行礼后,便满面堆笑道:“娘娘大喜,奴婢替陛下送赏赐来了!” 第474章 番外(八) 姝音微微一愣,立马就要起身谢恩。 钱三连忙把她拦下了,笑得格外温和,“陛下说了,娘娘昨日刚进宫,一定很是劳顿,这些虚礼就省了。免得累着了,今夜不等他又睡了!” 姝音的脸霎时就红到了耳朵尖,心也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这话里的意思也过分亲密,引人遐想了…… 众人都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这话真是那个不假辞色的陛下说的?她们都有些怀疑钱大总管是不是被这林氏收买,特意来给她做脸的! 可看着那堆成山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众人也不得不接受陛下对林氏确实另眼相看的事实。 毕竟,皇上何曾在她们进宫的第二日送过什么东西? 柳宝容是这些人里最憋闷的,手中的帕子都快她扯烂了。皇上在她进宫后倒是给她送了赏,可比起这些贵重东西,给她的就只是一块破玉佩! 更让人生气的是,这么一块破玩意儿,前段时间还从她手里要回去了! 见着众人看向自己的那种融合了羡慕嫉妒又隐隐带着点巴结的眼神,姝音略有些不自在,她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也不想在这些人面前显摆什么。 她把自己的见面礼送了出去,就端起了茶杯。 众人也识相,随即就纷纷告退了。 林姝月倒是想留下来,说不定运气好能等到皇上呢!她觉得自己除了没有侯爷外祖父,比这个大姐也不差什么了,陛下能看上林姝音,就能看上她林姝月! 这么想着,她对着这个姐姐的态度就从怨恨变成讨好了,亲亲热热的,好似两人多姊妹情深似的。 姝音没功夫与她做戏,强硬的让人把这个庶妹“请”了出去。 应酬了这么久,姝音也有些疲倦。阿满看出来了,连忙把她扶回了内室,让她躺在榻上休息,又拿出宋阿姥的药丸给她服下。 姝音体内的余毒未清,精力还不足,容易困乏。 中午小睡了一觉,起身后,佟嬷嬷就拉着她为迎接陛下的到来做准备了。不仅从头到脚都仔仔细细沐浴了一遍,又往皮肤上抹了各种香膏,末了还又重新上了妆、换了衣。 姝音虽然什么都不用自己做,但一番鼓捣下来,她还是有些累了。 佟嬷嬷却兴致勃勃的,看着眼前的大美人,双眼放光,“哎呀,我们娘娘这样的,陛下可不得宠到骨子里?” 姝音顿时脸若飞霞,心下更是忐忑极了。 ……他今夜会留下来的吧? 入夜没多久,顾珩就往琼华宫来了。 姝音听到通传后,连忙起身到门外迎接圣驾。 如今才二月中,夜风还夹杂着寒意,顾珩远远地就看到了廊下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心里一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外面凉,以后别出来等了。” 顾珩的语气有些生硬,但姝音知道他这是关心的话,眼里不自觉带了细碎的笑意,“无碍的,我、臣妾的身子没那么弱。” 看着她转盼流光的盈盈杏眸,顾珩只觉得心口微微一热,好似有什么汹涌的情绪在身体里迅速蔓延开了。 “进去吧。”他道,喉结上下滚了滚。 进屋后,两人便在榻上并肩坐了下来。 佟嬷嬷领着人给主子们上了茶水后,就和钱三使了个眼色,转眼间,屋子里就只剩顾珩和姝音两个人了。 姝音目不斜视,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腰背绷得直直的,肉眼可见的紧张极了。 顾珩不禁轻笑了一声,“可会下棋?” 姝音被这突兀的问题问懵了,想也没想就答道:“陆承舆以前倒是教过我,可是我没有学会。” 说罢,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满是窘迫和懊恼——她怎么能在陛下面前提陆承舆?! 顾珩却没介意她的失言,眼里的笑意反而更深,“无妨,朕教你。” 可姝音如今没什么心思学下棋,正琢磨着要怎么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情“巧妙”地说出来,直接提也太可疑了,得找个切入点才行。 “陛下,我身上中的这种毒很特别吗?”她问。 顾珩顿了顿,也不瞒她,把这七星凤尾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姝音瞪圆了眼睛,佯装讶然道:“这样的毒药王姨娘一个内宅妇人是如何得到的?” 她并不需要回答,连忙自己猜测起来,“会不会是去哪里买的?我曾经听底下的人提起说曾看到王姨娘掩人耳目的去了翡翠楼,会不会是从那里买来的?” 顾珩笑了笑,随意点点头,“有可能。” 姝音知道他没有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又连忙补充道:“我听说翡翠楼的老板江八爷好像和江湖上的人有些关系,说不定真有门道弄到这些奇毒呢!” 江八爷?八爷? 顾珩沉吟了一瞬,又看着眼前的人儿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就答应了下来,“好。朕会派人去这个翡翠楼仔细查一查。” 姝音稍微松了口气,又连忙盘算起另外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春闱的那场闹剧,她得想办法帮他避开。 她照着顾珩的指点在棋盘上走了几步,就斟酌着开口了,“陛下,我前些日子在金明池畔的一间书肆见着长乐公主了。” 顾珩略有些诧异,原来她和侄女还是认识的。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姝音很有些忐忑,支吾了一下才道:“那天公主殿下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两人有说有笑,看着有些不寻常。” 顾珩瞬间就沉了脸。 哪个狗胆包天的男人竟敢在私下接近长乐?! 姝音误会他觉得自己在搬弄是非,心里一慌,红着脸解释起来,“陛下,我没有胡说!我也是担心公主殿下被人哄骗了,那个男人看上去真的有些不对劲。” 见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顾珩立刻松开了眉眼,柔声道:“别急,我没有不信你,长乐那边我会多注意的。” 姝音嗯了一声,不放心地多说了一句,“殿下正值芳华,情窦初开很正常,小娘子面皮薄,陛下过问这事的时候别太直白了,免得伤了她。” 倒是从来没有人和自己说过这些事,顾珩的脸上有些新奇,眼里不自觉带了笑,“好,朕知道了。” 说完了这两件大事,姝音心头一松,就认认真真和他下起棋来。顾珩是个很耐心的老师,也不会像陆承舆那样冷嘲热讽嫌她太笨,姝音竟慢慢地感到些了下棋的乐趣。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陡然被敲了两下,钱三的声音随即传了过来,“陛下,三更了,不如和娘娘早点安置吧?” 第475章 番外(九) 姝音呼吸一窒,身体瞬间就僵硬了起来。 瞧着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顾珩也不想为难她,放下手里的棋子,站起身,“今夜就到这儿吧,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好休息。” 说罢,抬脚就要往外走。 姝音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顿了顿,忍住羞意呐呐道:“留下来,好吗?” 她既然下定决心进宫了,就不应该再忸怩不安。有些事迟早要面对的,她不想再逃避拖延。 顾珩微怔,视线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微微一笑,“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话开了头,姝音反而没那么害羞了,摇摇头,坚定道:“我没有勉强,我想你留下来。” 顾珩深邃的眸子闪了两下,垂眸笑了,反握住她的手,“好。” 姝音已经沐浴过,便先去了床上。她平躺在外侧,盯着幔帐上绣着的象征着多子多福的石榴,心如擂鼓。 没一会儿,顾珩就收拾妥当从浴间出来了。 屋子里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青花缠枝香炉轻烟袅袅,带起一阵陌生的清新甜香,莫名透着一股暧昧缱绻的气氛。 顾珩停下脚步,往床榻望了一眼,六年前那一夜的意乱情迷也禁不住在脑海里翻滚出来。 他的喉结滚了滚,突然感到些口干舌燥,自己倒了杯温水喝下后,才一步步走了过去。撩起幔帐的一刹那,他便不期然对上了她那双潋滟的杏眸。 “还没睡?”他问。 姝音嗯了一声,低垂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等你。” 顾珩的心里蓦地涌起一些酥酥麻麻的感觉,默默调整了一下呼吸,躺到了她的身边。 “屋里燃的是什么香?”他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姝音如实回道:“是宋阿姥自己调制的安神香,能帮我入睡,陛下可是不喜欢?” “不是,很好闻。”顾珩的声音越发沉了,关心地问,“你夜里可是睡不好觉?为何?” 姝音眼里的黯然一闪而过,含糊道:“大概是七星凤尾的影响吧。” 其实自从那个孩子之后,她就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安然入睡了…… 顾珩的心猛地一抽,霎时就被一股汹涌的自责席卷吞没。若不是他那夜做下了那样的事,姝音也不至于自觉有愧于陆家,说不定早就和离,也就不会被陆承舆的妾室下毒谋害了。 “抱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侧过身,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是愧意。 姝音愣了一下,缓缓勾了个浅淡的笑,“不是你的错。” 以前不知道实情的时候,她确实怨恨过那夜的男人,但那封信上告诉了她那一晚的所有真相——让她知道,就算没有陛下,她大概也逃不脱那一劫。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其实那一夜的事是王贞娘,也就是陆承舆的那个妾室安排的。”姝音的语气很平静,可眼睛里却隐隐有了泪光,“我那夜也被下了药,若不是陛下,也会是……” 也会是其他的男人。 顾珩的眸光剧烈一颤,陡然记起他进到屋子前确实杀了一个想要偷溜进去的黑衣男人。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姝音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她之所以害我,就是因为想进陆家的门。我若是有了错处,就能被他们拿捏住,就不会仗着有勇毅侯撑腰就不允许陆承舆纳妾,以后在内宅我还会永远低她一头。” 顾珩的心里堵得厉害,不由得拉住了她的手,“你放心,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不仅是那个叫王贞娘的妾,陆承舆那一家子他都不会放过! 顾珩若不这么说,姝音还能硬撑着不哭,可被人一安慰,她就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无声地落起泪来。 “……你别哭。”顾珩人生里第一次感到些不知所措,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抹了抹,可那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很快就濡湿了他的掌心。 顾珩的心很疼,却又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安慰她,只能凭着本能把她抱到了怀里,一手在她后背温柔地拍了拍,“想哭就哭吧,哭累了就睡一觉,明早起来就会好了。” 姝音点点头,泪眼朦胧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埋在他的心口哭着哭着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姝音努力睁开哭肿了的双眼,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昨晚的记忆就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姝音立刻捂住脸,在心里一阵哀嚎! 她又做蠢事了! 第一夜没等到人就睡过去了,第二夜居然还在人家怀里痛哭流涕?! ……陛下以后应该都不愿意到自己这里来了吧? 不过—— 姝音翻转了个身,看着他昨晚躺着的那个地方,心里慢慢升腾起了一点不一样的情绪。 这六年来,她第一次睡了一整夜。 在他的怀里…… 姝音正让阿满给她用冷水敷眼睛呢,就又有宫人来报:林美人等几位后妃想要进来给贵妃娘娘请安。 “不用了,就说我身体不适,让她们回去吧。”姝音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她如今可没精力应付这些人。 林姝月吃了个闭门羹,顿时恨得牙痒痒。 跟着她一起来的几个女人对了个眼神,讥诮地笑了,“还说是人家贵妃娘娘的妹妹呢,结果还不是跟我们这些外人一样,一点脸面都没有。” 林姝月气得双眼喷火,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就往贤妃宫里去了。 刚进门,众人一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都禁不住有些失望。她们可是听说陛下昨晚在琼华宫留宿了,今晨才离开! 本以为能让林姝月这个亲妹妹过去打探一下情况,没想到还是无功而返。 林姝月一脸愤愤,“我就跟你们说过吧,我这个大姐最是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如今坐上高位,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妹妹!” 施才人却有不同的看法,“可我们昨日去请安,贵妃娘娘倒是很和善的,给我的见面礼也是值钱的好东西呐!” 林姝月最是瞧不起这个眼皮子浅的施盼儿,哼道:“一点小恩小惠罢了,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难道还不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其实对这个新来的贵妃娘娘并不陌生,因为这些年来林姝月可在背地里说过她不少坏话! 第476章 番外(十) 何昭仪轻蹙着眉心,语重心长道:“她毕竟是你长姐,你这么说实在是不好。” “怎么不好了?做了就不要怕人说!”林姝月立马反驳起来,一双眼珠子聚集起了深浓的恨意,“她不就仗着有个好外祖父撑腰吗?明明是个没人要的弃妇,既善妒不贤又生不出子嗣,但因为勇毅侯,她转眼就能进宫当贵妃,还能被被皇上宠爱!” 何昭仪的眼里浮出些悲悯,哀叹了一声,“只能说同人不同命,人家运气好也没有办法啊!” 她们这番对话一出,在场众人的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有的怨天尤人,有的顾影自怜,有的灰心丧气,有的愤愤不平,还有的默默在心里种下了一颗怨毒的种子…… 郭嫔不服气地捏紧了手心。 林姝月说得对!她们费尽心思,苦求不得的事情,凭什么这个新来的林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易得到? 不管是位分,还是皇上的恩宠,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她占去了! “我看她肯定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郭嫔冷嗤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她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妇人,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在某些方面肯定有过人之处,夜里指不定怎么取悦男人呢!” 柳宝容面上满是鄙夷,连忙附和起来,“肯定就是这样!真不要脸!”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和自己同仇敌忾了,林姝月很是高兴,又添油加醋地说道:“她从小就不知羞耻,成天和小郎君们在一块儿玩儿,嫁人前和忠义伯家的那个秦光大还不清不楚的。” “够了!”贤妃柳眉一凛,厉声喝道:“你们要说这些要命的事,可别在我的宫里说!我可惹不起人贵妃娘娘!” 众人顿时收了声,只心里却更加愤懑了。 何昭仪慢悠悠地呷了口茶,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满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味。 