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镇宅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看守祠堂的老仆过来记了时辰,翻翻册子,对朱赢道:「三奶奶,这个月只要再来跪两次,就赶上三爷当年的记录了。」 朱赢:「……」 凌霄黑了脸,道:「去去去!」 老仆退下后,凌霄扶着朱赢在蒲团上跪下。朱赢见没什么事,就让她先回去了。 凌霄走后,祠堂里安静下来。朱赢看一眼跪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小小少年,道:「喂,褀念,你怎么不叫我?王府府规,不敬长辈罚跪祠堂四个时辰,不知道吗?」 旁边这位是李延寿的儿子,李褀念,十二岁。他们这一辈是祺字辈,老二李延年的两个儿子分别叫李祺真和李祺善,若罗氏这一胎仍是男孩,不知是否会取名李祺美? 李褀念转头瞪了朱赢一眼,不作声。 「哟,脾气还挺倔。说说看呢,犯什么事儿啦?」朱赢闲得无聊,好不容易有个人可以逗,哪肯轻易放过。 李褀念还是不作声。 朱赢无趣起来,有些随意地问:「你娘最近身体还好吗?」 「假惺惺!你若真关心,何不去看她?」李褀念突然硬邦邦地开口。 朱赢:「……」被人当面拆穿果然有点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道:「最近这阵子忙得连跪祠堂都变成一种享受了。」 李褀念:「……」 过了片刻,「婶娘,你能不能送我一把刀?」李褀念忽然道。 「你要刀做什么?」朱赢问。 李褀念咬唇不语,眸中却射出冰渣般的恨意来。 朱赢猛然想起辉先院那骄横跋扈素质欠佳的妾,心中一惊,道:「小小年纪,不该想的不要乱想。」 「你只比我年长三岁,都嫁人了。我为何不能做我想做的?贱人!」李褀念恨恨道。 朱赢:「……」 李褀念:「不是骂你。」 朱赢拭了拭额上冷汗,谆谆教诲:「孩子,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首先应该想一下做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没错,你已经十二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许多大人能做的事都难不倒你。或许你也没考虑那么多,只想逞一时之快,可是你想过你母亲么?你不怕承担的那个后果,你母亲能够承受么?」 提起母亲,李褀念沉默下来,表情纠结。 朱赢见状,轻声道:「其实想报复一个人,又何必一定要她死呢?」 李褀念转头看她,问:「你什么好办法?」 为了阻止这个孩子误入歧途,朱赢也只好牺牲一下温柔善良纯洁无瑕的个人形象了,压低了声音贼眉鼠眼道:「来来来,让婶娘传授你家传绝学《降贱十八招》。」 龙台府的大堂上一片鬼哭狼嚎,一顿板子下来,终于有人招了。 「是……是赵大爷让草民出来作证的,草民只收了他十两银子,旁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更夫一把老骨头了,不过才挨了两下板子便捂着屁股大声叫唤起来。 虞霖洲喝命衙役住手,盯着更夫问:「哪个赵大爷,他如何买通你做假证?从速招来。」 更夫抹一把痛出来的眼泪,道:「就是赵长贵赵大爷,他娘在王府二奶奶身边当差,很是得脸,他自己也是王府外院的一个管事。」 虞霖洲心中咯噔一声,方才他已从周氏与许琳琅口中了解当年二王子李延年与她家的那桩公案,如今这更夫又指证王府二奶奶身边之人,莫非,此案真与王府二房有关? 若是真的,二房设计迫害三房,这绝对是王府羞于见光的阴私之事,却被他当堂给审出来……虞霖洲顿觉捧了个烫手山芋,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上午,草民听人说仙客来出事了,就过去看个热闹,不巧踩了赵大爷的脚。赵大爷一向跋扈,草民还以为要挨他几巴掌呢,谁知他将草民扯到一旁,塞给草民十两银子,教草民出去作证。如不肯,他就要收拾草民。草民一时糊涂,加之赵大爷言之凿凿说那尸体就在仙客来,草民便出来作证了。」更夫苦着脸道。 「口说无凭,你有何证据?」虞霖洲此刻巴不得他是胡说八道。 更夫道:「草民也知那仙客来如今是王世子妃的产业,心里真的不想掺和这事,所以当时就留了个心眼,趁赵大爷不注意从他腰间偷了个耳扒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和一只碧玉做柄的黄金挖耳勺。 衙役将东西呈了上去。 「这耳扒子据说是王府二奶奶赏给赵大爷他娘,他娘又给了他的。赵大爷常在人前显摆,大人随便去街上打听一下,都知道这东西是他的。」更夫道。 虞霖洲看着那耳扒子沉吟不语。 后来又审了假尼姑,假尼姑据说也是收钱办事,连对方是何身份都不知道,只觉得反正扶个老妇人告个状也不犯法,于是便应了。 审到这里,其实就该传赵长贵上堂当面对质了,可虞霖洲却突然宣布退堂,将两人犯暂且收监,自己带着耳扒子便去了王府。 崇善院,周氏与许琳琅回到凌霄分给她们娘儿俩的房间。许琳琅关上门,扶周氏在床上躺下,这才觉得自己这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琳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在衙门说的话都是真的吗?」周氏一直抓着许琳琅的手不放,仿佛一放手便再也找不着了一般。 许琳琅捂着周氏的手柔声道:「娘,是真的,都是女儿一时糊涂,被奸人所骗,好在现在都过去了,您别担心了。」 周氏还有些惊魂未定,道:「若是如此,可要好好谢谢三奶奶,如非是她,咱们娘儿俩此番真是凶多吉少。」 许琳琅咬了咬唇,道:「我会的,您放心吧。」 周氏点了点头,似乎要睡了,可忽然又道:「琳琅,方才在衙门有一件事我没对大人说。」 「什么事?」 「那些人把我抓去后,许是因我眼盲,又或许原本准备事了就灭口,他们做什么事并没有太避着我。在那个房子里,我好像……听到你嫂子的声音。」周氏道。 许琳琅悚然一惊,问:「果真,您没听错?」 周氏想了想,缓缓摇头,道:「自你哥去后,这件事便如伤口一般刻在心上,片刻不能忘。她的声音,我绝不可能听错。」 许琳琅沉默。 「琳琅,你说,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三奶奶?」周氏问。 「我们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太多事了。先看他们查得怎样,如果他们毫无头绪,我们再说出来也不迟。」许琳琅道。 周氏道:「好,听你的。」 周氏自昨日被那帮人从古月庵接出,历经威逼恐吓,心中又担忧许琳琅的安危,一夜未睡,此刻便有些熬不住,和许琳琅说不了两句话便睡了过去。 许琳琅给她盖好薄被,在床边坐了片刻,便来到窗下,伸手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抬眼一望,满园秀色扑面而来。 许琳琅看着眼前浓丽的景色,脑中不由想起昨夜,那比她还小三岁的女子一脸倨傲地看着她:「许琳琅,从这一刻起,你是我的人了。」 将计就计,诈死还生,故布疑阵,请君入瓮。十五岁便有此手段和心性,她许琳琅的确自叹不如,不过为奴为婢…… 第二章 如果一辈子为奴为婢,她要如何报复那些欺了她骗了她的人?那些人对她说「你与你娘只能活一个」,因为这句话,她是真的准备按他们要求死在王府的,事实上如非朱赢和侍卫两次相阻,她也确实死了。可谁料,那帮人言而无信,不但要逼死她,还想逼死她娘,这口气,让她如何忍得下? 为一个报复李延年的机会而以性命作为交换条件,那是她心甘情愿。可动她母亲,这个仇,如她兄长之仇,如不能报,她死不瞑目。 王府祠堂。 「……其实我爹以前不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纳妾也就罢了,还由着那贱人踩到我娘头上,我娘能忍,我可不能忍!爹靠不住,当然只能靠我来保护我娘和我妹。原来我是准备一刀戳死那贱人,我就不信我爹能为了个妾要我偿命。不过你说的也对,就算不用我偿命,也难保我爹不把这笔账记我娘头上。唉,比起在这里,我还情愿呆在隆安(大旻帝都),虽然住得穿得吃得都不如这里,可那时爹没有妾,也不会整天不见人影,对娘和我们兄妹都好。」朱赢牺牲个人形象果然有用,李褀念学了她的《降贱十八招》之后,自觉她与自己是一条战线上的人,拉拉杂杂地跟朱赢聊了一下午。 对她们娘儿仨的遭遇,朱赢虽是深表同情,却也爱莫能助,只得伸手摸摸李褀念的头,很不厚道地建议:「别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好好用功读书习武,没事多去给你祖父请请安,拢不住你爹的心就去拢你祖父的心,只要你拢住你祖父的心,便是犯了什么错,你爹也不能把你怎么着不是?再过个十年,你二十二岁了,即便有庶弟庶妹,年纪还小,你爹又年纪大了,家里还不是你说了算?到时候想整谁整谁,谁不听话就关禁闭,关他个一年半载,看他老实不老实。」 「然后每天就给他吃皮薄馅大不加料的猪油包,渴了给一碗淡盐水。」李褀念接话。 朱赢:「……」怎么她的独门绝技已经妇孺皆知了? 李褀念笑了起来,道:「婶娘,跟你说话真痛快。下次你要是再来跪祠堂,可不可以派人跟我说一声?我再去扇那贱人两耳光,然后过来跟你作伴好不好?」 朱赢:「……」熊孩子就是熊孩子! 好容易跪完了祠堂,朱赢腿基本废了,坐着滑竿被人抬回崇善院。 郑嬷拿着药油,一边给她按摩膝盖一边叨叨:「造孽,动不动就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地跪,要是跪坏了可怎么办?公主,凌霄说你在外头又不曾真正露脸,王爷面前你都能据理力争,为什么到王妃面前反倒怂了?」 朱赢躺在美人榻上,一边享受郑嬷的按摩一边吃着鸢尾叉来的梨肉,悠悠道:「如果有人扇了你一巴掌,你想扇他却找不到理由,后来听说他被别人扇了一巴掌,你心里是不是也会觉得好受了些?」 「公主的意思是……」郑嬷愚钝,那可是如假包换的。 「今天之事,王爷、刘佰霖甚至包括龙台府的虞大人,可都受了你公主我的闲气,却又找不到正当借口来治我出气。如果他们知道我跪了一下午祠堂,多少会有这样的想法‘小样儿,让你能,还不是回去跪祠堂’?心里多少会平衡些的嘛。郑嬷嬷,你要明白,做人呐,过刚易折,强极必辱。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 郑嬷:「……」公主这是被尚嬷附身了么? 凌霄进来,对朱赢道:「公主,去龙台府旁听堂审的侍卫回来了,说那更夫招供是前院管事赵长贵指使他做假证的,还拿出一个黄金耳扒子作为证据。据说这赵长贵的娘是二奶奶身边得用之人,虞大人已经退堂,往王府来了。」 「又是人证物证俱全呀。」朱赢笑得意味深长。 凌霄迟疑了一下,轻声问:「公主,您觉得这事是真的吗?」 朱赢摇头,道:「不知道呀。不过,反正二奶奶在这件事中也出力不少,也不能让她做了好事不留名不是?」 凌霄细想想,倒也是,又是买通门子又是派人在仙客来外面盯梢的,她自认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想起王爷与公主的约定,凌霄心中不免得意起来。若真是二房做的,看王爷如何还公主公道? 启贤院,薛妈妈正扶着罗氏在院子里散步。罗氏快临盆了,这两天肚子坠得厉害,她生过两胎,知道这个时候适当多走走,对生产有好处的。 丫鬟们除了一个春庭和薛妈妈一起扶着罗氏,其他都远远地缀在后头。 罗氏默默地走了片刻,突然低低叹了口气,对薛妈妈道:「这次幸好听了你的,否则,可真成了替罪羊了。」 薛妈妈眉头微皱,道:「现在称幸未免有些为时过早。此事从头想来,我们只看到朱赢在动作,而所谓的另一方,不过是我们通过她的动作推断出来的,到最后,除了抓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之外,对方一点马脚都没露。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对方十分谨慎,或许,对王府三房之间的关系,至少,对我们与三房之间的关系比较了解,知道朱赢那边一有异动就会引起我们关注,所以只能谨慎行事,以免暴露身份。第二,朱赢自导自演。若是第一种情况,或许我们可以放下戒心了,可若是第二种情况……那就要看,朱赢到底想栽赃谁了。」 「自导自演?」罗氏似乎吃了一惊,「她心思会深沉若此?」 薛妈妈道:「奶奶,这有争斗的后宅就如深渊一般,站在最深处的人最安全,因为不必担心从上面掉下来了。」 正在这时,一丫鬟汗流浃背地跑过来。 薛妈妈一见,眉头先自一皱,因为她认得这丫头是她儿子的相好。 「奶奶,薛妈妈,不好了,赵管事让人抓起来了。」来到近前,丫头上气不接下气道。 薛妈妈心一沉,问:「为了什么?」 丫头道:「奴婢也不知道,是刘统领亲自带人来抓的。」 薛妈妈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眉峰也紧蹙起来。 罗氏见了,安慰她道:「薛妈妈稍安勿躁,还是先派人去探一下消息再说。」 薛妈妈点点头,罗氏当即派了几个人去宗盛院探消息。 用过晚膳,探消息的人没回来,李延年回来了。 他沉着脸,一进门就让伺候的人全部出去。 薛妈妈见他面色不善,忍不住出言提醒:「二爷,您悠着些,奶奶这身子沉着呢,怕也就这两天了。」 李延年不耐烦地挥挥手。 薛妈妈只得闭上嘴,出去带上房门。 「今早仙客来之事,是你设计的吧?」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时,李延年张嘴就问。 「你这又是哪儿听来的浑话?」罗氏道。 「哪儿听来的浑话?董树龙都来朝我邀功了,你还想抵赖不成?」李延年怒道。 罗氏抿了抿唇,偏过脸道:「没错,此事我的确知晓,且也做了些安排。不过一切都只为确认是否真有其事罢了,我并未插手其中。」 第三章 「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你不曾插手其中?那你买通后门门子做什么?诬告之人为什么一口咬定受赵长贵指使?赵长贵房中还搜出了两百多两银子和你的一对金手镯?更有旁证无数,证明你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李延年紧盯着她问。 罗氏瞠目,惊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人和东西都在述鸿堂,你要不要去当面对质?」李延龄冷笑。 「我确有派人打听过消息,但此事真的与我无关!」罗氏急切地分辨。 李延龄看着她,少时,有些心灰意冷地一笑,道:「我早看出来了,自从老三成了王世子,你就开始不安分。原本我还以为你有孕在身,多少能有些顾忌,消停些,想不到……呵,有道是妻贤夫少祸,此番,我李延年怕是要丢脸丢到家了。」 罗氏见他根本不信自己所言,渐渐也动了气,道:「你我夫妻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在你心中,我便如此不堪信任么?且不说这事真的不是我所为,便真是我做的,我又是为了谁?值得你这般来兴师问罪?」 「爹还没死呢,用得着你这般上蹿下跳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我怎么丢人现眼了?」 「满府议论还不够,非得押着你去给朱赢赔礼道歉,你才觉着丢人吗?便是你自己无所谓,能不能为我想想?」 罗氏思及自己怀着孩子还在为他的前程殚精竭虑,他却整天只知道抱着别的女人快活,出了事不但不与自己分担,还要来冷嘲热讽,忍不住急怒攻心,道:「我为你想得还不够多?自从我有孕,三天两头看不到你身影,若你能在一旁陪着,我能有个人商量,至于这般病急乱投医么?就算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至少我也在为这个家,为咱们孩子的将来打算。你身为一家之主,整天又在忙些什么?眠花宿柳窃玉偷香,睡女人能给你睡出个王位来?」 「你——!」李延年被她说得脸红脖子粗,偏又说不出话来反驳。 正好这时门外有奴才叫:「二爷,二爷?」 「鬼叫什么?」李延年大吼。 门外奴才吓得一噎,可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二爷,王爷叫你过去。」 李延年憋着一肚子气,瞪了罗氏一眼,道:「不可理喻!」甩袖而去。 薛妈妈见李延年走了,忙进房来,却见罗氏坐在那里,已是泪流满面。 薛妈妈忙过去扶着她,抚着她的背劝慰道:「奶奶,您现在身子重,可不能大悲大喜,快些收了眼泪。二爷……」 「别跟我提他!这个无情无义的,我一肚子真心都喂了狗……」罗氏哭着道。 「好好,不提他,那还有两个少爷呢,奶奶说什么也得为他们保重身子啊。若您气出个好歹来,二爷又是个甩手掌柜,却叫两位少爷靠谁去?快,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薛妈妈一边给她拭泪一边道。 罗氏忍得住眼泪,却止不住伤心,哽咽道:「余生,我能指望的,怕也只有这几个孩子了。」 薛妈妈又好生劝慰一番,罗氏情绪渐渐安定下来,让薛妈妈扶她去榻上躺一会儿,谁知站起来刚走了一步,忽然捧着肚子「哎哟」一声。 薛妈妈紧张道:「奶奶,怎么了?」 罗氏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皱着眉一边吸气一边道:「快,快去叫稳婆,我不成了。」 后半夜,朱赢睡得正香,忽觉有人推她。看小说到网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往床边看了下,却是鸢尾。 「干嘛?」朱赢爱困地翻个身,含含糊糊地问。 「公主,二奶奶没了。」鸢尾轻声道。 「嗯。」朱赢半睡半醒地应了一声,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睁开眼问:「什么叫二奶奶没了?」 鸢尾道:「二奶奶死了。」 朱赢一下吓醒了,坐起身子,懵了一会儿,问:「怎么这样突然?」 鸢尾道:「听说是产后血崩,没救过来,就去了。」 朱赢愣了下神,便下床更衣洗漱,然后由凌霄和鸢尾陪着前往启贤院。 启贤院一片灯火通明,隐隐的哭声给这原本尚算清朗的夜色无端染上了一股子死气沉沉的血腥气。 院子里丫鬟仆役们来往穿梭,张惶而哀戚。 朱赢主仆三人刚到正房前,便见穆王妃与孟氏及众侍女从里面出来。 朱赢与两人见了礼,穆王妃什么也没说,径自去了。孟氏苍白着一张脸,过来拉着朱赢的手道:「弟妹,先别进去了,待她们收拾好了再来看吧。反正人已经去了,早一些晚一些都不要紧了。」 朱赢从善如流,当即也不进去,只和孟氏一道向院外走去。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虽说两人与罗氏关系都不过尔尔,但毕竟是条鲜活的生命,昨天还好好的,一眨眼就没了,而且还是因为生产而死,大家都是女子,难免心有戚戚焉。 到了院外,将要分道扬镳了,孟氏才忽然回过神来,对朱赢道:「弟妹,今天谢谢你了。」 朱赢:「?」 孟氏勉强笑了笑,道:「褀念那孩子性子倔强,近来更是暴躁蛮横,我深恐他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奈何苦劝不听。今日被他爹罚着去跪了一下午祠堂,我本以为他会变本加厉,没想到回来之后他反向我认了错,说今天与小婶娘一谈,受益良多,以后不会再胡闹了。」 朱赢讪笑,道:「其实我也没说什么,不过褀念聪明,一点就通,自己想明白了也未可知。」 孟氏正想说话,不远处大批负责料理丧事的人往启贤院来了,两人只能道别各回各院。 缅州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新城就相当于大旻帝都隆安,各部各司齐备。负责料理丧事的是钦天监阴阳司,一切均有仪制可循,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朱赢每日能做的,不过是到罗氏停灵的尘归院去抹两滴眼泪,每每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那些超度的僧人念经念得头痛欲裂惶惶而逃。 李延年哭得泪人一般,短短几天瘦了一圈,连颜值都下降了大半。或许平时他是风流好色了些,但对罗氏也并非毫无感情,毕竟做了十多年的夫妻,对方去得这样突然,的确难以接受。尤其最后一次夫妻相处,居然还是吵架,这便更让人憾恨了。 只可惜,无人能让他重来一次。 朱赢本以为李延龄会回来奔丧,谁知直到出殡都没见他人影。她问穆小峰,却被告知李延龄正带着人在大西北挖沟呢。 缅州虽名义上只是大旻的一个州,实际面积差不多等于大旻的六分之一,已经大到足以使各地出现旱涝不均的情况。比如说位于缅州大西北的陇州因为河流少降雨少,年年干旱,而位于缅州中部的连州却因为有一泊连通桐河的大湖,每逢桐河汛期便发生涝灾。 暴脾气的李承锴赈灾赈得烦不胜烦,干脆大笔一挥:挖沟,让它俩互通有无去吧! 鉴于缅州久无战事,士兵们养得膘肥体壮却无用武之地,于是这项光(ku)荣(bi)的任务就落在各营士兵头上。 士兵们以营为单位,两个月一换,这两个月正好轮到李延龄的骁骑营,大约要挖到十月中旬才会回来。 朱赢为李延龄默哀了一秒钟,然后继续投身她的挣钱大业。 第四章 殡出完了之后,王府后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启贤院少了个二奶奶,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罗氏突然去世,李承锴自然不会再因仙客来之事为难李延年,故而此事几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唯一的好处是穆小峰等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来,李承锴不提,朱赢不问,彼此心照不宣。 然而朱赢心里却还是隐隐不安,原因无他,三七去青州订布,快一个半月了,还没回来。 缅州到青州也就五天的水路,因为是第一次订布,不知对方织染印花的水平怎样,故而朱赢订的并不多,就算是乌龟织布蜗牛染,应该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啊。 这日,朱赢正在屋里思量着是不是派个人去青州看一下,简书来报,说是大旻朝廷来使了,让朱赢赶紧去前院接旨。 鸢尾郑嬷等人急忙给朱赢换了正装,恐走路太快有损仪容,让仆役抬了滑竿一直将朱赢抬到前院与后院相交的中门。 其实此番朝廷来使不过是上次李延龄告御状的后续罢了。不过李延龄是以私人名义告的御状,所以朱赢那个坑女大帝爹在谕旨中并未只字提及福阳公主,而是以探望慰问朱赢的理由,赏了许多东西。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大旻重新开放了与缅州限制了二十年的盐铁贸易。 崇善院一整天都在乱糟糟地归整朝廷赏给朱赢的东西,及至傍晚,好不容易整理妥当,当归来了。 听闻朝廷来使后,朱赢就让当归跟着去看看有没有他认识的人,想打探一下尚嬷的消息。 虽尚嬷临走时说要回故乡,但她始终觉得她一定去了隆安。她那四十余年杳无音信的亲眷不值得她自赎己身放弃三七匆忙离开,只有与她有着深仇大恨的福阳公主才值得她如此。 