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魔君是我爸》 第一章 初见 夏然州曾经陪同事去算过一回命,算命先生说她前世孤鸾煞星,今世克夫,命无子嗣,有也命苦,不得善终。 要说不信,那肯定不信,虽然被甩过四次,但明年三十岁还没结婚,自家老娘拖也会拖着自己嫁了,孤鸾也孤不了。可要说信,还真得信。造化弄人,她在男人身上确实没有“善终”过。 就在半个小时前,接触了三年的高富帅单膝跪地掏出戒指,鹅蛋大的钻石正在无名指上慢慢套紧,在场宾客鼓掌欢呼,她却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 激动的,一定是这样。 她热泪盈眶扶了扶自己的太阳穴,高跟鞋有点支撑不住自己体重,耳鸣顿响,还不停有朦胧的声音传来。 夏小姐…… 夏小姐,可能得请你帮个忙…… 夏然州闭了闭眼,订个婚怎还出幻听了? 高富帅:“然州,不舒服?” 事情有些突然,还请你谅解…… 夏然州用力摇摇头,想晃走这些声音,面上笑笑示意人继续戴戒指,“没事,太开心了,有些头疼。” 高富帅不明所以,拿着戒指向前套,可哪想就在他要松手的那一刻,夏然州高跟一崴,倒下了。 砰咚一声摔地上,《明天我要嫁给你》都吓停了。 “然州!你怎么了!” “不用管我……”夏然州眼前已经看不清事物,可她依然保持微笑,喘着气把一阵阵的头痛压下去,“你戴你的戒指……” 高富帅急了:“还管戒指!别担心,我已经放回盒子里收好了……然州!你吐血了!快叫救护车!” …… 吐血也是被你气的! 夏然州恍惚中抬起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想起几年前算命先生说的话,顿时老泪纵横,连那朦胧话音都没了,直接失去意识。 订婚宴上最后一步都能搞砸,到嘴的鸭子都飞了,说她不是孤鸾,谁信啊…… * “魔君之女,罪该万死!” “快!烧死她!免得以后兴风作浪!” “趁着那魔头闭关,赶紧绝了这后患!” …… 好吵……好热…… 谁在说话…… “小魔头醒了!这么烈的火都烧不死,可见其功力!” “快快,添些稻草上去!” 耳边一片嗡鸣,身上是滚烫的灼热感,夏然州睁开眼,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眼皮一翻,竟然看到一片火光。 那火还是从她脚下烧起来的。 “还真醒了!加火加火!” “梅啸寒和贱女人夏然州的孽种,早日除去天下才能清净!” …… 怎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贱女人”? 夏然州暗自想,她从事销售这么多年,靠美人计是签下了几位大客户,可从来没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 随着意识渐渐清醒,耳鸣淡去,鼎沸的人声混着大火燃烧稻草的杂声冲入大脑,夏然州只觉得自己头发丝也要烧起来。她定睛看了看,虽仍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她觉得,耶稣大大牺牲也不过现在这个场景了。 熊熊大火自地面冲向天空,十字木架耸立于高台,稻草托起火焰,焚烧声杂杂作响。火光折射出的世界虚幻而朦胧,专属于灰烬的呛味随着烟雾环绕整个高台。台下人群列成方阵,张嘴讨论着,就像在欣赏一场盛景。 啧啧,这放眼望去该有二百多号人了,还穿着清一色灰色。看,那边还有抱稻草来加火的。 喂,再加真得烧死了! “等一下——!” 声穿熊火,震天撼地。 河东狮吼。从同事那学的。 不过这声音也太嫩了点吧? 夏然州见抱稻草的愣住了,马上见好就收,喊道:“兄弟,你们抓错人了吧?!” “她说抓错人了?” “怎么会抓错!我亲手把她从残月宫带出来的!” “妖言惑众,别听她的!” “等会儿,我且问问她!” 看起来大约有四五十岁的男人上前一步,他留着络腮胡,像是这些人的领袖。他喊道:“你说你不是魔君之女,那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残月宫里?” 夏然州愣了。她从大火中望过去,那男人不属于现代的服装在视线中刺得扎眼,想想刚才听到的话,她顿时噎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 魔君?残月宫? 这……什么情况? 皮肤烧灼感越来越强,渐渐由热上升到疼痛,看着台下莫名其妙的人和这莫名其妙的状况,她渗着冷汗,起了个大胆的猜测。 虽说这猜测已是当下最合理的,可她仍想做最后的挣扎,颤着声回道:“我不是什么魔君之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里!我叫夏然州!” “什么?!她说她是夏然州!” “难道是夏然州转世!” “愣着做什么!添火呀!” …… 绝望,赤/裸裸的绝望。 夏然州感受到脚下越升越高的火焰,第一次后悔对别人说出了自己名字。 穿越了。这个猜测是对的。 无病无痛无意外竟然也能穿越,这么大一个bug,老天不管管吗? 而且,她怀疑马上要真“穿越”了——穿去天堂。 这么大的火,能活下来才见鬼! 人家穿越都是小姐娘娘夫人,再不济有个青楼待待也不错啊!凭什么到她这里就是人人喊打,一穿就变驴肉火烧? 看这身体小的可怜,应该是个孩子,这么小就被活活烧死,爹娘该多心疼……孩子别急,姐姐马上就来找你了…… 夏然州叹息。头顶如身下火焰般炽热的太阳悬挂高空,万丈光芒引得火势盘旋而上,苍天白日之下,她作为穿越潮流中的一份子,就要英勇牺牲在异世界了。 此情此景,她突然想起高富帅送的玛莎拉蒂,以及套在手上还没几秒的钻戒。 她垂头,认命道:“烧吧烧吧……指不定就穿回去了……” 请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来了。 夏然州突然睁开已经闭上的眼,灵台忽地清明起来。一瞬间,她感受到身体周围吹来了些许凉风,连被大火阻隔的氧气也慢慢送了进来。 订婚宴上出现的声音! 台下的人排列整齐,部仰着头观看火烧仪式,这些人中,有一抹白衣特别显著,虽然站的很隐蔽,但对绑在高处的夏然州来说,可谓是一眼就中。 为什么?因为那人戴了副扎眼的单边眼镜,还在反光! 凉气源源不断包裹着自己,夏然州看着这抹身影,用方才那么大的声音道:“我看见你了,你是谁,是你把我弄到这来的?” 那人镜片一闪,抬头望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 夏小姐还请稍安勿躁,人马上就来了,请你一定要稳住他。 夏然州眉头一跳,“这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夏小姐别着急,这次纯属意外,希望你配合,只有你能救他了,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稳住谁?救谁?现在难道不该先救我吗?!” 下面的灰袍人忽然又扔了几捆稻草,火势顿时就像夏然州的肝火腾涌而上,这小女孩呼吸着浓烟嗓子受不了,说着说着竟喊破了音。 那鬼鬼祟祟的白衣人被吼得捂了捂耳朵,头刚抬起来,又像看到什么似的,立马转身就走了。 这一转身,可带走了所有的凉风和氧气。大火瞬间淹没了视线,眼前一片火光,烟雾钻进鼻腔带来阵阵窒息。 夏然州张嘴想挽留那白衣人,可烧灼感直接从口腔进入烫着肺部,她狂咳着还没缓过神,身体竟忽然一轻,整个人顿时飞了起来。 风拂,身起。 手上的绳子瞬间断裂,窒息的大火也越来越远。 台下的人群就像静音了,一时只听得见风声和大火燃烧声,她缓缓睁开眼,竟发现自己正在一人怀里。 那托着她的力道,就像拥抱破碎后堪堪粘住的珍宝。 温热的风阵阵吹过,身下风景变换迅速,夏然州视线逐渐清晰,她抬起头,看清了这张写满担忧的面庞。 他看着她,眼神专注,就怕漏过一秒。 眉头轻轻皱起,瞳孔深邃,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加上眉心一点红色印记,然一副深沉而神秘之感。夏然州发誓,这是她二十九年来见过最精致的五官。 身体被抱着不断下坠,风将他的衣袍吹起,发丝飘拂,看者的心就像绑住了这发丝,随风荡了起来。 这人抱着她跃出大火,不多时便落在地上,夏然州哪怕到落地也未有一丝实感,她看着眼前这双瞳孔,胸口仿佛被重击了一下,愣愣地不敢呼吸。 这男子身穿红黑色衣袍,可袍子并未系上腰带,白色内衬领口大开,头发披散在双肩,不时被风吹拂过脸颊。本应是一副狼狈样子,可他稳稳站在大火与众人面前,神情安然,却有一种潇洒脱俗之感。 他看眼怀里的人,柔声道:“有受伤吗?” 井泉般低沉的声音。 夏然州听人发问,其实身上烧伤疼得厉害,可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摇了摇头。 这个人,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熟悉,又有些心痛。 火还在燃烧,几米高的十字架早已被熊熊大火吞没殆尽,方才还在叫嚣不断的众人此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们低下头,就像在给这位男子行礼。 男子见夏然州摇头,轻轻笑了笑,抬眸望了望这些灰袍人,径直向他们走去。 灰袍人本还站得笔直,队形十分规整,等男子走到跟前,他们竟齐齐退开站到一边,在中间让出了一条空地。 夏然州呆在男子怀里,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男子现下衣衫不整,身上也没有一件武器,可就算如此,这些人中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拦他们的路。 他是谁?会亲自到大火中救人,肯定和这副身体有不浅的关系。 夏然州暗暗思考,她看着这人棱角分明的下颚,心下闪过一阵阵悲伤。也许正是原主与这位男子关系不浅,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她附身过来才体会到了同样的情绪吧。 男子走的很慢,一步步踩在灰衣人空出的小道上,就像在一点点磨碎他们的自尊。 待走出人形方阵,队伍最前方那位领袖向前迈了一步,颤着声音喊道:“梅宫主……” 男子顿住脚步,未等人说下句,侧身回望一眼,那人便瞬间噤了声。 静了片刻,夏然州听见这男子轻笑了一声,道:“好自为之。” ------题外话------ 求收藏求评论! 第二章 围剿1 林深寂静,叶落纷飞。 远离那群灰袍人,夏然州被抱着走进一片深林,她并不知道这男子要带自己去哪,可一时又不敢出声问。 其一,不知从何问起,其二,怕祸从口出。一旦被这男子发现自己是假的,天知道会不会被捅成马蜂窝。 林中本就安静,踩踏枝叶发出的脆响清晰可见,泥土腥味混杂原处焚烧的刺鼻烟味,不断冲击着夏然州鼻腔。 二人都未言语,就这么静静走了几分钟左右,林深处便出现了一匹黑马。这马虽鬃毛一尘不染,十分漂亮,可体型较大显得模样凶悍,现下虽未上绳栓,可就像受制于此地般老实跪坐在草坪上。 这马哪怕锁在动物园里,夏然州都不会愿意靠近。 男子走过去把她放到马背上,可哪想刚一松手,他竟眉头一皱,一口黑血就从他嘴边溢了出来。 夏然州吓了一跳,赶紧就要从马上跳下来:“你没事吧?” 刚才没看见他受伤啊! 男子拿袖子擦了擦嘴角,吐了血竟然还在笑,他稳住夏然州身体,自己轻轻一跃也上了马。 “芊儿不必担心,瘀血罢了。” 原来这身体的名字叫芊儿。 夏然州被他圈在怀里,身下骏马长嘶一声飞速往林中奔去,风声急速,落叶纷飞,这黑马跑的极快,一点儿都不辜负她先前对这马的敬畏之情。 马蹄阵阵触动着大地,自然也让她的下半身遭了秧。尾椎骨刺在马背上,马看起来倒不觉得疼,她可是快骨折了! 夏然州一边疼着一边被风灌着喘不过气,屁股左挪右挪,越挪却越往男子怀里挤。忽然间她听到一声轻笑,随即便感到环住自己手更收紧了些。 这声笑可让夏然州觉得维持二十九年的脸面都丢尽了。 她老脸一红,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半晌,才敢小心翼翼这男子一眼。 眉眼如星,容貌如画,嘴角一点鲜血衬得整张脸更为白皙。 不知道这男子和她是什么关系……如此爱护,应当是亲人。可这二人一个被邪教火烧,一个像刚从棺材里爬起来,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男子发觉这道视线,垂眸笑道:“芊儿在想什么?” 身下黑马还在拼命跑着,他话语间竟一丝慌乱没有。夏然州看着这有些苍白的脸色,想是不回答也不好,别开他的视线道:“在想……你为什么会受伤。” 男子闻言,略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关心我。” 夏然州心下一惊。难道原主和这人是仇敌关系? 她当即暗骂自己多嘴,刚想扯些别的救场,男子又开口了。 他目视前方,淡淡道:“并未受伤,只是静修期间贸然停下,功力反噬,各派那些蝼蚁也就是看中这几天闭关才敢来袭。”他顿一顿,看眼夏然州笑道,“方才吐出那口瘀血,已无大碍。这些人就是多年未战忘了滋味,让他们惊醒些也好。芊儿不用怕。” 夏然州呆呆看着这个充满杀气的笑脸,心想,我更怕你些。 这地方都是什么世界观?烧人随便烧,还有“各派”?她怎么隐隐有种大战将至的感觉…… 还未来得及细想,林子已走到尽头,前方一座正在冒黑烟的古式建筑引入眼帘,而这座建筑前围了许多人。他们分几个阵块站立,身上五色的衣服拼在一起,红白蓝绿,密密麻麻就像大块的颜料盘。远远望去,人数竟比方才在高台上的多十倍! 他们有的手上念诀,有的踩在剑上与黑衣人斗法,作为背景的楼阁火光四溢,烟雾冲天。 夏然州看过江湖类的仙侠电视剧,可从来没亲眼见过这样的场景,刀剑相撞声太过真实,她远远在马上看去,几个眨眼便见证了数人死亡。 看着逐渐靠近的古楼,本以为那就是原主的家,可这男子见自己家被烧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又有些怀疑。 难道这是从深林出来的必经之处?如果真是这样,这大哥为什么不断靠近人家战场?若被发现了,人家会放他们走? 正担心着,站在人群最后的绿衣人一个偏首就看见了他们,只见他见鬼似的一脸惊恐,对旁边人说了句什么,喧闹声轰然而起。 “那个小魔头不是被琼山派带走了吗!怎又回来了!后面那是……” “魔君!是魔君!魔君来了!” “什么?!他不是在闭关吗?” “魔君来了!快叫掌门!……” …… 呼喊声混杂在马蹄声中,夏然州隐隐约约听着几个关键词,貌似和“魔君”有关。她看那些人纷纷放弃了被当成靶子的古楼,统一转过身对他们举剑,不过迟迟没有出招。 之前那个白衣人好像让她救谁,虽没说清到底是哪个,但出现在她眼前的只有这位男子,那必然是救他了。 难道,“魔君”要来杀这男子? 眼看马上就要闯入别人阵营了,那么多刀剑就在眼前,夏然州想了想,横了横心,开口道:“那个……不如咱们绕条路?他们好像在说什么魔君要来了,感觉……挺厉害的。” 不知什么缘由,夏然州感觉自己说完这句话男子笑的更开心了,就像听她讲了句笑话。 危急时刻危机之言,有什么好笑的! 夏然州腹诽这人心真大,又要说句什么劝诫,哪想这男子笑着出声,道:“我就是。” 我就是…… 我就是?!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三章 围剿2 黑马已经接近绿衣人的方阵,他们持着念诀手势,剑拿在手上,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状态。 方才还吵闹一片的人群,随着马的到来竟突然安静了,只剩下古楼栏杆坍塌的声音。 黑马已近在咫尺,在离最后一位绿衣人还有两米左右的位置,它突然前蹄上扬,朝天嘶叫长鸣。 鸣声巨大,甚至撼动了身后的古楼。 这么一来、一鸣,绿衣队伍霎时后退了几丈,众人皆处于警备状态,一言不发。 夏然州呆呆愣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人一时说不出话。 怪不得到哪都有消音功能,原来这就是魔君!可白衣人叫她救眼前这男子,依她在这世界的几小时来看,魔君就像一个开了挂的存在,还需要她救什么? 而且,如果这就是魔君,先前听人说她是魔君之女,那这人岂不是……她爸。 夏然州绝倒。 男子轻勒缰绳把黑马控制住,淡淡看了眼正冒黑烟的楼阁,并未表态。忽然间,一名黑衣男子踏着剑从楼阁里飞来,至黑马前跳下,两手抱拳,单膝跪在地上。 “宫主,统计好了。” 男子看他一眼,道:“念。” “是。” 黑衣人站起,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册子,上前一步朝对面人群大声道:“红木桌椅、青花瓷器、雕花床榻损坏四百件,琉璃轩窗、绮罗布帘、文房笔墨损坏七百件,西域黑马四十匹,名字名画、金缕衫衣……” 夏然州不知黑衣人为何要念这些东西,还念个没完,但对面的人方才还杀气腾腾,越听他念下去脸色却愈发青白。 终于,念了有一两分钟后,几个看起来年老些的人御剑从队伍里飞出来,青着脸落在黑衣人面前,一把将小册子抢了过去。 黑衣人对这一举动并不意外,册子被抢,恰好也差不多念完了,他继续道:“……青铜官鼎二十件。依照青城价格,合计两万七千九百二十一两黄金!” 语罢,他退回步子,站到黑马旁边。 男子笑着点点头,对几位抢着看册子的老者道:“宋宗主、各位掌门,可听清了?这回数目是有些大,不过放心,还是按规矩,给三日时间准备。” “岂有此理!”红衣老者捏着手中册子丢在地上,一脸狰狞指着他道:“梅啸寒你别欺人太甚!仙门替天行道,还有赔钱的道理?!” 男子闻言轻笑一声,道:“宋宗主,你这宗主之位怎来的,记不得了?” 宋宗主听此一句气的脸都白了,他喘着气就要破口大骂,哪想他正要开始发作,一个绿衣服的丫头从人群边跑了过来。 “小姐——!” 这丫头哭喊声足够大,她旁若无人小跑到黑马面前,对男子福了福身子道:“见过宫主,”随即对夏然州破涕为笑:“小姐,碧儿找了你好久,幸好你没事!” 应该是原主的丫鬟。 夏然州看着她心下一喜,总算是见到正常人了。她摇摇手道:“恩,我没事,不用担心。” 话音方落,男子便把夏然州抱下了马,动作也是一样轻柔,等她站稳才放开手。 “芊儿,你先回去。” 不知为何,这男子看向碧儿的眼神很不友好。 夏然州想极了赶紧走,一瞬也没想多,她闻言点点头,扶着碧儿就往一边走去,神奇的是,她就在众人眼前这么离去,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拦她。 魔君的力量。她猜想。 她和这个丫鬟都没有御剑的能力,而且可能是因为刚穿越过来,总感觉身体运作有些力不从心,故而只能这么慢吞吞地走。边走,夏然州小声道:“碧儿啊。” “是,小姐。” “我刚刚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头,脑子有点混乱,你能不能帮我捋捋?” 碧儿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夏然州摇头,“我问你,我叫什么名字?” 碧儿一脸惊诧,但听人问话,只能道:“小姐姓裴,单名芊字。” 果然有芊,不过她听刚刚那位宗主叫男子“梅啸寒”,她不该姓梅吗? 她问道:“我不姓梅?” “小姐怎会姓梅呀!”碧儿顿了脚步急道:“难道小姐真要认贼作父?” “认贼作父?”夏然州愣了,她抓着碧儿的袖子道:“快,赶紧和我说说怎么回事。” 碧儿皱着眉:“小姐别真是撞坏了脑袋吧?”她想了想道:“梅宫主五年前杀害小姐双亲,把小姐带到宫里来抚养,之后五年来小姐一直没放弃过逃出去,这还记得吗?” 杀害一对夫妻还帮忙抚养孩子?这什么道理? 夏然州道:“要杀便杀,为何要把我放在身边?感觉还挺呵护的。” 碧儿急道:“因为宫主钦慕夫人呀!小姐,你到底还有多少不记得的,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 夏然州恍然大悟。果然,梅啸寒看她时的那种怪异感并不是错觉。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是对这孩子母亲的情感。 可既然深爱,为什么又要杀她? 夏然州方想开口问,字还没吐出来,她突然听到了梅啸寒的声音。 和之前始终温文尔雅的语气不同,这声音显得有些冰冷,一字一句,就像从冰窟里撬出来的字眼。 “你们动了寒冰坊?” 夏然州,此时应说裴芊了,她回头一看,梅啸寒已骑着马走在人群给他空出的小道上。可他就停在此处,眼睛直视前方,看着火势渐渐消去的楼阁。 一语出,无人敢应答。 梅啸寒面上已无笑意,转头看向那位宋宗主,又道:“你动了寒冰坊?” 话音方落,楼阁便传来一阵轰响,这响声巨大且连续,古楼还没什么大碍,可楼下的地面却霎时开裂,声声震地,让人都有些站不稳。 “宋珏,回答我。” 宋宗主闻言,老脸气的通红,几十年的尊严被磨的一干二净,他再也不顾什么生死,一跺脚抽出长剑指着梅啸寒道:“老夫就炸了你那棺材坊!灭人满门、拐人妻女,梅家养了你这个儿子都会感到耻辱!” 他利剑一挽,向身旁的人呵道:“还等什么!铲除魔君,替天行道!” 众人被吼得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们顿时长剑横举—— “铲、铲除魔君,替天行道!” “铲除魔君,替天行道——!” 众人齐声,气势磅礴。这些人跟着宋宗主快速涌去,铺天盖地的羽箭和暗器随之而来,就像一张密网般套住了马上之人。 裴芊目瞪口呆望着这幕突变,抬脚想换个方向看看梅啸寒怎么样,哪想碧儿竟将她手一挽,拽着她就往另一处深林跑去。 “小姐快跑!现在不跑就来不及了!” 裴芊被推着跑,可身上烧伤严重跑也跑不快,她边喘气边道:“不是说回去吗,我们跑去哪啊?” “当然是能去哪去哪,远离宫主了!” “远离?为什么要远离?他救我一命,离开他我也没谁能投靠啊?” “哎呀小姐!你怎么回事!”碧儿抓着她的手紧了紧,“今日江湖各派围剿,不就为了逃走吗?” 裴芊脑子一激灵,立刻停下脚步,她发现自己思维有些转不过弯,愣愣道:“你这什么意思……难道是我特意引来的这些人杀魔君?” 碧儿皱眉:“魔君那是世间人的胡乱叫法,小姐怎也这样说。” “你告诉我,是不是我招来的这些人?” “是这样没错,可……” 碧儿话还未说完,人群聚集处突然又没了声响,一片寂静。 她们疑惑地望过去,顿时僵住了身子。 远处那些冲上去的人本还气势汹汹,现下不知为何都趴在地上,连一句闷哼声都没有,人群正中的梅啸寒则低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真切神情。 下一刻,他缓缓抬起手,宋宗主的长剑如得到指令般脱离主人之手,直直落入梅啸寒掌中。 那剑本是青蓝色,一到梅啸寒手中便霎时染成鲜红,长剑悲鸣,他抬头,却没了之前那副温润神情,眉心的红色印记鲜艳非常,衣衫散乱,衬得整个人狂傲而冰冷。 举剑,横扫,风起。 动作简洁,梅啸寒没有一丝犹豫,就像眼前的只不过是半片灰尘。 空气凝结,鲜血四溅,数百人几乎瞬间被斩成两段。 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他对此景象无动于衷,低头看了看红剑,而后又嫌弃似的随手将它掷在地上。 长剑应声插入地面半尺,剑身震颤引起大地撼动,一股压迫之力自长剑处向外迅速扩散。 百丈以内当即毙命,百丈以外五脏破裂。 梅啸寒颔首,冷冷道:“送死的,来。”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四章 围剿3 裴芊被无形的一阵气流击的喉头一腥,吐出口血来。 平生第一次吐血,口腔里铁锈味引得又想呕吐,她看着远处梅啸寒策马冲入楼阁的背影,强忍胸口闷痛,对碧儿道:“你把刚才的话说完。” 碧儿也是被强大的气流直接震倒在地上,她看着自家小姐摇头道:“小姐,快逃吧,现下与宫主结怨的门派都在这围堵,再不逃就没机会了……” “怎么逃?不管怎么说,他可是救我于大火中的人,坑了别人自己逃走,这种缺德事我可做不来,”裴芊看着前方慢慢又站起来追上梅啸寒的人群,喃喃道:“更何况,我刚还看见他吐了血,这么多人,恐怕不妙。” 碧儿听完这句话倒是呆了,“小姐说,宫主吐血了?” “恩……他自己说是什么瘀血,不要紧,我看未必。” 像开了挂一样的魔君都吐血,一定不是小伤。况且,这个地方围着的至少有上千人,倒在地上的那些不断望天上放烟花,不久定还有更多人赶来。 裴芊看碧儿也皱着眉不说话了,伸手把她拉起来,道:“碧儿,咱们不逃了。” 碧儿:“可小姐的杀亲之仇……” “这是裴芊的恩怨,与我无关,”想想对方可能听不懂,裴芊叹一声道,“总之人家救我一命,我没武功救不了他,可去看看也比逃跑强。他说的寒冰坊,你知不知道在哪?” 碧儿神情复杂看着自家小姐,沉默半晌,也叹口气,垂头道:“奴婢带小姐去吧。” 林深烟重,刀光剑影不断,血腥味和焚烧味混杂,沉没在一片绿林中。 正门已被人海包得密不透风,碧儿只能带着裴芊从林子里绕进古楼去。 古楼本火势已消退,可方才烟花信号招来的几帮人又开始放箭,楼内再次燃起大火。而奇怪的是,古楼就像个黑井,恁怎么烧也不倒,怎么进攻也没人出来迎战,换个角度看,进去的人也没再出来。 裴芊也是进去后才发现这里的玄机。 古楼外表上看上去烧的不成样子,其实是障眼法,后面几座更为精致的楼阁,那才是主楼。前方古楼里埋伏了许多黑衣人,那些冲进来的队伍一入大门,瞬间就被一刀毙命。 黑衣人迅速的手法和这些只知念诀的五彩衣服对上,不出几秒就能分出胜负,可因为冲进来的人太多,黑衣人在外阻隔也挡不住那些漏网之鱼,他们直接闯入了后边的主楼,刀剑声惨叫声刺耳,地面也裂得不成样子。 碧儿带裴芊绕到最大一座楼阁后面,那里有片小林,而林深处有个通往地下的石阶。石阶外倒着大片大片的尸体,肢体散落在地上,腥气四溢。这里的地面也是破裂最严重的,地底下不时有震颤感。 裴芊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转头看到碧儿一脸铁青的表情,她道:“要不我下去,你留在这?” 碧儿嘴巴张了张,最终也没说出句什么。她这回倒没有怎么推拒,只道:“小姐请一定小心,碧儿就在这等小姐上来!” 还指望碧儿能陪着一块下去壮壮胆呢,听了这句,裴芊心里翻个白眼,暗道,不论现代古代,姐妹都是一样塑料。 她摇摇头,拉起自己脏兮兮的裙角,毅然决然走上石梯。 要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裴芊几乎每走一步都在打退堂鼓。可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恩怨先放一边,结果总是别人救了她,还为此吐了口血,丢下救命恩人跑路,这也太不厚道。 而且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她没对碧儿说。最开始那白衣人一直嚷嚷什么“救他”,梅啸寒是她来到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救谁显而易见。虽然具体为什么救、怎么救不知道,但可以断定,梅啸寒这个人一定和她穿越有关。 白衣人已经消失无踪,她可不能把剩下唯一一条线索给弄丢了。 石梯大约有几百阶,没有拐弯直通地下,越往下走越寒冷,一路没有烛火,她摸着石壁,靠感觉一步步走下石阶。大约在温度降到她不停打哆嗦的时候,刀剑声已小了许多。 走到石阶后半段总算有些光线了,但不是烛火的光,而是顶上一排排夜明珠发出的冷光。 裴芊眼看就有几个台阶就要触底了,站在原地想想,颇有自知之明地没下去。她微微侧过身,靠在石壁上静静看着。 石阶底部是一个宽敞的空间,靠石壁摆着一张冰床,这床设在一个小池里,床上摆着块琉璃护罩,罩里躺着一个人。 石壁四周是大块大块的冰山,这些冰山可能被什么东西轰炸过,有许多大窟窿,现在还在向下滴水。夜明珠冷光照耀,经这些透明冰块折射,显得整个空间明亮而梦幻。 梅啸寒站在石床前,而他周围站着五位持剑者。他们都是年纪稍大的老者,衣服颜色各异,面色严峻。裴芊在石阶上看着,只知道红衣服那个是先前的宋宗主。 在古楼前还见他都倒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大门溜达到这来的。还捡起了那把被插在地上的长剑。 五位老者一脸严肃,有几位明显受了伤,颤着左手举剑,直指站在冰床前的人。这人背手而立,手中无任何武器,被五人包围无处可退,面色倒比围攻之人要清冷。 夜明珠在长剑上折射出银光,寒气凛然。 梅啸寒一脸冷意,道:“锁灵阵。各位倒是有备而来。” 蓝衣老者右手臂不停在渗血,他闻言,持剑的左手一颤,冷哼道:“《残魔九重》修炼者,天下诛之!为除去你这魔头,锁灵阵又算什么,更有数百种死法候着呢!” “钟掌门这话有趣,”梅啸寒看向他,“几年前无人练成,便称绝世武功,现下有人练成,改天下诛之了?” 钟掌门被这句噎住,眼睛怒瞪却未言语。 一时静默,梅啸寒一个个扫过眼前的人,冷冷道:“残月宫向来对找事之徒无所不拒,却从未见谁对寒冰坊感兴趣。这坊里一无秘籍,二无宝剑,而作为唯一用处的锁灵阵,也是我宫内致密阵法。谁人怂恿谁人告知,还劳各位给梅某个说法。” 白衣老者怒了,张嘴骂道:“逆道魔头!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口出狂言,你……” 声音戛然而止。 一缕鲜血自他嘴角落下,滴落在白衣上。 白衣老者的话语霎时变成唔呀声,他脚下失力般退了一退,可很快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裴芊愣在墙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眯眼看了看老者掉落在地上的东西,不禁死死捂住了自己嘴巴。 是一条舌头! 梅啸寒依然是冷冷的表情,他道:“各位应知晓,杀你们不需我抬半根手指。”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五章 围剿4 宋宗主见状一惊,手中的剑颤的更厉害了,他咬着牙半晌,冷笑道:“梅宫主,别在这逞强了!闭关破功,内力越强反噬越大,为了救个小煞星自断功法修习,无痕剑都没带还在这说大话,可笑至极!” 梅啸寒闻言,出乎意料的没有回应。他仍是站在五剑中央,皱眉看着眼前的人。 裴芊看此一幕,暗自心惊。因为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梅啸寒微微握起的拳头。 难道他真的为救自己受了重伤? 宋宗主见人不说话,顿时像受到鼓舞一般,声音都大了许多:“怎么,不说话了?还请梅宫主识时务些,自断经脉,别让我们发动锁灵阵,到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落下,梅啸寒没继续保持沉默了。他冷笑一声:“梅某就是如此不识时务,倒是宋宗主,举剑良久,怎还不动手?”随即,他眯眸看着宋宗主,淡淡道:“更何况,锁灵阵一旦在发起后破阵,设阵者皆经脉断绝、武功尽废,梅某倒不觉得,各位做好了这个准备。” 宋宗主一怔,就像心底所想被窥视一般,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然而他一时恼羞成怒说不出话,旁边几位倒是被这句成功激怒。 他们本就没有宋珏顾虑得多,看这魔头好不容易既没带剑又受重伤,又有在这极寒下功力最大的锁灵阵法,现下不出手,更待何时? 四位掌门对视一眼,齐齐举起左手念诀,四把剑霎时光芒万丈,一阵气流从剑尖处迅速往周边扩散。 五剑之中四剑齐亮,形势已退无可退,宋珏咬咬牙,也念了剑诀,瞬间点亮他手中那把长剑,成功筑阵。 梅啸寒皱眉:“宋宗主,这可是一步死棋。” 宋宗主呵道:“人既在局中,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受死吧!” 五剑合并,白光闪烁! 整个地下霎时被这起剑光照耀,地面震颤,冰石飞落,夜明珠如星辰般闪烁,一瞬让人睁不开眼睛。 梅啸寒被五道强光齐射,整个人被包在数条交叠白光和集聚而来的冰块中,他抬起一只手迎面接下这剑光,周身扑面而来的冰石静止浮在空中,一种目不可见的气流与亮到刺眼的气流轰然相撞,一声巨响之后,石壁随之震动。 如烈日般的强光被夜明珠折射,裴芊眼前一白,被光刺得有几秒钟短暂失明。 地下温度迅速上升,耳朵被那阵轰响炸的鸣声不断,她强忍不适,侧头一看,梅啸寒周围的冰石颤颤巍巍离他越来越近,他也皱着眉头,能看出并不是那么游刃有余。 先前吐的那口黑血一定有问题,绝对伤的不轻!照这样子下去真被弄成魂飞魄散,这可怎么办! 裴芊耳鸣不断,前方强光范围已逐渐扩大,她咬着唇略作思考,转身往回跑走上阶梯。 得赶紧上去搬救兵!要把那些黑衣人都招过来帮忙! 她心里着急脚步慌乱,身上穿的裙子早被大火烧的这少一块那拖一条,眼睛在强光下呆久了,一时回归黑暗什么也看不着,情急之下一个不稳,还没跑上三阶竟然踩着了裙子。 脚下踩空,身子向后一倒,直直从墙角石阶滚了下来,整个人摔在锁灵阵后方。 “谁?!” 绿衣掌门首先反应过来,他们手上剑诀一个迟疑,阵法光芒一时暗了些。 裴芊后仰倒在地上,意识到什么状况后冷汗直流,连痛都没呼喊一声,立即手忙脚乱爬起来。 快跑快跑! 好在摔下来的那刻侧了身,不然准摔成脑震荡! 她想趁这几个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再冲回石阶上去,可她刚站起准备狂奔,崴在石阶上的右脚踝一受力,钻心的痛让她一个酿跄又摔在地上。 裴芊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地面,心底不停泛苦。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她运背,逃跑都能崴脚! 她又一次快速站起来,但意料之中地,这次没那么幸运了。 宋珏用余光扫了一眼,嘴中喃喃说了句什么,袖中立即飞出几个银镖向裴芊袭去。 银镖在空中划出几道长线,甚至连划破空气的声音都没听到就已到达裴芊面前。 不管魔头怎样,总也是把小孽种办了。宋珏心下闪过一丝放松,他方收回视线,阵前敌对的那股气流竟顿时消散了。 白光依然强劲挡在眼前,正犹疑间,宋珏耳边突然一凉。 “说过了,这是步死棋。” 什么? 事出一瞬之间,五剑芒阵仍在发力,白光闪烁,可阵中之人却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宋珏鸡皮疙瘩顿起,他想循着声音去看,可无意识间松了剑,原本发出的气流下一刻便原封不动返还回来。 阵法已破,功力反噬! 白光消逝,持剑五人感到胸口一阵钝痛,长剑像被一股奇力从手中抽了出去,在先前光芒齐聚处相撞,方向一转,竟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朝自己主人刺去! 裴芊站在原地本已心如止水,看着迎面来的飞镖躲也不想躲,连遗言都想好了。可电光石火间,她竟看到有一个影子从白光之中闪现,朝自己奔了过来。 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她突然眼前一黑,像是被一双手遮住了视线,随后便有一阵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芊儿,别看。” 石壁轰塌,惨叫不断! 兵器相撞之声十分明显,但不像是剑与剑之间发出的声音,而像地面或石壁与剑相击的清脆声。 视线被遮挡,其他感知愈发敏感。 裴芊听着耳边一闪即过的惨叫声和从未止歇的撞击声,腥味扑鼻而来,让她身形不断发抖,感觉自己身在阴遭地府。可等这些声音平息下来,她渐渐能听到身后这人的呼吸声,感受到眼睛上这双手的温度,甚至是掌心处磨过她眉心的茧,这种莫名的触感,又让她并不那么害怕。 半晌,声止音落,地面几次余震后已不再有动静,裴芊眼前的手缓缓抽走,她眯了眯眼适应环境,总算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可……这都是些什么? 梅啸寒站在她身后,轻轻侧过她的身体,牵住她的手往石阶上走。他道:“别看。” 裴芊愣愣的,闻言抬头看看他,默默点了点头,就像被抽了丝般,任由人拉着自己出去。 那是一地的鲜血和不可辨明的肉块! 裴芊睁开眼时,如江水般流淌的血河正要淌到她的脚边。 石壁上、地面上、夜明珠上,被红色渲染,五把长剑断成好几大块,剑柄部分有的插在壁上,有的插在地底,而每把剑边,都有一个圆圆的、类似于头颅的红球。 惨不忍睹四字,已无法形容。 梅啸寒拉着她一步步走上石阶,他手上拿着一个夜明珠,可以照亮前方道路。 寂静。寂静到只能听见呼吸声和水滴的声音。 “芊儿没走,出乎意料,但我很高兴。” 裴芊被这一声刺得一个激灵,她很快回过神,血腥味仍在,但那副场景已不在眼前了。 她闭闭眼,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幅画面,飞速思考当下的事。 梅啸寒说很高兴她没走,意思是说知道她会逃跑?可在楼门口时,他放心把自己交给贴身丫鬟碧儿,没有安排其他护卫,难道是为了试探? 原主伺机逃跑已有五年了,梅啸寒认为大难面前她跑的最快也不奇怪。可这件事情本就是原主自己挑起的,梅啸寒猜到她会逃,那是否猜到整件事都出自她手? 也许楼门口前的试探就是一关,如若她逃了,虽也合理,但一定会更难洗清与这件事的干系。 如若知道外传阵法、引来各派仇家围剿的是她,梅啸寒还会爱屋及乌,饶她不死吗? 裴芊顿时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她拽在手里,只觉得心里慌的很。 时间间隔太久不回答更惹人怀疑,她正想心不在焉敷衍几句,突然觉得那只让心里发毛的手黏黏的,似是有温热的液体不断从上方流下。 裴芊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向上看,便发现这只牵着自己的臂膀上,深深嵌着一个黑色小金属。 这是宋宗主朝她扔来的飞镖! 她心下一紧,连忙用眼睛在梅啸寒身上扫一遍,发现胸口处一枚,右肩还有一枚。而左臂上的,正在不停向外渗血。 裴芊急道:“你受伤了!” 梅啸寒闻言微微一愣,顺着裴芊视线看了看自己的伤口,笑道:“几个暗器,算不得什么伤。” 裴芊思绪复杂的很,她这个处境需要思考的太多,弄得焦头烂额,现下着实看见有人替自己挨刀,也不想那么多,叹道:“既然知道我总会逃,为什么还要救我?” 梅啸寒继续笑道:“可你还在这里,不是吗?” 一时说不上话了。 裴芊不知道该回什么,是该说其实原主真的逃了,还被人抓起来烧死,还是该说她留在这只是因为想借他这个线索试图穿越回去? 一心一意照顾自己心爱女人与他人的孩子,可每时每刻都要担心这孩子是否会逃走,甚至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如此可怜之人,可又是什么,让他连心爱的女人都忍心杀害? 裴芊想不明白,低着头不说话,一步步跟着走上地面。 出了地窖,地面上的尸体堆早不见了,换成了站成排的黑衣人。他们见梅啸寒出来,齐齐抱拳行礼。 梅啸寒示意站在最前的黑眼罩过来,对他道:“进去把里面的垃圾捡出来,扔给那些门派子弟,这几日主力修复寒冰坊。” 黑眼罩抱拳:“是。” 梅啸寒垂眸,笑着问裴芊:“芊儿想吃点什么?” 碧儿早从一边过来搀着裴芊,她闻着漫天的血腥味和烟熏味,不禁又想起了地底那副场景,胃里顿时一通翻涌。 她拉着碧儿往旁边小丛里走,一顿干呕后弱弱道:“抱歉……我想吐。”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六章 缘由1 自寒冰坊出来,裴芊吐得一塌糊涂。 她一边想着让人作呕的画面,一边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就很令人作呕,忍了许久的欲望一旦发泄出来,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梅啸寒站在一旁,交代那位黑眼罩怎么把门外的苍蝇清出去,顺便等她恢复状态。可哪知事情说完,连晚膳用什么都决定好了,裴芊还没吐完。 看这似乎要把胆囊都给吐出来的态势,梅啸寒也不再勉强,赶紧松了口,让碧儿送裴芊回去。 其实裴芊吐成那样,前半段是真想吐,后半段则是装的。 要让她和这个能让人汗毛倒立的家伙共进晚餐?谢谢,饶了她吧。 这原主的身体太过瘦小,吐了没多久胃里就空了,她只能不停在那干呕,差点没把脑子给呕出来。 她虚脱般扶着碧儿的手一步步走进一座红色主调的楼阁里,这的视野正好,抬眸恰能望见对面正在冒烟的古楼,感觉就像坐在了电影院的vip席。 红色楼阁比古楼要精致得多,不论是外观还是内里,都给人一种华丽而古老的风格。楼阁依山而建,只有三层,横截面却很大,每层都有通往楼内更深处的回廊,而且还有能直接通往地面的花园小路。 楼阁主要是红木筑成,四处灯烛杯盏也都非红即金,这不禁让裴芊想到梅啸寒眉间那个鲜红的印记。 雕梁画栋,巧夺天工,整个楼里的摆设,包括纱帘木柱,都像稀世珍宝那般精美夺目。 裴芊一入古楼大门,站在墙角的所有婢女、侍卫皆弓腰垂头。她顺着碧儿的指引来到二层自己房间,床帘吊灯,古木雕花,锦绣棉被,虽没有现代先进,但这可是一屋子的古董啊! 看着屋里的几位红衣侍女上前来扶自己,裴芊抬起胳膊方便人家动作,一边侧首问碧儿:“为什么所有侍女都统一穿红衣服,你却能穿绿的?” 碧儿掀起棉被,示意几位侍女把裴芊放下,“奴婢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自在夫人家就是绿衣裳。后来随小姐来到这,宫主没让换,也就一直这样了。来,小姐躺好。” 裴芊点点头,她轻轻躺上床榻,没有席梦思的缓冲,木板床是很硬的,哪怕下面垫了棉絮。 身上的烧伤很严重,这一挨着硬物立马疼了起来,她一蹬腿就要从床上站起,奈何脚踝又崴了,根本站不起来。 碧儿把她的鞋脱了,倒了杯水放在床边的柜子上,随即又让红衣侍女搬了一个椅子一张小桌,看看裴芊,满眼心疼:“小姐别动了,如此严重的伤竟忍到现在,小姐才这般小……”说着,眼泪花就要泛滥。 裴芊自己确实疼得很,但她看这小姑娘一哭,自己心里也软了,只道:“别哭了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疼。” 碧儿抹了抹泪珠,道:“真不疼?那就好了,一会儿郎中来了定要解衣上药,但愿伤口没粘上衣料……” 裴芊愣了,小心翼翼扯了扯自己的袖口,脏兮兮的绣花布料与开绽的皮肉早已黏在一起,这么一拉,她顿时感受到什么叫骨肉相连。 眼泪花瞬间溢了出来,她不禁呼痛出声:“哇痛痛痛痛……” “小姐没事吧?快别乱动了,郎中一会儿就来!” 来了才更要受罪了。 裴芊拂开碧儿的手,整个人丧气地瘫在床上。 皮肉上的疼痛从身体每个角落传来,先前一直有感觉但都不怎么在意,现下静下心来,不论是烧伤还是脚伤,都一齐喷涌而出。 这都糟的什么罪! 虽说在现代她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好歹也凭一己之力在销售圈闯出了个天地,外企国企,哪个人不知道她?