这世上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若是皇上不对这个林氏另眼相待,不在她宫里留宿,就算她的位分再高,这些女人也最多不过说几句酸话。 现在这样嘛,可有得好戏看了! 宸元殿。 顾珩与内阁的几位大人商议过事情后,陡然想到昨夜姝音与自己说到的那些,略一沉吟,便把事情吩咐了下去。翡翠楼那边自然让庚辛去查,长乐的事情就交给了萧钺。 没过几日,萧钺就查到了眉目。长乐毕竟只是个刚及笄不久的小娘子,虽然尽力做得隐蔽了,但却做不到天衣无缝,只要稍微用点心观察,就能看出破绽。 “那个男子的身份查清了吗?”顾珩问。 “还未。”萧钺如实回道:“长乐这几日都没有出门,表面上并无任何异常。但我却发现每日夜里都会有一只玄色的大鸟飞进闵怀王府。一般人可能看不出这鸟有什么不一样,但我很确定,这是一只受过严格训练的鹰隼,可以帮人传信,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顾珩的眉头拧了起来,姝音说长乐身边的男人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穿着打扮很是普通。 这样的人和鹰隼可不搭! 看着皇帝表哥脸色难看,萧钺立马补充说道:“这人的身份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了。我们查到长乐年初的时候在金明池附近置办了个小宅院,但她并没有把这宅子放到自己名下,很可能就是给那个男人住的。” 顾珩顿时怒从心起。 这人不仅哄骗侄女和他私相授受,竟然还是个靠女人的软饭男? 萧钺也撇了撇嘴,满眼鄙夷,“按照现在查到的线索,这男的还真不怎么样,也不知长乐是怎么着了他的道的?” 大概就是长得还不错,把涉世未深的小娘子给唬住了。 顾珩的眼底寒若冰霜,“找到人后直接抓起来,扔到秘牢里,审!” 从这人藏头露尾的行事来看,绝对有蹊跷! 萧钺自是应下来,又多问了一句,“那长乐那边要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顾珩冷哼一声,“这世上不过又多了一个玩弄女子的负心汉罢了!长乐伤心难过也不过是一阵子的事,总比搭进去一辈子的好!” 萧钺点点头,立即摩拳擦掌起来,“我找到人后先狠狠揍他一顿解气!” 顾珩盯着他看了两眼,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大理寺卿告老还乡了,这个位置如今空着,你下个月就把这个差事领去吧。” 萧钺不解,连忙追问起了原因。 “阿钺。”顾珩叫了他的名字,顿了顿,认真道:“你年纪不小了,该定下来了。别让姑母担心。” 萧钺有些反驳不了,他这几年确实一直以要四处追寻厉雍的下落为由来躲避成亲这件事。 他嚅嗫了两下,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又长吁短叹道:“也不知娘会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小娘子?希望别是那种娇滴滴,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子。” 顾珩好笑地摇了摇头,“是你娶亲,又不是姑母娶,你就选你自己心仪的。” 萧钺看着有些茫然,“心仪?”他喃喃念了一遍,看向上首的表哥,问:“究竟什么才算心仪?” 顾珩微顿,脑海里随即浮现出了姝音的模样…… 是夜,他早早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径直去了琼华宫。 姝音已经好几日没见着顾珩了,正有些闷闷不乐的在灯下做针线,蓦地一抬头,看到他走了进来,双眸瞬时亮了起来,惊喜极了,“陛下怎么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 顾珩笑了笑没说话。 他不想她跟上次一样站在在门外等他,太折腾了。 “你在做什么?”顾珩很自然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姝音看着手里绣得不怎么样的荷包,有些难为情,“就随便做着玩儿的。” 顾珩抿唇掩住唇角的笑意,“朕刚好缺一个荷包,这个看上去不错。” 姝音知道他说的是哄人的话,但心里还是很高兴,这个本来就是要做给他的,“那我等下把这个收口了,就给陛下换上。” 顾珩一边看着她做针线,一边把长乐那边的情况说了一边,姝音听得很认真,偶尔还又不动声色的给点小提示。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夜又深了。 想到自己的“预知梦”计划,姝音没怎么犹豫地就拉住了他的手,“陛下可要安置了?” 她思来想去,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所知的那些事先当做梦一样讲出来。 第477章 番外(十一) 顾珩抬眼看过去,只见她一双潋滟的杏眸里有些羞怯,又有些忐忑,还有一种隐隐的期盼。 “好。”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梳洗过后,两人就在床上躺了下来,顾珩这次让她睡到了里侧,“我早上起来得早,免得打扰到你。” 姝音立刻红了脸,呐呐道:“我、都是臣妾的不是。” 她上次竟然睡得那么沉,就连身旁的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毫无所觉,更别说起身服侍他更衣了! 顾珩笑了下,“无妨。你如今还在解毒,要好好休息才是。” 姝音弱弱的嗯了一声,两人之间随即就陷入了沉默。虽然夜已经深了,但他们都没什么睡意,仿佛在等待什么一样…… 片刻后,顾珩把她的手攥在了掌心,低沉的喊了一声,“姝音。” 他的声音有些哑。 就是再懵懂,姝音也一下子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虽然早已下定了决心,也并不排斥与他亲近,但那刻在记忆深处的恐惧还是让她不由得轻颤了起来。 顾珩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看着她明明很害怕,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心里骤然疼了起来—— 她在陆府这么多年,夫君都不与她圆房,而她的第一次又是在那样的情况…… “……别怕。”顾珩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满目怜惜地看着她,嗓音柔柔的,“在你准备好之前,我都不会对你做什么。” 姝音有些难为情,是她邀请他留下来的,却又…… “抱歉。”她紧紧攥着被子,有些着急地想要解释,“我、我只是有些紧张,并不是讨厌陛下。” 顾珩淡然一笑,伸手在她的鬓发温柔地抚了抚,“别多想。我说过,你不用勉强自己来讨好我。不早了,睡吧。” 姝音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依言闭上了眼睛。她本想着装睡的,可却又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 大概是睡前说到了那一夜,姝音便又梦到了那个混乱的夜晚。 然后场景一转,她看见了自己抚摸着小腹惊慌失措的模样。接着她又遇到了宋阿姥,一碗汤药下去,那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不要!不要!”姝音大喊着惊醒了过来,眼睛里全是惶然和痛苦。 根本不用假装,就是一副做了噩梦的模样。 “怎么了?梦到什么了?”顾珩睁开眼,落在她惊魂未定的脸上,有些担忧。 姝音紧咬着唇,把那个深藏在心底,说不得又碰不得的伤痛努力压了下去,缓缓开口说起了自己预先想好的话,“我、我梦到杀人了。” 顾珩微微一怔,心下有些诧异——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梦到这种事? “只是梦而已,别担心。”顾珩立即安慰道,伸手擦去了她额角的冷汗。 “可是我害怕。”姝音的声音带了哭腔,“梦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我看到一个很高很壮的人偷偷摸上了金明池的一艘画舫,然后拿刀划破了另一个人的喉咙,还拔了他的舌头。” 随后,她又把那行凶之人的特征和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说了出来。 顾珩的眉头拧了起来,心里起了点怪异的感觉。 这梦也太详细了。 姝音怕他没当一回事,情急之下握住了他的手,“陛下,我曾听说过,人有时候能做预知吉凶祸福的梦。我梦里的这些事会不会也会发生?我的心好不安,好害怕这是真的,而我又什么都没有做,那岂不是见死不救?” 顾珩不由自主的把她拥到了怀里,“别担心,我过后会派人去查看,若是真的,绝不会让这凶案发生!” “真的?”姝音很是惊喜,在他怀里抬起头,面上映出些忐忑,“陛下会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小题大做?” “不会。”顾珩几乎是冲口而出,勾了勾唇,垂着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柔软,“只要能让你安心,我都会去做。” 姝音有些脸热,赶紧别看了眼,只是两人挨得近,她一低头便埋到了他的胸口处。 “我听你的婢女说,你经常做噩梦?”顾珩稍微收紧了手臂,让她又靠近自己一些。 姝音并没有抗拒,闷闷的嗯了一声,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下竟出奇的感到些安宁。 “你能就这么抱着我睡吗?”夜里的脆弱让姝音就这么直白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顾珩当然不会拒绝,侧躺着把她拢到了自己的身前。两人就这么紧挨着睡着了,姝音甚至还不自觉地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 翌日,顾珩又是先醒来的那一个。温香软玉在怀,他的呼吸陡然乱了,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往某一处直冲而去。 还真是甜蜜的烦恼…… 姝音又在他的怀里睡了个好觉,清醒后再没有那种疲惫不堪的感觉。只是她一想到自己昨晚的孟浪要求,整个人就又是一阵懊恼。 她夜里为什么就不能正常点? 不过—— 姝音摸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眼里渐渐闪烁出了些甜蜜的笑意…… 中午的时候,钱三突然送来了一串琥珀念珠,眉开眼笑地解释,“知道娘娘夜里睡得不安稳,陛下专门让云回寺的法弘方丈准备了这个手串,琥珀可以宁心神、明心绪,正好适合娘娘。” 送走了钱三,姝音就把念珠在戴在了手腕上,时不时就要看上一眼,心里甜滋滋的。 午后,她正准备小憩,就又有宫人来通传,“娘娘,何昭仪如今在宫门侯着,想邀您去花苑赏花。” 何昭仪? 姝音扬起眉,不用想就知道这人绝对没安好心!赏花就不必了,她倒是想看看这人要说什么…… 须臾,何昭仪就被宫人带进了殿。 “贵妃娘娘金安。”她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低眉顺眼的行了礼。 姝音坐在上首,视线在她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随手指了个离自己稍远的座位,不紧不慢地开口,“本宫今日身子不适,恐不能和昭仪去游园。” 何昭仪在心里哼笑一声,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嘲讽。 皇上昨夜又在林氏这里过夜的事,宫里早传开了。这林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大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吧? 连王贞这个蠢货都玩不过,还想在宫里站稳脚跟? 想得美! 第478章 番外(十二) 何昭仪暂且压下心里的鄙夷,连忙说了几句关心的客套话,就道出了自己今日的来意—— “贤妃姐姐那里收到娘娘送去的药品,很是感动,本要亲自来和娘娘道谢的,可她如今还病着,未免给娘娘过了病气,就让嫔妾代为来表示感谢。” 姝音略微把下一世的自己对这人的描述想了想,大概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便顺着她的话往下问,“昭仪和贤妃的关系很好?” 见着她上钩了,何昭仪微微翘起了唇角,“娘娘年纪小可能有所不知,嫔妾和贤妃娘娘、还有郭嫔、葛婕妤、施才人,我们这几个都是陛下还在潜邸时的旧人了。” 姝音佯装惊讶的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一定很了解陛下吧?” 看着她一副急切打听的愚蠢样,何昭仪笑得越发温和,稍微谦虚了两句,便说起了往事,“陛下为人端方,对我们这些妾室向来都很淡漠,不过他对王妃倒是极好的。” 说到这儿,何昭仪状似怅然地叹了口气,“谁叫妻妾有别?陛下的眼里就只能看到一个人。” 姝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故作不解地问道:“既然陛下这么爱重王妃,为什么御极这么多年都不追封她为皇后呢?” 何昭仪一愣,没想到这个蠢货还知道这些事,一时有些被问倒了,含糊道:“这种事嫔妾也说不清,可能是王妃的早逝对陛下的打击太大,他不想触及伤痛吧,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留着正妻的位置。” 说罢,何昭仪便抬眼向姝音看了过去,想从她的脸上看到愤怒与不甘。 然而却让她失望了,姝音不仅没有气红眼,反而还笑了起来,“那陛下还真是好夫君!不像某些人,冷落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偏偏要纳那不三不四的女人做妾。” 何昭仪以为她还气恼在陆家的日子,更是在心里笑话她愚不可及,意味深长道:“娘娘这话说得倒像是深有感触似的。” 姝音笑而不语,一双眼睛就那么直直盯着她瞧。 “娘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何昭仪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嫔妾的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本宫看你有些眼熟。”姝音微蹙着眉,似绞尽脑汁想了想,倏地双眼一亮,“哎呀!昭仪你和陆承舆的那个妾长得还真像。都是一副弱柳扶风,风吹就倒的模样,外表看着楚楚可怜、与世无争,实则一肚子花花肠子,阴险毒辣!” 何昭仪的脸色陡然一变,整个人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娘娘这是何意?” 她不会是知道自己和王贞的关系了吧? “昭仪别误会。”姝音露出点歉意的表情,但说出的话又没有这个意思,“本宫不是说你表里不一、蛇蝎心肠,只是你这长相嘛,本宫一看到,心里就不由得想到那个妾。” 何昭仪没有说话,面色有些沉。 姝音却像没有看到一样,自顾自的往下说:“那个妾据说还是什么名门王家的嫡女呢,就她那言行举止,可真看不出来!昭仪你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吧?可有听说什么王家?他们家的女儿是不是都跟王贞娘一样蝇营狗苟,上不得台面?” 何昭仪憋着一肚子的火,死死咬着牙,才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扯了扯唇道:“嫔妾从小体弱,甚少出门,对京里这些人家都没什么了解。” “你的身子骨这么差的吗?真是可怜。”姝音捂着嘴,无比同情道:“本宫认识的一个友人也是自小病重出不了门,大夫都断定她活不过及笄。昭仪这个岁数都还活得好好的,可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若是有用,本宫厚着脸皮帮那位友人和昭仪求个药方。” 何昭仪的嘴角抽了抽。 她哪有什么药方?她又不是真的有病! 这个林氏怎么尽问这些戳她心窝的问题?要不是这人蠢笨到差点死在王贞手里,她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知道她的底细了! 何昭仪不想她再问东问西,免得自己说太多会露出破绽,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看着她颇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姝音缓缓勾起了唇。 王柔惯是会藏在暗处使坏,她得想个办法早日把这个毒瘤挖出来才行! 另一头,顾珩把姝音梦里发生的那事交由暗卫去跟进后,就没怎么关注了。 