结果朱赢没听到尚嬷的消息,倒被灌了一耳朵福阳公主的八卦,什么小产啦被禁足啦与驸马分居啦……拉拉杂杂感觉比她在琅琊王府过得精彩多了。 朱赢听过就算,反正两人离得十万八千里,自己也没本事把手伸到她面前去扇她耳光,能井水不犯河水最好,若不能,也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吃过晚饭朱赢坐在灯下看朝廷送给她的礼单,发现坑女大帝虽然只字未提李延龄,却暗戳戳地送了不少男人用的布料及饰品等物过来,当即决定要给李延龄好好设计几身衣服,争取在李延年那个鳏夫没有恢复状态之前,把自家老公打造成王府第一帅! 朱赢是个说干就干的类型,当即叫了鸢尾和凌霄简书等人陪自己去库房挑布料。 堪堪要出门,穆小峰一脸严肃地来了,递上一张纸道:「奶奶,方才有人将此信扔进院中。」 「扔进院中?」朱赢略感奇怪地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登时瞠目:你妹的!绑票! 「你的人和货在我们手里,限你本月二十五号之前送三千两银子并说书先生一人过来,否则,沉江。」字写得歪七扭八,看得人眼疼。 朱赢:「……」要钱就罢了,这说书先生又是什么鬼? 「信封呢?」朱赢问。 穆小峰:「……」 朱赢:「快点拿来啊。」 穆小峰道:「信是罔象岛送来的,至于信封,奶奶不看也罢。」 凌霄闻言,不等朱赢开口便眉梢一挑,道:「穆队长,你该不是不讲究到如厕时用信封擦了那个……了吧?」 穆小峰脸庞涨红,欲待分辨几句,又觉得说「我才没有用信封擦那个」太别扭,当即一言不发从怀中拿出信封递给朱赢。 朱赢看了一眼就恨不得自插双目,信封上惨不忍睹的六个大字——猪淫公主亲启。右下方画了个方方正正的小东西,上面还有纹路。 凌霄看到那六个字就笑疯了。 「字丑就算了,竟然还前后鼻韵不分,无耻,太无耻了!」朱赢骂道。 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朱赢又好奇了,问穆小峰:「你怎么知道这信是罔象岛送来的?」 穆小峰指指信封右下角的那个带纹路的小方块,道:「这是他们的标志,数年前三爷就知道涪江上有这么个地方,这些水匪仗着熟通水性又占地利之便,屡屡祸害过往船只,新城不少生意人甚至权贵们都曾吃过他们的亏。三爷倒想带兵去剿匪,可惜那不是咱们缅州的地界。听说涪江沿岸的官府也曾组织兵力前去清缴过,可这帮水匪本事十分了得,每次都让官兵无功而返,自己窝都不带挪一下的。」 朱赢想了想,道:「所以他们的惯例是既要抢船上的财物,又要扣人扣货叫家里人去赎?」 穆小峰摇头道:「这个属下也不是太清楚,不过以前听闻如果船上有足够的财物,他们一般懒得费神费力地将船拖回罔象岛去。」 朱赢蹙眉,三七临走时她给了他三千两银子,都兑成了大旻可以流通的通宝钱庄的银票,按照她心中预计,买完布匹至少还能剩个千把两。而依三七的精明,也不可能把三千两花得干干净净回来见她,对方来送绑票,难道是因为船上没财物? 不过眼下想这些都没用,关键是赶紧把三七他们赎回来。 朱赢捏着信在屋里来回踱步。 穆小峰算了算日子,二十五号之前,今天已经十四号了,即便星夜兼程送信去给世子爷也来不及。可绑票送到世子妃头上,他们这些当兵的眼睁睁看着,心里能服气?忍不住道:「奶奶,要不将此事汇报给王爷,跟王府借些人,跟属下去一起去端了罔象岛?」 朱赢摇头道:「不妥,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为了三千两银子让你们去冒险,不值。」踱了两步,她自言自语:「跟我要个说书先生又是什么鬼?」 穆小峰接话道:「听闻这罔象岛水匪的老大,好像叫什么雅少的,喜欢听说书,整个岛的水匪都跟着他爱听说书。罔象岛附近十里八乡的说书先生都被他们抢到岛上去了,弄得现在说书的都不敢走夜路。」 朱赢足下一个踉跄,一个水匪头头,居然叫「雅少」,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幻想了? 至于爱听说书么……朱赢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第二天,穆小峰去街上茶馆「请」了一位说书先生过来。 「老先生,您听说过罔象岛么?」朱赢开门见山。 说书先生吓得一抖,惊疑不定地看着朱赢,道:「老头儿听过。」 朱赢笑:「我接到他们的信,我的人和货被他们扣住了,要银子和说书先生去换……」 朱赢话还没说完,说书先生给她跪下了:「王世子妃娘娘,求求您了,老头儿上有九十老母,下有三岁重孙,真的不能去啊。」 朱赢:「……」忙叫鸢尾等人将他扶起来。 「老先生,您放心,我就请您去给他们说一段书,到时候我的人回来您就跟着一起回来,绝不把您丢在那儿,您看成不?」朱赢几乎是好言相求了。 「不成啊,老头儿我年事已高,体弱多病,晕船晕车,不能远行,怕是还没到那儿,这把老骨头就得交代啊。」说书先生哭嚎。 朱赢看了看他半黑不白的头发,白里透红的面色,咬着牙开始上罚酒:「若不去,我叫你上无九十老母,下无三岁重孙。」 第五章 说书先生一惊,瞪大眼看着朱赢。 朱赢阴阴一笑,道:「您是说书的,常年混在茶楼,应该听说过我朱赢是什么人吧?」 说书先生期期艾艾道:「不是说王世子妃聪慧机敏平易近人,多智近妖貌美如仙吗?」 朱赢:「……」什么时候她的名声已经咸鱼翻身了么?得意ing…… 然而不等她得意两秒钟,那边老头大哭:「世人欺我!」 朱赢:「……」 顾忌着祠堂那只蒲团,朱赢耐着性子与这老头磨了半个时辰的嘴皮子,老头软硬不吃,最终朱赢毛了,一拍桌子,怒道:「一趟一百两银子,去不去?」 「去!」老头急忙抹掉脸上的泪痕,生怕朱赢后悔一般凑上来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能不能先给五十两订金?」他在茶楼说书,一个月才大几百个铜钱,一百两银子,把他卖了也不值那个钱啊。 朱赢:「……」早知100两银子就能搞定,她跟他废什么话? 不过,盘店花了一千两多两,给三七三千两,这次又出去三千两,后续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钱马上就捉襟见肘了。真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五日后,朱赢重金雇了一条小船并几个船工,送陈皮与说书先生前去罔象岛赎人。 对于朱赢挑选陈皮前去赎人这一点,穆小峰凌霄等人颇有微词。 朱赢却自有自己的考量。陈皮此人虽然平时不声不响没什么存在感,但观他行事,能雕出形貌俱佳的木头娃娃,证明此人观察细致兼吃苦耐劳,毅力耐心一样不缺。而派他去小厨房不久,就揪出了与二房厨娘交好且为了贪菜钱对二房厨娘言听计从的采买婆子,可见这人处事认真也不乏心机。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不、爱、说、话! 此番去赎人,给钱就行了,不需要太多话,毕竟多言多错,能言善辩的有三七和说书先生两个就够了。 陈皮走了之后,朱赢心中记挂他们此行也不知顺不顺利,静不下心来做设计。恰朝廷此番送了不少坚果大枣之类的吃食,朱赢想着也该适时地关怀一下李延龄以显示自己其实还是很想念他的。于是发动丫鬟们做枣夹核桃,一个个圆滚滚地用纸包了,再用防水防潮的牛皮纸裹了几层,写了封信,让穆小峰派人送去给李延龄。 东西送到时已近九月末了。 以李延龄的身份本来是不用亲自动手挖沟的,不过这哥们儿坚信身先士卒才能让人心服口服,于是每天都挖得一身臭汗。 这日傍晚收了工,李延龄回营地洗了个澡,擦头发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朱赢拿着棉帕子趴在他肩上巧笑倩兮的模样,不由一阵抓心挠肝般的难受。 从未试过这样想念一个人,想到几乎发了疯,想到竟然觉得没有她在身边的每一天都很难熬,想到连那座他从不留恋的王府都成了梦归之地。 生活单一心思单纯的男人还没明白,他这只懵懂的小飞蛾已经彻底被朱赢布下的那张名为温柔的大网给牢牢地粘住了。 擦完了头发,李延龄去一旁的凳子上取换洗衣裳,抖开却有一只红色的荷包掉了下来。 他疑惑地捡起来看了看,却从里面翻出一缕用红线系着的青丝。 「卫安!」李延龄穿戴整齐,走出帐篷喊。 不远处一个小兵跑过来,嬉皮笑脸地问:「将军有何吩咐?」 「这什么东西?」李延龄拿着那只荷包问。 卫安心中咯噔一声,捎着后脑讪笑道:「最近常有附近村落的村民过来给咱们送吃的,许是哪位姑娘不小心掉落的吧?」 「掉到我衣服里?」李延龄将荷包往他胸前一撇,抬腿就欲踹他。 卫安忙跳到一旁,告饶道:「将军我错了,这不人家姑娘为了给您洗个衣服,巴巴地求了我三天,鸡蛋送了两箩筐。我看她实在可怜,就答应给她洗一次,谁知这姑娘这般大胆?」 「下不为例!」李延龄指点着他道。 卫安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 这时,一骑飞来,及至近处,传信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呈上一只箱子道:「将军,新城来信。」 李延龄接过,打开一看,登时什么火气都没了,转身就回了帐篷。 箱子里有一只包裹,两封信,一封是穆小峰写的,一封是朱赢写的。 李延龄拿起朱赢的那封信,想了想又放在一旁,先拆开了穆小峰的信。 罗氏的死李延龄早得了王府的讣闻,故而穆小峰信中并未提及,不过详细写了许琳琅之事与罔象岛绑票一事。 李延龄看得眉峰深蹙,既为朱赢的机敏感到惊讶与自豪,又为自己不能为她分担而感觉自责和愧疚。 他伸手细细划着纸上的某些字句,那是穆小峰转述的朱赢的话,「过后是杀是剐我受着,但现在,谁也别想叫我挪开一步!」「难道旁人要扇我脸,还不许我伸手挡一挡么?」「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我朱赢虽是女子,却也知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的道理。」「完了完了,祠堂的蒲团又在向我招手了。」…… 李延龄看得又心酸又好笑。她在外人面前永远这样桀骜不驯铁骨铮铮,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温柔可意做小伏低。这样的女子,他如何舍得让她一直这样被陷害被欺负下去? 原先,他是不在乎王世子位,只觉得是大旻皇帝居心叵测下封的,父亲不愿意给,他还不愿意要呢。 不过现在他想法变了,他要这个王世子位,他要继承王位,他要做缅州之主。不管别处如何,他要她在他能撑起的这片天地横行无忌无忧无虑! 放下穆小峰的信,他拿起朱赢的那封信,拆开看到第一句话便笑了。 「亲亲夫君:此处本该写见字如晤,可我自觉再好的字也无法与我本人想比,便不虚伪了。夫君,自你走后,我便生了一种怪病,见不得成双成对的东西,连筷子都要拿一支方头的一支圆头的才吃得下饭。昨晚梦见夫君如枣而我如核桃,甚喜,醒来知是大梦一场,闷闷不乐也。凌霄说我病得不轻,夫君你再不回来,你夫人病入膏肓药石罔效矣。院里树上柿子已有拳头大了,柿子红时,夫君能回来否?」 信尾没有署名,却有一枚鲜明的唇印。朱赢所特有的诱人风情顿时跃然纸上。 李延龄看着那枚唇印,几乎是瞬间,那些唇齿缠绵肌肤相亲的记忆烟花般在他脑中炸了开来,灿烂得让思绪一片空白。心潮澎湃之下,他忍不住捧起那纸,将自己的唇,小心翼翼地印上那枚唇印。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窃笑。 李延龄倏然抬头,却见帐篷门帘一阵飘动,外面传来几个心腹的八卦说笑声。 「看见没看见没?将军在亲纸,哈哈哈,成了亲到底不一样啊,以前十年如一日地过了都不觉得怎样,如今不过才出来一个多月,便渴得连纸都亲了,啧啧啧!」 「我看也不尽然,若真有那么渴,这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天天往咱营地里跑,也不见将军看个一眼半眼么。嘿,老张头,饭造好没?再磨磨蹭蹭将军饿得连信纸都吃下去啦!」 「哈哈哈……」 「嘿嘿嘿……」 李延龄:「……」 第六章 懒得理这帮没女人惦记的光棍,李延龄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叠好,打开一旁的包裹,剥开裹得密不透风的牛皮纸,拿出一个胖乎乎的纸团。 当他将纸团剥开,看到里面的枣夹核桃,想起她信中那句原本让他觉着莫名其妙的「梦见夫君如枣而我如核桃」时,心里顿时痒得恨不能立刻跨上骏马奔回新城去。 他唇角噙着笑意,心中却在发狠:小东西,撩我?你等着! 朱赢等了几天之后,心态便渐渐调整过来,设计了几套男人的便服,挑了料子,按着李延龄留在家里的衣服打了版,交给针线去做。 仙客来的货架隔断等物都做得差不多了,朱赢与木匠结清了工钱,又紧着让人去打扫布置仙客来。 这天,朱赢正在书房苦思给仙客来改个什么名字好,穆小峰来了,又有人往院里扔了一封信。 这次朱赢对信封不感兴趣了,直接拿过信一看:「你的人和货还在我们手里,限你三天之内将《105个男人与3个女人的故事》之完整话本送至金光寺大雄宝殿最右边的蒲团下,否则,沉江。」 朱赢:「……」特么的演谍战片呢? 穆小峰握着刀柄,义愤填膺道:「奶奶,让属下带人去金光寺把这厮抓出来!」 朱赢将信纸一扔,道:「抓什么抓?不理他,爱干嘛干嘛!」 朱赢上辈子的外婆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朱赢上辈子自幼熟读四大名着。 或许受父母影响,上辈子的朱赢挺爱看书的,她家的书房比她卧室还大。 所以一听说那水匪头子爱听说书,朱赢第一反应就是想送他一本《水浒传》。他抓那么多说书先生不就为了听不同的段子?给他好段子,他还要说书先生干嘛?当然了,改成那个名字纯粹是为了迎合他们的低俗品味,字都写得辣眼睛的人,还能指望他们听到《水浒传》三个字便兴趣盎然不成? 时隔这么多年,虽是具体细节和字句朱赢记不得了,但大体情节还是记得的,这次给说书老头带去的话本就写到火烧草料场杨教头不知生死那一段。 看到对方亟不可待地再次派人来送信,朱赢只想对他们大笑三声:亲,追过剧没?缺德编剧卡得一手好剧?抓心挠肝想看下一集?没问题,把我的人送回来先? 如此优哉游哉过了两天,穆小峰兴奋来报,说人抓住了。扔信那家伙大约在金光寺等了两天,见朱赢这边没反应,以为他们没收到信,于是趁着月黑风高又爬上崇善院围墙,准备再扔一次,结果被潜伏在围墙下的穆小峰等人抓了个正着。 朱赢也不见他,只让鸢尾代笔写了一封信,让那家伙带回去给他们老大,然后便放人了。 穆小峰十分不理解,同样是送信威胁,为何朱赢上次郑重其事,这次却玩笑对之,态度如此迥异? 朱赢为他解惑:「就算是暴力催更,其最终目的也在于看文而不是杀作者全家,性质与绑票全然不同,当然得区别对待啦。」 穆小峰:「……」有听没懂。 六天后,朱赢得到回报,说三七他们的船在永定埠靠岸了。永定埠离新城不远,东城门出去右拐,走上个十多里路就到了。 朱赢派人去西市头一气雇了二十辆马车,想一次将布和人一起运回来。 结果不到一个时辰,派去的人快马来报,说根本装不下。 朱赢就疑惑了,她定的布二十辆马车装下应该绰绰有余啊。 来人报说,永定埠船上虽然有布,可更多的是棉纱和棉花,另外除了三七等人,还有五十多号人不知干嘛的。哦,忘了说,不是一艘船,而是三艘船,货物总量大约能装满三个仙客来,包括院子在内。 朱赢:「……」当即换了衣服坐上马车赶往永定埠。 大半个时辰后,朱赢站在熙熙攘攘的码头,看着水中那三艘满满当当的大货船,再看看身旁那五六十号眼巴巴看着她的男女老少,恨不能把一旁垂头耷脑的三七拎过来大吼一声:你特么的看我不顺眼很久了是不是?终于逮着个机会欺负我智商了是不是?码头没仓库,这么多货是想让我吞下去是不是? 不过上辈子有句话记得太牢——不能当众打骂孩子。是以朱赢硬生生压下那股冲动,刚想叫人把这五六十号人先运回新城去,耳边忽传来一声:「喂,根有用,到地儿了怎么不叫我?」 朱赢循声看去,只见码头那边一面白无须背负竹篓的年轻男子正向这边走来,扎起的发束上明晃晃地簪着一朵硕大的红花。 朱赢眼前一黑,差点被那朵大红花晃瞎了眼,身后同来的丫鬟们乐不可支。 想起被自己写得「花团锦簇」的梁山好汉,朱赢抽了抽嘴角,低声问三七:「根有用?他叫谁呢?」 三七脸黑如锅底:「叫我。」 朱赢:「?」 三七:「三七可不就根有用么?」 朱赢:「……」 转眼那男子便到了近处,看到头戴帷帽的朱赢,问三七:「根有用,这位是谁?」 三七硬邦邦道:「这是我家公主。」 男子听闻是写得出精彩话本的公主,面上一喜,刚要拱手作揖,朱赢忙道:「这位壮士,我封号朱赢,朱是朱弦三叹的朱,赢是赢遍天下无敌手的赢。」 男子:「……」猪咸三叹就罢了,毕竟好好的猪肉做咸了是可惜,叹气三声无可厚非,可淫遍天下无敌手……这可就厉害了。 当即肃然起敬,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在下江虞,江湖人称一条小鱼破浪来,见过猪淫公主。」 一条小鱼破浪来?还一枝红杏出墙来呢。这罔象岛上的人都这么奇葩吗? 朱赢:「壮士不必多礼,不知壮士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江虞抬起脸,看了看帷帽后朱赢朦朦胧胧的脸,不答反问:「公主为何头戴帷帽?」 朱赢刚欲回答,江虞忽一脸了然道:「哦,哦,在下懂了,在下唐突,请公主莫怪。」 朱赢暗忖:这人倒也不算太奇葩。 一念未完,便听江虞自作聪明地低声道:「在下明白,谁没些个羞于见人的部位呢?见怪不怪,见怪不怪。」 朱赢:「……」你才羞于见人,你一户口本都羞于见人! 「公主,前几天我家老大收到您的信件,看得泪流满面激动不已。弟兄们问他,他说好久没被人骂得这般痛快彻底酣畅淋漓了,所以派在下随您的船同来缅州,向您献上我罔象岛特产一篓,聊表谢意。」江虞说着,卸下背上竹篓,将篓盖打开向朱赢展示。 朱赢拿眼一瞧,好家伙,一篓大王八! 许是觉着这罔象岛特产的确名副其实,朱赢语气便和缓了些,道:「贵岛主一番美意,朱赢却之不恭,多谢了。」 江虞摩拳擦掌,道:「既如此,那公主信中所说的以文会友能否继续?除了《105个男人与3个女人的故事》之外,我家老大对《四个和尚与各路妖精且行且珍惜的故事》和《这个太监艳福不浅》都很感兴趣啊。」 朱赢心中冷笑:坑了我三千两还想听我讲故事,做你的白日梦! 第七章 「唉,这位壮士,你也见了,这么多货物运了回来,原来准备建仓库的银子却……如今我满心烦恼,哪有心情写故事啊?」朱赢语气惆怅。 「公主是愁这些货没地方放?这还不简单?在这附近找个村子,跟村长打声招呼,造个册子,每户人家都存上一些,要用的时候按册取回,高兴给赏两个铜子儿,不高兴就威胁两句,事情不就解决了吗?」江虞不假思索地献计。 朱赢侧目:这些人平时看着奇葩,关键时候出谋划策毫不含糊,人才呀!怪不得罔象岛能为祸四方却始终屹立不倒。 事不宜迟,朱赢即刻着人去安排此事。 向北五里便有个村子名为甘棠,约有一百五十余户人家,朱赢与村长说了,一包棉纱存放一天两个铜钱,取时一次性付钱。即便朱赢声明了弄湿弄丢要照价赔偿,但村民们仍是踊跃不已。这也难怪,都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平时想挣几个铜钱不知多难,如今知道这东西放家里就能来钱,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往自己家里扛,宁可一家老小挤柴房,也要把货家里藏。 如此,天刚擦黑,三船货便被卸(抢?)了个干净。 回到新城,朱赢将那五六十号人暂时安排在客栈,送了几只大王八给客栈老板让给他们加餐。 用过晚饭后,三七来和光居向朱赢汇报此行情况。 「奴才跟着锦和庄的人到了青州玉溪县,一番打听才知玉溪县虽大小布庄无数,但做得最大最好的只有一个叫盛秀坊的地方,不管是染色还是印花在玉溪县乃至整个青州都首屈一指。奴才递了帖子想拜访盛秀坊的主人白景胜,等了足足三天才见到人。 他听奴才说明了来意,又看了公主的纹样和对花色的要求,跟奴才说定制那样的布料一匹四十两起价。奴才一听,比公主预计的二十五两高出十五两,便问他原因。他说定制要另外开槽制模什么的,奴才也听不懂,于是就托言要写信给主人商议一下离开了盛秀坊。 奴才本想去盛秀坊下面的染坊织行打听一下行情,谁知那白景胜防着奴才,不许奴才等人靠近染坊一步。奴才在外面守了几天,好容易逮到一个出来打酒喝的染坊老师傅,就请他喝了顿酒。席间我问起染布之事,老师傅说青州坯布极其便宜,染布师傅工钱也少,一匹布从买回来到染好色卖出去成本不超过一两银子,再加上印花,一两银子加五百个铜钱撑破天了。白景胜一本万利为富不仁,他们下面这些人不忿已久,不过都要养家糊口,所以才隐忍不言。奴才一听便怒了,心想这白景胜不是拿奴才当冤大头宰吗?问明了锦和庄最好的染布师傅一个月工钱二两银子,最好的印花师傅工钱也差不多这个数,而这些人都是受雇于白景胜,非是他的家奴,奴才心里便有了计议。 奴才当即给了那老师傅一两银子,让他把锦绣庄下最好的染布师傅和印花师傅及他们的徒弟都约了出来,告诉他们我们这边也想雇用他们染布印花,每月工钱三倍,问他们肯不肯跟奴才回来。那些师傅们虽是心动,却也有顾虑,一是担心奴才骗他们,二是担心一旦自己远行,家人生活无依,三是担心白景胜与当地衙门关系好,他们这样走了白景胜会报复他们家人。奴才当即预付了他们每人一年的工钱,并表明他们的家人可以跟他们一起过来,吃饭住宿我们全包。如此,他们便都同意了。 奴才在船上已听锦和庄的伙计说起当时正是青州新棉上市的月份,奴才拿了钱挨个村子去收。盛秀坊一匹坯布收价600个铜钱,奴才给800个铜钱,一匹布料的棉花500个铜钱,棉纱600个铜钱。消息一传出去,附近十里八村的都赶着来给奴才送布送棉花,待到盛秀坊的人发现不对时,奴才已经收了三大船了。 白景胜想找奴才的麻烦,与奴才同行的两位兄弟功夫了得,他们没讨着好,于是便勾结了当地的县太爷,拦着不给那些师傅和他们的家人开官凭路引。奴才正无计可施,恰好朝廷派往缅州的使船停靠在玉溪码头采买补给。奴才一打听,知是来给公主您封赏的,当即亮了公主您给奴才的印信,托那位顾大人纡尊降贵替奴才去了一趟玉溪县衙,这才将那帮人的官凭路引办了下来。因着处理了一些后续事宜,奴才的船没能跟朝廷使船同行,没料到归途中遇到罔象岛的水匪,扬言不跟着他们回去就要凿穿船底……」说到此处,三七犹为郁闷,他原意是为朱赢省钱,到头来却多搭进去三千两银子,这趟差,算是办砸了。 朱赢沉默了片刻,对三七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公主,奴才没经您同意自作主张,给您添了这许多麻烦,奴才真是……无脸见您。」三七自觉辜负了朱赢对他的信任与看重,难过得想哭。 「先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朱赢安慰他道。 三七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朱赢在房间里踱步。不多时,凌霄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账簿几张银票,给朱赢道:「公主,三七让交给您的,说是遇着水匪时他藏在了布里,没给水匪搜去,还有五十九两银子被水匪抢去了。 朱赢接过一看,银票共计一千八百两,合着三七运回三大船的棉花棉纱和布以及那么多人,才花了一千一百多两银子。 她翻开账簿,只见所有账目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一页一总结,货物数量与银钱总数分门别类,分毫不差。 