莫名其妙在订婚宴上穿越到这来,睁开眼就是打打杀杀,都是什么事儿…… 更何况到现在她还没把事情搞清楚,身边最大的线索兼危险人物是敌是友都不知道…… 碧儿看自家小姐闭着眼睛直叹息,心下一阵思考,轻声道:“小姐别担心,上个药而已,咬咬牙就过去了,不如奴婢给您讲个故事,解解闷?” “不用了,”裴芊摇摇手,她尽量不移动身子,侧首对碧儿道:“现在我记忆有些混乱,倒真有几件事要问你。”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七章 缘由2 碧儿一愣,“小姐您问。” 裴芊在脑中理出个顺序,招呼碧儿站到自己眼前,认真道:“我想问问你,我父母与梅啸寒的恩怨,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儿闻言眸光暗了暗,半晌,道:“恩怨说来,也不过天命而已。夫人、老爷和宫主自小就相识,夫人其实最早是和宫主定亲的,可哪想几年后梅家得罪朝廷,流放江南,后来府上一场大火,将所有人烧成了灰烬……” “夫人悲痛欲绝,姻亲对象便成了裴家二公子,也就是老爷。老爷夫人成亲以来相敬如宾,一年后小姐就出生了。而谁知不过五年,宫主竟卷土重来,不仅修成了残月宫绝世武功,一夜间,竟杀了老爷府上所有人!奴婢当时抱着小姐逃出裴府,可没过几日,还是被捉回了宫……到如今,已有五年了。” 裴芊捋了捋时间,她用眼睛看了看前方小台上的铜镜,碧儿会意,立马将它拿了过来。 这铜镜雕花精妙,材质也沉重,但毕竟是古时的东西,镜面并不那么清晰。裴芊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轮廓清晰,稍微有些瘦,浅淡柳叶细眉,细长睫毛下的眼睛黑亮,小巧鼻子,樱桃粉唇,若不是镜面模糊加上这脸上尽是灰尘,定能看出是个清纯少女。 这脸确实是十岁的模样,与她生前的样貌还有些许相像。 裴芊放下镜子,在脑子里思索一番,道:“也就是说,因为心爱的女人和别人成亲生子,梅啸寒就灭了我爹家?” “是的。” “那不对啊,”裴芊皱眉,“因为嫉妒心杀了背叛自己的人,这不是心理变态吗?而且我才应该是他最恨的人吧,为什么不杀我,还好好养着?” 碧儿叹息道:“这个奴婢也不知情,可也正是因为不知,小姐这五年来才一直提心吊胆,设法逃走的呀!” 裴芊陷入沉思。 这太奇怪了。梅家得罪朝廷被流放,一把大火中唯独梅啸寒活了下来,而有了实力能够报仇,不去报复社会,却只把背叛自己的女人一家给杀了?杀了也罢,还好声好气替她养孩子? 裴芊犹疑,道:“你确定母亲是被梅啸寒杀的?” 碧儿道:“当时奴婢受夫人所托,带着小姐逃出府去,具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听残月宫里的人说,夫人当日是被带回宫来了的,可两日后便逝世了。” “怎么死的?”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恩,大致想起来了。”裴芊心里有数了,她靠在枕头上,故作伤感道,“哎,这五年里逃过这么多回,每次都被捉了回来,还要挨打,不知何时是个头啊……” 碧儿急了,道:“谁打小姐了?小姐跟碧儿说,碧儿这就把人带过来!” 裴芊呵呵一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了。” 她猜的没错,哪怕原主肆意逃走被抓个正着,梅啸寒也不会责打。 原主这一段恩怨,总算是摸清了。 梅啸寒爱着她的母亲,然而家庭变故,爱人作了他嫁,之后死里逃生回来赶着就要杀裴父的原因并不清楚,但他本意是不想杀裴母的。后来裴母的死因,多半是心里承受不了满门皆灭,自杀而亡。 而她,裴母留下来的骨肉,就成了梅啸寒睹物思人的唯一念想。他千般爱护守在身边,也不过是给自己心里一个交代。 可替代品的寿命取决于拥有者的心情,每天待在一个随时可能看不惯你就要杀人的魔头旁边,不逃才是傻子。 不过转念想,原主逃跑已持续五年了,每次都被抓但仍好好活到了现在,可见梅啸寒的超强的忍耐度。难道五年都没能让原主放下戒心?残月宫侍卫武艺高强,一个小女孩逃不出去是必然,为什么又要不断尝试?再者,原主出宫都出不去,这次围剿她是怎么通知各派的? 裴芊皱着眉思考,愣是没想出个答案。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梅啸寒目前对她忍耐度还在线,但等什么时候被消磨了,那就是她的死期。 裴芊心底哀嚎:定时炸弹啊! 这么危险的人,那该死的白衣人还让她“救”?保命要紧吧! 她立即转头对碧儿道:“我后悔了,咱们还有别的逃跑计划吗?” 碧儿一愣,正要开口说句什么,门外就有了些动静。 像是有十来个人走路的声音,裴芊较为艰辛地扭过头去看,目光正撞上换了身衣裳的梅啸寒。 他把先前那身本就狼狈还沾满鲜血的袍子换了,穿了件红黑衣袍,上边金丝绣花,十分规整地系着腰带,头发也束了冠,金冠束起抹去了许多先前潇洒不羁的气质,整个人焕发着华贵气息。 他捧着一个青碗走了过来,绕开碧儿在榻前的椅子上坐下,将碗搁在小台上。跟着的十几个侍从识趣地没进门,静静站在外边。 裴芊定定看着眼前这人,一颗心砰砰直跳。 心跳加快的原因有两个:一,他不是查到围剿幕后指使来算账的吧;二……这人真的好帅。 深如潭井的眼眸只印出她一人的影子,眉间鲜艳的印记更让整张英俊的脸添了些邪魅之感,一改之前衣衫不整的魔君模样,现下看来只觉得是气场不凡的贵公子。 裴芊忽然能想象梅啸寒还是梅公子时的风貌。 碧儿见人进来,行了个礼出去,把木门关上时发出的“咔吱”响让裴芊意识到这个屋子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她觉得心脏在蹦迪。 梅啸寒见人都走了,目光略过裴芊憔悴的脸色,皱眉道:“好些了吗?” 裴芊下意识点头,“好、好多了。” 梅啸寒闻言,表情颇为无奈地笑了。他起身,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随即拿起青碗里的剪子,把半搭在她身上薄被掀了开。 裴芊心下一惊,这是什么操作?! 她脑子飞速思考,不敢乱说逆了魔君心意,只弱弱试探道:“呃……您,这是要做什么?” 魔君撕拉一声剪开了她胸前的布料,抬眸笑笑:“芊儿莫怕,上药。”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九章 防线2 “担心这个?”梅啸寒一挑眉,笑道,“之前说过了,只要是你做的,就没有对错。” “哪怕伤害到你?” “芊儿不会害我。” 裴芊呼吸一滞。 这么笃定的语气,可笑的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看来原主与这位后爹处的挺好,至少后爹本人觉得挺好,这就让人更加怀疑原主逃跑的动机。只是因为那段杀亲之仇?若真如此,原主一个小孩能在这里扮演五年成人坚信不疑的天真无邪,一定不是个省油的灯,又怎会那么容易被人抓走烧死? 裴芊初来乍到,自然想不明白,而就在她思考的时候,左臂上的伤口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了。 看着梅啸寒十分认真、时不时还因伤口化脓而皱眉的神情,裴芊心想,虽说这父女二人究竟谁是受害者根本说不清,但梅啸寒对原主的爱护却是真的。 那眼神,和幼时亲人看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论梅啸寒的话和笑意有多让人猜不透,但他透露出的情感却没有一丝弄虚作假。 她看见梅啸寒把最后一块伤口处理好,把药膏放回小台上,喃喃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变了一个人,怎么办?” 声音很小,但足以让距离不足一尺的二人听见。梅啸寒不动声色地愣了一瞬,随即笑道:“怎么说?” 裴芊被这一句问倒了,斟酌了一下词语发现还是不能好好表达,想了想道:“就像刚才说的,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会杀了我吗?” 看梅啸寒眉毛一挑,她登时有些后悔说了蠢话,立马补救道:“比方而已,我还是我,如假包换的裴芊!” 梅啸寒似笑非笑望了她半晌,伸手轻轻拂了拂她额上的碎发,道:“那就够了。” 纤长的手指划过额角,脸庞,将脸颊上一抹灰尘拂了下来,他的眼睛就像融在了不算明亮的烛光中,虚虚实实,忽远忽近。 “变,或不变,无人能阻止,可只要人还在跟前,便是一种慰藉,”不顾眼前人半懂不懂的神情,梅啸寒笑道:“芊儿不必想这么多,世上没人能杀你,包括我。” 他能让人溺死在里边的眼神和轻柔到极致的笑意,不由得让裴芊微微怔住。 梅啸寒说话就像陈述事实的科学定律,淡淡的语气让人觉得此话没有作假的必要,没来由的信任,却在这人面前显得理所当然。裴芊看着他,竟在她自己也没注意的时候,让那道名为“戒心”的防线悄悄向后退了几步。 她还没缓过神,只见梅啸寒一手搭上了她的手腕,眉心的红印记顿时颜色深了些。 梅啸寒道:“记得之前,芊儿是不怕疼的。” “啊?” 裴芊刚想说句什么,手腕处传来一股热流,不仅是左臂上的伤口,身隐隐作痛的地方瞬间痛了起来。 如同海啸重重砸在地面上,痛感顿时击中了她每一根神经,皮肉下一种汹涌而来的流动感让她所有细胞部瘫痪,惨叫还没出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要不是晕之前看到手腕处最大的伤口里爬出一只红色的小虫,她真要以为梅啸寒要痛下杀手。 不过转念想,她晕的早是幸运的。要是亲眼看见自己身体里钻出几十条红毛毛虫,她大约会咬舌自尽。 * 夜风中的残月宫,有树有山有水,却总是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几个时辰前还一片狼藉的古楼,现下已经清理完毕,烧毁的树木和掉落在地上的刀剑也被收拾干净,唯独裂开的地面一时还不能复原,至少得等个半月填平。 月光铺洒下的寒冰坊默默潜伏在小林地下,现下正有许多黑衣人搬着冰块在那进进出出,外边围了一圈肉眼不可见的结界。 梅啸寒从裴芊屋里出来,接过黑眼罩手下拿来的白布擦手,随即带着他朝寒冰坊处走去。可经过寒冰坊时,他只侧过身看了眼,又抬手加固了一层结界,便走向了林里更深处。 靴子踩入泥土之声惊起了林中一片乌鸦,这些身漆黑的不详物扑腾着翅膀,蹭着树枝飞起,不时还唱着几首夜间小曲。 林子深处有个小木屋,旁边除了有口井外都是杂草,没人清理,屋子上也长满了爬山虎,连门和窗户都被绿色植物裹得密不透风。 梅啸寒看了眼黑眼罩,他立即会意,走到枯井前跳了下去。 然而他并未跳“下去”,竟直直站在井的黑洞上,如悬空一般。他弯腰在黑洞上扒了扒,不知扒到了什么,眼前的场景立即一变,废弃的木屋瞬间变成一座不高、但足够华丽的小楼。 幻术。 梅啸寒点点头,留下黑眼罩在外边,自己径直走了进去。 小楼的门本就大敞着,从外直观看上去只有两层,楼内空荡,没什么摆设,但还算干净,看得出来是有人经常来打扫过。现下里面空无一人,除了烛火是亮着,没有一丝能证实这里住过活人的气息。 梅啸寒走上拐角的木梯,而这梯子就不像一层那么干净,沾满灰尘的木梯时不时发出吱呀声,星星点点的灰沾上了衣角边缘。 二层的人味比一层还要稀薄,在木梯中央就能嗅见一股腐朽气味,每个墙角几乎都绕上了蜘蛛网,灰尘大的呛人。这晦暗的境界里,只有一个小隔间里亮着一盏不停摇曳的烛光。 梅啸寒闻着气味皱了皱眉,抬步走进那唯一有光的地方。 进去后便能发现,所有腐臭味都是从这间房里散发出的。准确来说,是从房里唯一的活物——一个木桶。 梅啸寒走近,用脚踢了踢这桶子,桶上的黑球被震得左右晃了晃,黑球的黑色瞬间窸窸窣窣退到桶子缝隙里去,露出这球本来的面目。 那五官轮廓依稀能看出是个男人,只不过皮肉已经被啃食殆尽,活像个肉球,不知道他现在作何表情。 梅啸寒手上一挥,掉落在地下的八脚黑虫霎时化为灰烬。 肉球眼睛看不见,但好似就跟知道了什么一样,随着丧命的黑虫嘿嘿笑了起来。 “梅宫主,好久不见啊……” “哈哈……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你就是这样,明面上不相信,实则早就坚信不疑了……”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笑的时候音调突然升高,显得尖锐而诡异。 梅啸寒看着他,却没有进一步动作,深色的眸子像浸入了无边的黑暗,其中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却被很好控制在眼中。半晌,他沉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知道?我知道的多了,”那球晃着,像在摇头。 “你总不信,有什么办法?我说这孩子魂魄不,活不过成人,你不信;说她命里带煞,克的是天下苍生,你不信;说她会遭霸星附体,逐步登顶武林,你也不信……”说到这,肉球突然一顿,阴恻恻笑道,“怎么,那女孩有什么变化了?” “哎,让你当初杀了这孽种,愣是不听,女人都死了还留个孩子做念想。看着吧,她以后可有你好受的咯……” 话未落地,梅啸寒眸光一凝,木桶里的黑虫迅速爬了出来,像块黑布一样罩住了肉球本有的颜色。啃咬声和虫子细微的叫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那被包围的肉球见状反而大笑起来,笑声在屋内扩散,甚至震动了窗外的月亮。 “哈哈哈哈……梅宫主,你会信我的话的……这世上,弑尽苍生、血洗江湖的只有一个,不是你,就是她……” 想是受够了这人的疯言疯语,梅啸寒不忍驻足,拂袖下楼。他进来后眉头就没有松过,木梯吱呀声萦绕耳畔,走下去比走上来的节奏要快些。 笑声还在持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尖笑,在楼下听到就像半夜女鬼的抽泣。 烛光在梅啸寒眸光中流转,他回首深深看了眼楼上的隔间,背遮挡住微弱的灯盏,眸中光亮霎时变成一片晦暗,深不见底,却似暗流涌动。 他站在原地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随手拂了衣袍灰尘,走了出去。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十章 千味1 九月盛秋,佳节将至,青城一片喜庆之色。 青城南面抱山,湖泊围城,处于大夏国土正中,距皇城较近,是本国的贸易枢纽之一。商道四通八达,城镇繁华,来往人居多,西域珍品、皇室御品,应有尽有,尤其在节日前后,不论偏远村落还是城镇中心,皆张灯结彩、叫卖声不断。如若不是南边山上建了个残月宫,山里也会热闹些。 不过今日倒是有些不同,残月宫占据的南山向来无人敢往,就连山脚下在青城数一数二的富人市集闻香街,白日也人迹罕至,可现下,闻香街最大的酒楼却热闹得很,楼下街道上排满了清一色白衣人,这些白衣人外围则是一圈黑衣人,他们一色叽叽喳喳小声说着什么,一色面无表情缄默不语,两个极端般站在一块。 千味楼前窸窸窣窣人声不断,楼内倒是安静得很,二层栏边站着几个暗红色衣裳的侍女,她们中间有一色深蓝尤其显眼,而另一个绿衣女子正在和她说话。 楼上楼下嘴都没停,一向清净的酒楼显得十分热闹。 “残月宫又要做什么?难道现在穿白衣也能酿成杀身之祸?” “谁知道,青城内穿白衣的都被抓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看那楼上的站的那小孩,是不是魔君之女?” “那魔头的女儿我倒是没见过,现下这境况,倒真有点儿像……” “听闻半月前有几个门派围剿残月宫,难道是在寻当日的白衣仇家?” “是啊,还找什么琉璃镜,那是皇室的玩意,咱哪用得起!不知这魔头起了什么兴,要拿咱们杀来吃呢!” “嘘!小声点儿,被他们听着可就真死了……” 楼下声响一阵阵的,安静一会吵闹一会,清一色的白衣人低着头,时不时偷瞄一眼楼上动静,又快速收回视线。 二层站着的少女穿一身蓝衣,身材娇小,腰间的白束带将她年幼的腰身勾勒出来。这女孩细眉长睫,水灵的眼睛在阳光下忽闪,肤色皙白,长发披肩,头上扎了两个发髻,上边簪花步摇点缀,随她说话动作不时发出叮当声。 女孩皱着眉毛,眼睛里映着大片白色人群,瘪瘪嘴侧首道:“这是第几批?” 绿衣女子闻言垂眸:“回小姐,第六批了。” “才第六批……” 裴芊眼睛应声就要白过去,她都不敢与楼下这些人对视,那眼神中的杀气刺得她胃疼,“一共多少批来着?” “就今日来看,还剩十四批。” 裴芊深深叹口气,在这群白衣人中间仔细看了看,不出所料没见着熟悉的面孔,她挥挥手,示意碧儿赶紧把这批人放回家,自己撑在栏杆上思考人生。 回忆起几天前和梅啸寒说过的话,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一耳光。她像感叹世事无常的老大爷般摇摇头,道:“我就提了那么一句,就一句……他竟记住了。” 碧儿指挥一个侍女去楼下通报换下一批,听裴芊这么说,默了会儿道:“宫主对小姐的话一向都是很看重的。” 楼下新一批的白衣人已准备好等待检阅,裴芊看着眼前场景,一时说不出话。 碧儿这句话的意思,在残月宫待了小半月的裴芊已深有体会。 不得不说,那位仿佛从某口深井里爬出来的可疑人物,对她是真不错。甚至可以说,溺爱。 自那次在梅啸寒前晕过去,已有半月了。 鉴于这原主复杂的身世和干出的荒唐事,裴芊一度不敢惹那尊大佛,安心在残月宫里养伤,想着能活一天是一天。然而出乎意料,梅啸寒并没有再追问她围剿相关的事,几天下来残月宫已经没了当日战后留下的痕迹,那些门派依据账本早早把赔款送了来,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裴芊想,也许是与那天从她伤口里爬出的虫有关——又被火烧又被下蛊,勾结敌人前来围剿的嫌疑也该洗清了。 烧伤好的算快,还没过几天,除了那碗听闻原主从小喝到大的安神汤让她总犯困之外,已经可以自由行动。可残月宫虽大,也确实没什么新鲜事物,去城外身后又总要缀一大帮侍从,她便老老实实地开始了混吃混喝的日子。 梅啸寒作为宫主兼武林魔君,有他要忙的事,可尽管一天都见不到他人,到了三餐时间他总会到裴芊这来一起用膳。刚开始,裴芊自然是诚惶诚恐、唯恐不周的,可越到后来越发现,梅啸寒与她说话十分随意,好似面前真的就是自家女儿,时不时表露出的关心更是让人沉溺其中,觉得自己正在被人爱护着。 而且以裴芊近三十年的人生经历来看,梅啸寒这人,城府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心底透彻的很。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对别人的感受与需求总是未卜先知,甚至在知道可能被怀疑时,还会自己做解释。 这种细致到有些卑微的爱,裴芊时常觉得自己是他手里的一盏玻璃灯,情绪被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 除去梅啸寒为什么要杀原主父亲的疑点之外,裴芊可以负责地说,这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 说到底,他年龄也就二十七八左右,也许是先入为主对他只留下杀人的印象,但就为人处世,还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不过是一个想的比较多的青年。 如此想着,久而久之,她也渐渐不那么草木皆兵。 只是这人一飘,嘴巴就容易出事。 前几日聊天,不经意间说了自己想找那个白衣服戴单边眼镜的人,梅啸寒当时倒没说什么,哪想到几日时间,他把城所有穿白衣的人抓了起来,统统押到这座残月宫开的酒楼里,挨批检阅。 这都已经第三天了…… 裴芊又扫了一遍楼下的白色海洋,挥挥手示意换下一批,有气无力对碧儿道:“那个白衣人在半月前就出现了,现在来找,人家不换衣服的?说不定还出城了呢,怎么可能找到,这不是找人骂么,后爹怎么想的?” 原主叫对梅啸寒的称呼是“义父”,但在碧儿面前无所顾忌,后爹、便宜爹随便叫。 碧儿想了想,道:“也许找不找到无所谓,宫主只是希望小姐知道,他愿意帮你吧?” 裴芊怔了怔,顿时点点头:“有道理。”她看了看碧儿,笑道:“你倒挺了解。” 碧儿连忙垂头:“也是瞎猜的,奴婢多言了。” 裴芊笑着拍拍她,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碧儿这句瞎猜,猜的是没错。 裴芊回忆起那日她从昏迷中醒来,以为自己要被灭口而自觉生出反抗心理时,梅啸寒说的话。 他皱眉望着自己被挥开的手,神情略有些沉痛:“我不想你怕我。” 也是从那时开始,裴芊发现,其实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君特别缺乏安感,尤其对她。他总是有求必应,甚至给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到头来只是想证明自己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裴芊经常想,他以前应该也是这么对原主的,可最终,原主还是没有给予一星半点信任。 可能是父母的死给原主留下的阴影太大,导致对凶手极度不信任。她不禁有些为这两人惋惜。 裴芊还在沉思当中,楼下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十一章 千味2 那下边是刚换的一拨人,还是清一色白衣,只不过其中有个身材较为高大的男人戳在中间,他长相极为普通,要不是与他人不同,敢抬起头来瞪着裴芊,埋在人群里还真找不着。 他把手上断了的碎刀片举高,满脸怒容在下边嚷嚷。 “贱女人!下楼来,我们拼命!” “别以为自己是魔君之女就能耀武扬威,反正我们门派后继无人,与你同归于尽又有何妨!” 这男人一边叫唤一边往前挤,外圈的黑衣人还没动,围在他身边的白衣民众倒是叽叽喳喳拉住他不让前去。 众人声音混在一起,距离又远根本听不清,只看得出人堆在拉拉扯扯。裴芊皱着眉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碧儿凝神听了听,道:“好像有人要闹事,奴婢这就唤人下去把他带走。”语罢,转身就要招呼红衣侍女过来。 “等等,”裴芊拉住她,“这事本来就是咱们理亏,哪有不允许穿白衣的道理?平白无故困在这,有点情绪也正常,带走就要引起民愤了,还给老爹抹黑。虽然已经够黑了,能白一点是一点。” 碧儿一愣:“那小姐的意思是?” “我跟他们说几句,”裴芊一笑,对碧儿高深莫测道:“知道罗斯福新政的精髓在哪么?” “什么新政?” 裴芊不理,忽然转头对下边的人喊道:“静静——大伙听我说几句——!” 稚嫩的童声音调比一般女人还要高,一嗓子吼出去,身后的南山都要震荡几回。 场地果然安静了,现下不仅是白衣人,连同圈外看热闹的黑衣人也愣愣向她望去。 也许他们并没见过这么丢人的主子。 裴芊清了清嗓,柔声道:“今日让大伙过来,是因我要找个人,和残月宫无关。行为确实有些不当,但绝无恶意,还请各位稍安勿躁,我会尽快把大家放出去的,”她笑笑,边盘算自己零花钱边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然是一副精灵可爱的少女模样,“出于歉意,今日来了的人都有二两银子做赔偿,还请各位看在我年纪小的份上,别计较,这样看成吗?” 来到此处的白衣人自被抓就做好了一命呜呼的准备,听到能安被放回去就已经谢过列祖列宗了,现下一听还有银子补偿,陡然竟对这人人喊打的魔君之女心声好感。 不过那位手执碎刀片的男人倒没怎么动摇,他冷笑一声,对楼上喊道:“虚情假意!贱女人,当初你骗我师父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嘴脸吗?!” 他一语出,裴芊这回是听清了,可她还没说话,男子身边的人都齐齐把他围住,那一双双眼睛跟要喷火似的。 “小兄弟,你做什么?!惹怒了魔君之女,咱们没一个好下场!” “方才人都说了会放咱们走,你等我们走了再来算私账不行吗!” “就是,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呢!” “贪生怕死之徒!”男子一臂甩开周围的人,他这力气极大,有几个被直接甩在了地上,“你们为活命,脸都可以不要!”他随即又拿刀片指向裴芊,“我门派千人有余,现下只剩我了,小小年纪心狠手辣,过河拆桥的贱人!” 裴芊听得一头雾水,拉住要叫人把这男子拖走的碧儿,对他道:“你说我骗你师父?什么时候的事?” “哼,装糊涂了?”男子道:“一月前,你给师父的信说魔君闭关,你可以告诉我们铲除残月宫的方法,而我们则要护你逃走,师父信了你,结果呢?”他举了举手中的断刀片,“只剩这一片碎刃了!” 半月前的残月宫围剿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听这男子一说,众人貌似猜到了什么,一阵唏嘘看着裴芊。 这说的该是围剿的事,半个月了,还有人来找茬……原主的烂摊子。 裴芊凝凝神,理了个思绪,缓缓道:“这位大哥,先不论是不是我给你师父发的信件,就算是,你师父信了我,那就是他看错了人,也不该怪到我头上不是?” 男子怒道:“你这……” “你先听我说完,”裴芊上前走了几步,“况且,在这场围剿中我受了重伤,身体中的蛊虫不知是谁下的,你觉得我会给自己下的套吗?”她靠在栏杆上,腰微微弯着,这样能更好地与那男子对视,让他看到自己眼里的真诚,“这件事情之后,我记忆有些混乱,先前许多事记不清,但现下的生活很好,我已经不想记起了。不论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你说我一个十岁小孩骗了你师父,如若是真的,那我道歉,”她眼神一凝,本应纯洁水灵的眼睛一时露出了大人才有的成熟感,“希望你以后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男子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样,脸比之前红了很多,哑口无言看着裴芊。 裴芊见他无话可说,以为奏效,继续道:“至于你方才说门派千人死绝,可在围剿当日我并未看见有……这位大哥,你怎么了?” 话没说完,这男子面色由红润变为血红,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无方才叫嚷时的气势,抓着碎刀片的手一松,刀片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没过多久,倒了下去。 众人许是看他晕了怕沾染自己,连忙躲开,只不过这躲开的很有秩序,只是中间几人向旁边移了移,转眼就不动了,低着头比谁都老实。 一个黑衣人走进去摸了摸鼻息,随后把人拖走,上楼报信。 裴芊看着那人窒息般的神情,心里一惊,听着身后脚步声就以为是上来报信的,眼睛追随那人被拖走的身影,头也不回就问:“怎么回事?死了吗?” “晕过去罢了。” 熟悉的声音。 裴芊感到肩上搭了只手。她偏首看见碧儿恭恭敬敬垂着脑袋,心底了然,握住肩上的手转身,果然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这面孔一如既往的好看精致,眉间一点红印悬挂着,星夜般深沉的眼眸正笑对着眼前之人。 裴芊觉得这人貌似挺高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事。她笑问道:“义父,你怎么来了?”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十二章 千味3 梅啸寒今日仍然是以往的红黑色调,暗红色滚金衣袍,腰间束了根黑色腰带,发冠束起一部分黑发,剩下的披散在肩上,随着他垂首的姿势略略搭在胸前。盛秋季节还残着些微热,这袍子领口较低,露出棱角有致的喉结。 他身材本就高挑修长,现下还穿着较为正式的短靴,足足比裴芊高了半个身子。 他垂眸看着跟前的小矮人,抬手拂了拂那绕在小脸边的碎发,弯着眸子道:“事情办完,便想着来看看。” 裴芊任着脸颊边的手抚摸,对上这人笑眼,自己心里也划过一丝暖流,“这里有什么看的?几天了都没看出个什么。” “仍是没寻到?” “大海捞针,哪那么容易?”裴芊叹口气,摊摊手道:“地毯式搜索根本没用,一件白衣一副琉璃眼镜,特征太少了。” 梅啸寒点点头,略一思索,蹙眉道:“许是青城过于局限,那人已出城,不如等明日我让林河也将附近几城着过白衣……” “别别别,”裴芊两只手立马风扇似的挥起来,及时打住梅啸寒要逮捕大夏白衣男子的想法,“算了,反正也不着急,不找了,”她眨眨眼,亮亮的瞳孔晕着窗外的日光,“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没找到也没什么损失,这样大费周章不值得。”她小心翼翼观察着对方的神色,想了想,道,“要不,把他们放回去算了?” 梅啸寒看着她,松了微皱的眉,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她额头,笑道:“本就是你要找人,怎么处置他们,何须问我?” “这不是怕你生气吗?”确认梅啸寒情绪并没什么变化,裴芊松了口气。 早知道前几天就说了,还免的遭这些人骂这么久。 心里有了底,她放心大胆吩咐碧儿把楼下站着的、地下关着的都给放了,每人二两银子的赔偿照发不误。 梅啸寒含笑看着裴芊指挥人散银子,望了望楼下那些被遣散的白衣人,回身走进楼里的雅间坐下。这方一挨着椅子,千味楼的掌柜随即捧了个小本过来。 这掌柜姓陈,看起来已有五十左右了,早是知天命的年岁,在千味楼干了小十年,年轻时在皇城混了个衙卫当,左眼在捉个大烟鬼的时候给划伤了,留了个不打不打小的疤。经验阅历没一样缺,为人圆滑随和,闻香街上都敬他一声陈爷。 陈爷一生就没怕过谁,当衙卫都没被突击私访的天皇老子吓着,可哪想老了,冲着富人堆的闻香街一扎,竟遇着了让自己梦见都不敢放肆的人。 闻香街是残月宫扶起的富人市集,陈爷知道魔君,甚至还跟风骂过几句,但从未见过这魔君是怎么个“魔”法。来到闻香街纯粹是听说这有赚头,哪想举家搬过来,才知道这是魔君的大本营。传闻里建在世间尽头的残月宫,就坐落在街后边的南山上。 可搬都搬了,千味楼建到半边,积蓄花了出去,打退堂鼓可不是陈爷的风格。而自千味楼正式营业,这条江湖上著称的富人街没让他失望。 千味楼的主厨是从前与他交好的御膳房小伙计,偷学的一手上等厨艺甩在江湖上,一笔笔银子自然止都止不住。陈爷的名声也就此打响。 而转折发生在三年前。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十三章 千味4 闻香街白日一般没什么人,到夜晚才渐渐热闹。夜市之所以成为夜市,正是因为这些人只能夜间出来,赌坊、青楼、大烟、情报买卖,在闻香街赚得盆满钵满的小铺,都清楚这条街的生存规矩——瞎眼聋耳。 那日千味楼一如既往的座无虚席,价格不菲的雅间也被一位爷给包了,陈爷看着自家店里伙计忙的移不开手,抱着自家孙子在一旁直乐呵。 这大胖小子在手上没个消停,硬要下去,陈爷方才撒了手任他去玩,自己盯着伙计算账,还没半盏茶时间,这孩子便站在了一张大桌面前,咬着手指重复那桌人说的话。 小孩儿没个几岁,只觉得好玩,重复道:“三皇子要‘吃桃’?吃什么桃呀?” 陈爷暗叫不好,冷汗乍出,一个健步就要过去赔罪,可这步子还没迈出,自家孙子就被掀翻在了地上。 小胖孩子莫名挨了一巴掌,坐在地上小脸火辣辣的疼,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哇”地一声,哭的撕心裂肺。 碗杯磕碰声顿止,酒楼霎时一片寂静。 陈爷脚步踉跄,赶紧冲上前去抱着孩子,心里一腔怒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那扇巴掌的中年男子站起,一伸手想把小胖子拽来,看陈爷背过身不让,冷着面孔道:“掌柜的,闻香街的规矩,不会不知道吧?” 要么耳聋眼瞎,要么身首异处。怎会不知? 可孩子不知道,他有什么错! 陈爷一面后悔让这孩子离开自己视线,一面压住心底不满,挤着笑脸道:“客官,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喜欢重复人说的话,其实没往心里去的,童言无忌不是?客官您要不网开一……” “陈爷,废话咱就不说了。”那男子皱着眉,使了股内力将陈爷身子转过来,一把抓过孩子衣领,活活把他从人手中夺过来,哇哇的哭声响彻黑夜。 “就这孩子方才说的那句,有多少人听着了,你清楚吗?陈爷,敬你在这干了这么多年,只要这孩子,留你一命。” 小胖子脱离了爷爷的保护,面前这人凶神恶煞,嫩肉缠在一起的脖颈处被一双手掐的紫红,哭声也渐渐哑了下去,变成使不出力的呛咳。 这桌上的其他人只开始时瞄了一眼,而后便见怪不怪,自顾自喝茶,楼里其他人也似忽然间回了神,吵闹声又一次占据酒楼。 陈爷心里狂跳着,肩处被人推搡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小孙子在别人手里渐渐不能呼吸,他心里一狠,也不顾什么打得过打不过,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就要向前砸去—— “小孩也要欺负,真不像明月庄的做派。” 众人声音再次静止。 而这次的安静,是连呼吸都克制的寂静。 陈爷一茶碗方才举过头顶,他顺着声源朝上望去,看见了二层雅间的一位女孩,她对面坐了位正在饮茶的红衣男子。 就是那位男子包下的二层雅间。 方才稚嫩清亮的声音正是那位女孩发出的,她看上去不过六七岁年纪,穿着一袭紫色烫金衣裙,灵气动人的眸子从上俯视着下面如蝼蚁般密集的人。 她面上并无什么特殊神色,淡淡地指了指正在咳嗽的孩子,瞟了眼那男子,道:“这孩子无辜,说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杀他有什么用呢?” 那男子已意识到楼上二人可能的身份,但不敢确定,手中孩子就像烫手的山芋,想抛,可这么多人看着,又抛不成。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可一时只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与他一桌的同伴略一思索,用内力传音,提醒道:“魔君之女。” 男子默了。 陈爷也会些武功,离得如此近自然也听着了,他有些不敢置信看向楼上俩人,只见那女孩对他笑了一笑。 “老伯,快把孩子抱回来吧,再吊着真要被掐死了。” 小胖子就像听懂了似的,方才还抽噎着,现下又大声哭了起来。 那男子立马回了神,好似找回了些勇气,看陈爷就要上来抱孩子,转身一躲,便让人扑了空。 他壮着胆子对楼上道:“闻香街向来‘不言不听’,在下所说被这孩子听取,难道连处置的资格都没有吗?” 一语出,他甚至觉得众人都倒吸了口冷气。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但既然明月庄的身份已暴露,又怎能丢庄子的脸? 女孩闻言,皱着眉想了想,倒没继续对楼下说了,她一脸疑惑地对坐在面前的男子道:“义父,闻香街有‘不言不听’的规矩?” 一句平常不过的询问,声音却能让所有人都听见,就像专程问给大家听的。 男子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搁在桌上,“嗒”的一声,众人为此抖了一抖。 他神情悠然,甚至没透出一丝内力,自始至终也没向楼下看,眼睛一直盯着女孩。 半晌,他轻笑道:“倒是没听说过。” 结论显而易见。 众人了然,楼内碗筷发出一声碰撞,紧接着千万声跟上,又恢复了吵闹的夜市酒楼。 小胖子屁股瞬间坠了地,被赶来的陈爷抱着不停咳嗽。 那男子被同伴硬拉着坐了下来接受思想教育,几人时不时抬头瞄眼楼上之人,可前半刻还在的人,这时已消失无踪。 陈爷心有余悸抱着孙子抹汗,也四下找寻那两人的身影,可到了楼上,除去放在桌上的一锭金子,一点儿影子也没了。 自此,陈爷改掉了跟风骂魔君的陋习,再也不把低于十岁以下的低智儿童带到楼里来。也是那天过后,千味楼的雅间总是爆满,只是那父女俩却从未来过了。 今日重逢,可谓是“千年等一回”,而大白天又是聚众又是占楼,更是能堪比铁树开花的奇事。 几年未见,陈爷对梅啸寒的敬畏与惧怕有增无减,要不是那女孩比先前活泼点,他见着这两位祖宗真想先跪地磕几个头。 他挤着笑弯着一把老腰,拿菜式册子递到男子面前,尽量让自己声音不发颤,“客官,要点些什么?”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十四章 市集1 侍女侍卫在木桌旁围了一圈,一位红衣女子正要上来,梅啸寒挥了挥手,她便又退了下去。 他并未接过菜册子,端起桌上倒好的茶水抿一口,好似不怎满意这闻香街第一大酒楼的茶,皱了皱眉把杯盏放下,报了两个菜名:“清河玉莲,瀑丝百丸。近日有些什么招牌特色,每类上两份,清热熬汤也……” “别又点多了,吃不完的。”裴芊衷心告诫。 “方才说什么‘玉莲’?是什么东西,好吃……诶老伯,你离这么远做什么?”她打发完一群“白鹤”各回各家,进来坐到梅啸寒对面,一脸狐疑看着面部肌肉发抖的陈掌柜。 不就从背后拿你个菜单,吓成这样? 这掌柜几天来都是背靠墙壁站得笔直,裴芊审阅白衣人,他审阅自己。 不过这些天都是到点回宫里吃,今日还是第一次在外用膳。 裴芊笑眯眯看着菜单,边翻边道:“今日怎想的在这吃了?前几天都等我回去的。” 梅啸寒随意将手搭在桌上,目不转睛盯着眼前人,“下午空闲,不是说想逛市集?今日准你去。” 裴芊闻言,倒没露出什么兴奋的表情,翻看了半天菜单才发现上边没图,字都看不懂,只能递还给掌柜,让他按照梅啸寒点的下单。 她一手撑着小脑袋,身高有些不够,倒是把脖子撑长了,“二三十个黑衣人尾随的游行么?” 梅啸寒笑了,“有我在,还需要他们跟着?” 裴芊顿时来了精神,“就咱们两个?!” “有疑问?” “没有没有!完没有!”裴芊两眼泛光,就差没拍桌子了。 要知道,她在现代就特别喜欢古时的建筑,但现代大多都是仿的,还插了许多霓虹灯,弄得十分不伦不类,现下有机会见识到货真价实的古玩,简直就像第一次逛庙会的小孩般兴奋。 “我穿过来……醒过来之后就没去过市集,”她暗自呸了口,见人没注意,接着道,“早就听闻这离城镇特别近,只不过要出门总得一帮人跟着,太招摇,今日总算能清清静静逛回古街了!” 而且还有一句她没说,女人逛街的乐趣在于购物,现下古董在前,还有个多金老爹,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付钱了! 梅啸寒见她如此高兴,也不自觉溢了些笑意,问道:“这么想去?要买些什么?” “那可多了,”裴芊正襟危坐,毫不客气板着手指数,“市集肯定有什么木雕玩物吧?这个收藏几件,还有玉器、石刻、琉璃瓶,若是碰着古籍也来几份,然后是字画、屏风……” 说话间菜已经做好了,陈爷不敢怠慢,亲自把菜端来,走近一听这女孩的话语,不禁心口一抖——这得多少银子? 梅啸寒听了也眉头一跳,许是没料到这人狮子口开的如此大,他捋了捋谈及的那些东西,道:“尽是些古玩。宫里玉器瓷瓶无数,怎没见你抱回屋去?” 裴芊闻言摇摇头,“这可不一样,那是不动产,不属于我,我买的才是我的东西。” 梅啸寒听乐了,“给你的那些零用下发完,没剩多少了吧?方才说的古玩少算也得百两以上,我出银子买下的,就是你的了?” 裴芊敛了神情,故作惊讶眨巴眨巴眼:“义父不打算送给我?” 梅啸寒:“……” 残月宫有商道攒下的积蓄,真是万幸。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十五章 市集2 梅啸寒对自家闺女烧银子的兴趣爱好无奈摇头时,并不知道裴芊打的什么算盘。 回家未有时,防患于未然。等哪日找到能穿回去的方法,这些古董可是她下辈子发家致富的关键。 不过…… 裴芊笑着瞄一眼正在给她夹菜的人,心底就像晒过阳光的被褥,温暖而柔软。 现在这样也挺好。 她拿起筷子咬了碗里的青菜梗,看看桌上的菜式,道:“方才听点了什么清河玉莲,还没上来?千味楼不是传说有御膳房的手艺吗,我看也就味道鲜了些。” “我倒不知你还对厨艺有见解,”梅啸寒慢慢嚼完口中食物,执过茶盏抿了口,拿筷子指了指裴芊还叼在嘴边的菜梗,“清河玉莲。” 裴芊愣了。 她默默把菜叶吃进嘴里,眯着眼不停想从口里的菜叶里提取些“清河”或“玉莲”的成分,然而等嚼到一丝不剩,她仍没悟出其中妙处。 她吃了半月残月宫的伙食,略略了解这里貌似没有味精或耗油之类的东西,菜式简单,也没什么味道。 虽说早已习惯,但吃到这贵上天价却寡淡无味的小青菜,她不禁有些不平衡。号称“御膳房私厨”的酒楼就清炒菜叶的水准,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她问:“瀑丝百丸呢?” 梅啸寒指指。手撕包菜配肉丸。 “群英荟萃?” 芦笋炒香菇炒蒜苗。 裴芊菜单上也就唯独认识价格了,她记得这道群英荟萃貌似要二十两。 她把筷子一放,看着正细嚼慢咽的梅啸寒道:“这太黑了,改日我给你做顿饭。” “哦?”梅啸寒挑眉,“御膳房的手艺,可有信心比过?”说着,他也放下筷子,伸手示意裴芊把碗拿来,“来,盛碗汤。” “就这比家里味道重那么一丢丢的菜,还能是御膳房?我都有点心疼皇帝了,”裴芊递碗过去,看着人盛汤的动作,提醒道,“不要香菜。” 听见话里的“家”字,梅啸寒还有些笑意,可听完后半句,他执勺的手忽然一顿,但也只有一瞬,下刻又恢复原样。 他将汤稳稳放在裴芊面前,看似无意问道:“芊儿不吃香菜?” 裴芊没注意到对方细微的变化,自顾自喝了口汤,解释她自小就留下的习惯,“也不是不吃,只是有个一顿饭不能吃两种叶子菜的说法,”这话放现代都有朋友觉得古怪,裴芊想了想,又加一句,“我也是听人随口说的。” 梅啸寒淡淡“恩”了一句,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执筷的动作更缓慢了些。 来到这个朝代后,作为经常吃川菜的裴芊,菜式实在太淡,每顿几乎都只吃六分饱。现下这菜多了点儿鲜味,较往日吃的多了些,但越吃,她就更对重展厨艺跃跃欲试。 在现代,她都是一个人在外打拼,父母在小时候就离异了,法律判给了嫁去澳洲的母亲,从初中开始就没谁管她,平常生活都是自己掌勺,厨艺不说能拿厨师证,说在新东方培训过还是有人信的。 裴芊放下碗筷,人模人样扬扬小脸,道:“就明日,让你尝尝什么叫做‘舌尖上的美味’。” 梅啸寒早习惯了这人胡闹,不紧不慢放下筷子,拿过一旁的白巾擦擦嘴角,“舌尖上的美味,这说法不错。”他向旁边看了一眼,在一边站成排的红衣侍女立马走了一个过来,恭恭敬敬把钱掏出来,给了墙角罚站的掌柜。 梅啸寒站起来,对跟来的黑眼罩手下说了几句,酒楼二层几十个侍女侍卫像接到什么指令,顿时排好队,不出半刻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将手递到裴芊面前,“走吧。” 裴芊擦了擦嘴角,欣然将手放入略显冰凉的掌心,“恩。”