哪知过了些时日,负责此事的甲木就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真的在陛下所说的那个地方,发现了一个预备行凶的男人,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指使他的人。 这幕后黑手叫陈弘济,竟是本次会试落榜的举人! 顾珩敏锐地感到些不对劲,追问,“他为何要杀人?” 甲木答:“据陈弘济自己交代,他这次之所以落榜是觉得本次春闱有考官泄题,高价卖给了那些有银子有门路的人,才让他这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榜上无名。” 顾珩很快就想明白了,“所以他想杀的就是那些他觉得舞弊了的人,也就是今次的新科贡士。” “陛下英明!”甲木立马赞道,又接着往下说:“我们在这人住的地方找到了他写下的作案计划,原来他还打算用残忍的手段多杀几个人,引起全城轰动后,再公开自己在科举中所遭受的不公!” 顾珩霎时就沉了眉眼。 科举舞弊可不是小事情,他这样的指控一出来,就算根本不是事实也会引起朝廷的震荡! 甲木想了想,又连忙说了一个自己觉得有点怪异的地方,“这人的那个小厮,作为随从来说,身手太好了些。” 一般的小厮哪有胆子去杀人? 顾珩越想越觉得事情肯定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双眸一凛,吩咐:“继续审!” 又过了几日,庚辛那边对翡翠楼的调查也有了些头绪。 “陛下,如今虽还没查出什么具体的证据。但以属下这么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这翡翠楼和江八爷应确实有些古怪。” 顾珩略微讶然,“为何这么说?” 庚辛:“那个江八爷看着仿佛寻常的商贾,但这人不管去哪儿,身边都跟着不少功夫绝佳的高手在暗处保护,我们也是跟了他一段时间才慢慢察觉出来了。 还有翡翠楼的最上一层,似有什么秘密,我们曾派人假装醉酒想上去打探,可连楼梯都没有摸到,就被人挡了回去。那上面的防范很是不一般,我们现在都还没找到突破口。” 顾珩自然也看出了这里面的蹊跷,到了这里才算真正把此事重视起来。 只不过,他的心里也渐渐升起了一个疑团——姝音接连对着自己提起的这几件事,真的只是碰巧吗? 第479章 番外(十三) 春闱在此后就这么顺顺利利的过去了,既没有发生骇人听闻的杀人案,也没有什么科举舞弊的传闻。姝音知道后,倒是深深松了口气。 她也算是完成了那信上的一个嘱托。 一转眼,姝音进宫就两个月了,很快就要到顾珩的生辰了。作为如今后宫里位分最高的人,千秋宴的很多事情自然就要由她张罗。 在此之前,这些事都是由贤妃协理的,姝音来了后,她自然就要把手头上的这些权给交出去。因为心里不忿,贤妃耍了个小心眼,迟迟不把记录往年惯例的册子交接出来。 姝音知道这人是故意的,也懒得去和她拉扯。 这种宫宴又不是没有惯例就办不好了! 况且贤妃只是协理事务的,以往的事情大多还是是由司礼监和六局一司的女官负责。就算没有贤妃,下面办事的人也能有条不紊的把宫宴安排好。 再加上,姝音身边又有顾珩专门给她找来的帮手,贤妃使的这点绊子完全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四月二十八,永安帝的寿诞。 众人进宫后就感觉到了今年的千秋宴很多地方加了不少巧思,比往年一成不变有新意多了,都不由得交口称赞起来。 贤妃听到后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似的,气得脸都绿了。 姝音倒也没想显摆什么,但大家一打听就知道这次的宫宴是由贵妃娘娘操持的,都连忙对着她奉承起来。 这是姝音进宫后第一次正式在人前露面,本就格外受人关注,如今大家又围着她说着好话,倒真像众星捧月一样。 看着这刺眼的场面,后宫的女人们眼红的都能滴出血来,不过她们是不敢当面唱反调的,只得陪着笑脸坐在那里,偶尔还要附和着夸几句。 但也有那看不清眼前形势,比如秦王妃娘家文远伯府上的女眷,对姝音这个贵妃娘娘就很是不屑,认为她再受宠也只是个妾,不像他们家的王妃,那可是陛下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 因此,她们对着姝音说出来的话就颇有些阴阳怪气的。 姝音从信里面知道了秦王妃犯下的过错,并不想与这些糊涂人计较。 但顾岚这个同样知道实情的就看不下去了,立刻站出来主持公道,一点情面都不留,直把文远伯府上的人说得抬不起头。 接着,她又生怕姝音误会什么,影响到和侄儿的感情,连忙拉着她的手委婉地解释,“陛下那些年常年在外征战,对家里妻妾多有疏忽,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 她可是听说这两个多月来,侄儿时常留宿在贵妃宫里,这可是前所未见的事情。绝不能让那些坏了心肝的人挑拨了! 其他人一看,连大长公主殿下都这么维护贵妃娘娘,她们就更不敢生事了。 午时,宴起。 姝音是贵妃,座位自然就在离顾珩最近的地方,两人虽没有并排而坐,但时不时相视一笑,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那种亲近之感。 众人不禁在心里发出感叹——这贵妃本事还真不小!才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能以再嫁之妇的身份得了皇上的宠…… 说到再嫁,大家除了暗暗打量上首的陛下和贵妃娘娘,还一直忍不住往陆承舆身上瞟。 啧啧!这陆状元脸皮可真厚,竟还没事人一样进宫来给皇上贺寿! 也不怕难堪! 大家嘴上不敢说什么,但眼里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也不知这陆状元待会儿见着成了贵妃的前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众人很是期待这一幕,所以当陆承舆走上前去给陛下祝酒时,全场人的视线瞬时就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只可惜陆承舆是背对着他们的,但只是看着背影,就能知道这人有多僵硬,脸色想来也不会好看! 不过面对众人的陛下和贵妃都是一脸淡然,完全看不出任何尴尬和不自在。 顾珩神色自若地看着陆承舆,与对其他来敬酒的大臣没什么两样。姝音就更是不在意这个人了,一眼都懒得看他。 陆承舆忍着窘迫,恭敬地站在那里,回想着这两个多月来遭受的冷眼和嘲笑,心里愤懑不已。但他绝不能退缩,他越是避忌,其他人只会变本加厉地取笑他。 所以,他今日说什么都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来宫里走一趟,以显示他们陆家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皇上也没有对他心存芥蒂! 然而在顾珩眼里,陆承舆已经和死人没差了。他现在之所以没有动这人,主要还是顾虑着姝音刚进宫不久,若是这时候就对陆家下手,世人都会认为他这么做是为了给自己的宠妃出气。 这对姝音的名声不好。 众人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场面,都不由得有些失望。后宫那些女人对陆承舆更是怨恨极了,要不是这人休妻,宫里也不会多个贵妃娘娘! 一时间,陆承舆那里又收到了不少眼刀。 …… 午宴后,女眷们都移步去了花苑赏景。 姝音经过这些时日的解毒调养,身子已经恢复了很多,但整个人还是容易疲累,在敞轩里坐了一会儿就打算回宫休息。 仲春的午后风和日丽,姝音便带着阿满和几个侍女慢悠悠地往回走。刚走出花苑,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喊,“贵妃娘娘请留步。” 姝音转过身,看到一个眼生的宫女快步走了过来,满脸堆笑道:“娘娘金安,奴婢素锦,奉大长公主殿下之命来请娘娘去绛云阁一叙。” 姝音哦了一声,把这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你不是殿下身边的人吧。” 来人面不改色地解释,“奴婢是在绛云阁伺候的,所以就替殿下跑这一趟。” 姝音在心里冷笑,知道这里面有不妥,却又想看这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便点点头,“你带路吧。” 来人面上一喜,立刻领着姝音一行人七拐八拐的往花苑深处去了。 走了一段,姝音见着周围隐蔽僻静,便对着身边的一个侍女点了点头,这人是顾珩之前给她的,身手很是不错,一个动作就把前面叫素锦的宫女控制住了。 姝音也不和她废话,直接发问,“是谁派你来的?想做什么?你如实交代,本宫留你一命!” 第480章 番外(十四) 素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主子明明跟她说新来的贵妃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怎么这么快就把她识破了? 姝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后宫这些女人也太看不起她了,用这么个漏洞百出的借口就想给她下套,真是欺人太甚! “奴、奴婢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素锦强装镇定地说道。 看她还想糊弄自己,姝音不禁一声冷哼,“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本宫就押着你去找大长公主殿下,看看她究竟有没有派你来寻我!” 素锦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仍然死死咬着牙,什么也不说。 姝音其实已经约莫猜到了幕后之人,她抿唇一笑,笃定道:“你是小祝氏留下的人吧。” 素锦陡然白了脸,“你、你……”怎么知道? …… 姝音离开后,郭嫔便眉飞色舞地和众人讲起了绛云阁的牡丹如今开得有多好、有多美,接着便要领着大家一起过去赏花。 走到半路,就看到素锦隐在假山后冲着她点了点头,郭嫔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心里一阵激动。现在只要再把这些人引过去,就能让她们看到林氏与前夫幽会的画面了。 陆承舆这个前夫收到姝音给自己传信时,很有些诧异。但一看内容,他又顿时怒不可遏。特别是最后那句“你若不来,后果自负”的威胁,让陆承舆的心里更加确信—— 林氏进宫就是为了报复自己!她一定是想看到自己追悔莫及的模样! 都说爱之深恨之切,说不定她现在心里还有他呢…… 这么想着,陆承舆再看向这封简短的信笺时,心里的感受就不一样了。若是能把林氏哄好了,以后或许还能让她成为自己的一个助力呐! 怀着这样的想法,陆承舆便掩人耳目的朝信里说的那个地方去了。林氏害怕他不识路,还贴心的在信上画了简单明了的地图。 陆承舆越发深信不疑——林氏这么心切的想要与自己见面,一定是还放不下他! 可是到了绛云阁,他却没有见着姝音,只有一脸怒意的王柔,或者说何昭仪在那里等他。 陆承舆当场愣住,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王柔就劈头盖脸的把他臭骂了一顿,“你和王贞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林氏进宫来了?还有,你们是不是在她面前提起过我?我感觉她好像知道点什么。” 陆承舆被这一连串的意外弄懵了,半晌都没回过神。 怎么和自己预想中的不一样?给他写信的居然是王柔? 陆承舆顿时有些懊恼,若他之前对林氏多关心一点,知道她的笔迹,就不会被骗过来了! “说话!”王柔不耐烦地催促。 陆承舆沉着脸,语气也没有很好,“问我做什么?还不都是你那个妹妹做的好事!若不是她给林氏下毒被发现了,林氏也不会想要离开陆家!” 王柔对王贞这个蠢东西恨得牙痒痒,恼火道:“皇上眼下对林氏很是宠爱,你准备怎么办?她越是得宠,你们陆家可就越没有出路!你最好还是赶紧想个办法解决她!” 陆承舆对她发号施令的口吻很是不悦,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想到自己的目的,王柔立马软了语气,“阿拓,我也是为了你着想才说这些话的。你心里肯定也是有这样的打算,不然也不会冒险写信给我。我们难得见一面,就不要争吵了,好不好?” 陆承舆很是茫然,“我什么时候给你写信了?” 糟了! 王柔霎时就意识到了他们大概是着了谁的道! 难怪那信上的笔迹并不是陆承舆的。 怪就怪她聪明反被聪明误,看到那上面称呼自己的小名“芍芍”,就断定这是陆承舆写的,理所当然地就认为不一样的笔迹是陆承舆为人谨慎,故意为之。 哪知道…… “快走!”王柔急匆匆地就想要离开。 然而当她推开门,却看到了一群目瞪口呆的人,站在最前面的郭嫔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怎么回事? 为什么来和陆承舆幽会的不是大林氏,而是何昭仪?而且他们刚刚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怎么何昭仪好似和陆大人很熟识一样? “你、你可是王柔?”围观人群中一个年纪较大的老夫人手指着何昭仪,不敢置信地说道:“难怪我之前就觉得你和她长得像!”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何昭仪竟是冒名顶替的?! 陆承舆和何昭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场抓了个正着,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很快就被顾珩派人带走了。 事情没一会儿也传开了,大家听说后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他们期待的“好戏”竟然以另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形式出现了! 这陆承舆也是不要命了,竟真的敢私会后妃! 最让人没想到的就是,这后妃居然还不是贵妃娘娘,而是何昭仪?! 并且这何昭仪还不是真的何昭仪,而是早就死了的王柔!她的妹妹王贞就是陆承舆的妾室,还下毒谋害过贵妃娘娘! 让人不齿的是那陆家竟还恶人先告状,不仅休了贵妃娘娘,还往人家身上泼脏水! 顾珩面不改色地出席了晚上的宫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众人见状,也都纷纷扮做一副毫无所知的模样。 毕竟,还是要给皇上留点颜面的。 顾珩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此事,只是有些许讶异罢了。 晚膳后,暗卫们就把今日所发生的的事情全都查清楚了。不管是最初设局的郭嫔,还是将计就计的贵妃,所有的一切都摊开在了顾珩的面前。 姝音也知自己做的事瞒不过皇上,虽然她只是反击,但却让这件“丑事”暴露在了人前。 他应该很生气吧?毕竟自己后宫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私会,他面上也不好看,特别是今日还是他的生辰…… 姝音的心里有些忐忑,又有点内疚。 她是不是太冲动了?这样做虽然很解气,但会不会影响到自己和他的关系? 姝音正垂着脑袋,独自苦恼着。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绣着龙纹的袍角。 “陛下!”姝音惊喜地抬起头,望进他沉肃眼眸的那一瞬,笑容霎时僵在了唇边,呐呐开口,“你可是生气了?” 第481章 番外(十五) 顾珩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使得他幽暗的双眸显得越发深不可测。 姝音急切地站起了身,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我错了。我不该把这事闹开,对不起。” 见着她惴惴不安的模样,顾珩的心好似突然被揪了一下,有些不舒服。 他不想她与自己这么见外,不想她把自己当皇帝,不想她跟其他人一样畏惧他…… 顾珩有些强硬的把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稍一用力,就把她圈到了怀里,“你遇到了危险,为什么不来找朕?” “我……”姝音有些不知要怎么解释才好。 当时察觉到了郭嫔的意图,她根本就没起过要去寻他帮忙的想法。倒不是不信任他,而是—— 他可是皇帝啊!怎么可能理会这些后宫妃嫔勾心斗角的事情? 顾珩哪里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姝音,你记住,我是你的夫君。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姝音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心也扑通扑通的仿佛要跳出来了一样。 “可是你也是她们的夫君啊。”姝音喃喃了一句。 “那不一样。”