朱赢问:「他为何不自己给我?」 凌霄道:「看他眼圈发红,怕是回屋哭去了。」 朱赢摇头失笑,叹道:「这样的心理素质可不行啊。」 其实她哪里是怪三七,不过是觉得肩上压力陡增,有些担心自己应付不来罢了。 就好比她原本只想做个卖衣服的淘宝店主,现实却逼着她必须从开纺织厂开始一样,这厂长和店主,企业家和小商贩,能是一个层次么? 虽然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开染坊染色印花,不过那都是后话,如果市场还没打开就这样大手笔,亏了怎么办?目前她没有别的来钱的行当啊。 可如今却是赶鸭子上架,而且不上还不行。别的不说,那五六十号人背叛了白景胜跟着三七来了这里,如果她不要,他们回去还有活路么? 朱赢纠结半晌,倔性上来,心想:去他娘的,干就干!就算赔了,至少我尽力了! 次日一早,鸢尾端着早点进房时,就见朱赢一腿站在地上,一腿从后面翘至头顶,两只胳膊向上伸展,手抓住翘起的那只脚,整个人就像个棍子顶着一个圈。 鸢尾道:「公主,好久没见您做这个了,又要战斗么?」 朱赢绷住动作,道:「没错。」 「这次对手是谁?」 「我自己。」 鸢尾:「……」 用早点的时候,朱赢忽想起一事,问鸢尾:「枸杞还没消息吗?」 鸢尾摇摇头,道:「派出去的人打听到曾有人看到她与西市的马贩子在一起,但是之后似乎就没人瞧见过她了。」 第八章 朱赢疑惑,当日因着手里并没有枸杞的身契,她只是给了她一些银两就将她放出了王府。后来有了她的身契之后,她已经消了她的奴籍,想将身份文契给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人。按理说没有身份文牒,她连城都出不了,能去哪儿呢? 用过早点之后,朱赢派人去打听甘棠村附近有没有什么大面积的荒地或是劣等田地。既然要开染坊,还有那么多棉纱棉花要织成布,那就买地建厂吧。之所以选在甘棠村,一来这村子大,雇工容易,二来这村子离永定埠近,万一将来做大了全国各地都来她这里批布,运输也方便。 将院子里一天的事务都做好安排之后,她把三七叫了过来。 第一句话就叫三七如遭雷劈般僵在了当场。 「三七,你以后别在这院子里了。」 须臾之后,三七回过神来,眼泪便扑簌簌地掉下来了,跪在地上抱着朱赢的小腿嚎:「公主,奴才知道错了,您别发卖奴才。奴才跟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公主。干娘不要我了,您再不要我,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啊,还不如死了呢。如果您要发卖奴才,又何必去赎奴才呢,就让奴才死在桐江里算了……」 他闭着眼嚎得正起劲,耳边忽传来「哧哧」的笑声,睁开泪眼一看,发现鸢尾郑嬷凌霄等人都看着他笑呢。 三七:「……」这气氛不对啊。 朱赢一脚蹬开他,骂:「还好意思说跟着本公主这么多年?合着这么多年下来,本公主在你心里就是个一言不合翻脸无情的人是吧?」 「不是,可是公主您好好的说什么不让奴才在院子里了,奴才不是心里发慌吗?」三七擦擦眼泪小声辩解。 「瞧你这点出息!」朱赢深谙他一言不合就化身鼻涕虫的本事,懒得怼他,直接将桌上的身份文契并一封聘用合同交给他,道:「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我朱赢的奴才了,而是我外聘的掌柜的。奴籍已给你消了,身份文书你自己拿好,这份聘用文书你仔细看看,若有意见可以提。」朱赢说得口干舌燥,伸手端过茶杯喝了口茶。 放下茶杯却见三七拿着那几张纸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朱赢伸手摸一下脸,问:「看什么呢?」 「公主……」三七一张口,眼泪却又掉了下来,他也不擦,趴地上恭恭敬敬地给朱赢磕了三个头。 朱赢:「……」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吗? 磕完了头,三七将身份文契和聘用文书塞回朱赢手里,抹一把眼泪道:「当初我娘为了救我爹把我卖进宫,我虽不怨恨,却也不想看他们愧疚,所以这辈子就没想过要回去。在燕贻阁咱们五个一呆便是这么多年,说句大不敬的话,奴才早就把公主、郑嬷、凌霄和鸢尾当做奴才的家人了。奴才这辈子别无所求,就是不想再离开家、离开家人。奴才是个挨过刀的,便放出去了也成不了家,脱不脱奴籍的奴才不在乎。公主想要奴才做什么,吩咐一声便是,又是脱奴籍又是聘书什么的反倒显得公主不把奴才当自己人了。奴才伤心,奴才不干!」 朱赢:「……」把手里几张纸卷巴卷巴卷成棍状,上去就在三七的头上抽了一下,骂:「你个死奴才,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是吧?有本事你出去开去啊!自己拉的屎自己不铲,想让本公主给你铲,当本公主免费铲屎官啊?」骂一句就抽一下,把旁边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骂完了也抽完了,朱赢问:「这下满意了?」 三七咧嘴一笑,道:「满意了。」 有这么个欠抽的奴才,朱赢也是无奈,苦口婆心道:「三七,观你此番青州之行,知道货比三家,知道打听行情,知道挖人墙角,知道巧拉关系,知道抓住机会先斩后奏,有胆有识有勇有谋,便是我亲自去,也不见得能有你的作为。你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料,跟我在后院白白埋没了你。如今你拉了这许多棉纱回来要纺织成布,带了这许多人回来要安排活计,公主我正值用人之际,你不去谁去?再说这身契的事,我有意让你担当大任,将来未免要出去交际,你若不脱奴籍,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取信于人?你与家人的亲近莫非只限于朝夕相对常伴左右,而不包括担起责任独挡一面么?」 朱赢话音方落,三七一把抽出她手中的身份文契和聘用文书,咋呼道:「公主,您下次能不能根据奴才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好安排一下说话顺序,一惊一乍地吓死奴才了。」 朱赢:「……」你怂怪我咯~ 接下来的日子朱赢忙得陀螺一样,租地、丈量土地面积,找人设计厂房,请泥瓦匠,买砖石木料,找木工打纺车和织机……用一句广告词形容那就是「根本停不下来」。直到一个月后,她偶然间去仙客来视察装修进展,发现那个一条小鱼破浪来的江虞委顿在大厅一角,惊问:「壮士,你怎的还在?」 江虞泪:「公主,我在等您的话本子……」 朱赢:「……」我何时答应给你写了? 看他等得头上那朵大红花都谢了,胡子拉碴一脸的憔悴,朱赢没心没肺地哈哈一笑,道:「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你怎么不叫人提醒我呢?若我不来,你还一直这么等下去不成?」 江虞宽面条泪:「老大说拿不到话本子就别回去了,公主,看在那篓子鳖的份上,您就可怜可怜在下吧……」天可怜见,平日里他见到的能进出王府的只有最近荣升掌柜的三七。三七记着被掳之仇,天天跟他打马虎眼,哪肯真的为他通报?半夜想去翻崇善院的墙,又被穆小峰等人胖揍,他真的是无计可施,只能望公主兴叹啊! 朱赢自觉自己是有良心的人,于是决定应他所求,看在那篓子王八的份上,再给他写上一段。 是夜,秋风送爽月朗星稀。书房内,朱赢独坐灯下奋笔疾书,正写到紧要处,耳边「砰」的一声门响。 朱赢惊了一跳,刚要骂人,抬头一看,却是李延龄站在门外,双目灼灼似狼地看着她。 「夫君!」朱赢面上一喜,一秒从工作模式切换到恋爱模式,搁笔起身,绕过书桌向男人奔去。 李延龄跨进门来,反手将门甩上,恰朱赢奔至他面前,他一把接住,一个旋身将人往门上一压。 因为两人有着最萌身高差,为了亲得更舒服一点,李延龄伸手一捞,双手托着朱赢的臀部轻轻松松将她抱了起来。 朱赢被迫双腿大张地挂在他腰上被他压在门上深吻,内心纠结:看样子这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喷着饥渴热力的男人是想把她就地正法啊?怎么办?这个姿势新鲜是新鲜,但是,她怕吃不消啊。 就在这时,门外不知哪个路过书房的奴仆惊叫一声:「哎呀,怪物啊!」 紧接便响起了穆小峰气急败坏的低斥声:「噤声!鬼叫什么?搅了爷的好事一脚踢死你!」 李延龄、朱赢:「……」 朱赢想象一下自己挂在李延龄身上印在门上的影子会是何等模样,便扭着身子想从他身上下来,口中道:「都被人看去了,成何体统?」 第九章 李延龄抱着不放,转身将她压在一侧的书架上,硬邦邦地抵着她,吮着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撩她:「夫人不是做梦都想枣夹核桃么?为夫给你送枣来了。」 朱赢:「……」 眯了眯眼,朱赢结结实实地给了男人一个法式深吻,然后隔着两层布料蹭了蹭某个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活兽,不知死活娇喘微微地反撩回去:「就以这个姿势送么?莫非夫君那物还有破门而出,再破门而入的本事?」 李延龄狠狠地封住她那张惯会作怪的小嘴,一手托着她臀部一手伸向她两腿之间。 察觉他意图,朱赢笑着两腿乱挣,结果,男人的裤子就这样被她活生生给蹭得掉了下去。 与此同时,朱赢裤裆里的布料发出哧的一声,宣告阵亡。 李延龄舔着朱赢的耳廓,在她敏感的瑟缩中惬意无比地直捣黄龙,得意低语:「夫人这算是开门揖盗么?」 朱赢被他撑得火辣辣地痛,忍不住伸手捶他,抱怨:「明明是你自己裤腰带太松……啊!」 说完最后一句还算完整的话后,可怜的朱赢就被兽性大发的李延龄抱着以这种中间对齐两头不管的姿势颠颤了近半个时辰。 后半夜了,和光居锦幔重叠的大床上,朱赢一声尖细的低吟,痉挛着第n次瘫软在男人怀里,只觉自己头目森然大限已至。 男人却意犹未尽兴致正浓,温柔缱绻地吻着她红肿的唇瓣,腰部以下的动作却一贯的暴烈激狂。 「夫君,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成了……」朱赢哑着嗓子,声音破碎地在他唇间低喃。 李延龄:「我不在时你说连做梦都想跟我枣夹核桃,我回来了你又不要,可着都是说好听话骗我的。」 朱赢泪:不就随便说了一句,至于这么较真么?再说了,人大枣只是单纯地抱着核桃,也没塞一部分在核桃里啊。 「夫君,人饿的时候,吃一碗饭是幸福,吃两碗是满足,吃八九十来碗……会撑死的。」朱赢一脸正经地与男人讲道理。 男人低眸扫一眼她娇小玲珑凹凸有致的身子,点头,道:「有道理。」 朱赢一喜。 「不过饱了自己饿着旁人,这种不道德的事打死也不能做,对不对?夫人,你不是曾说,我饿了,你要给我添饭的么?为夫现在饿得很,就想吃你,你给是不给?」李延龄与朱赢四目相对。 朱赢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如果自己敢说一句「不给」,这男人一定会把她吃得连一块骨头也不剩。 当即心一横眼一闭,搂着男人的脖子英勇就义:「给!」 事实证明,朱赢的这个决定……做不做都一样,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给她剩半块骨头。 最后的结果是——在嫁给李延龄半年后,某人终于第一次光荣地被男人做到起不来床了。 朱赢腰酸腿软某处痛地趴在床上,心虚地让鸢尾对外宣布:三奶奶偶感风寒病卧在床,院里有事找凌霄,院外有事找三七。 半上午的时候,李延龄亲自端了一碗药过来,扶朱赢起来喝。 「这什么?」朱赢问。 「避子汤。」李延龄道。 朱赢:「……」 李延龄摸摸她犹带红晕的小脸,低声道:「别瞎想。我是叫二嫂的死给吓怕了。我李延龄这辈子宁愿没有子嗣,也不要失去你。」 朱赢感动,便是上辈子那个时代,愿意为了老婆放弃孩子的男人也是少数(双方都不要孩子的丁克一族除外),更遑论现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朝代。 能在这种社会背景下说出这种话来,看来李延龄这个男人真的对她用情至深了。 朱赢就着李延龄的手乖乖喝完那碗药,将脸靠在李延龄肩头道:「夫君,等我年龄再大些就给你生猴子。」 李延龄吓一跳:「什么?」 朱赢:「口误,给你生孩子。」她怎么忘了,她和眼前这个男人之间横跨着一条时代的沟呢。 李延龄松了口气,侧过脸吻了吻她的额头。 接下来几天时间,他们夫妻二人小别重逢你侬我侬自不必说,罔象岛上却有人暴跳如雷。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朱赢写稿写了一半被李延龄突然归来打断,之后又要陪自己夫君又要处理日常杂务,谁还耐烦再去写话本子,便把那写了一半的话本子随意找了个信封装了,给了江虞。 江虞连夜坐船赶回罔象岛,将话本子交给岛上最受老大待见的说书先生。 匪老大陈鸦等得头上谢了十八朵花,闻说话本子来了,连夜组织了岛上两百多个兄弟齐聚书场,其热闹程度堪比过年。 这说书先生也是有本事的,没悬念也能说出三分悬念,没惊险也能顿出三分惊险来,端的是一唱三叹神情并茂。 底下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书迷们不时随着剧情发展发出「哦——」「啊——」「噫——」的声音。 然而就在剧情发展到「武松到了景阳冈上,只听得乱树背后扑地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武松见了,叫声‘阿呀’」,说书先生停住了。 两百多个水匪提着一颗心与一个老头眉来目去半晌,陈鸦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卖关子的话,这时间有些长了。」 说书先生:「鸦少,老夫没卖关子。」 底下群匪乱吼:「那还不快讲?」 说书先生战战兢兢,道:「讲完啦。」 陈鸦:「……」 众匪:「……」 陈鸦手一伸:「话本拿来我看!」 说书先生恭恭敬敬将话本交到陈鸦手里,离得近的匪众顿时在陈鸦面前围成一个圈。 随着陈鸦的翻页,数十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共同见证了朱赢的敷衍和缺德。 陈鸦气得手都抖了起来,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到底什么要紧的事,能至于让人连一个‘呀’字都写不好就匆匆交稿?」(此处应由李延龄翘着尾巴答曰:房事!) 见老大生气,底下的匪徒们不干了,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鸦少,依我看去把那什么公主绑来算了,晚上给您做压寨夫人,白天就关在房里写话本子,看她老不老实!」 「就是!哎呀,急死我了,这武松到底有没有给大虫吃掉啊?」 「没听说三碗不过岗吗,那指定是有死无生了。」 …… 「江虞,你过来!」陈鸦一声大吼,成功震住众匪叽咕。 江虞摸着刚插上头的花颠颠跑过来。 「这厮,」陈鸦指点着话本子,「到底在忙些什么?」 江虞想了想,道:「买地,造房,雇人,买货,盘店……反正跟我们一样,整天就想着怎么弄钱。」 陈鸦摸下巴,火气稍敛:「这个理由倒是无可厚非。」 江虞建议道:「要不,老大,我们把她的三千两赎银还给她?当然也不是白还,要她拿话本子来换?」 陈鸦一副便秘的表情,显见不乐意。 江虞劝道:「老大,江中肥羊千千万,您何必非宰会写话本子的这一头呢?」 陈鸦叹气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这钱吃进去容易,吐出来可就难了。」 江虞愁眉苦脸道:「那怎么办?你还想要话本子的话你派别人去,我反正不去了。他娘的让她写点东西比女人生孩子还费劲。」 第十章 陈鸦:「……」良久,一握拳,发狠道:「来呀!」 「老大,有何吩咐?」众匪齐吼。 「去、找、施、耐、庵!」 「从今天起,所有经过的船只都要拦下来打听这个人。」 「知道的放行,不知道的统统拖回来。」 「只要找到了着书人,我还求她个鸟!」 几天后,当三七把罔象岛的水匪到处在找施耐庵的消息告知朱赢时,朱赢笑得没抽过去。 写话本时,为了尊重作者,朱赢特意在封皮上写了五个大字——原着施耐庵。 罔象岛那群奇葩要找施耐庵?嗯,死一死有可能穿越到施耐庵生活的那个朝代去哟。 筹备了这么多个月,朱赢的第一间店铺终于开业了。 店铺名为「千金笑」(原谅朱赢与作者一样取名废)。 朱赢十分低调,开业这天,不过挂了匾和楹联,从一楼到三楼每一扇临街的窗户都挂上一只别具逼格却又精致绝伦的花环。连爆竹都未放一个。 李延龄知道千金笑今日开业,着意要来给朱赢镇场子,结果朱赢道:「千金笑店规一、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男子不得入内(太监除外)。」 李延龄:「……」 不过想想也是,朱赢的目标客户是世家大族豪商富户家的千金小姐,这些千金小姐在家都是娇养在深宅后院,若是出来被外男看到,成何体统? 于是某护妻心切的男人只得摸摸鼻子,去了斜对面的「得意茶楼」。 茶楼共三层,一楼大厅鱼龙混杂,还有说书弹唱的很是吵闹,李延龄便想要二楼临街的那个包间,结果被掌柜的告知二楼临街的包间已经长租出去了,三楼临街的包间倒还空着。 李延龄带着穆小峰等人行至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时,忽见两名男子从楼下上来,往二楼临街的包间去了。 走在前面的男子似乎察觉了李延龄的目光,推门的时候手略顿了下,回过头来一看,双方皆是一怔。 原因无他,双方不仅是旧识,还曾有过一段恩怨。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威虎军大将军盛默全的嫡长子盛道文。盛道文年少时与李延年交好,那时三人同在鹿鸣书院上学时,李延龄因受穆王妃逼迫,凡事愿意与李延年一争高下。李延年顾及兄弟之情,倒很少与他计较,偏这盛道文总爱对他冷嘲热讽。李延龄又是个脾气不好的,于是两人便三天两头的打架。 李延龄虽比他小,可他打起架来不要命,是以盛道文对上他,十次倒有七次要吃亏的。李延龄十二岁那年之所以被李承锴打得几个月下不来床,就是因为他打坏了盛道文的一只眼。 如今盛道文虽表面看着还正常,左眼其实是瞧不见东西的。 一别已有十余年不见,各自长大的两人自不会如年少时一般,看彼此不顺眼就大打出手。 「听闻王世子一向军务倥偬,想不到今日却能在此遇见,幸甚至哉。不知王世子肯否赏脸,让盛某以茶代酒,为当年之少不更事向王世子赔罪。」盛道文文质彬彬地作揖道。 李延龄虽性格强硬,却也不是那蛮横无理的,听他如此说话,想起当年旧事,自己也实有错处,更何况还打坏了他一只眼,若说赔罪,自己岂不更应向他赔罪?当下便从楼梯上下来,道:「盛兄不必多礼,赔罪就不必了,久别重逢,叙叙旧情倒还可以相陪。」 两人客套一番,便一同进了二楼包间不提。 千金笑,凌霄和鸢尾陪着朱赢看着楼下,良久,凌霄叹口气道:「公主,咱们下去支个笸箩吧。」 「支笸箩干嘛?」 「您没瞧见这门前都可以罗雀了吗?」 朱赢笑道:「死丫头,就你嘴贫。」 鸢尾在一旁小声提议:「公主,要不我们也入乡随俗,放些爆竹热闹一下吧。」 朱赢摆摆手,道:「你何曾见过爆竹能把千金小姐从深宅大院里勾出来的?我们这个店呐定位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别着急,有点耐心。」 正说着呢,凌霄忽叫道:「公主,有人来砸场子了!」 朱赢抬眸一看,果见长街那头数十名侍卫簇拥着一辆三驾金漆马车缓缓行来。出门带侍卫不足为奇,但是带三四十名这么多,就有问题了。毕竟她这个王世子妃出门也不过带区区八名而已。 「准备好武器。」朱赢吩咐凌霄。 这种坑人的事凌霄最愿意干,当即一阵风般去了。 「派个人去得意茶楼,若世子爷想过来就拦着,告诉他如有事我自会处理的。」 鸢尾答应着下楼。 不多时,那四十位侍卫来到千金笑门前,分成两队往千金笑门前一站,观其阵势,与当日朱赢纠集二十兵甲与龙台府衙役对峙的情景颇为相似。 有几台装饰或华丽或典雅的软轿经过千金笑,轿帘掀了掀,又停也不停地走了。 一位头戴帷帽的粉衣女子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袅袅婷婷地向千金笑的大门走来。 「这位姑娘,进店之前,请您先看店规。」凌霄拦在门前,用一根细竹竿敲了敲檐下的公示板。 「大胆!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什么人?还不速速让开!」女子身旁一圆脸丫鬟杏眼圆睁地怒斥道。 凌霄瞥她一眼,道:「不管什么人,想进千金笑,就得遵守千金笑的规矩。」 圆脸丫鬟还想说话,粉衣女子不悦了,道:「废什么话?」 圆脸丫鬟嘴一抿,一挥手,站在一旁的侍卫中立刻出来两人,想上前来押凌霄。 凌霄早有准备,后退一步,道:「动手!」 原本侍立在大门两侧的崇善院侍卫立刻自腿边水桶里舀了两瓢水,冲那两个侍卫迎面泼去。 「啊!眼睛,我的眼睛!」两名侍卫一位反应慢,被泼了个正着,另一位反应快些用手挡了一下,眼睛没事,但不过须臾,胳膊上洇湿的皮肤也火辣辣地痛了起来。因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以致如此,两人便不敢再上前。 「你竟敢与我们盛府的人动手?」圆脸丫鬟惊愕至极,反不知如何措辞。 「千金笑店规第二条,任何非千金笑守卫的男子都不得在千金笑大门以外方圆四丈的距离内逗留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千金笑店规第六条,任何人不得无故欺辱千金笑店内侍女,如有问题,可向店主投诉。千金笑店规第十二条,任何违反以上店规的客人,千金笑有权请她离开。这位姑娘,既然你是盛府的人,应当知晓这千金笑的主人是谁,未免落个挟私报复刻意寻衅的名头,您还是请回吧。」凌霄不卑不亢道。 粉衣女子怒极反笑,捏紧了手帕道:「我还不信就因为我多带了几个侍卫,今天这门我就进不去了。」她扫一眼门前两个千金笑的侍卫,虽然他们脚旁那两桶水似乎有问题,但她有四十个侍卫,一哄而上,他泼也来不及。更何况即便真的动起手来,她觉得自己也是占理的,哪有店铺刚开业就横成这样,不让人带侍卫?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大家女眷,谁出门不带侍卫? 如是想着,她刚想命手下侍卫一哄而上,却见千金笑门里身形款款地出来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 第十一章 「盛姑娘,我的丫鬟已将道理都与你细说分明,姑娘不退反进,是想论理呢还是动手?」朱赢态度并不急躁,语气也不冲,语调甚至还带着三分慢条斯理的优雅,可不知为何听在耳里偏有种盛气凌人的傲慢。 「论理又如何?动手又如何?」见正主出来了,盛歆培(粉衣女子)倒不急着动手了,她素闻王世子妃朱赢公主一张嘴极厉害,今日想亲身领教一番。 「论理的话恕不奉陪,规矩写出来了就是让人遵守的,不是让人论理的,再说我千金笑的规矩,也犯不着与盛姑娘论理。动手么,悉听尊便,反正便都砸了,也就这一间店铺而已。盛家乃缅州世家望族,在新城的产业应该也不少吧?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盛姑娘送我千金笑何等大礼,来日我好好奉还便是了。」