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小天使们看了留个评论吧~么么哒! 第十六章 市集3 闻香街是青城,乃至大夏出了名的夜市,但也正因夜间才热闹,白日清净得很,若是真要买些什么物品,这边的居民一般还是会选择去不远的城镇。 这条街位于南山脚下,与城镇正经的市集只有一河之隔,河上前些年建了一个小桥,故而可乘船可骑马。不过这明扬桥修得不错,就是地方不够宽敞,方修好那几年因为抢占道路的事上过无数次公堂,朝廷弄烦了,去年腊月,就加征了个过桥税作为新年庆贺。 加税不过皇上一句话,下边衙门办可就有了风格,有税就有油头,此时不捞更待何时? 久而久之,明扬桥便成了有钱人的捷径大道,平民百姓还是一如既往挤船只,形成现下桥上空荡荡,河里水波浪的景象。 裴芊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一手拽着名为梅啸寒臂膀的扶手,一手翻着帘子观看“水上市场”。 她被马车震得声音发颤,身子虽车葫芦一颠一颠,胃里也阵阵翻涌,“咱们为什么不乘船?这马车我可不愿再坐第二回了。” 梅啸寒明显也是马车中的一员,但他身子贴着车壁,像是习惯车的颠簸,一路都坐得很稳,哪怕一只手被裴芊抓着晃,声音也无一丝异样,“河上船只太乱,水面也脏,不如马车方便。” 从裴芊角度向下望,只能看到船只和密密麻麻的人,水质根本看不清。下面的人大概有几百个,船却只有十余条,如果梅啸寒不开挂,定是要等到天黑才能过河。 而且这些吵吵嚷嚷的人,有绝大部分都穿着白衣,老少都有,想必是一个时辰前接受检阅的那批人。 裴芊良心一痛,不忍再看,老老实实放下帘子,庆幸自己没走水路被人喷口水。 明扬桥修建还是有好处的,不用绕道码头停靠船只,马车颠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就到了河的对岸。 桥的一面,是夜间灯红酒绿的勾栏暗市,而另一面,则是人声鼎沸的城镇中心。 经过了桥正中的缴税点,再前去就能看见拥挤的人群,以及琳琅满目的各国物什。 叫卖声不断,还混杂着些新铺开店的鞭炮和舞龙锣响,有从码头上来的商队正在采购,也有热腾腾的包子铺等待光顾,一条街被招牌、灯笼和密如巢蜂的路人堆满,望不到尽头。 这的人穿着各色衣裳,乍一眼看过去都很普通,但仔细看便能发现,有些人的瞳孔颜色不一样,五官轮廓也充满着异域西方的特色。 商贸胜地,名不虚传。 马车过桥后就进不了大街了,裴芊迫不及待跳下马车,双眼放亮环视周围一圈,总算是找到了穿越来的实感。 古街!名副其实的古街! 梅啸寒手被抓的生疼,他打发车夫回去,转头看见跟前人就差没叫出来的欣喜神情,不由地捏紧了掌心的小手。 竟没发现她这般喜欢。 还没来得及提醒这小人儿别走散了,裴芊拉着他就往集市边一家字画店里钻。 “义父,我们去看看这个!”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十七章 喧嚣1 青城是商贸枢纽,古玩铺少说也有几百家,大的小的官营的私人的,一个瓶子能给编出上千种价格。可要说最权威,还数正对明扬桥里的那十几家。 其一,明扬桥附近商铺租金极贵,非富购不起;其二,明扬桥税收参了水,只要在正对商街上开了大铺子的,那都是与官府通好气的背景户。有钱有势,卖出的东西不论好坏,都会被当成官方标杆。 名德轩是距明扬桥最近的古玩铺,也是这儿最大的一家,主售字画古籍,每日来店里的人络绎不绝,日收净赚百两。 李泉是名德轩的第四代当家了,老爹是城里名声远扬的举人商户,老娘家有个当县官的爷爷,名德轩在青城这个商贸战斗基地混得风生水起,少不了这两家功劳。他从小就跟着爹走南闯北,在被人坑和坑别人中摸爬滚打,大河大川都见过,等心性磨得差不多,而立之年正式经手名德轩,至今已有十载了。 名德轩的营生,说来十分简单,因着店小,伙计只有一人。来往客人多,由着他们看,最后惜字如金报个价,银子就来了,李泉一般就坐着个太师椅,自顾自把玩着价值千金的玉杯。 今日也是如此。 秋日凉爽,他舒舒服服靠在软蒲团上,戴个西洋来的黑眼镜,看着自家伙计收银子,乐的自在。 店里客人一般都是能掂量自己腰包的文化人,进来后只管挑,言语很少,故而哪怕几十人挨在一起,店内也还算安静。 可这常规的安静,今日却被一个女孩打破了。 “义父,这字写得好大气!” “这画怎一点儿都不像?就要它了,抽象派一向很值钱!” “义父,这画的是残月宫吧?可这梨树我就没见它长到两米,哪有屋子高?” “这把玉扇怎么还有刻字?义父,这写的什么?” “义父,你钱带的够不够?” 李泉听着这聒噪,一声咂嘴,想是又有外地来的乡巴佬来凑热闹了。他最烦那种买不起装阔,买得起还讲价的土包子。 他把遮挡视线的墨镜略略往上扶了扶,只见几个硕大的摆放台后边,站着一个十岁大的女孩,和一个年轻男子。 这女孩从店门口一路叽叽喳喳到店里,每幅字画前都要点评几番,旁边的客人见状,都远远躲开,给这两人留足了一个圈,供他们交谈。 但其实也就女孩一个人在说,男子只是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回答几句。 按照之前的性子,这时李泉应该立刻出马,报惊天地泣鬼神的价,早点把“土包子”糊弄走,还客人一个清净。但他眯着眼打量了会儿,权衡一二,选择待在原地暗中观察。 这俩人衣着不凡。女孩的衣裙是棉纺手织的,尤其是边角镶着一排排细小的水晶珠,不仔细看注意不到,但只要她站在略微光亮的地方,这条裙子就会像波澜绽起水花般绚丽,是近日西域新来的货。女孩眼睛十分有神,漆黑瞳孔望向前方,满满的笑意,看着让人着实感受到年轻人的生命力。 那位男子看上去就更是非富即贵,且不论一身李泉看半天也看不出做工的金丝镶边衣袍,俊朗非凡的五官加上淡然却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就足以将身旁众人拒于千里之外。他眉心一点极淡的殷红,眼尾狭长,本应透出些魅惑意味的眸子,与刀锋凌厉的剑眉合在一起,直透出一种淡薄之气。 他看向女孩的眼神总是笑的,可时不时被这双眸子掠过的人或事,心底都有些发虚。 不过衣着外貌乃身外之物,真正让李泉这个势利眼消停的,是这男子空荡的双手。 现下世道,朝中势力与江湖各门派勾结,民间乱的很,世人有些条件的,哪个不会点武功?出门在外男子佩剑已是公认的习俗,不带任何兵器又穿着富贵的人,不是想送命,就是武艺高强。 可这男子并无一丝内力气息,而在江湖上飘荡了数十年、专业看人实力软硬的李泉都感觉不到,若不是魔君级别的人物,就是缺心眼不经世道的纨绔子弟了。 李泉猜不透这俩人是何身份,多年未有的好奇心迸发,他又坐了会儿,默默把黑眼镜兜在领口,踱着步子走了过去。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推荐好友的文文: 《乖乖女重生之医女翻身》 笔名:车浅草 介绍:这是一个乖乖女穿越到古代受欺凌,变身女强人的故事。小说中不乏女主与心机女斗智斗勇的故事,更有帅气高冷的男主傲娇独宠..... 小剧场一 富少:“我劝你还是放弃反抗,乖乖从了本少,实话告诉你,本少看上的女人,还从来没从嘴边飞走过” 苏晓云:“无耻,下流,我劝你最好将本姑娘放了,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第十八章 喧嚣2 众人见软骨头似的李老板竟然从椅子上下来了,略微吃一惊,自觉给他空出了条小道,围在旁边准备看戏。 李泉早习惯了这待遇,短靴踏在木板上咯吱咯吱响,他垂着头,指了指面前的山水名画,绽放一个经验十足的谄笑:“小妹子,看中这个了?” 女孩见人过来,也不认生,十分大方地一笑,水灵的大眼闪得人心坎里去,“说实话,这画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但与前边几幅相比真没什么出色的地方,不过我不是专家,也看不出什么,”她指指画边上的署名和印章,问道,“老伯,这是谁画的呀?” 老伯……年仅不惑的李泉额角跳了跳。 他努力保持微笑,一字一句道:“这是严如玉未及加冠时的画作,画的是江南边县之景,小妹不知,正是因为普通,才值钱啊!” 女孩愣了:“为什么?” 果然是个不懂行的土包子。李泉下了定论,但能贬低贬低穿水珍珠的人,在他认为也是一种虚荣的乐趣。 他不厌其烦解释道:“正因为太普通,所以坏名声,这严如玉的画作早就一幅幅被他自己买回去了,世上没剩几幅,像小店的这幅就极为稀有,既平凡、还有些画笔失误,届时一定会以高价收回,增值指日可待啊!” 女孩貌似有些不懂这种越难看越值钱的谬论,她扯了扯一直在旁边看着得男子,疑惑道:“世上有这样的冤大头?” 男子看着画本还满眼不屑,见女孩问他,立刻又是溺死人的温柔,他笑着点头:“有。” “哦……”女孩沉吟,“那他肯定很有钱。” 男子这回倒是没掩住眼底的神色,语气也有些轻蔑,“机遇碰巧,一朝得势罢了。” 女孩似是也听出了其中意味,笑的十分狡黠,用手肘怼了怼男子胸膛,“和这严什么的有过节?” 男子失笑:“就你机灵。” 李泉觉得自己在这就是个摆设。 受不了在自家店里还这么被冷落,旁边还一圈人看着呢,李老板咳了咳正正神色,道:“妹子看中了什么、要找些什么,还请与我说,我给你寻来,小店铺子不大,这堵着也妨碍旁人兴致不是?” 女孩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喧哗玩闹影响到了他人,她看看围成一圈的人,又扯扯男子衣袖道:“说的也是,这店太小了,那就要方才说的那些,咱们去下一家吧?” 男子点头,道:“好。”他用手换过袖子,拉住女孩小手,径直穿越人群,走了出去。 临走前,众人还听到那女孩调笑了句“我会不会把你买穷呀”,男子以笑作答,二人就这么十分和睦地消失在了名德轩。 林泉同一众路人一般,脑袋发懵,愣在原地。 这俩人是专程来秀父女情深的? 他见过无数闲到发慌的人,但像闲到这种境界的,他还真没见过,开眼界了。 目送那二人离开,众人总算恢复一刻钟前的观赏挑选动作,记下了今日茶余饭后的谈资,名德轩又一次回到往日安静而高尚的气氛。 可还没等林泉恼怒地在太师椅上坐下,门外又来了个稀客。 来人穿一身黑袍,左眼戴着个眼罩,一把长剑挂在身后,是名副其实的江湖中人。 不过自从残月宫声势扩大之后,红黑色袍子便很少有人穿,一日见两个,不禁让林泉有些心悸。 他见那人走过来,到管账伙计面前说了几件方才女孩看中的字画,从怀里掏出一张票面和一小片红叶递去,随后一刻也没多留,脚下生风走了。 给银票和住处可安排送货,这是商街的规矩。 林泉有些犹疑地走到伙计面前,“那谁?” 伙计拿了票面确认,回道:“没留名,只给了片叶子。” “哦?我看看。” 林泉接过红叶,才刚瞄了一眼,背上冷汗就发了个透心凉。 他被夺魂似的猛地一回头,店门处都是前来挑选的路人,不论方才的黑眼罩,还是那对父女,都不见身影。 伙计看自家老板面色苍白,手也抖得厉害,意识到肯定出了事,小声问道:“爷,那是什么人?” 林泉哆嗦着嘴皮子,想起那位提及严如玉一脸轻蔑的男子,说话有些不清楚。 “魔……魔君!”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推荐好友的文文: 《乖乖女重生之医女翻身》 笔名:车浅草 介绍:这是一个乖乖女穿越到古代受欺凌,变身女强人的故事。小说中不乏女主与心机女斗智斗勇的故事,更有帅气高冷的男主傲娇独宠…。 小剧场一 富少:“我劝你还是放弃反抗,乖乖从了本少,实话告诉你,本少看上的女人,还从来没从嘴边飞走过” 苏晓云:“无耻,下流,我劝你最好将本姑娘放了,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第十九章 故人 裴芊自名德轩出来就没停过,东窜窜西转转,这家店里逛两圈,那家铺子瞅一遍,就连寻常的包子铺也要凑近了去看,买几个来吃。 桥边商街人实在太多,个子矮的一个抬头,都能撞上身后人的肩膀,地方小,店面也都是小巧玲珑,没闻香街大气,却更有人气。 裴芊一边啃着豆沙包,一边拽着梅啸寒在人群里穿梭,百米外的黑眼罩大哥则发挥自己的轻功优势快速付款。 “说好就咱俩逛逛,到底林大哥还是跟来了。”裴芊道。 那位常年跟在梅啸寒旁边的独眼亲卫,名叫林河。 “你这么大手笔,不需有个人给账?”梅啸寒拉着她小手,巧妙躲过无数个试图踩他鞋的刁民,“银票都是林河揣着,我不怎管。” “这么大心?”裴芊对有钱人嗤之以鼻,把自己的钱放别人那还能心安理得,虽说林大哥对她不错,可毕竟是个外人。 她问道:“要是有人挪用公款,或者直接携款逃跑怎么办?” 梅啸寒笑的更欠揍了:“他们打不过我。” “……” 好吧,这是个强权社会。 裴芊翻了个白眼,继续游览琳琅满目的商铺。 这些商铺都挨得极近,要看就得挤过人群蹭到摊前才能看清,故而要把整条商街的铺子都逛一遍是不现实的。 但所谓热闹必新鲜,裴芊环顾一圈,很快便锁定一处姑娘最多的摊子——想必不是胭脂水粉,就是簪花装饰。还没见过古代化妆品的她一个劲往前挤,凭借比旁人要更小巧的身材,成功在半刻钟内看见了小摊貌。 然而这是个首饰摊,并不卖胭脂。 小摊上摆放着数百种玉簪、步摇、手镯,有的是红木雕刻,泛着些木头的清香,有些像是西域来的样式,镶嵌了许多彩色宝石。 大夏没有千年后的自动技术,所有物品都是手工制作,这些首饰上的镂空雕花极为精美,百合牡丹栩栩如生,就连十分简单粘上去的琉璃石,都有数百根丝线缠绕在底部,略略露出规整的线穗。 女人天性使然,裴芊双眼放光在摊前挑挑拣拣,两手并用试戴了许多镯子手链,再三对比之后选中了那只红玉雕花的。 她将剩下的玉镯一一取下,笑着回头想让人参谋参谋,身后的人海却遮挡住了视线。 一个激动,竟然把梅金主弄丢了? 她看着身后陌生人群,心里有些发慌,周围的人都要比她高大,方才凭着一股猛劲扎进来,现下心一虚,就被人挤得东倒西歪。 裴芊四处望望,喊道:“义父——?” 人海喧嚣,稍显稚嫩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其中。 没人回应,以她的视线也看不见有谁招手了还是点头了。没再多停留,她立刻把手上镯子摘下,转身走出人群。可还没走几步,哪想身旁一位体型较壮的姑娘撞了一下,鞋也不知被谁踩住了,平衡没能保持,她身体一个倾翻,扑倒下去。 就在裴芊不忍直视把眼睛闭上,准备迎接踩踏事件的瞬间,头部竟撞进了某人厚实的胸膛,发间随即传来一阵凉意。 裴芊向后摸摸——一支步摇。 她抬起头,正撞进一双满是笑意的瞳孔。 “兔子一样窜进来,选中什么了?” 搭在肩上的手传来令人安心的实感,这人眼底泛着柔光,若有若无帮她挡着身边人。 花别人钱脸都不红的裴芊,此时竟有些不好意思。 她摸了摸头上的步摇,转移话题道:“这是什么?” 梅啸寒知她自己看不见,上前几步对摊主道:“拿个铜镜。” 摊主忙着收钱,混乱中没闲暇也听不清某个人的需求,可梅啸寒的话用了些内力,直接传到他耳朵里。 随心所欲传音入耳是什么功夫? 摊主知道这人不好惹,听见了,立马翻出两面铜镜递过去,谄笑道:“客官您拿好!” 梅啸寒将一面铜镜给裴芊,另一面照着红步摇,手搭在裴芊肩上,略略弯着腰身在她身边道:“喜欢么?” 这步摇较其他头饰要小些,但佩在裴芊头上倒是正好。银色穗子坠下,其中镶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玉,整个簪子是白银铸的,簪身还雕有印花。 步摇在青丝间摇曳,红玉折射着日光,显出姑娘的灵动之气。 裴芊自然喜欢,但现下距离太近,梅啸寒为让她听清,微微弯着身子凑在耳边说话,呼吸掠过耳畔,扫在脸庞,让她莫名有些小脸发烫。 她愣愣看着镜子,点了点头。 梅啸寒笑了,将镜子还了去,任由赶来的林河付账,拉着裴芊走出人群。 步摇随着脚步在头上摇晃,与手中略显宽大的掌心紧紧相握走在人群中,裴芊觉得就像暴雨时躲在屋檐下般安心。 在现代,不论父母还是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高富帅同志,都没给过她这样的安感。 她抬头看了看梅啸寒侧脸,不知想了些什么,微微笑了一下。 可惜这温馨一幕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在看向梅啸寒的时候,她余光扫到了街边一家写着“算卦”的铺子。 这铺子前没什么人,铺子主人是个老头,一身灰衣打了几个补丁,头上的帽子也有黑泥密布,一副邋遢模样,也就他长过下巴的胡子和过于纤细的身材,能看出这是个神棍。 然而衣着气质都不是问题,让裴芊差点傻眼的,是这老头熟悉的模样。 这是一年前给她和同事算命的那个! 什么孤鸾之命、克夫克子,都是他说的话!难道老头也穿过来了? 梅啸寒看着身边人惊讶呆滞的神色,有些担忧道:“芊儿?怎么了?” 裴芊哪还来得及回答,拽住牵着的手径直奔向那老头摊前,老头还捋着胡须正要询问算什么,她便指着自己道:“老头,你认不认识我?还记不记得?” 话一说完,她才发现自己换了个样貌,可梅啸寒在这又不能乱说,只能旁敲侧击问:“老先生,知道中国吗?” 老头闻言,缓缓道:“中之国,国之中部也,大夏关山至明扬河,泰山至华江,所谓……” “好了不用说了。”裴芊垂首。 看来是不知道了。也是,哪那么多人像她这样倒霉,能遇上穿越? 不过这老头给她算的可是什么不吉说什么,那时给她的心理阴影绝对能覆盖整个宇宙。 裴芊现在有钱有势,梅啸寒傍在身边,一定是好命一条,看着与那可恶老头长相一样的神棍,不由地想听听从这张嘴里跑出的好话。 她一改先前紧张激动的态度,大爷般坐在老头跟前的小凳上,昂着脸道:“老头,没有生辰八字,能算卦吗?” 几日才来一个顾客,老头振振精神,也不在乎这小孩无礼的称呼,不动声色扫了眼站在女孩身侧的男子,点头道:“能,姑娘想算什么?” “只要你能算的,都来一遍,”裴芊一笑,“最好能把我这一生都给算了。” 老头看了眼她,又捋了捋胡子,“可。姑娘请给老朽看看右手。” 裴芊经历过一回这老头流程,十分轻车熟路把手伸出去,还特意将手展开,让人能看清其上掌纹。 老头并未直接触碰这只白嫩小手,头凑上前去看了一眼,足足在这手掌上停留了几分钟。 半晌,他终于解除石化状态,眼睛还是盯着手掌,却皱了皱眉,“姑娘,你这……” 裴芊有恃无恐,“怎么?” 老头叹息一声,感受到头顶来自那男子灼人的视线,噤声思忖片刻,还是说出口:“你这……活不过二十啊。” 裴芊的手僵住了。 倒不是因为被坏消息吓着,毕竟坏消息她听多了,只是觉得有些惊讶——现在算命直接算寿命了?委婉也不委婉一下? 不过对比于她,身边那位情绪要更激动些。裴芊一句话还没说,就感觉到身后莫名传来的一阵凉意。 哪怕没武功,也能明显觉察到的那种凉意。 裴芊快速回过头,果真看见梅啸寒冷若冰霜的表情,眉心本该淡去的印记此时有些微微泛红,衬得眉下那双瞳孔愈发深不见底。 上次见到这幅表情,还是在半月前围剿的时候。 她暗道不好,立刻握住梅啸寒的手,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试图挽救神棍老头的命。 好在梅啸寒吃这一套,手里猝不及防钻进来个温热小物,他回过神,侧首看向裴芊时,肃杀之色已淡了许多。 裴芊付之一笑:“义父,没事的。” 稳定好老爹,她对着面前还在唉声叹气的老头道:“老头,乱说话可是要付代价的。” 这老头特不知悔改,然不怕命丧在此似的,不仅不识时务讲些好话出来,还要继续折寿:“老朽句句属实,姑娘之相看似福泽康健,可实际大难缠身,受小人之害颇多,且依老夫看……”神棍眯着眼,上下仔细打量一遍裴芊,眉头皱的就像中国结,“姑娘这是空壳之身啊。” 裴芊挑眉:“哦,还有呢?” “姑娘魄体缺失,需有药引为治,且命带煞气,有孤鸾之相,空壳之身残留于世,往后必有大患啊!” “何为大患?” “天地颠倒,世代更迭,江湖之上……” “老头,张嘴。” “啊?……唔。” 裴芊听见那套熟悉台词就懒得听了,从袖里掏出方才买的绿豆糕,纸皮没撕就直接塞进了老头嘴里。 任那老头咳得昏天黑地,她拍拍衣服站起来,居高临下指着这位就差没窒息的神棍,给了八个字评语—— “妖言惑众,满嘴放炮!” ------题外话------ 今天改了签约状态,多更一些~求小天使评论收藏呀! 推荐好友的文文: 《乖乖女重生之医女翻身》 笔名:车浅草 介绍:这是一个乖乖女穿越到古代受欺凌,变身女强人的故事。小说中不乏女主与心机女斗智斗勇的故事,更有帅气高冷的男主傲娇独宠…。 小剧场一 富少:“我劝你还是放弃反抗,乖乖从了本少,实话告诉你,本少看上的女人,还从来没从嘴边飞走过” 苏晓云:“无耻,下流,我劝你最好将本姑娘放了,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第二十章 灯火 青城的坊市制度与隔壁的皇城不一样,由于常有外族人在此地贸易,夜市与宵禁的时间比大夏其他城镇都要晚和宽松,尤其是勾栏地带,日头方落,月亮还没出来,知名酒楼就已座无虚席。 临近中秋,城里更是热闹,青城商贸繁华,盛行许多西域玩物,烟花、火药便是从这传去皇城的。佳节将至,夜幕降临,就见许多孩童甩着烟花棒在人群中穿梭,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与街边同样欢闹的成年人构成一副青城风光。 正对明扬桥的街道走进去,就是开阔的闹市,人不见得少了,但地方宽敞了些,显得没那么挤。街道边酒楼、小摊,叫卖的拉客的,人声鼎沸,月光铺洒在街道青石,将灯笼发出的暖光衬得朦胧许多。 裴芊走在街道上,依然新鲜地四处张望,可显然没有明扬桥时那般积极,步子也缓下来,在灯笼与月光下踱步。 孔明灯在高空摇晃着攀升,小孩追逐打闹,时不时撞着,看见年龄相仿的裴芊,咧嘴笑一笑,转眼就没影了。 裴芊垂眸看看紧握住自己的手,又抬头想看眼身旁人的神情,可惜哪怕有月光协助,夜晚的黑暗仍是把这人的上半边脸遮得虚虚实实,看不真切。 自从那倒霉老头处出来,已经一个时辰没说话了…… 如若梅啸寒生气,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凉意裴芊能感受到,可现下他一言不发,只牵住自己默默走着,让人实在不知他在想什么、心情如何。 裴芊第一万零一次想张嘴打破这沉闷气氛,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 凭心而论,如若她的宝贝女儿被说活不过二十,她也会难过老半天,能稳住梅啸寒没把老头咔嚓就不错了。 这样晦气到极致的“命格”她早已不是第一次听见,有免疫力,而且说实话,完不在意。本来就想借着裴芊这条命好,到那满口胡言的老头面前秀秀,哪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好的命也是“孤鸾”。 俗话说,命苦不能怪政府,且不论那老头坑蒙拐骗多少年,就算说的是真的,还能自杀怎么的?人活在世上,看的就是心态,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豁达才是长寿关键,整天忧心活不长久,墨菲定律会告诉你最终结果。 然而,梅啸寒明显没她心理素质强,甚至像她分析的那样,缺乏安感。 一路上都是沉着张脸,握住裴芊的手一直没放过,他直视前方,眼底流转过身旁街巷灯火,却不知到底看向哪里。 裴芊一向引以为豪的三寸不烂之舌此时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她暗自叹口气,正想着再逛一会儿就提议打道回府,一个抬眸间,望到了前方一个卖孔明灯的小摊。 小摊旁边就是大酒楼,人都往那里面走,摊前没什么人,不需要排队。 裴芊灵机一动,拉着梅啸寒往那走,一过去正好前边的人已经写完寄语,抱着孔明灯放了。 这摊子比较高,她堪堪只能够到摊前,正要后退几步吼一嗓子让那摊主看见,紧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忽然间松了。随即腰上传来一股力量,整个腰身被圈住,还没反应过来,脚一腾空,她便硬生生长高了几十厘米。 摊主看着眼前被举高高的少女,一愣之后,笑的十分和蔼:“小妹儿,要什么灯?” 裴芊双脚悬空,但意识到自己被谁抱在怀里,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眼睛扫过摊前各式各样的纸灯,昂昂下巴指着一边最普通的孔明灯道:“要那个,两盏。” “好嘞,”摊主取了两盏灯递过来,顺带递来了两张纸条和两支毛笔,“小妹儿尽管写,不够了这还有。” “好,多谢。”裴芊拿了灯接过笔纸,一阵失重感传来,她被稳稳放下,脚已挨在了地上。 她抬首份孔明灯套装给梅啸寒,自己拿着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字。 梅啸寒本以为她是图个新鲜,没想到还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了起来,他看着这小人儿用手掌抵着写字,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记不清上回写孔明灯是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拿着手里轻飘飘的纸灯,一时深切感到光阴之沉重。 梅啸寒本就不是会把心愿寄托在一盏纸灯上的荒唐人,他执笔潇洒地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将它折叠好挂上灯下吊环,一套动作下来,身旁那人竟还在奋笔疾书,一张纸都快被墨汁填满了。 他好笑地凑上前去,望了眼纸条,挑眉道:“在写什么?” 裴芊见人凑过来,本要捂着不让人看,但忽然想到自己写的是简体字,跟这儿隶书不像隶书小篆不像小篆的字体有天壤之别,便大方摊开手让人看。 “喏,想看自己看。”反正你也看不懂。 梅啸寒不出所料一头雾水,其实也不怪他,这拿软毛笔写出的字,放在现代也不一定有谁能看懂这些鬼画符。 不过咱梅宫主可是名门世家出身,什么波斯语东倭语都略知一二,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字都不认识的语言,他看了半晌,问道:“这是哪国语?” “哪国语都不是,”裴芊写完最后一个感叹号,把纸条挂在灯上,眯着眼若有其事道,“这是一种符咒,能给人好运的!” 信了才有鬼。梅啸寒哑然失笑。 裴芊把笔还回去,开口正要向摊主借个火,余光里闪过一丝微亮,灯里的蜡烛已然闪烁。 她回头看眼梅啸寒眉间,果然见那淡去的印记又一次浮现出来,现下在夜里隐隐泛着红光。 绝世武功还有点火功能,真是方便又省钱。 她打趣道:“义父冬日都可以不生火了,自给自足。” 梅啸寒也笑:“夏日还能结霜,来年给你做冰雕。” 裴芊竖起大拇指:“好功夫!” 他俩有说有笑朝街道空旷的地方走去,倒是没管被陡然出现又瞬间消失的内力怔住的路人。 大夏孔明灯没有现代这么多规矩,不怕意外火灾,在哪等能放。裴芊走到街边人少的位置,抬手将灯放了出去,梅啸寒看了她半晌,也释手任灯飞向空中。 烛火泛着橙光,带着灯身随风摇曳至远方,纯白的纸灯被那抹暖光穿透,隐约忽闪着,灯下纸条吹拂飘荡,上边字迹点点,承载着心愿的纸灯,就这样摇摇晃晃地把一腔思绪送上了高空。 明月尚残,晕染开的白光里闪烁着几颗微不足道的星辰,而空中明灯千盏,交相飞舞,硬是给这略显萧条的夜色,添了几笔浓重的暖意。 裴芊仰着头,目送纸灯远离,直到变成千万灯盏中的一个小点。 她知道梅啸寒在看她,但她没有回头,等到自己那盏纸灯彻底不见踪影,她才缓缓道:“义父信命么?” 梅啸寒望着她,想到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半晌,道:“信。” “可我不信,”裴芊收回视线,侧首对着梅啸寒一笑,“命这个字都是人造的,怎么说也应该是命信我,不该我信命,对不对?” 梅啸寒不语。 她接着道:“佛说有因必有果,也就是有因才有果,找不到因,这个果总是可以改变的,”她摊摊手,“其实像这些命不好的话我听多了,但他们无根无据,我安安分分活着,不觉得能成为恶果的因。” “什么孤鸾、克星,这回更过分,直接说活不久了,如若相信还为之伤神,最后累及身体,那才是恶果。” “世上没有什么预言家,人都是多变的,比如你说我明天会死,那我明天就不出门,比如你说我福寿康健,那我今天就自杀呢?。” 说完,她上前握住了梅啸寒的手,眼睛印出灯火漫天的色彩,轻轻笑道:“再比如,有义父陪着我,又怎会是孤鸾呢?” 话音方落,街上貌似不知哪个酒楼开张,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响,而后开始放起烟火。 烟花在空中绽开,一声巨响将七彩之色散落在城镇每个角落,孔明灯随着强光焕发生机,直将夜空绘成了斑斓银河。 注意力被烟花吸引,一阵阵炸响撞击着耳膜,裴芊看着不输于现代的烟火,心如同绑上了这些火花,渐渐融入进这灯火绚烂的城镇。 烟花持续震响天空,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轻柔的力量搭在肩上,让她转了个身,迎面埋进一片胸膛里。 这力道拥着她,就像圈住一块易碎玻璃。头顶上方声音哑然,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又是一阵哄响,还伴随着路人的呼唤。 裴芊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抬起手回抱住这人,无声点了点头。 灯火缤纷炫目,中秋将至,团圆佳节。大夏所有城镇远远看着来自青城的烟火,不论风云变幻的朝廷还是暗流汹涌的江湖,每个眼底闪过这抹花火的人,都切实感受到沁入心脾的人情味。 没人知道裴芊和梅啸寒在孔明灯上都写了什么,以至于多年后,裴芊还依然拿这个当筹码套人话。 可事实上,当年那张纸上寄托的愿望太多了,她自己也不记得,想半天也只能记清最后三个字—— 愿君安。 ------题外话------ 这章过后就要开始搞事情了w看过的小天使请评论一下呀~收藏当然更好惹~ 第二十一章 前夕 八月十四,残月宫。夜星闪烁。 林河站在充满少女气息的闺房内,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让能看见的右眼像左眼那样戳瞎最好。 他是残月宫宫主的亲卫,一向跟在梅啸寒边上干着护卫加付钱的工作,但任劳任怨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有幸独自进入小姐闺房。 这份殊荣,配上自家主子将来知道自己夜间进出小姐住处的神情,让他感恩戴德,想即刻以死谢罪。 裴芊坐在正厅内的贵妃椅上,遣下服侍的红衣侍女,只剩碧儿一个站在身边,门吱呀一声关上,整个屋子静下,一坐两站,像公堂一样肃静。 裴芊看着黑衣人雕塑般等人宰割的站姿,也觉得自己有点像审犯人,不禁道:“林大哥,这么紧张做什么?” 林河听了立马抱拳:“小姐言重,不敢当。” 知是那句“哥”的问题,裴芊见人如临大敌,在心底好好反省一边自己最近做没做什么让人听了闻风丧胆的事,可思来想去,除了那日在市集买了几千两东西需要检讨之外,还真没什么别的。 这林大哥一直跟在梅啸寒身边,应是很亲的下属了,对她也十分不错,就是左眼带了个黑眼罩显得凶了些,实则人挺好,且有些死板,叫他过来谈个话都不敢坐下。 林河战战兢兢杵在原地,只求赶紧逃出生天,可她貌似并不觉得深夜邀请未婚男子进自己闺房有什么不妥。 裴芊将语气放得很柔,缓道:“林大哥不用这么拘谨,我这大半夜叫你来,并没什么大事,就想问你些问题。” 林河道:“小姐请问。” “我看你总在义父身边,平日他用膳的时候,你也看着吗?” 林河略一迟疑,但还是很快做出回复:“是。” 裴芊开心了,“那你肯定知道他都喜欢吃些什么了?” “……” 这回林河没有立即回答,他悄悄抬眼,看了看面前女孩的神色。 据他所知,这裴小姐可是有前科的,逃跑逃了五年,现下好不容易消停,难道开始打下毒的主意了? 他想了想,答道:“虽宫主用膳属下在暗中保护,可属下只略知咸淡偏向,具体喜好并不知晓……” “不用具体不用具体,”裴芊听人回答如获珍宝,立马抬手招呼碧儿,“把口味告诉我就好,碧儿,拿笔纸来记着。” 碧儿早就准备就绪,一声令下随即拿出备好的笔纸,摆好姿势准备实时记录。 裴芊看着林河,开始发问:“义父爱吃甜的咸的?” 林河觉得自己在录口供,可说出的话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之后向宫主请罪:“咸。” “吃不吃辣?” “不吃。” “蒜呢?有没有忌口?” “蒜、葱、姜、笋、腐类、豆类,一律不吃。” “哦……”裴芊点点头,“还挺多规矩,好在提前问了。” 林河趁人间歇,犹疑道:“敢问小姐,了解这些是……?” 碧儿闻言皱眉:“小姐打听点儿东西需向你汇报原因?” 林河一言出,也没继续再说,裴芊对碧儿摆了摆手,随即神秘道:“林大哥,就我把你叫来问这些的事,你可得替我保密。” 林河一听心里暗道不妙,想是这小姐又要耍花招,这回还拉他入伍。他正要推辞,哪想一抬头,看了看裴芊手指的方向,随即把话咽了回去。 那是一沓书籍,准确的说,是食谱。 成功把间谍林河送走,裴芊看着写满口味喜好的机密文书,虽说上面的字仍有许多不认识,可心里想到明天能大展身手,不由地暗笑出声。 碧儿见自家小姐委身厨房还笑的一脸开心,无语道:“小姐,下厨做菜都是奴婢这些下人的事,您怎这么高兴呀?” 裴芊抓过来桌边食谱,翻开被自己折好书页的部分再熟悉一遍,“这儿的菜实在太难吃,明日正好过节,给你们露两手。” “难吃?”碧儿想想最近小姐还算不错的胃口,没觉得她怎么嫌弃。她想想,又道:“可宫主的食物一向都是膳食坊那边负责,小姐费尽心思做的菜,还不一定能摆上桌呢。” “怎么,怕我下毒?”裴芊挑挑眉,见碧儿哑口无言,她接着道,“放心,其一,我无毒可下,其二,梅老爹不会怀疑我的。” “小姐这么确定?” “确定。”裴芊点头。斩钉截铁的回答。 碧儿望着自家小姐,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她喃喃道:“奴婢竟不知,小姐与宫主关系这般好了。” 闻言,裴芊回味了一番,停住了翻看书页的手。 她望望碧儿,随后把书合上,站起身走到里屋铜镜前,不用言语碧儿就已上前来帮她梳理拆发。 裴芊看着镜中的自己,待最后一支红步摇拆下放置在桌上,她才轻轻出声。 “碧儿,你有亲人吗?” 碧儿手一顿:“没有,奴婢自小跟着夫人,夫人仙去,就跟着小姐了。” “恩,”裴芊道,“你从小就跟着主子生活,母亲死后就在我身边,那若我现在说放你出宫,让你自由,你愿意吗?” 碧儿彻底被吓到了,握着木梳的手还没松,直直跪了下去,带有些哭腔道:“奴婢不愿意,奴婢不想离开小姐!是奴婢做错了什么,还是方才……” “哎,别激动,我不过说一说,”裴芊见状连忙把人扶起来,她握着碧儿的手,笑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愿走,只是想告诉你,这是一种心理,”她一顿,“依赖性。” “世上谁不愿自由?可自由是有代价的,在没有能力自由之前,人都有依赖性,所依赖的人,正是能带来安感的那个。比如说,你依赖的人是母亲和我,而我依赖的人,是梅啸寒。” 她见碧儿不语,看看镜中年纪幼小的样貌,接着道:“现下我们都是承担不了自由代价的,没了依靠,过上的生活只能比现在更糟。我知道,梅啸寒杀了父亲,逼死了母亲,可如今他才是能给予我庇佑的人,除了他,还有谁能帮我?” “小姐……” “不用担心,我不想诉苦,”裴芊一笑,“相反,我觉得很幸运。不知道梅啸寒给你留下怎样的印象,也许是因为那场变故你亲眼所见,才对他有所误解,”她余光不经意扫到梳妆台上的红步摇,看向碧儿的眼神更为坚定,“但碧儿,我有感觉,他并没那么坏,我们不用这样如临大敌。” 碧儿怔住了。 桌台上的烛火摇曳,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就这样对视片刻后,碧儿叹了口气,抹抹眼角还未落下的泪珠,绕到裴芊身后继续替人梳理青丝。 “小姐,奴婢能陪在小姐身边就足够满足了,不论宫主是好心是恶意,奴婢都遵从小姐意思,与小姐共生死!” 听完一番神似出征前的豪言壮语,裴芊无奈摇摇头。 不过她也知道,碧儿仍心存芥蒂是正常的,毕竟天天住在杀害主子凶手的屋檐下。如若她是原主,可能也会扇这样说的自己两巴掌。 但原主有杀父之仇带来的隔阂,她没有。反正来日方长,也不急这一时改变态度。 头发梳理完毕,裴芊站起来正要往床榻边走,脚下一个不稳,竟然撞上了梳妆台的小角。 尖锐的桌角撞击小腿嫩肉,一阵钻心的疼顺着神经爬上来,裴芊的眼泪花瞬间溢了出来,她惨叫一声,蹲下身去揉自己小腿。 在自己房间走个路也能撞着,也是没谁了…… “呀,小姐怎么这般不小心!快让奴婢看看!”碧儿掀起裴芊那块被撞的裤脚,白嫩的肌肤竟青了一块,她赶紧站起跑到隔壁房里去拿药膏,边走边道,“小姐可别动,奴婢一会儿就过来!” 裴芊心想这小伤等痛过就好了,可她一抬手制止,碧儿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她无力将手垂下,随即笑着直接坐在地上。 疼爱自己的老爹,忠心耿耿的丫鬟。原主这日子,过的比她要好多了。 她早以为自己习惯了孤身打拼的生活,可真正体会到有人陪伴的温暖,她才发现之前的日子是多么索然无味。 她将手放在自己胸口,触摸其中传来的心跳。阴差阳错占用这个身体,在没找到方法回去之前,就只能先借来体验人间真情了。 疼痛缓下去,地板也够凉的,她撑着想站起来,然而手上一个打滑,溜进了桌角下边。 手腕扭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呼痛,她手指一转要伸出来,而就在她暗道今日倒霉的时候,貌似挨到了什么硬硬的物体。 她一愣,保持原姿势又摸了摸,发现确实桌下有一块凸起的地方。 梳妆台底下有东西? 裴芊眉心一跳,也许是多年看悬疑电视剧留下的阴影,她总觉得在隐蔽的地方发现新东西不是件好事。 她抬头望望屋外,确认碧儿还没回来,悄无声息把手伸到桌台下的缝隙中去,里面几乎都是灰尘,摸在手上干干麻麻的,可不过多久,她就摸到了方才触到的物体。 这物体藏在边缘位置,她方才摸到的不过是一个小角。 然而明显裴芊手长不够,她换了个姿势趴在地上,这才把那东西从桌子底下抽了出来。 是本书。 书是硬壳的,看起来较为精致,现下上面已布满灰尘,还缠着些没清扫干净的发丝。裴芊用袖子擦了擦,将上面一层灰蒙蒙的遮挡去掉后,便显现出书本真正的样子。 她翻开随意看了几眼,每页都工整记了些东西,但这些字她并不认识。 这封面是厚牛皮做的,用丝绢包了一层,这层绢布上绣了许多梅花,而除花之外,在右下角竖着绣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哪怕天下文盲不认识,她也认识。 裴芊。 “小姐您怎么坐地上了?药膏拿来了!” 裴芊吓得一个激灵,眼疾手快把本子往桌子底下推了回去。然而本子方推进去,她又觉得自己是悬疑剧看多了。 发现一本塞在桌子底下的书都能想这么多,她怎么没去当编剧? 看着碧儿细心给自己上药,一时的安静,将方才惊慌的情绪霎时冲淡,可她悄悄抬眸望了望眼前实际上相处没到一个月的人,平稳的心跳又蒙上一层纱雾。 只看到一个名字不能代表什么,上面的字还看不懂,可能只是下人没注意收拾到这,暂时没清理出去罢了。她这么告诉自己。 那本子就让它呆在桌底吧,反正要它也没用。马上中秋,别让这些琐事影响心情。 ------题外话------ 大家国庆放假快乐呀~!日常求评论求收藏~! 第二十二章 中秋 “快些快些,把油碟拿来!” “醋呢?小姐来找了!” “哟这火生的,以为今日还是我掌勺呢护着你?多加些柴火,一会儿小姐要你小命!” “嘘小声点儿!小姐吩咐了别闹太大动静!” …… 中秋节的残月宫,可从没这样热闹过。 残月宫建立这么多年,宫中陪侍、弟子上万,可除了大年夜会挂几盏灯笼,平常的节日从未有过什么动静,该做什么做什么,连宫主生辰都未怎么操办。 也许宫主本身口味不怎挑剔,窝在宫里膳食坊混饭吃的厨子们从没接受过什么视察整顿,只要保证菜里没毒,做的再不堪也没谁责罚。 而今日太阳却打西边出来,宫主的宝贝闺女竟亲自跑来膳食坊。 这些厨子一大清早就被传令惊醒,说是小姐亲口下令让他们今日休息,不必当值。 不当值,就等于不做饭,厨子不做饭谁做?宫主么? 他们心惊地偷偷跑去膳食坊,在门口一看,立马撒丫子刷锅、洗碗、切菜,一刻也不敢怠慢。 小姐亲自下厨了! 裴芊把头发盘了起来,戴了顶自制的厨师帽,较长的围裙越过鞋底拖沓到地上,脚踩木凳手拿锅铲,小小的手掌将铁锅颠得一颤一颤,颇有点儿大厨风范。 一盘青椒肉丝出锅,她刚想跳下凳子拿盘子去洗洗盛起来,身旁一个侍女眼疾手快,递了张洗净的瓷碟:“小姐,您拿好。” “好,谢谢。” 裴芊接过盘子,把菜盛上去,盘子正要放下,又来一位侍女将它接过,稳当当摆在干净的白布上。 “小姐,奴婢来。” 侍女说完就走,貌似并不想邀功求赏,偌大的膳食坊来来回回站了几十个侍女,值班似的在裴芊身边转。 裴芊略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些人,把准备好的材料倒入锅里,着手炒下一盘菜。 不就是自己炒个菜么,至于这样兴师动众?一早就告诉他们休息过节去,怎么来的人比平常还多? 切成一片片的茄子在锅里翻转,还没多久,就已经被油炸的外焦里嫩。 裴芊颠了颠铁锅,里边的物什瞬间高高飞起,在空中旋转一圈又落下,发出滋滋的响声。 这是最后一道主菜了。 握着锅柄接近一个时辰,年纪尚小的手对于颠铁锅来说还是艰难了些,虎口有些微微泛红,裴芊往锅里撒了些葱花,看着一旁白布上摆的数十道菜,不禁扬了扬嘴角。 这可是她静心挑选的菜式,味道极其符合打听来的小道消息,一想到晚上梅啸寒吃到这“人间美味”的神情,她就不自觉想笑。 看这些下人的表现,原主应该从来没下过厨,今日中秋团圆夜,吃到自己亲手做的菜,他会是什么表情? “小姐,您歇歇吧,都几个时辰了?” 裴芊乐在其中搅了搅锅里的菜叶,对每隔一刻钟就来劝一次的碧儿道:“没事,你去忙你的,顺便把这些人也带走。” “怎可能走呢,小姐一人在这,出了事可怎么办才好!”碧儿道,“小姐清晨忙到现在,午膳就吃了些点心,如此受累,身体吃不消的。” “哪有那么娇弱?倒是你们,从早上开始就陪着我,中午是不是也没吃?”锅里茄子包肉已熟透,裴芊伸手去够灶台边的小盘,“快去歇着吧,让我一个人在这就好,你们不在还清净些。” 碧儿努努嘴,把怀中抱着的东西搁在台上,替裴芊取了小盘,“小姐净说些这种事,哪有主子忙活,下人歇息的?” 裴芊听惯了这套主子下人的说辞,懒得反驳,接过盘子就要将茄子出锅。放下锅铲时,她不经意看了一眼碧儿放在台上的高瓶子,问道:“这是什么?” 碧儿看一眼,“小姐说这个?这是整理屋子时捡出的一瓶料酒,一直放在阁楼也不用,正准备拿去丢了呢。” “料酒?”裴芊眼前一亮,这的调味料实在是少,她还以为不会有料酒这种东西,“快拿来我闻闻。” 碧儿一脸犹疑,可命令在这不得不从,她只得拿过料酒递去。 裴芊把瓶塞拧开,一股混杂着鲜花醇香与凌冽酒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应该是西域来的酒,大夏调味料就那么几样,这样充满现代气味的料酒着实少见。 她拿锅铲把茄子翻了个面,倒了点儿料酒下去。 