顾珩不知怎么解释,只好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 姝音愣住,心跳得更快了。 虽然她也知道,他这么说,也许只是因为在那件事上觉得亏欠了自己。 “我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了。”姝音乖巧地点点头,“有什么事,我都和陛下说。” 顾珩听出她和自己不是一个意思,内心不由得有些失落。 罢了!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还短,她不够信任他也是人之常情。来日方长,他总能让她全心全意依赖自己。 “陛下准备怎么处置何昭仪?”姝音问,琢磨着怎么把这人和前朝那个八皇子有关的事情说出来。 顾珩却有些误会了她的意思,眼底的黯然一闪而过,“你进宫——”可是为了报复她和陆承舆? “嗯?”姝音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他的欲言又止。 顾珩终是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转而说道:“你进宫前就知道何昭仪和陆承舆的关系了?” 姝音的眸光闪烁了几下,垂下眼睫,摇了摇头,“我以前没有见过何昭仪,进宫后才把她认出来的。” 她不能把信的事情说出来,只能编个还说得过去的理由,“我曾在陆承舆的书房见过王柔的画像,还无意中发现陆承舆和一个叫‘芍芍’的女子一直在通信。我后来辗转打听到,原来他早逝未婚妻的乳名就叫这个。” 顾珩的心里陡然升腾起了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意,就好像有瓶醋在心里打翻了一样。 姝音十五六岁就嫁给了陆承舆,对这个夫君的感情肯定还是不同的吧,连他和其他女子之间的事情都记得这么清楚…… 姝音不知他在想什么,只一心想把王柔的老底揭开,装作困惑地问道:“陛下,后宫的女子可以随意和外界通信吗?” 当然不行! 顾珩终于回过了神,知道这个王柔的背后肯定不简单。 她应是厉雍的人。 顾珩的眉心拧了下,总觉得姝音刚刚那句话是故意在提醒自己。可看着她澄澈的杏眸,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朕会让人仔细审问,看看帮她和陆承舆传信的是何人。” 姝音笑着点点头,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只要陛下肯去查,就一定能查出王柔身后的厉雍! 说完了正事,发现自己仍然在他的怀里,姝音这才感到了害羞,一张脸瞬间就红了。 “陛下?”她难为情地喊了一句。 顾珩明白她的意思,却没有放手,反而收紧了手臂,让她和自己贴得更近。 春衫轻薄,两人这么紧挨着,姝音能清楚地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量,以及那一股清新温雅却弄得她心里痒痒的龙涎香。 看着她红透的脸颊和轻颤的羽睫,顾珩的心情又蓦地好了起来。 不管以往如何,她现在是他的。 这么想着,顾珩便不再忍耐,一低头,就吻了过去。 温热的唇瓣贴上来的时候,姝音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还没等她细想,顾珩就退开了一点点。 他仿佛在试探什么一样,深邃的眼眸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灼热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喷洒在了姝音裸露的肌肤上,让她不由得战栗了起来。 她有些害怕,却并不觉得讨厌,也不想再退缩了。 姝音忍住羞意,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一双清如水亮如辰的眸子就那么不躲不避地凝视着他。 顾珩低沉地笑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却是如疾风骤雨一样,让姝音几乎招架不住,只能无力地攀着他的肩背,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体内蔓延开来,让她再也站不稳…… 接下来仿佛就顺理成章了。 顾珩的温柔和耐心让姝音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与快乐,所有的感官仿佛在一瞬间被无限放大,有什么在嘶吼、在冲破、在释放…… 姝音并没有想到那不堪的一夜。 这一次,她看到了他的脸、他汗湿的鬓发、他动情的双眸…… 翌日,顾珩难得没有早早就起身,醒来后就那么静静地望着怀中的人儿,看到她睁开眼睛见到自己后那一瞬的慌乱和羞赧。 “休息得可好?”顾珩的声音有些哑。 姝音嗯了一声,眼神飘忽着不敢看他。然而,当她发现自己如今什么都没穿窝在他怀里的时候,脑袋轰的一下就炸开了,立刻不安地挣了挣。 “别动。”顾珩呼吸一窒,喉结不由得滚了滚。 经过昨夜,姝音对那种事也有了更深的认识,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瞬间就僵在了那里。 “身子有不适吗?”耳边的声音越发哑了。 姝音感受了一下,身上除了有些软绵绵的,并没有什么不舒服,便老实地摇了摇头,声音娇娇软软的,“没有。” 话音刚落,顾珩就捧着她的脸吻了过去。 姝音讶然的发出一声嘤咛,脑子里刚刚清醒的部分又慢慢变得混沌了起来,只能随着他一起沉溺…… 第482章 番外(十六) 顾珩到达宸元殿的时候比以往晚了一个时辰,内阁的几个大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不过他们也能理解,毕竟皇上昨日才遇到了那样“头顶发绿”的事情,心情肯定是极不好的,说不定都气闷到睡不着觉! 然而他们见着顾珩的时候,就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陛下的脸上不仅没有郁郁之色,反而还有一种容光焕发的春风得意。 与他们说话时,那双惯是清冷凛然的眸子里偶尔还会带着点笑意。 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就在大家惊疑不定的时候,顾珩主动提起了昨日的事,“众卿怎么看?”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吃不准皇上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想让他们往严里说呢,还是往宽里说呢? ……这种事陛下应该不会想要原谅的吧? 首辅胡之朗略微沉吟,首先站了出来,义正词严道:“陆承舆私会宫妃,实乃大逆不道、天地不容、欺君罔上、罪不容诛!” 顾珩满意地微微颔首。 其他人见状也立马跟上,都强烈要求陛下严惩陆承舆,以正天威! 至于何昭仪,那是后宫的人,就轮不到他们说话了。 顾珩对这一结果还算满意,既能干脆利落地处置了陆承舆,又不会牵扯到姝音的身上。 当天下午,陆家就被查封抄家了。陆承舆和王柔王贞两姐妹也被打入了天牢,等待秋后问斩。 此消息一出,全城哗然。 不了解实情的最开始还以为皇上这是为了给贵妃出气呐!一打听,才知道事情居然这么离奇曲折——原来陆承舆一早就与宫里的妃嫔牵扯不清了! 众人瞬间就对他同情不起来了,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而大家也不由得感叹,皇上和贵妃娘娘是有点子缘分在的。一个被前夫所伤,一个被宫妃背叛,两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同病相怜”的顾珩和姝音最近还真有些如胶似漆、难分难舍的感觉。 顾珩觉得自己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样,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以往的他并不在意天黑天晚,反正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不过是换个地方批阅奏折罢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了想去的地方,也有人在等他。 姝音现在也很习惯和顾珩一起用晚膳了。 吃完饭,顾珩若是空闲就会和她说会儿话,或者一起去花苑散步,或者一起下棋;若是忙,他就会去书房处理事情,而她就在灯下看话本子,等他一起就寝。 有时她太困睡着了,顾珩就会把她抱到床上,告诉她“困了就先睡,不要等自己”。 可姝音却有自己的坚持——她想要等他。 顾珩的心里暖暖的,他能感到她越来越依赖自己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只是他也隐隐察觉到她有什么瞒着自己…… 这日,顾珩回到琼华宫,发现姝音眼睛红红的,仿佛哭过一般,他心里一紧,连忙问她发生了什么。 姝音浅浅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陛下别担心,臣妾只是对话本子里的悲欢离合有些感触,一时忍不住落了泪。” 顾珩能看出她没有说实话,但也没有追问什么。 担心姝音是被后宫那些女人找了麻烦,顾珩转天就派钱三去打听了。 钱三有些诧异,自从何昭仪和郭嫔的事情发生后,这后宫里的女人们可消停了不少,再加上他明里暗里的敲打,如今可没人敢去找贵妃娘娘的不快! 怀着这样的疑惑,钱三不到半日就把事情弄清楚了。 “回陛下的话,后宫各处最近都很平静,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贵妃娘娘那里,大概是因为中元快到了,娘娘最近日日都要去小佛堂里祈福,据娘娘身边的钱旺说,娘娘从佛堂出来眼睛都会红红的。” 顾珩眉心轻蹙,有些不解——姝音父母俱在,徐大标也还康健十足。 ……她如此伤怀又是为了谁? 顾珩也能感觉得到,离中元的日子越近,姝音就越有些不安,夜里时常都会惊醒。 这一夜,她是哭喊着醒过来的。 顾珩连忙把惊魂未定的她抱到怀里安慰起来,“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别怕,别怕……只是梦而已。” 姝音把脸埋在了他的心口,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里的悲伤和悔痛。 她又梦到那个孩子了。 那个孩子又怎么只是梦而已…… “姝音?”顾珩感到自己的衣襟被濡湿了,抬手摸到了她的脸上,湿漉漉一片。 他蓦地怔住,总觉得她心底有一处地方,他怎么都触及不到。 姝音渐渐平静下来,缓缓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阿婆给我托梦,告诉我阿公的坠马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他马的草料里加了一种叫苦马豆的东西。阿婆还说,这幕后黑手会继续害人。” 又是梦? 顾珩心下越发有些怪异,但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又不忍心在此时逼问她,叹息道:“放心,我会让人去仔细调查的。” 姝音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抱着他,好似怕他会消失一样。 顾珩也没再问什么,轻轻抚着她的背,哄着她睡着了。 也许有一天,姝音会毫无保留的把所有事都说给他知道…… 翌日,顾珩就把徐大标坠马一事交给了萧钺这个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去调查。只是这事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就算有什么罪证,也早也不可查了。 不过就算如此,过了几日后,还是让萧钺查出点眉目。 顾珩听了他的禀报,有些讶异,“安国公府?安国公宋鹏和徐大标交情一般,但也没有仇怨,无缘无故为何要加害他?” 萧钺耸了耸肩也没有头绪,可从现下查到的线索来看也只有安国公府有作案的机会。 “徐侯坠马前几日,不是在京营,就是在自己府上,这两个地方都戒备森严,外人根本都接近不了他的马。”萧钺解释自己为什么怀疑安国公府,“不过据侯府的管家回忆,徐侯坠马那一日,安国公府的下人曾到府上送节礼,还借口去了趟茅厕,有下手的机会!” 顾珩凝眸思忖了片刻,沉声道:“那就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查。” 若真是安国公府搞的鬼,他一定会帮徐家讨回这个公道! 然而几日后,萧钺却因为查此案而出了事。 第483章 番外(十七) 如今正是暑热的时候,但姝音在睡梦中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往顾珩怀里钻。好在屋子里用了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也不会觉得难熬。 夜色深沉,阖宫上下都静悄悄的。 只是四更时分,门外却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钱三焦急的声音,“陛下!陛下!萧世子和宁华郡主出事了!” 顾珩和姝音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立即就起身询问情况。 庚辛被带进来的时候,没想到贵妃娘娘也在,面上的惊讶很明显。 姝音也有些不自在,侧身往顾珩身后躲了一下,要不是太担心宁华,她也不会厚着脸皮跟过来旁听。 顾珩却完全没有在意这不合规矩,反而还为她对着自己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而感到高兴,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庚辛低垂着头,根本不敢乱看,连忙说起了正事,“萧世子近日在查的案子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傍晚的时候,他跟着这人去了宁华郡主府。 等这人出来,世子害怕她对郡主做了什么,就安排手下跟着嫌犯,自己则去了郡主府查看郡主的情况。谁知过了很久,手底下的人都没有听到世子的传信,回到郡主府,才发现世子和郡主都不知去向。” “他们俩又一起不见了?”姝音下意识喃喃了一句,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中。 难道和那封信上说的一样,他们被厉雍使计带走了? 又? 顾珩听出她话里的怪异之处,努力压下心里的困惑,对着庚辛问:“世子跟踪的那个嫌犯是谁?” 庚辛:“是安国公世子的妾室。” 顾珩霎时就知道是为了何事,萧钺一定是在追查勇毅侯坠马的案子。 “……陛下?”姝音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珩马上就把内情说给了她知道。听说是为了阿公的事,姝音这下更惊惶不安了。 “郡主府上的人就没人知道郡主和世子去哪里了?”顾珩问。 庚辛摇头,“门房只看到郡主骑马出府了,萧世子随后也追了上去,但却不知道他们往何处去了。” 顾珩略沉吟,问:“安国公世子的妾去找宁华说了什么?” 庚辛,“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顾珩眉目一凛,语气十分不悦,“你们还没把人带去审?” 庚辛面上露出点难色,“她是安国公府的人,又是女眷,大理寺的人上门询问被安国公亲自挡了回来。” 顾珩冷哼,“大理寺既然搞不定,那你就代表朕走一趟,看安国公还敢不敢阻拦!” 庚辛知道皇上生气了,不敢耽搁,立马就领命出去了。 姝音急切地拉住顾珩,“陛下,安国公世子的妾叫芸娘,是他从南边带回来的,来路很有些问题,而且她对宁华的恨意很重,肯定做了什么手脚!” 顾珩把她揽到怀里,安抚道:“别急,他们是自己出去的,不一定是出了事。朕已经安排了人手去寻他们,很快就能找到的。” 姝音知道两世的情况相差太多,信里面写的那些如今根本不能用。眼下她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两人都没了睡意,就这么依偎在榻上等待起来。 天亮后不久,庚辛就带回了好消息——已经找到萧世子和宁华了。 原来宁华骑马出城后,没一会儿,马就莫名其妙发狂了,好在萧钺紧追在她的身后,想办法把人救了下来,可两人还是跌落到了山崖。宁华有萧钺护着倒是没有受伤,但萧钺就没那么走运,一条腿折了。 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姝音愣了好久,只觉得有些事真是神奇又玄妙。 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两人注定是有缘分的…… 厉芸被抓住后,倒是从她那里审出不少事情,除了与厉雍的联系,还有她这次突然对徐大标和几个武将下手的原因——邬凉要有异动了。 姝音从顾珩口中听说此事后,狠狠松了口气。她正为难要如何告诉他边境会起战事呢! 总不能每次都用做梦这个借口吧? 