朱赢悠悠道。 「你威胁我?」盛歆培咬牙。 「话我就是这样说的,如何理解是盛姑娘自己的事。不过有句话我要提醒盛姑娘,做事情呐,不能只看眼前,偶尔,也要看看上面。」朱赢伸出一根细白手指指了指二楼。 盛歆培及众侍卫仰头一看,却见二楼窗户棱上放着七八只水桶,七八位侍女手拿水瓢,虎视眈眈地看着下面。 盛歆培帷帽下的脸顿时绿了。 「哦,忘了说了,这水中没毒,不过沾到皮肤上会痛,淋到眼睛里可能会瞎,若是淋到眼睛,赶紧回去用清水多冲几次可能会好点。嗯,就这样,盛姑娘若愿意领教,请自便。」朱赢说完,转身进门,还不忘提醒凌霄:「往里面站点,若是不小心被淋到,我可不心疼你。」 凌霄敏捷地往大门前的雨檐下一跳,看着盛歆培等人笑得欠揍。 盛歆培转过脸看看刚才被水泼到眼睛的那名侍卫,只见他两眼红肿泪流不止,睁都睁不开。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一转身道:「走!」 得意茶楼二楼,李延龄看着盛歆培一行在街旁众人指指点点中灰溜溜地走了,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将心底那撮因看到朱赢受挑衅而燃起的火气彻底浇灭,转而看着盛道文笑意微微地问:「贵府小姐外出一向这么大排场么?」 盛道文自然看得出他笑不达眼底,遂歉意道:「我这一辈几房中就她一个女儿,平时家里难免娇宠了些,让王世子见笑了。」 李延龄正想说话,眼角余光却见朱赢出了千金笑,往茶楼来了,忙辞了盛道文,迎下楼去。 夫妻二人在街道上碰了面。 「夫君,到晌午了。」朱赢道。 「饿了?回府吃饭。」李延龄牵了她的手。 「可是我想在外面吃。」朱赢眼睛往前面某酒楼乱溜。 李延龄为难:「可是我并没有带得银子。」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此时的李延龄果然看起来特别矬。 说得好像你有银子可带一般。朱赢腹诽着,偏首看了看他,今日他穿了一身朱赢为他设计的黑红二色厚缎锦袍,腰束同色一尺多宽的硬面腰封,衬得肩宽腰窄四肢劲长,端的是一副好身材。 头上戴了朱赢设计许琳琅打造的一顶镶红宝団蟒金冠,收敛三分张扬却平添三分尊贵。 这样一打扮,这男人还是颇有吃软饭的资格的。 于是朱赢就以富婆牵着小狼狗的姿态牵着李延龄一般往前走一边道:「今日我做东,改日再换你请。」 得意茶楼二楼,盛道文旁边那位男子看着李延龄与朱赢夫妻二人的背影,问盛道文:「今日一谈,不知盛爷有何收获?」 盛道文仰头喝尽杯中残茶,道:「李延龄性格太过强硬,不好控制,如由他登位,缅州之动向谁也无法左右。而朱赢么,如今看来也不是那甘于人下好相与的。此二人不足为谋。」 那人道:「那盛爷的意思是……」 「不足为谋却又挡道之人,自然是除之而后快。」 朱赢与李延龄两人来到离千金笑不远的太和楼,刚点完菜,忽穆小峰匆匆来报:「三爷,王府那边来报,说一名女子来王府找您,门子没给通报,女子在王府后门外触墙了。」 「什么女子?」李延龄蹙眉问。 穆小峰道:「属下亦不知,不过听来报之人说那女子自称是杨奇的妹子。」 「杨奇!」李延龄忽然动容,站起身欲走,忽又想起朱赢,遂回身道:「夫人你先在此用着,我回去看看。」 朱赢点头,道:「夫君自便。」 李延龄疾步下楼,朱赢来到窗前,看着男人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长街那头,眼神闪了闪,叫来小二令将饭菜送去千金笑,自己便慢慢踱回店里。 饭后,朱赢令凌霄留下看着店铺,自己带了鸢尾等人回到崇善院。 听闻李延龄将那女子安顿在客院风荷居,朱赢便一路走了去。 还未进门便听一女子哭哭啼啼道:「……三哥哥,嫂子本不让来找你,可我实在没法了。嫂子若是没了,族中那些叔伯兄弟还不把我们骨头都啃了?我虽是无所谓,可两个侄子还那么小,若是无亲人照拂无产业傍身,如何过活?三哥哥,若给你添麻烦了,一切过错都在我,你千万别怨我嫂子,她已经病得那样了……」 「三奶奶。」朱赢本来还想再听一会儿壁角,恰一丫头端了水盆出来,朝她行了个礼。 朱赢点点头,走进门去,转过屏风,不由瞳孔一缩。 李延龄坐在床沿上,而那头上包着一圈白布的少女正拉着他的袖子! 两人察觉朱赢进来,都转过头来。 「夫君。」朱赢笑盈盈上前。 「三哥哥,你、你成亲了?」那少女看着十分惊讶,惊讶中又带了几分失落。 「嗯,这是你嫂子,朱赢。」李延龄见了朱赢,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伸过手来执了朱赢的手。朱赢便借机暗暗一使力,将他从床沿拽了起来。 李延龄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朱赢回他个威胁意味十足的眼风,模样既娇且嗔。李延龄愣了愣,狭长的眸子便似春日里流金淌银的小溪,欢快地泛出笑意来。 「这位姑娘伤势如何?不要紧吧?」见男人还算识相,朱赢来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少女问。 「已叫府中大夫来诊视过了,说是伤势不算严重,休息几天便无碍了。」李延龄道。 「那便好,回头派两个丫鬟来好生伺候着就是。」朱赢抬头看向李延龄,问:「方才我听这姑娘说她还有个重病的嫂子,不知夫君如何安排了?」 李延龄见她关切与他相关之事,心下更熨帖,柔声道:「人正在客栈,已经派人去接了。这是我结义兄弟的妻小与亲妹,烦请夫人好生安排则个。」 朱赢笑:「这院中旁的不多,多的是下人,您放心。夫君忙了这半晌,饭还不曾吃得一口吧?我已让小厨房备下了,您先去用饭,也让这位姑娘好生歇息一下。」 李延龄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回身对那少女道:「小妹,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至于你嫂子与侄子那边,我自会安排的,你不必担心。」 少女点点头,有些怯怯地看了眼美貌娇艳的朱赢,小声道:「有劳三哥和三嫂了。」 第十二章 来到房外,朱赢借口要安排丫鬟来伺候这女子,让李延龄先行一步,回头对鸢尾道:「派两个丫头来好生伺候着,叮嘱她们这可是三爷的贵客,丝毫怠慢不得。」 鸢尾心领神会,着手去安排了。 朱赢回到和光居时,李延龄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夫君,虽则这是在我们自己院中,但毕竟人多眼杂,以后还请夫君稍稍避嫌则个。」朱赢一边亲自拿了湿帕子给他擦手净面一边低垂着眸慢慢道。 「避嫌?」李延龄疑惑,「避什么嫌?」 朱赢眉眼不抬道:「如我没理解错,那位姑娘与她嫂子和侄子怕是要在我们院中常住了吧?既如此,还请夫君不要再亲自进房看她。她虽是夫君结义兄弟的妹子,与夫君亦是兄妹相称,但毕竟不是亲兄妹。便是亲兄妹,妹妹这么大了,兄长也要避嫌,不能随意进出妹妹闺房的。否则,若有闲言碎语流传出去,你叫你那妹子将来怎么嫁人?除非,夫君想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李延龄眉峰一凛,刚想说「我岂会有这等荒唐想法!」但看朱赢虽低眉顺目,语气却怪怪的,倒像是吃醋的样子,便起了逗弄之心,道:「她是我结义兄弟的妹子,若她愿意,我便是照顾她一辈子,也无话说。」 朱赢转身去盆架那挂帕子。 「怎么?夫人生气了?」李延龄促狭问道。 「夫君若要纳妾,不问我便罢,若问我,我永远是不同意的。」朱赢身也不回道。 李延龄虽不是真的想纳妾,但朱赢这样的态度和语气却使他感觉不快。他虽真的喜爱朱赢,但毕竟是王府公子,从小耳濡目染都是男尊女卑以夫为天,为夫的做什么决定妻室就算心中不满,也断没有这般硬邦邦说出来让夫君不快的道理。 从成婚到现在,朱赢在他面前一向是温柔可意的,如今却这般态度,未免有恃宠而骄之嫌。他心中不快,便道:「我若执意要纳,还偏要说与你知,你又如何?」 朱赢回过身来看着他,那清灵如月光却又沉着如深湖的目光看得李延龄心中一颤。 「我曾说过,若你不喜我,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不骗你。你若执意要纳妾,我自是无计可施。但我要提前说与你知,只要你纳妾,我对你,便再无心意。你自做你的王世子,我自做我的世子妃,你若愿意相敬如宾,我也自会配合,你若连表面文章也不愿意做,便各过各的。」朱赢道。 本是玩笑之语,没想到却让她说出如此无情的一番话。李延龄虽从不曾有纳妾的想法,却也知不要说贵族男子,便是平民百姓,只要有余力,纳个妾还不是如吃饭喝茶一般的常事?凭什么到了他这里便好似天理不容一般? 几乎一瞬间,他似乎又陷回了儿时那种痛苦的困惑——为什么外面那些平头百姓的母亲对他们的儿子都百般疼爱无所不至?而他贵为王子却偏得不到母亲的关爱? 如今便成了为什么外面那些平头百姓的妻子都能体贴丈夫?而他贵为王子却偏得不到妻子顺从? 「你这是在威胁我?」李延龄咬牙切齿地瞪着朱赢,仿佛只要她答声「是」,就会扑上去将她一口咬死般。 朱赢当然不会错漏男人愤怒底下掩着的那丝伤痛与失望,她放软了目光,柔嫩的嗓音如春夜箜篌般拨弄男人的心弦。 「夫君,我一向认为,人活一世,身系三情,此三情分别为对父母的孺慕之情,夫妻间的相守之情,与对子女的舐犊之情。而此三情中,唯有夫妻间的相守之情,才值得用一生的心力来守护。只因父母不仅是你的,还是兄弟姐们的,儿女不仅是你的,还是会各自成家的,此两种情,传自血缘来自先天,却又总是亲疏有别厚薄不均。而夫妻则不然。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牵住了的手,只消彼此都不放,便可从青葱少年一直牵到白发耄耋。许下了的情,只消双方都不移,便可从浮云朝露一直爱到地老天荒。 自嫁与了你,身边的丫头都说我变了,从与世无争变得激流勇进了。其实我何曾变过?不过我一早明白,便是上天入地,我一个没有受宠娘亲,没有强大靠山的公主,在父皇那里能争来多少皇恩?而你不同,虽然我不是你自愿娶的,但好歹我占着名分,只消我真心以对小心做人,未必不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后来听二姐说你幼时遭遇,我才知,原来夫君与我一样,都是父母缘薄的苦人儿,便愈加坚定了要善待夫君之心,指望着余生能与夫君相濡以沫和如琴瑟,将平生之伤痛与不足,都在对方身上补齐了。彼此都在心间为对方点上一盏长明灯,再不叫对方体验世间种种孤寒风霜。 夫君欲知我听闻你要纳妾是何心情,只消回想一番当日你定要赶走张正是出于何种心情。而我之心情,比之夫君当时还要糟糕千倍万倍便是了。只因夫君不满张正之来历,可以遣他离开,而我若对你妾室不满,又有何计可施?忍之,气郁结于胸难免伤身,害之,必会与夫君龃龉不断。朱赢与夫君成婚半年,虽是聚少离多,对朱赢之性情,夫君应当多少有所了解。我若心爱夫君,就绝不容他人染指,此种情况下,夫君若纳妾,我敢叫夫君纳一个便废一个,只要我还是夫君之正妻,我便有此自信。然而,朱赢到底是女子,深谙这世上女子之不易,如非必要,不愿相害。是以,若夫君变心,朱赢便选择保全自己,不再心爱夫君,便容得下夫君妾室。 但有一条,我与夫君若无子嗣便罢了,若我与夫君有了骨肉,夫君需承诺即便做不到独爱朱赢所出,也必须做到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如若不然,休怪朱赢翻脸无情。夫君也不要怪朱赢自私心狠,说到底你我都是过来人,自己受过的苦楚,实不想让自己的儿女重蹈覆辙而已。」朱赢说到后面,气息微哽泪盈于睫,有些仓促的背过身去。 李延龄早已被她这掏心挖肺的一番话说动,最后一段更是直戳他的心窝子。父母厚此薄彼的爱,正是他儿时最大的苦痛之源,他如何舍得让自己的儿女再受一遍? 见朱赢最后哽了声息红了眼,李延龄不由大为心疼,深恨自己嘴贱,做什么好端端地去惹她伤心,又不是真的想纳妾。当即走到朱赢身后,想道歉,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便在身后把人轻轻搂了。 朱赢倒是没挣扎。满怀香温玉软,李延龄稍稍找回了一点底气,在朱赢耳旁轻声道:「对不住,本来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的,谁知话赶话的说差了。别气了,我又不是真的想纳妾,你这样好,我纳什么妾呢?」 朱赢不吱声。 李延龄把脸伸到前面去看了看,只见朱赢头扭向一旁,水嫩的脸颊气鼓鼓的,倒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他心生怜爱,便想把她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 朱赢挣扎,口中道:「夫君若早晚纳妾,还是不要来招惹朱赢的好。」 第十三章 李延龄想制住她挣扎,又怕弄痛了她,只得胡乱将她抱住,一叠声道:「都说了是与你开玩笑,还置什么气呢?我李延龄是个凡夫俗子,既是凡夫俗子,便有喜好憎恶,做不到众生平等一视同仁。你说得对,自己体验过的苦楚,又如何舍得再让儿女重蹈覆辙。是以我答应你,这辈子不纳妾,凡是与你生的孩儿,不管他是乖巧抑或顽劣,看在你的面上,我大约还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 朱赢抬眸看他,睫毛湿湿眼巴巴地问:「真的?」 李延龄见她眼圈儿红红的好不可怜,便低下头去在她眼睑上亲了亲,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朱赢这才笑了,拿额头去他下巴上蹭蹭,却又被他胡茬根给蹭痛了皮肤。 李延龄给她亲了亲痛处,又亲了亲鼻尖,下一个便亲上了唇。 朱赢柔顺地依着他。 李延龄想起方才她说的话,想起如不是今天这遭,万一将来自己一时犯浑纳了个妾,便会失去这个柔情似水深得他意的女子,心中不由一阵后怕,捎带的连欲望都格外急切起来,顾不得光天化日便一把将朱赢抱到床上,欲给自己压惊。 朱赢捶他,嗔道:「晨间才刚来过……」 李延龄一边放下床帐一边急切道:「这种事还有嫌多的么?」 朱赢见事无转圜,干脆迎着他,只盼他能快些缴械,别又折腾得人起不来床。 自渐渐适应他的尺寸后,朱赢发觉自己这副身体竟是极敏感的那种,很得了几番趣味后,禁不得李延龄两下揉搓便身软如绵露滴牡丹,任君采撷了。 李延龄顺利地入了巷,只觉立时便离了这纷繁复杂的尘世,脑中惟余那如梦似幻却又鲜明入骨的感觉,以至于全身的肌肉都在这一瞬间绷了起来。 朱赢困难地吸附着他,又伸出尖尖手指捻揉他胸前两颗小豆,捻得李延龄低喘一声,伸手将她一条腿抬起挂在臂弯里,下面密密实实地抵进去,撑得朱赢扬起小巧的下颌来惊喘,立马不敢造次。 李延龄动了几下,觉着她似是又软了些,正渐入佳境,冷不丁鸢尾进来道:「公主……」开个头人又匆匆退了出去。 朱赢惊得一缩,换得李延龄一声似痛苦的低吟,这才想起两人一时兴起,竟然连房门都没关,好在床帐放下了。 「公主,二姑奶奶来了。」鸢尾在门外面红耳赤道。 朱赢:「……」伸手想推李延龄,不料男人情烈如火,反而顺势将她抱住深吻。 「夫君,二姐在门外头呢。」朱赢挣扎着在他唇间支吾道。 「放心,二姐识趣得很。」男人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大动起来。 果不其然,男人话音方落,鸢尾又在门外道:「公主,二姑奶奶说有事先走了,过会儿再来。」 朱赢:「……」过会儿她拿什么脸见人? 男人才不管这些,兀自勤耕不辍。朱赢这一惊一吓的倒似比平时更敏感几分,没几下就被男人送上了顶峰。 朱赢全身酥麻地看着犹自生龙活虎的男人,心想:不成,看这架势,由着他折腾的话,今天下午又得耗在床上了。于是伸手抵住他肌肉紧绷的小腹。 男人不得不停下动作,问她:「怎么了?」 朱赢两颊绯红双眸湿漉,粉舌轻轻舔过红唇,妖媚而娇艳地将他一推,道:「反攻。」 李延龄素知朱赢一向大胆,却依然忍不住为她所迷,躺在床上看着骑在他身上扭动的女子,身体极度愉悦之下竟然荒唐地想,许是朱赢就是大旻皇帝特特派来勾引他的妖女,想让他为色所迷荒淫无度,迟早将缅州这片土地也断送了去。 两刻之后,鏖战宣告结束。 朱赢香汗淋漓地趴在男人胸前,身体力行地体验了一回什么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李延龄抚着她光滑的后背,体贴地问:「不下去么?再来一次?」 朱赢:「……」我恨白日宣淫。 在朱赢的严正抗议之下,李延龄总算穿好衣服下床梳洗,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见朱赢软脚虾一般弯弯扭扭地在床边穿衣,他过去揽着她道:「何不小睡片刻?」 朱赢脸上春情未退,瞪他反见娇媚,道:「待会儿二姐再来,我便在床上招待她么?」 「无妨,我去与她打声招呼,就说你身体不适,叫她今天别来就是。」李延龄道。 「不要,二姐难得回来,怎能如此?」朱赢拒绝。 李延龄见她板着小脸一本正经,正待调侃她两句,鸢尾在门外说王爷请李延龄过去。 李延龄便出了门,顺便叫鸢尾等人进来伺候朱赢梳洗。 刚刚收拾妥当,李惠宁便来了,见了朱赢,未语先笑。 朱赢给她笑了个大红脸,忙叫鸢尾上茶。 李惠宁道:「方才来的路上遇见三弟,不过数月不见,倒似换了个人一般,说话都有笑面了。弟妹真是居功至伟。」 朱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过尽了妻子的本分而已。」 李惠宁春波明媚的眸子笑盈盈地睨着她,道:「唔,我也看出来了。」 朱赢又被调戏,又无法调戏回去,无奈得很,便另起一话题,问:「二姐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了?」 李惠宁见她眼神羞赧,偏又装作一脸的正经,笑得更欢,半晌才好容易止住了,道:「你还好意思问,我问你,今天千金笑开业,如何不通知我?」 朱赢笑:「原是这事,是我一早就没准备热闹,既无热闹可看,通知二姐倒似专门叫你来花银子的一般,故而不仅二姐没通知,我谁也不曾通知。」 李惠宁道:「谁说没热闹可看,今天千金笑门外那场热闹,此刻只怕整个新城的贵妇小姐之间都传遍了。」 朱赢:「……,那位盛小姐就有这般能耐?」 李惠宁笑着摆摆手,道:「她自是不想让人知道的,可惜,她与你一般声名在外,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注意,想瞒也瞒不住。堂堂盛家大小姐,竟被拦在店铺外面不让进不说,带了四十个侍卫最终还铩羽而归,我婆家小姑子来与我说起这事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连连说要来认识认识你这女中豪杰。」 朱赢叹息:「我这千金笑开业第一天便落个赶人的恶名,前景堪忧啊。」 李惠宁摇头道:「恰恰相反,这盛歆培与新城大多世家望族的小姐都交恶,听说她在千金笑吃了瘪,那些个千金小姐还不都得来事发之地瞻仰瞻仰?你瞧着吧,这两天你的千金笑指定门庭若市。」 朱赢:「……,早知盛小姐还有这等功用,我便对她好些了。」至少给她几两银子的广告费啊。 李惠宁抿了口茶,道:「这盛歆培自恃家世显赫,他父亲这一辈几房中就出了她这一个嫡女,平时家里宠得没边,整个缅州论家世地位,只有我能压她一头,是以平时跋扈得很。如今又出了你这么个能压她一头,也敢压她一头的人,连我都觉着大快人心,更遑论被她欺负过的人。不过有了今日这一遭,弟妹你倒是要好生提防她,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不怕她明着来犯,就怕她暗地里使坏。」 朱赢思虑着点点头,道:「我知晓了,多谢二姐提点。」 两人正说着话,忽李延龄匆匆回来。 第十四章 「父亲派我出门执行公务,多则一两个月,少则二十来天便回来。」李延龄一边命简书等丫鬟给他收拾行李一边对朱赢道。 「现在就走么?这般匆忙?」朱赢手忙脚乱地给他换着衣服,还不忘回头吩咐简书:「把那两件新做的狐肷皮衬衣和紫貂绒大氅都带上,还有那双牛皮靴子。啊,枣夹核桃别忘了多装一点,饿了吃起来也方便,记得要用牛皮纸包紧,别受潮了……」 李延龄低头看着自己忙碌的小妻子,朱赢低着头帮他整理腰带,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到那双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毛绒绒地挠得他心里发痒,忍不住一把抱过她狠狠亲了一口。 朱赢挣扎不迭,小声嗔怪:「二姐还在呢。」 李延龄大咧咧道:「二姐又不是外人。」 李惠宁:「弟妹,你这窗外芭蕉长势不错。」 朱赢:「……」 须臾收拾完毕,李延龄匆匆而去,朱赢和李惠宁送他到崇善院门口,见他走得远了,才慢慢踱回。 「对了弟妹,还不曾问你,三弟可曾安排你的生活?」在和光居坐下后,李惠宁端着茶杯问。 「有啊,每月五十两银子。」朱赢道。 「噗——」李惠宁喷了。 许是这辈子都没这样失态过,李惠宁颇不好意思,一边咳嗽一边向朱赢连连道歉。 朱赢笑着说无妨。 「这个傻兄弟!」李惠宁无奈总结。 朱赢令丫鬟给她换过一杯热茶,古灵精怪道:「便是这份傻气难得,他身上没有银子,我还不担心他置外室呢。」 本是玩笑之语,不想倒让李惠宁神情怔忪起来,朱赢瞧着不对,便问:「二姐,几个孩子来了吗?」 李惠宁回过神来,道:「两个小的来了,在德音居午睡呢。」 朱赢道:「这会儿也该醒了吧?要不我们一道去千金笑转转?」 李惠宁道:「也好。」 当下两人便起身,先去德音居带了沈维桢与沈怀瑾,同坐李惠宁的马车去了千金笑。 李惠宁进了千金笑,见进门五步便是一道帘子,这帘子甚是少见,其上花卉叶片都是用各色棉线钩织而成,配色既美,更显精致,碰在人身上也不似珠帘般叮咚作响。更妙的是这千金笑本是酒楼,大门一开大堂便一目了然,有此帘子一拦,便不怕门外有人窥视了。 两人进了帘子,立时便有两名衣着精致打扮得体的侍女毕恭毕敬地上来行礼问好,接了两人的帷帽去。堂内货架摆放也颇见文章,角度之刁钻,让站在货架前挑选货物之人完全不会被窗外看见,当然每扇窗户上还是挂了刺绣精致的纱帘的。 货架前有三两个妇人正带着她们的小女儿在挑选娃娃,打扮虽富贵体面,不过可能家族在缅州地位并不高,与李惠宁并不相识,更不认得朱赢。见两人带了一儿一女过来,还以为两人也是来买娃娃的,便未加注意。 朱赢也不暴露身份,只对沈维桢和沈怀瑾道:「你们两个自去选吧,今天舅妈做东,选多少个都不用你娘出钱。」 沈维桢早就被一旁架子上的娃娃吸引了,闻听此言,喜不自胜,道谢之后便带着沈怀瑾兴奋地奔了去。 李惠宁笑而摇头,道:「话说得这般满,你就不怕这丫头把你的店搬空了?」 朱赢道:「方才进来时二姐可曾注意我门前楹联?」 李惠宁道:「我刚想说呢,人家店铺门前楹联要么求财要么祈福,你倒好,上来一句‘浮生长恨欢愉少’。」 朱赢笑:「这不是大实话么?谁不嫌自己平生欢愉太少而烦恼太多?‘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这便是我朱赢处世之态度。如能用千金换得一笑,那是人间幸事。」 李惠宁摇头道:「也不知你这书是怎么读的,恁的与人不同。」 「咦?舅妈,这娃娃四肢还能动呢。」那边沈维桢惊喜地叫了起来。 朱赢笑着走过去,道:「这是改良版,不但能动,还能坐能躺,换衣服也更方便哦。」 朱赢的这个货架分上中下三层,高度大约一米六,娃娃放在中层,正好是六七岁孩子的高度,而上层挂的是各色上衣,下层挂着各色下裳,另有绣鞋腰带手帕之物都陈列在货架两端头上,俱都小而精致,别说孩子看了喜欢,便是大人看了也心动。 