碧儿见状立马道:“很少有人家用料酒了,小姐这样会让菜变味的!” “那是因为你们没这么吃过,”裴芊闻着从锅里散发出的香气,嘻嘻一笑,“这绝对比千味楼还好吃百倍,瞧好吧!” 团圆之夜,明月高挂。 昨夜细雨,清风混杂着泥土潮湿的芬芳拂面而过,皎月铺洒,整座红楼被星月描摹出灰而明亮之色,片叶下落瑟瑟作响,树木屹立在庭中,时不时飘来阵阵桂花甜香。 桌椅摆设被搬到后院正中,木桌上陈放着数十道菜式,正中一个瓷钵蒙着盖子,白纱般的雾气从盖上小孔徐徐升空。木桌边摆着两个小碟,每个碟子里都有一块月饼。 那月饼上写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字:花好月圆。 裴芊正襟危坐,看着梅啸寒的神情,待下人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后都退下去,这才既紧绷又有些期待地指指月饼,道:“尝尝?” 梅啸寒见这今日五花八门的菜式,就有些猜到定不是出于膳食坊那群老家伙之手。中午特意打发他自己用膳,一天都没看见人影,膳食坊的侍女又见了自己就躲,定是这小人儿又弄什么花样了。 他好笑地看着裴芊紧张神色,用小签取了块切好的月饼,带着鉴赏意味左右看着这块月饼,却迟迟不吃,“色泽饱满,内陷均匀,是上等之物。” 裴芊看他直夸又不动口,心里焦急,只道:“看起来不错吃起来就不一定了,你快尝尝。” 梅啸寒看她越急就越觉好笑,拿着月饼放在鼻下闻闻,又点评道:“芳香四溢,有千味楼鲜花酥之味,想来下了不少功夫。” 这人怎这般讨厌? 裴芊见状,也不催了,心想爱吃不吃,饿了一天肚子早就咕咕叫,她赌气地瞟了身边人一眼,自己拿着竹签就要扎一块月饼垫肚子,可这月饼还未送到嘴里,梅啸寒面前那块装样子的月饼已少了一小角。 看着人缓缓咀嚼,裴芊连忙放下竹签,问道:“怎么样?” 梅啸寒吃的极慢,就像品着稀有食物,他尽量不让自己皱一下眉,拇指大的月饼嚼了足有半分钟,半晌,他点点头:“不错,”随即又微微侧首,对着不远的阴影处道:“林河。” “是。” “取盏茶来。” 林河早已恭候多时,拿着备好的两盏茶,一杯搁在宫主手边,一杯搁在小姐面前,以备不时之需。 端起茶抿了两口,梅啸寒道:“这是芊儿做的?” 裴芊看人表情完不知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心里郁闷,闻言道:“明知故问。” 梅啸寒哭笑不得:“为何是咸月饼?” 裴芊愣了。 不是你喜欢吃咸的吗? 她瞪向一边的林河,殊不知林河此时心底的波涛汹涌。 偏爱咸味,也不至于吃月饼也要填盐巴啊! 梅啸寒看着二人眼神交流,大致猜了个前因后果,他挑挑眉,端起裴芊面前的月饼碟,递给林河,“近日辛苦,这块赏你了。” “我还没吃呢!”裴芊抗议。 她伸手要把碟子抢回来,可动作比起梅啸寒可差远了,碟子转眼间就落入他人之手。 自知肯定腌月饼是失败了,可毕竟是自己做的,她仍怄气道:“拿走就拿走,反正厨房还有很多,一会儿我就取来吃!” 梅啸寒一愣:“还有多少?” 裴芊昂昂头:“没算,十几二十个肯定有了。” 梅啸寒略微想了想,还没说什么,林河便灵机一动,抱拳谏言:“宫主,往年中秋都无特加庆贺,今年小姐慈悲,亲自制作月饼,属下斗胆请宫主将这些月饼赏赐给冥海地牢重犯,他们关押在此也有多年,特赐封赏,也好让这些人知道,何为‘残月’宫。” 这番说辞十分对胃口,不需考虑,梅啸寒随即便点头准了,让人即刻去办。 月饼彻底给弄没了,裴芊泄气般趴在桌上,哀怨道:“好心当成驴肝肺,辛辛苦苦做的月饼,反倒给囚犯了。” “他们在地牢辛苦,慰劳慰劳也好,”梅啸寒抬手揉揉这人发顶,“月饼意思到了即可,重在团圆,芊儿这么小就会做月饼,再大些都能开酒楼了。” 裴芊倔脾气被头上一只手弄的渐渐消散,一句“重在团圆”就让她顿时找回做这些菜的初衷。她重整精神,拿筷子指了指那些菜,笑道:“喏,尝尝未来酒楼老板娘的厨艺。” 梅啸寒见人不耍脾气,拿了筷子先尝了尝最近的茄子煲肉,这下表情总算不是难以言喻了。辣味与咸味调配得当,尤其还混了点花椒的香,以及淡淡的淳味。 他嚼完喝了口茶,赞道:“芊儿这么好手艺,竟一直埋没至今。” “比千味楼好吧?”裴芊拿起酒壶一人斟了一杯酒,执着杯盏闻了闻只有古时才有的浓烈酒香,“我这手艺连皇帝老儿都尝不到,你今日可是赚了便宜,赶紧多吃些吧。” 梅啸寒望着酒杯不语,他抬首看向高空的明月,月光皎洁而圆润有致,如一盅清酒倾洒在平地,馨香浅淡,沁入心脾。 他看着同样仰望明月的人,月色渗入她的眉眼、发间,在那双灵动的眸子中晕染。叶间簌簌作响,微风轻拂,托起二人青丝、袖袍。 裴芊对上亘古不变的月亮,不禁心有所感。半月前的生活与现下处境大不相同,是福是祸不能得知,未来的路也不知通向哪里,而唯独不变的,是天上这一轮月亮,以及从始至终孤独的自己。 她不禁自嘲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可这月要总是缺的,是不也该有个时候满满了?” 梅啸寒不知作何理解,他沉默半晌,道:“月满则亏,适当残缺也未尝不可。” 裴芊侧过头扫人一眼:“这时难道不该出言安慰?”她看梅啸寒笑了,自己也笑,释然呼出口气,拿起杯子往人杯盏上碰一下,随即整杯下肚。 “干杯。” 梅啸寒凝视着那一小杯清酒,也没提醒裴芊勿饮酒过度,看着杯子不知想了什么,片刻后才执杯而饮。 凉酒入喉。 ------题外话------ 大家假日快乐~求评论求收藏~! 第二十三章 醉酒1 古时的酒对比于现代参了七七八八不知什么调料的假酒要醇香的多,其中没有各式花样混杂降低度数,亦没有果味苏打左右口感,酒就是酒,淳的没有一丝含糊。 裴芊在养伤的半月里曾经尝过一点酒楼里特有的花酿,足够清香,可对比于残月宫这几坛酒倒是差远了。 她现代的职业生涯没有哪次应酬不用陪酒,几千万的单子都是在这些香槟白酒里产生的,混销售混了十余年,除去“金牌销售”这个职称,还另外获得了“千杯不醉”的头衔。 可哪怕是万杯不醉,面对这种喝完一杯几乎觉得要酒精中毒的清酿,也会有些眼冒金星,脑袋犯糊。 裴芊开始还以为就一小壶白酒,统共也没几斤,碍不着事,哪想这凌冽的香气在味蕾绽开,酒鬼就停不下来,一杯接一杯沉沦其中了。 残月宫的酒就像是刻意要将人往死里喝,既知道不能再喝,却已停不下来。 不知这是喝的第几杯,酒壶里已不剩多少了,裴芊觉得月亮在眼前转的十分窈窕,不自觉也歪歪扭扭站起来,跟着舞动的嫦娥晃荡。 她执着空杯东倒西歪,但好在总没倒下去,眼睛半睁不睁,看着脚下的影子,不由高举杯盏,敬一抹月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哦,现在该是五人……” 像是总算记起了还有另一个人,她侧身努力往桌边看去,模糊间只见一个人影趴在桌上,酒杯倾倒在案,透明的液体滚了几滴在衣袍上。 忘了,这人一杯倒。 裴芊哈哈笑的开怀,迈着凌乱的步子靠近那人,没轻没重拍着人肩膀,“你这、酒量不行啊,虽然后劲是大了些,可才喝一杯就睡,也太过分了……” 趴着的人呼吸均匀,面色有些泛红,一脸恬淡枕在自己手上,对于一旁的推搡浑然不知。 裴芊晃了半天也没见人醒,郁闷间眼前竟忽然清明了点,她仔细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不禁出神。 他展眉阖眸,一向深不见底的眸子,此时掩在了长睫之下,发冠因身子侧倒而有些歪扭,几缕发丝从肩处滑下,垂在脸上,随着呼吸有规律地浮动。时常扬起的嘴角现下保持着自然弧度,许是酒的缘故,唇瓣与脸颊般微微泛红,上边沾染的酒液在月色下泛着流光。 裴芊早已把脑子抛出云霄,她看了半晌,肆无忌惮地摸上这人眉眼,睫毛蹭在掌心,留下轻微的触感,“这么长的睫毛,我都没有,都可以不用睫毛膏了……这鼻子挺的,还有这皮肤,肯定用什么护肤品了,古代用芦荟胶吗?”她魔爪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唇畔。 “我爹要是你,那我肯定倾国倾城了,可惜,没祸国殃民的命。”她一笑,指腹摩擦两下那两片唇,随即将手收回来,腿下力一松,坐在了地上。 她靠着梅啸寒,仰望明月,半蒙半亮之间看到了几颗星辰,月色浸在眼底,照亮心中那片空地。 她歪着脑袋,缓缓道:“从始至终,每个和我喝酒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喝过了。” “说来我也挺可悲,老娘跟着小白脸跑到澳洲,老爹吃喝嫖赌都不知道去那旮沓了……想是不能这么孤独了然,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跟了那金龟婿,莫名其妙的,竟然到这来了……” “换个地方生活那就换吧,呵,又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身世……”她说着,回眸望了望还在睡梦中的人,“不过还好,有个义父宠着。虽然不知道,能宠到什么时候……” 她眸子忽然黯淡下来,垂首不知想了什么,又靠回人边上,望着月亮淡淡道:“我这个人,最怕背叛,因为本身亲友就不多,被为数不多的至亲背叛,就像割肉一样。” “我一直相信自己的判断,但难免有时候会患得患失,你对我这么好,我总还是会有些不安……可能是你们古代想杀人就杀人的诡异画风太唬人,”她回眸看着梅啸寒,玩笑似的推推他的腿,“诶,你知不知道骗子的最高境界?” “那就是一骗到底,让对方受骗还开心为他数钱,”她笑道,“我觉得你非常有这个潜力,至少我是相信你了,如果你骗我,可一定别让我发现,要骗就别停啊。” 无人回应,夜风吹起了二人发丝。 夜间的风有些凉,裴芊一顿酒疯出了不少汗,被风一吹打了个喷嚏,酒也稍稍醒了些。 地上凉意习习,想着时间也差不多,她想借着梅啸寒的腿站起来,可手刚刚挨在膝盖上,转头间,竟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眼睛。 裴芊倒吸一口冷气,吓得手上一松,整个人又跌回地上。 梅啸寒一直在看她?! 本应该老老实实趴桌上睡觉的人,此时正直直坐着,嘴角含笑望着她。发冠已彻底歪斜,坠在头上,几缕发丝被风吹的四处飘,就像半睁不睁的眸子,朦胧飘忽着,不知所想。 这双眼睛一如既往嵌着淡淡笑意,可缺乏一个定点,此时看着裴芊,又像透过她看别处。总的来说就是有点……虚。 裴芊在残月宫生活半月,对这双眼睛已有些免疫,与之对视片刻,见人只是痴痴看着,她试探道:“你醒啦?” 梅啸寒笑而不语。 这人说话带笑已是一种习惯,但每次都笑的不同,至少能让人知道他是在真笑还是假笑。然而现下的笑意就像自然发出的一般,挂在嘴角,要不是无焦距的瞳孔,只会觉得他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但这可是梅啸寒!如此没心没肺的笑出现在他脸上,这反倒更显诡异。 裴芊被笑的打了个寒战,半晌,道:“你别这么笑,怪瘆人的……渴不渴?要不我给你倒杯茶来?” 她说着便要站起来,可刚站着揉了揉有些疼的脑袋,竟看见梅啸寒拿了个酒壶往杯里斟酒。 这酒壶早被裴芊喝了干净,可谓一滴不剩,梅啸寒就拿着这个空壶子往杯里倒,在杯沿上方停顿,好似真倒出了什么一样,片刻后他放下酒壶,拿起空杯放在裴芊面前的桌角上,继续看着人微笑。 …… 裴芊怀疑自己在看鬼片。 ------题外话------ 下一章搞事情w 求评论求收藏呀~! 第二十五章 幻梦 人在自己也不知道身处何地的时候,灵台通常处于混沌之中,哪怕迷路的路痴也是如此,自以为除了路什么都认得,但发现前方路段未知时,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儿犯迷糊。 如同现下的裴芊。 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被羽箭刺穿的那刻,她感觉梅啸寒接住了自己,随后便陷入一片汪洋般宽阔的黑暗。 就像做着让人厌烦的梦,无数次黑暗中醒来,又在黑暗中昏迷。这种让人睡着都眩晕的感觉,裴芊半月前就体会过一次。但那次途中只醒来一回就穿到了异世界,这次却像看不见底的长廊,无休无尽。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清醒的间隔稍微多了些,只是眼前总没有清晰的画面,开始是望不到边际的黑色领域,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能看到一丝光亮。在裴芊彻底反应过来自己是谁、发生了什么之后,已经能看见连续的场景了。 她像是站在悬空的透明玻璃板上,玻璃上方是无尽头的黑暗,下方则是不断变幻的景象,如同乘坐缆车,观赏草木大地,俯视人间。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半飘不飘看着脚下风景。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没有天堂地狱之分,就像个幽灵一样飘在外太空? 她看着一片片云从面前晃过,露出云下的模样。那是一座古镇。 房屋不像现代那般高,矮矮的一幢幢接着,山川湖泊围绕其间,勾勒一片大好河山。 在现代还无病无痛,反倒是在这死了,变成鬼魂也是这的鬼,每天只能看着这些长衣马褂在街上走。 她想托托下巴,可刚做出伸手的动作,才发现自己没有实体。 真是,无穷无尽在这看电影,为什么还有意识?头脑清晰地在这胡思乱想,精神分裂只是时间问题。 可她明显没有控制自己乱想的能力,看着人间百态,打了个哈欠,眼睛眨了眨,不久,视野便越来越小,直至合上。 裴芊迷迷糊糊,祈祷这回睡去别再醒来时,她却忽然感受到了自己体重。重力就像一只大手,拽住她的脚就往下拉。 呼吸瞬间停滞,裴芊像陡然溺水的人,本能让她伸出手想抓个什么,可没有实体的她只能窒息而无声地在心底喊叫,失重感拉响脑中警铃,在耳鸣震彻的时候,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 叮——嘶—— 轰——! “不打自招,心虚了,想杀人灭口?” “何必多言,你我之间总逃不过一战。” …… 谁在说话? 裴芊又一次恢复意识,眨眼间已不在高高的天空之上了,眼前是具体的画面。 但她仍然没有实感,只眼睛能看清,身体其他部分均无法移动。 睁眼看了看,她缓了缓神,不多时便发现自己正在vip席位观赏一部武打大剧。 可能飘在空中的魂魄不知附在了谁身上,借他人视角回顾生前记忆。 视及的场景是一个较大的庭院,庭院边、包括她脚下,都是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看衣着,有侍从也有家主,鲜血和残肢散了一地,如若裴芊有嗅觉,当即就能闻到堪比当日寒冰坊的腥味。 庭院里的活物只剩下正在刀锋相对的两个人,这两人手上动作极快,一个一身红衣,手持蓝光长剑,一个一袭青衣,挥舞银色剑柄。二人从天上打到地下,看不清动作,只见蓝光与银光不停交锋,不断发出兵器相击之声。 他们进攻之际似乎还在对话,时不时传来几个字眼,但很快又被剑声掩盖。 不知他们打了多久,裴芊愣愣看了几分钟,仍未分出胜负。 蓝光的剑气较银光强些,一剑击过,脚下的砖瓦或土块便会轰的一声炸开。可哪怕如此,银色长剑总是抵挡及时,不论是炸开的碎物还是迎面的攻击,都未能伤到一丝半毫。 不知道怎么忽然会跑到人家身体里来看这场打斗,难道是给孤魂野鬼的娱乐项目?裴芊看了会儿也觉得无聊,想阖眸眼不见为净。可突然这身体竟动了一下,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极为压抑,小到几乎听不见:“嘘,小姐,别出声!” 裴芊快合上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碧儿?! 她顿时闪过千万种思绪,定睛看着缠打在一起的二人,在他们从屋檐跳到地上,稍微分开些的间隙,总算看清了其中一人的相貌。 那红衣、蓝剑的,虽看起来年轻了些,可……这不就是梅啸寒么? 若如此,与他刀剑相向的是…… 裴芊看着那名执剑抵挡的青衣男子,半晌,总算看出他眉眼间的一丝熟悉感。与自己样貌相像的熟悉感。 那是裴芊亲爹。 她感受到身后之人颤抖的气息,再看看一地尸体和较为气派的庭院,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 许是以裴芊的身体死去,死后便进入原主回忆了。这应该是梅啸寒杀她双亲时的情形。 不知是不是长期待在原主身体里的缘故,她望着二人打斗的方向,不禁在心底皱了皱眉。 这二人动作一直未停,剑过风起,刀刀致命。蓝剑划破青衣,击起脚下泥土轰然四溅。 裴芊的眼睛追随二人身影,又看了片刻,她一个武功门外汉都能肯定,这二人实力不相上下,若无人打扰一直打下去,拼到力竭才会结束。 青衣男子很少主动出击,可一旦动手,就直朝人胸口刺去,剑锋极快。 明月高挂在头顶,像中秋夜那般明亮,就是缺了大半边。 这二人时不时总会说几句话,而裴芊正想凝神听出个什么,突然间,话音静止,连刀剑相击声也停下了。 就这么一瞬,蓝剑贯穿了青衣男子心口。剑气带来的冲击力冲撞被击中者的伤口,一声闷响,剑柄大的窟窿霎时炸开,那人胸前顿时血花一片。 鲜红顺着剑柄淌下,滴落在草坪里,裴芊心下一紧,像打碎了五味瓶不知作何感受时,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女子,站在庭院连接的回廊里。 并未看清这女子长什么样,也不知她在那看了多久。裴芊望去,只能看见那人拖着及地的长裙,身上也是大片的鲜血,正一步步走上前,靠近血液流淌的地方。 她听见这女子说:“啸寒……” 这声音也是极为熟悉的,可还没思索出一个归属,裴芊又一个天旋地转,竟然视野一换,从侧面观看的狭小位置,变成了迎面。 她看到不远处的柱子旁有一片绿色衣袂,想是方才自己和碧儿躲着的地方。 现下的视野更为广阔,但也非常朦胧,她感到自己眼角落下滴滴泪水,胸口顿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痛并非生理上的疼,而是一种翻天倒地的悲怆,它就像汹涌而来的海浪,席卷所有理智,将其余情绪部覆盖,只留下想要抱头痛哭的悲恸,以及排山倒海袭来的恨意。 共情。 刚共情完原主父亲被杀的情形,随后又是扑面而来的悲伤与发自内心的呼喊,裴芊对这些情绪无法抗拒,竟觉得与这个身体完美契合,面接收了所有的痛。 她迈着踉跄的步子走向前,逐步靠近已倒在地上、鲜血横流的尸体。这段距离就像走了一个世纪,感到面前站着的凶手在看自己,可她没有抬头,眼底只有那个地上嘴角渗血的男人。 一脚踏进血泊,裙底已被血染红,但她看也没看,自顾自在凶手与亡者面前缓缓弯腰,将已然冰冷的尸体抱在怀里。 夜风吹来一丝腥气,明月仍然亮过星辰。 半晌,她道:“为什么……” 没有回应。 裴芊只能看见身前所站之人的衣摆,而那上面,沾着不知谁血液。 她听见自己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嫁给他,在得知你已死的消息之后,就该随你而去……这般说,可满意?” 上方的声音说话了:“不是。” “不是……哈哈,”她笑着,眼前视线又一次朦胧,“啸寒,我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是这个境况……我那般信你,得知你夺取残月宫后也未有一丝怀疑,原是……原是我错了。” 她抱着怀里尸体,拿头与之相抵,低声啜泣,心中的恨意与声音结合,本柔弱而纤细的嗓音有些嘶哑。 “是哪里错了,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复仇也罢,仇恨也罢,可裴茗与你从小交好,他……何以致死呢?” 泪水不断浸湿眼角,裴芊却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浓烈的恨意挥发出去,竟然是泣不成声的无措,和停留在心底的哀伤。 像海水淹没头顶的哀伤。 跟前的人一愣,伸手就要触碰眼前颤抖的肩膀,裴芊看出他的动作,心下传来一阵极度厌恶之感,与身体原主同时喊叫出声:“别碰我!” 那只手停下了,默默收了回去。 半晌,他才答道:“他该死。” “谁又不该死呢?”裴芊反问,“追其因果,最该死的应该是我,”她泪水瀑布般流淌,绝望道,“儿时就有传言,说你是煞星,弑杀兄长,可我总不信,你才那么小,怎会做杀人的事?我们三人一起长大,我曾以为,经历多少变故,都不会带走我们之间的情谊。” “梅府没落,一场大火带走了梅伯伯和你,以为我不心痛?我真想过随你去死!” “可谁知终于等到你回来,竟成了万人敬畏的宫主,江湖闻风丧胆的魔君……哪怕这样,我也始终坚信,你会回来见我一面,听听我的话……” “然后,等到了今日。父亲、母亲,裴家、夏家,都亡了……” 声音已微不可闻,夜风拂面,吹起了几滴晶莹。 眼前人闻言,立刻伸手过来就要扶住她的肩膀,可回想到先前的反应,又顿在空中,只道:“并非如此,你听我说……”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未等人说完,裴芊就冷冷笑了一声。被极度悲伤又极度仇恨的情绪湮没,她终于抬起头,看向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直视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瞳孔。 梅啸寒脸上也有几道伤口,衣冠却还是整齐的,红衣上沾了鲜血,色块深一片浅一片。那双深不见底而略带忧伤的眸子,此时正在月光下一眼不眨的盯着她。 这眼神暗含了一些难以解读的情绪,但裴芊已经不愿探究了。 她用仇恨与哀求构成的目光看着朦胧的人影,一字一句道:“现在还需要说什么呢?啸寒,走到这一步,我已不愿多言了,怪只怪我信错了人……你杀了我吧。” 她将手中尸体放下,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步步朝人走近,声音飘渺,融化在风里。 “啸寒,杀了我,我不想在这无谓的人间活着了……” “举起剑来,夫君和女儿还在地下等着呢……” “动手吧……” …… “啸寒,放过我吧……” 放过我……杀了我…… 梅啸寒……! “……仍未查明刺客来处。” “安排的亲卫成了死士,你不知?” “回宫主,此事牵扯多人,还请宫主再给两日……” “让你亲自带来的人,与谁牵扯?” “这……” 裴芊还停留在前一秒的痛恨情绪当中,她突然一阵眩晕,感觉胃都要颠倒过来。此时痛觉倒是能感受到了,胸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疼。 她努力掀开眼皮,看着十分熟悉的红纱帘帐,余光瞄到一抹绿衣,而未关的门外,站着一红一黑两个人正在交谈。 那红衣者束冠,样貌俊朗。 心底恨意未消,她看着那袭红衣有一种说不出的抗拒感。但缓了片刻,她至少能确定两件能让心放松下来的事:其一,她没死;其二…… 总算回来了。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看过的小天使留个评论吧~不然很寂寞的! 第二十六章 真相1 裴芊暂时还不能移动,胸口处的伤传来阵阵疼痛,带来些许窒息感。 鼻尖传来点点熏香与草药味,她看着门外二人和熟悉的屋子,方才一梦的混乱思绪渐渐得到缓解。 也不知睡了多久,可混沌的灵台告诉她时间一定不短。 被箭射中时是夜晚,现在也是夜晚,只不过窗外的月亮不再完美无缺,变成了镰刀状的月牙。 许是深夜,还没人注意到她醒了,身子动不了,裴芊也不想说话,望着门外站立的身影,本应立即安定下来的心,却渐渐陷入沉思。 如若方才的梦是真的,梅啸寒确实杀了原主父亲,母亲也的确是被逼死的。或者换句话说,他灭了原主满门。 虽然她早知道这个事实,但亲眼经历那个场景,对她总温柔宠溺的人竟是杀人魔,还是不禁有些后怕。 为什么他一定要那么做?只因原主母亲的背叛?可听梦中他们的对话,其中一定有隐情。但什么隐情需要灭人满门来解恨? 从一开始穿越过来裴芊就对自己身世抱有疑惑,可一直以来梅啸寒对她呵护有致,她也不愿去想这些弯弯绕绕,抱着自己是局外人的心态得过且过,甚至一度认为梅啸寒是好人那一边的。 直到真真切切看到那一幕、体会到那层恨意,她发现自己已无法从这段往事中剥离出来。 只要还没回去,裴芊就是她,她就是裴芊,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她闭了闭眼,不断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暗示自己别想多了。 梅啸寒是敌人——这是她最不愿听到的事情。 不想再沉浸于患失患得与多愁善感中,她努力动一动手想让碧儿过来,可手方举起,她却听到了门外二人的谈话。 这回可让她的灵台彻底清明了。 碧儿在床前服侍了七日,昏昏欲睡,一抬眼竟发现自家小姐的手在动,连忙冲上前去想叫唤,可才出口一个“小”字,便被裴芊的眼神打断。 裴芊用极为严肃的表情看了看她,又瞟了眼门外。 别出声,听。 “……那人行刺过后当即服毒自绝,身上也无组织印记……” “所以?” “还请宫主再给几日时间,属下一定尽快查明刺客身份。此事属下本只让涯原亲自办,哪想他当日登上屋顶后便被人掉包,其间消息由谁走漏,实在蹊跷。” “在宫内明目张胆掉包,定是奸细所为。而知情者唯你与涯原,涯原已死,你有何解?” “宫主明鉴!属下办事不利,可从未做过背叛宫主的事!找涯原来办,本是想着他弓法精准,伤不到人,唯独忘了这人嘴风不牢,许是他曾对人说过此事……” “关联者,格杀勿论。中秋夜前有谁与涯原曾接触过,查出来了?” “回宫主,查出来了。恳请宫主再给两日时间,属下这些日子甘愿受罚!” “刺客尸首……芊儿?” 梅啸寒说话间始终背对着门,可他说到这句微微侧了身,正巧看见床榻上睁着眼的裴芊。 “现下如何,有无觉得哪里不适?”他快步走进来,坐在裴芊床沿,眉心红印牢牢刻在额上,好似从未消失过。 他坐在裴芊床沿,伸手碰碰她额头,欣慰笑道:“总算烧退了,还好拔箭及时,毒素未深入。” 裴芊额上传来一抹微凉,而这呵护又轻柔的触碰,此时却让她心生厌恶。也许是那个梦产生的共鸣效果太大,她言语间不自禁和梦中说过的话重叠在一起。 她道:“别碰我。” 梅啸寒愣住了。 她侧首摆开那只手,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拔箭及时……那日庭中只有你我二人,谁拔的箭?” 一语出,身旁众人都安静了。连同门外站立的林河,也默默隐在阴影里。 十五过后的秋风从窗外吹在脸上,激起层层凉意。 梅啸寒收回手,皱眉道:“芊儿……” “你先回答我,”裴芊同样满眼复杂看着他,“谁拔的箭?” 梅啸寒看着她,不答。 “你装醉,是么?”她问完,自己轻轻笑了。她只是觉得几日前还想让碧儿放弃仇恨的自己很可笑,“试探我?” “……” “我都听见了,”裴芊叹口气,而这口气叹的她胸口闷疼,“行刺的人是你安排的,对么?只不过后来出了岔子,变成了真刺客。” “义父,我不傻,”她用虚弱的眼神看向眼前之人,“可我想问,如若刺客没有换人,我当即害怕,不为你挡那一箭,或直接跑了,我会怎样?” “会被杀吗?” 梅啸寒闻言,眉头皱得更紧,眸子里映出些裴芊再也不信的哀伤,“你怎会如此想?” “那该怎么想?我只是感到奇怪,我有什么是需要这般大费周折试探的?拉去刑房逼供,不是我做的都有可能招。你想知道什么?”裴芊转念一想,顿了顿道,“难道,还在怀疑围剿的事?” “你且养伤,待伤好了,我一一与你说,”梅啸寒拂了拂人额发,他的神情竟和眼前人一般虚弱憔悴,“我护你犹不及,又怎会害你?” 不害不妨碍怀疑。裴芊想,但她没说。 多日没说话的嗓子已然开始冒烟,可她忍着既没咳嗽也没叫人沏茶,她现在心里五味杂陈,看着身旁的人,无法分辨对方话里是真是假。 她私心想认为那是真的,梅啸寒说的都是这真的,他是真心待她的。可梦境带来的后怕,以及现实带来的真相,把这份私心粉碎的一干二净。 她没猜错,梅啸寒缺乏安感,尤其是对她。 所以,他从未对她有过信任。 眼眶有些湿润,她想把这脆弱的泪珠忍下,可疼痛的胸口与火辣的嗓子没能允许这样的做法,它们一齐发作,震动整个呼吸系统,让裴芊直直将眼泪呛了出来。 “咳咳咳咳!” 这一声咳停不下来,头又开始眩晕,口腔逐渐漫上了一丝铁锈味。她感到有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可下意识地一甩,忽然扯动了胸前的伤口,一口黑血便从口里吐了出来。 吐出瘀血似乎好受了些,耳鸣呼啸而至。她隐约听到有人大声呼喊大夫,随即有许多人在她身上摸脉量温。 她眼前模糊,只看得清人影,而哪怕如此,她也精准的找到了不远处那抹熟悉的红色身影,对着他道:“你走吧……” 不知哪个大夫给她吃了个药丸,胸口的疼痛渐渐平复,视线也清晰了些。她看着梅啸寒,缓缓道:“走吧,把这些人都带走。碧儿留下……就她留下。” 众大夫听了,皆站在原地不敢动。 梅啸寒沉默,深深看了眼碧儿,半晌才道:“好。我明日再来看你。” 语毕,他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看裴芊,带着数十人走了出去。 屋里瞬间清净许多,木门被轻轻关上,只剩碧儿与裴芊二人,以及袅袅升起的香薰。 “碧儿……” “是,小姐,”碧儿从床脚抹着泪走过来,像是总算被允许哭泣,泪水总算决堤,她啜泣道,“小姐您……您怎这般不珍惜自己?这箭是可以乱挡的么?” 裴芊无声笑了,苍白的嘴唇总算是有了些弧度。是啊,她是为什么要去挡这一箭? 忆起往日种种,裴芊只觉得讽刺。自以为亲近的表现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试探?也许从围剿那天起,梅啸寒对她的怀疑就从未消减过。 眼睛有些酸涩,胸口也疼得厉害。她突然有点怀念现代自己一个人的小窝。心中暗压许久的情绪一拥而上,眼角被打湿,汩汩水珠滴落而下。 多年没用过的泪腺突然爆发,裴芊觉得这样简直丢自己都市女强人的脸,她努力把手抬起来,遮住流淌不止的眼泪。 她大口呼吸着空气想止住抽噎,声音有些颤抖。袖口逐渐浸湿,她道:“碧儿,我是不是错了?” 碧儿也拭泪,“不是的,小姐……” “我那般信他,真把他当亲人一样……可我都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裴芊呼出一口浊气,带着些鼻音道,“好在给他挡了一箭,不然吓得逃了,还不知会怎样。” “小姐,也许……也许宫主只是疑心太重,想确认一下罢了,并不想真伤到小姐……” “这么长时间相处,怀疑还没解除?”裴芊道,“我真觉得心寒。” 碧儿不语。 “更何况围剿之事确实是我的过错,现下我为他挡了一箭,也不知怀疑消除了没有,”她说着,突然想到梦中的情形,“这件小事都能抓住这么久不放,那他杀害夏裴两家的仇恨,真的这么容易就消除了?” 碧儿又抹了把泪花,二人沉默良久,她总算把压在心底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小姐……我们逃吧。” 逃? 这曾是裴芊最不赞同的选择。她身无分文在异世生活,脱离了能依靠的亲人,不知会落入什么样的境地。 可现在,她总算体会到了原主持续五年出逃的用意,是她之前太过乐观。 待在一个与你有着上辈恩怨、实力悬殊、且无法对你付诸信任的人身边,比起颠沛流离要可怕得多。 可逃去哪?怎么逃? 裴芊没有直接回答。思索间,不知碰上哪根神经,突然想到了中秋前日桌下的那本书。 绣着原主名字的书。 ------题外话------ 揭开第一层谜底~求小天使评论收藏呀~! 第二十七章 真相2 “碧儿,”她颇显急切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梳妆台,“那桌角下有本书,你帮我拿来。” “桌角下?” “对,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放的了,但里面记着些东西。” 碧儿懵懂地点了点头,虽不知为何小姐突然要拿书,可还是想也没想就趴到桌下捞书了。 不知为何,裴芊总觉得那本书有问题。 “小姐,拿来了,”碧儿将书递给裴芊,抬眼看了看书面上绣的字,“这不是小姐绣的么,怎扔在桌底下了?还在那么里面,让奴婢好找。” 裴芊知道自己看了等于没看,里面的字只认识几个。她没有接过书,让碧儿拿着:“你翻开看看,是不是我的字迹?” 碧儿点点头,她翻开书的第一面,里头是一些已然泛黄的纸页,页边粘合的不紧,如若不小心翻看还会掉几页出来。她看一眼书上字迹,随即又将它关上,“是小姐字迹。这记着小姐的私话呢,奴婢就不便看了。” “私话?”那就是日记本了,原主这可是个好习惯。裴芊心下一个转念,“没事,你尽管看,把上面写的都念出来。” 碧儿愣了:“念出来?” 当然,不念怎么知道写了什么? 裴芊啧了一声看她一眼,碧儿立即不敢多说,从命翻开第一页,张口念道:“大夏崇元十六年……” “小声点儿,你要拿个喇叭么?”裴芊指了指床沿,“坐这来,一点点念给我听。” “……是,”碧儿立即小了几倍声音,轻轻坐下,翻开书页小声道,“原书落于旧宅,许大火烧尽,现再起新页。裴芊。崇元十六年一月十五。 崇元十六年一月十五,至残月宫。母亲下葬寒冰坊,与义父守之。 崇元十六年一月二十三,冬日甚寒,义父闭关。此宫非流言所说不堪,庭院尤美,栽有许多桂花树,只惜母亲无缘来赏。所谓尘缘哀事不过如此。 崇元十六年二月初六,闲来无事,绣封页一张,本应再配几支梅花应景,绣工不精,作罢。义父许诺回暖之日前往闻香街,喜甚。 崇元十六年二月十四,明月庄遣人问候,实则为何众人皆知。义父以闭关为由不见。武林宗主暴毙,江湖大乱指日可见。 崇元十六年二月十五,刺客夜间来袭,实力不佳,驱之。义父甚忧,自此搬二层居住。 崇元十六年二月……” 隔三差五的日记。 似乎是从来到残月宫开始记录,都是些琐碎的事,除去几乎每天记录之中都有“义父”,没什么特别的。 念半天没念出个所以然,裴芊听了都快借着药效睡过去,半个小时好不容易念到了四月份,她忍无可忍,打断碧儿道:“捡重点念,这些每天谁来了、做了什么就跳过。” “哦……”碧儿小心翻了翻书页,没让这些纸掉出来。她看了看,将这页翻过去,可能这页上并没什么有用信息。 就这样翻了一页,又翻一页,宣纸裁的小本发出书页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清晰。 裴芊看着布满灰尘的布制封页,不禁想,这个父母亲族皆亡的女孩跟着似敌非友的成人住在一起,日记上竟然没有抱怨,都是些日常小事,心理真强大。 就当她还想再佩服佩服能把刺客“驱之”的几岁小孩,床边的碧儿竟然抽了一口冷气。 这声吸气立即把裴芊的困意部驱散。 里头果然记了东西! 她问道:“怎么了?写了什么?” 碧儿的眼睛瞪得极大,她看着手中的书页竟隐隐有些发抖,小嘴张着半天说不出话,静了半晌,她又快速往后翻了几页看,嘴张得更大了。 “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说话呀,看到什么了?” “小姐,别说了,”碧儿把书一合放在床上,握紧裴芊伸来的手坚定道,“我们快逃吧!” “这句话你都说无数次了,冷静点,”裴芊皱眉看向她,“告诉我,写了什么?” “也许小姐记忆还未部恢复,不记得了,但这确实是您的字迹,”碧儿道,“奴婢终于知道为何小姐这般尽力逃走了……宫主这是要您的命呀!” 裴芊愣了:“什么意思?” “自打您进残月宫以来,宫主就打着用您唤醒夫人的主意!原来每日都要喝的参汤,是剥离魂魄的散魂汤!” “什……”裴芊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眨眨眼,努力消化听到的这些语句。 怪不得每日喝完那碗汤都会感到身乏力……散魂汤? 她咽口唾沫:“你说,唤醒夫人?我娘不是已经死了,难道杀了我就能让她复活?” “小姐不知,夫人的尸身放在寒冰坊,是宫主有意安排的,”碧儿垂眸,“寒冰坊集天地阴气,落于月之下方,是灵力最重的地方,若尸身存放在那,可保万年不毁。宫主为夫人特建寒冰坊、每日用煮沸的鲜血放在坊内供夫人吸食,这是天下尽知的事。可此事人人都当做是疯人疯事,认为宫主是在徒劳罢了,谁知宫主竟是打着祭亲还魂的主意!” “祭亲还魂?”裴芊躺在床上,想起半月前寒冰坊躺在血泊中的玻璃罩,感觉自己正处在冰窖,她摇摇头,“这不可能做到……” “怎么做不到?宫主修的就是阴魔之道呀!”碧儿拿回小本翻了几页,盯着其中某一页读道,“‘偶见义父入寒冰坊,誓音法师随之,母亲尸身竟养于冰坊之内!听其言论,祭亲还魂确有此事,蒙骗至今,实乃可恨!’。誓音法师是天下最擅巫术的法师,祭亲还魂也是由他成功后才广知于世的!定是这样没错了!” “还有法师?祭亲还魂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沸血、真气为引,存原尸于极阴之处,若一年后尸身无异象,选其至亲之人每日饮下散魂汤,养魂数年,渐渐原尸便会蚕食亲人魂魄,还魂于亲人体内!” 裴芊倒吸一口冷气。这事摆在现代肯定诺贝尔都不信,可这是在古代。一个修行仙魔、信奉巫术的古代。 她竟不过是一个用来复活母亲的工具。 碧儿静了会儿,皱着眉又道:“不过,这祭亲还魂也有一定风险,因常年喝散魂汤,魂魄不稳,容易没等原尸蚕食,就被那些孤魂野鬼先附身了……” 语罢,她突然抬眸看向裴芊。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地站了起来,眼底尽是恐惧和惊慌。 空气再次安静。 裴芊一愣,还沉浸在背叛之痛的她呆了片刻,倏地反应过来那人在想什么,面不改色抬抬手,“怎么,怀疑我被人附身了?想什么呢,过来。” 碧儿站在原地不动,一只脚朝向大门,可能打算一个不对就冲出去。 裴芊无奈道:“现下连你也怀疑我了?那日梅啸寒与父亲决斗,紧紧护我躲在柱子后的人,衷心也不过如此?” 听人道出往事细节,碧儿总算放下心,又坐了回来,“奴婢也是怕小姐有事……” 这小妮子塑料姐妹的特性真一点都没变过。 裴芊咋舌,同时也为自己庆幸——好在误打误撞做了个梦找回些细节,不然当下就会被当作夺舍的孤魂野鬼了。 她活活被吓出一身冷汗,躺在床上觉得身上凉嗖嗖的。 不得不说,梅啸寒警觉心真的很强,妙的是,他的担心是对的。 裴芊在散魂汤和大火之下,确实已经变成来自异世界的另一人了。 所以,他的再三试探,一是想知道裴芊体内还是不是原来的魂魄,二是想弄清这附身来的孤魂对自己有没有威胁。可不论这两点如何变化,散魂汤他是一天也没放弃过。 裴芊这个空驱壳,他是要定了。 胳膊上鸡皮疙瘩早立了起来,她实在无法想象真变成孤魂野鬼后的日子。 “小姐?小姐,您考虑好了么?”碧儿看自家小姐走神,急得直叹息,“奴婢一直以为那散魂汤是安神汤药,任着小姐这样喝了五年,近日也有送来。这再喝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呀!” “别急,别急。”裴芊反握住碧儿的手,自己心跳的极快,心理却一直告诉自己冷静。 她思绪百转万千,想着怎么才能脱身、什么时候脱身,嘴上喃喃道,“逃是肯定的,不逃就没命了。可怎么才能逃出去,还得让梅啸寒找不到……” 空气沉默,二人皆垂着眸子。半晌,碧儿忽然抬起头来。 “小姐,”她眼神坚定与裴芊对视,眸光折射着一旁明亮的夜明珠,“奴婢有一计。” ------题外话------ 求小天使评论收藏! 第二十八章 放飞1 九月十四,中秋过后一月,天已渐渐凉了起来。 秋风卷起落叶在空中飘拂,有些散落在残月宫庭院里,有些从轩窗缝隙中钻进了屋。 此时方过五更,天蒙蒙亮,本习惯卯辰才起的梅啸寒,却在日月交替的黎明里被林河唤了起来。 他向来睡眠浅,极易醒,所以宫里下人们皆有一共识:宫主睡着之后,只要不是不想活了,天大的事都别去吵他。可想而知,梅宫主对扰人清梦者是绝不轻饶的。 不过今日倒特殊,他听见林河靠近的脚步声就醒了,一如既往摁了摁眉心,沉目静坐半晌,竟没有责罚唤醒者,直接招人侍奉更衣了。 新来的侍卫也许会觉得蹊跷,可在宫里干了十几年的老人就知道缘由:今日是九月十四,武林宗主甄选之日。 梅啸寒一生遇到过许多烦心事,虽说桩桩都能摆平,可要问最能让他头疼的,当属两件:一,裴芊;二,武林宗主。 这第一件已有大半月没和他说话了,暂且不提,第二件倒是多年都不得解的难题。 江湖武林高手云集,不论仙道魔道,各派都有自己势力,而互相之间因为秘籍、地界等常有矛盾,故而很多辈之前就有在每年九月十四日,甄选其中最强一派作为武林宗主的规矩。 残月宫本是残月教部落,教徒众多,武功也是魔道中集大成者,哪怕怨言载道,每任宫主自上位以来便是公认当之无愧的武林宗主。 可这难题就难在,梅啸寒不愿当什么宗主。 武林宗主一旦上任,接过能调令天下各派的玉章,就有接踵而来的各派纠纷等着他去调解。一月三次的清谈会不得缺席,每年武榜大赛不但要参加,还得给予获胜者功法指点、切磋。最重要的,那些老狐狸定不会甘愿屈于人下,到时烦人烦己的刺杀便更会纷乱如麻。 并且梅啸寒从始至终就不是什么残月教信徒,位至宫主,不过因为手刃原宫主,将《残魔九重》修炼完毕而已。宫内不服他者过半,到时内部加害还未处理,别派刺客源源不断,定是焦头烂额。 然而不当,就得有人当,什么人当最好?不闹事的傀儡最好。像这几年贪财好色的宋珏,就是最佳人选。 可人终究不是傀儡,梅啸寒也清楚。这些人总会没自知之明地乱窜,被自家傀儡反噬的事他遇多了,可能控制个把年的傀儡总比一上台就要他人头的好,统共也就那么点人,只能残一个换一个。 于是,每年九月十四,就成了梅啸寒单人向的武林宗主挑选日。 挑选地设在明城,距残月宫所在青城有三四个时辰距离,故而每年九月十四,梅啸寒就需要黎明起身,准备出城。 任侍女将头冠戴上,他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抬步向外走,侧首问道:“芊儿可有来过?” 林河抱拳:“回宫主,并未来过。现下方至辰时,小姐想必还未起来。” “恩,倒是,”梅啸寒点头,“她可知今日我要出城?” “想是知道的,属下昨日特派人前去告知,看见小姐反应后才走。” “有何反应?” “唔……”林河沉吟,抬眸瞄了眼主子神情,小心翼翼道,“小姐将侍卫赶了出去,让以后别再告知宫主行踪,说关她……屁事。” 梅啸寒的眉毛霎时要挑上天去,不过顿了会儿,又笑了,“看来伤势恢复的不错。” 林河道:“是,小姐恢复极快,现下已能行动自如了。” 梅啸寒不答。他带领一众侍卫走出院外,宫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一旁站着两列黑衣侍卫,看他来了,皆两手在胸口处抱拳,弯腰行礼。 林河上前一步掀起马车布帘,回首竟看见梅啸寒正盯着身后那栋红楼。 他垂首,想想还是出声道:“自小姐受伤后,宫主就未去看过,现下一去三日,宫主不与小姐见上一面?” 梅啸寒仍是看着身后楼里的二层轩窗,直吹了片刻凉风,才回首,踏入马车。 “不必,她不想见我,”他在车内坐定,声音沉稳,“走。” 从青城出城,有水路与陆路两种方式。水路要经过明扬桥,到达镇上后再乘船;陆路经过闻香街,从山脚下走,收费多但路程较短,权衡之下,梅啸寒每次出行都惯走陆路。 路径闻香街时太阳已渐渐冒了头,但今日寒气较重,空气里结了些雾,白昼一向冷清的闻香街遇上绵雾,显得寂静而幽远。 马蹄踏在石板地上,车轮滚轴摩擦,在安静的街上声声作响,可这条街就像无人路一般没有丝毫动静,任由车马声扰了凄清氛围。 