如今这样,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姝音是开心了,安国公府就很不好过了。 安国公知道儿子那个妾其实是前朝郡主后,吓得差点厥过去,生怕皇上误会他们家有不臣之心,连着好几日跪在宫门外谢罪,又果断地放弃了世子宋迫,还赔了不少银子田庄给受害的勇毅侯,才勉强保住了自家的爵位,只是好好的国公府一下子就变成了伯府。 安国公怄得心都在滴血,恨不得把逆子活活打死! 不过宁华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因为她努力了这么些时日,终于能顺利和离了。把和离书拿去官府盖完印,她就迫不及待的来宫里和姝音分享自己的喜悦了。 因为前几日发生的事,姝音还心有余悸,一见着她就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番,“你没有伤着哪里吧?有没有磕着碰着?” 宁华摆摆手,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羞赧,“大外甥把我保护得很好,我完全没事!可惜他自己就惨了,断了一条腿,最近连床都不能下,也不知骨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好?我最近天天命人给他熬进补的汤药,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姝音总觉得她这次提起萧钺来有那么点不一样了,连忙问:“那日萧世子为什么追着你出去了?宋迫的那个妾又找你了说什么?” 宁华也不瞒她,如实回道:“自从宝儿你和我说过那番话后,我就下定决心要和离了。可宋迫并不肯,我便拜托大外甥帮我暗中打探他的事情,若是能抓到什么把柄,就能顺利和离。然后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原来宋迫把厉芸带回上京前曾帮她改换过身份。 我便以此为由,拿捏宋迫要和离,他说要考虑一下。 然后那一日厉芸上门寻我,先是求我不要和离,说自己的身世多么凄惨,宋迫之所以帮她换身份是因为不想她被娘家拖累。最后她见我不为所动,就恶狠狠地说宋迫那里也有我的把柄。若我抓着她的事不放,宋迫也会让我好看!” 姝音心里一动,立刻就明白了厉芸所说的把柄是什么——无非就是想拿宁华的身世做文章。 说到这儿,宁华的脸上也很不好看,“厉芸走后,我越想越气,就想去找宋迫算账。哪知这人在我的马上做了手脚,害我差点丢了小命!都是我太大意了,宝儿明明提醒过我要防着她的。” 姝音连忙温声安慰,“不是你的错。坏人在暗你在明,有些事防不胜防。” 宁华嗯了一声,眼里浮出点忐忑纠结,蓦地拉住了姝音的手,:“宝儿,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是爹娘的孩子,我是他们的外孙女。” 第484章 番外(十八) 姝音其实已经从那封信上得知了宁华的身世,停顿了两息,才赶忙扮出愕然的样子。 宁华以为她这是太震惊了,也没觉得有异,缓缓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不过家里人对我的生父很有些讳莫如深,所以我只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 看着宁华脸上的黯然,姝音的心里也很不好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阿宁,你想弄清楚这件事吗?” 宁华点头,“想的。我知道他们不告诉我肯定有原因,说不定是因为我生父的身份实在不堪。可即使这样,我也想知道真相。” 姝音的眸光陡然颤动了两下,“即使知道真相后你会痛苦难过,你也想知道?” 宁华没有丝毫犹豫,“想!我不想活得稀里糊涂的。我也想名正言顺地祭拜自己的生母,现在这样,对她也太不公平了。” 姝音的心瞬时狠狠揪了起来。 宁华说得对,有些真相不应该被隐瞒。自己现在这样对那个孩子也太不公平了——她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她的父亲也应该要知道她存在过。 也许这事说出来,自己和陛下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但也不能就这么一直瞒着他…… 那日之后,姝音就一直在心里琢磨要如何把孩子的事告诉顾珩。有几次,她都打定主意要说了,可看着他的脸,她又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顾珩自也注意到了她的欲言又止,这一日便好奇地问了出来,“怎么了,可是有事要和我说?” 姝音顿时有些慌乱,支吾了一下,还是说起了其他事情,“宁华告诉我她不是恭王夫妇的孩子。陛下应该也知道阿宁的身世吧?” ……原来是这件事。 顾珩了然地笑了,“我御极后,叔公亲自与我解释过这里面的内情。”稍微一顿,他就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就算知道了实情,姝音还是为宁华有这样的生父而感到难过。想到信里的写到的那些,她也不得不出言提醒,“这事关系到厉家,未免阿宁以后被人利用,不如还是早点把真相告诉她吧。阿宁不是小孩子了,她能承受得了。” 顾珩颔首,觉得姝音说得很有道理,“我会提醒叔公的。” 姝音嗯了一声,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只是眉心仍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愁绪。 顾珩感到些怪异,伸手把她揽到怀里,在她耳畔轻柔地吻了吻,“是不是还有什么想和我说?” 耳朵传来的灼热酥麻让姝音的心尖都痒了起来,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脸红心跳得厉害,更说不出孩子的事了。 “马上就是中秋了,我想回侯府看看,可以吗?”姝音仰头看着她,杏眸里有些忐忑。 顾珩哑然失笑,心里那点疑团瞬间就散了。 原来姝音这段时间的欲言又止就是为了这事。 “当然可以,我让钱三帮你准备节礼。”他握住她的手拢到自己的心口,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姝音,你以后有什么事、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管跟我说。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也不要和我见外。记住,在你这儿,我不是皇上,而是你的夫君。” 姝音的心里酸酸甜甜的,忽然有些想哭。 顾珩又把她抱紧了一些,“我准备年末祭祖之时,昭告天下,封你为后。” 到时,他们就是真真正正的夫与妻了。 姝音没有说话,所有的感动和喜悦都被压在过去那层阴霾之下。 在那之前,她一定要把孩子的事与他说清楚…… 八月十三这日,姝音一大早就起了身,准备回侯府。顾珩本想按照宫妃“省亲”的规制为她安排得隆重点,但姝音不愿意太张扬,只想悄悄回去探望家人。 顾珩也不勉强,等姝音以皇后之尊回侯府省亲会更体面。 勇毅侯府。 徐大标见着外孙女自然是开心的,可想到她如今的身份,还是忍不住叮嘱:“宝儿,你毕竟是后妃,经常出宫还是不合规矩。我和你娘还有舅舅都很好,不用惦记我们,以后也别每个月都回府了。就算皇上不计较,被其他人知道了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姝音抿唇笑了,“阿公别担心,我是秘密出宫的,不会有外人知道的。” 徐大标却还是有顾虑——宝儿如今还可以凭着那件事让陛下觉得亏欠,对她多有包容。 可帝王的愧疚又能持续多久?若他以后把这些特殊厚待都收回去,受伤的只会是他家宝儿…… 可看着外孙女清澈纯净的眼神,他又说不出太直白残酷的话,心里一叹,语重心长道:“宝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对自己好,都要把自己放在首位。” 就算以后没有了帝王的宠爱,也要在宫里好好活下去。 姝音知道阿公的良苦用心,含着眼泪重重点头。 和徐大标说了会儿话,姝音就去了徐珍娘的院子。经过这大半年的医治,徐珍娘现在已经恢复了很多,每日里大半的时间神志都很清醒,只是有时候记不住事情,还觉得姝音是陆家妇。 “宝儿,不如你还是和陆承舆和离吧。”徐珍娘拉着女儿的手,郑重其事道:“娘看得出你在陆家过得不开心。不如趁着还年轻重新开始。别像我这样,白白蹉跎了这么多年。” 姝音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娘,你如今也不老。四十岁而已,还能有第二春呐!”说着,她便望向屏风后的魏庚,又对着徐珍娘眨眨眼,“去日不可追,来日犹可期,说不定我还能有弟弟妹妹呢!” 徐珍娘一愣,脸瞬间就红得没边了,伸手在姝音腰上拧了好几下,“你这孩子!” 姝音一边躲,一边放声笑了起来。 她看得出阿娘和魏舅舅因为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对,两人之间有些不一样了,也许信上说的那些很快就会成真…… 傍晚时分,姝音正打算回宫,顾珩就派人来传信——让她在侯府住一晚,陪着家人赏月。 姝音开心极了,和阿公、阿娘、魏舅舅在花园里赏月时还小酌了两杯,最后有些微醺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有些头晕,便让人去请了宋阿姥。 宋阿姥给她把了脉,淡声道:“没有什么大碍,应是吹了夜风,着了些寒气,不用吃药,盖上被子睡一觉就好。” 姝音点点头,咬着唇想了想,难为情地问道:“阿姥,为何我还没有身孕?是不是因为那个孩子伤了身子?” 她和陛下同房也有小半年了,可肚子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明明那一晚,一下子就怀上了…… 门外的顾珩蓦地一惊,本欲推门的手直接僵在了半空。 ……姝音口里的孩子是什么意思? 第485章 番外(十九) 顾珩的心里顿时翻涌起了惊涛骇浪,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脑子里升腾迸发,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念头也迅速冒了出来。 ……怎么可能?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夜里寂静,屋内的声音又清晰地传了过来。 “就你如今的身子状况,在子嗣方面应是无碍的。”宋阿姥轻哼一声,没好气地瞥了姝音一眼,“我的医术你放心,上次给你落胎用的药很是温和,不会给你留下病根的。” “那我为何这么久都没有怀孕呢?”姝音的眼里浮出些忧色,不安道:“会不会是因为我没要那个孩子,老天爷要惩罚我?” “别胡思乱想!”宋阿姥叹了口气,知道她在这件事上一直没有释怀,难得耐着性子解释:“你进宫的日子不长,前面几个月又还一直在解毒,身子还在调养中,加上陛下毕竟中了绝嗣散的毒,没那么快怀上也很正常。只能说缘分未到,你别着急,你既然能怀上一次,就还会再有的。” 大概是之前喝了酒,姝音的情绪有些失控,眨眼之间就已经泪流满面,“阿姥,我常常在想,若我当时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会怎么样?那个孩子现在也有五岁了吧,应该会软糯糯地叫我娘,会抱着我撒娇……” 姝音说不下去了,捂着脸伤心地哭了起来。 “你这孩子!”宋阿姥也被她惹得红了眼睛,抱着她安慰,“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你那时候的情况哪能要那个孩子?那不是你的错!只能说命运弄人,你和陛下没能早点在一起。” 姝音眼里的泪水更加汹涌,忍不住想要倾述自己的不安,“阿姥,陛下对我很好。可是他对我越好,我就越难过,为那个不被任何人期待的孩子感到难过。” 作为帝王的孩子,那个孩子本应能拥有最好的人生…… 宋阿姥扯过袖子在眼角擦了擦,又连忙从自己的药箱里找出安眠的药丸让姝音服下,怜惜地拍了拍她的头,“傻姑娘,别想了,你没有做错什么,谁在你那样的情况都不会留下孩子的。这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你又能怎么办?要怪就怪陛下,是他这个当爹的不负责任!” “……阿姥说得对。”姝音迷迷糊糊地附和着,没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顾珩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姝音的院子,胸口好似压着千斤的巨石一样,憋闷得让他喘不过气。 难怪姝音在夜里会睡不安稳,难怪她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悲伤,难怪她在中元的时候那么难过…… 原来都是因为孩子。 那个他从不知道,早就失去的孩子…… 顾珩怅然若失地回到宫里,在宸元殿枯坐了一夜。 钱三讶异极了。 陛下出宫前心情可真挺好的,还兴致勃勃地要去侯府给贵妃娘娘一个惊喜,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难道是两人吵架了? 钱三想不明白,也不敢问,只是天亮后,大臣们要进宫来了,他才硬着头皮去提醒了一句。 殿里静悄悄的,半晌都没有回应。 “陛下?”钱三又喊了一声。 片刻后,终于有一道喑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就说朕身体不适,让他们都回去。” 钱三的心里顿时一咯噔,陛下这么多年都没有过称病不理朝政的时候。 这、这可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钱三惊骇地守在门外,一会儿想要为陛下端茶,一会儿又想要为陛下传膳,可里面的人都不理会他。 陛下不会出事了吧? 钱三都快急死了,就在他打算破门而入的时候,顾珩终于开口说话了,“去侯府把宋妪找来。” …… 宋阿姥局促地站在空旷的大殿里,有些不安地向上首投去一瞥,“不知陛下找老婆子来有何吩咐?” 顾珩也不和她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个孩子的事你详细说一遍。” 宋阿姥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霎时退了个干干净净,想也没想就咚的一声跪下请罪了。 顾珩却很平静,“你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 宋阿姥连忙应下,“那是六年前的事了。有一日,我出门采药,却碰巧遇到一个年轻妇人晕倒了,便把她带回了归园,一把脉发现她有了身孕。但她得知这事后,一点喜色都没有,整个人既迷茫又惶恐,我才猜测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堪之事,后来便为她用药落了胎。” “这妇人就是贵妃娘娘。” 顾珩没有说话,下颌咬得很紧。 “陛下!”宋阿姥决然地磕了三个头,哀声求道:“求你不要怪罪娘娘,这不是她的错!她那时才十几岁,对很多事都懵懂得很。要怪就怪我老太婆多管闲事,若不是遇到我,她可能会留着孩子的!” 顾珩涩然一笑,眼底爬满了悲凉和愧悔,“你退下吧。” 他有什么资格怪其他人? 这一切明明都是他的错!他才是最应该被问罪的人。他才是那个导致孩子没能降生的罪魁祸首。他才是造成姝音这么多年痛苦不堪的元凶! 若他在那一夜后,能够再上心一些,就能早点找到姝音,就能留住那个孩子…… 另一头,姝音在侯府吃过早膳后,就回了宫。因为昨夜哭得很厉害,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为了不让人看出什么,还让阿满用凉水给她敷了很久。 入了夜,顾珩那边并没有派人来传话。姝音以为他忙碌,今日应是不会过来了,也没有太在意,早早就上床歇下了。 不过没有顾珩在身旁,她睡得并不安稳,半夜的时候又惊醒了,只是刚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双幽邃的眸子。 “陛下?”姝音立刻坐起身,疑惑地眨眨眼,“你何时来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就寝?” 为什么坐在床尾盯着她瞧? “姝音。”顾珩喊了她的名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提起那个孩子的事。 他也有想过,要不要干脆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可他终归还是做不到。 那样太卑鄙了! 第486章 番外(二十) 姝音觉得他脸色怪怪的,连忙挪到他的身旁,张开双臂抱住他,“陛下,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陛下若是愿意,可以说给我听听。我虽未必能帮你分忧,但说出来总归舒服些。” 