每个娃娃自带身上穿的那一套衣物,如需其他衣物,则需另外付钱。 导购侍女都立在货架尽头,客人唤她们才会上前服务。每个侍女胸前都别了个精致的布面名牌,牌上写了该名侍女的名字,以免客人需要她们时不知如何招呼。 除了中间货架之外,大堂四周还放了一圈布艺玩具供孩子玩耍,此刻便有一五六岁的男孩正坐在一匹用棉花和枣红布料包得胖乎乎软绵绵的木马上,开心地摇来摇去。 不多时,二楼下来一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美貌女子,身后跟着两个婆子四名侍女,一六七岁左右的男孩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后面婆子手里还抱着个两岁左右粉团儿般玉雪可爱的女孩,女孩手里拿着一只裙角上绣着金蝴蝶的娃娃。 朱赢记得那只娃娃,那算是店里高端产品之一,定价要五两金子。 那男孩到了楼下,拔腿就跑到那枣红木马旁边,仰着头颐指气使地对马上男孩道:「你赶紧下来,我要玩。」 马上的男孩子糯声糯气道:「凭什么?是我先玩的。」 男孩大声道:「我爹是威远将军,你敢跟我争?不知死活的东西!」 马上男孩的侍女赶紧过去把男孩抱下马来。 五六岁的孩子,哪知威远将军是什么东西,只知自己的玩具被人抢了,顿时不依地大哭起来。 朱赢见此一幕,心中不快,刚想介入,却见沈维桢蹬蹬地跑上前,一把揪住那正要上马的男孩,道:「我爹才是威远将军,你爹是哪个威远将军?敢借我爹的名头在外面欺负人,败坏我爹的名声,看我今天不教训你!」说着将那男孩用力一推,竟是推了个四脚朝天。 朱赢:「……」这丫头好猛! 男孩爬起身来,怒道:「我爹就是唔唔……」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赶来的侍女给捂住了嘴。 男孩被侍女捂住了嘴,犹自挣扎着去掰那侍女的手,一副不欲罢休的模样。 沈维桢见状,上前一步指着他道:「小杀才!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 李惠宁上前,一手按在沈维桢肩上以防她不顾身份再次动手,抬头看定那美貌女子,语气平淡地问:「这孩子的爹,真是威远将军?」 女子脸庞涨红,僵了片刻,才十分艰难道:「不是。」 男孩闻言,挣扎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母亲。 李惠宁对那男孩道:「孩子,听见你母亲的话没?下次再不可胡乱攀亲,须知祸从口出。」 女子连话都不敢搭,扯了那孩子就欲离开。 李惠宁曼声道:「难得出来逛一次店,下次还不知何时才能得空,买一个娃娃就够了?怎么不得带个十个八个的回去备着啊。」 女子背影僵了僵,竟然真的叫身边丫头自货架上随意拿了十个娃娃去结账。 第十五章 看着那伙人逃也似的出了门,朱赢无奈对李惠宁道:「多谢二姐为我招揽生意。」 这时凌霄从后院中匆匆过来,见了朱赢和李惠宁,忙过来行了礼,问:「公主,我听侍女说方才这楼中有人闹事?」 朱赢拉了李惠宁的手,道:「是呀,闹事一方正在这儿呢,赶紧抓了去吧。」 凌霄:「……」 「不说笑了,你先在此招呼着,我与二姐上去说说话。」朱赢道。 凌霄答应着,自去招呼客人。朱赢带了李惠宁上楼。 二楼本来朱赢是想用来卖童装的,后来发现高官达贵世家大族一般家里都配有裁衣与针线,寻常都是买了中意的料子自己回去做衣服,断没有在外面买成衣的例子。再者有身份的人都挺忌讳与人撞衫的,而一种款式朱赢设计出来如果只能做一套衣裳,未免太过浪费精力,所以朱赢也懒得麻烦,只将二楼做了闲话休息之所,或许将来还会卖卖首饰,不过那是后话了。 李惠宁坐下后,甚为新奇道:「你这椅子怪模怪样的,不过坐着倒舒服,底下后背都软绵绵的。」 朱赢得意,这是她设计的单人沙发。当然这个时代没有海绵,所以朱赢就让人先打了木头架子,然后用棉花垫子厚厚地包了,再配上一套同一花色的坐垫和靠枕,还是颇具模样的。 「如何?二姐要么?要的话我送几张给你带回去坐。」朱赢道。 「好啊。维桢那丫头没瞧见,瞧见了指定喜欢。」李惠宁手搭在那宽而软的沙发扶手上,笑道。 提起维桢,朱赢不免想起方才之事,忍不住道:「二姐,方才那女子……」 李惠宁拈了一片芝麻杏干,语气十分随意道:「哦,那是维桢她爹的外室。」 朱赢见她满不在乎的模样,好奇:「二姐你……不介意?」 李惠宁笑了起来,道:「介意什么?原本就是我给他安排的。」 朱赢:「……」 李惠宁见她那样,低低叹了口气,道:「弟妹,你是幸运,遇着我三弟这么个正直磊落的男人。可事实上,凡是有些家世的男人,有几个不贪花好色的?两家议亲时我便知,这猛龙大将军的二公子沈孝平虽是家世显赫一表人才,可就是有个与二哥一样的毛病——风流成性。那时我心里其实是不愿嫁的,可一来做子女的根本无权置喙自己的婚事,二来在父母眼中,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于是便还是嫁了。 一开始沈孝平忌讳着我的身份家世,加之公爹也时常耳提面命的,他倒是不敢造次。可后来我有了身孕,不能与他同房后,他便故态萌发了。唉,那时也是年轻,为了一个妾天天与他闹,婆母看不下去,帮着他说了几句话,我便气不过,回家找母亲一顿哭诉。我母亲那个脾气你也是知晓的,当即便去了沈府,与我那婆母好一顿吵骂,闹得不成样子,叫新城百姓看了好一场笑话。 那番吵闹之后,我自觉丢了大脸,便有些心灰意冷。欲待不管他,从此各过各的,可转念一想,我便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能不为孩子着想?沈府可不比王府,庶子成年是不分出去的。沈孝平生性如此,凭我一己之力想让他摒弃陋习专心一人,基本是不可能,于是我另辟了蹊径。 我留心打听了一下他的喜好,然后按着他的品味派人去大旻有名的青楼赎了个花魁回来,也就是方才那女子,锦娘。我给她安排了新的身份,使她与沈孝平‘偶遇’了两次,她便被沈孝平收作外室。她乃青楼花魁,容貌既姝,手段也非比寻常,很快家里那房妾便被沈孝平抛诸脑后。而她一个外室,即便再受宠,于我也无妨碍,更何况她还受我控制。如此,一内一外,一紧一松,沈孝平之举动便完全在我掌握之中。这些年来,不计他要重新纳妾还是另置外室,都被我与锦娘合力阻挠破坏。沈孝平纵有不甘,也无处诉苦,毕竟妻妾外室,他皆都俱全不是?近两年看着他似乎慢慢也将精力转用在军务上了,平日就守着我和锦娘以及那个无宠的妾过日子,倒很少出去沾花惹草了。」 朱赢没想到如李惠宁这般天之骄女,为了过日子,竟也肯委曲求全至此。要说这朝代还真是女人的地狱,最不能忍的一条就是,和丈夫过不下去了,也不能轻易和离。尤其是像她与李惠宁这种政治联姻,更是一纸婚约就绑一辈子,管你过得下去过不下去,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 「那她那两个孩子,也是在你默许之下生的?」朱赢问。 李惠宁点点头,道:「女人若有了野心,很容易豁出去,但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反正外室的孩子一辈子都不可能认祖归宗,如果生两个能让她更听话,凭什么不让生呢?其实只要她恪守本分,我也不愿为难她,今天是她的孩子逾矩了,所以我才给她一点颜色。」 朱赢不知说什么才好,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能做到如此吗?可若是真的摊上那样一个渣男,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或者,等自己生了几个孩子后,就阉了他? 朱赢默默地给李惠宁斟了一杯茶。 这个话题终究太过沉重,很快两人便另起了话头,又聊了片刻之后,便一同回了王府。 朱赢回到和光居,得知杨奇的妻儿已经接来了,依然安顿在风荷居。因朱赢出府前曾叮嘱简书人来了之后便去找府中大夫前来诊治,是以朱赢一回来简书便向她汇报,说是大夫已来看过,杨奇的妻子已是病入膏肓,只怕熬不到过年。 朱赢闻言,换了身衣服便去风荷居探望。 杨妻邹氏醒着,一个女儿十一岁,一个儿子八岁,都围在床前,朱氏絮絮地跟他们交代着什么。闻说朱赢来了,邹氏挣扎着要起身,朱赢忙快走几步将她按住了,道:「嫂子,都是自家人,就不必多礼了。」 邹氏惶恐,道:「民妇出身低微,前来搅扰世子爷已是万分不该,怎敢当世子妃一声嫂子?」 朱赢笑道:「三爷既说与杨大哥是结义兄弟,那这声嫂子你必是担得起的。切莫再推,三爷临走前曾千叮咛万嘱咐,托我要好生照看你们,嫂子行行好,别叫我在礼节上让人挑理。」 邹氏闻言,不好强推,忙又让两个孩子给朱赢见礼。俩孩子跪下就给朱赢磕头,礼虽行得大了,可表情动作却是落落大方的,可见教养不错。 朱赢受了两人的礼,一人给了一荷包。邹氏本不叫两个孩子收,后来拗不过朱赢,只得收下了。 朱赢本来探望过母子三人便想离开,叫三人好好休息,可见邹氏一直拿眼看着她,似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令丫鬟先带两个孩子下去用点心,自己在邹氏的床沿坐了下来。 邹氏见两个孩子出去了,这才看着坐在床沿的朱赢歉意地开口:「三奶奶……」见朱赢睨她,她虚弱地笑了笑,道:「弟妹。」 朱赢观她表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遂抢先开口,道:「嫂子,你现在身子很虚弱,好生修养最是紧要,其他的切莫多想,只将此地当成第二个家便是。」 第十六章 邹氏摇摇头,道:「弟妹,你就别安慰我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此番,是好不了了。人各有命,生死无常,本没什么话好说,偏生还有两个孩子尚未长成……其实自杨大哥去世后,三爷对我们一家子很是照拂,此番,本不该再来搅扰他才是。可是,杨大哥这一支人丁单薄,我若一去,这两个孩子除了他小姑之外没有旁人可依。而他小姑尚未出嫁,若是撇下两个孩子自去嫁人,两个孩子孤苦无依,若是带着两个孩子招赘,又恐族里旁支的叔伯兄弟阻挠反对。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拖家带口地来了这里。弟妹,我知道我本没有资格求你,可请你念在我一颗慈母之心无处寄托的份上,万请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待我去后,我那两个孩子就拜托弟妹了,他们都是极听话也极勤快的,弟妹瞧着若是哪里当用,便当多养了两个奴才,好歹让他们能有片瓦遮雨寸地立足地长大,我便死也瞑目了。来世我与孩子他爹结草衔环,报答你与三爷。至于我那小姑,家里田产变卖之后,除去这一路费用,还剩了些许,就给她添做嫁妆,烦请弟妹给她寻摸一户老实人家,嫁了便是。如此,我心无挂碍,也可安心去见杨大哥了。」 朱赢点头,道:「嫂子放心,我俱都应承你。」 邹氏缓了口气,伸出枯瘦的手来,握住朱赢的手,眸中盈泪道:「弟妹,谢谢你了。」 朱赢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道:「我俱都答应你了,你便安心养病,莫再多想了。」 邹氏点了点头,看了朱赢几眼,忽道:「弟妹,你可知我那杨大哥是如何结识三爷的么?」 朱赢微笑,道:「愿闻其详。」 邹氏回忆着道:「记得那年我与杨大哥刚刚成婚,夏天去棉花地里给棉花浇水时,居然看到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在那偷吃棉籽。杨大哥问他是谁家孩子,他也不说话,杨大哥见他又黑又瘦衣衫褴褛的,便只当是哪来的孤儿,因自伤身世才不愿提及,便将他带回了家。当时家里并不富裕,公婆都不同意杨大哥将那孩子留下。那孩子人虽小,却极懂看人脸色,在家里住了一夜后,天不亮就走了。杨大哥心善,见那孩子走了心里总不放心,每天农事过后总要出去找上一圈,但一直未见人影,也只得作罢。 那一年渭南征兵,杨大哥正当龄,应征入伍,却在去营里报到的路上遇见那孩子饿昏在道旁,便带了那孩子一同去了军营。当时那孩子不过十岁出头,年纪太小营里是不要的,可那孩子坚持要留下,怎么赶都不肯走。后来营里的将军发话,说只要那孩子能跟上新兵训练的进度,便让他留下。将军本意是让他知难而退,谁知那孩子平时虽不言不语,性子却刚硬如铁,长跑时除非昏倒否则绝不停下,单兵格斗时明明没有还手之力,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坚持站起来,哪怕站起来之后还是挨打。最后将军受了感动,说那孩子小小年纪便有此心性与毅力,长大后必成一员猛将,于是便将他留下了。 杨大哥与三爷的情义,便是从那时结下的。他们一直在一个营当兵,休假时三爷也会跟杨大哥一起回杨家做客,素日里两人都以兄弟相称。五年前,杨大哥在赈灾时意外去世,从那时起三爷便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这么多年从未断过……」说到此处,邹氏忍不住抹泪,哽咽道:「能得这么个贵人做兄弟,也是杨大哥前世修来的福。」 朱赢好生劝慰邹氏一番,心中却在想:原来听二姐爆料时已觉得李延龄很苦逼了,想不到于这个男人而言,没有最苦逼,只有更苦逼…… 邹氏好容易止住了泪,看着朱赢道:「杨大哥在世时就常对我说,三爷虽贵为王子,可过得实在太苦。没想到,三爷的福祉都在后头呢。如今我虽还未曾得见三爷,但料定他与从前定然判若两人。连我这个外人初见弟妹都觉着如沐春风,何况是与弟妹朝夕相对的三爷?想来三爷前十年的种种苦难艰辛,都是为了在弟妹身上得到福报呢。」 朱赢被她夸得红了脸,道:「三爷临时有事,走得太急,不过他临走也说了,多则一两个月,少则二十来天就能回来。嫂子且放宽心,好生将养着,很快便能见着三爷了。」 两人又絮絮地聊了几句,朱赢见邹氏神疲力竭,便嘱她好好休息,自己告辞出来。 朱赢一天连见了两个命苦的女人(一个心苦,一个身苦),也是心累,晚间就没再去设计稿子,而是躺在床上思考了一下人生。时值深秋,晚间已是颇冷,却还未到烧地暖的时节,朱赢思考着思考着,思考出一只热水宝来。她想命人去打一只大大的汤婆子,再做个大大的熊猫公仔,把汤婆子往公仔肚子里一塞,晚上抱着睡觉既能搁腿还暖和,岂不妙哉? 次日一早,朱赢刚准备着人去做这大大的汤婆子,鸢尾给她拿来一张大大的请柬。 朱赢嫁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收到请柬,好奇之下打开一看,不由一阵牙疼——盛家老太爷过七十大寿。 盛府老太爷做寿,朱赢估计缅州大凡有头脸上台面的人物都会去,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打广告做宣传的好机会。于是牙疼过后,立马颠颠地跑去让人把沈维桢昨日挑的娃娃套装全都按沈维桢的身材做一套。 这个是她一早就想好要做的,如今不过提前了几天而已。她的千金笑虽然不卖童装成衣,可她接受定制,若是有些大户觉着某些娃娃的衣裳好看,想要给孩子做一样式的,自家针线水平有限,做不出来,没关系,来千金笑定制呀。 别看一样是衣服,就算是一样的面料一样的款式,打版不同,做出来效果就不一样,完全贴合身材的,也不一定有不完全贴合身材的穿出来效果好。所有好的设计师即便有专门的打版师傅,自己也会亲自修版。在这一点上,朱赢觉着自己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服装设计师,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第二天,三七颠颠来报,说是工厂建好了。 朱赢吓一跳:「这么快?」 三七笑:「公主,您一气雇两百多个泥瓦匠,别说是几间平房,便是百尺高楼,还不是眨眼便起?」 朱赢嘀咕:「可别是豆腐渣工程。」 三七听不懂了:「啊?」 朱赢道:「我去看看。」 当下便换了衣服套了马车,带着三七等人直奔甘棠村。 因为当日想着染坊排水可能污染环境,是以朱赢买的那块地离村庄与耕地颇有一段距离,都是村里穷困佃户自己开垦的荒地,十分贫瘠,种谷物收成甚少,平时只种些豆类与玉米,约有五十多亩。朱赢花了极少的银子便全都买下来了。 因没有大路直通,朱赢到了村中只得下车步行,在那窄窄的田埂上走了足小半个时辰,腿酸脚疼的,当即决定若是染出的布有市场,定要修条大路直通厂房。 远远便看到了那巨兽般雄踞在荒野上的厂区,围墙高耸门廊庄严,孤城一般颇具气势。 这厂区的布局是朱赢根据前世记忆自己设计的,大门开得甚阔,方便车辆进出,旁设一间保安室,以作登记之用。 第十七章 大门进去是一条直通到底的大路,虽然现在还没有路的样子,但好歹地方都空出来了。 朱赢的设计大路右边是工作区,最前面是一座独栋小楼,一楼做办公室,二楼做待客室,三楼做厂长的休息室。 办公室后面是棉花仓库,棉花仓库后面是纺纱车间,纺纱车间后面是棉纱仓库,棉纱仓库后面是织布车间,织布车间后面是坯布仓库,坯布仓库后面是染坊,染坊后面是成品仓库。 大路左边从前到后依次是大厨房,足可容纳两三百人的大餐厅,员工休息室,公厕,员工宿舍区,后面还专门辟了两间大浴房,男女各一间。 如此布局,虽是缺了点艺术感,但好在一目了然。 朱赢转了转,见墙垛屋顶俱都修得十分结实,地面也铺得十分平整规矩,便很满意,对三七道:「待将纺车织机以及一应家具都添置齐全后,便去村里招工,争取年前先染一批布出来瞧瞧。」 三七应承。 甘棠村的村民得知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厂子将来要雇人做工,一个个俱都十分起劲,凡是有闲有力的俱都跑到厂子里做免费苦工去了,搬抬家具,清扫卫生,不过十几天时间,偌大的一个厂子便都归置妥当,三七当初从青州带来的那伙人也安排着住进了员工宿舍。 村民们参观了员工宿舍,见砖房簇新,家具齐全,且都是东家免费提供,俱都十分羡慕。 朱赢这几天也没歇着,先是细细列了一张人事招聘清单,又根据清单拟了几十份聘用合同,再根据每个岗位招聘人数不同让鸢尾简书等人共誊了上百份。鉴于这个朝代尚未有劳动合同法,合同条款十分简单,不过写明了雇用双方的身份,工作内容,工作时间和薪酬福利这几项。尽管通过调查得知其实大部分村民都不识字,朱赢还是很自律地将所有合同都一式两份。 待到工厂开业这一天,厂门前不大的广场上搭了一座高台,台下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密密麻麻足有好几百人,有些站不下的直接站到下面的田垄上。 村民们平日里生活单调,此刻农忙已过,没多少农活可干,又对这间厂子向往已久,是以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千金笑开业时朱赢一炮未放,这工厂开业却放了上百个爆竹,至于厂名么,因这村子叫做甘棠村,朱赢想起个甘棠遗爱的典故,于是便给取名叫做满庭芳。 众人虽觉怪异,但这样的厂子已是前所未见,名字怪了些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当然,这也为后来大家都管这厂子叫满庭坊埋下了伏笔。 朱赢一早就准备让三七来打理这个厂子的,故而她自己从始至终只是旁观,三七才是今日主角。 放过爆竹,又将满满二十八筐糖包点心都分给了村民,三七爬上高台,拿着朱赢命人给他打的简易喇叭,冲嗡嗡作响的围观人群言简意赅地道:「乡亲们,承蒙大家的关怀与帮助,我们满庭芳今天就正式开业了。满庭芳是一个厂,大家知道厂是什么?厂就是……厂。」 听到如斯解释,下面众人大笑。 其实朱赢跟他解释过工厂的含义,不过今天人多,三七一时紧张给忘了。还好他脸皮够厚,被人笑了也无所谓,继续道:「总之,这就是个纺纱、织布和染布的地方。鉴于工厂发展需要,东家需要从你们之中雇用一部分人来工厂做工,除了住在厂里的外地员工外,其他在厂里做工的人都可以在厂里免费吃一顿午饭,而工钱呢按月结算。现在我就把我们厂里要雇人的岗位和要求以及工钱待遇都说一下,你们认真听一下,若是有意来厂里做工的,待会儿都过来报一下名。」说着,拿起朱赢写好的人事招聘清单就念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李延龄一骑快马赶回了王府,风尘仆仆兴冲冲地回到和光居,却见空荡荡冷冰冰的连个人影都没有,问负责看家的郑嬷才知朱赢带了众人都去了甘棠村。郑嬷人老,记不住那些工厂什么的新鲜词,只说是去有事,而且是好事。 李延龄本想去看看,但接连两日昼夜不停地赶路,实在是累得慌,于是还是决定先补个眠。 洗漱一番后,李延龄来到床边拉过被子,却从被子里滚出个半人长的东西,将他吓了一跳,拎过来一看,原是一个布偶,圆滚滚的身体,短胖的四肢,身体是白的,四肢却是黑的,眼睛上还有两个大黑眼圈,怪模怪样丑得很。 他知道又是朱赢的古怪玩意儿,欲待撇到床角去,临放手却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果然有股子朱赢身上清清淡淡的好闻味儿,于是往怀中一抱,被中一钻,睡觉去了。 满庭芳这边,这些村民原本想挣两个钱只能通过去给地主或城里人家做工,或者卖卖药草野果之类,一年也挣不到几个钱,平常就靠种地过日子,虽不致衣食无继,不过也才勉强温饱而已。 如今见满庭芳一个月工钱抵他们几个月的收入,而且还管午饭,一个个为了争个名额几不曾打破头。 朱赢见现场实在太乱,就把凌霄留下来,自己带着鸢尾等人不厚道地先溜了。 回去的路上,鸢尾有些担心道:「村民那么多,咱们带去维持秩序的侍卫也没几个,不知会不会出乱子。」 朱赢老神在在,道:「若是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了,我就撸了三七的厂长位。」 回到崇善院,还未进和光居就被郑嬷告知李延龄回来了,正在床上睡觉。 朱赢悄悄走到床边掀开床帘一瞧,却见男人搂着她的熊猫公仔,高挺的鼻子抵着熊猫的黑鼻子睡得正香。 朱赢一颗心都给萌化了,便低下头在男人的额角上轻轻亲了一下。没想到男人警醒得很,累得这样了,朱赢蜻蜓点水般的一亲居然把他醒了。 他艰难地睁开因为睡眠不足而布满红血丝的眼,见是朱赢,当即长臂一伸将她搂了过去,一边把她往被中塞一边咕哝道:「陪我睡会儿……」 「哎哎,我的鞋……」朱赢挣他不过,只能踢掉鞋子上了床。 有了正主儿,李延龄也不稀罕替代品了,将熊猫一扔,抱着朱赢继续呼呼大睡。 朱赢去满庭芳来回走了不少路,也是累了,男人怀里又暖烘烘的,不多时便也睡了过去。 及至醒来房里都黑了,他俩睡在床上也没人敢进来点灯,帐子里黑黢黢的谁也看不清谁,但李延龄的手在她身上揉捏抚弄,大约也是醒了。 「夫君?」朱赢轻唤一声。 「嗯。」李延龄凑过脸来,唇亲在她鼻梁上,声音有些刚睡醒的沙哑:「你醒了?」 朱赢:「……」你手在摸哪儿?我能不醒吗? 觉着腹中有些饥饿,朱赢道:「夫君,天都黑了,想必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起来用晚饭吧。」 李延龄不吱声,鼻息火热地来寻她的唇。 朱赢敷衍地吻他一下,却被他吮住唇瓣不放。 「夫君,不要胡闹,先起来啦。」朱赢伸手指戳他的胸,被他含着唇瓣含糊不清道。 「不想起。」李延龄抱紧她,深深地吻下去。 第十八章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只要离开崇善院,哪怕只是到前院去,她都始终在他脑海里盘桓不去,更遑论出门办事,每天从下马投宿到第二天重新上路,都是炼狱般的想念与煎熬。 