梅啸寒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几月前冲破闭关带来的反噬还未完消去,本时长三日的修行变成了每日两时辰的修整。他阖眸运气,将体内时刻就要爆发的内力按捺下去。 他的情绪与对功法的控制力息息相关,许是近日与裴芊出了矛盾,加上早起心情不佳,内力便又在横冲直撞。 他一手压下,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在心底咒了声:该死的武林宗主。 气息总算沉淀下来,可这时马车突然紧急刹车。马夫忽然勒马,车身险些冲出去。 车外传来训斥与交谈声,梅啸寒掀开帘子,发现马车前面数十个黑衣人围了一圈,不知在看什么。 他皱眉:“何事?” 林河闻言,立即从前边跑了过来,道:“回宫主,有个女子突然挡在了马车前。” 女子? 闻香街白日一个人都很少见,更何况是天刚亮跑到这来的闺房女子? 梅啸寒略一思索,道:“她要什么?” “她……要见宫主,说是要您跟她去千味楼里,”林河一顿,微微低下头,小声直言自己所想,“宫主,依属下看,那女子虽戴着面纱,可那神情,像极了一人。” 梅啸寒凝眸看着他。 林河道:“裴夫人。” 他想想,又接着道:“只是……宫主,宫主您稍等,属下还未说完……”刚说几个字,就看自家主子掀开门帘跳下来,这人影走的极快,一眨眼功夫就到了马车前边,他只能喃喃出声,“只是身高差点儿……” 梅啸寒听见有女子拦下马车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他听见林河那般说,心中更是警铃大响。他已有多年未曾这样紧张过。 他比谁都清楚,那人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但现下出现了,就只能是…… 围在女子周围的黑衣人见梅啸寒来了,立马垂着头噤声,默默给他让出一条小道,手放在佩剑上,情况不对随时准备出击。 黑衣人纷纷让开,圈内女子便显现出来。 ------题外话------ 求小天使评论收藏!~ 第二十九章 放飞2 她一袭红衣站在白雾中,手里拿着一把银色长剑。她头发低低扎起,戴着一层同样朦胧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青烟黛眉。这眼里波光流转,漆黑一片中只映出一人影子,只是看向与她同样殷红的身影时,眸子里溢出的,是深深的悲恸与仇恨。 她明显只有女孩般身高,身形也与十岁少女无二,虽戴着面纱,却完能够看出这确实是尚在残月宫养伤的小姐。 可梅啸寒不这么认为。 比起裴芊,这人更像那存活于梦中的身影。 他看着她,心底闪过无数个可能与侥幸,而就在要开口的时候,她说话了——打破了他心里所有的可能。 “啸寒。” 不同的音调,不同的人,同样的语气。 方才压下的气息霎时自丹田向外喷涌,游走在每一滴血液之中,直逼心脉。梅啸寒胸口一痛,神色却并未有一丝动容,他皱眉看着眼前站立之人,眸中翻过千万层浪。 时间仿佛静止,他们二人对视,有如辗转万年的隔海相望,周身的一切已不再重要,此岸与彼岸的距离,在蒙蒙薄雾间削弱的只剩一个跨越。 他曾想过,如若真能再见,会说些什么。可真见到了,却连喘口气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注意,眼前的人又消失不见。 女子静静站立在包围圈中,沉默良久,转身径直走向一旁的千味楼:“跟我来。” 梅啸寒闻言,不假思索跟上去,周围黑衣人尽散,他回首看了眼林河,林河立即抱拳会意,在此等候。 千味楼本该大门紧锁,而现下陈爷不在,门竟然是开的,想必已有一番安排。 梅啸寒跟着面前瘦小的的身影走进楼内,上了三层楼梯,到达顶楼一片空地。这的桌椅不知何时被尽数搬走,只余一片光秃的地板,偌大的地方就像比武场的擂台。 女子拿着与她身形不甚搭配的长剑,走到房梁旁,转身利落将剑抽出,冷锋直指梅啸寒,阻止他继续前进。 “你的剑呢?” 梅啸寒皱眉站立在剑尖所指处,不语。 “与我都不屑于用剑么?”女子自嘲般摇了摇头,侧首望着眼前人,声音中尽是凄凉,“啸寒,你费尽心机让我重归于世,就是想要我再次堕入尘世,体会这锥心之痛么?” 冷剑所指之处是炽热的心脏,而心脏的主人,正满眼沉痛地望着眼前之人,梅啸寒十分艰辛吐出两个字:“不是。” “那是什么?”女子反问,语气中是漫不经心的平淡,“一世已让我受够了,再来一世,我做些什么好呢?”她一笑,“用我女儿的躯体。” 梅啸寒不答。他定定看着朝思暮想的人,眼中风云涌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啸寒,我们打一场吧,”女子道,“若你赢了,就一剑杀了我,若你输了,从此以后,不再打扰我。如何?” 见人不语,她眉眼一弯:“觉得不管怎样都是我赚了?” 梅啸寒垂眸看着胸前长剑,从始至终皱着的眉头此时有了一丝松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出声,语气竟带一丝叹息:“不论输赢,答应我件事。” 女子一顿:“什么?” “活下去,”他将手覆在剑刃上,手掌被刺割裂,鲜血顺延而下,“答应我,活下去。” 女子愣住了。 长剑隐隐有些颤抖,但很快又稳住。她不作回复,也没等人应下这场决斗,兀地将长剑收回。 剑上殷红溅了一地,在她手里挽了个花。 这剑本不匹配她的身高,可现下极速在她手中转动,银光炫目,竟无一丝不符。长剑在掌中化成一道剑影,从她手中飞了出去,就像螺旋般盘旋在头顶。 剑刃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十分刺耳,它擦过房梁与屋檐,一个眨眼间飞至梅啸寒站立不动的身前,朝脖颈袭去—— 叮—— 女子后退一步,踏身后房梁而上,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小刀,迎面朝梅啸寒扑去。 梅啸寒始终没有挪动一步,连内力都好好控制在体内。他看着迎面而来的银光,默默闭上了眼睛。 直到刀剑相击那刻,才恍然睁开。 女子在扑来的一瞬,用一把小刀,不但击退了疾行的剑,还顺带把对方的头冠勾了下来。 能在眨眼间做到这两件事的,只有一种功法——昆山玉剑。 头冠与长剑先后掉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墨发如瀑落下,就像第一次救裴芊于大火中一样。 女子飘然落地,淡淡出声:“我赢了。” 你何曾输过。梅啸寒心道。 手上温热还在点点滴落,他仍站在原地看着,看着她像扔掷垃圾一般将小刀抛在地上,看着她头也不回走到窗前,踏了上去——只是看着。 他从来都只能看着。 女子轻飘飘踏上窗棂,带来的两件兵器一件不要,她正对阳光,却背对梅啸寒,头上的红步摇随身形摇曳,就像一只即将高飞的蝴蝶。 此时天已大亮,日光从窗外照进,大部分照在了女子身上,些许透过她的身子,投在梅啸寒脚边。 女子在窗边顿了一顿,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话,当下便消失无踪。 也正是这句,让梅啸寒心中总算松了半口气。 “我答应你。” 女子方从窗上跳下,林河就从楼下冲了上来,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见梅啸寒脚下一个不稳,盯着已无人影的轩窗踉跄几步,眉头一皱,吐了口黑血出来。 这血吐出来好似还没完,喉间一阵腥甜一阵瘙痒,引得他不停咳着,一口口鲜血从嘴边溢出,竟比手上裂口渗出的还多。 林河一上来就见主子头冠掉在地上,现下突然又猛咳,心中一慌,立马过去扶着,急道:“宫主!宫主?是那女子?属下已派人前去跟着,不多时便能……” “不……咳!”梅啸寒用衣袖擦拭嘴边黑血,想运气止住咳嗽,可繁乱的思绪早已不能控制在体内乱撞的气息,一阵阵咳抽动心脉,眼前时不时朦胧一片。 可哪怕如此,他依然一动不动站在轩窗前,双目紧盯那处投射来的耀眼阳光。 “撤了跟着的人……”他满目日光,小小轩窗为瞳孔镀上一层牢固的边框,焕发光芒,却永生无法再逃离出去。他愣愣看着,似自语般出声,“不跟着她……” “让她走。” 梅啸寒一生至今,曾有过两个噩梦。一个,是梅家大火那日;一个,是那人自刎那日。 现下,九月十四,算第三个。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三十章 别离1 大夏历九月十四,酉时一刻,千味楼。 酉时一过,闻香街上的人便多了起来。碧儿端着一个小托盘,猫着腰从楼内后院溜出来,鬼鬼祟祟来到一层拐角小杂屋,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伸手叩了叩木门。 “小姐,我进来了。” 语毕,在外候了片刻,她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后,又小声把木门合上。 这是一间名副其实的杂物室,墙边尽是些稻草和一箱箱没拆封的食材,堆在一块显得屋子十分小,只容得下墙角稻草铺的简易床。 碧儿看自家小姐仰躺在稻草上不做声,将托盘搁在地上,自己跪坐在旁边。 “小姐,天色暗了,宫主已出城,目前还没听见消息有人要抓捕。小姐吃些东西,半柱香后,咱们就离开这里!” 裴芊将手枕在后脑,脸上蒙的面纱仍在杂草里,一袭红衣穿在身上,甚是鲜艳朝气。 乍看上去,这正是清晨那敢挡下魔君车马之人,可仔细观察,又会发现并不相符。这人眼底已没了那时浓郁的仇恨,换成了淡然而略带忧郁的意味。 可不管神情有何分别,任谁看到此情此景都能猜到,早晨的故人重归、旧魂夺舍,是场货真价实的演戏。 这便是裴芊二人想出的计划——将计就计,扮作原主母亲附体,让梅啸寒亲自放走她。 裴芊看了眼托盘里的糕点,摇了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现下的她,脑子里是梅啸寒沉痛的眼神和掌中滴落的鲜血,在这间屋子发呆了一下午,别说吃,睡都睡不着。 她看了看脚边从宫里收拾出来的包袱,心中就像填了块石头,堵得慌。 这一月,她一直在碧儿的指导下练习母亲的神态、语气,虽说已学到能够以假乱真,临到当日还是有些紧张会被认出。然而今日早晨,看到梅啸寒见她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回赢定了。 那双一向看不透的瞳孔,在对上她后,竟是一片澄明。澄明到清晰可见的欣喜与哀伤。 他果然像碧儿所说,对她言听计从,沉默不语,甚至到最后那一剑刺来都不曾眨一下眼。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裴芊才感到心情沉郁。 也许这一次,是真伤到他了。 碧儿看自家小姐眼睛发直,不知又想什么去了,回道,“奴婢吃过了,那掌柜好似很敬重小姐,连对奴婢也十分的好,”碧儿笑笑,眼睛扫过地上打包好的行囊,又扫过裴芊脸上似喜非悲的神情,敛了笑意,犹豫道,“小姐不开心?” 裴芊一直看着屋顶织网的蜘蛛,心底却一遍遍过着早晨那一幕。现下距真正脱离魔爪只剩一步,她却完没有大事已成的安心感。 她侧首对碧儿笑笑,“没不开心,只是在想一件事,”早晨的情形仿若还在眼前,她回想着,又记起自己出逃的原因就是为了阻止梅啸寒复活爱人的计划,不禁叹道,“他真的很爱母亲啊……” 随即她又转过身,面向碧儿,“我装的,还像么?” 早晨那幕碧儿就躲在楼边看着,虽说看裴芊演练了许多遍,可不得不说,这回是最像的。 她点头,认真道:“像极了,比先前哪一次都像!尤其是击剑那刻,眼神都和夫人一模一样,连奴婢都快以为是真的了!” “唔……也是,不像又怎能骗过梅啸寒的眼睛?”裴芊轻轻一笑,心里一阵莫名的苦涩闪过,但她不愿细想这苦涩的原因,刻意笑道,“还是你聪明,算到他不会回击,不然我只会那一招,可就露陷了。” “宫主遇上夫人,一向如此的,奴婢见多了,”碧儿也笑道,“奴婢看今日情形,宫主定是然信了,小姐总算自由了!” “是呀,自由了,”裴芊腰上使力又翻回去看天花板,“就是以后要可怜你陪我一起流浪受苦了。” 碧儿道:“小姐言重,只要跟着小姐,奴婢就满足了,怎会在乎这点苦!不过小姐,您为何要选择去皇城呢?” 裴芊想想,道:“上回抓捕白衣人的时候,我听有人说琉璃镜是皇室的东西,非富贵人不能用,皇城机会肯定大些,想去那碰碰运气。” 而且皇城相当于北京,治安肯定好,两个小姑娘不容易出事。这是裴芊未说出的想法。 “恩,确实是,”碧儿沉吟,“可小姐还要继续找那白衣人么?” “要找,”裴芊看着蜘蛛,想起了在现代的日子,喃喃道,“那是我回家的唯一方法。” 最后一句碧儿并未听清,她也不便再问,只懵懂点点头,“好,奴婢陪小姐一起找。皇城恰巧是明月庄的辖地,此庄虽小,但乐于助人,与百姓交好,若实在找不到,也可以找他们帮忙。” 这倒是裴芊不知道的,她正要点头,木门却被敲响了。碧儿立即噤声,静听屋外动静。 外边似乎只来了一人,是男人的嗓音,他拿着个灯笼,附在门上道:“碧儿姐姐,车马与船,都备好了。” 陈爷楼里的小伙计。 知是时辰已到,裴芊二人皆不再多言,立刻从地上站起来,将不大的行囊背在身上。 碧儿跟在小伙计后边,一路带着裴芊从后门走到了一条小道上,那街道空无一人,拐角处停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将载着裴芊前往码头,送她乘上去往皇城的船只,从此与青城告别。 裴芊扶着碧儿的手踏上马车,看着车外景色,却迟迟不愿放下门帘。 碧儿不知所以,疑惑道:“小姐?” 此条街道甚为冷清,但并不妨碍正街上的喧嚣热闹,鞭炮与欢笑声仿若在另一个时空,裴芊听着,看着,不禁道:“以后,我怕是不能再来了。” “为什么?” 她一笑,“因为他让我伤心,我也让他伤心了。” 碧儿自然不懂,想是小姐与义父好歹相处了几年,分别不忍,由着她惆怅片刻,便催道:“小姐,快进马车吧,一会儿被人察觉可不好了。” “好,”裴芊吸吸鼻子,要把帘子放下时握了握碧儿的手,“我在皇城等你,一定不要有事。” 按照计划,为不引人注意,她们分两路走,裴芊走水路,碧儿绕远道上山。 碧儿感激地回握住这双手,哽咽道:“是,小姐。” ------题外话------ 求小天使评论收藏~ 第三十一章 别离2 马车鸣声滚滚,车轮碾压地面,中轴旋转,带着车中人绕过一条条大街,一个个山脚。晚间青城仍是热闹,但陈爷特意给她安排了一条僻静的路,听说是千味楼运食材特意开的小路,能直达去往周边城市的码头。 不知原主曾经给过陈爷什么好处,开始本只是到千味楼碰碰,看能不能借个地方,没想到听完裴芊一番避开许多细节的缘由,他竟十分愿意提供帮助。虽然钱也没少给。 裴芊在马车里左右颠倒,抱着包袱稳住自己努力稳住自己身子。晃着晃着,忽然想起来几月前在马车里抓着梅啸寒袖子的情景,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她再次搬出了在现代的座右铭: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马车行了大致半个时辰,差点把一日没吃东西的裴芊颠出苦水后,总算到了码头。 裴芊晕晕乎乎下了车付了钱,转身看向湖。 此时已入夜,玄月高挂,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湖面波光粼粼,不见边际。两边环山的湖泊倒影着青山倩影,岸边停着许多船只,这些船普遍都很庞大,占据水面一角,有许多穿着布衣的侍从在船上搬货。 但这些都不是裴芊要找的。 她绕过那些卸货的人群走近岸边,眯起眼睛在这些大船里找着什么。沿着岸边一路找过去,总算是在两艘巨大的帆船中间,看到了一只并无起帆的小渔船。 她连忙跑过去,渔船上的老翁也看见她,立马站了起来:“小姑娘,这里!” 这声带着些西南口音,一嗓子出来让裴芊感觉自己回到了川渝家乡。 她见这老翁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腰也有些弯,笑的一脸温和,顿时觉得十分亲切。 她跑过去,行一礼问道:“敢问老翁可是碧儿姐姐找来的?” 老翁笑着点头:“对头,姑娘要去皇城是不?快上来吧!” 确认是碧儿找好的老船夫,裴芊放下心,又行一礼道声谢,这才迈步子跨上船。 老翁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上船,见人坐好,这才松了绳索,撑杆驶出两船之间。 湖面上凉风习习,拂在脸上带着湖水的湿气与远方山上传来的树木清香。此湖沟通四座城池,湖面极大,现下夜深,湖上已看不到船只,只隐隐能见来处的微弱灯火。 裴芊想看看沿湖之景,刻意坐在了船篷外。一座座山离自己远去,那总是喧闹非凡的城镇正被抛于身后,她不禁听着船行声,盯着渐行渐远直至消失的火光,默默出神。 青城,她是再也回不来了。 老翁背对她,弯着佝偻的腰身一下下撑着长篙,水面涟漪泛起,随着离青城越来越远的距离,船上挂着的昏黄灯笼也显得愈发明亮。 远方那抹灯光彻底消失殆尽,裴芊总算回过神。她转过头,发现自己这艘船早已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了,只有船上那盏灯笼聊有慰藉。 秋季夜风吹的有些冷,她吸了吸鼻子,看看老翁的背影,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不如闲聊几句打发时间。 她笑问道:“老翁,您年岁已高,为何还要深夜撑船呀?” 老翁听人发问,微微一怔,随即道:“嗨,能为什么,穷呗!我那丑婆子肚子不争气,没得儿女,只能自己养活家咯!” “这样,”裴芊略一沉吟,而后笑道,“那老翁定然很爱夫人吧?不然这年代,早娶二房啦!” “哪的话,我倒是想,哪敢呀!” “那就是‘趴耳朵’咯!”裴芊久违地说出一句家乡话,心底畅快许多,“有心爱的人能彼此相守几十年,多好啊,像老翁这样,如此高年岁还赚钱养家,着实的白首不相离。” “姑娘也是川渝人?”老翁回头对她一笑,“白首不相离,说得好啊!只不过那婆子粗鄙,讲了她也听不懂!” 裴芊哈哈笑了,她心想,这般两人相守的爱情,才是最为美好的。 而梅啸寒…… 她忽然笑不出了,静下片刻,她轻轻问道:“老翁,如若您所爱之人要用一条人命去救,您会救吗?” 老翁愣住了,可能是在想怎么答,半晌,回道:“会。” 裴芊又问:“那如若这条人命也爱您呢?” 话出口,她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老翁这回倒没想多久,他道:“会呀!娘,你问这做啥?” “闲的发慌,问问罢了,”裴芊听了回答心底有些郁闷,嘟囔道,“都说深情的人好,依我看,还是不能爱上太过执着的人。一旦爱错,受伤的永远是自己。” “呵,姑娘,看你年纪不大,感情倒是丰富呀!” 裴芊也笑,“别看我小,我都单身好多年啦!” “姑娘这年纪,不单身才怪嘞!”老翁笑着摇头,顿了会儿又道,“不过姑娘说的有道理,不但别爱上执着的人,也别当执着的人,太受苦啦。” 裴芊歪头:“怎么说?” 老翁撑起长篙向水底深入,声音幽幽传来,“一旦遇上心爱的,其他的就入不了眼啦。像我,只为一人,都不知单身多少年啦。” 话语透露着真情,昏黄灯笼照出的光在面庞摇曳,夜风阵阵。 本该情意绵绵、待人以温暖的情感话题,此时听来却有一丝凉意。 一时寂静。 裴芊瞪大眼睛望着老翁背影,老翁握杆的动作也霎时有些僵硬。 水波声与远处高山上惊起的乌鸦鸣叫在耳畔经过,半晌,裴芊总算鼓起勇气,颤着出声。 “老翁……您不说家中有婆子么?怎又单身了?” 无人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老翁道:“我乱说的,开玩笑。” 裴芊鸡皮疙瘩四起:“老翁,您口音没了……” 又是一阵寂静。 几乎是同一时刻,裴芊拿起手中的包袱就要往人脚下扫去,一声水波骤响,她脖颈处忽然流下几滴湖水,随即腰间一痛,她趴在了船上。 长篙从水中拔起,直击在她腰上。 包袱没成功把人扫下去,却到了老翁手上。他顺手将包袱往自己身上一背,声音清冷,年代感和口音消失得一干二净。 “要命就别乱动。” ------题外话------ 第一卷快结束了,男二男三即将上线~ 求小天使评论收藏~! 第三十二章 落难1 阴风拂面,寒气逼人。 裴芊跌坐在船上,腰间的长篙重新回归水底,可她望着遥远的青城和空无一人的湖面,顿时也站不起来。 这人独自前来,特意把她带到船上开向城外,肯定不是梅啸寒的人。 难道是看她有钱,劫财劫色的?可若是如此,现在劫把她扔湖里就行,为何这么久伤也没伤她一下? 上船前,她特意逛过一遍岸边,只有这一条碧儿所说的渔船,老翁的反应也对的上,这完不像是突发的随意性抢劫…… 她凝视着眼前漆黑一片的景色,喃喃道:“有人派你来的?” 老翁侧首看了她一眼,不语。 “要你杀我?” 语气十分清冷淡定,甚至显得有些凉薄。老翁撑杆又将船往前送了几米,水声即过,他总算答了一句:“恩。” “是江湖上那些门派么?”裴芊想起几月前千味楼那个倒下的男子,冷笑道,“我倒算是得罪过他们。” “干我们这行,就像在闻香街做买卖,不言不听,”老翁撑着船,淡淡道,“不必问,知道反而无益。” 裴芊愣了半晌,随即叹道:“上条船也能碰上歹徒,真是喝凉水也塞牙”她摇摇头,又叹口气笑着抬头,“你打算让我怎么死?” 老翁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消失殆尽,他看了一眼脚边坐着的女孩,淡淡道:“你倒是冷静。” “不冷静能如何?打不过你,从这跳下去也是死路,不如问清情况死得明白些。” 老翁看着她说完,又打量了片刻,整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挺像一个人。” “那位凶悍、不明事理、又是丑婆子又是求而不得的心上人么?” 老翁一噎,顿了顿:“那倒不是。” 裴芊瞥他一眼,将身子蜷起来,将头抵在膝盖上,侧首盯着眼前这位老骗子,“怎么,还不动手?想从我这拿走什么,还是想知道什么?”她指指老翁背上的包袱,“钱财在里面,我本就要逃,带的东西不多。更不巧,我几月前就失忆了,你若想打探什么,我不记得,固然不知道。” “你这姑娘,说话咄咄逼人,伶牙俐齿,”老翁摇摇头,“求死这么心切,就没想过能活着?” 裴芊一愣,心下闪过一丝可能,但她很快又否决,“我与你非亲非故,一个来安排来杀人的杀手要放过我?我又不是白雪公主。”她一皱眉,“你到底要做什么?” 老翁沉默,又一撑杆,前方已差不多能看到皇城的火光了。他垂着眸,不知思考了什么,半晌道:“于你,有件好事也有件坏事。” 裴芊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禁屏住呼吸。 “好事,你也猜到了,我不杀你,”老翁一顿,“至于这坏事,实则也看你的态度,日后时来运转也未可知。” “派你来杀我的人肯定给了你钱,而你收了钱却不杀,冒着背叛主人的危险也把我保下来,定是这样做会有更多的利益……”裴芊分析道,她抬眸瞪着老翁,声音也高了八度,“你要把我安去哪给你做事,或者……你要卖了我?!” 老翁眉毛一挑,神色未变,看向裴芊的眼神却轻浮了不少,“姑娘可知百闻楼?” 虽不知道什么千闻楼还是百闻楼,但一听这名字,裴芊立刻一掌拍在船上,一声脆响在夜里震耳欲聋。 “青楼?!”裴芊指着人大叫,“简直丧尽天良,你看清楚,我才十岁!你要送我去青楼?!” “这凡事,都得从娃娃抓起,”老翁不以为意,侧身避开人手指的方向,“是你自己说要死个明白,我才告诉你的。” “送一个十岁的姑娘去花楼,你还有良知么?”裴芊咬牙道,“就不怕我化成鬼来找你?” “我一生杀了那么多人,你也不是我卖的第一个,要怕早就躲老家去了。” 俗话说,与凶手是讲不成道理的。 裴芊此刻咬牙切齿,想一刀剁了眼前这个老头,可奈何功夫不够,一月就学了糊弄梅啸寒那一招。 现下船只已离岸边越来越近,皇城的灯火与人声点点传来,应该不过多久就会靠岸,到时真正被卖到青楼里去,她打不过这个老头,青楼里的打手又能打得过? 逃出了一个牢笼又是一个,冤家如此多,她怎么这般倒霉! 现下要解困,只能等快靠岸时呼喊路人或官兵来救,或者直接奋力一搏——跳水。 心思打定,她不再说话,后退一步离老翁远些,等候时机。 老翁见没了声音,回眸看一眼,也没多说,继续撑他的杆。 这条小船走的不是入城码头,而是一条偏道,大船几乎没有几条,都是小家小户的渔船,夜已深,虽说仍能听到城内喧嚣之声,可在这黑漆漆的岸边,却是十分冷清。 岸上景色越来越清晰,裴芊的心突突直跳,她不停看着周边经过的船只,待找着一处人烟较多的地方,她瞄了一眼老翁,淡淡问道:“你为什么不绑我?” 老翁仍是背对她,边撑杆边道:“没必要。” “哦……” 裴芊下意识又退后一步,头上冷汗直冒,但此处已是人最多的地方了,反正横竖是死,说不定会遇上好心人。 她心下一横,转身对着前方数十条船只大喊:“救命啊——!” “救命啊!强抢民女,非礼啊!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救命啊——!” 本就安静的夜晚被这一嗓子叫破,岸边所有人就跟按下暂停似的望向声源处,交谈声戛然而止,就连湖面船篷里的人也陆续钻出来一探究竟。 裴芊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注目自己,心下一喜,连忙放大了嗓子喊,并没注意现下她喊叫着,周边变得更安静了。 “救命啊!哪位好心人能救救我!” “救命……” “别喊了,丢人,”老翁不动声色撑着杆子,抬抬下巴扫了一圈看来的民众,“你吼来的这些,看看,有哪个肯帮你?现下乱世,护自己都嫌不够,哪有心思管别人?” 这可真是让裴芊绝望了,她不相信,又连喊几句,哪想喊的越久,那些应声而出的人竟然又摇摇头钻了回去,这样的现象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这可是皇城! 湖岸已越来越近,她仍不死心,对着身后的几只渔船大吼,声音已近嘶哑,带着些哭腔:“救命啊!没有哪个人能救救我吗?大夏的皇城,就是这般风气吗?!眼睁睁看着十岁的女孩落难都不敢相救,还配活着,还是人吗?!” 仍是无一人回应。 湖面上的渔船反倒因这般叫喊,改到了另一岸停靠,身后那些船只竟渐行渐远。 怎么会是这样的世道?这就是大夏? 裴芊不敢置信地摇头,她回首看一眼,握紧了拳头。趁老翁还没注意,脚步极快走向船沿。 而正是这几步路让老翁听出了端倪,他似是没想到这姑娘真会蠢到跳湖送死,瞪大了眼睛立马冲过来,就在他一手要抓住那几步外的衣袖时,裴芊也看清了不远处渔船上站着的人。 那人一身蓝白衣袍,背手而立,身材修长,长发束冠。虽灯光晦暗看不真切,但隐约可看出这人俊朗而年轻的侧颜。 他看着这边,所站立的小船也正在驶来。 裴芊对这张脸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她愣愣道:“徐怀若?” 这一声不大,但身后的老翁和那位看向这边的公子却听清了,二人皆是一顿,正在这一瞬间,裴芊愣住的身子没站稳,脚下一滑,本想好的跳水,变成了落水。 噗咚——! 水花四溅。 这一晚扰人清净的罪魁祸首,总算消了音。 ------题外话------ 求小天使评论收藏~! 第三十三章 落难2 裴芊本就打算跳入水中再游回岸边,可被一个人乱了分寸,慌里慌张掉进水里,什么准备和心理建设都没做,她哪怕会游泳,也不禁喝了几口水。 鼻腔被水漫灌,口中呼吸不过来,人一紧张,什么仰泳蝶泳都忘光,只剩下一根求生弦紧绷着,两只手毫无章法在水里扑腾。可越扑腾,沉得就越快,多在水里浸会儿,力气也渐渐耗尽了。 裴芊本就几日没休息好,东西也不怎吃,身乏力,呛了几口水声音喊不出,感受到湖水压在自己胸前,沉重的喘不过气,也渐渐放弃了挣扎。 没死在大火里,没死在围剿中,没死在梅啸寒那,千辛万苦逃离魔爪,倒是自己失足溺死了…… 真是……妙不可言。 裴芊在水底浅浅笑了。 她开始埋怨那个荒唐的白衣人,埋怨让自己知道真相的梅啸寒,也埋怨这坏透了的运气。 她想,如果死了能够再穿越一次,一定别穿到古代,尤其是盛行武功的乱世。一条命都不够折腾。 气压按在胸前,让人一口血闷在嗓子眼吐不出来,脑袋一阵阵鸣响,裴芊觉得自己的身子慢慢在下坠,而自己的灵魂,正在慢慢上升。 就在她开始幻想是否还能看到原主记忆的那刻,腕上忽然传来了一股力道。它扣着手腕,将她整个身体向上拽,随即腰间也有一道力量将她揽过,迷迷糊糊间,她觉得自己的头撞上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她莫名想到在市集跌入梅啸寒怀里的情形,可随即便有所不同,她感到双唇贴上两片柔软,氧气随之而来,给予她片刻清明。 这种带着些茶香的味道,混着水腥味在口中绽开。 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双手抱住身前之物,索求更多救命气体,而这气体就像源源不断一般,无穷无尽给她,也慢慢带着她远离水底。 裴芊身无力,但她意识还是清醒的,她知道定是有人救了自己,也知道他们正在被人追赶,这位好心人正抱着自己狂奔。 她胸口一闷,嗓子一呛吐出口水,反胃感好了许多。微微睁开眼,正看到一人下颚,而那上边的湖水正巧滴落在她脸上。 这正是那张熟悉的脸。 不知这人带着她跑到了哪里,应是个巷角。看着依旧昏暗的灯光,任凭他把自己平放在地上,拿出手帕帮忙擦拭。 裴芊喘息着看向眼前这人,轻轻抓住正在擦拭自己脸颊的手,道:“徐怀若,是你么?” 男子手上一愣,看着裴芊的瞳孔澄净而有礼,他道:“徐乃国姓,不敢妄言。在下柳怀若。” “哦……”裴芊吃力地点头。徐都成国姓了,先前那位算命先生什么都不记得,这位应该也是长得像罢了。 她咽了口唾沫,又道:“既不是故人,你救我做什么?” 柳怀若笑了,手帕擦着裴芊额头,“听姑娘一席话,不出手相救,都成千古罪人了,在下眼看姑娘落水,怎能忍心不救?” “总算是一个有良知的……”裴芊闭着眼睛笑笑,她撑着地坐起来,靠在墙边,挥挥手道,“有人追过来吧?你快走,一会儿别害了你。” 柳怀若扶着她坐起来,听了逐客令却不动,皱着眉问:“姑娘可是被仇家追杀?” “没仇,顶多算冤家,”裴芊摇头,“要把我卖到那百什么的青楼里去,杀千刀的东西。” “姑娘年纪不大,骂人倒是在行。”柳怀若轻轻笑了。 “还笑我,看起来也没多大,”裴芊瞟他一眼,随即又叹口气,“快走吧,一会儿那老头要追来了。本想跳湖自救或是找个人通知官府,看样子,官府是不会管这等闲事的吧?” 柳怀若敛了笑意,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确实不管。” 意料之中,裴芊冷笑一声,“狗屁皇城。”她没注意柳怀若神色,径自道,“行吧,来了一个治安不好的朝代,既然天意要把我送到青楼里去,那就去吧,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逃呢?” 她轻轻笑着,笑意又引出几声咳嗽,惹得柳怀若连忙帮她拍背。咳了几声,她看着身旁熟悉的身影,天太暗看不清面容,但正是如此朦胧才会觉得与脑中那人更为相像。她不禁道:“怀若……” 柳怀若一愣,正要开口说句什么,裴芊伸出食指搭在唇上,这时他才看清了她眼角泛出的泪光。 “既然没走,就让我说几句话。一会儿老头追来,我给你挡着。” 柳怀若不语。 裴芊放下手重新靠回墙上,抬头想看看明月,却发现进来的这个巷子墙太高,月亮看不见。 她自嘲笑了笑,有些哽咽道:“我想家了,怀若……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总说我不够在乎你,我也曾以为你不过是于我来说的一种高级‘凑合’,可现在我明白过来,原来你才是对我最好的那个。 要得到信任,和信任一个人,太难了……” 她擦了落下的眼泪,“我才来了不到半年,坏事一桩接一桩,竟然还有人为了杀我专门请杀手,”她转头看向柳怀若,见人沉默也不在意,掰着指头继续道,“他们都想要我的命,包括我最亲的义父。” 裴芊紧握着拳头,指甲掐的肉生疼。 “我一定会找到方法回去的,”裴芊叹口气,“过去,我总是一个人,换了个地方,还以为能过上什么好日子,又是这样。这还真是命。” 凉风拂过,吹走面上滑落的泪珠。 空气静默,裴芊沉浸在自己伤痛的情绪当中,而柳怀若也坐在一边,静静看着。 片刻后,裴芊缓过劲来,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十分豁达地将脸上泪痕擦尽,对柳怀若道:“谢谢你救我,还听我唠叨这么多。你走吧,那老头就快来了。” 柳怀若看着她,沉默半晌道:“好。” 语罢,他站起,将身上外套脱下披在裴芊身上,走出小巷。 而脚步走至巷口,他忽然顿住了,回首道:“敢问姑娘可否告知,与那位怀若兄是何关系?” 裴芊一笑,“我未婚夫。” 柳怀若也笑了,转身对她抱拳行一礼,“今日救姑娘于水中,却不能救姑娘于险境,在下惭愧。不过姑娘放心,他日在下定会将姑娘救出。告辞。” 裴芊听完这番言语不禁一笑,觉得不过是这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定是逞一时之能罢了,轻声道:“不用了,我自己能想办法。” 柳怀若背光又行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裴芊看人走了还想好好喘口气,哪知人前脚刚走,后脚一人就进来了。 这人慢悠悠走来,本驮着的背已挺直了,这么一看比方才柳怀若还高些,至少得有一米八。 裴芊撑着墙站起来,可右脚从船上掉下水的时候扭伤了,一抽一抽疼,弄得她只能站在原地故作沉稳。 她挑眉道:“追的可够慢的。” “老翁”一歪头,“你们聊得也够久。” 裴芊一怒,指着人道:“偷听墙角,你还真是人品皆失!” “不杀无辜已经够人品了。” “老翁”离裴芊有近二十米,而几句话间他竟已走至裴芊身边,一把将人抗在肩上。 裴芊腰间被肩膀一顶,顿时腹中没吐尽的水又要倒出来,她一阵天旋地转在人肩上待稳,四肢不停晃动,捂着嘴不让自己吐出来,喊道:“做什么?!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 “老翁”本还不做声,走了几步这小孩闹得太厉害,一手恰巧打中他的颧骨。这拳可算用了力,他干杀人营生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有人能伤他的脸。 脸上一阵闷疼,他沉着脸停下,凑到裴芊耳边道:“再乱动,今晚就先让你服侍我。” 语罢,他感到肩上一疼。 改牙咬了。 ------题外话------ 下一章进入第二卷~求小天使评论收藏~! 第三十四章 勾栏 燕京,大夏国都。 楼阁街巷,灯火喧嚣,白昼黑夜无不人声鼎沸,尤其日下月出,各大勾栏商埠皆座满为患,庆典欢事鞭炮常鸣,致使民间万人空巷。 百闻楼,乃燕京第一大花楼。此处不但美人美酒上乘,清倌、欢倌男女皆有,每半年设有百花宴遴选楼内十大名妓,每月设有百闻宴任贵客挑选幼女作为培养对象。 百闻之所以称百闻,其一在于香有千万,百闻不如一见;其二则在于,百闻重在“闻”字,是闻香街的简易版,楼内每位美人或侍从皆手握情报,可供楼内交换。 燕京作为皇城,不论白天黑夜都热闹非凡,而最为热闹的,便要属这百闻楼。百花宴、百闻宴每年数次,与会者身份、钱财要求越来越高,最终演变成仅位高权重者才能参与的上层活动,百闻楼的名气,也借由这些贵客,在皇城打响。 今日之夜,百闻楼也依然红飞翠舞,笙歌不息。 “秀娘,银子都不是问题,这事关重大,还望秀娘仔细想想。” “大人,您别这般客气,我也难做呀!哪有收了银子,又立马转手的道理不是?” 百闻楼牡丹阁,楼内最为阔气的雅间之一。 此雅间堪比楼外小厅,可容下数十人,平日乃世家公子或江湖门派子弟聚集娱乐之所,设有高台屏风,古琴琵琶等应有尽有。 而一向会坐五人以上的隔间,现下只有两人相对而坐。一男一女,二人皆面露为难。 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左右,一袭红袍,妆容美艳,一把蒲扇握在手里时不时转着,黛眉下的眼睛流光百转,会说话似的盯着对面略显苍老的男子。 她蹙着眉,嘴边却带笑,放下蒲扇握住桌面上男子的手:“大人,这忙实在帮不了,要被知晓了,小女这命就没了呀!” 男子粗糙的手被这细皮嫩肉一握,立马激地抬了抬眸子,可想想这事没办成的后果,岂能在这享受春宵? 他定定神将手抽出来,目光坚定道:“我们绝对不露出半点风声,保你无忧,他给了多少,主上给双倍,如何?” 秀娘一愣,她垂眸不语,缓缓把手从桌上挪回去,可才挪没多远,那双粗糙大手又连忙将它紧握住。 男子盯着她,手就像握住了救命稻草,“秀娘,就当卖老哥哥一人情,这事太过紧急,要晚了让人赶在前头,主上就真危险了!” 语罢,他从怀里掏出一片纸页,放在桌上,“这是皇家银装的提货券,你拿着,想提多少提多少。秀娘,就一句话的事儿!” 秀娘看着那张纸片倒吸一口冷气,她手微微颤抖,对于这莫大的诱惑抵抗力下降,另一只手就要去够。朱唇微张,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屏风外映出了个身影。 侍女声随即到来:“秀娘,供货的人来了。” 屏风内二人听这一声皆一瞬松开手坐回原位,秀娘颇为惋惜地看着那张银票被收回去,语气微愠道:“那人贩子来了,捡好的留下就是,用得着告诉我?没看着招呼客人呢!” 侍女身形一顿,犹豫道:“可……还请秀娘准奴婢近前来说。” 这侍女跟了秀娘多年,做事靠谱,这么说定有急事。秀娘会意,扬了扬下巴让人进来,只见人一进就悄悄给她递了块玉牌,在她耳边道:“是玉公子。” 秀娘摸到这牌子就知道是谁了,她将玉牌放进袖里,一脸歉意对男子道:“大人,这……有人来找,我还不得不去一趟,您……” “你去,”男子端起茶喝了一口,倒是一副赖在这不走的态势,“我等你。” 百闻楼占地极大,围墙一遮,整条后街都是。廊腰缦回,庭院阁楼一样不缺,没见过皇宫的都会以为这就是原形了。 秀娘收起了那副谄媚之态,嘴角垂下,更显一番威严。她带着侍女绕过人多的前院大厅,出了雅间往小道中走,只遇到几对回廊里调情寻欢的,没碰着什么需要周旋的贵客。 一路畅通无阻,不多时便绕到了后门。侍女行一礼上前要把门栓拿走,可门还没开,声音却先传了来。 “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你这样是会遭报应的!” “若真有报应,今日就该你卖我,而不是我卖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敬你一声老翁,没想到这么大把年纪还干这种勾当!无耻下流龌龊!” “小小年纪怎知何为无耻下流龌龊,等进这百闻楼,你会对这三词有新见解。” “你这么做,就不怕碧儿来找你麻烦么?!那小贱人连我都会找人暗杀,哪天就找人来杀你!” “那女人给的银子都不够我动根手指,卖你来的钱够担这风险了。” “你!你……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哟,这是哪个姑娘家家的吵着要寻死啊?”秀娘摇着蒲扇,面前木门应声而开。 她先对老翁行一礼,而后看着待在人肩上湿漉漉的女孩,笑道,“这是哪来的落汤鸡?……呀,玉公子,您的脸……?” 老翁,亦是所谓的玉公子,闻言一愣,但很快便想到是被肩上这妮子打的淤青,淡淡道:“无事。” 他把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又准备咬人的裴芊抱下,交给一旁侍女,“货已送到,在下就告辞了。” “有劳玉公子,”秀娘从袖中把玉佩取出递给人,颇有些忧虑看着那块已然泛紫的淤青,“很久不曾见公子受伤了,不如奴家唤人拿些药膏来?” 玉公子还未搭话,被侍女控制住的裴芊在一旁冷笑道:“还公子,丧心病狂的老人贩!这一下都算轻的!” 秀娘回眸望她一眼,对着侍女扬扬下巴,侍女立即垂首,伸指在她背上不知哪个穴位一点,裴芊感觉不大对,张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竟发不出声音。 侍女都会武功?!什么世道! 裴芊欲哭无泪。 玉公子看母老虎瞬间成了小哑巴,嘴角不经意向上抬抬,在这昏暗的灯光下却显得凶恶万分。 他接过玉佩,谢绝秀娘好意,“不必,我需先去阁里把牌撤了,不然什么阿猫阿狗的事都接,这几日无法清净。” 秀娘掩面笑道:“公子挂牌几年难得一见,单子从未失手,确是那些人的定心丸呢。” 玉公子不以为然耸耸肩,“亡命之徒罢了。只是还一单未结,近日还会再来打扰秀娘。” “百闻楼随时欢迎公子大驾。” “多谢,”玉公子抱拳一礼,眼睛瞄了眼一直瞪着他没挪过目光的人,“人就交给秀娘了,须得好好调教导一番。”他移回视线,“恕在下直言,不容易。” 秀娘挑挑眉,“教习乃奴家吃饭营生,这小妮子,不在话下。” 话语间她还刻意瞟了一眼裴芊,其中包含的意味深长着实把裴芊吓了一吓。 玉公子点头,道:“如此便好,告辞。” “公子慢走。” 裴芊看着人贩子两三步消失在黑夜里,咬牙切齿还未尽力展现出来,扳着她双手的侍女又在背上点了一下,胸口一阵气流涌上,她“啊”了一声,能发出声音了。 秀娘侧过身,用蒲扇抬起了那滴着水的下巴:“叫什么名字?” 秀娘眼睛常为笑眼,半合不睁颇为妩媚,可现下她一丝笑意也无,居高临下看着裴芊,只觉凉意瑟瑟。 裴芊不敢惹这掌握自己接客命运的老鸨,老实答道:“裴芊。” “呵,”秀娘冷笑一声,“是个赔钱货。” …… 裴芊一开始知道自己叫这名也作此想。 秀娘见人不反驳,问道:“方才不是挺有骨气,挺有本事?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裴芊脑子一转,道:“因为秀娘说的对,我是个赔钱货。” “哦?” “不瞒秀娘说,”裴芊摇了摇头,“我有皮肤病,治不好还会传染的那种,客人一定嫌弃,怕是赚不了钱了。” “皮肤病?”秀娘把蒲扇收回来,看了看她,“还能传染?” 裴芊点头如蒜:“是是,传染的可厉害了!秀娘这把扇子还是扔了吧,免得染上怪病!” 秀娘望着她冷笑一声,把扇子轻轻插在裴芊胸前衣领内,自己一人径直走入回廊。 正当裴芊要松口气,以为至少不用接客时,几步外的秀娘道:“小紫,娇娇这些日子不是染上肿藓隔去偏院了?把她扔过去作陪侍。” 侍女有些迟疑:“这……秀娘,肿藓可真是传染恶疾呀。” “我的话,不听了?” 侍女立刻垂首:“小紫不敢。” 裴芊愣愣听着自己下场,顿时觉得闹大了,赶紧出言补救:“秀娘!秀娘等等,我不说谎了,我没病,不信可以让人来查!虽然肿藓什么我没听过,但肯定是真病吧?我过去要被传染可就真成赔钱货了,你……” 秀娘一个回眸,面上看不出表情。 “由不得你。” ------题外话------ 正式开启青楼生活~求小天使评论收藏~剧情相关评论有奖哦! 第三十五章 偏院1 “姐姐,小紫姐姐!你不能就这样把我放在这啊!你看我浑身都是水,要染了病,肯定会死的!” “不是我不愿帮你,秀娘方才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你别拉我,我真没办法……” 百闻楼偏院,距喧闹大厅最远的居所,统共不过三间房,晦暗只余月光,阴腐气息弥漫。 裴芊死死拽着小紫袖子,怎都不让人走:“你走了我就真没活路了,传染病可不是开玩笑,姐姐想想办法让我走吧!” “私自放人出去秀娘肯定不会饶过我的,何况我也打不过那些护卫呀!”小紫被扯得满头大汗,在这停留太久秀娘会怪罪,她心下一横,用了点内力将裴芊推开,自己跳开三步外,快速道:“这病死不了人,真有问题会让郎中来的,被褥衣物等一会儿有人送来。