她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细细的,柔柔的,如同晚风轻轻拂过脸庞,让你的心也不禁随之荡漾。 可顾珩却更难过了。 这样美好的女子,为什么要遭遇那样的事情? 她应该被人捧在掌心里,永远都不用知道何为痛苦和绝望,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夫妻和睦、儿孙满堂…… “姝音。”顾珩又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姝音越发感到诧异,“陛下,你怎么了?” 顾珩没有说话,不愿她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一伸手就把她揽入了怀里,紧紧地抱着。 姝音感觉到他微微有些颤抖,过了一会儿,颈间甚至还点点湿濡。 她的心陡然一震,知道他肯定是遇到了很难过的事,却又不知怎么才能安慰他。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相拥了很久。 就在姝音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顾珩嘶哑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了起来,“姝音,孩子的事,我很抱歉。” 姝音的眸光骤然一缩,“你、都知道了?”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或者说,一开始的震惊过后,她反而感到了如释重负。 他知道了也好。 姝音从他怀里退开一点点,抬头看着他的赤红的双眸,很认真地说道:“我一直都想告诉你的,只是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我始终还是开不了口。我也害怕你知道后会怨我,会降罪侯府。” 顾珩急切地摇头,眼底翻腾出丝丝缕缕的痛楚和愧疚,“我怎么会怪你?我只会怪我自己,怪我自己当年太糊涂。我都拿着你的玉佩了,却还是找错了人,让你一个人独自背负和承受那样的事情。 姝音,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孩子留不住也是我造成的,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好不好?” 他都不敢想象姝音自那一夜之后都经历了些什么…… 姝音不想哭的,可他这么一说,那些多年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和愤懑就瞬间爆发了出来,一时抛开了他帝王的身份,揪着他的衣襟质问,“你为什么不早点找到我?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姝音,对不起……”顾珩辨无可辨,只能一遍又一遍说着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他知道就算他如今再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弥补失去那个孩子对她的伤害。 不知过了多久,姝音哭得累了便停了下来,就那么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心里感到了一种久未有过的轻松。 原来有些事和人一起分担后,真的会感觉舒服很多。 “陛下,你真的不怪我吗?一点点也不怪吗?以后也不会吗?”姝音从没想过他知道后会是这样的反应,说实话,她很有些难以置信。 这人年过三十膝下都还空虚着,应是很在意子嗣的才对。就算能理解她当时的艰难处境,却也不表示他的心里就不会有嫌隙。 顾珩扶着她的双肩,直直看进她的眼底,“不会!我只会怨我自己。” 姝音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些莫名其妙的笃定——只要他们两人一起面对,这道刻在心底深处的伤口总有一天会愈合…… 自从那日把话说开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更近了一步,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纽带把他们紧紧裹在了一起,让彼此的心更加贴近。 姝音在顾珩的面前好似终于褪去了那一层浮于表面的恭顺,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会与他撒娇,会瞪他,还会打趣他,会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顾珩知道她渐渐对自己敞开心扉了,更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她在一起。每日天一黑都会迫不及待地去琼华宫,就算还要批阅奏折也想待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 只是他内心欢喜的同时,并没忘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也想尽力为那个孩子做点什么。 姝音听说他的计划后,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一脸匪夷所思,“陛下想让我假装怀孕?” 然后再假装流产? 顾珩难得有些忐忑,握紧她的手解释,“我知道你一直想给那个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抱歉,这是我如今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只是要委屈你陪我演这样的戏。” 姝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委屈的,只是一时太震惊罢了,仔细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这样,她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就能名正言顺的找回自己的身份。 想通了这些,姝音立马就点头答应了下来,不过她的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 她倒是从话本子里看到过后妃假装怀孕又流产嫁祸别人的,但皇帝自己策划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听说。 顾珩安抚地摸摸她鬓发,唇角微扬,“别担心,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秘密。” 八月末,顾珩亲自向外透露了一个喜讯——贵妃娘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举朝上下顿时就沸腾开了,一片欢天喜地!有好几老大人甚至激动到泣不成声,颤颤巍巍的在顾珩面前哭了好久。 然而后宫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众人的脸上没一点喜色,心里更是嫉妒得要发疯了。 什么宠爱都是虚的,子嗣才是后宫女人的立足之本!有了孩子,这贵妃的地位以后就无人能撼动了! 只这些女人也有分寸——林氏本就得宠,如今又怀了龙嗣,除非她们不要命了,不然哪敢去找贵妃娘娘的麻烦? 特别是没过多久,陛下又忽然昭告天下,直接册封了贵妃为皇后! 对于皇上的这个决定,朝里其实隐隐还是有些不同的声音,认为林氏是再醮之妇,母仪天下实乃不妥。 可顾珩哪会在意他们怎么想?反对也没用! 就这样,姝音很快就从琼华宫搬到了坤宁宫,成为了这后宫的主人。 宫里有了皇后,后妃们自然得去拜见,翌日一大早就恭敬的候在了坤宁宫外,只她们的心里却又各自在盘算着些什么…… 第487章 番外(二十一) 后妃们在外面等着,寝殿里,姝音还沉沉地睡着。顾珩也刚醒没多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在她颊边吻了起来。 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贪婪的人。 姝音其实已经慢慢清醒了,可身上还软绵绵的,懒得睁开眼睛,便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这里亲亲,那里捏捏的。 “醒了?”顾珩察觉到她呼吸变沉了。 姝音轻轻哼了一声,一开口,声音哑得厉害,“谁叫你闹我的?” “是为夫的不是。”顾珩这么说着,但唇上和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有收敛,很快便让姝音招架不住了。 “陛下!”她娇嗔地喊了一声,一双水盈盈的杏眸有些埋怨地看着他,怪委屈的。 昨夜闹了那么久,怎么就不能让她多睡一会儿了? 顾珩有些强硬地把她的手举到头顶,还故意用刚长出来的胡渣在她柔嫩的颈间蹭了蹭,“叫我什么?” 姝音的脸瞬间就红透了,咬着唇没有说话。 顾珩却不想放过她,吻着她的唇瓣一路往下,短短的青渣刺刺痒痒的滑过她的下巴、颈窝、锁骨、心口…… 姝音羞得闭紧了双眼,带着哭腔颤颤地喊了出来,“阿珩、俭之、夫君,夫君……” 顾珩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这才满意了。 不过,他却也没有停下来…… 后妃们等了很久,才终于等来姗姗来迟的皇后娘娘。 众人看着她身上穿的翟衣、头上戴的凤冠,以及那还没隆起的小腹,心里不忿极了! 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这个林氏就从被夫家休了的弃妇,摇身一变成为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还顺利地怀了龙嗣。 运气也太好了吧! 也不知道她给皇上喝了什么迷魂汤! 姝音并不耐烦与她们交际,也没想过要给她们下马威、立规矩什么的。待她们行了礼,又稍微寒暄了两句后,就让她们离开了。 回到内室,换上舒适的衣裙,姝音便坐在榻上慢悠悠地做起了针线。她的绣活虽然不怎么好,但给某人做一件舒适的里衣还是不成问题的。 过了一会儿,佟嬷嬷走进来询问,“娘娘,后妃们送的那些贺礼要怎么处理?” 要她说啊,这些东西可沾不得,谁知那些女人有没有在暗地里做什么手脚? 姝音自然也想得到这些,刚准备让她把那些东西直接拿去库房,心头却蓦地一动,改口道:“去侯府把宋神医请过来。” 刚好她现在“怀孕”了,不如就趁机看看,这宫里有没有“鬼”! 宋阿姥当然是知道实情的,对帝后二人做的这场大戏有些无语。不过见着他们感情这么好,心里还是为他们感到高兴。 “给阿姥添麻烦了。”姝音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脸上满是感激。 为今次的事,也为之前的所有。 宋阿姥哼了一声,心下却很是受用,很快就把后妃们送来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视线最后落在一卷手抄的佛经上,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姝音看出来了,立刻追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宋阿姥在她的平坦的小腹上看了一眼,低声解释:“这墨汁里有一种叫独棘藓的东西,你如今不是真的那啥,对你没有影响。但怀有身孕的人接触到了这个就很危险,搞不好就会一尸两命。” 独棘藓? 姝音眉心微动,顿时想起那封信上也提到过这种毒物。下一世的自己两次怀孕时都中了这种毒,特意提醒自己要多加注意。 夜里,姝音就把这一发现告诉了顾珩。 顾珩勃然大怒,当下就让人把送来手抄佛经的吕才人宫里上下都控制了起来。一审问,搞鬼的人便被揪了出来。 姝音听到“墨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些陌生,但当庚辛说出她的本名“岑琴”时,她就有印象了。 那封信上提到岑琴就是对“自己”下毒的人,而指使她的就是前朝的那个八皇子厉雍。 姝音想了想,提醒道:“陛下。阿姥说这独棘藓的药性特殊,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她一个宫女是如何得到的?就是她的主子吕才人也不像是能弄到这种毒药的人。” 顾珩颔首,也猜到这背后之人能耐不小,“我会让人仔细审问她。” 不仅如此,他还借着这事把后宫从里到外都搜查清理了一遍,倒是又揪住了不少有问题的人。 而“流产”的事,刚好也有了现成的由头。 九月上,皇后娘娘被奸人所害没保住胎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朝里上下自是唉声叹气,都不禁在心里哀鸣——他们的陛下何时才能有个一儿半女啊! 后宫里却也没有想象中的幸灾乐祸,想到陛下近来的各种动作,她们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自是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被寻到什么错处! 不过虽然不能表现出来,但她们还是乐于在暗地里看皇后的笑话——说不定皇上还会怪她不小心,保不住肚里的孩子呢! 然而事实却让她们失望了。 陛下非但没有疏远皇后,反而对她更好了,不仅有流水般的赏赐,还又增加了坤宁宫伺候和护卫的人手,把皇后保护得严严实实。 别说要害她了,现在就是要接近她都有点困难。 而陛下也一改往日清冷不近女色的态度,连自己的寝宫都不回了,直接在坤宁宫和皇后同吃同住起来,简直就跟一对寻常恩爱夫妻似的…… 这日吃过晚膳,顾珩带着姝音去了崇庆宫的小佛堂。 姝音知道陛下最近命人为那个孩子做了不少法事超度祈福。看着佛前的那盏长明灯,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睛。 从今以后,她就能光明正大地提起这个孩子了,而她的孩子也会被人记挂在心。 这个世上终于留下了她存在过的证明…… “陛下。”姝音望着那跳跃着的火光,想象着下一世的自己在信上对那个孩子的描述,唇畔带了点隐隐的笑意,“我知道若是有来世,她一定能过得很好很好。” 顾珩也忍不住憧憬起来,“若是有来世,我希望能早点与你相遇。” 姝音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他的目光里带了点幽怨,嘀咕:“可是每次都是我来找你。” 每次? 顾珩有些没听明白,但也想到年初她找上门向自己索要玉佩的事情,好奇地问了一句,“对了,最先在柳氏那里发现‘宝儿’玉佩的是谁?” 若是没有这个人,他和姝音可能就会一直错过。 他想要厚谢她。 姝音的眸光闪烁起来,猜测这大概是那日下一世的自己找的借口,不然应该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真相。 “陛下。”姝音犹豫了一下,还是撒了个小谎,“我答应她不说出来的。” 顾珩微愣,没有再继续追问。 只他却隐隐有个感觉——姝音的心里似乎还藏着什么事…… 第488章 番外(二十二) 转眼这一年就过去了。 岁末年初可算是帝后最忙碌的时候。姝音这个新手皇后可算是长了见识,慢慢摸索着学习张罗操办各种节庆活动、祭祀祭祖的事宜。除了内宫之事,她还需要在各种重大的场合履行自己作为皇后的责任。 不管是除夕的家宴,正旦的朝贺,还是接下来的宗亲宴,姝音都完美展现了自己后宫之主的威仪和母仪天下的气度。 只是夜里回到寝宫,她却也忍不住和顾珩感叹,“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过年这么累,陛下你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顾珩嗯了一声,莫名有些委屈的意味,“孤家寡人,不仅辛苦,还很凄凉。” 姝音眸光流转地睨了他一眼,“陛下可真会说笑,你可有一后宫的妃嫔,算哪门子孤家寡人?” “姝音,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们。”顾珩其实一直都想和她说明这事,他想让她知道,他虽然是皇帝,却也只有她。 “没有你,我就是孤家寡人。” 姝音的心轰的一下,停顿了两拍,然后就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一下快过一下。其实她早就从那封信上知道了这些事,但亲口听他说出来又很不一样。 “你呢?”顾珩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红通通的耳朵尖,有些兴味地问道。 姝音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觉得脸热得仿佛要烧起来似的。 “……我。”她纠结了一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顾珩的眼里浮出些失望。 