「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火热的唇沿着她的下颌一路向下,气息缠绵却不急切。 朱赢也察觉此番他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便搂着他的脖子任他施为。 「叫我一刻都离不开你。可还有那许多事情要去做,我到底该怎么办?」男人喃喃着,几乎焦躁地扯下了她的亵裤。 朱赢抱住他的头,在他脸上温存地亲着,低声道:「夫君,我们还有一辈子时间呢,想做什么都来得及,不急的。」 男人稍稍得到安抚,捧着她的脸柔情万端地吻她的唇,下面抵开她的腿想进去,却一直对不准地方。 朱赢伸手引导之。 「啊,轻些,轻些……」虽是勉强适应了他的尺寸,但朱赢毕竟年龄小尚未长开,每次初初交接还是难免胀痛。 李延龄便依言放轻放缓了动作,夜色太浓,少了视觉分心,对彼此的感知全都依赖于声息的传递与身体的厮磨,于是每一声喘息都能在对方心底泛起激情的涟漪,每一次温柔起伏都使彼此愉悦无比。 朱赢紧紧抱着强健的男人,在他的轻拢慢捻下几乎融化成水,源源不断地从两人相交处溢了出来。 男人很快察觉她的动情,忍不住撑起身子加快了动作,朱赢的呻吟美妙得犹如仙音,刺激得男人血脉喷张,只觉怎么要她都不够,最后竟无师自通地抓过一旁的熊猫布偶往朱赢腰下一塞,挺身大动。 朱赢:「……!」不过震惊也只一秒,无力招架的女人很快便沉沦在大展雄风的男人威猛之下。这次两人分外同步,狂喜几乎同时降临。 极度的痉挛过后,朱赢犹在不自觉地阵阵轻颤,便觉男人按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在她耳旁喘息着道:「从青葱少年到白发耄耋,我再不会松开你的手,你也不许松开我的手。」 李延龄与朱赢夫妻二人直厮混到酉时末才起床用了晚饭,吃饭时朱赢才知,男人这么马不停蹄日以继夜地赶回来居然是为了明天陪她一同去盛府赴宴,理由是怕他不在她会受欺负。 朱赢决定跟他好好讨论一下她受不受欺负和他赶不赶回来有何必然联系的话题。 「我去赴宴,盛府之人会关门放狗咬我?」 「这……自然不会。」 「男客和女眷在一个院子里饮宴?」 「不可能。」 「若是我在女眷这边受了言语挤兑,夫君能过来替我骂回去?」 「这……男女大防,我自是不能轻易去女眷的院子。」 「那夫君你赶回来意义何在啊?」 「盛夫人乃将门之女,出了名的刁钻跋扈,她若敢因盛小姐之事为难你,我便在前院揍她儿子。儿子被揍,谅必她也没心情为难你了。」 朱赢:「……」 「夫君,放心啦,只消不是动武,谅必她们是欺负不到你媳妇的。一句话到底,我是世子妃,她们不过是臣妇,就算年纪比我大,我也没必要让着她们不是,又不是王府的嫡系长辈。」朱赢将头挨在李延龄肩膀上道。 李延龄想了想,斟酌着道:「如果我没记错,盛府的老夫人,好像是我的姑祖母。」 朱赢:「……!」 次日便是盛府老太爷大寿之日,穆王妃推说头痛不去,大房的孟氏又染了风寒,于是王府女眷便去了朱赢一人。李承锴父子四人除了新近丧妻的李延年,其余三人倒是都去了。 及至盛府,盛默全等兄弟几人早在门前等着恭迎李承锴大驾,李承锴一下王辇,李延寿就亦步亦趋地跟上去随身伺候着。 朱赢看着下了马便径直来到她马车旁,等着扶她下车的李延龄:「……」夫君,秀恩爱也麻烦你分个场合好么?此时此地,这样的举动等同于不务正业啊! 她扶着李延龄的手下了车,一抬头,便见李承锴上了盛府大门前的台阶,正转头向这边看来,她正想推李延龄过去,忽又一队车马鼎盛的长龙从东头缓缓行来。 朱赢眼尖,老早看到马车上的沈府家徽,便对李延龄道:「夫君,你速去王爷那边吧,我与沈府女眷一道进去。」 李延龄朝那边看了看,点头道:「也好。」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伸手摸摸朱赢嫩滑的脸颊,道:「若是有事应付不来,使丫头来通知我。」 「知道啦。」朱赢将这个磨磨唧唧的李婆婆推走。 恰那边沈府的人也到了,李延龄便与沈大将军等人一道进去了。 朱赢略等了等,与沈府的女眷碰了头,先是见过了沈夫人,然后落后两步,与李惠宁同行。 沈维桢今天穿了身与手中娃娃一般的粉色套装,袖口与襟口一朵一朵的金艳菊绣得精美绝伦,下摆缀着小小的珍珠流苏,衬着绣鞋上的珍珠色蟹爪菊刺绣,相得益彰。 她快活得像只小鸟,如不是规矩压着,怕都要蹦跳着走了。见了朱赢尤其高兴,过来亲亲热热地牵了她的手,仰头道:「舅妈,谢谢你送我衣裳,能和我的娃娃穿一样的衣裳,我的朋友都羡慕得不得了。」 旁边李惠宁笑道:「弟妹,你瞧瞧,从小到大我不知给她做了多少身衣裳,也不见她对我说半句谢,你送她两件,她便高兴得要飞起来,连自己的娘都抛一边去了。」 「那没办法,舅妈人漂亮,做的衣裳也漂亮,娘虽然也漂亮,可惜不会做衣裳。」沈维桢笑嘻嘻道。 「好好,舅妈漂亮,会做衣裳,今儿你就跟你舅妈回家,别跟着你娘了。」李惠宁嗔怒。 沈维桢虽知自己娘亲乃是佯怒,却也忙上去哄。 朱赢看见沈维桢便不由自主想起前世的女儿陶陶,心中一阵酸涩,忙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却见李惠宁右后方一位稍有些丰腴的丽装女子一直拿眼瞧她,见她看来,还对她笑了笑,圆乎乎的脸盘子甚是讨喜。朱赢便也对她笑了笑。 李惠宁循着朱赢的目光看去,见是自己的小姑子,欲待为两人介绍,盛府负责迎接客人的女眷却已在门内等着,于是便暂且按下,且等去了园里再说。 盛府是缅州数一数二的人家,府里雕梁画栋层台累榭,满眼的富贵荣华自不必说。朱赢只知过了两道方门两道月门,也不知走了多少段抄手游廊,方到了一处深红浅黄的园子,红的是枫,黄的是菊。此间主人应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名菊山石红枫各自为政却又互为点缀,景色端的是殊丽非常。 侍女们引着众人进了一间极大的花厅,花厅里应是早上烧过地龙,温度明显比屋外高了些许,里面已经有好些贵妇小姐闲坐聊天。 见了沈府女眷一行,自有那主家和相熟的前来打招呼,只是见到朱赢颇为陌生,问沈家夫人这是何人?沈夫人答曰:「这是王世子妃。」 众人听得是王世子妃,碍于礼制,纷纷上来向朱赢行礼。 朱赢大大方方地受了众人的礼,笑着与众人寒暄几句。 第十九章 除了李惠宁与盛歆培,这儿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朱赢,忍不住暗暗打量她。今天朱赢穿了一身自己设计的衣裳,解开大氅便见一件大红色夹鱼鳞金丝的华美外衣,竖领,前面一线开口,从脖颈处一直延伸到胸前,堪堪停在那危险之地,露出一线莹白肌肤与勃颈上一颗深红如血的宝石项链坠子。衣裳的肩背与腰线都极其贴合身材,将朱赢窈窕曼妙的曲线展露无遗,袖子却又短又宽,只到上臂一半处。朱赢里面不似一般贵妇穿得宽袖深衣,却是一件窄袖,具体样式不知,只知那袖子极窄,显得两条胳膊纤细纤细的,袖口处却又有精美褶皱,衬得一双玉手越发小巧精致。 这华美外衣有根同色的腰带,正系在腰肢最纤细处,往下便是裙子了。那裙子也甚是奇特,虽是一样的花纹颜色,却是两种料子,上半部分挺括服帖,下半部分却又垂顺飘逸,走起路来上半部分端庄得几乎不动,只下半部分随着脚步云一般散开拂动,甚是美妙。 这样的穿衣风格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未去过大旻的,便以为这是大旻贵妇的装扮习惯,去过大旻的却知大旻贵妇的衣裳样式其实与缅州差不多,并无这样的与众不同。 朱赢坦然地迎着众人的目光,若不是怕显得太嘚瑟,她甚至想转个圈给大家看看,须知下面那圈裙摆转起圈来更好看。 她深知自己这身装扮对于这些深受传统观念影响的女子而言,有些暴露得太过了,虽然她几乎什么都没露,但在时下人们的眼中看来,露出身体曲线,那也是一种暴露。今晨在和光居换衣服时,李延龄看她穿了这样一身,眼睛都直了,差点当场把她抱床上办了,虽则后来生生忍住,却还是害得她补了好几回唇上的胭脂。 可为什么不能露?曲线之美,本来就是女人们最引以为豪的优点之一,为什么要因为那些无谓的封建传统就生生压抑了爱美之心呢?若有男子看到女人太美而心生邪念,那是他自己立身不正,该罚的难道不是男子?岂有反过来惩罚约束女人的道理? 朱赢知道按照正常来说,自己第一次露面,本该更顺应情势更迎合人心一些,但泯然与众,如何给人留下印象?破而后立,才是她朱赢做事的风格。如果她们接受不了,没关系,她会一次又一次在她们面前骄傲自恋目空一切地招摇过市,反正王府府规也没规定不能穿这样的衣服,不怕被罚。因为她知道,她们也许觉得接受不了,但却无法承认她不美,更不敢当面指摘她,这便是身份高的好处。 果然,众人目光闪烁地打量她一阵,便各自为伍地窃窃私语去了。李惠宁拉了她那胖乎乎的小姑子沈萱和介绍给朱赢认识,沈萱和看着颇为内向,说了句「世子妃好」便不再言语。 李惠宁笑着推她,道:「在家时天天嚷着要我带你认识世子妃,如今真见面了,怎么反倒不说话了。」 沈萱和颇为不好意思道:「世子妃那么美,我看着她都觉得有些紧张。」 朱赢:「……」莫非还真有‘画面太美我不敢看’一说?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盛歆培带着几名贵女过来邀请沈萱和:「宜男(沈萱和的小名),开宴还早,我们结了个诗社咏菊,你也一起来吧。」 沈萱和顿时苦了脸,想拒绝又找不到托词,看到一旁的朱赢,顿时灵光一闪,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我想和世子妃说说话。」 盛歆培旁边一位贵女,好像是兵部瞿大人家的千金,闻言看着朱赢笑道:「世子妃,小女子虽身处深闺,却也听闻过您的才名,仰慕已久,今日借盛府贵地斗胆向您求诗一首,不知您肯否纡尊降贵,一偿小女子多日夙愿?」 朱赢笑得温和:「瞿小姐,我嫁来新城不久,一无功绩二无建树,出来赴宴这都是首次,若论名声,恶名或许有,这才名,倒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瞿蓉:「……」 朱赢扫一眼旁边的盛歆培,笑得愈甜,道:「我与盛小姐倒是有过一面之缘,莫非是盛小姐为我广播才名,以致为众人所知?」 上次千金笑门前碰面,两人俱都戴着帷帽,彼此不见真容,如今摘了帷帽,盛歆培赫然发现朱赢不但身份比自己高,年龄比自己小,且容貌较自己美,肌肤比自己嫩。她素来觉着身份比自己高的没有自己美貌,长得比自己美貌的身份没自己高,便是李惠宁又美貌身份又高,可年龄比自己大了七岁,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故而一向过得骄矜自傲目空一切,便是十九了还未嫁出去,也觉得是没人配得上自己而已,绝不是自己有问题。 如今遇着个朱赢,不但样样胜过自己,更重要的是,她才十五,已经嫁出去了。样样比她好的人都早早嫁出去了,她这个比不上人家的这么大还没嫁出去,还能自欺欺人说是别人配不上自己吗? 于是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旁事上压她一头,扫一扫她的面子。盛歆培早就打听过朱赢的情况,知道她虽为大旻公主,但在宫中并不受宠,料想也没受到过什么好的教导,光看她如此推拒作诗便可知了。于是便道:「世子妃,您是我缅州第二尊贵的女子,样貌才情样样拿得出手那是应当的,何须听旁人说?再者听闻当日连龙台府尹虞大人那般的博学之士都败在你的手下,世子妃之机敏才情,是新城百姓有目共睹的。如今不过请世子妃作诗一首以供我等学习瞻仰,世子妃却百般推却,莫非是看不起我盛歆培,看不起我盛府?」 作为主家,她这话说得非但无理而且无礼,李惠宁面色一沉便欲说话,朱赢轻轻按住她,道:「盛小姐也说了,我是缅州第二尊贵的女子,若真要是看不起谁,还真是有那个资格的。只不过,我朱赢向来心宽得很,一般人我懒得看不起,真要看不起了,便也容不得她在我面前招摇,是以盛小姐尽可不必多虑。至于作诗么,我不敢自诩个中好手,却也写得出几个字来,若盛小姐果然想看我的拙作,还请传文房四宝来。」 「不必费事,这边早已备好,世子妃,请。」盛歆培手一伸,引朱赢到花厅一角正对着园中枫菊盛景的窗下。 众人皆知盛歆培的德性,也有不少人是曾被她挤兑过的,今天见朱赢和她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本还指望朱赢能仗着身份教训她一番。如今见朱赢妥协去作诗,心中未免失望,觉着朱赢这个世子妃个性太过软弱。转念又希望朱赢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能在诗作上胜盛歆培一筹,让她这个唯一值得炫耀的才情也被人比了下去才是痛快,于是便纷纷围过去看。 朱赢看一眼桌上那瓶形貌俱佳灼灼绽放的菊花,唇角不屑地轻勾了勾,提笔就写下诗名——贺盛公七秩寿诞。 众人尚在欣赏朱赢的字,瞿蓉却叫了起来,道:「世子妃,今日之诗题乃是咏菊。」 朱赢:「哦,可我觉着贺寿更合今日之景。」 盛歆培忍不住道:「世子妃,有道是客随主便,我这诗社今日之题目就是咏菊,世子妃既答应作诗,何以又文不对题?」 第二十章 朱赢道:「我是答应你作诗一首,可未曾答应你作咏菊诗一首啊?在场众位夫人小姐皆可为我作证。」 当时便有人附和:「世子妃的确没说要做咏菊诗。」 「是呀,今日盛老太爷七十大寿,贺寿诗更为应景。」 李惠宁笑道:「盛老太爷七十大寿,盛小姐办诗社不为贺寿,却为咏菊,这才是真正文不对题呀。」 众位夫人小姐闻言,不由一阵窃笑。 盛歆培恼羞成怒,知道众怒难犯,便只盯住朱赢,道:「菊品性高洁不畏霜寒,正合我祖父品性,今日我以菊喻人,未觉不妥。世子妃不肯咏菊,到底是不喜菊花呢还是不会作菊花诗?」 菊花菊花,我真想赏你根黄瓜!朱赢心中大骂,面上却波澜不显,只搁下笔回视盛歆培,以一种苦口婆心的语气道:「盛小姐,你如何就不能明白我的苦心呢?今日你结诗社,诗题咏菊,诸位小姐各展才情,必能定出个高低长短来。我一个出嫁了的,何必与你们这些未嫁的小姑娘争一时风头?再者你说菊品性高洁,我也爱菊‘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的高洁品性,但今日乃盛老太爷七十寿诞,做出如此诗句未免显得不吉,所以我干脆不咏菊,改贺寿,一来应你之要求做了诗,二来顺便祝了寿,三来也不与尔等争风头,有何不好?盛小姐一再苦苦相逼,是何待客之道?」 众人闻言,觉得有理,纷纷赞扬朱赢有分寸识大体,同时又为朱赢那句‘你们这些未出嫁的小姑娘’眼神诡谲,要知道盛歆培虽是未出嫁,但也绝对算不上小姑娘了。朱赢心中惭愧剽窃了他人才情,面上却是一片平和温婉。相较之下,没分寸又不识大体的「小」姑娘盛歆培羞恼得两颊涨红,须臾又发白,只因朱赢那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的诗句,是她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的。她连一向引以为傲的才情,都不如朱赢。这一刻,备受打击的盛歆培心中一阵恼恨委屈,不由自主地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几不曾哭出来。 「向来只听闻文人的笔诛口伐比之武将的真刀真枪犹为可怕,我等后宅妇人见识浅薄,不曾见过的文人厉害,不想今日却在世子妃身上得见了。果然好才情,好口舌,这等能耐,难怪乎连街头巷尾的垂髫小儿,都交口称赞了。」随着这道不温不火却又隐含怒气的声音,厅外款款走来一位方额广颐虎背熊腰的盛装妇人,不是旁人,正是盛歆培的娘亲,盛夫人。 跟着盛夫人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位朱赢的「老熟人」,姨太太穆元禧和表小姐文静姝。 盛夫人和穆姨太两家一文一武,本不相交,可自从朱赢抢了文静姝的婚事后,两人都有个十八九岁尚未出嫁的女儿,顿时便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起来,也是一段奇缘。 朱赢见了盛夫人,才知盛歆培的奇葩性格到底是怎么来的,话说长得这么……呃,英武神勇的娘,能生出这么个娇滴滴(至少外表如此)的女儿,还真算得上奇迹,怪不得要含在嘴里宠了。 而「娇滴滴」的盛歆培见了盛夫人,竟像受了莫大委屈般,一个乳燕投林扑入盛夫人怀中:「嘤嘤嘤……」盛夫人一边心疼地抚着她的背一边拿目光砍着朱赢。 朱赢肯受她的气才有鬼,虽说今天盛家是主她是客,但又不是她自己蹭来的,是盛家发帖邀她来的,何况王府还出了那么大一份贺礼。当即旋身往一旁的高背椅上一坐,端出四平八稳的架势,伸手捋一下鬓边秀发,笑得风流毓秀,接着盛夫人的话道:「盛夫人过奖了,虚名,一切都是虚名,浮云而已。」 盛夫人本意是讽刺她,结果见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顿时一口气梗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直憋得脸庞发青。 而厅中其他贵妇小姐则新奇地看着朱赢,心中不约而同地冒起一个念头:「这世子妃性格好生奇特,若换做旁的女子在别家被人这般当众讽刺,怕早就羞愤地掩面而去了。」可她们不知,她们看到的,才不过是朱赢的冰山一角罢了。 朱赢欣赏着盛夫人难看的面色,目光微微下移,在盛歆培身上绕了一圈,又悠悠开口:「盛夫人,传言不可尽信呀,正如我未曾得见盛小姐时,还以为是怎样三头六臂的巾帼英雄呢,如今一见,不过是一言不合就扑入母亲怀中撒娇的小姑娘而已。啧啧啧,真真是人言可畏,也难怪我朱赢这般宽厚良善之人,也被人说成铁齿铜牙口蜜腹剑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惊异而痛快地看着朱赢。须知这盛家母女向来霸道,碍于她们的家世,缅州能与她们一较高下一争长短的并不多。盛夫人自持身份,除了护女心切之外倒也极少故意寻衅,尤其是那盛歆培可恶,仗着家世好身份高家人又疼宠,说话做事百无禁忌,被她得罪过的夫人小姐不知凡几。如今见她被人当众用「三头六臂」「巾帼英雄」来形容,众人心中别提多痛快了,连带的对朱赢的印象都好了几分。 如果说盛歆培方才是假哭,现在便是真哭了。朱赢竟敢这样侮辱她,而她还不能反击,心里真是恨得能抓出血来。 盛夫人见状,气得发钗微颤,怒道:「世子妃,还请你自重身份,留些口德吧!」 「放肆!」朱赢突然变脸,将手中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怒视盛夫人,斥道:「你什么身份?敢这样跟我说话,想造反?」 盛夫人一怔。 众人目光在二人之间扫来扫去,交头接耳。 朱赢站了起来,缓缓向呆住的盛夫人走去,因盛夫人身高比朱赢高了不少,朱赢不想仰望她,是以也没走得太近,隔着差不多一丈的距离对面而站。 「再年幼的君也是君,再势大的臣也是臣。你一届臣妇,见了琅琊王府王世子妃,不但不见礼,反而言语冲撞,谁给你的胆子!究竟是你不把我朱赢当回事,还是整个盛家已经不把王府当回事了?」朱赢眯着眼喝问,虽是年纪尚幼,个子也小小的,却自有一股凌驾于众人之上、让人无法轻视的气势。 盛夫人落到和她女儿一般境地,心里恨得发苦,面上却发作不得。只因朱赢说得句句在理。其实这也怨不得她,整个缅州能让她行礼的也就王府女眷,而原来的孙王妃为人和气并不拘礼,后来病倒后更是几年都不出来交际,而之后的穆王妃虽是脾气不好,但也自视甚高,便是你不行礼,她也不屑来挑剔你,李惠宁嫁了之后,她自觉没有交际的必要,也不大出来走动。至于王府原来的二奶奶罗氏,因为没有品级,所以盛夫人之流也无需向她行礼。是以,盛夫人有好长一段岁月无需向任何女人行礼,渐渐的便习以为常,以为这缅州没有哪个女人值得自己弯腰低头。 但朱赢不同,她是王世子妃,是有品级有称号的,在缅州的女人中可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盛夫人应该向她行礼。 盛夫人自知理亏,欲待上前行礼,又觉面子上过不去,欲待不上前行礼,眼下这场面又不知如何才能圆得过去,一时进退两难,颇见尴尬。 第二十一章 关键时刻,她的好基友穆姨太出来发挥作用了。 「世子妃息怒,盛夫人乃将门虎女,素来便是这样烈火冰河的性子,并非有意冒犯。还请世子妃看在今日乃盛家老太爷七十寿诞的份上,以和为贵,宽宥则个。」穆元禧见识了朱赢的脾气,唯恐她一不高兴也当场给她难堪,是故打圆场的话也说得小心翼翼。 朱赢笑了笑,道:「姨太太不必紧张,我若真想发难,早教人去掌她的嘴。」 穆元禧:「……」 朱赢瞥一眼忍得颊上横肉都在微微颤动的盛夫人,很不厚道地再补一刀:「其实我也是一番好意,行不行礼的有什么要紧?反正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不过是担心盛夫人这般家教,盛小姐何时才能嫁得出去罢了。」 「欺人太甚!」盛夫人忍了又忍,差一点就修成忍者神龟了,谁知又让朱赢这诛心一刀给戳破了功,当即放开盛歆培,竟要冲上前来对朱赢动手。 众人都被这突来的变故惊住了,呆呆的不知如何反应,只文静姝忙对身边的丫鬟婆子道:「还不拉住盛夫人!」 朱赢看着怒目圆睁的盛夫人,道:「都别拉着,让我见识一下这将门虎女的威风!」 文静姝上前行了一礼,对朱赢道:「世子妃,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莫要闹得太难看了,大家都下不来台。」 朱赢道:「又不是我要动手,我怕什么?待她打了我,我再扯她去龙台府大堂上计较。表姑娘,看在大家亲戚一场的份上我也奉劝你一句,世人都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些人莫要与她走得太近了,否则旁人还以为你们是一类的呢。」 文静姝:「……」这口舌果然如传说中一般,胜过刀枪不知多少倍。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自持身份,见出面也未能劝得住,便默默退至一旁。 朱赢看着被人拉住的盛夫人,慢条斯理道:「盛夫人,这儿是盛府,你是主我是客,你若不怕丢人,尽管闹。我朱赢若是不敢奉陪,我给你磕头。」 「谁要在我盛府闹啊?」门外忽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众人循声一看,却是盛府的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颤巍巍走来了,临到门前,她抬眸看了厅里一眼,面上怫然不悦。 盛歆培见自己的祖母来了,且祖母是王爷李承锴的姑姑,论辈分是朱赢的长辈,朱赢无法在她面前摆架子,顿觉是个绝好的靠山,当即酝酿一下感情想再挤两滴眼泪出来去博取祖母同情,可就在她酝酿感情时,眼角余光却见一道红影闪过,她定睛一看,目瞪口呆。 朱赢已抢在她之前扑到盛老夫人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孙辈的大礼,声音朗朗道:「侄孙媳朱赢,拜见姑祖母。」 众人:「……」 盛老夫人:「……」她原本得到汇报,说世子妃在这公然欺负她孙女盛歆培。天可怜见她生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又生了许多孙子,可嫡孙女就这一个,她自然也是疼的,于是急急赶过来打算给盛歆培撑腰。没曾想这世子妃朱赢上来纳头就拜,拜完就看着她笑盈盈的,那笑容比花美比蜜甜,看着倒比她的亲孙女还可爱三分,叫盛老夫人这一腔怒气如何还发得出?