姑娘玉公子都打的,这点事,定不在话下!” 最后那句是在她脚底抹油,溜出偏院大门时飘来的。 裴芊呆呆望着空无一人的回廊,迟迟不敢回头。 身后散布来的恶臭气息让人脾胃颤抖,这院子建在拱门内,木门早已破旧不堪,里边只有三个屋子。现下一片黑暗,只一盏灯笼挂在井边,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 裴芊听着这一声声咳嗽,手指抓紧了门板。她身上还滴着水,阵阵凉风吹来,着实寒冷刺骨。 这都过的什么日子?她是专程从残月宫出来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么? 又溺水又与传染病人待在一起,还不如和梅啸寒说说笑笑安乐死的好。 梅啸寒…… 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容许她后悔了。 她狠狠心,转身走入院内。 在门口往里看,觉得是空无一人黑暗一片,可走进来瞧,这三间屋子有两间都是亮着的,只不过烛光太微弱,看不真切。 咳嗽声是从最大的那间主屋里传来的,裴芊正想走进去看看,一旁的小屋里竟传来几句歌声。 这歌声婉转,清脆,不紧不慢随着秋风在偏院中游荡,听不出调子,但与主屋咳声混在一起,其中诡异之感清晰可闻。 裴芊心里一抖,往主屋走的步子停住,慢慢转头看向右侧的小屋。现下她站在院中间,哪怕真是有鬼,逃也逃不掉了。 鬼又怎么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也是鬼。裴芊强作镇定,咽了口唾沫。 小屋里的歌声愈发清晰,声源正在从内向外移动,烛火摇曳,井边灯笼也摇曳,月光森森,可真是一番奇景。 裴芊已做好有可能不是人的心理准备,她听着歌声越来越近,艰难移了移脚步,正对那间小屋的门——来吧,老娘不怕。 然而看到出来的东西,她愣住了。 一个面蒙白布、与她一般大的女孩。 女孩手里端着个小盆,里边搭着条毛巾,哼着歌走出来看到裴芊,歌声一停,“姑娘是新来的?” 这与裴芊先前想的那些妖魔鬼怪相差太远,她喜不自禁,听到人话就跟听到圣经般感动,一张手就想拥抱自己同胞,可忽然想起这里都是传染病人,又停下脚步,点头道:“是。” “又是得罪秀娘的可怜人,”女孩摇摇头,她打量一眼裴芊,“姑娘浑身都湿透了,这条件差,但简易沐浴还是可以的,你先去换身衣服吧。” 裴芊也知道自己这一身十分不雅观,而且粘在身上黏糊糊,可她见这女孩谈吐自如,端盆的手也是白皙无暇,心底顿时冒出了希望的曙光。 她问道:“我初来乍到,不明白情况,请问这里……关的都是什么人?” “秀娘没和你说?”女孩有些诧异,她指指主屋,“患重病者皆住于此,这些月是肿藓者,那间屋里就是。” “肿藓是什么我并不清楚,”裴芊看了看女孩,估摸着可能比她大一两岁,“姐姐被传染了么?能不能给我看看?” 女孩闻言眉毛一弯,像是听笑了,“来了几次人,都是吵着要上吊自尽,你是第一个自己要看的。”她走过来,将木盆放到井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并未染上,带你去主屋看,愿意么?” 果然没被传染! 裴芊一喜,她点点头,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已残破的衣料蒙在脸上,自主跟在女孩后面。 有未传染者就证明还有转机,说不定这病没那么严重! 女孩笑笑,带着她走去主屋,“你真胆大,我来的时候都怕的不行呢。我叫鸣儿,你叫什么?” “裴芊,”裴芊等人把门打开,咳嗽声与难闻的气味清晰传来,“你们住到这多久了?” 鸣儿带着人进去,里边不大,进去拐个弯就是一层布帘,咳嗽声就是从那里发出的,“少说有三月了,小姐发现这病就被立即隔到此处,我因打伤客人降为陪侍住过来还是三月前。” “打伤客人?”裴芊看着鸣儿一脸惊叹,“贵国当真都是奇人。” “鸣儿?咳咳……谁来了……?” 一声虚弱而柔软的声音传出,听来年纪并不大,鸣儿先裴芊一步掀开帘子,走进去道:“小姐,是被秀娘送来的新丫头,她想来看看您。” “看我?咳咳……”那声音微弱,几不可闻,“我有何看的,将死之人……罢了……” 裴芊拿定了主意,一掀布帘走了进去,颇有董存瑞炸碉堡之势。可她走进去看清床上躺着的人时,豪迈之气又渐渐消了。 这真是个美人。 未有头饰,青丝如瀑散在肩头,面上虽无血色,也十分消瘦,可那细眉淡目,桃型小唇,着实让人移不开眼。她盖着厚厚的被子,两手放在外边,身形因咳嗽一颤一颤,说是蒲柳之姿的林黛玉也不为过。 可…… 裴芊站在一旁看鸣儿给美人用帕子擦汗,一时不解。 没看见有什么病啊? “小姐,小姐您别这么说,一定会好起来的!”鸣儿叹气道。 美人又咳了几声,她用余光看了看裴芊,道:“你要来看我?这下看到了,出去吧……” 裴芊不觉着逐客令有多丢人,她弯膝行一礼,缓缓道:“我是想来看看小姐病症的,敢问小姐除去发热,还有其他症状么?” 美人虚弱一笑,“这是个女郎中啊……”她看了眼鸣儿,“给她看看。” “是。” ------题外话------ 求小天使评论收藏~!剧情评论有奖! 第三十六章 偏院2 鸣儿招呼裴芊过来,抬起美人的细手腕,将袖子撩上去。里头露出的糜烂肌肤与手指上的不同,一个个扁豆大的透明物正在向外渗着水,旁边有几道红印,定是主人难耐,将其抓破后没有施以药膏。 美人不忍看到自己伤口,仰着面淌下两行泪水,“看完了,就走吧。离我远些,别也染上了。” 她是没发现裴芊弯起的嘴角。那伤口确实恶心且吓人,但看这样子,裴芊心里已经有底了。 她直起身,不知道原主这幅身体有没有得过这病,还是与病原体保持距离,对鸣儿道:“鸣儿姐,小姐除去手上,还有哪些地方长过这些痘?” 鸣儿一愣:“背、背上也有。” “共有多少?” 鸣儿皱眉:“这我哪数的清呀?” 裴芊点头,她转而问床上同样一脸惊讶的美人:“敢问小姐,这些痘是否自一开始便是成双地长?” “唔……”美人沉吟,“确实是。” “这就好办了,”裴芊现下可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做好是什么麻风天花的准备,没想到情况比她所想乐观多了,“小姐,这病症名为水痘,不是什么大病,死不了,而且很快就会好的!” “水痘?”美人本就因瘦削突出的眼睛瞪得更大,她愣愣道,“没听过,你知道么?”见鸣儿摇头,她问裴芊,“你有法子治?” “有,”裴芊一笑,“不过,我若把小姐治好,小姐需帮我做一件事。” 美人犹豫皱眉:“何事?” 裴芊垂眸:“帮忙找个人,是我刚到皇城的姐姐,大海捞针不易,只望小姐尽力即可。” 美人沉默了,可鸣儿年纪小,只觉生命比任何条件都重要,她晃着摆在床上的手,“小姐,应下吧,先救命再说呀!” 美人被说的也有些动容,她看了眼裴芊,心想这么点大姑娘也不见得能说出什么要求来,狠狠心道:“好,我答应你。” 救命的神医要你帮找个人都思考这么久,这美人也不是个好说话的。 裴芊心里哼一声,吩咐鸣儿道:“鸣儿姐,现在快去让小姐洗洗身体,换身干净衣裳,将近日用过的被褥、床单部换新的,门窗打开通风。” 鸣儿呆住:“这、这样就好了?” “当然不是,”裴芊道,“这种病一定要处理好,不能窝在房间里,伤口不能碰、不能挠,你们这没抗生素,但躺在被子里等死是绝对不行的,先洗干净静养再说吧。” 床上二人听完这一番言语,皆不知作何反应,裴芊一挑眉,找到了作为“神医”的威严。 “快啊,时不我待!把烛光也弄凉些,这么大院子搞得像鬼屋似的。” 鸣儿可从没见过这么横的陪侍,比主子还像主子,这么一惊,自然而然站起来应道:“好,这就去,这就去!” 已过戌时的天黑得厉害,月也亮得厉害,百闻楼前厅一如既往人生鼎沸,偏院此刻也告别了以往的寂静与凄清,热热闹闹动了起来。 数根烛火点燃,沾灰的灯盏也明起,充满潮湿味的被褥换上新的,窗门打开,凉风吹过整洁的地板,清爽之感拂面而来。蜘蛛、蟑螂、老鼠被轰了出去,院内晾杆架上,新旧衣物都洗净,病毒等待着明日的朝阳将其灰飞烟灭。 大扫除时看着那位病恹恹的美人,一打听裴芊才知道,这病是她自己作的,得了之后嫌恶心,不肯请郎中,自己要到偏院住,混吃等死。作死一条命。 裴芊简单沐浴完,换了身送来的布衣,再三嘱咐美人小姐不准挠,跟着累趴下的鸣儿,在蒙蒙天亮之前钻进小屋就寝。 裴芊二人皆累的睁不开眼皮,可一个因为连续几天惊心动魄,一个因为恶疾可治兴奋难抑,一时都睡不着。 她们睡在一张炕上,分两个铺子,对方翻个身床榻就会响几声,再各自翻了三五来回后,总算是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鸣儿嗤嗤笑道:“小芊你也睡不着呀?” “恩,”裴芊翻了个身,正面看着打扫干净的天花板,“人太累,反而睡不着了。” 鸣儿哦了一声,也翻成正面,“小芊是为什么被卖到这来?” “说来话长,”裴芊叹口气,“简单说,就是为了躲一个仇家,逃跑路上被另一个仇家算计上了。我与贴身的丫鬟分开走的,她现下定不知道我竟被卖到了这里。” “小芊果然是小姐!”鸣儿眼睛放亮,侧过身正对裴芊,“看你那身价值不菲的衣裳就知道肯定出身不凡,怎会尤这般多仇家?爹娘知道么,需不需寄封信回去?” 爹娘…… 裴芊苦笑,摇摇头道:“不用了,爹娘很早就过世,我义父……也不是什么好人。” 鸣儿敛了笑意,满眼怜惜,“也是个苦命的人呢,”她一顿,语气却轻松不少,“我也是这样,爹娘很早就不在了,我被卖到一个村里当童养媳,那家叔叔对我图谋不轨,我就逃了出来,卖了一个酒楼又一个青楼,最后来到这,还是秀娘怜悯,才准我进来当陪侍的。” “秀娘怜悯?” “是呀,”鸣儿一笑,“百闻楼是所有风尘女子最向往的地方,银子拿得多,还有接触贵人的机会,如若一朝登上百花或是百闻牌,那就是一生衣食无忧啦。只是我辜负了秀娘,没忍住打了客人。” “对了,”裴芊来了兴致,拉着鸣儿的手道,“你跟我说说,在这到底是怎么个规则,有没有把自己赎出去的机会?” “唔,赎出去?”鸣儿一迟疑,“进来的姑娘,还很少要赎身的呢。就像小姐,之前可是百花牌上的美人,也没说要把自己赎出去过。”她顿了顿,掰着手指道,“百闻楼最出名的就是两个牌子,百花牌和百闻牌。百花牌是及笄后女子的排行榜,百闻牌则是未及笄的,百花牌每半年开宴遴选一次,百闻宴是每月月初一次。” 裴芊略一沉吟,“那这上了牌子,会如何?” “上牌子,那就是金银呀!”鸣儿道,“百闻宴上去参加甄选的女孩,都会被送或多或少的花篮,一个花篮兑现二十两呢!若被某位高官权重看上,这一生都会受其保障,情报也得来有渠道,百花宴更是如此!女子赚些银子不易,这可说是最好的去处了。” “情报……”裴芊总算是注意到了这个“闻”字。 ------题外话------ 求小天使评论收藏~!剧情评论有奖哦! 第三十七章 偏院3 看来这百闻楼不仅是培养风月美人的地方,还是一个情报交易者的聚集地。那些高官从小养着一个青楼女子为己所用,搜集民间信息,比任何耳目都要方便。 她心下了然,自语道,“和闻香街挺像。” 明儿诧异:“小芊去过闻香街?那可是名门世家都不定能去的地方。” 我还在那抓过人呢。 裴芊干干一笑,带过这个话题,“那若是在百闻宴上得了花篮,立刻换成银子给自己赎身,行不行?” “恩……应是行的,反正是钱嘛,”鸣儿笑笑,“你就那么不想呆在这?” 裴芊靠近鸣儿耳边,道:“我那丫鬟没见着我肯定着急,而且,我怕仇人认出来!” “呀,这有何关系!”鸣儿摇摇头,“在百闻楼的姑娘,哪个没几个仇家跟着?买卖情报可是最招人恨的,所以楼里暗中有众多护卫守着,没谁能打进来!” 裴芊听着,既放心又揪心,她揉揉自己太阳穴,“可我都不知道对方是谁,里头有位知道的,还比较厉害……” “没事的,只要不是魔君,任他神鬼也害不着你!” 裴芊笑容凝固,她呵呵笑了几声,不说话了。 找杀手要她命的人暂且不知,但大致猜测可能是上回千味楼下大喊门派灭绝的子弟,这种人选择靠杀手解决问题,不一定就知道她其实没死,这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 想起最后见梅啸寒那面,他肯定是不会食言派人来杀她,但如若她成了百闻楼的挂牌名妓……悬。 她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想到梅啸寒就是一头乱麻,干脆先不想了。暂时先待在这,说不定能指望那位蒲柳美人帮她找找碧儿,找不到,就想办法放她走。 初步打好算盘,裴芊吐出口气,正想闭上眼睡觉,突然想起来方才秀娘与老翁的交谈,把快睡着的鸣儿晃醒,问道:“鸣儿姐,你知不知道玉公子?” “恩……?”鸣儿揉揉眼睛,想想道,“玉公子?” 裴芊点头,“对,就差不多五六十岁左右,皮肤黝黑,有这么高,比较瘦的,叫玉公子的人。” “这位玉公子我倒是不认识,可天下那独一无二的玉公子我知道,”鸣儿道,“你见的那位,有玉牌么?” “有!”裴芊在手上比划,“这么大,中间写了个玉字。” “哈哈,那就是了,这就是玉公子,你见到的那个,应是他易容后的样子了。” 虽说看到那老翁挺直有一米八的背就猜到可能是易容,但毕竟现实中从未碰到过,之前还打过一拳,完不像假的,现下一证实,还是有些惊讶:“还真有易容?” “怎么没有?”鸣儿瞥她一眼,瞳孔里竟有些崇拜之色,“玉公子,乃是大夏最富有的人,书生布衣出身,武艺高强,玉树临风,常易容而出,仅玉牌能辩其真身。” “哦……”裴芊瞅瞅她,“常易容而出,你怎知道他玉树临风?” 鸣儿一噎,急道:“民间都这么说,连与玉公子一起参加科考的同乡都这么说呢!” 裴芊冷笑一声:“呵,他还科考呢。” “当然,这还有一段缘故,”鸣儿一提玉公子就来了兴趣,如数家珍,“玉公子家境贫寒,但一直刻苦读书,然而总是科考不上,连考七次都未曾上榜,那时乡里都传:‘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无用严如玉’!这转折就发生……” “等等,严如玉?”裴芊听到这熟悉的名字立马打断,“你说他叫严如玉?” 鸣儿一愣,“是,怎么了?” 裴芊不禁把名德轩那副老板引以为傲的画,与拐卖儿童的老翁搭在一起,抓着鸣儿袖子道:“就是那个、高价收买自己画残了作品的冤大头?” 鸣儿皱眉:“什么冤大头,那是‘家有敝帚,享之千金’,读书人才有的高雅呢!” “呸!考七次都不上,还高雅,”裴芊翻个白眼,“高雅怎么还见他杀人?知道我怎来的?就是被他卖进来的!” “什么?小芊你是被玉公子送来的?”鸣儿语调都提了几个八度,她见裴芊确有其事的表情,默然想想,又道,“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误会就是你们这些人把他想得太好了!” “不是,小芊你想,玉公子富可敌国,连吏部尚书见了都得绕道走,怎么会贪图拐卖儿童这点银子呢?”鸣儿一顿,随即像想到了什么,豁然开朗晃晃裴芊袖子,“一定是这样!玉公子落魄时,曾在临山阁做杀手,近日听闻重新挂牌接单,定是有人委托玉公子杀你,玉公子不忍心,这才放你来百闻楼避难啦!” “哦……”裴芊一脸狐疑看着她,听完这么一大堆,感觉有点儿道理,可又觉得荒谬,“那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但既然不愿杀我,为何不直接放了我,送到青楼做什么?”鸣儿一笑:“楼里的姑娘,大都是手握重要情报的政客,恩人天下,仇人也天下,现下世道这么乱,百闻楼的守卫,可算是皇城第一了。要把你送到一个仇家找不到、杀手也追不到的地方,这里最合适!” 裴芊沉吟。 轮做法,若真如鸣儿所说,那还确实有些道理,可既然有心救人,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着实难让人相信这是个好人。 究竟是谁,花重金请严如玉都要置她于死地;又是为什么,严如玉不杀她,反而把她送到这个情报中心来? 严如玉……当日在名德轩提及这个名字,梅啸寒就是针锋相对的态度,难道他和这件事也有什么渊源? 裴芊想不通,但她知道,这其中一定不简单。 现下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把碧儿找出来,问问原主之前有没有其他仇人,再问问严如玉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思绪飞涨间,裴芊一个侧首,还欲再问些什么,身旁竟已然传来规律的呼吸声——鸣儿睡着了。 裴芊看看她,发现天已渐亮,顿时疲惫感涌上。打了个哈欠,再多的不解与伤感被齐数压下,换成了悠长的梦乡。 第二日一早,偏院就又一次开始了它的大扫除工程。 早早搭好的晾杆派上用场,被褥、床单晒在太阳下除菌,碗筷杯碟也都洗净,地面打扫整洁,窗户与门一开,昨夜阴森恶臭的偏院立即成了老北京的小四合院。 偏院统共三间房,左边那间鸣儿不让开,可裴芊总觉得臭味是从那里面散发出来的,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鸣儿总算招认,里边是住进来没多久就自杀的陪侍。 尸体早就烂的不成样子,裴芊实在佩服偏院这俩人能守着腐尸呆这么久。她理解鸣儿怕别人发现的顾虑,先把门合上,等晚上才悄悄把尸体运到乱葬岗去。 就这样,偏院彻底成了干干净净的院子。只不过西屋没人敢住。 蒲柳美人水痘也好的差不多,这位名叫刑娇娇的美人,性情也着实傲娇蛮横。有洁癖不说,还特喜欢自欺欺人,怕痛愣是不肯上药,硬说自己好了。好在鸣儿力气大,裴芊嘴皮厚,俩人一配合,不出半月,刑娇娇在淫威之下,终于康复了。 刑娇娇对这整理出来的偏院颇为满意,一时不愿挪窝,自己那点准备留着下葬的积蓄用来给三人买新衣、买棋牌。她的人脉还算结识,没因这场大病断了联系,对于裴芊找碧儿的要求并未食言。相处小半月,小姐妹感情还算不错,一边在人海里找碧儿,一边休养生息,反正距百花宴还有些日子,也就这么嘻嘻哈哈住着。 七日过去,半月过去。快到月初,偏院渐渐能听见刑娇娇练声的噪音。 又是一个艳阳天,裴芊再次从咿咿呀呀声中醒来,她打着哈欠穿戴好衣物,想到院里去说说这吵闹邻居之人,然而这一踏出房门,就看见一个粉衣女子站在院门外。 这还没到送饭的点,难道寻找碧儿的人有消息了? 裴芊一愣,快步走去,正要开口问问,这女子竟拿蒲扇遮了面容。 她皱眉看了看裴芊装束,嫌弃似的避开,又一个劲往里瞅,嗲声嗲气道:“刑妹妹,今日听闻你拿了百花宴的签儿,这病可是好了?”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剧情评论有奖哦~! 第三十八章 宣战 这女子音调甚高,骄横之气中带有些婉转。粉衣像是定制过的,暴露度比平常服侍要多,露肩敞胸,放眼望去满目春光。她身材苗条,五官也是极其精致,整个小鸟依人之态,气势却不输刑娇娇。 刑娇娇正在大院里练嗓,穿的还是养病时的布衣,外加一件黑披风,看人来了,细眉向上一挑,蒲柳之色霎时有了些风尘妖娆。 “哟,杨姐姐,一大清早的,你怎来了?” “哪来的大清早?都日上三竿啦,”杨美人瞟她一眼,扭着胯走过去,边走边把这小四合院审视一遍,“妹妹,你就住这?瞧这地方小的,啧啧,一股子霉味儿!” 霉味儿?这人鼻子活在解放前呢。 裴芊看着那花枝招展的背影,笼着袖子站在后面,心底止不住吐槽。 刑娇娇听了这话也嘴角一抖,要知道,她最受不了自己的东西遭人口舌,尤其是住的地方。 她眼珠一转,亲密拉着人胳膊往院里石凳上坐,笑道:“是么?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是感觉到了。只是这霉味儿方才还没有,怎姐姐一来,就臭气熏天了?” “噗。” 裴芊看杨美人瞪了眼自己,立马捂住嘴把笑憋回去。 杨美人白齿咬成一线,屁股才刚挨上冰凉凉的石凳,登时就想站起来。她忍下一腔怒火,摇着扇子笑道:“几月未见,妹妹仍是这般风趣,”她眼波流转瞅眼刑娇娇,“妹妹患上肿藓,当日还叫嚷着等死,我看现在这气色,并无大碍啊?” “早已大好了,只不过觉着这清净,不愿搬回去罢了,”刑娇娇一笑,“就可怜姐姐,白高兴一场。” “妹妹说的哪里话,姐姐盼着你好呢!你看这么久了有谁来看你,这破地方,还不就我愿来?”杨美人眨眨眼。 旁人看来以为这是俩姐妹坐在院里聊天晒太阳,里头的明嘲暗讽,只有站在一边看热闹的裴芊才听得有趣。 “姐姐来,不过是因为今日我拿了百花宴的签,知道我竟还没死,担心之下特意看看实情吧?”刑娇娇面上仍是纤纤美人的弱态,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她笑的如阳光般温和,看眼面前人,“你我之间,还装什么?” 杨美人听这一句,面上笑容霎时僵硬。 她冷哼一声,扇子放腿上也不摇了,仰着头道:“行,那也不兜圈子,我且问你一事,”她一顿,“清净这么大半年,为何突然参加百花宴?” “哟,这话说的,”刑娇娇也冷笑,“参不参加是我的事,百花宴半年才一轮,我病好了,为何不能参加?” 啪! 话音未落,杨美人一掌拍在石桌上。纤纤玉手打在桌上一声闷响,不但没见她呼痛,这石桌边竟开裂了一层。 “放屁!”杨美人怒了,“病好了,也不必这么急就入宴,你就是听了秀娘消息,看这回花宴不同往日,我又万事俱备,才刻意加入坏我好事!” 刑娇娇笑笑未回,裴芊倒愣住了。 这朝代,人人会武功? 日光和煦,铺洒在身上暖和得很,可裴芊却觉得心底凉意四起,不自觉离石桌战场远了几步。 杨美人见人不语,便是承认了她说的那番话,气的青筋乱跳,指着人道:“刑娇娇,这回我来就是告诉你,”她眉头紧皱,嘴角却是上扬,面部较为狰狞,“恁你怎么呼风唤雨,好歹也是仨月未入海,这次百花宴的头榜,我要定了!” “我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是宣战来了,”刑娇娇轻轻将手搭在只想自己的那根手指上,缓缓将她移开,“我刑娇娇,从不做无利之事。此次花宴非比寻常,楼里有路子的都不会放手,姐姐单独来找我,实乃荣幸,”她垂眸,眼皮再抬起来时,眼中女子之柔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眼锋芒,“既拿了签,那便势在必得,姐姐最懂我。还望姐姐少花些心思,别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 “话别说的这么满!刑娇娇你那时……” 刑娇娇撤回身子,别开头摆弄自己青丝,淡淡道:“姐姐慢走不送。” 杨美人一句话噎在嘴里,站起身指着人“你”了半天,最终还是一句话没说,狠狠跺了一脚,甩甩袖走了出去。 临走还不忘瞪眼看热闹的裴芊。 裴芊站在一旁莫名其妙受了这一白眼,目送人走远,到刑娇娇对面的石凳坐下,口还没开,就见东屋里一直偷看的鸣儿走了出来。 裴芊看眼她,笑道:“刚打得火热不见你出来,现下战事停火,舍得出来了?” “我在里边看热闹,与你在这看有何区别?”鸣儿笑着瞅眼她,手里端了盏茶放到刑娇娇面前,抱着托盘疑惑道:“小姐,那杨珍为何总是要找您麻烦呀?” 刑娇娇执茶饮了口,缓缓道:“小人之心,不就是跟她抢了几年名头,消息灵通些,坏了她几桩事罢了。” 裴芊挑眉:“几桩?” 刑娇娇不以为意:“十几二十桩吧。” 裴芊想想杨美人那气得发抖的神情,不禁摇头道:“我要是她,得揍死你。” “小丫头片子,没大没小,”刑娇娇笑着用指尖戳了戳裴芊脑门,“想不想找你碧儿姐姐了?这回花宴若落榜,你可再见不着我了。” 裴芊方才还笑嘻嘻揉着脑门,听人后句霎时愣了,问道:“什么意思?” 刑娇娇不答,自顾自喝着茶。 “我才把你治好,怎就再也见不到?”裴芊眉头一皱,想起先前杨珍言语中对这次百花宴的态度,心下一转,“难道这次百花宴有问题?” “非比寻常”、“不同往日”,都是杨珍与刑娇娇对这次百花宴的评价。可这青楼的宴会,又怎会变成关乎生死的命宴? 日头已升至正空,投射在三人身上,温暖且寂静。 半晌无人回答,三人无声聚在石桌旁,时间久了略显尴尬,鸣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叹口气,做了打破宁静的第一人。 她看着裴芊道:“也不是有问题……”她瞄了眼刑娇娇,看人并不阻拦,才接着说,“小芊,你方才也应听见了,这回的百花宴比较特殊,因为这次的参与者中,会有天朝的人。” ------题外话------ 求收藏求评论!剧情评论有奖哦~! 第三十九章 刺客 刑娇娇主仆二人实在不靠谱的行为,让裴芊喘了几口气愣没缓上来。语言无法表达火山爆发的心情,她当即白了一眼,甩甩袖进屋自己干自己的活,一天都不再搭理这俩人。 刑娇娇一向都是被动型的人,没人说话,她也就乐得自在,练练嗓扫扫古筝,并不觉得自己这没谱的计划把裴芊扯进去有什么不妥;鸣儿虽有心劝导裴芊,可一站到人面前,总觉得这事是她告诉裴芊,愧疚心一泛滥,什么话也说不出。 如此这般,在早上被不速之客杨珍闹过一阵之后,偏院安静的前所未有。 夜幕降临,玄月高挂。裴芊和鸣儿住在一室,二人相对无言,裴芊见这人半天也不打算与自己说些什么,哪怕把计划告诉告诉也好,可等许久都没听一声,她气愤地发出了今晚的第一个“哼”字,比鸣儿还早就爬上了床。 长夜难熬,何况心事重重。裴芊听鸣儿叹口气,把灯吹熄翻上榻来,呼吸渐渐平稳。然而身边的人进入梦乡,裴芊想着还有两月不到的百花宴,那二成被下蛊、八成处死刑的命运,意识渐渐变得清晰。 来到这个异世,她本身最需要做的是寻找那个也许知道些什么的白衣人,多了个碧儿已经够头疼,现下扯入夺嫡之争,是最不理想的情况。 不论最终花宴输赢与否,她作为陪侍,结果也定和刑娇娇一样。刑娇娇是为了地位与所谓的查案,而她则是完白搭进去的。皇子选中的探子需要保证绝对忠诚,一旦卷入,必定很难身而退。 裴芊翻个身,眼神清明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月光从轩窗缝隙中投入,铺洒在桌角边沿。 鸣儿说得对,皇子选探子这么大的事,一定会派人在楼里看守记录,以保消息封锁在百闻楼内。她们青天白日在院子里的谈话,必然早就被人记下。 她还想以后要把自己赎出去,知道这些,秀娘怎会放她走?白衣人当时在青城那样找都没有线索,百花宴之前的这么几天明显是不会乖乖出来,回到现代万不可能。 难道……就这样乖乖被当做争夺皇位的炮灰? 裴芊缩在被子里,寒风从面上拂过,她渐渐感到四肢冰凉,想了许久没想出一个办法,翻来翻去又怕把鸣儿弄醒,心下斟酌片刻,轻轻掀开被角,披了件大衣悄悄走出门。 院内就像第一次来时那样清幽寂静,只是原先那股无可言说的怪味已消散了,挂在井边的灯笼也换成了灯盏,显得庭院要整洁明亮许多。 现已快十一月,秋风瑟瑟。受着一阵阵凉意,裴芊吸吸鼻子将大衣裹紧,把大院门打开,转身轻轻掩上,站在原地想了想,走向右边那条小道。 偏院设在楼里最深处,院子正对一条回廊,走回廊或左道都能通往前厅,右道则一路无物,走上一刻左右便能到达后门。 前厅交通的路上总是会有那些野鸳鸯寻欢作乐,撞上还得赔礼,不如走右道清净。 裴芊慢慢踱步在小道里,这条路没有楼内那些雕梁画栋的花哨装饰,一旁的灯笼较为晦暗,落叶随风划过肩膀,坠在脚边,树叶窸窣声与远处高山的飞鸟声交响,让她想起小时候跟父亲去过的乡下老家。 那里与这一样,没有车马喧嚣,空气中飘散着泥土与落花的清香,月光无云遮挡,笼罩住整片夜色。虫鸟与草木共鸣,一片自然淳朴风光。 裴芊抬头,那轮比中秋还要明亮的月刺得亮眼。 不论现在还是从前,玄月或满月,她总是一人独赏。唯独一回与人共赏,还遇上了刺客…… 她垂眸轻轻笑一声,自嘲一番自己年轻姑娘那般的“夜来非”,晃晃脑袋,换个思绪,开始想怎么才能从百花宴中脱身。 然而所谓的一语成谶,在裴芊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 她方把混乱的想法集中在百花宴上,脑子里那句“刺客”还未完翻过去,抬步向前的瞬间,余光一晃,瞄到了不远屋檐上的黑身影。 自从那次中秋过后,裴芊对这种半夜出现的黑东西有莫名敏感。她看那黑影子一动不动蹲在屋檐,虽像石雕那般大小,可壮着胆子凝眸一看,这雕像只右边有,左边是空的。 心脏顿时上蹿下跳,裴芊悄无声息吸了口气,不断说服自己反正遇见刺客也不是第一回,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把半悬在空中的脚落了下去。 百闻楼不是号称护卫最好的地方?怎么会有刺客轻而易举坐在屋檐上这么久? 她若无其事向前走几步装样子,一边脑袋飞速运转,忽然灵光一闪,想起鸣儿说的近日专门有人记录言行,那黑影子在屋檐上动也不动,也许只是在此看守,并无行刺之意。 看他坐在并无住人的屋檐就知道,这定是监视偏院她们三人的。 裴芊一顿,心稍稍放下了些,可随即她又偷偷瞄一眼上去。 不知道看守的人会不会换班?如若不换,那他手里一定有早晨庭院中的对话记录。要是能把这记录给拽下来,她就能和这次事件脱干系了。 黑影屹立秋风中,不知是发觉还是未发觉有人正在看他,雕塑般一动未动。 裴芊这回出来就是想琢磨出脱身之法,现下最好的方法摆在面前,可惜,她没武功,不能一箭把人射下来。 她站在原地不停懊悔自己怎么没问梅啸寒学点儿本事,恶狠狠盯着屋檐上那个黑影,既可气又可恨,活像要把人生吃了。 正当叹口气要转身回去,那道黑影却突然动了一动。倒不是黑影自己主动下来,而是又一个黑影出现在屋檐边上,二人慢慢在靠近。 换班? 裴芊看着檐上两个影子越离越近,未发出一丝声响,心道这下好了,肯定是换班的,早上那段对话肯定被第一班给拿走了…… 她叹口气,连散步的心情也没了,直接打道回府。可转身还没几步,身后上空忽然传出一声闷哼,随即便是重物落地之声。 她条件反射转头,竟看见方才两个黑影从屋檐落在了地上,正扭打在一起。 打了还未有几招,战局已经从二人对打变成了一人追一人逃。那逃的人手里有卷文书,想必是看守记录,而追的人步伐极快且稳,似是一定要取这人的命。 要出事,此地不宜久留! 裴芊脑中念头一现,立即撩起裙摆就跑,然而气喘吁吁跑了几步,她眼前忽然闪过方才看二人扭在一起时,昏暗灯光照射到的衣摆一角。 那是块白玉。 这块玉裴芊闭着眼都能画出来,她脚下一顿,背着身惊道:“老翁?” 叮—— 话音方落,被唤作老翁的人似是听到了这一声,手上动作一慢,对方趁有机可乘,不知从哪逃出一柄匕首向前奋力一划,老翁挡在面上的手臂顿时鲜血四溅。这逃者似乎不恋战,看见血立刻转身就跑,可老翁反应略胜一筹,他脚下一踢揣在人腰间,以极快的速度一掌击在匕首上,银光微闪,插在一旁树上。 刀刃失手,黑衣人一愣,还未做出下一步动作,他脖颈下方忽然伸来一手,头部被迫向旁边大幅度一歪,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夜里尤为明显。 黑衣人倒地,胜负已分。 裴芊一直背着身子,不敢回头,只知一个劲往前跑。这场搏斗一共持续没有五分钟,可看之前那么几秒战况就知道最后赢的是谁。 当初在船上宣言绑票都没必要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凉风飒飒,不断从里衣缝隙处灌入,裴芊一边大喘着气一边狂奔,披在身上的外衣掉落在途中也无暇去捡,方才并未有多长的路,此时只觉得无比漫长。 喘息声在寂静深夜显得无比清晰,脚步飞快,但尽管如此,跑到第二个拐角处,裴芊还是听到了比自己快上几倍的脚步声。 那声越来越近,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迈进,甚至听不清这脚步的频率。裴芊拼命向前跑,但不出半分钟,脚步已到达身侧,她霎时感到一阵强压朝自己袭来—— 然后擦肩而过。 恩? 裴芊看着那急速略过的背影,顿时满脸问号,放慢了速度。 他不想杀她?难道不怕她看见这一幕去和秀娘告密、得罪皇子? 少了外衣,夜间凉意更是刺骨,但她站在原地,所有凉意都像感受不到。 被鸣儿说的神乎其神的玉公子,亲自半夜来杀一个守夜者?而且也不将目击者灭口,杀完不走,却往楼里闯…… 裴芊愣愣看着那人背影,凉意霎时沁入心底,疑惑突然间有了答案,她立马拔步往前追。 偏院! 杀守夜者不过为了无法记录,他的目标是偏院! 裴芊这一瞬反应不算太慢,行动力瞬间暴涨,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前冲,劲风吹进眼睛,生理泪水都被拂了开。 可前边的人有武功,跑得再快也追不上,现下能堪堪见到背影已经不错了。裴芊跑了几步,实在无法追赶,眼看这个拐角一过就是偏院,她脑子一激灵,忽然喊道:“玉公子!” 前方身影一顿,可很快又继续向前。裴芊见状又喊道:“严如玉!” 本就寂静的深夜,在清幽的荒道更显宁静,连续两声高喊在这夜里震荡,旁边小林里的鸟兽都齐齐展翅飞出。 第二声喊完,严如玉停下了。裴芊一喜,当即想说句什么稳住他,可口还没开,人还在向前跑,眼前至少还有十米距离的背影忽然就闪到自己身边。她一声惊呼还未叫出,一只手便捂住了她的嘴。 身体因惯性还是前倾趋势,她被这手一带,顺势就撞进了那人怀里。 这手上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被裴芊一撞后顿了一顿,随即很快发力,把怀里这小身体拽起来,一起猫进了大树后边。 严如玉预感手里这张小嘴就要咬人,哑声道:“闭嘴。”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剧情评论有奖~! 第四十章 交易1 偏院小巷空荡荡的,阵阵秋风扫过,发出落叶簌簌声。 裴芊听头顶一声命令,顿时闭上了要一口咬下去的嘴。 她现在被严如玉一手堵住嘴一手钳住腰,整个人被圈在怀里,对方若有意,轻而易举就能取她性命,只能敌不动我不动。好在就结果来看,严如玉是不想杀她的。 他们躲在大树后面,二人呼吸都很轻,严如玉手臂似乎受了伤,在不停往外淌血,甚至有些顺着手掌抹在了裴芊脸上。 安静了半分钟,不远处黑漆漆的回廊忽然亮起了一盏灯笼,随即便是一人的脚步声。 “方才还听见有人呼喊?” 灯笼微弱的暖光从回廊蔓延到石子路上,这半夜被惊醒的人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举着灯笼四处照。可漆黑夜晚,意识本就不怎清醒的小厮没什么耐性一处处看,他向前走了几步,发现没人又倒回来。 “我睡糊涂了?” 小厮疑惑自问,不久后憨笑一声,自顾自打了个冷战,迈着步子就要走回房里。 好不容易来了个能求救的,裴芊看着灯光竟渐渐远离,心下一慌就想叫住那人,可嘴被堵着发不出声音,她两条腿乱蹬,嘴中无法呼喊,紧要关头使尽了力气,总算从嗓子眼里“恩”出一声。 灯笼果然一顿:“谁在那?” 裴芊听人注意到了,继续想叫几声,可捂着自己的这只手像捏住了哪个穴位,竟连一声也发不出。 发不出声也没事,照这个走向,那小厮一定会过来查看,到时候就能发现她了! 裴芊心底打着算盘,祈祷那抹灯光前进速度快些。只听回廊上踩着木板的脚步声逐渐下移,踏入小路,一步步朝树林走近。 灯笼缓慢照亮前路,裴芊余光看着它,心跳极快,生命就寄托在这盏灯笼上了。 还差一点就能看见这棵树……还差一点就能看见地上滴落的血迹……还差一点就…… “秦二?秦二?” 裴芊呼吸一滞。 几步之遥的灯光停住了,它转了个方向,把树林重还给黑暗。 小厮看清来人,连忙跑过去,“这呢这呢,小紫姐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小紫看了眼秦二背后的深林,笑道:“还没问你,这么晚到那林子里去做什么?” “方才听见有人叫唤,起来看看,”秦二挠挠后脑,伸手指向后边的黑林子,“就那边。” “哎,这楼里大半夜的叫唤,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小紫眉毛一挑,眸子里意味深长,笑着拉过秦二胳膊,边走边道,“别去扰了客官雅兴,我来找你是有要事,秀娘喊你过去呢。” “秀娘?”秦二愣住了,随即脚步加快,和小紫转过回廊,“那怕是有什么要紧事,姐姐快带我去……” 声音渐行渐远,灯光也看不见了,偏院荒郊重新回到了凄冷而寂静的状态。 裴芊欲哭无泪颓在严如玉怀里,心底发了毒誓,如若短期内不能回家,一定要好好找个师傅学武功。 人彻底走了,但捂在嘴上那只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来自这只手臂的血液仍在不停涌出,这么久都没止住,不是伤口太大,就是染上了毒。 裴芊心里闪过一计,她深吸口气,尽量不让自己肢体僵硬,轻轻拍了拍捂在嘴上的那只手,随即摇了摇头。 这手一顿,果然不多久就松开了。 裴芊从人怀里钻出来,接着微弱的星光看了看鸣儿口中英俊潇洒的玉公子,得出结论:不怎么样。 小眼睛淡眉毛黑皮肤,混在人群里都找不着的大众脸。 而那双看起来并不惊艳的眼睛,现下正泛着冷光,目不转睛盯着她。 被这眼睛盯得心里发毛,裴芊不再打量严如玉样貌,她不走也不逃,侧过身看了看那垂在树边的伤臂。 血液泛黑,连树下的草都被黑血浸染,默默垂下了头。 裴芊仰头对上那双眼睛,小声道:“你受伤了。” 小眼睛倒也不客气,“拜你所赐。” 裴芊感到青筋一跳,每次与严如玉对话,总是能把她气的高血压。但迫于形势,她忍下这口气,回道:“偏院就在附近,屋里有药膏,我带你过去。” 严如玉面瘫般的脸总算挑了挑眉毛,顿了会儿,淡淡道:“你要下毒。” 竟然是个陈述句…… 裴芊有些气愤了,她瞪眼这靠在树干的人,“我有这么卑鄙么?堂堂玉公子还怕我下毒?”语罢,她向前走了几步,回头道,“走不走?” 严如玉走闯江湖多年,什么职业都干过,自然什么人都见过,但像眼前这位,年仅十岁就集怕死、焦躁、狂妄、不自量力于一身的,还真第一次见。 虽说手上这毒立即静坐半柱香时间就能自己化解,但思及此处不宜久留,加之有人盛情邀请,他看着前方娇小的背影,跟了上去。 偏院后的这条荒道本就不长,在先前边跑边追的过程中已过去三之一二,从回廊处转弯再直走片刻,就能回到裴芊出来的那个交叉路口。 裴芊在前面走着,切实感到严如玉跟上来了,也没回头看,自顾自往偏院里走。 现下夜色正浓,偏院前方无大树阻挡视线,月光可以毫不费力地直射下来,铺洒在院里。 裴芊把院门打开,刚想回头喊人进去,只见严如玉反客为主般直接走入院里,一共也三间屋,他轻车熟路一般,很自觉的自己去了西屋。 这一会儿工夫开了两扇门,尤其西屋那门老旧未修,打开就是吱呀一声,夜里十分清晰。想必隔壁两屋的人已经听到了。 现下只需要稳住严如玉,静等这两人去搬救兵。 裴芊看着严如玉走进屋子,反手将门关上,又是一声门响。她看严如玉在房里走来走去一阵,正要请人坐下,严如玉就皱着眉道:“你们杀了人。” 裴芊惊了一惊,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是前些日子死在这的尸体。只是这间屋每日都有打扫,她们把这当储物间,进进出出多回,气味早已闻不到了,竟还能看出来? 她道:“没有,她们自己死的。” 严如玉坐在书桌前的木凳上,道,“死了,却没见尸体,光这点,就能去官府告你。” “告吧告吧,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清者自清,”受不了与这人说话,裴芊耐着脾气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取出许久未用的止血药膏和纱布,走到严如玉面前示意他抬手,“神药没有,这是止血的。” 严如玉将手臂抬起,就着伤口处的口子顺手一扯,撕拉一声袖口大开,泛黑的皮肉就显现出来。 经历残月宫几月游,裴芊已对这种程度的伤免疫了,除了空中弥漫的血腥味难闻些,完能忍受。她倒了些药在纱布上,两手将药铺开,盖在伤口处。 据她所知,这药酒精味是极浓的,一次鸣儿磕破了腿涂上止血都疼得出冷汗,严如玉这么大口子,竟然眉毛都不动一下。 敬他是条汉子。 纱布被黑血染湿,但挨着药膏好在止住了些,裴芊一圈圈绕着纱布,知道头顶上方有视线盯着,却不抬头看。 半晌,纱布缠完,裴芊正打着结,严如玉出声了。 “想问什么?” ------题外话------ 求收藏求评论~! 第四十一章 交易2 裴芊一愣,接着继续绑纱布,“开始问遗言了?” “想死的明白些。你的原话。” “……”裴芊默默骂了这人上百遍,冷静下来,心想怎么鸣儿她们还没找来救兵,抱着拖时间的心思道,“你为何要杀守夜人?” 严如玉道:“他记录了你们这几日的言行,碍事。” “那为何要杀刑娇娇?” “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 严如玉侧目看着她,不语。 裴芊撇撇嘴。好吧,反正她也没指望能问出来。 她把蝴蝶结打好,拿过剩下的纱布擦手,正斟酌下一个问题说什么,严如玉竟开口道:“秀娘。” 秀娘? 裴芊手上一顿,脑子里闪现今早鸣儿说过的话。百花宴重在为皇子选人,消息由秀娘传出,而秀娘要杀参与者之一的刑娇娇…… 她问道:“你在楼里,杀了多少人?” 严如玉不正面回答:“她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那就不止这一个了。 脑子里的线索连在一起,这场百花宴的权力干涉者关系复杂,可在分析其利弊之时,却很少有人关注到,这百闻楼的主人到底是谁…… 裴芊摇头道:“秀娘太狠了……” “局中者,狠是为自保,”严如玉将破开的袖子覆上纱布,“仅凭人脉与智慧就坐上百闻楼高位的人,怎会允许有第二个自己出现?” “可她把参与者都杀光,不就是公然与皇子做对?” “秀娘不与你一样蠢,”严如玉意料之中收获一枚怒视,继续道,“无法胜出之人命不值钱,杀她们无用。” “所以,你杀的都是有可能胜出的人……这样数量不多,嫌疑就不大,”裴芊不禁感叹,“心机真深。” “这就是聪明人行事,”严如玉站起来,侧身用指节敲了敲裴芊额头,“你也该学聪明些,以后见到刺客,安静点跑。” “等等,你要去哪?”裴芊见人站起来,也不管话里对自己的讽刺了,连忙挡在门前,“你这伤口有毒,再休息会儿吧?” 严如玉见状不答,比眼前这小身板高几个头的身体,伸手推把门就能出去。他捉弄似的左移一步,又右移一步,看着裴芊紧张跟着他左右移动,时不时望望窗外,总算明白过来:“你在等她们喊人来?” 裴芊笑的僵硬,想说是,但现下又不是了。她沉默片刻,觉得再不回答可能她都会被灭口,道:“刚开始是,现在……在等她们跑。” 严如玉一愣,随即竟然笑了。这张大众脸本一点表情也懒得露出来,现下嘴角一勾,竟觉得有些好看。 “知道是秀娘设局,喊人不行,跑就能行了?”严如玉看着她,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白痴,“这院子除了你半夜跑出,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吸了迷迭香。这么久也不见屋子亮灯,你也该猜到了。” 一直没见屋里亮灯,裴芊早就心里急的发慌,可严如玉人在这,她又不敢出去,只盼望是鸣儿她们刻意不点灯。现在一说,院里那两人怕是还在梦中。 严如玉说完就往外走,他越过裴芊直接拉开木门。 裴芊惊道:“你等等!” 这回倒是没人停下脚步了,身高优势如此明显,裴芊挡也挡不住,电光石火间,她眼疾手快从背后抱住人腰,两手在前边紧握,整个人挂在严如玉身上。 “等一下!” 严如玉停住,看眼自己腹前这双手,淡淡道:“又做什么?” “我们打个商量!”裴芊脑子迅速旋转,将所有信息捋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圆,想出了个主意,语速飞快道,“你想,秀娘要除掉的是有能力胜出的参与者,现下你把记录这偏院的人杀了,除了秀娘自己,就没人知道刑娇娇参与了!” 