姝音垂着眼睫,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她正思忖要怎么把心里那种她从未有过的复杂感受,清楚明白地表达出来。 “累了一日,早些休息吧。”顾珩轻轻抚了抚她纠结的眉心。 姝音陡然意识到了点什么,在他转身之际,猛地从身后抱住了他,缓缓开口,“陛下,你听我说。在进宫前,我从没中意过什么人,所以还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有时候就算你在我身边,我也一直在想你。” 顾珩顿住,之前的那点失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喜悦。 ……姝音心里有他。 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打横把她抱了起来,勾唇笑了,“有些事,说不如做。” 姝音的脸霎时红的能滴出血来,却也无法拒绝他的提议…… 又过了几日,便是上元,这日过去了,这个年节才算真正结束。 上元宫宴比正旦那日要轻松随意不少,姝音也不用一大早就起身,吃过午膳,官眷们才会陆续进宫拜见。 最先到的,自然是顾家的宗亲们。姝音如今是皇后娘娘,就算宗室里有人瞧不起她再嫁妇的身份,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不过,也有例外。 诚王妃仗着自己是长辈,跟姝音说话时就有些托大,就今日的宫宴说了好几处不满的地方。 后来更是拉着自己大着肚子的儿媳,炫耀道:“已经七个月了,再有几个月就要临盆了。”说着,便看向姝音平坦的小腹,故意叹气,“娘娘的孩子若是还留着,应该也是差不多这么大了。” 此话一出,整个殿里都安静了下来。 这诚王妃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诚王妃很有些得意自己造成的这种效果,又连忙作出一副关心的模样,“娘娘别担心,婶娘这里有调养的方子,一定让你很快就怀上孩子的。” 姝音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目光里甚至带了点怜悯。 也不知诚王和小祝氏的事情被揭开后,诚王妃会有什么反应? 姝音不和她计较,宁华却不乐意了,立马嗤笑一声,“这就不用王妃操心了!我记得你当初进门后可是好几年都没怀上孩子的,和我们娘娘的情况不一样呢!” 殿里的人随即都隐隐笑了起来。 诚王妃没想到会被揭了老底,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指着宁华,满脸轻蔑,“我们顾家的事不用你这个外人指手划脚!” 前两个月,宁华终于和恭王夫妇把话说开了,也对外恢复了自己的身份,如今大家都知道她不是恭王的女儿而是外孙女。 “诚王妃慎言!”姝音眉眼一凛,语气十足严厉,“阿宁姓顾,也是父皇亲封的郡主,你这么说,可是要质疑父皇的决定?” 诚王妃大惊失色,她哪里敢非议先皇陛下的决定?她刚刚不过是太生气,一时失言了。 “我、臣妾、那个……”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大长公主顾岚狠狠瞪了她一眼,喝道:“还不赶快跪下认错!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张着嘴乱说话!”说着,她又对着姝音恭敬地行了一礼,“娘娘勿怪,她是个糊涂人,我之后会好好教训她的!” 顾岚都这么说了,姝音自是要给她这个姑母面子的,待诚王妃磕头认错,又训诫了她几句,便没再计较什么。 这件事后,众人看着姝音的眼神又不一样了。她们之前还觉得这皇后年纪小面嫩,又是再嫁妇,不自觉就看轻了她两分,哪知她强硬起来居然能这么不留情面! 看来她们以后对待皇后娘娘得更恭谨些才行! 女眷们这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诚王听到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蠢妇尽给他找麻烦!这个时候有什么好显摆的?等他们家的孩子成了皇嗣,才是真正的威风! 晚宴上,诚王又不得不扮出羞愧的模样,端着酒杯到顾珩面前为诚王妃的失言道歉。 顾珩当然也听说了诚王妃嘲讽姝音的事,对此自不会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极是冷厉地训斥了诚王治家不严、家风不正,直把诚王这个做叔叔的说得抬不起头来。 诚王以往也不是没给蠢妇收拾过烂摊子,陛下都会看在他长辈的面子上留有余地,从不会像现在这样疾言厉色。 他心里不忿又不屑——不就是个被前夫家赶出门的弃妇吗?顾二竟然还当块宝?! 真是笑死人了! 他偷偷往顾珩身旁的姝音投去一瞥,想看看这再醮之妇到底有什么魅力,却没想到正好撞到了她的眼睛里,心虚地吓了一跳。 姝音看着他的目光满是讥诮,刚想说点什么,一开口却陡然感到了一阵恶心。 “——呕!” 突兀的声音一下子引来了全场的目光。 第489章 番外(二十三) 姝音捂着嘴把这股难受的感觉压了下去,一抬眼发现大家都在看她,顿时有些难为情。 顾珩立刻拉住她的手,满目关切,“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姝音摇摇头,因为还有些难受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吃了什么油腻的东西…… 姝音的脸上很快就染了红晕,在顾珩的手心捏了捏,又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顾珩霎时明白了她的暗示,勾唇一笑,也不再问了,连忙亲手为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送到了她的唇边。 诚王:…… 别忘了他还在认错! 姝音眸光潋滟地嗔了顾珩一眼,赧然的从他手里接过了茶杯。 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哪里好意思就着他的手喝水?又不是夜里的时候…… 她端着茶杯就要饮下,鼻端却蓦地闻到一阵异味,往日里觉得清香的茶水此刻却很是刺鼻,又让她的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呕——” 姝音连忙放下茶杯,捂着嘴干呕起来。这一阵难受的感觉比刚刚来的汹涌,稍微停一会儿,就又会莫名感到恶心。 顾珩急得不行,连声吩咐人去找太医。 顾岚坐得不远,自是很清楚地看到了上首的情况,心里依稀有了个猜测,在太医来之前以自己的经验让姝音缓解了不少。 在座的妇人也大概猜到了什么,表情都慢慢变得惊讶起来。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院使和两个院判都到了,一把脉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又不敢轻易下定论。 顾珩看着他们吞吞吐吐的样子,更急了,“皇后到底怎么了,给朕说清楚!” 院使梁盛在心里叹了口气,作为太医院负责的那个不得不站出来,颤巍巍地走到姝音身旁低声问了个问题。 姝音微愣,红着脸点点头。 梁盛这下才真正确定,立刻对着顾珩躬身行礼,“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没有生病,只是有了身孕,差不多有两个月了。” 现场瞬时就安静了下来。 顾珩也愣住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他刚刚听到的可是真的?他有孩子了?他和姝音又有孩子了? “陛下?”姝音轻轻喊了她一声,眼里隐隐含了泪光。 顾珩紧紧握住她的手,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感受,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底下的人见帝后二人都笑了,也立刻解开了封印,现场一片欢呼雀跃!几个一直担心皇上会后继无人的老大人更是激动得喜极而泣,赶忙跪在地上对着老天爷磕起头来。 诚王傻眼了,站在那里退下也不是,不退也不是,跟个多余的人一样。看着眼前欢喜的帝后,他在心里犯嘀咕——顾二不是生不出的吗?怎么能怀上? 别跟上次一样过段时间又宣布流产吧? 诚王自觉看穿了他们的把戏,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顾二为了隐藏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竟然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做戏?! 呵!看他们这次能演到几个月? 接下来,宫宴的气氛就更加热烈了,大臣们更是排着队前来跟顾珩敬酒祝贺。可顾珩哪有耐心搭理他们,很快就结束了这场宴,带着姝音回了坤宁宫。 坤宁宫上下得知娘娘有了身孕都喜不自胜,但想到上次那个莫名其妙怀上又莫名其妙没了的孩子,大家就更是打起万分的精神当差,生怕又出了什么差池。 顾珩没有那些顾虑,却也是小心翼翼极了,好像姝音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似的,连门槛都不让她跨,抱着她进了屋,又无比温柔地把人放到了榻上。 “心里还觉得难受吗?要不要让太医开点药?我还是去把宋妪找来看看!” 姝音赶紧拉住他的手,莞尔一笑,“陛下,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别担心。怀孕初期是会恶心想吐的,我这样不算严重,缓一缓就没事了。” 顾珩从没经历过,不太了解,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的。暗暗决定明日一早就把太医们找过来仔细问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需要避忌的、需要当心的,他都要知道! 姝音抚上自己如今还很平坦的小腹,面上满是温柔,“陛下,我有感觉,那个孩子回来了。我们这次一定要好好珍惜。” 顾珩沉沉的嗯了一声,把她揽到怀里,在她眉心落下轻柔的一吻,“我们会是很好的父母。” 两人就这么静静相拥着,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宁。 只是过了一会儿,钱三却硬着头皮前来打破了这份静谧,“娘娘,陛下,长乐公主求见。” 顾珩有些疑惑,“这么晚了,长乐怎么来了?” 姝音倒是想到了什么,“长乐今日看着颇有些魂不守舍,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我告诉她不管遇到什么都可以来寻我们,她应该是有重要的话要和我们说。” 事实果然如此。 长乐一见到他们,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叔父,有人给我写了一封信,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信?”顾珩问。 长乐垂着头,双手紧紧地拧在一起,看着很是不安。 顾珩和姝音都没有催促她,等着她自己开口。片刻后,长乐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一口气把自己去岁和一个书生有来往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们本来好好的,但他后来突然留给我一封信说之前都是骗我的,他其实早已有了家室。我虽然很伤心,但也没想要纠缠他。” 长乐羞愧得面红耳赤,抖着手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呐呐道:“但我昨日又收到了他的一份信,他跟我说他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这一年来都被人关在某处秘牢里,让我想办法救他。” 顾珩微抬起眉,“长乐觉得是朕做的?” 长乐咬着唇,先是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一开始也觉得是叔父发现了我和他的事情,把他关了起来。但我想若是叔父做的,他应该不会有机会给我写信求救才对。” 皇上关在秘牢的人,怎么可能和外界联系? 顾珩扬唇笑起来,看着她的目光满是赞赏,顿了顿,问:“长乐可想再见见这个书生?” 长乐倏地一下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真是叔父把他抓起来了?” 第490章 番外(二十四) 上元夜,月满盈,花千树。坤宁宫里自也是流光溢彩,灯火通明。 顾珩回来时,已经过了三更。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一抬眼,就不期然地对上了姝音含笑的杏眸。 他心头暖暖的,快步走了过去,“怎么还没睡?” “等你呀。”姝音的口吻带了点撒娇,拉着他坐到自己身旁,无比自然地依偎到他的怀里,轻声问:“长乐见到那人后怎么样?是不是很难过?” 顾珩微微颔首,“她知道这个葛拾一接近她是有别有居心后确实有些难受。不过,她如今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也能彻底跟这人做个了断。她应该很快就能走出来的。” 姝音也毫不怀疑这点,从长乐没有轻易被昨日那封信哄骗就可以看出她不是糊涂的性子。 “这写信的人可是背后指使葛拾一的人?”姝音明知故问。 除了幕后黑手厉雍,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顾珩没怎么犹豫,就把厉雍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我们的人之前从翡翠楼和厉芸那里查到了他不少消息,顺藤摸瓜查封了他在上京的很多据点和产业。这人如今没了翡翠楼江八爷这一明面上的身份,又缺少银钱和手下,应是有些走投无路了。” 不然也不会冒险选择从长乐这里入手。 姝音微微蹙着眉,这一世与下一世的很多情形已经不一样了,她并不能确定这个厉雍如今在哪里,只她也知道这人擅长伪装又好躲在暗处使坏,不无担心地说道:“那怎么办?怎么才能找到他?” 顾珩淡然一笑,在姝音的脸侧安抚地吻了吻,“卿卿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他。” 这人既然出了招,不如就将计就计好了…… 翌日,顾珩就把那封信交给了萧钺。 听说是厉雍在搞鬼,萧钺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一脸杀气腾腾,“我这次一定能亲手抓到他!” 接着便兴致勃勃地和顾珩商议好了这次的计划。 说完了正事,萧钺却也没有急着走。一向厚脸皮的人难得有了点尴尬和不好意思,几番欲言又止后,才终于开了口,“我准备和宁华定亲了。” 顾珩有些诧异也有些好笑,没想到他会跟自己禀报这种事情,揶揄道:“怎么?是想让我给你们赐婚?” 萧钺摸了摸鼻子,“娘会上门提亲的,不过若陛下之后再给我们赐婚自也是我们的荣幸。” “知道了,会帮你安排的。”顾珩失笑着摇了摇头,陡然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句,“你和宁华是怎么回事?” 他得打听清楚了回去说给姝音知道。 萧钺的脸骤然升起一抹红,支吾了一下,缓缓道来:“就是上次她的马被人做了手脚,我和她不小心滚落山崖,孤男寡女待了一夜,我、我要对她负责。” 原来是这样。 至于更详细的情况,顾珩就不想过问了,只是“贴心”地提醒了一句,“你既然如此选择,就要好好对她,不要辜负她。你知道的,皇后和宁华向来交好,将来若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我是不会站在你这边的。” 萧钺:…… 这表哥还真是不能要了! 夜里,姝音听说此事后,既惊讶又觉得理应如此,眼里还带着点莫可名状的不可思议,嘟囔,“还真是一样呐!” “什么一样?”顾珩诧异。 姝音弯唇一笑,搂着顾珩的胳膊俏皮地眨眨眼睛,“若我说曾经梦到过阿宁和萧世子成亲了,陛下信不信?” 又是梦? 顾珩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点头,“信。卿卿说什么我都信。” 他知道她所谓的“梦”应有些古怪,但也不妨碍他无条件相信她。 姝音心下动容,打算把那封信的秘密告诉他,可刚准备开口,钱三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陛下,边关刚传回了八百里加急,内阁和兵部的大人们已经在宸元殿等着了。” 姝音知道这应是和邬凉的最新军情,连忙道:“陛下先去忙吧。” 顾珩在她唇上吮了吮,十分不舍地把她紧搂在怀里,“今夜可能会商议到很晚,卿卿先睡,别等我了。” 姝音柔柔的嗯了一声,伸手回抱住他,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自己却又立马害羞起来,红着脸催促,“你快去吧。” 