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笑脸人还跪着。 碍于朱赢的身份,盛老夫人只得亲自伸手去扶,口中道:「你是王府的世子妃,何须行此大礼。」 朱赢起身,就着盛老夫人扶她的姿势便握住了盛老夫人的手,亲亲热热道:「姑祖母,夫君说他祖母去得早,幼时您待他极好,嘱咐我见了您一定要给您磕头的。」 盛老太爷今日七十大寿,盛老夫人不过六十七而已,还未老到昏聩无知的地步,自然知道如今的王世子是李延龄。这个李延龄她印象不深,只记得小时候略微见过几面,印象中仿佛犟头倔脑不是很讨喜,反倒是那个老二李延年,长得一表人才俊眉朗目的甚是讨人喜欢。 不过朱赢话说得客气,一上来就将盛老夫人辈分地位抬得高高的,盛老夫人自是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责问于她,只得执了她的手,拿出长辈的样子来细细地将她相看一番,夸赞几句,又命人速速封了个荷包来赠与朱赢当见面礼。 盛歆培站在一旁看着占了自己位置的朱赢,见祖母转眼便要被她哄了过去,实在不甘心,冲过来一把扯开朱赢,大声道:「你充什么温良恭俭的好人?」 厅中本来已经渐趋和缓的气氛因为盛歆培这个动作这句话重新降到冰点。 盛老夫人吃惊地看着盛歆培。 盛歆培看到盛老夫人的眼神,自己也惊了一跳。要知道盛老夫人虽然疼她,但并不像盛夫人一样没有原则,是以平常她在盛老夫人面前都是一副知书达理乖乖女的模样。不曾想今日被朱赢气狠了,忘了这茬,竟在盛老夫人面前暴露了原型。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给世子妃赔罪?一个女子,动手动脚,成何体统?」盛老夫人与盛夫人是两个层次,即便她心里并不想这般当众呵斥盛歆培,却更不想让旁人指摘她盛府的家教,是以便板起脸给盛歆培下规矩。 「不碍不碍,我也没跌着,盛小姐与我怕是有些误会,还请叔祖母切勿因我之故责怪于她。」朱赢在鸢尾等丫鬟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子,宽宏大量地劝盛老夫人道。 盛歆培咬牙切齿地看着朱赢一副温柔善良慈眉善目的模样,眼珠子都发了红,抱着盛老夫人的袖子哭道:「祖母,您切不要被她三言两语给骗了。她仗着世子妃的身份,三番两次欺凌我盛家,强夺了我母亲的店铺不说,还不许我盛家的人去她的店里,上次我听闻她店铺开业,本想去为几个小侄女买几个娃娃,顺便也贺她开业之喜。谁想她竟将孙女阻在门外,还拿毒水泼我,若不是孙女跑得快,眼睛都叫她毒瞎了。今天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孙女没有教养嫁不出去,母亲看不过出来相护,却被她好一顿奚落,还说要掌我母亲的嘴。祖母,她这是欺我盛家无人啊!请祖母一定要为母亲与孙女做主。」一边说一边泪珠子成串地往下落,话说完,竟把盛老夫人的袖子都打湿了。 盛老夫人一时倒是犹豫起来,她虽觉盛歆培言行不妥,却也从未见过她哭成这样,倒似真的受了莫大的欺负,且她娘盛夫人在一旁也是脸色青黑,一副气结于胸的模样。若真如盛歆培所言,那这个朱赢所作所为,便有些过分了。 朱赢在一旁察言观色,自然知道盛老夫人本来坚定的心被心爱孙女一哭一求已是软了,她辈分高,又是李延龄嫡亲的姑祖母,若她发难,自己万万没有回嘴的余地,是以忙清了清嗓子以解释的口吻道:「叔祖母,侄孙媳那家店开在兴盛街168号,名为千金笑,就是一间专门卖娃娃的店铺。每季都会推出最新款的娃娃,不定时搞优惠活动,并且凡是娃娃的衣裳都可以根据客人要求定制成大人的哟……」巴拉巴拉。 众人:「……」嗯,这广告打得好。 李惠宁拎着帕子看着朱赢笑。 盛歆培看着朱赢那张勾着微笑不断开合的小嘴,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在干嘛?为她的店铺做宣传?见过脸皮厚的,但真没见过厚成她这样的啊! 第二十二章 盛歆培想打断她,又恐自己控制不住语气惹盛老夫人不悦,遂轻轻推了推盛老夫人。 朱赢口舌伶俐,盛老夫人还未反应过来已被迫听了一大段广告词,正蒙圈呢,被盛歆培一推回过神来,正欲开口,那边朱赢话锋一转:「……因为千金笑就是这样一家店,所以才会与盛小姐闹了场小小误会。诸位夫人小姐,你们说,这专门招待女子的店铺,能让男子随便进?若让男子随便进出了,你们还会光顾吗?所以我就定了两条规矩,第一,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子不得进出千金笑。第二,无关男子不得在千金笑门前方圆四丈内无故逗留。因着这两条,千金笑开业那天,世子爷想去给我压场子我都没让,请他去了斜对面的得意茶楼。 结果盛小姐带了四十侍卫来光顾我的千金笑,那阵势,那场面,知道的是盛小姐排场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砸场子的,吓得我店内客人婢子战战兢兢惶恐不安。我就出门迎了迎盛小姐,对她说店内安全尽可放心,还请将所带之侍卫先遣去喝茶,那般威风凛凛地站在我千金笑门前,就算吓不着人,让城内百姓看了,还以为我朱赢能耐大到能让盛府的侍卫去给我千金笑看门压场子,传出去也是好说不好听不是?后来盛小姐大约也想到这一层,便带着侍卫走了。我倒不曾想原来盛小姐心中还记恨这事,可若说是我存心不让盛小姐进店,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哪个开店铺的会把客人往外推?又不是脑子磕坏了。更何况盛府与王府交情甚笃,我便是不看在盘店于我的盛夫人面上,看在嫡嫡亲亲的姑祖母面上,也做不出这等无礼之事啊。」 厅中众贵妇小姐虽是听说过这事,但传言向来是越传越失真,如今听当事人详详细细地说了事情原委,话里话外透出的内容又颇多,一时不免交头接耳议论此事。 盛老夫人眉头微蹙,朱赢这番话说得条分缕析谦和有礼,实在找不出让人发作的由头。 盛歆培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扑上去撕了朱赢那张能颠倒黑白的嘴!巧舌如簧避重就轻,把责任往旁人身上推了还让人觉着她一片好心,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的女子?只可惜从小到大只有她骂人,没人敢骂她,也就没人陪着她练这嘴上功夫,又哪里会是朱赢的对手?盛家其他房里的媳妇倒是有人想帮她一把,可考虑到朱赢的身份,又放弃了。 不管怎么说,盛歆培她爹是长房长子,是威虎将军,她们的夫婿可没有这样身份和势力傍身,为了迟早要分家的长房得罪世子妃,并不明智。 朱赢见盛歆培嘴唇张张合合却又说不出话来,便似那离了水的鱼一般,心中好笑,面上却和声细气地对盛老夫人道:「姑祖母,我与盛小姐这点误会不过是晚辈间寻常的磕碰罢了,便是亲姐妹之间也难免有拌嘴使性子的时候,说开了便好了,实不值得计较的。啊,对了,方才说要给盛老太爷写首诗祝寿的,正好姑祖母在这儿,还请姑祖母帮朱赢雅正雅正。」朱赢说着,回到方才的书案边,手不停挥美女簪花,不过须臾,便已作(默)成贺寿诗一首,恭恭敬敬双手捧了,递于盛老夫人。 晚辈尚有一笑泯恩仇的气度,盛老夫人作为长辈,又岂能揪住这点小事不放,便也只能借坡下驴了。 盛老夫人接了诗,眼下这篇便算翻过去了。 盛歆培松了口气:败局已定,再绷着也没用。 众人也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去结交世子妃了。话说今天看盛家母女吃瘪真痛快,改日该去千金笑光顾一下以表感谢。 如此一闹便也到了开宴的时候,席上众人让着朱赢,朱赢便让着盛老夫人,众人恭维朱赢,朱赢便恭维盛老夫人,除了盛氏母女被晾在一边外,这顿饭竟是吃得颇为热闹和谐。 饭后,朱赢刚用了半盏茶,前院来了个侍女,对朱赢道:「世子妃,世子爷叫奴婢来问您一声,何时回府?若世子妃还不想回去,他便在前院等您。」 众人听闻,神色不一。独李惠宁仗着与朱赢熟,揶揄道:「盛府到王府不过盏茶时间,这么短的路程,还怕弟妹被人抢了不成,巴巴等着?」当即抬头对那侍女笑道:「去告诉世子爷,世子妃已答应待会儿去我府里做客,让他先回吧。」 侍女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又回转,对李惠宁道:「二姑奶奶,世子爷说他亦有好久不曾去您府里作客了,让您待会儿走时别忘了去叫他。」 李惠宁大笑,推朱赢道:「瞧这难分难舍的劲儿,快走吧快走吧,别让人等急了待会儿连亲姐也不认。」 朱赢嗔怒地瞪她一眼,双颊却漫上薄薄绯红,衬得那瓷嫩的肌肤愈加晶莹剔透起来,姝丽的姿色看得众人一阵艳羡。 她起身向盛老夫人与盛夫人作了别,又与众人打了招呼,便由侍女领着往前头去了。 文静姝望着她袅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门处,想着那头正在等她的人,终究是按捺不住,借口更衣也出了门。 朱赢行至盛府侧门处,远远便见李延龄负着双手站在一株枫树下等她。一树烈烈红枫衬着那一身红锦长袍修长挺拔的男人,便似丹青国手名作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钟灵毓秀风华绝代。更何况那画中人还回头冲她微微笑。 朱赢微笑着迎上去,唤:「夫君。」 李延龄伸手抹一下她鼻尖上微微的汗,心疼:「走这么快做什么?」 朱赢一笑,眼藏慧黠:「怕你等急了。」 在别人府邸,夫妻二人不好过分亲昵,李延龄便趁势捏了捏她琼脂般的小小鼻尖,携了她的手往外走。 不远处的花丛后,一双含泪的眼哀伤而痛苦地看着两人成双的背影,眼的主人几乎抑不住喉间的哽咽。 她想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梦了这么多年,终是看到他的笑了,他的笑童真无邪温柔开朗,可是,却不是对她。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想不到他也会。不再跌宕不羁不修边幅的他,秀骨清像英姿飒爽,一如她期许的模样,可是,身边伴着的却是别的女子。 朱赢,你为什么这般好命?我恋了多年的,你轻而易举便抢去了,我盼了多年的,你易如反掌便得到了。你真有这么好?我不信,我不服! 李延龄夫妇回到王府崇善院,李延龄大约喝了些酒,借着几分醉意便想搂朱赢上床。朱赢觉得吧,反正这男人在家的时候,她是每晚都得加班到深夜,白天就不必再加点了。于是建议李延龄去探望邹氏。 李延龄想想,邹氏入府时自己不在家,昨日回来便睡觉,起来已是夜里,不便去探望,眼下的确该去探望了,于是便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和朱赢两人一同去了风荷居。 邹氏的小姑子杨青额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此刻正与侄儿侄女一起在邹氏房里陪着邹氏。 邹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虽是日日喝着药进着补,还是一日日瘦弱下去,人人都知她时日不多了,于是便想趁她还活着时多多相陪。 李延龄只在邹氏处坐了片刻便出来了,邹氏是明白人,要紧的话都拜托了朱赢,对李延龄便也只剩下感恩戴德。 第二十三章 夫妻俩走到院子里,刚才还风和日丽的天气,这会儿倒是起了风,没几日要入冬了,这风吹在人身上也颇见力道。李延龄见朱赢有些瑟缩,便命随行丫鬟去取大氅,自己和朱赢躲进演武堂避风。 朱赢刚踏进演武堂,一转身就叫男人给圈在了怀里。 朱赢见他圈着自己,却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意思,忍不住回头笑:「怎么了?」 李延龄低下头来,脸颊贴着她的颊侧,轻声道:「谢谢你。」方才他去探望邹氏,见杨青与两个孩子俱都一身新衣,邹氏床上锦褥厚重,房里烧了地龙,连桌上的水果鲜花,都是最新鲜的,便知她是真的用心招待他的故人。 「你是为杨大嫂她们之事谢我?其实完全不必,我不过觉得以你的性子,能得你真心相待拜为义兄的,他必然对你甚好。如今他妻儿妹子无依无靠,而我们又有余力,照顾她们也是应该,就当全你一番兄弟之情。」朱赢道。 李延龄将她又拥得紧了些,半晌,方道:「杨大哥他不仅待我极好,他……实乃为我而死。」 朱赢惊一跳,问:「为何会如此?」 李延龄细细地说给她听,原是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南部崇山郡遭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灾,恰他与杨奇所在的那个营离受灾郡最近,于是奉命前去救灾。崇山郡地势险要,村子之间都是山道相连。那时李延龄十六岁,在营中仍是年纪最小的,体力耐力都比不过杨奇等人,在一次翻越山道时不慎失足,杨奇就走在他身后,见他滑倒便伸手去扯他,结果两人一同滚进一处山坳被雪埋住。营里的弟兄第二天中午才找到他们两个,当时他自己昏着,而杨奇已经死了。他把自己身上的棉袍脱下来裹住了李延龄,换得了他一线生机,而他自己却活生生冻死了。那时,他儿子才堪堪两岁。 这些年,他有心照顾杨家的孤儿老幼,却碍于军务倥偬不得空,平日里只得寄些银子过去让她们得以吃穿,不曾想杨奇父母先后去世,邹氏年纪轻轻又染恶疾,思之,实是愧对杨奇得很。 朱赢安慰他:「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很多事情就算人再有心也是无法改变的。眼下我们能做的无非是让杨大嫂安静放心地度过这最后一段时日,好生照顾那两个孩子,再给杨姑娘仔细寻摸一户好人家嫁了,如此,你杨大哥泉下有知,应当也能放心。」 李延龄点头,道:「我在府里呆不长,这一切便都拜托你了。」 朱赢道:「旁的倒没什么,只那杨姑娘的婚事,你也全权交我负责么?」 李延龄道:「这我更是不懂的,自然交予你负责。」 朱赢笑得狡黠:「那我可不敢保证不让她受委屈哟。」 李延龄:「……」 「一个女子出嫁要丝毫不受委屈,那样的婆家我可找不着,便是你这么好,刚嫁来那会儿我还觉着委屈呢。夫君若怕她受委屈,便从自己手下找个知根知底的娶了她,有你在上头压着,人家自不敢给委屈她受。」朱赢伸出尖尖手指戳着他的胸道。 李延龄想了想,道:「不妥,我管天管地难道还管到人房里去?。」 「那如何是好?」 「大不了到时你寻摸了人家,将对方情况实言相告,夫婿人选也让她亲眼瞧一瞧,若她自己愿意的,嫁过去便是受些委屈,只消不是缺吃少穿刻意虐待,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最多到时多给她一些陪嫁便是了。」李延龄道。 朱赢得了他这话,便应承下来。 李延龄捧了她的脸,看着她清澈的眼,道:「你可知你有个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才一个好处啊?我还以为我浑身都是呢。」朱赢神情娇俏地睨她。 李延龄笑了,低头与她额头相抵,亲昵道:「嗯,浑身都是好处,不过我要说的是最大的那个。」 「什么?」 「我觉着在你心里,人好似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你的心,很平,很善。」 「谁说的,我不也使唤丫头驱使仆役吗?我还动不动就抬出身份来压人呢。」 「嗯,你是使唤丫头驱使仆役,可你也对他们和颜悦色,与她们谈笑风生,比起主仆,倒更似将他们当做你花钱雇来的百姓,彼此间不过是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的关系,而非执掌生死左右命运的关系。至于抬出身份来压人么,我更愿意相信这不过是你规避麻烦的一种手段罢了。」 朱赢为男人对她的了解而吃惊,表面却道:「别将你夫人我想得太好了,其实我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口蜜腹剑残……」话还没说完已被李延龄堵了嘴。 「口蜜是真的,腹剑么,我还真没发现。」李延龄一边吻着她的唇一边掐她柔软纤细的腰肢找剑。 朱赢被他掐得直痒,笑着挣扎:「你说话便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李延龄手下愈加放肆,道:「我明明只动了手,哪有动脚?你冤枉我。」 「讨厌!喂……」 夫妻二人在演武堂嬉闹半天,丫鬟也取了大氅来了,便一起回了和光居。 凌霄已经回来了,带了雇工合同给朱赢过目,李延龄甚是好奇,刚把朱赢抱腿上想与她一起看,那边下人来报说王爷有请。 李延龄出门时,恰许琳琅过来求见朱赢,一抬头便见门内出来一个挺鼻薄唇剑眉星目的男子,穿一袭烈烈如火的红锦长袍,一头长发被精巧金冠束得一丝不乱,尊贵逼人英气勃勃,竟是平生未见之英伟男儿。 那金冠出自她手。 许琳琅心中大动,闪了神,愣愣地看着李延龄,直到身边传来旁的侍女的行礼声,她才猛然回神,头一低便欲屈膝行礼,李延龄却早已大步流星地越过她去了,竟是目不斜视。 许琳琅咬了咬唇,一抬头,发现鸢尾正站在门内看着她,见她抬头,淡淡道:「公主叫你进去。」 许琳琅收敛心神来到内室,向朱赢行礼,朱赢一边翻着雇工合同一边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两颊红晕上略停了停,复又埋头去看合同,问:「这些日子呆得可还习惯。」 「吃穿住行俱都十分妥帖,多谢公主收留我们母女。」许琳琅低着头道,她也知自己双颊发热,可恨左右不了。 「嗯,那你此番来找我,所为何事?」朱赢眉眼不抬地问。 许琳琅摸着袖中的几张纸,她本想说不想在院里尸位素餐,愿凭一己手艺,给朱赢当个首饰匠人,可……不知为何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从袖中抽出那几张纸恭恭敬敬递上去,道:「公主,这是奴婢家传打首饰的技艺,公主对奴婢与奴婢母亲有再生之恩,奴婢无以为报,愿将此物献于公主,聊表谢意。」 「不必了。」朱赢道。 许琳琅一愣。 「之前让你打造的金冠我挺喜欢的,给世子爷戴了,很是相配。你既有此手艺,我也不愿埋没了你,我那千金笑二楼还空着呢,你若愿意,我负责设计,你负责打造,我们便也开个首饰铺子。」朱赢抬眸看着许琳琅道,「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给我干活,但凡有首饰卖出去,你都可从中分成,你意下如何?」 第二十四章 许琳琅心中乱糟糟的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方纳头拜倒:「一切但凭公主吩咐。」 「公主。」凌霄忽急匆匆进来,「不好了,千金笑那边来报,有位小姐不见了。」 「什么叫有位小姐不见了?」朱赢问。 「一位小姐带着丫鬟去我们千金笑,前一刻还在二楼喝茶,丫头不过一转身,那小姐就凭空不见了,前门后院的人都未曾见有人出去,现下那丫头正在店里哭呢。」凌霄一脸的不可思议。 朱赢不再多问,换了衣服直奔千金笑。结果在门前就被人给拦住了。 「一条小鱼破浪来,见过猪淫公主。」头戴红花的白面小生恭恭敬敬地对朱赢行礼。 朱赢:「……」阴魂不散? 「壮士你好,壮士再见。」朱赢快速说完,绕过他欲走。 「公主不必着急,那位姑娘已安然返回,毫发无损。」江虞跟在朱赢后面道。 朱赢倏然回身看他。 江虞讪笑:「求见公主而不得,万不得已而为之,公主见谅,见谅。」 「穆小峰,把这厮押起来。」朱赢喝道。 穆小峰等人一拥而上,将江虞押住。 「公主,你、你这是意欲何为啊?在下虽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但你若想让我当你面首……」话还没说完,已叫穆小峰肚子上揍了一拳,当即痛得弯下腰去,随行侍卫很有眼色地找来一块破布,看颜色也不知是抹地的还是擦桌的,瞧也不瞧就往江虞口中一塞。 江虞「呜呜」地看着朱赢直瞪眼。 朱赢一转身进千金笑去了,到了二楼,见了那位失而复得的小姐,见她非但丝毫无恙,居然还满面娇红,不像受了惊吓,倒像会了情郎一般的模样。 朱赢心中好生奇怪,小心翼翼地与她聊了几句,见她不像嗑了春药,也无将今天之事声张之意,于是令店中侍女好生包了几个娃娃给她,安抚一番便又自下楼去。 到千金笑门口见了江虞,朱赢手指着他道:「再乱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你舌头。」 江虞点头不迭。 朱赢便让穆小峰等人放了他。 江虞忙扯出口中破布,「呸呸」地直吐唾沫。 「跟我来,今天一并把话说清楚了。」朱赢转身往得意茶楼走。 江虞忙跟上去,狗腿道:「公主,三楼早定下包间了,公主请。」说着竟在前面带起了路。 朱赢叹气,遇到这样的奇葩也真是没办法。 连穆小峰在内朱赢带了四名侍卫上楼,其他的就留在茶楼门前。 推开三楼包间的门,朱赢刚欲进去,身形却猛的一顿。 里面已经有人了。 一个男人,看样子绝对不满三十,四肢舒展仪态闲适地坐在窗边,一袭银灰色色泽光润的皮裘包裹着他高大匀称的身材,略显棕色的长发狂野不羁地披散着,只在额上束了一条镶嵌玛瑙的金属抹额。听见门响,他有些懒洋洋地转过头来,一张英俊深刻得让人过目难忘的脸庞,那双颜色深邃弧度却张扬的眸子在看到朱赢的刹那蓦然爆出一团蹲守已久的野兽乍见猎物现身般的灿然光彩,看得朱赢心中一缩,直觉危险之下,转身便要离开。 「哎,公主,怎么来了又走?」江虞唤住朱赢。 朱赢被他喊得回了神,强自按下心中那股不安,停步回身。 包间里那男子已经站了起来,棱角分明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彬彬有礼的微笑,远远地朝着朱赢作揖。然而一抬头,那双眼仍是野性难驯侵略性十足。 朱赢打量着他,这男子身材十分高大,目测似乎比李延龄还要高上一些,宽肩窄腰四肢劲长,想必也是个练家子。新城虽冷,却还没有冷到需要穿皮裘的程度,这男子这身打扮,显是来自更冷的地方,比如说,北面。且面容打扮均有异于朱赢见过的新城百姓,难不成…… 朱赢心生警惕,问江虞:「这是何人?」 江虞笑道:「公主,这位公子,论起来跟你可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他是陶朱会会长赵大掌柜的长子,陶朱会赵大掌柜你总听说过吧?」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朱赢稳了稳心神,借扶着鸢尾手腕的便利捏了捏她的手,鸢尾心领神会,转身下楼,找到茶楼门外的侍卫,低声吩咐:「若待会儿三楼有何异动,你们三个上去支援,你速回王府报告世子爷。」四名侍卫领命。 朱赢进了包间,在男子对面坐下,穆小峰等四人在她身后一字排开。 「原来是赵公子,听闻赵大掌柜对我缅州颇有成见,来往船只都不许替缅州商人夹带货物,不知赵公子此番前来,又有何贵干?」思及此处离王府不过两个街口的距离,朱赢心中稍定了些。在自己地盘露怯,传出去未免教人耻笑。 赵翀本来正盯着帷帽面纱下朱赢朦胧不清的脸瞧,闻言倒是笑了起来,向后靠在椅背上,虽动作不多,也看得出来刻意收敛了气势,却仍是隐隐透出一股子尊贵雍容的气度来,迥然于芸芸之众。 一个商人之子有此气势,让朱赢心中好生不解。 「看来朱赢公主对家父颇多微词啊。」他拿出一块令牌,少见的紫金质地,上面一只雄鹰刻得栩栩如生。令牌放到桌上,他用一根劲长的手指推了过来,道:「有此令牌,每月初一十五,凡是经过龙堰渡的船只,任凭公主调遣。」 