严如玉一顿,“你想浑水摸鱼?” “道理就是这样,”见人在听,裴芊一喜,接着道,“刑娇娇是秀娘的潜在威胁,但如若让她从此无法变成威胁呢?” “杀之。” “错,”裴芊一顿,眸光流转,“用之。” 她道:“秀娘觉得她会胜出,一定是觉得她有什么过人的东西,而在这百闻楼里,最值钱的莫过于人脉、渠道。我想,与其把这些东西连同尸体一起销毁,不如留为己用。” “你能确定刑娇娇肯交出来?” “不敢打包票,”裴芊道,“求你,就是为给她争取一个选择的机会,自然,于你也有好处。” 严如玉奇了,“哦?” “刑娇娇有可能会成为第二个秀娘,这证明她手中的渠道不比秀娘少,待她醒来,不论怎么选择你都算给过一次机会,她手里的东西定能分你一份。” “你也知道我是谁,”严如玉道,“百闻楼的买卖我若想要,早在手里。” “但你是商人,”裴芊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这是她在现代与那些客户谈判时才会露出的表情,“买下百闻楼,算的是自主买卖,做成之后收获仅有一楼。若秀娘给你十两银子做事,做成之后再买这楼,收获是十两银子加百闻楼。而若你等几个时辰给刑娇娇一次机会,你的收获将是十两银子加消息渠道再加百闻楼,”她一顿,笑道,“作为商人,怎会与白送的钱过不去?” 一通话说完,严如玉背对着她没说话。半晌,道:“这会儿倒算得精。” 听这语气已然松动了,裴芊暗自舒口气,把手放开,走到人面前去,笑道:“既然说好了,那咱们回西屋坐着吧,等娇娇醒了……” “怎说好了?”严如玉俯视她,“我有何好处?” 裴芊笑容凝固,“不是已经说过了?” “那是刑娇娇的好处,”严如玉道,“我帮她,她自然要偿。现下我顺你的意,你如何偿?” …… 无奸不商。 “你富可敌国是有道理的,”裴芊干笑道,“想我怎么偿?” “允了这两条,”严如玉两手背在后面,“一,若刑娇娇识货,选了活路,明日一早跟我去见秀娘,忠人之事;二,一千两赔款。” 收了别人银子,自然要有个交代,跟着去见秀娘总不至于丧命,可第二条…… “一千两?”裴芊惊呼,“玉公子,你明德轩里一幅画才五百两呢!” “明德轩有我的画?”严如玉挑眉。 “现在没有了,”裴芊指指自己,“我买的!” 虽然已经成残月宫固定资产了。 裴芊咽口唾沫:“总之,一千两我是万万还不起的,不如……诶你等等,等等……我还我还!” 严如玉看着又一次缠上腰来的小手,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勾了勾嘴角。 裴芊叹口气,顿时透心凉:“分期行么?” “行,”严如玉把腰上的手拂开,调转方向走回西屋,“我不缺钱。” 裴芊看着这人背影走进屋内,一声门响后,发现自己这偏院主人之一竟被关在了外面。 她咬着牙跺了一脚,转身一掌拍开东屋的门—— “鸣儿,给我起来!”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四十二章 参宴 卯正一刻,天已放亮,秋日近冬的太阳升得晚,黎明之时不见阳光,只有天际逐渐从漆黑变为深蓝。 平日卯正方过,偏院里就会传来刑娇娇练嗓的嚎声,随即便是裴芊的指责声与鸣儿打着哈欠的劝架声。今日则稀奇的很,院里天光乍亮,却没听见一丝声音。 庭院、主院、东院都没人,聚集在了西屋。 严如玉两手环胸坐在床榻边,前面摆着张凳子。刑娇娇披了件外衣,穿着内衬端庄坐在凳子里,一左一右站着裴芊与鸣儿。 她垂眸许久,屋里只剩鸣儿一抽一噎的啜泣声,裴芊的手放在她肩上,紧紧掐着肉,仿佛要用力道告诉她事情严重性。 原委、选择已部交代清楚,现下就只在于她的选择了。千算万算,终是不知自一开始,自己就已在他人局里。 秀娘……果然是当得起这个位置。 沉默片刻,鸣儿哭的声音也哑了,刑娇娇想不可再拖了,心下决定,抬首吸口气,可话还没说出来就感到肩上的力道更重了。 裴芊掐着这肉急道:“你想好了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鸣儿也哭道:“小姐,那些买卖算得了什么,没有命重要呀!” 刑娇娇笑着叹口气,“我这不是还没说?”她转而看向眼前的男子,苦笑道,“感谢公子等了如此久,民女选活路。记载册子我会双手奉上,秀娘那边想要的,”她从袖口里摸出一块小铜板,放手里摩挲片刻,交到严如玉手中,“劳烦公子将之代为转交,秀娘懂我意思。” 严如玉收了铜板,道:“姑娘不一同去见秀娘?” 刑娇娇笑了一声,从做了一个时辰的凳子上站起来,步子有些摇晃对严如玉福了福身,随即越过左右二人,径直走出去,“不了,鸣儿代我去吧。就说,刑娇娇断了手足,要在偏院孤老终生。” 三人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听完这段话也没追上去,想着需要让她自己一人静静。 鸣儿吸吸鼻子,用袖口擦擦眼角,“小姐这几日定不会出屋门了,只愿她能度过去这坎。” 裴芊走过去拍拍鸣儿肩,望着已无歌声的庭院默默叹息。 楼里女子都以人脉、渠道为生,这多年的积累,一着不慎,便化为虚有了。从头来过,不知又要花费几年…… “为旁人伤感,不如思量自己下一步如何走,”严如玉站起,淡淡看眼裴芊,随即走向门外,“跟上。” 鸣儿见这人气势,不禁问一旁脸发青的裴芊:“小芊,这杀手大哥你怎么认识的?” 鉴于鸣儿对玉公子的偶像情怀,裴芊并未说明严如玉是谁。她听人问,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拉着人手臂往前边走边道:“不算认识,我是被他卖来的。” “啊?”鸣儿一惊,“怪不得他对你那般神气,欠了钱似的。” 裴芊叹息,望了望前方不远的黑色背影,“我是欠了他钱。” “什么?多少?” “一千两。” “!” 百闻楼内廊腰缦回,结构极大,偏院在一层的最西边,而秀娘的卧室在主厅的上边三层。从偏远绕到主厅要一刻钟,从厅后边花园处登楼,绕过二层各位客官,到天台处又登一楼,走入三层最后的一间主屋,才到秀娘屋子。 这屋房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女侍。她们见有人来先行一礼,看了看来人,左边那个道:“公子,此处不能进。” 严如玉闻言不语,将腰间那块被血染了些殷红的玉牌递过去,淡淡道:“把这个给秀娘。” 女侍看这牌子上血迹斑斑,心里一惊,忙接过玉牌,转身进屋通报。没过多久她就出来了,拿着玉牌返还给严如玉,垂首道:“公子,秀娘请您进去。” 严如玉没把玉牌继续挂在腰上,把它收到怀里,回头看眼裴芊,下巴一抬,示意跟着一起进来。 裴芊自然会意,她深吸口气,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与鸣儿二人垂首走了进去。 这屋子透着一股檀香,入内就是一面屏风,两侧是深深的回廊,里头具体有些什么无法视及。秀娘从屏风后走出来,穿着一身紫衣,头发尚未梳理,披散在肩上,面上的妆容却是完美无缺的。 裴芊跟在严如玉后面抬眼偷瞄,正巧和秀娘视线撞个正着,连忙又垂下视线。 秀娘先扫了眼来人,随即看到严如玉手臂上包扎好的伤,急切道:“公子,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严如玉不以为意,侧身看了眼裴芊,“也就她有这能耐了,”他从怀里把那枚铜板拿出来,递给秀娘,“百利无害。” 秀娘看到这铜板先是一愣,随即与严如玉对视片刻,这才拿过铜板,放手里正反查看,“那其余的……” “解决了。” 秀娘点头,将铜板好好收进袖里,对严如玉福了福身,“劳烦公子。” “分内之事。”严如玉道,“既无其他事,就不再打扰了。” 秀娘又行一礼:“公子慢走,小紫,”语落,屏风后又走来一位女子,“送公子。” “是。” 严如玉对秀娘微微抱拳行一礼,跟着小紫走了出去。他特意走了裴芊在的那边,经过时刻意抬了抬左边眉毛,这才走出去。 大门重新关上,屋内就剩秀娘与裴芊二人了。 不知为何,严如玉虽然说话气人,但这忽然一走,裴芊倒觉得少了个队友一般,面对跟前买凶杀人的女子隐隐有些不安。 屋内一时安静,谁也没说话。就当裴芊想抬眼看看秀娘在做什么时,一声冷笑传入耳畔。 “见了人也不知跪下,谁教的礼数?” 还没反应过来,鸣儿扑通一声就趴在地上,顺手还不忘捎上裴芊,拽着她一同跪下来,“鸣儿知错!” 穿越来许久,一直养尊处优待在残月宫,还未真正体验过这里封建制度的厉害,裴芊只觉得自己膝盖疼。听完鸣儿这句话,被人抓着的胳膊轻轻摇着,她看鸣儿着急的眼神,虽不情愿,但还是勉强开口:“裴芊知错。” 秀娘冷哼一声,踱步走到鸣儿面前,“抬起头来,”她拿出那枚铜板,“她还说什么?” 鸣儿看了眼铜板,随即垂眸,“小姐说,她断了手足,自此……要在偏院孤老终生。” “哈,”秀娘把玩着铜板,“收放果断,是个聪明人,”她颔首,“那你呢,打算做什么?” “鸣儿……愿跟随小姐,在偏院一直侍奉。” “想的那么简单,”秀娘道,“你们二人作为贴身陪侍,其中因果知道的一清二楚,没杀就已万幸,还想躲在偏院混日子?” 鸣儿闻言,连忙又跪趴在地上。 看鸣儿瑟瑟发抖的模样,裴芊在一旁看的很不是滋味。但现下境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隐忍退让。 秀娘见状也不语,向左跨一步,站到裴芊面前,“抬头。” 一声下,裴芊也不矫情,大大方方抬起头来与人对视。 “姿色不错,就是这眼里的倔气得去去,”秀娘点评完毕,把手里的铜板收回去,捋捋自己发丝转身走向屏风,“回去吧,收拾东西搬与留香园里的姑娘们一起住,明日起教习与客人陪侍同她们一样,预备着一月百闻宴。” 留香园与教习裴芊不明白,可客人陪侍加上百闻宴这就让她脑子一炸。 客人陪侍卖笑,百闻宴卖身啊! 她见人就要闪进屏风后头,连忙喊道:“秀娘!秀娘,我们才艺不精,鸣儿之前还打过客人,怕是不妥啊!” 秀娘顿住了,她旋过身,快步走到裴芊面前,恶狠狠抬起她的下巴,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口无遮拦的妮子,以为这是你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她像扔垃圾般将手里掐着的下巴甩出去,成功使人受此一力跌在地上,她睨了脚边这人一眼,走回屏风后面,“看在玉公子份上,饶你这回。这人总得学乖,至少眼睛要能看清机会,”她倚着屏风回眸,神情阴冷,“若百闻宴无法上榜,可就有趣了。” 扑倒在地上的裴芊撑着自己坐起来,听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她看眼还老实趴在地上的鸣儿,挪过去把人扶起,“她走了,起来吧,”她瞅眼秀娘消失的方向,“这女人真毒辣,受了好处还不放过一点小利,算盘都打到我们头上。” “整个百闻楼都是秀娘的算盘,何况咱俩呢,”鸣儿扶着裴芊的手站起来,也看眼屏风,“果然想一直安稳待在偏院,是不可能的。” 裴芊垂眸,暗自思忖。来时就想过无数被处置方案,现下这个,是最不想见到的。 可那又怎么办?不还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古代应该还没流行恋童癖好,陪陪酒她还是可以撑得住。 就是那百闻宴…… 裴芊与鸣儿并肩走出秀娘屋子,她选一处无人的地方,悄悄覆在鸣儿耳边道:“秀娘不过是不想放弃我们赚钱的机会,如果我表现极差、无药可救,有这么多候选人,我不参加百闻宴她也不会说什么吧?” 鸣儿一愣,侧首望着裴芊叹口气,到这关头了还在想旁门左道。她摇摇头道:“秀娘如何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若咱们没能上榜,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剧情评论有奖~! 第四十三章 入尘 裴芊在偏院生活时间不长,鸣儿的东西也不多,二人从秀娘处回来,收拾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包袱整理妥了。 供楼里未及笄小姑娘居住的房屋在最东边,叫择玉轩,管理甚严,不论是旁人进去还是里边的人出来,都需有牌子才行。此番过去,再来偏院不知会是何时。 鸣儿抱着包袱站在寒风里,眼泪淌了一脸,望着院门正对的那间主屋不停啜泣。 哭声轻轻的,但掺杂在瑟瑟秋风中还是颇显悲伤,刑娇娇定然能听到,可并未把那扇门打开。 裴芊站在鸣儿旁边,见她仍恋恋不舍,伸手揽过人肩膀,叹口气道:“她不愿开门,肯定也是不愿见你这哭啼样子。走吧,反正都在一个楼里,往后也能见到。” 鸣儿哽咽着点头,她又望了望院门,对内喊道:“小姐,鸣儿一定会找机会来看你的!” 无人应答。 裴芊将包袱背在身上,拉过鸣儿的手,拖拽着把人从偏院门口拉扯走了。 鸣儿一路走一路回看,直到偏远消失才收回视线,垂头不语。裴芊余光看着,不禁觉得很像从青城逃出来的自己。 想念故城,想念故城里的人,想念残留在里面的那段情感。 一个月了,她还是没能将那抹红色的身影忘记。哪怕看清他一切阴谋,现下回忆起来,最清晰的还是那张孔明灯下温柔而深情的脸。 温柔,不是对她,深情,也不是对她。 裴芊苦笑。 “小芊,”鸣儿走了一段路不见身边的人说话,不禁抬头,“你在想什么?” 裴芊叹口气:“想到一位故人。” “哦,”鸣儿垂眸,“看你很伤心的样子,应该是已故的亲人吧?” “算是。” 鸣儿点头,道:“我双亲早就没了,进百闻楼后都没有朋友,只有小姐不嫌弃我。我们一直在偏院住着,哪怕小姐有病在身也从没为难过我,反倒让我休息。好吃的总分给我,还怕我被传染,离她远点……”她眼角泪花又一次翻涌,“小姐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裴芊见人哭起来,拍拍她的肩,凉风拂在面上,甚是冰冷。她眼睛看向小路尽头,“曾经,也有一个人对我很好。如若我不知道真相,他会一直对我好下去。” “什么真相?” 裴芊沉默,她笑笑晃走这些悲伤情绪,拿袖子给鸣儿擦了擦眼泪,道:“那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的当务之急,可不是在这伤感,好好上榜赚钱,我才好赎身,你才好赎刑娇娇。” 鸣儿怔怔看了裴芊一眼,明明自己年龄还大一些,现下却需要别人安慰。她红了红面颊,握紧了裴芊的手,“恩,挺过这一关,至少在及笄前我们就是安的。” 两姊妹相视一笑,在早晨的太阳下牵着手走向东院。 所有知名的花牌都在东院住着,高低三层,远远走去能听见里面的琴瑟之声。现下是大白天,往来的大多是花色衣服的侍女,姑娘们都不出门,在闺房里弹琴写字,鲜有几个的倚在凭栏边看风景。 走过这些胭脂花香的正院,再向里走,最东边靠围墙有个独立小院,即是择玉轩。 这院子极大,有十几间屋子,看起来是个群居屋,实则比正院还要精致。院外拱形墙上漆成了红色,上边画着亭亭玉立的睡莲和牡丹,从外边看进去,还能见到里头汩汩流淌的溪水,和郁郁葱葱的小林。这还不止,择玉轩里头还有一个大庭院,是供先生教习的地方,而现下这时点,姑娘们都在后院里学习着。 裴芊二人来到择玉轩时,距饭点还有将将半个时辰。院外有两个看守的大汉,他们背着手直立,就像两只驻守宫门的石狮子。看见两个长相不凡的姑娘向里张望,左边那个问道:“可是裴芊与鸣儿姑娘?” 裴芊道:“是,大哥可放我们进去?” 听这声大哥叫的亲切,大汉脸上一笑,“秀娘吩咐过了,今日安排你们入住,”他看了眼右边同僚,对方会意,从怀里拿出两个小玉牌递过去,他笑道,“这是进出牌,一月可用十次,别丢了。” 裴芊接过牌子,分了一个给鸣儿,对大汉笑道:“可问问大哥如何称呼?我姊妹俩刚搬来,难免有些不稳妥的,以后还得请大哥多多照顾。” “好说,”大汉一笑,“叫我李哥就好,这是我弟,就叫李二哥吧。” “好嘞,李哥,李二哥,”裴芊和鸣儿对这俩人一人行了一礼,随即看看里边,问道,“李哥,这里边怎么没看见有人?都出去了?” 李哥道:“人都在后院学着呢!你们快进去吧,从那条道往里走,就能见着她们了。” 裴芊点点头,又笑着对李哥道了声谢,这才带着鸣儿走进了院子。 院里有近十几间大屋子,一间屋里住十人。她们按照玉牌上标明的数字找到合屋,见着里面两张挨在一起的空床,将包袱放了上去。 鸣儿问道:“小芊,楼里姑娘最忌讳和这些打手说话,你怎还认识上了?” “初来乍到,总比谁都不认识的强,”裴芊一边回应,一边将被褥铺好,“这儿的人若是不对付,还有人帮衬。” “不对付?”鸣儿疑惑,“都是年纪一般大的人,怎会与咱们不对付?” 裴芊笑笑,到镜子前理了理自己破旧的衣服,“都是争一个榜的人,突然又飞来两个竞争对手,心里会好受?” “不会吧……” 裴芊确认自己这身装扮怎么修饰也没救了,不再整理,拉过鸣儿的手走去后院,“她们还上课呢,先去瞧瞧。总之,咱们不能输。” 鸣儿低头想想,郑重“恩”了一声,加快自己的步伐。 后院果然已在练着了,将近有一百来个十几岁的姑娘,站成规整的方阵列在院子两边,院中是一位穿着鲜艳的妇人正在说话,不时拍拍自己的胯、腰,讲的大致是舞蹈。 妇人没看见背对着她们,继续传授技巧,她面前的前排小姑娘看着了,但也不说,只瞄一眼就继续听课。 裴芊二人站在回廊里听了大致有几分钟,还在想这舞蹈老师说的有道理,身后便传来声音。 “你们就来了?”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剧情评论有奖哦~! 第四十四章 得罪 裴芊回头,她和鸣儿同时行礼,笑道:“小紫姐姐。” 妇人授课声停了,她转过身看见自己的新学生,但也就略过一眼,上下打量会儿,又重新讲课。 小紫不管这妇人看没看,自顾自先把礼行了,随即把裴芊她们拉到一边,小声道:“秀娘吩咐我过来看看你们,我还想会在偏院道个别吃个饭什么的,来的这么早。” 一月前裴芊为了请求小紫放自己出去,一路上说了许多好话,同时也知道这个秀娘的贴身侍女心眼不坏,还挺乐于助人,对她的印象很好。 裴芊道:“娇娇不留,我们也不好硬待在那,就来了。” 小紫叹息:“哎,娇娇就是那性子,许是过几日会好,”她摇摇头,而后指了指院内的妇人,“这是你们的舞授先生,叫刘艾,严苛的很,不喜迟到,你们日后可是要注意了。” 裴芊看了眼刘艾,点头。 “既然已将东西放下,那院内布置我就不多说了,将教习与时间安排与你们交代一下,”小紫道,“每日卯时起,亥时歇,行早膳后便是绣、舞、琴、歌教习,晚膳后按客人取牌为准,陪客至亥时一刻回。” “取牌?” 小紫还未开口,鸣儿便解释道:“我们的名牌已挂到楼外了,晚间会有客人对照画像挑选,取走牌子,就去接客。” 裴芊闻言一脸菜色,小紫还以为她担心身子,接道:“放心,择玉轩里的姑娘都得留着清白,不过陪酒聊天罢了。” “不是担心这个。”裴芊摇头。自己的名字挂在皇城最响亮的花楼外供人采取,要是被谁看到……她道:“我能不能换个名字?” 小紫不明所以,“换名是有的,可名牌已做好,要换就得下个月了。” 鸣儿忽然想起裴芊之前说怕被仇人找到的事,问道:“仇人追的这般紧么?” “那倒不是……”裴芊垂眸,“哎,希望是我自作多情。” 都那样伤他了,这么久也没来追,另一个城市的花牌而已,应该不会注意。 “无需过于忧虑,”小紫笑道,“这择玉轩许多姑娘都进不来,你们入楼不久就能登上百闻宴,旁人听了还羡慕呢。” 羡慕…… 裴芊脑中一晃方才她们走进时那些女孩们的眼神,她笑了笑,对小紫福了福身:“多谢小紫姐姐提点,我们在这定会注意,姐姐不需挂心。” “好,”小紫点点头,顺手拍了拍鸣儿,“你会武吧?有空教小芊些,十余岁还不曾习武,着实少见。” 裴芊闻言嘴角一抽。这个世界果然武功是王道。 鸣儿如担大任般应下,小紫又看了这两人一眼,才转身离去。裴芊望着那淡紫色的背影,想着哪天一定得买些东西给这位姐姐。 事情交代完,二人又走回原位,不敢进入队伍也不想这么离去,抱着蹭课的心情在回廊里站着,看刘先生扭扭腰转转圈,还挺赏心悦目。 刘艾年过四十,身材却保养得很好。许是因为练舞,她的腰和腿极细,脸上化淡妆,唇也偏玫红,一身橘橙衣裙被舞得惊天动地,是个气质上佳的美妇人。 她正在将柔与刚的融合,现身言说,下边的姑娘寂静一会儿就会集体对她提的问题答“是”,教学现场很是规范。 裴芊在一旁看着,想起自己从小练到大的爵士。那时她父母还未离婚,家里算富裕,小孩子总要学些才艺,她就选了舞蹈。这一学就是几年,一直到高考才放弃。 要不是家里非要她走文化这条路,指不定当时就去参加艺考了。她想着,不禁笑了出来。 这笑是无声的,可好巧不巧正赶上刘先生转身,一眼就瞧到了裴芊掩嘴轻笑的动作。 也不知刘先生怎想的,反正裴芊笑容是立即僵硬了。她赶忙站直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柔,是舞者之美,刚,则是舞之魂。柔乃舞者表现的一部分,刚之魄才是舞所彰显的精气。方才演示,都清楚了?” 众人垂首:“是。” 刘艾颔首,随即侧身,斜眼睨了裴芊二人,“新来的,也清楚了?” 裴芊方才都走神回到几岁前了,没在意这刘先生说了什么,不过有样学样总是对的。她和鸣儿赶紧垂首:“是。” “是?”刘艾眉毛一挑,嗓音也拔高了几米,“都会了?” 听出其中不满,裴芊想是方才那笑惹的祸,可现下说不会肯定不行,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是……” 刘艾冷哼一声,抱着双臂往旁边走了几步,将院子中间的空地让出来,自己站到队列前,“既然都会了,那就来舞一段,我看你会了些什么。” 一声出,整个后院都安静了。 前排的女孩有偷瞄幸灾乐祸的,也有垂着头不明觉厉的,总之都一声不吭。 小紫方才说要小心这刘艾,果然说的没错。不就笑了笑,至于这般斤斤计较? 裴芊垂着头本想装哑巴,可时间拖得越久反而越尴尬,她正想着这刘艾会不会见她年纪小就放过,鸣儿最先受不了众人注视,举步走下回廊。可才走没几步刘艾又道:“不是你,”她扬了扬下巴,看着裴芊,“是她。” 鸣儿一只脚还未落地,顿时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张着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看这境况,裴芊也火了。四十多岁的人和小姑娘还要计较?笑你一下就当众处刑? 她咬咬唇,踏步走下去。跳就跳! 本说好在这先低调行事,鸣儿见她气势汹汹擦肩而过,恐要出事,连忙想抓住人袖子传递个眼神,然而动作还是慢了一步,裴芊就这么从她眼皮底下走去空地。 刘艾也没想到这小丫头会如此爽快,一脸不羁甚是有趣,她倒想看看这小人儿能舞出个什么。她道:“跳吧。” 裴芊走到院中间,面前就像刘艾带着一帮孩子看她杂耍一般,个个眼里都是好奇与鄙夷。她心里气不过,看到一边有供刘艾休息的靠背椅,走过去将椅子搬来,道:“可以借用这个么?” “我是没见过坐着跳舞的,”刘艾冷笑,“你用。”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四十五章 艳舞 裴芊站在椅子后面,望着这一群人,随即升起了少时参加舞蹈大赛的壮志。她深吸口气,随手把头上的簪子拔掉,三千青丝尽情铺洒。 无琴,无瑟,却仿佛乐鼓震震。 弯腰,抬腿,扭臀。 黑发随着剧烈的动作在空中飞舞,时而遮挡面容,却被一只白皙而妖娆的手随意撩到身后,这手顺着脸庞抚向脖颈,一路摸的是她的身子,旁人看见却像撩拨自己般汗毛直立。 纤细的身体撑在椅子上,踩上,是奔放豪迈的妖媚气质,坐下,是柔美慵懒的娇女之态。 裴芊穿的仍是偏院那身陪侍服,下身是裤子,正巧跳起这舞腿一开一合,在现代都颇为限制的动作放在古代,下边的年轻姑娘见状,不自禁跟着裴芊的动作吸气。 这一舞无乐曲伴奏,也非琴瑟能配合的绵长之意,是山丛野林中,山洞传来的靡靡之音。 裴芊身材娇小,跳起爵士不如成年女性那般妖媚,但她动作到位,时不时撩起长发露出的那双眼睛颇为迷离诱人,在这木凳之上,将女性之美尽情展现。 不过,到底对于古代人还是太限制级了,刘艾看到最后裴芊挺胸的动作,脸一红,喊道:“够了!” 还沉浸在未接触世界中的众姑娘连忙回神,悄悄抬起手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颊。 裴芊一手还撑在椅背上,听人叫停,略略偏了身子,手仍搭在椅背上,抬眸望着她。 一头青丝垂在双肩,被微风轻轻拂动,凌乱黑发之下,是一张灵巧而精致的脸,那双眼睛极其灵动,向上挑着,笑与不笑,都有一种魅惑之感。 这孩子,成年之后可不得了。 刘艾心里闪过千万思绪,可嘴上还是以骂为主,她怒道:“跳的什么乱七八糟!伤风败俗,真当这是青楼,滚到隔壁翠红楼里去!” 裴芊也怒了:“你让我跳我才跳,作为先生不以指导为先,难道以骂人么?” “没教养的东西!你……” “先生!先生,小芊年纪小不懂规矩,”鸣儿赶忙冲上来拉住裴芊的手,带着她对刘艾行礼,“还望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 又来一个碍眼的,刘艾一巴掌就要呼过去,回廊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各位姑娘,该用膳了。” 是择玉轩里的厨娘。 看看日头,到了休息的时间。 刘艾哼了一声,深深望了裴芊一眼,甩甩袖子走了出去,心里想着赶紧把方才那段舞里得出的灵感回屋记下。 众人见先生被气走了,集体行礼直到刘艾身影消失,这才起来。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话,时不时瞟瞟裴芊,一个个从她们身边走过,直到院里只剩她们二人。 鸣儿见人走光了,皱眉道:“小芊,不是说好不能太出风头么?” 裴芊不以为意,将簪子重新插回头上,“那妖婆欺人太甚,点名要我跳,我能怎样?不跳更被骂。” 鸣儿不知道裴芊那一笑的缘故,疑惑自语:“是啊,这才第一面,她怎么就针对你呢?”而后她又道,“可你方才的舞也太过,你都不知道,那刘先生看着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没办法,我只会这一种,”裴芊摊摊手,邪笑着看看鸣儿,“不好看?” 鸣儿被这么一看,也笑了,推推她肩膀,“鬼精灵,好看。” “好看就好,”裴芊笑着拉过鸣儿的手,“走,咱们吃饭去。” 可到了吃饭的地方,裴芊又一次笑不出来了。 这屋里有好几排长凳,每张长凳上坐十人,碗筷都是摆好的,年轻姑娘都坐在这慢条斯理吃着。里边本还叽叽喳喳有说有笑,裴芊二人一进来,声音却都停止了。 裴芊顿时觉得这气氛不妙。 她走在鸣儿前面,率先看到一张长凳上空着的两个位置,也是率先看到空位边洒了一地的菜汤。 裴芊站在这污秽面前不语,鸣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上前一步,这才惊道:“谁干的?” 屋内寂静,无人回答。 鸣儿不知所措,凳子上也是湿漉漉的汤汁,完不能坐,没人回答她,一时也不知如何自处。 她看向裴芊,“小芊,这可如何是好?” 裴芊不语,她看了看空位上坐着的其他八人,想是与她们一间屋子的。半晌,她看着距空位最近的人道:“你知道是谁做的么?” 那姑娘执筷的手一顿,却很快恢复原状,一言不发吃着食物。 裴芊又看向这姑娘身边的:“你知道么?” 无人回答。 很好,十几岁的小女孩就知道排挤了? 裴芊深吸口气,大声道:“最后再问一次,这是谁干的!” 这声是喊出来的,都能传到院里去。屋内的姑娘都被惊了一跳,眼睛看向这边,却仍是一句话不说。 鸣儿也被吓到了,她扯扯裴芊袖子:“小芊……” 裴芊张口又要说句什么,被一个声音打断:“问是谁有什么用?不如赶紧拿来扫帚,收拾干净,别在这扰人。” 这声音娇滴滴的,带有些婉转,但转的很刻意,让人听起就觉得做作。 裴芊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五官小巧的姑娘正眨着眼睛看向她。 这女孩,就是方才前排一脸不屑的那个。 裴芊道:“那就是你做的了。” 女孩笑容一僵,“凭什么这么说?” “谁让你搭腔,”裴芊冷眼瞟她,“人说话狗搭嘴。” “你!” “事已至此,鸣儿姐,咱们高调低调都一样了,”裴芊打断那女孩说话,看向鸣儿,“默不作声只会受欺负,反正百闻宴就在几月后,到时咱们就搬出去。” 鸣儿皱眉,考虑了会儿,像是下了决心,叹道:“也是。” “呵,弄得和你们能拿稳榜似的,”那女孩又道,她用细长的眼睛狠狠剜裴芊一眼,“就那荡妇一样的艳舞,在这妄想。” 裴芊还未回一句,只见鸣儿踩着一地污渍快步走了过去,还没多久就站到那女孩身边,将手搭在她肩上,问道:“折左手还是右手?” 这句话是问裴芊。 裴芊:“右。” 咔——! “啊啊啊啊——!” 于是,裴芊与鸣儿在择玉轩过上了二人独居生活。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四十六章 来客 十一月初一,天气渐寒。 成人有职场上的排挤,小孩则有校园里的霸凌。体现在裴芊身上,就是择玉轩里的互相挤兑。 自从上回“食堂”事件之后,她说服了鸣儿,二人从那日起便横着走,遇事不忍,该打打该骂骂,刚开始是互相撕,到后来,这群琴棋书画的小姑娘比不得鸣儿力气大,半月之后,也就没人会自讨没趣来找她们俩的茬。 在这择玉轩住了半月,各种才艺学了,还顺带向鸣儿讨教了几招武功。裴芊学东西快,尤其在她认为学武功这事势在必行之后,学的极快。有了先前在残月宫学的那么几招当基础,防身招数她已掌握的差不多,据鸣儿说,她底子不错。 有能和魔君对抗的老爹,底子能差么?裴芊想。 学会防身术能够自保,这为百闻楼省去了不少麻烦,当初小紫就是打着这个算盘,让鸣儿教裴芊武功,可当她看到效果之后,才知道自己忘了这俩人的前科。 最让她惊心动魄的是裴芊她们第一次接客的晚上。 裴芊穿着打扮之后,颇为灵动惊艳,一身粉衣穿得很有仙气。她和同样盛装出席的鸣儿一起走去大厅,迎接自己的第一位客人。 鸣儿去了一层,她被安排的是二层雅间。雅间里还没人,陪侍让她在这先坐着。她看桌上一盘盘菜,旁边还有满当当几坛酒,中午没吃饭顿时有些饿了,顿时有点想让客人早些来。 天遂人愿,这位客人很快就来了。 裴芊看一眼,行礼。 三个词形容:肥胖,黝黑,猥琐。 与她想象中的嫖客一样。 这位黑胖客官嘿嘿笑着在她身边坐下,用油腻的声音问道:“姑娘多大了?” 裴芊答:“虚岁十一。” “十一啊,好年纪,好年纪,”他说着,拿过木筷夹了口青菜叶,用另一只手接着递给裴芊,“来,尝尝。” 这场景实在太过惊人,虽然青菜确实想要,但看着如此画面,恕她难以下咽。 裴芊咽了口唾沫,心中闪过几个念头,笑着把筷子轻轻推过去,“客官,吃菜多没意思。” 黑胖眉毛一挑,转手把菜叶吃了,道:“哦?那小娘子认为吃什么有意思啊?” 裴芊神秘一笑,拖过桌底下的酒坛,给一人倒了一杯,朝对方敬道:“吃酒!” 黑胖也许从未在百闻楼见过如此豪放的女子,以为自己讨着宝了,连忙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笑眯眯地也推杯让裴芊喝:“小娘子,你也喝。” 裴芊也不推拒,先抿了一口,随即大胆地一饮而尽。说实话,这酒与当日和梅啸寒喝的酒精相比,味道淡多了。 一杯两杯三杯…… 黑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醉在一个十岁小孩面前。醉倒后,还被她试验今日所学的捆绑法仍在了桌角边。 裴芊看着黑胖彻底不省人事,将他扔得远远的,自己坐回桌边开始大快朵颐。 她再次对自己的酒量有了信心。看来不是每个地方都与残月宫的酒一样淳。 胡吃海喝时,楼下似乎有陶瓷破碎的声音,她也没怎么管,反正出了事会有人来喊她走,到了时间回去睡觉就行。 这么一想,其实接客待遇也不错。 小紫处理完一层鸣儿将客官手腕拧断事件,不放心上来查看,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裴芊酒足饭饱,趴桌上睡觉。 来百闻楼寻欢的客官,自然都是有钱有势的,这两朵奇葩的事很快就在皇城传开,落入了燕京百姓的耳中。也许这些客官在裴芊二人手上吃了亏,是想在外边散布恶言,让这二人倒台,可谁知恶名远扬,就越有人慕名而来,想见一见这“一手断骨”的鸣儿,和“千杯不醉”的裴芊。 裴芊还好,来的都是些拼酒客,运气好有时还能交上几个朋友,鸣儿就不一样,半月过去,她那接客都快成比武招亲了。 小紫将情况汇报给秀娘,秀娘一笑置之,并不理会,她也就只能叹叹气,由着这二人乱来。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去了十天,现下十一月,还有一月,百花宴就要到了。也不知剔除那些最可能取胜的人之后,皇子会选中谁? 裴芊一边叠自己的衣物,一边数着日子。 来到燕京已一月多了,不知道碧儿有没有来找她,现在又在哪里?她的牌子挂在百闻楼上,碧儿会相信这是她么? “想什么呢?” 裴芊应声回头,对鸣儿笑道:“没什么。” 鸣儿早已穿戴整齐,坐在裴芊床沿,“你就喜欢乱想,还不赶紧收拾了,让客人等急小紫姐姐又要头疼了。” “让小紫姐姐头疼的可不止我一个,”裴芊道,“‘一手断腕’姑娘?” “就你能贫!”鸣儿失笑,她见裴芊准备妥当,想了想,道,“今日你别再喝那么多酒了。” “这酒白开水似的,权当解渴,没事,”裴芊笑道,片刻后她发现鸣儿表情不太对,小声问道,“怎么了?” 鸣儿踌躇,有些犹豫:“这也是我不小心听到的,不知是真是假,”她附在裴芊耳边,“我听见收牌子的人讨论,今日点你牌的,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谁?” “不知道,”鸣儿摇头,“我只听见他们交谈,说什么一定是、真难得之类的,还让好好布置,不得怠慢。” 百闻楼的水准一向是高的,能进楼里是一层本事,能进进雅间是第二层本事,进雅间还特别关照的,那定是大人物了。 会是谁呢?百花宴快到,大臣?皇子?门派权贵? 裴芊皱了皱眉,陷入沉思。 鸣儿见她笑容消失,连忙自责道:“我也只是听闻,许是听错了呢?你小心就好,不必过虑。” 裴芊笑着握住她的手拍拍,道:“鸣儿姐,谢谢。” 鸣儿一愣,漾出了一个微笑,回握住裴芊:“你我之间还道什么谢呢?” 嘴上说着没事,可裴芊心里是有些纠结的。现在“千杯不醉”名声宣扬在外,百花宴将至,近期楼里讨论的大人物,无外乎皇子身边的各位亲信和臣子。他们会不会前来?若表现不如人意,或太如人意,都是不好的事。 以牺牲一位守夜人性命扯清的关系,要是直接碰上权力中心之人,那可就不好身而退了…… 裴芊心事重重跪坐在雅间的蒲团上,看着一桌比往日更为精致的酒菜没有一点食欲,她不断看向推拉木门,默默祈祷进来的别是百花宴相关者。 片刻后,门外声音响了。 不同于以往谄媚的“客官,到了”,而是恭恭敬敬的“您请入内”,裴芊心里直跳,她侧过身趴在地上,听着木门打开的吱呀声,同样恭敬道:“小女见过客官。” 那人不答。 木门被关上,裴芊心底猜测这也许是某位高官,没让她起来并不敢动。只见这人往旁边跨几步,坐在她对面,一手拿过酒坛倒了两杯,淡淡出声。 “听闻你千杯不醉?” 这声音……有些熟悉? 裴芊并未搭话,只稍稍将头向上抬了些许,正巧看到对面这人垂在地上的玉佩。 这枚玉佩再熟悉不过了,她当即抬头,拍拍自己胸脯压惊,坐到人对面,“是你啊!”她抬眸看了看人似笑非笑的表情,皱眉道,“又换张脸?” 这人抬手摸了摸脸,“好看么?” 裴芊撇嘴,“只会让我猜测你本人长得是有多丑。” 严如玉耸肩:“丑人经常照镜子,自然想象不出他人有多丑。” “……”一如既往的招人厌恶。 严如玉今日的脸比第一次年轻,比第二次好看。小眼睛变成了斜长的丹凤眼,眉毛也浓了些,眼底反射着烛台光辉,比原先的小眼看上去更符合这人气质,嘴唇也红润了,皮肤倒还是那么黑。 裴芊端起酒杯一饮,问道:“找我做什么?” “人间花楼,寻欢作乐,人生一大乐事,赏酒赏美人,”严如玉端起酒在嘴边轻抿,“此处无美人,只能喝酒了。” 裴芊气得牙痒痒,她忽然想起来鸣儿这小粉丝说的玉公子英雄事迹,冷哼一声道:“此言差矣,人生乐事不仅酒与美人,还有书籍。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嘛!哦,不对,”她凑近了桌子,对人道,“是书中无用严如玉!” 严如玉果然变了脸色,瞅着她的目光也冷了几分,“谁与你说的?” “怎么,科考七次的伟人伟事,还不许民间传诵了?”裴芊总算有一回气到了严如玉,心底暗爽,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玉公子,很多东西钱买不来的,画能回购,你看这舆论,怎么堵得住,恩?” 严如玉望着眼前这个狂妄的女孩,伶牙俐齿一时竟沉默下来,看着她将酒饮尽,淡淡道:“就不怕我杀了你?” “杀我是赔钱的买卖,”裴芊笑着瞟人一眼,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干了它,咱们慢慢说。” ------题外话------ 时间设置错了蠢哭tt以后还是八点半更新哒~ 第四十七章 酒友1 年末初冬,寒风猎猎,却吹不尽一室温暖。 百闻楼最为上好的雅间价值千金,平常时段极少有人订下。今日贵客前来,又挑了个匪夷所思的人作陪,楼里姑娘们纷纷附耳在外,互相猜测这位挥金如土的公子会在几个时辰内醉倒。 屋里头开始都是些对话,听不清说的什么,可一炷香时间过去,想象中客人发酒疯大喊大闹的场景并未发生,偷听的姑娘觉得奇怪,又想上前一步仔细瞧瞧,伸出去的脑袋还未贴在门板上,就被身后之人抓住了手。 她头也没回,小声道:“别打岔。” “百闻楼里什么时候可以听墙根了?” 听此声音,姑娘立刻怔住身子,左右看看这才发现前一刻还围了一圈的姐妹们都不见了。她忙退开,弯膝福了福身子,“小紫姐姐。” 小紫方才又处理一件前来向鸣儿比武招亲的醉客,心情烦闷的很,见楼里姑娘愈发放肆,火就不打一处来,“客人还在里头,你怎不推了门请求陪侍去?免得在这听的费劲。” 小紫是秀娘面前的红人,楼内姑娘都不敢放肆。这偷听之人和裴芊恰巧一个屋子,听屋子里许多人说过小紫姑娘偏着裴芊二人,现下一见,果然说的没错。 同样都是一个屋子,怎能有所偏袒? 姑娘撇撇嘴,心底不服,喃喃道:“我就顺路过来,听听罢了。” 小紫本想着说几句就算,没想到这人还来劲了,她伸出手就要把人拉去墙角开骂,这走了还没几步,屋内竟传出一阵瓷碗破碎声。 玉公子遇刺?! 小紫身形一顿,连忙放开眼前姑娘,二话不说一脚踹开房门。 “公子,小芊!你们没事吧?” 屋内一室酒气,混着炉火的碳香飘散出去。方才偷听的姑娘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越过小紫一看,顿时红了脸颊,随即深深看了裴芊一眼,提着裙子跑开了。 小紫站在屋门外,一时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进,玉公子秀娘都要敬三分,看到如此场面许要自剜双眼;出,楼内对未及笄女子有何出格举动,是要被打残的…… 为何她这么心急,听点声响就踹门? “小紫姐姐?……喂老严,怎么不走了?” “时间已到。下来,把酒喝了。” 裴芊轻哼一声,意犹未尽从人背上跳下,把方才不小心摔碎的杯盏归到角落。现下她一脸红晕,但眼神还算清明,与面上若无其事可瞳孔已有些涣散的严如玉截然相反。 她坐回位置,拿了个新杯子朝人一举,“喝!”语罢,又敬敬门口尴尬之人,“小紫姐姐,一起来啊。” 严如玉从地上撑起来,多年未喝过这么多酒,脚下竟有点飘忽,他努力保证脑袋一丝清明,拿起桌上杯盏一饮而尽,“这回轮到你了,”他侧首,望了眼还杵在门边的小紫,“出去。” 就像接到命令,小紫站直身子,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退出去把门关上,“失礼!” 几壶酒下肚,裴芊开始觉得面上发烫,这么几天,严如玉是坚持时间最长的。 她一只手放桌上撑着脑袋,笑道:“老严,还能喝么?” 严如玉面不改色,“我像是醉了?快选。” “嘴硬,”裴芊睨他一眼,反正看样子他也撑不过两壶了,不再占嘴上便宜,“选真心话。” 严如玉挑眉,“怕我报复?” 裴芊一笑,“不报复就不像你了,我可不想被一个大男人当马骑。” 严如玉不置可否,他转转杯子,道:“冒险与真心话本就不对等,你要选后者也可,但需回答三个,如何?” “行,”裴芊叹口气,“醉了还不忘讨便宜,无奸不商。”而且这还是她第一回选真心话。 严如玉不搭腔,问道:“一,你是谁?” 裴芊一愣,心底顿时漏了一拍。 不明白为什么严如玉要这么问,但为保证说出话的真实性,她沉默许久,道:“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严如玉眼睛一直盯着她,此时看不出其中半点混沌,好似从未这般清醒。他闻言也不疑惑,接着道:“说你知道的。” 裴芊道:“我是裴芊,不想是,又不得不是,”她笑笑,“听明白了么?” 严如玉仍是目不转睛看着她,就像要从她身上找寻些什么踪迹。无言片刻,他又道:“二,有想杀的人么?” 裴芊来到这朝代就觉得这生死观有问题,杀人是能随便杀的?听他这语气,好像说出来想杀谁就能帮忙灭口一样。 她打趣道:“玉公子这千金杀手,我可请不起。” 严如玉知道这人没当回事,也不继续深问,“三,头上簪子哪来的?” 裴芊一怔,她下意识摸了摸头上那支红珠步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导体内。她立刻松手,若无其事笑道:“问簪子做什么?” 严如玉将人动作看入眼底,半晌,收回视线淡淡道:“西域红珠,你买不起。” “狗眼看人低。”裴芊一句顶回去。 严如玉不语,屋内一时安静。 渐渐地,裴芊觉得身神经都集中在了后脑发髻处,那支簪子的重量,随自己动作左右摆动的红珠,如同亲眼可见般展现在眼前。连同那日漫天的孔明灯,红至鲜艳的身影…… 自逃出残月宫以来,所有行囊都放在碧儿那,自己身上关于那几月的记忆只剩下这一根簪子。当时也不知怎想,古董玉器一样未带,却独独留下这一样东西贴身存放,一直不曾取下。 裴芊觉得自己酒劲上来了。 严如玉看人陷入沉思,垂眸不言,忘了杯中装的是什么,自顾自端了起来抿口,发现是酒又皱皱眉放下。 屋内炭火咂咂作响,暖烘烘的气息包裹着二人,方才一直热闹的屋子顿时安静下来,却也不让人觉得冷清。 又过片刻,裴芊轻声道:“别人送的。” “谁?” 裴芊笑看人一眼:“说出来吓死你。”她又给自己斟一杯,这回不是以灌醉对方为目的,而是自饮自乐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严如玉道:“卖给我,千两之债一笔勾销。”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四十八章 酒友2 这簪子值千两? 裴芊再次为这人土豪气息叹服,她劝道:“玉公子,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她情不自禁将手绕到发髻处,发觉之后又停在半空,“我不卖。” “嫌少,你出价。” “这不是钱的问题,”裴芊摇摇头,她声音放轻,没了先前劝酒的豪气,“他人赠与,我怎能转手就卖?更何况……这人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了,想留下作纪念。” 严如玉皱眉:“有何纪念可作?既已分离,就该斩断念想。” 裴芊眯眼,笑的一脸诡异:“怎么,你喜欢我,吃醋了?” 严如玉顿时觉得自己加上易容的面皮都没眼前这人脸皮厚。