顾珩的心被挠得痒痒的,捏着她的下巴就深深地吻了过去,有些炙热、有些缠绵,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了,他才退开,心满意足地转身去了前朝。 接下来一段时间,顾珩挺忙的,姝音自己也因为刚刚怀孕有很多事需要准备和学习,所以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他说“信的秘密”。 顾珩这边,在操心国家大事的同时,还为自己的“家事”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打算“遣散”后宫! 这消息一出,举朝哗然。 不过顾珩也有自己的理由——皇后如今又有了身孕,为了避免发生上次那样流产的“悲剧”,他自然是要把这些可能使坏的人与皇后隔开! 皇后当然是不能离宫的,那就只有其他女人走了。 众人一听是这个原因,倒也没那么急着表态了——陛下三十多了才终于要有子嗣,肯定是很宝贝的!若他们反对这事,到时后宫有人眼红对皇后做了什么,那岂不是他们的错了? 这么一想,大家都纷纷表示宫闱之事,陛下自己做主就行了。 就这样,后宫“遣散”的决议就达成了。 当然,顾珩也没有一刀切,还是给了这些女人选择——想要离宫的,他自是送上丰厚的嫁妆和赏赐;不愿离开的也没关系,依然可以做后妃,一切待遇都不会变,只不过要搬去离宫居住。 后宫得知这一消息后瞬间就炸开了锅! 姝音同样震惊,却也不能违心地让顾珩别这么做,她确实是更希望这宫里没有其他女人打扰他们。 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模样,顾珩不由得乐了,打趣道:“怎么傻了?” 姝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事,怎么事先也不和我说一声?”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顾珩捧着她的脸,很认真地解释,“况且我这个决定,对她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她们确实没必要在宫里这么耗着。” 姝音点头,“希望她们能想通。” 其实她也知道,后妃里面很多人也不是自愿进宫的。如今这样,她们也许能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两人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话,钱三的声音又从门外传了过来,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充满了焦急,“陛下,萧世子失踪了!” 第491章 番外(二十五) 顾珩立马就要去找庚辛问话。 姝音心头一跳,直觉有些不好,拉住顾珩的手,“陛下,我也能一起去吗?” 顾珩当然不会拒绝。 庚辛看到皇后娘娘也在,也不像上次那样惊讶了,行完礼后就赶紧禀道:“萧世子追查到了厉雍的下落,今日本带着我们进山搜查,可入夜后,他却突然不见了,我们循着痕迹找到了他最后失踪的地方,能看出现场有打斗的痕迹,还有不少血迹。” 顾珩眉心紧皱,心知萧钺是顺着写给长乐的那封信查探到了什么。 他的失踪肯定是厉雍下的手! 姝音的心里有些发凉,问:“你们今日上哪里搜查了?” 庚辛没想到皇后娘娘会开口,愣了一下,连忙回道:“是慈恩寺附近的通山。” 慈恩寺! 姝音即刻就想到了那封信上写的厉雍在那不远处有一座隐秘的宅院。 ……萧钺会不会被掳到了那里? 姝音没敢耽搁,连忙拉住了顾珩的手,“陛下,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单独和你说,就现在。” 顾珩诧异,却还是马上就让庚辛出去了。 姝音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他,十足认真道:“我可能知道萧世子在哪里。” 顾珩的眸光闪了闪,蓦地意识到了什么—— 她终于要把那个“梦”的秘密告诉自己了。 姝音随即起身,从箱笼底下拿出一个带锁的匣子,用贴身的钥匙打开,再把里面那封信抽出来,毫不犹豫地递给顾珩,“陛下,你可能会觉得难以置信。但你相信我,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顾珩满腹疑团地接过来,看完后整个人都怔住了。 姝音觑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安,低声解释:“之前我提到过的那些梦,其实都是从这信上得知的,我也知道这事有些荒唐,便只好假借托梦告诉了你。” 顾珩其实没有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不管是翡翠楼,还是长乐和那个书生的来往,还有勇毅侯的坠马内情,这些都足以证明这信上写的是真的。 这也能解释姝音为什么总是能碰巧“料事如神”了。 “写这封信的人是谁?”顾珩回过神,问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姝音的面上浮出一丝懊恼,她应该早点说明此事的,“是我,下一世的我。” 顾珩沉静的眼眸蓦地翻涌起了波澜。他其实已经从这信上写的前世、后世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这一点,可听姝音亲口说出,还是让他心神震颤。 他压下这份惊愕,起身走到外面,把厉雍那处悬崖秘宅的大致方位告诉了庚辛,又安排好了充足的人手前去营救后,才又快步走了回来。 姝音的心里有些没底,却也打算和盘托出,“陛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顾珩张了张嘴,他有很多想问的,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始。 今日之前,他从不知道还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姝音试探地勾住他的手指,定定地望着他,“陛下可是怪我?” “当然不是。”顾珩冲口否认,赶忙把她抱到怀里,“我只是有些没想到。” 姝音靠在他的肩头,缓缓说道:“陛下如今知晓我为什么忽然会知道那一晚的人是你了吧?因为下一世的我告诉了我,而那一日去找陛下的人也是下一世的我。” 顾珩了然地点点头,“难怪你醒来后,表现得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姝音一顿,回想起当初的场面,也有些好笑,“我那时还什么都不知道,陡然看到屋子里有个陌生男人当然会害怕。” 顾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地笑了起来,“原来卿卿进宫是为了我。” 不是为了报复陆承舆,而是为了他,为了和他生儿育女…… 姝音忍不住红了脸,“那是因为信里跟我说这关乎到大邺的将来,关乎到天下苍生。” 顾珩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可我还是很快就入了卿卿的眼。” 姝音轻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否认,她确实在入宫不久就对这人生了情愫。就像那封信上写的一样——不管缘分来得多晚,不管要兜多少圈子,她和他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顾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到信上写的他和姝音这两世发生的种种,心里不禁百感交集,胸中翻腾着的情绪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姝音却早就感慨过了,现在又终于说出了这个秘密,心下也松快了不少,但一想到萧钺的情况,又不由得担心起来,“希望萧世子这次也能平安归来。” 顾珩也迅速敛了神情,柔声安慰,“别担心,我调派了不少精锐的人手,既有武功高强的也有擅长机关人,还安排了神机营的人,一定能把他救出来的。” 然而天亮后,庚辛却没有带来好消息——他们虽然顺利攻入了那隐蔽的宅院,也终于抓到了厉雍和他的儿子,但却没有发现萧世子的下落。 顾珩敏锐地察觉到些不妥,问:“你们找到的这个厉雍可是看着病恹恹的?” 庚辛讶然,“陛下怎么知道?” 那这人应是厉雍那个病弱的孪生兄弟了。真的厉雍应该藏身在其他地方! 顾珩凝眸沉思起来——萧钺失踪后,他带去的人手就在四处搜查,自己后来又派人封了山。所以,萧钺还留在山里的可能性很大。 “把慈恩寺附近的舆图找来!”他道。 庚辛立即照做。 顾珩在舆图上快速扫了一遍,视线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占地宽广的宅院上——诚王府的别院。 据那信里所说,他这个王叔可不简单——不仅能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和祝清莲不清不楚,还让父皇帮着养便宜儿子! 若厉雍也知道这件事,说不定会以此为把柄要挟他! 顾珩没怎么犹豫,沉声吩咐:“去诚王的别院,仔仔细细给朕搜!” 没一会儿,顾岚和成国公就进宫来了,两人熬了一宿,眼睛都是红的。顾岚听说陛下派人去弟弟的别院找人后,错愕不已,“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阿檀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亲外甥下手?” 成国公却有不同的看法,立马拉住顾岚,严肃道:“陛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事实证明顾珩的判断确实是正确的——经过一上午的搜寻,庚辛他们终于在诚王府别院的密室里找到了受伤昏迷的萧钺! 第492章 全文完 顾岚又惊又怒,可眼下却也没精力追究弟弟为什么要这么做,匆匆忙忙就和成国公赶回了府。 萧钺被送回城的同时,顾珩也下令把诚王府给围了! 三日后,萧钺在苍介和宋阿姥两位神医的照料下,终于苏醒了过来,也开口说起了那日的事发经过——原来他本是去那里查探厉雍的行踪,却无意间看到了诚王和一个中年文士在争吵。 他还没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被诚王发现了。他有些讪讪地出去打招呼,正想解释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出现,这个舅舅便趁他毫无防备之时用石块把他砸晕了。 “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萧钺很是不解。 顾岚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狼心狗肺!” 顾珩见萧钺醒了,也松了口气,忙把这两日审问出的结果讲了一遍,“你那日看到的中年文士就是厉雍。他们不想你知道这个秘密,本想把你灭口的,但我在夜里清剿了厉雍的老巢,他的弟弟和侄儿都落在了我的手里。厉雍便也改变了主意,想用你来威胁我把人放了。” “那厉雍本人呢?”萧钺连忙问出最在意的。 顾珩淡然一笑,“放心,已经抓住了。他没料到我会突然搜查诚王的别院,刚好被抓个正着。” 萧钺从心底松了一口气,却又蓦地想到了什么,问:“舅舅为什么会和厉雍搅合在一起?” “别叫他舅舅!”顾岚的眼底一片愤愤,“从今以后,这白眼狼和我就没关系了!” 不过她也很想知道顾檀为什么要和前朝余孽沆瀣一气? 顾珩忙为他们解惑,“因为厉雍手里有诚王的把柄,使得他不得不听命于人。” “什么把柄?” 萧钺和顾岚异口同声地问道。 顾珩一哂,眼里渐渐浮出些嘲讽,“顾檀和祝清莲有一腿,顾琥是他的儿子。” 萧钺和顾岚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瞳孔震动。 这把柄也太要命了! 顾珩回宫后,姝音也立马和他打听起萧世子的情况。 听说萧钺只要好好调养一两个月,身子就无大碍后,姝音也终于放了心,“太好了!阿宁这两日不知多为他担心。如今他没什么事,两人也能如期成亲了!” 顾珩的心情也不错。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把厉雍这个害死大哥的罪魁祸首捉拿住了! 当然,元凶落网了,云氏这个帮凶也跑不掉! 姝音自从把秘信的事情告诉了顾珩,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那些事再也不用她一个人苦恼了,直接丢给顾珩去解决就行。 她之前并没有在信上写的那个村子里找到巧容母亲的下落,后来又派人出去寻了一年也没有什么音讯,但拜托给顾珩这个皇帝后,不到一个月就找到了人,并且他很快又帮巧容她们主持了公道,处置了诚意伯柳如海这个人渣赘婿。 姝音再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了,随着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她自是安安心心地在坤宁宫养胎。 几个月后,终于迎来了瓜熟蒂落的日子…… 这一日,顾珩在前朝忙到了很晚,走出宸元殿时,已是月上中天、更深夜静了。 顾珩归心似箭,二话不说就坐上了车辇。 不管他回去得多晚,姝音都会等他。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越发急切,恨不得马上就能把她拥入怀中。 “陛下,到了。” 钱三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珩诧异了一瞬,这似乎比平时用的时间要短。他伸手撩开帘子,眉头倏地皱了起来,语气极是不悦,“怎么回福宁殿了?” 谁不知道他现在与皇后在坤宁宫同吃同住? 钱三愣了愣,眼珠子一转,斟酌地问,“陛下今儿想去哪位娘娘宫里?” 顾珩都快被气笑了,自从他去岁遣散了妃嫔,这后宫如今哪里还有其他娘娘? 他冷冷扫了一眼钱三,直接命令,“回坤宁宫。” 钱三茫然极了,“陛下去坤宁宫做什么?” 那个地方自从小祝氏倒台后,就没有住过人了啊! 顾珩已经在发火的边缘了,“当然是去找皇后!” 钱三的脸色陡然一变,仿佛是活见鬼了一样,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呐呐说道:“陛、陛下,您从不曾立后啊。” 顾珩一怔,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巨大的空落。 他陡然想起来了——这么多年他都是孑然一身,又何曾有过皇后,有人等他归家? 顾珩站在空旷的宫殿,举目四望,却不知去处…… 只是—— 为什么他的脸有些痒?还越来越痒了…… 顾珩睁开眼,就看到姝音冲着他盈盈一笑,就又俯下身在他脸侧耳畔轻轻柔柔地吻了起来。 原来刚刚的痒是这么回事。 原来刚刚只是一场噩梦…… 顾珩长长舒出一口气,立刻张开手臂把把姝音紧紧抱住,“一大早就招惹我。” 姝音娇娇地嗔了他一眼,柔嫩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心口点了点,“你可以选择不为所动啊。” 顾珩有些强硬地抓住她的手,放在唇畔吻了吻,正想要做点什么,屋外陡然传来了一阵婴孩的哭声。 姝音立刻甩开他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孩子们醒了!” 说着,便急急忙忙地下榻,穿起了衣服。 顾珩无声地叹了口气,自从两个小家伙出生后,自己的地位就直线下降了! 不过—— 他的唇角却不知不觉扬了起来。 这样的生活,再圆满不过了。 吃过早膳,姝音就把暄哥儿塞到了顾珩的怀里,自己则抱着暖暖,给她打扮了起来,因为觉得女儿实在是太可爱了,姝音总是忍不住就会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一口。 暖暖也很喜欢阿娘亲她,每次都弯着眼睛,咯咯咯地笑起来。 另一头的父子俩就没这么亲热了,顾珩抱着儿子,在他光秃秃的脑门上摸了一把,也不知要做什么,便有些尴尬地大眼瞪小眼。 姝音失笑,瞥到门外的钱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催促道:“时间不早了,陛下该去前面了。” 顾珩嗯了一声,心里却极是不舍,舍不得离开姝音,舍不得这一双儿女。 姝音自然看出来了,只好带着两个孩子一起送了他出门。暄哥儿和暖暖如今不过才半岁,还不会说话,却也对着顾珩手舞足蹈地挥了挥手,好似在欢送一样。 姝音莞尔一笑,望进他的眼眸,“陛下自去忙吧,我们在家等你。” 我们。 顾珩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绕了绕,心口渐渐热了起来。 从今以后,浮世三千。 他不再是孤独一人,他有了“我们”…… --全文完-- 更了大半年,终于完结了,??ヽ(°▽°)ノ?,厚脸皮求个好评(*^▽^*) 。再次感谢小伙伴们的追更,也提前给大家拜个年!咱们下本书有缘又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