他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瞟了眼裴芊,“自作多情。” “那就别管这么多了,”意料之中的反应,裴芊摆摆手,“谁没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抓着说就没意思了。来,喝酒。” 严如玉执杯一饮,他将杯子搁在桌上,垂首默了半晌。杯盏在他手里转了几圈,里头的清酒被轻微震荡,折射着屋内烛光,晕在看者眼底。 他低声道:“他就让你这么难忘。” “恩?” 裴芊顿住。见人垂着头不答,黑发挡住了面庞,就像睡着了。她想想,严如玉对自己定不会有什么歪心思,许是随口一问,便也答随口道:“是啊,难忘。” 严如玉仍未抬起头:“那为何要走?” “因为……会死,”这句话裴芊说的很轻,那段并不久远的回忆在脑子里盘旋,她忽然一想,自嘲道:“我要是打得过他,能自保,指不定就不走了。” 严如玉沉默。 裴芊见人不动了,还以为是彻底醉了过去。她笑笑,方想撑起来喊人将他抬去房里睡,严如玉却忽然抬起头,执起杯子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 “我护你,”他眼神飘忽,却意外的坚定认真,看着裴芊道,“不能自保,我护你。” 看这神态就知道是真醉了。 裴芊好笑地看着他,感觉这人眼睛是盯着自己,但实际上却不知在看谁一般缥缈不定。她笑道:“玉公子,你要屈膝当我保镖啊?” 严如玉点头:“恩。” “怎么收费?” “不要钱。” 裴芊挑眉:“你不是最爱银子了?” 严如玉嘲讽一笑:“太多,留着没用。” ……裴芊太阳穴突突一跳,想着趁人喝醉一巴掌打拿哪明日醒来不会被发现。 严如玉拿过一旁酒壶给桌上两个空杯斟满,道:“这轮该我了。” “还喝?”裴芊一惊,她倒是无所谓,可面前这人再喝真得倒在这。她想张口劝劝,可看这人执拗的眼神,与平日里凡事都要讨便宜的精明样大相径庭,一时又觉得好玩,问道:“那你选什么?” “真心话。” 正中下怀。 裴芊一笑:“我也问三个,不许说假话,”她道,“一,扮老翁时说的婆子,是真的?” “是。” “她去哪了?” “死了。” 裴芊一愣,心里感到重重一击。严如玉也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 她又问道:“二,为什么要绑我来楼里?” 严如玉眼神涣散,似是想了想,缓缓吐出四字:“忠人之事。” “忠谁?” 语罢,严如玉不说话了。裴芊坐在他对面就想等个答案,可半天不见人言语,正想开口催促,却等来严如玉的四字金言。 “无可奉告。” 裴芊一个白眼。 这人真的醉了? 她叹口气,对自己想从奸商口里探出什么消息感到天真,当下决定放弃这个问题,“好,第三,”她一顿,眼神莫名认真,“认识梅啸寒么?” 这个名字已有许久未从自己嘴里说出,忽然间听见,一种思绪伴随着为数不多的回忆便不断涌来。 严如玉听此一问,像是顿住了,眼睛依然看不见焦距,可不像方才那样能看出是不愿回答,这倒像是一下被问住,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一定认识! 裴芊感到自己离这段渊源越来越近,心底激动,但为了让严如玉放心说出来,硬是压住这股逼问的冲动没说话。 严如玉道:“不认识。” 听见魔君名字还说不认识,明摆着扯谎了。 裴芊:“不说真心话,这就没意思了。” 严如玉又灌了口酒,神色清明的脸上没有一丝喝醉的迹象,但他看向裴芊的眼却是十分朦胧,“不值认识。” “你们有仇?” “无。” 裴芊换个措辞:“那就是有过节?” 严如玉睁着看不见焦距的眸子盯着裴芊,随即很反常地勾了勾嘴角,将自己手中的玉杯举高,缓慢启唇:“该你了。” 这人是打算不醉倒不罢休? 裴芊看着严如玉似醒已醉的神态,关于梅啸寒的一段往事就在眼前,她咬咬牙,一拍桌子拿起酒壶。 “好,不套出你几句实话,老娘今日不走了!” 俗话说,冲动是魔鬼。根据前人的亲身经历,在情绪冲动之下做出来的事,多半是不靠谱的。 裴芊决定用自己的酒量和严如玉杠下去,然而她低估了对方的坚持能力与心理防线。不论意识有多不清醒,在关键问题上绝对一字也不透露。这就引得裴芊一个劲劝酒,灌别人也灌自己,直到最后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绷断,她开始又哭又笑,甚至连“这么有钱还做杀手,不如跟我混青楼”都说了出来,正事却给淡忘了。 数不清酒过几轮,总之大约过了三四时辰,天亮了。 裴芊觉得自己一直在说,一直在喝,没有间歇过,但其实后半夜她早已睡了过去,十分可惜地错过了黎明时严如玉头痛欲裂、跌跌撞撞走出去的狼狈身影。 这天早上,她也是从宿醉的后遗症中醒来的。 头晕的厉害,胃也一阵阵酸疼,裴芊睁开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在脑子运转的空档,还有点期待这是自己现代的出租屋。 然而事与愿违,眼前是货真价实的古式建筑,以及一地狼藉的杯盏酒水。 还在雅间里? 裴芊皱着眉坐起来,窗外投射进的日光洒在眼睛里,刺得她一阵眩晕。 昨晚……最后怎样了?自己好像问了许多事,可都问了什么来着?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 第四十九章 流言 记忆只停留在梅啸寒的话题上,之后发生的事就像宇宙空洞一样,被什么给挖空了,一去想就会头疼。.. 严如玉这人够狠,自己醉晕过去都要拉个靠背的。裴芊冷笑一声,四周没有其他人,想是那人醒来后自己先溜了。 她思维逐渐恢复运转,不断嘲讽严如玉的同时突然一激灵,想起择玉轩里的姑娘不能留夜,一大早还要起来教习,她睡到这日上三竿,怎没人来喊她? 看现下这时间,应是刘艾的舞习课,这要无故缺席不得要她的命! 思及此处,裴芊连忙站起来,起得太猛眼前一花险些又要跌下去,她站在原地缓缓神,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这层雅间本就很少有人,白日的百闻楼里较为安静,她衣衫不整一路跑到择玉轩也没见着有谁上来阻拦。不过准确来说,是有许多看见了又不敢阻拦。 这些人怎么都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裴芊心下疑惑,但又来不及多想,跑到择玉轩门口果然远远就听见里头刘艾的声音。正要快步冲进去,门口的李哥却忽然将她拽住。 “小芊,你等等,”李哥抓住这人手臂,把她扯到自己面前,“别去了,那老妖婆对规矩特看重,你这去了准挨骂!” 裴芊喘着粗气笑笑:“没事,我迟到不是一两回,她早该习惯了。” “哪说的是这个,”李哥叹口气,眼睛时不时瞄裴芊两眼,说的话也不清不楚,“那什么,都传开了。” 裴芊一愣:“什么传开了?” “你昨日与一公子过夜之类……不齿之事。” “哈?”裴芊声调抬高了几个八度,“没有的事,我不过喝醉了忘记回来而已。” 李哥道:“光你这样说有什么用?楼里的人都知道了,还有外边那些留意过你的常客,也都知道了,近日翻牌机会定然会少,你小心些。” 楼里未及笄女子的卖点就是年纪小与洁净无染,要是在百闻宴前就被毁了名声,那就是砸在手里了。 这么久的修习就要付之一炬,原因正是那个把自己送进这牢笼的人贩,裴芊想起昨夜那张脸,不禁恶狠狠咬牙:“严如玉!” “你说什么?” “没什么,”裴芊闭闭眼忍下怒火,甩了甩袖子走进去,“清者自清,我会证明自己清白。” “小芊,你等等……”李哥还想继续说,可裴芊身手已有长进,他一个没注意就让人给跑了,看着那走进去的小身影,他喃喃道,“方才怎么听见了玉公子的名字?” 裴芊进去的时候教习已结束,刘艾受了百位学生一礼,转身看到她,轻蔑笑了一声之后擦肩而过。..其余姑娘见先生已走,也陆陆续续散开,路过裴芊还不忘看两眼。 “小芊!” 裴芊将身上吸来的那些视线一一瞪回去,看向声源处,“鸣儿姐。” “你昨晚怎么回事?”鸣儿走上前来,不断看着她褶皱不堪的衣衫,“这幅样子,当真如他们所说?” “鸣儿姐也这般想?” 鸣儿一怔,摇摇头道:“我自然是不信的,可你陪客这么久,从没见哪日没按时回来。” “昨日我是真醉了,那人太狡猾,”裴芊咬牙切齿,而后又道,“姐姐你见我没回来,怎么不去叫叫我?” “三层雅间,怎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呀!”鸣儿拉着她的手,边说边往屋里走去,“更何况昨日小紫姐姐还交代了,不许任何人靠近你那屋子。” 小紫…… 裴芊想起昨晚小紫站在门口的神情,顿时暗道不好,“误会大了。” “你也知道误会了,”鸣儿道,“现下楼里姑娘都知道了,你好好想想怎么办吧,不然往后日子恐怕要遭人白眼了。” “恩,我会的,”裴芊点头,“这事我定要向那人讨个说法。” 鸣儿从来都相信裴芊心里有谱,点到为止,不再多言。二人走进厅内用午膳,她俩的位置自半月前就没人敢碰,这回也是,两个空位留在那,桌上的饭菜摆放整整齐齐。 裴芊先去后屋略略洗漱一番,回来坐下,看着这些吃食提不起一丝兴趣。宿醉的头晕得厉害,胃也不断反酸,她勉强自己喝了口汤,寡淡的味道如同白开水,难以下咽。 她想想,没力气就没精力二次对战严如玉,还是如同嚼蜡般开始吃些白米,不经意间抬头,竟发现鸣儿和自己是一个状态。 又看了半晌,对方反应实在太过反常,裴芊不禁疑惑道:“鸣儿姐,你怎么了?” “恩?”鸣儿筷子一顿,“我没怎么呀。” “看你吃东西无精打采的,”裴芊道,“是发生了什么?” 听此一问,鸣儿顿时笑笑,“这也被你看出来了,”她将筷子放在碗上,看着裴芊道,“今日,我听闻了玉公子的消息。” “玉公子?”裴芊对这名字不能再敏感,听到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他的消息怎么了?” 鸣儿道:“你不知道,玉公子彻底在临山阁撤牌了!” 临山阁,也就是那转给人做杀手的组织。 裴芊嗤之以鼻:“那丧尽天良的勾当早该退了,不过他撤牌,你激动什么?” “传闻今日黎明时玉公子就放言不再挂牌了,理由是……”鸣儿眼神一暗,“要护一女子周,叫什么‘保镖’。” “保镖?!”这词在古代还没有,不是她说出的又会是谁? 裴芊觉得匪夷所思,不禁道:“他这是醒酒没有?” “你说什么?” 裴芊一愣,“没什么,”她也将筷子放在碗上,郑重其事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鸣儿姐别担心,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哎,我也不是担心,玉公子年近而立尚未娶妻,有心爱女子再正常不过,”鸣儿苦笑,“不过觉得有些失落罢了。” 裴芊闻言,差点咬了舌头,“心、心爱女子?”她道,“别乱想,不可能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严如玉昨日对她确实比平时要温和些,但她凭借多年来看人的能力,宁愿相信严如玉可怜她,都不会觉得他对自己有一丝半点的爱慕之情。 鸣儿见人一直否定,本沉浸在伤感中,这下也觉得奇怪:“小芊你为何这般确定?” ------题外话------ 求评论求收藏~!最近考试,希望能过过过w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章 闹事 “呃……”裴芊想想,若有其事道,“直觉!” 鸣儿见人这般,竟笑了出来,“谢谢你,小芊,我不难过的,”她一顿,“我对玉公子,也不是那种情感,只是他与我同一故乡,又曾出银子将家乡翻修如新,觉得敬佩罢了。” 裴芊听人言语,默默点头,心想鸣儿这对严如玉是真上心了,眼底流露出的仰慕,她坐在对面都能清楚看到。 她忽然想,严如玉在她们面前出现过几回,一直都没和鸣儿讲清他的身份,这算是很没良心了。不如告诉鸣儿,这样下次严如玉来,还能让她见见。 裴芊想想,道:“鸣儿姐……” “啪!” 鸣儿一惊:“什么声音?” 盆碗破碎之声从院子里传来,随即就是一阵笑声。裴芊摇摇头表示不知,带着鸣儿走过去。 院子边围着一圈小姑娘,圈内是砸到粉碎的瓷瓶和首饰盒,还有一床被子,今日天气潮湿,昨夜还下过雨,地上有些积水,被褥很快就被污泥浸湿。 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跌倒在这一堆东西边,如同瓷瓶一般哭得支离破碎。 裴芊挤进人群,看到这一幕,又看到站在正对面那个带头的红衣姑娘,不禁摇头。 这女孩总不得清净。 双手环胸气势凌人的红衣姑娘,正是被裴芊她们当日卸下胳膊的那位,叫柳青青,每天不挑些事情不乐意,三天两头搞霸凌,今日被欺负的,正巧是与裴芊一个屋的尹媛。 形成包围圈的姑娘,有的是柳青青帮手,有的则是看热闹,众人叽叽喳喳不停,却没有一人上前把尹媛扶起。 鸣儿看着每天都要上演的大戏,叹口气对裴芊道:“又要开始了,咱们回屋吧。” “我想在这看看,”裴芊眼睛看着地上那一滩粉碎,“鸣儿姐你先回去。” “想救尹媛么?柳青青一向骂骂就算,不会太出格的,放心吧。” “可你不觉得今日有些过头么?”裴芊抬抬下巴,示意鸣儿看向泥水里的东西,“以前可不摔东西,而且,那盒胭脂,你眼不眼熟?” “胭脂?”不说鸣儿还没注意,一经提醒,她便仔细朝那地方看去,看清楚后不禁轻呼,“那是你的首饰盒?!” “哼,”裴芊冷冷道,“这么久,她总算又来找茬了。” 尹媛和裴芊住一个屋,但床榻离得很远,要想摔错东西可没那么简单。柳青青自上回吃了卸胳膊的亏,再也不敢惹裴芊二人,今日如此大胆,许是知道她坏了清白,秀娘不会留她,要开始为所欲为的报复了。 “哭,就知道哭!不知检点的东西,”柳青青恶狠狠对着地上的尹媛喷口水,“还未及笄呢就夜不归宿,说,这几日都去哪了?” “哟,”裴芊侧首对鸣儿道,“她什么时候成宿管了?” “宿管?” “我没去哪里!只是这几日是我妹妹忌日,夜间出去烧了些纸而已……”尹媛不断啜泣,“不过你回来时没见着我罢了,怎能说我一直没在呢?” “少在这狡辩!”柳青青道,“就你这意思,是我故意刁难你了?” “这……”尹媛张了张口,哭声是小了些,可想到柳青青在这霸主的地位,解释的话语也一时说不出,“也不是说你故意……” “那就是你故意了!”柳青青抢人话语,把挨到自己脚上的被角踢开,她笑笑,“我看你反正晚上也不回来,不如就住在院里吧,进出还方便些。”她转头示意站在一边的帮手,“把她其他东西都扔出来。” “柳青青!”尹媛大喊一声,看着几个姑娘真的跑进屋子搬东西,总算爆发,“你怎能这样,凭什么扔我东西!” 柳青青不答,她笑着看一样样东西扔到包围圈里,些许易碎的东西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混杂在尹媛的哭声里,就像一场盛大的交响曲。 瓷瓶、首饰盒、床单,漫天扑来散了尹媛满身,她哭着把东西归拢,但一件接着一件根本无法阻止一些瓶罐的破碎,就在她把自己的床褥从泥水中拯救出来时,一个小瓶子正从天而降,顺着抛物线朝她头顶砸去。 “柳青青,你过分了。” “……裴芊?”尹媛没感到痛楚,睁开眼睛看到站在身前之人,愣愣道。 柳青青看裴芊出来打抱不平,不禁笑道:“想替她出头?别忘了,不知检点的可不止她一个。” “清者自清,用得着你来说?”裴芊把接住的瓶子递给尹媛,一步步走到柳青青面前,“扔东西还打我东西的主意了,这次想卸哪只手?” 提起那桩堪称人生耻辱的事,柳青青脸红一阵青一阵,好半天没说话,忽然眼睛就像看到了什么,又挺直了腰板,“我怎扔你东西了?” “那盒胭脂,不是我桌上的?” 柳青青昂昂头:“不知道!” “信口雌黄倒是有一套,”裴芊冷笑一声,“把尹媛的东西都捡起来,给她道歉。” 柳青青怒道:“你命令我?!” “这不是命令,是教育,”裴芊道,“小小年纪就干这种缺德事,缺乏教养。” “宵禁也不回来,不知是谁缺乏教养!”柳青青眼睛一直看向裴芊身后,嘴上还在不停说,“你说你,秀娘怜惜把你放到择玉轩来,还不知怎么为人处世……” 裴芊早听不下去,但看她神情古怪,当发现她在看自己身后时她猛地一回神,就听人群中鸣儿喊道:“小芊身后!” 她还未来得及转身,侧首间看到了柳青青得逞的笑容,随即便感到腿上一阵凉意,和水泼在地上的声音。 “与人干架不知注意后方,无智之人做法。”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裴芊回头,虽说这张脸第一次见,但她条件反射去看人腰间,果然有块玉佩。 拿着盆子本准备泼裴芊的姑娘也看见了严如玉的玉佩,这盆水多数倾洒在了自己裙上,但她丝毫没注意,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来人。 短暂的安静,连柳青青也不知作何反应,只鸣儿远远道了一声:“玉公子……” ------题外话------ 最近考试,更新量会减少,也有断更可能orz不过很快会补回来的! 第五十一章 相识 “玉公子……” 众人噤声。 严如玉今日顶了一张绝世面容,皮肤白皙,剑眉英气之下是微微上挑的眼角,嘴唇润而薄,一袭青袍立于院中,就像画里的翩翩公子。 总算有个贵公子的样子了。裴芊感叹。 院里所有人都将视线聚焦在她和严如玉身上,就连地上的尹媛也忘了哭泣。 裴芊轻咳一声,尽量不去在意那些眼光,转过身看向严如玉,“你怎么进来的?” 严如玉挑眉:“自然是走进来的。” 也是,玉公子谁敢拦? 裴芊噎了噎,原本的计划是见到严如玉先臭骂一顿,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是交谈的好地方。 她想了想便走上前扯过严如玉胳膊,把他往外边拽,一边小声道:“走走,你先回去,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怎不是说话的地方?” “没看着吵架呢?还没和你算账,倒自己先找来了,”裴芊无语,小身板扯着个大男人也真够费劲,“你赶紧回去,别在这添乱。” “为何要回去?”严如玉被拉拽着走了几步,听此言语即刻停了脚步,愣不走了。他看着裴芊,语气不知是笑意还是认真,“哪有保镖不护在身边的道理?” 院里传来一阵整齐的吸气声。 裴芊抓着袖子的手收紧,咬牙念人名字:“严如玉!”她也不小声了,直接喊道,“还嫌谣言不够是不是?要玩别拉上我,恕不奉陪!” “你认为是玩?”严如玉皱眉,“我已把牌子撤了,天下尽知我严如玉至此只护一人,这不够诚意?” 严如玉说话通常十句里有九句假,脸都无法分辨是否真实,更别说其中情感。可这番话,他一字一句说的真切,甚至还带有些怒气,要换做旁人,裴芊绝对会当真。 可他是严如玉。 裴芊与人对视片刻,一时半会看不出猫腻,只得道,“我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告诉你,过了这新鲜劲就赶紧走,寻乐子别来惹我。” 严如玉笑笑未答,他眼睛看似不经意扫过端着盆子的少女,那女孩被这一看,先是红了脸,可下一刻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赶紧抱着盆就跑了。这一跑,方才看戏的人也都反应过来,柳青青身边的姑娘们拽着她往屋里走,只是她看看裴芊看看严如玉,身体就像僵住了,口里喃喃着“是真的”被拖回了房。 片刻不到,方才一群姑娘,现下就只剩鸣儿和地上捡东西的尹媛,而尹媛也没耽搁,收了东西就立马冲回屋里,只留鸣儿一人站在原地。 她看着欲言又止的裴芊,沉默半晌,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芊见人语气不对,连忙走上前去,“鸣儿姐,你别误会,我和他之间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不在意,”鸣儿看着她,眼里尽是幽怨,“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一句都没说过?” “一直没找到时机……”裴芊垂眸,“鸣儿姐,你别伤心,本来我也是打算这几日就向你坦白的,今日正好这个机会,”她用求助的眼光看向严如玉,“玉公子,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我最好的姐姐。” 鸣儿本心里忧郁着,可一面想着裴芊对自己确实一向不错,另一方面严如玉真就走过来,从没见过传闻中的玉公子,她一时愣了神,也忘了埋怨,看着那人越来越近,她连忙垂下眼帘,“玉、玉公子。” 严如玉早在半月前就见过这女孩,但她礼数周,不比裴芊,与男子接触总是低着头,他从未认真看过鸣儿模样,现下就站在面前,虽仍不视线相接,但脸颊上连着的三颗小痣还是能看真切的。 严如玉愣住了,半晌才道:“抬起头来。” 鸣儿闻言一怔,但很快将头抬起,只是视线仍在躲闪。 鸣儿面容清秀,在美人中能算个上等了,尤其是右脸边的三颗痣,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弯月形,平添一种异域色彩。 看人看傻了? 裴芊见严如玉盯着鸣儿直看,不禁对这人是否有恋童情节产生怀疑。她见鸣儿昂着脸快支撑不住,出声道:“喂严如玉,看够了就行了。” 严如玉不答,他又道:“何处出生?” 鸣儿不解,但还是老实道:“沅城。和公子您同乡。” “亲人何在?” “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鸣儿眸光一时暗淡,“我没有别的亲人。” 严如玉呼吸一滞,他垂眸不知想了些什么,随即对裴芊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裴芊莫名其妙:“什么人情?介绍鸣儿姐给你么?” “鸣儿……”严如玉看向鸣儿,“为何叫这个名字?” 鸣儿道:“这是我去的第一家青楼给的小名,真正的名字我却没了记忆,只知道很难写,我不识字,也就不去管了。” 严如玉眼神复杂,眉头皱起,“第一家?你去过多少家青楼?” “不多的,”鸣儿憨厚一笑,“为了生计没办法,到百闻楼后就没换过了,公子不必可怜我。” 鸣儿此话并无恶意,但严如玉听了眉头却皱的更紧。他定定看着鸣儿,脸上是从未有的严肃。 不知是过了多久,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鸣儿发顶,缓缓道:“这些事,以后不会发生了。” 鸣儿完没想到严如玉对自己会是这般态度,受宠若惊地愣在原地。 “你不是看上鸣儿姐了吧?”裴芊斜眼看了严如玉,“鸣儿姐虽喜欢你没错,但你若只当取乐,我饶不了你。” “小芊!说什么呢!” “你倒是挺喜欢管别人的事,”严如玉收回手,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正经神情一扫而过,“今日我来,一是见见你,二是替秀娘传句话。” 裴芊:“什么?” 严如玉:“几日后便是百花宴,你们也要上台。” “为什么?”裴芊惊道,“不是百闻宴么?” “这次百花宴来的贵客多,想是打算先让你们亮亮相,”严如玉一笑,“秀娘不比我奸商。” 百花宴有能力参与者,除去刑娇娇都死了,秀娘怎么知道皇子不会选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呢?还是已经做好准备,选中了就灭口? 裴芊背脊一凉,看着与严如玉开心交谈的鸣儿,不禁叹口气。 能开心一会是一会吧,百花宴,又是一场恶战。 ------题外话------ 今天先发一章,接下来还会有几章,我会尽快更完的! 第五十二章 百花 十一月末,天气渐寒。 天方蒙蒙亮,燕京各处便已逐渐起了人声。叫卖与交谈声混杂,显出皇城一派好气象。尤其勾栏里大白天张灯结彩的阵仗,比新年还热闹。 百闻楼一向白日都人满为患,不过今日有些特殊,往日光顾的客人现下站在外围,将楼门口围成一个圈,不断吸引其他路人前来观看。楼外除去这些想进却进不去的客人,还摆着十几驾马车,这些马车样式大小不同,但都个个富贵繁华,排在百闻楼门外,让人觉得是否皇亲贵族要娶亲? 不过知晓其中缘由的人便不会这般想——今日正是百花宴。 楼外人声重重,一条小路已水泄不通,可这布满红丝带的大门却一直不开。直到门外的马车排到道路外边,这门才忽然大敞,里头精致的装饰显现出来,道路两侧尽是精巧可人的少女。 一位红衣女子从中走出,人群交谈声更大,只见这女子走向最前那辆马车,笑着福了福身子,马车里头立刻走出一个童子还以一礼,道:“秀娘。” 秀娘点点头,道:“时辰已到,请各位贵客入席。” 语落,童子便回了马车内,扶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走下来,后边马车也陆陆续续上前。秀娘福着身子靠到一边,身后的侍女立即上前引领各位贵客入席。 这些贵客一个个从马车上下来,引起人群阵阵低呼,这是朝廷哪个官员,那是江湖哪个门派,交谈地不亦乐乎。当然,在这些交谈中,也少不了对迎宾那两排少女的称赞。 “哟,那绿衣的可真是我见犹怜哪!” “蓝衣那个也不错,垂着头的模样,多乖巧!” “蓝衣的乖巧?我可见过她打人!还有那绿衣的,正是‘千杯不醉’呀!” “哪个是‘千杯不醉’?让让,我看看……” 裴芊听着自己的称号从最东边传到最西边,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迫于礼节又不能抬头,只能小声与鸣儿道:“鸣儿姐,你听着不烦吗?” 鸣儿就站在裴芊旁边,两人靠的极近。她也小声道:“听这些做什么?不如看看来的贵客,你这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再见到呢!” 裴芊回道:“贵客?这些糟老头的贵客有什么看的。” “你这就不懂了,”鸣儿笑道,“正因为年长,才有实力居高位,你看走过去那个,那是毕剑山庄的庄主。” 裴芊顺着她的话悄悄抬了抬眼,现下正有四五个年轻人伴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身边。这老人身着蓝袍,虽年纪偏大,但五官中散发的锐气却显风华正茂。看得出,这老人年轻时也一定是个俊公子。 不过对比之下,跟在老人身边的那位公子倒是更吸引视线。 裴芊道:“这庄主右边跟着的是谁?好生俊俏。” “那是庄主的大弟子,下一任掌门人。你看庄主左边牵着的女子,正是山庄的大小姐、指名的掌门未婚妻,你就别想了,”鸣儿笑着打趣,她才笑几声,一抬头余光又看见另一人走来,连忙扯裴芊袖子,“快看快看,这是武林盟主!” 裴芊闻言立刻会意,小心地抬头看,正看到几位同席的掌门人向 道路正中站着的男子行礼。 那男子一身红黑袍子,看上去大致三十左右,身材有些发福,一把长剑佩在腰间摇摇欲坠,见众人向他问好,头昂得高高的,大踏步朝里边走去。 男子的衣袍色调让裴芊稍稍吃了一惊,不过仔细看了看那料子,又看看这人模样,她立即打消了自己的猜测,待人走过去,才对鸣儿道:“武林盟主门槛这么低?” 鸣儿小声道:“从前是高的,只不过该做武林盟主的人不愿做,就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该做的不做?”裴芊疑惑,“这什么意思?” “江湖上武功最强即为武林盟主,这是大家都认可的,所以前几十年都是残月宫一派做大,一般来说,宫主就是武林盟主。可自八年前就不一样了,”鸣儿道,“八年前原宫主被杀,换了现在的梅宫主,但这位梅宫主不愿担任武林盟主之责,只参与武林盟主筛选,所以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就是他一手选出的傀儡吧……”裴芊沉吟,“那这些门派还敬他做什么?反正也是不中用的。” 鸣儿笑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给残月宫添了麻烦,谁担得起责?” 裴芊也跟着笑笑。想想之前那位惨死的宋宗主,原来也是个这样的角色。 谈话间,人群又是一阵低呼,只不过其中女性的声音要大些。 裴芊抬头看去,顿时也愣了一愣。 来人是一位年轻男子,不再是跟在某位庄主、大人身边的继承人,独自一人前来,身后跟着的侍从也只有两个,与这男子一样,均着玄色衣袍。 这男子面若润玉,身材修长,眼角稍稍有些轻佻,若是嘴边一笑,定扰人心绪。只不过他吝于言表,薄唇紧闭,总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两手背在身后踱步走来,并不比那些资质深厚的庄主气势低。 裴芊看愣了神,余光一瞄,鸣儿也愣住了,她笑道:“鸣儿姐?看帅哥看直了?” 鸣儿不语,正当裴芊想再打趣几句,她喃喃道:“玉公子……” 严如玉? 裴芊立马去看人腰间,果然见到有块玉佩在那招摇,她不自禁向上看,正巧撞上严如玉看向这边的瞳孔。 他站住脚步,看着这边无声说了几个字,随后消失在拐角。 鸣儿缓过神,小声问:“小芊,玉公子说什么?” 裴芊道:“他说,‘这张是真的’。” “这张是真的?” “就是这张脸,”裴芊伸出手指指自己的脸,嘟囔道,“老天真不公平,给这种人一张绝世脸。” 既然本身长得不差,做什么天天易容?躲避仇家么? 不过也是,严如玉这人本身就挺招人恨的。 裴芊暗自笑笑。思绪间,客人已来的差不多了,楼外人群越来越多,但停靠马车的位置却是空空如也了。 又站了一刻钟,等到最后一位朝廷官员带着自己女婿入席,几个侍女走上前来,将楼门彻底关上。 裴芊她们按照事先排练好的程序向后转,可转过去她才发现鸣儿还未回神,连忙把她身子扳过去,低声道:“鸣儿姐,回魂了!” 第五十三章 步摇 迎宾的少女都是下月要参与百闻宴的人,这回作为百花宴的开场,在众美人正式上台前一组组上去走一圈,走过之后,才开始真正的百花宴。 裴芊被领到高台左侧,与鸣儿和其他三人一组。她们整齐地站在台边,垂眸福身。 百闻楼内部高台两侧有长梯,高台顶上有彩带制成的花朵,台正面则是贵客席位,若有客人看中某位美人,将手中的签击落台顶花朵即可。 众宾客皆已落座,默契地一语不发,秀娘从高台右侧的席位上站起,自己斟了杯酒,敬道:“感谢各位贵客赏脸,秀娘先敬一杯。” 语罢,一杯饮尽。大厅够大,秀娘明显用了内力,声音穿过厅内的每个角落,连台左侧的裴芊都能清楚听见。 秀娘饮罢,众宾客也执杯稍饮,几位朝廷官员不约而同先敬了敬二层处,才将酒水饮下。 裴芊看着这场景,不自觉抬头看看,可还没瞧见什么,就立马被鸣儿拉下。 “小芊,别看!” 裴芊立刻懂了,怪不得看了这么多江湖能人,真正的主角却没来,原来走了别门,直接上vip座了。 她还在庆幸自己没被某位可怕的皇子挖眼睛,只听秀娘拍一声手,边的古琴、长笛响起,音乐已备,她们该上场了。 裴芊是她们这组的第一个,跟在前边一组后面,一步步走上台阶。古典乐交响,少女们穿着精美的衣袍在台上展现姣好容颜,踩着鼓点节奏,福身、旋转。 裴芊看着前边一组的人走下,一边带领自己这组跟上去,一边惋惜,这些女孩年纪还不过十六,如此青春年华,却只能在这度过。 她回想自己十六岁的时候,还在为各种考试烦恼吧?对比于封建社会,那可真是好多了。 这一套动作十分简单,也练习了多次,她在台边站定,转个圈,礼毕正要下去,不知为何她心跳突然一滞,要转身的脚步恍然停住。 鸣儿见状不对,用眼神关切道:怎么了? 裴芊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只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定定神正准备下去,厅外楼门吱呀声忽然响了起来。 音乐骤停,台下宾客也被吸引去了目光,一时将台上发生的失误抛在脑后。 进入大厅的小道传来阵阵脚步声,极为沉稳,听上去有两个人。随着脚步声的临近,厅内顿时有了一种压迫感,烛盏上的微光都有些颤动。 裴芊站在台上,她不知来人是谁,但心里已有种预感。心脏急速跳动,大脑告诉自己快跑,但脚步却无法移动一毫。 是他吗?会是他吗? 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他会怎么想? 脚步更近了,裴芊低着头,身上微微颤着开始发虚汗,鸣儿自己也猜出了个人物,心下发颤,但她见裴芊这副模样,仍出言安慰道:“小芊,别怕。” 裴芊现下已听不见旁人声音了,她耳朵里只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自己就快跳出胸腔的心脏。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脚步在厅内站定,她还是忍不住睁开了些许。 她看到了一双深黑色的长靴,和红黑绣金的衣角。 “魔、魔君!” 台上一位少女道出了众人心中所想,她低喊出声,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台上。这一跪,台上其他女孩也都跪了下来,裴芊亦被鸣儿拉着扑倒在台上。 她两手撑在身侧,视线出去木板已看不到其他。她想抬头,却又不敢。 想看他一眼,自那天之后怎么样了? 想再与他说说话,告诉他,其实她想回家。 想让他走到自己面前说……她想的都不是真的。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秀娘没有阻止,就让人猜测这并不是不速之客,而是受邀而来。 众位宾客齐齐将眼神扫向秀娘,果不其然,秀娘站起来,十分亲切地迎上去,站在距人恰当的位置说了些什么,来者身边之人点点头,便由秀娘亲自领着入了席位。 这一会儿时间,裴芊完放空,她眼睛直愣愣盯着地板,就连音乐再次响起也没从心绪中缓过神,直到鸣儿用力把她拉起来,眼角不知何时汇聚的水珠滴落在手上,这才忽地清明。 她伸手触了触脸颊,摸到一片湿润后腿脚立即有了知觉,脑子一激灵,立刻飞也似地跑下台去。 虽说台上这明显的失误已经足够贻笑大方,但现下不但没人笑,就连呼吸声也都是尽力克制。 乐曲继续,开场完毕正式进入百花宴,一个个美人上台展示才艺,不知是否因为突然闯入的客人影响情绪,还是台下贵客已心不在宴会,美人们有些拘束,几个过去,台顶上的花朵一次都未被击下。 裴芊跑下台后就默默站在台边一角的暗处,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鸣儿关心地在她身边站了许久,可一直没见说话,想想,终于还是开口,“小芊,你和魔……宫主,有什么过往?” 裴芊不答。她垂着头,两手绞在一起,沉默许久之后忽然抬起头来,道:“我还是走吧。” 语罢,她又站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就走。鸣儿觉察不对,伸手拉过道:“你要走去哪?” “逃出百闻楼,不能在这呆了。” “你之前逃不出去现在就能逃了么?小芊,你别傻……” “只能走了!”裴芊低呼一声,她左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拿手轻轻挥开鸣儿,“鸣儿姐,不能继续陪你,对不起了。” 鸣儿一脸莫名,急道:“为什么?” 裴芊摆脱鸣儿的手后就一直在往台后的空地退,刚想回她一句,背部一痛,竟撞到一人。 “啧,哪来的小妮子!” 裴芊正急着要走,低头行个礼就要跑,谁知手腕被冷不丁一抓,抬头竟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浓妆,清凉穿着,刻薄话语。 杨珍一看是故人,立刻笑着道:“这不是刑姐姐边上的人儿么?怎么,撞了人就想跑?” 裴芊看了看被抓住的手,“放开,我有事。” “好大的口气!”杨珍将手握得更紧,“你以为你是谁,主子都没了还敢在这吠!” “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 “别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你……” “杨姑娘,要上场了。” 侍女走来,说完之后又消失在后场。 裴芊将手从杨珍手里抽出,冷眼道:“杨姑娘,客人还在等你呢,少管别人闲事为好。” 杨珍受这一气,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丫头,可这会儿恰巧又到自己上场。恶气不出其意难平,她咬牙看了看裴芊,忽然看见这人头上别了个样式精巧的红步摇。 “哟,没见你赚多少,东西倒是挑上好的,”杨珍趁人没反应过来,伸手一摘,簪子就到了手里,她左右看着,把头上那根拿下,换上这根插回去,“反正放你这也没用,给我了。” 第五十四章 终章 一个眨眼簪子就被人摘走,裴芊忽然想到台下坐着的某人,若是这簪子被他人带着上去…… “还给我!”裴芊伸手上去抢,可奈何身高不够,武功也不够,才过两招就被杨珍挥开。又有侍女来催了,杨珍拂拂衣袖走去,把后来的鸣儿也挥开,对着裴芊冷笑一声,走上台去。 鸣儿赶忙走到裴芊面前:“没事吧?” “没事,但很快就要有事了,”裴芊拉着鸣儿往回走,也到台边去,她看着杨珍上场,皱眉道,“这根簪子不能让她带上去。” 鸣儿也看着杨珍头上那根簪子,确实是裴芊经常戴的,她想想道:“你别急,我知道这根簪子你一直很宝贝,但现在杨珍已经上了台,不如等她下来咱们再去找她要。” 裴芊摇摇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停下?” 鸣儿道:“没有……”她疑惑,“现在让她戴一会儿,等宴会结束再来找,不迟的呀。” “……”裴芊看着已经开始舞蹈的杨珍,台下仍然没有动静,她只得默默祈祷,“希望真的不迟……” 杨珍伴着音乐旋转,手中的彩带挥舞,时而绕过腰身,时而划过眼角,鹅黄色的衣裙在台中间跳跃,将身材描绘地惟妙惟肖,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黄莺。 她选的乐谱也是极为欢快的,较前几位美人的古典沉重不同,略显暴露的衣袍也夺人眼目,台下宾客听着音乐也渐渐从思绪中走出一些,开始关注起台上之人。 察觉到众人视线,杨珍自信一笑,她挥舞着彩带背过身去,以及其优美的姿势缓缓弯下双腿,将整个腰身向后倒,彩带在身侧转圈,她背对宾客,却以妩媚的动作给予他们极其难忘的笑容。 啪啦—— 音乐停了。 杨珍一愣,在台上音乐骤停,要么是又来一位客人,要么就是……花被击下。 她抬头一看,果然,鲜红丝带制成的花朵已不再高悬,直直落在自己脚边。 她是今日第一个被选中的! 喜不自禁让她嘴角已不自觉上挑,她站起身来,捡起那根稳稳插在花边的木签,看清上边的字后,她又一次愣住了,随即不可思议般看向台下最不可能掷签的那人。 残月宫! 她被残月宫选中了?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那人身旁带着黑眼罩的男子正要上前一步,他却伸手挡了挡,面无表情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裴芊在台边看着,只知道有人投了杨珍的签,感到台下似乎有动静,她顿时忘了回避,转头看过去,这一眼,就直直撞进了那人眼睛。 忘记回避的四目相对,在彼此确认之后,就是不愿回避的触目惊心。 他还是那样,没有变过。 头发束冠,红黑衣袍加身,外面还披了一件黑色裘衣。眉眼之间是熟悉的漠然和冷淡,现下不出一语,完无法想象这人竟曾对某人那样笑过、纵容过。他在人群中站着,身后是垂首听命的部下,身旁是不敢出一言、却无不偷偷窥视的宾客,气势震动厅内烛火,好似他就这么站着,已是武林至尊。 他没有变,并没因为自己的离去而失神、或消瘦。 裴芊看着他,看着他站起来,看着他眨眼间站到杨珍面前,看着他伸手,把杨珍头上的红步摇摘了下来。 一袭青丝散落,在杨珍浓艳的妆容下衬得更为妖媚,但她此时已完被面前男人征服,容颜也好、气魄也好,都让她不得不沉沦。 她看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把玩那根簪子,好不容易找回话语权,嘴方张开,却见男人忽然转身,拿着步摇走下台去。 这一次,他没用内力。他一步步走下阶梯,靴子踩在木梯上发出吱呀声响,所有人的眼睛都追随他的脚步,来到一个绿衣少女跟前。 裴芊一直看着他,直到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近在咫尺,她才尽量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轻声道:“啸寒。” 梅啸寒听这一声,脚步像是顿了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原状。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簪子,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二人沉默许久后,他抬首,两手绕过裴芊耳边,轻轻拢起她披散的长发,就像之前那样,把步摇牢牢嵌进发丝。 裴芊一直没有说话,这个熟悉的体温与衣料上熟悉的香味,让她不能说话,只要出声,就会忍不住抱住跟前的人,哭着要回去。 他看的不是你,是通过你在看另一个人…… 梅啸寒把簪子插好,两手收回去,看着裴芊垂下的眸子,用极其轻柔的力道抬起她的下巴,而看到这满是泪珠的脸后,他叹了口气:“我在这里,你很不自在。” 裴芊握紧了拳头。 梅啸寒道,“你不打算与我说一个字么?” “你呢?”裴芊道,“你不觉得该与我说些什么?” 说吧,说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一定是她想多了。 裴芊心里咆哮着乞求梅啸寒解释几句,然而意料之中,他只是皱了皱眉,道:“抱歉。” 裴芊笑了,“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 梅啸寒眉头皱得更深了,默了半晌,他再望一眼裴芊,随后转过身。那眉心的红印顿时从淡色变为深红,厅内的压迫感卷土重来,他扫视台下一圈宾客,发现并无哪个敢与之对视,随即径直走出大厅。 “林河,走吧。” “是。” 脚步就像来时那般清晰,只不过这次是越离越远。 裴芊望着梅啸寒的背影,等人完走出视线,这才长叹一口气。小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鸣儿关切的话语以及其他人震惊的眼神,她已感受不到了。她想象过无数次再见时的场景、会说的话,但到头来,不过是几句质问,和一声抱歉。 厅内重新热闹起来,交谈也较先前更为火热,而从厅外到厅内的小道上,却已空无一人。 “小芊!小芊,你怎么了?要不要喊大夫?小芊……” “不必了,”裴芊握住鸣儿的手,眼泪止不住簌簌地掉,“这该是最后一次了……” 重逢,不过是再次确认自己喷涌而出却无可奈何的心意罢了。 下一次重逢,又会在什么时候呢? ------题外话------ 《魔君》到这里就完结啦!看完的小天使都会发现其实到这里并没有完结,但由于文本身的一些问题,写到这里可以说是告一段落了。感谢大家的支持,哪怕打开看过一眼的小天使也非常感谢!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但不会是最后一本,我会继续加油,也希望以后能得到大家更多的支持!新坑不出意料今年内就会开,是现代文,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魔君》是我付诸心血的作品,现在由于各种原因只能写到这里,之后若有机会会考虑再来修改或写小剧场>w< 一直以来感谢大家支持了!小诗在此鞠躬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