朱赢瞥了那令牌一眼,又给他推了回去,道:「无功不受禄,赵公子还是直抒来意吧。」 赵翀盯着那只昙花一现般润白莹滑的手,颇有些意犹未尽,道:「既然公主如此爽快,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他本来就坐在窗口,当即便对窗外做了个手势。 朱赢转头朝窗外一看,斜对面的客栈里鱼贯出来二十个大汉,抬了十只红木铆钉的大箱子到千金笑门前,放成两排。 「听闻公主开了一间染坊,我希望将来除了缅州之外,公主染坊出来的布在其他地方的经销权,能归赵某所有。这些,便是订金。」赵翀道。 朱赢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道:「但闻政治投机有烧冷灶的,没听过这做生意竟也有烧冷灶的。赵公子,缅州不产棉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赵翀微微笑:「缅州不产棉是真,但只要公主开口,赵某能担保,公主染坊的坯布,一年到头都不会短了。」 朱赢收敛了笑意,问:「你到底意欲何为?」 「挣钱啊,缅州虽不产棉,但有公主在,缅州新城,只怕很快就会成为北方最大的布匹批发市场之一,赵某不过想要先下手为强罢了。」 「我不知赵公子信心何来,不过对于染布一事,我的确没有想得那般深远。赵公子之请求,只怕我无法答应,还请赵公子将订金收回。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告辞。」朱赢说起,起身欲走。 「公主,前一阵子赵某去了一趟隆安,遇着个双腿残废坐着轮椅的老妇人被人追杀。」 朱赢猛然回头。 赵翀笑得人畜无害:「赵某闲极无聊便救了她一命,如今她正在赵某府中做客。不知公主是否认识此人?」 朱赢捏了捏掌心,回身面对赵翀,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赵公子倒是有备而来。只不过赵公子如此行事,可有考虑过后果?」 「后果?」 朱赢一挥手。 第二十五章 穆小峰等人拔刀而上。 赵翀坐在窗边不动,任穆小峰的雁翎长刀搁上颈项,只看着朱赢笑:「想不到公主原来是这样直爽的性子。」 江虞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两人一句句谈掰,最后兵戎相见,忍不住跳出来一脸茫然道:「喂喂,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要做朋友的吗?」 朱赢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活宝。 「说,怎样才肯放人?」朱赢推开江虞,开门见山。 雪亮的长刀离脖颈仅毫厘之差,赵翀浑不在意,甚至还慢悠悠端过桌上的茶杯慢饮一口,随后仰头看着朱赢懒洋洋道:「公主,虽然我很欣赏你暴力直接的处事方式,但眼下,这方式解决不了问题。」 朱赢不语,她心里明白,就算他是赵芝祥的儿子,就算有传言说李承锴与这赵芝祥不合,但自己也绝没有理由将他就这样当场斩杀。她原本只想将他制住,用他来换尚嬷而已。但,从穆小峰刀搁上赵翀颈项的那一刻,朱赢看到斜对面那家客栈从二楼至三楼临街的六扇窗户突然全部打开,一眼望去,每间房里至少都有十个人。加上千金笑门前的二十人,只要赵翀愿意,他随时可以反败为胜。 朱赢挥了挥手,令穆小峰等人收了刀,自己重新在赵翀对面坐下。 「赵公子此行,果真单为生意合作而来?」朱赢问,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慎重。 见她重新坐下,赵翀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满意弧度,道:「原本是,不过,眼下我改变主意了。」 朱赢看他。 赵翀也不卖关子,直言道:「生意合作一事我可以给公主时间考虑,至于那位老妇人,公主要她回来也简单,只要公主将帷帽摘下,让赵某一睹芳容,赵某即刻便放人。」 听到如此无礼的要求,穆小峰等人气愤难平,手都按到了刀柄上。 朱赢倒还算镇定,摆了摆手道:「你爱放不放,不过是个已经赎了身的奴婢,你放了,于我也没多大好处,你不放么,正好尚嬷无依无靠无亲无故,倒要多谢赵公子为她养老送终。」 赵翀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一口牙既白且利,莫名让朱赢想到了一句话:武装到牙齿。 同是男人,他的笑与李延龄完全不同。李延龄甚少笑,更少哈哈大笑,但只要他笑,那笑容都是由心而发干净明澈的,看他笑你会被他感染,心里平静而温和。而这个赵翀的笑给人的感觉却是他是狩猎者,而你是猎物,他观察着你,你做出了什么滑稽的动作,让他觉着有趣,所以他才笑了。她甚至能从他笑容里捕捉到浅浅的戏谑和掠夺的欲望。 这让朱赢十分疑惑且不舒服,于是决定速战速决,她扭头看了一下千金笑门前的大箱子,对赵翀:「赵公子,你的提议我答应了,虽然此时说这些未免有纸上谈兵之嫌,但我回去会先拟一份合作契约给你,若赵公子没有急事,不如在新城逗留两日,一切开销算在我朱赢头上,就当我替我夫君尽地主之谊了。」 赵翀兴味盎然地看着她,修长的指在桌沿一下一下扣着,眼角上挑的眸映着窗外的天光泛出一丝奇异的刚蓝色,道:「公主之心意,赵某心领了,只是这地主之谊,怕是不用公主代劳了。」 话音刚落,楼下上来一位王府礼官,身后跟着几名王府侍从,进了门见朱赢也在,王府礼官有些发愣,先见过了朱赢,这才对赵翀道:「请问这位可是赵翀赵公子。」 赵翀神情淡然:「正是。」 礼官恭敬道:「赵公子,王爷请赵公子去王府一叙。」 赵翀侧脸冲朱赢一挑眉,道:「公主,赵某就在王府等你的契约了。」 看着那高大的男人步履从容地跟着王府礼官下楼去了,朱赢瞪着江虞,问:「这人到底是谁?」 江虞苦着脸道:「公主,你受了他的气也不能撒我身上啊,我家老大都不敢对他怎样,我又能怎样?」 「什么意思?」 「这个赵公子别的不多,就是钱多,每年我们罔象岛一大半的用度都是他给的,所以他们陶朱会的船才能在涪江穿行无阻啊。而且他的手下还特别能打,有一次带了十几个人上岛,当着我们二百多兄弟的面把我们老大给生擒了,这不我们老大迫于无奈,只得供人驱使了嘛。不过好在他手下能办事的人多,倒也不经常来支使我们罔象岛的人。这次不知从哪儿听得了你猪淫公主的名头,派人找上我们老大,让我们带他来新城找你。我上次不是来找过公主一回吗,所以这倒霉差事就落在我头上了。」 朱赢疑虑,她有什么名头在外?再者,这赵翀看来神通广大的,他想来找她难道自己不能来,为何一定要叫罔象岛的人带他来? 「他见了你之后,只让你带他来新城,没说别的?」朱赢问。 江虞想了想,道:「他似乎对公主你写给我们老大的话本子也挺感兴趣的,问得很详细,还问了我第一次与你见面的情景。」 「那我店里那位小姐的失而复得又是怎么回事?」 「那也是赵大公子的主意,我们来了之后不是见不着你吗,他就说只要一个小小伎俩,你顷刻便来。我与他便在这里候着,也不知他手下如何行动,果然没多久你便来了。」 朱赢眉头愈皱,越想越觉得这男人不简单。 「他真是赵芝祥的儿子?」思虑半晌,朱赢问。 「千真万确,听闻赵芝祥之所以能创立陶朱会,他这个长子功不可没,否则崑州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哪轮到他一个从缅州逃离的王府庶子去建功立业?如今陶朱会会长虽然还是赵芝祥,但实际上的主事人早就变成赵翀了。」江虞道。 这样一个男人,名利、地位、能力和人脉,一样不缺,为什么会在此时找上她朱赢?贩布?呵,她这么点家当,全送给他也未必能让他掀一掀眼皮吧。那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朱赢百思不得其解,心事重重地起身要走。 「哎哎,公主,我们老大那话本子……」 「继续去找施耐庵吧。」江虞讪讪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朱赢没好气地给顶了回去。 朱赢带着穆小峰等人来到千金笑门口,看到那十个红木铆钉箱,觉得实在扎眼,便对穆小峰道:「先搬进去吧。」 穆小峰得令,一挥手,八名侍卫加上原本千金笑门口那两个一起围过来抬箱子,朱赢进店选定了存放箱子的地方,等了半晌不见穆小峰等人进来,出门一看,十个人满头大汗地在那绷得脸红脖子粗,箱子却纹丝不动。 竟然搬、不、动! 朱赢想起方才那十个大汉从客栈里把箱子抬出来的轻松劲儿,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怪不得明明能用银票却不用,原来还存着这份耀武扬威的心思在里头呢。 「罢了,去把院里的板车拖出来,直接运回府里去吧。」朱赢道。 回到和光居,见李延龄负着手身姿挺傲地站在窗前,朱赢绷着的心弦一松,过去与他并肩而立,朝窗外张望,问:「看什么呢?」 李延龄回过神来,伸手将她揽在怀里,默了半晌,低头看着她道:「对不住。」 「怎么了?」朱赢仰头看他。 第二十六章 李延龄眼神矛盾,歉疚道:「方才父亲跟我说要我留在府里,慢慢熟悉政务,我……拒绝了。」 朱赢愣了愣,嫣然一笑,道:「这决定没错啊,为何要道歉?」 「你也觉着没错?」李延龄眼睛一亮。 「熟悉政务,就算继位了再熟悉也不迟,但兵权一旦卸下,再要掌,可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做到的了。以你目前的情况而言,自然是继续掌着兵权的好,至少,即便有人看不惯你,也不能轻易动你。只消你自己不犯错,不提出,王爷想要卸你的兵权,也不是那样容易的。」朱赢道。 李延龄眼中的矛盾之色减了些,愧疚之色却又浓了些,道:「自入了军营之后,说实话我没想着会再回来,也没想过要成家,一直以来都一门心思扑在军营里,只觉得即便将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无妨,就算不枉这辈子投生为男儿。可有了你之后,我却时时后悔过去的日子过得太单纯,以致于如今全了我自己的心意就无法兼顾你。今日父亲提出让我留在府中时,想着从今后能与你朝夕相伴,我差点就一口应承下来。可最后关头,想起我营里那帮生死与共的弟兄,我还是拒绝了。不管这个决定正确与否,我都觉着对不住你。」 朱赢摇摇头,道:「夫君,你别这样想。倘或你是个无用的,就算天天陪着我,又有什么用?无非夫妻两个一起受欺辱罢了。而你有权有势,就算常年不在我身边,又有谁敢动我?你地位稳了,我才有安稳日子可过,至于眼下的分别与思念,都是可以忍耐的。待你将来继承王位,便再无人能分开我们了。夫君,我朱赢虽是女子,却也知大局为重的道理,你不必牵挂我,只管去做你该做之事,我永远在你身后守着你。」 李延龄闻言,再没说话,只默默地将朱赢抱入怀中,拥着不放。 朱赢连夜拟了一张满庭芳布庄经销商合同并收到陶朱会赵翀十万两银子的字据一张,派人送给江虞,请他代为转交。 赵翀一直未有回复,三日后离开了王府。 第四日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就在初雪的这天夜里,邹氏去了。 朱赢为她买了棺木置办了墓地,好生发送了。 邹氏下葬的第二天,邹氏的女儿杨淳和儿子杨滨便来求见朱赢,见了面,两个孩子一言不发,先跪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谢朱赢为他们的母亲操办后事。 朱赢忙叫丫鬟扶他们起来,她一早为他们打听了一个私塾,就在新城南区,虽不是公子小姐们上的那种贵族书院,但听闻先生的人品水平都不错,是以想送这两个孩子去学点东西。 她将自己的想法略提了提,杨淳便道:「多谢婶娘为我们姐弟费心,杨淳是女子,小时候托叔叔的福念过几年私塾,该识的字也识得差不多了,自觉再学也无甚必要。听府里的丫鬟姐姐说婶娘开了一个纺纱织布的厂,杨淳斗胆,想去婶娘的厂里做工,纺纱织布杨淳俱都会的,如此,弟弟的束修与日常嚼用便由杨淳来负担,不知婶娘能否应准?」 朱赢道:「你年纪尚小,岂能去厂里做工?你既叫我一声婶娘,便安心在府里呆着,不要胡思乱想。你叔父与我几百人都养了,难道还养不起你们两个?」 杨淳道:「叔父与婶娘对我们姐弟两个好,我们心里都知道。但是娘生前总是教育我们,说我爹生前与叔父交好,那是他们两个之间的情义,与我们没什么关系的。叔父如今关照我们是看在我爹的份上,自觉应当,但其实并不应当。若是所有的朋友在对方去世之后都必须要照顾对方的家人,只怕这世上就没有多少人敢交朋友了。我娘说恩多难报,人生在世,只有自食其力才能活得安稳。婶娘,杨淳不懂事,只知道听我娘的话,若是有什么说错的地方,请婶娘看在我爹娘的份上,不要生杨淳的气。」 朱赢再想不到一个这个时代的农村女子能有这般见识,若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邹氏的老公杨奇必然也是个极明事理极好的人了,李延龄这厮交朋友倒是颇有眼光。 她伸手,把两个孩子叫到自己身边,摸着两人的头道:「懂事得都叫婶娘心疼了。这样吧,此事待我与你们叔父商议一下,若他同意,婶娘便答应你们。」 晚上,朱赢将此事与李延龄说了,李延龄果然担心杨淳年纪太小,去厂里做工会不堪重负。朱赢提议可以让杨淳去试两天,若是不能胜任,也不能怪他们不答应,若是能胜任,朱赢便在甘棠村办个私塾,让杨滨白天去甘棠村读书,晚上就与杨淳一起住在厂里的员工宿舍,如此,既不用担心安全,也免了他们姐弟分离,更全了他们想要自立自强的心意。 李延龄身负杨奇救命大恩,如今邹氏已死,自是唯恐亏待了他这两个遗孤,于是顾虑颇多。 朱赢劝他:「夫君,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比起让这两个孩子一世安稳都尽系你我之身,何如给他们自我成长自立门户的机会?反正也不是去别处,我们还是能时常照看着的,若有不妥,再接回来就是。」 李延龄听她说得有理,便也不再反对。 而风荷居这边,杨淳杨滨和他们的姑姑杨青坐一处吃晚饭,杨淳道:「姑姑,今天我已经去求婶娘让我去她厂里做工了,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 杨青不假思索道:「你别想了,你叔父绝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叔父不会同意,但我更相信婶娘一定能说服叔父。」杨淳道。 「为什么?」杨青问。 杨淳道:「因为叔父喜欢婶娘啊,以前爹活着的时候,对我娘不也是言听计从?」 杨青撇了撇嘴,伸出手指戳着杨淳的额头道:「你就是傻,去厂里做工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在这府里奉承你叔父,说不定还能认你做个义女,将来不计是婚配还是陪嫁,哪样不沾光?」 杨淳低了头不说话。 「姑姑,那你要留在府里奉承叔父吗?」一直不做声的杨滨忽然问。 杨青脸一红,道:「小孩子胡说什么,我奉承他……我做什么奉承他?」 「说的也是,听府里的丫鬟姐姐说叔父呆在府里的时间少,姑姑要真想奉承,还是奉承婶娘比较可靠,毕竟这院里都是靠婶娘在过日子呢。」杨滨道。 杨青闻言,脸又是一白。 「姑姑,你到底跟不跟我们去啊?」杨淳问。 杨青将筷子一掷,道:「冰天雪地的,谁耐烦去那里挨冻,过了冬再说吧。」 次日,朱赢命丫鬟们给两个孩子收拾了行李,亲自坐车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满庭芳。 本以为要走那下了雪的湿泞田垄了,谁知刚到甘棠村口,便见一条两丈宽石子大道长龙般穿田而过,看方向,竟是通向她的满庭芳的。 她心中疑虑,命车夫驾车上了那石子大道,往常要走大半个时辰的路,此番不过片刻即到。满庭芳厂门外的小广场一侧居然砌了马棚,一辆比寻常马车宽和长都要超出几尺的豪华马车卸在一旁,而马厩里,四匹通体纯黑的神骏正在吃着青干草。 第二十七章 当朱赢在三七的办公室看到赵翀时,她简直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为什么放他进来?」朱赢朝赵翀那边一扭头,问三七。 三七懵了,道:「赵掌柜给我看了一张你收他十万两银子的字据。」 「那又怎样?」朱赢问。 三七:「门前那条路也是他修的。」 「与你何干?」 三七:「他还说我干娘在他那儿。」 朱赢:「……」 「罢了罢了,先去把这两个孩子好生安置一下,房间里一定要烧地龙,别把人冻坏了。」朱赢吩咐三七。 三七马上带着杨淳杨滨出去安排了。 「原来赵公子真正感兴趣的是我这间厂子,怎么样?卖给你?」朱赢在三七堆满了各色布样的书桌后坐下。 「包括里面的人吗?」赵翀手中把玩着一块挂着璎珞的金色令牌,仔细看去,竟是琅琊王府的通行令,有此令牌在手,缅州大部分城池都能畅行无阻了。 朱赢瞳孔缩了缩,道:「赵公子真会开玩笑,厂子里这些人都是治下百姓,正经良民,非奴非婢的,我有何资格买卖他们?」 「以公主的权势,加上赵某的财力,买卖任何人都不会太难。」赵翀抬眸看她,目光在她的帷帽上逡巡一圈,又露出那种让人不太舒服的笑容:「听闻公主素日甚是平易近人,为何独独对赵某颇多猜忌?」 朱赢硬邦邦道:「赵公子富贵逼人一掷万金,按理说赵公子投我以桃,我该报之以李,却不知在赵公子心中何物能算是李?无功受禄无以为报,面对赵公子时难免气短了些,非是忌惮。」 「听公主弦外之音,是觉得赵某那十万两订金太多了,显得赵某居心叵测?那不如这样,公主觉得订金多少合适便留多少,剩余的,算赵某入股如何?」 赵翀语气一贯的懒洋洋,却听得朱赢悚然一惊,他刚才说什么?入股?这、这家伙莫非也是穿的?还是这个朝代原本就有这个说法,只是她不知道?或者这个入股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就在朱赢惊疑不定时,三七手里拿着一卷布料兴冲冲地跑进来,道:「公主,您要的孔雀蓝色染出来了。」 前一阵子朱赢自己调了几种当下染布行业没有的颜色,印在纸上,要求染坊染她要的那几种颜色。 其他的倒是都折腾出几分样子来,唯独这个孔雀蓝,怎么染都与朱赢要求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如今三七捧来的这料子虽颜色在朱赢看来仍有细微差别,但非专业人士基本已经看不出区别来了。 「你带回来的这几个染布师傅到底还是有些真本事的。」朱赢细看着料子道。 三七尴尬:「其实是赵公子昨天带了两位染布师傅过来……」余下的话已经不必说了。 朱赢再次无力。 「赵公子,你看,你有钱有人有商路,做什么非得跑到我这穷乡僻壤来?」朱赢问。 「就凭我长这么大,从没听说过有一种蓝,名为孔雀蓝。」赵翀站起身走过来,高大的身材让朱赢压力陡增,转身就走到了三七的书桌后,穆小峰等人在门口蠢蠢欲动。 赵翀笑着摇了摇头,就这样走了出去。 朱赢本以为他待会儿还会再回来,不想没一会儿耳边传来了马嘶声,叫侍卫去看,却说厂门前那四驾马车已经离开了。 「他到这里来都做了什么?」朱赢问三七。 三七道:「昨天下午他带了两名染布师傅过来,我陪着他在厂里转了一圈,他就走了。今天上午他过来后一直坐在我这里,没出去。」 「他带来的人呢?」 「昨天和今天他都只带了一个马夫,昨天那马夫从始至终一直在员工休息室没离开过,今天奴才还没来得及去问伺候的人。」三七道。 朱赢沉吟:这人说出入股两个字,本以为他也是穿的,可他又说从没听说过孔雀蓝……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这又是扔钱又是给人又是修路的,怎么感觉他才是最大的老板,而她只是给他打工的。 「公主,这姓赵的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要跟咱们套近乎?」三七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货,前一刻还贵客般的捧着,一口一个「赵掌柜」,如今见朱赢不待见他,立马就变成「姓赵的」了。 朱赢冷笑:「什么人?冤大头。」说完猛然想起一事,问三七:「关于尚嬷,他说什么了?」 三七喜形于色,道:「他叫我三天后的上午去码头接人。」 朱赢缓了口气,道:「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尚嬷能回来,他总算大功一件。」 正说着话呢,忽简书从门外进来,急惶惶道:「奶奶,大奶奶没了,您赶紧回府吧。」 朱赢一惊,问:「大奶奶没了?如何这样突然?」 简书欲言又止,面色为难。 「都是自己人,你直言无妨。」朱赢道。 简书道:「辉先院那边说,大奶奶是吃了前两天你给的那棵参才没的。」 朱赢:「……」 朱赢回到王府时,听闻王爷李承锴等人皆在辉先院的正房,于是又赶了去。就如罗氏暴毙那晚的启贤院一般,辉先院也是一团乱,下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有那四处乱窜浑水摸鱼的,也无人管。朱赢一路走到正房,刚要进门,就听里面李延龄声音冷硬道:「……什么毒,从哪儿来,一点点往下查,只要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总有蛛丝马迹。谁再让我听到一句没有真凭实据的诋毁之词,我叫她下半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朱赢抿了抿唇,迈进房去。内室里依稀传来两个孩子的哭声,李承锴面色不善地坐在首座,穆王妃大约还在头痛,没来。稍有经验的鳏夫李延年正在安慰新晋鳏夫李延寿,李延寿身边站着那个骄矜的妾,不过此刻她脸上不见骄矜,倒见几分愤愤不平。一旁立着几个愁眉苦脸的王府大夫,在场的唯一面色还算正常恐怕就算李延龄了。 朱赢向李承锴行了礼,又向李延寿说了几句节哀,便坐在了李延龄旁边,李延龄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听李延龄方才之语,孟氏应当确系中毒而死,而关于她为何中毒,大约这房里之人也讨论了一会儿了,尚未有定论。听了李延龄的话,李承锴思虑一阵,道:「既如此,先派人下去查着,丧礼也不可耽搁,延寿,你需尽快振作。」 李延寿擦了把泪,低声道:「是。」 李承锴站起,看样子是要走了,道:「既如此,都别在这……」 话还没说完,内室忽冲出来一个少年,定睛看,正是李褀念。他肿着一双眼,重重地跪倒在李承锴脚前的地砖上,哭着道:「祖父别走,孙儿知道是谁害了我娘,求祖父为孙儿做主!」 「褀念,休要胡闹!」李延寿喝道。 李褀念置若罔闻,固执地看着李承锴。 李承锴看着少年倔强的眼,恍然间想起十数年前也有那样一双倔强的眼,怎样骂,如何打,都不能让他软弱分毫,便是痛昏过去,闭上的前一刻,那双眼的眸光仍是倔强如铁。只是那时的他,似乎从不分辨。 他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道:「你说。」 「就是她!」李褀念伸手一指李延寿的妾,愤恨道。 第二十八章 那妾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褀念是指她毒害了正室,登时失态地尖叫:「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就敢这样乱冤枉人!」 她一个妾室,这等场合除非李承锴恩准,否则她绝无开口的道理。果然,那妾话音方落,李承锴便皱着眉冲站在门口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卫立刻过去,一个押住妾室一个狠狠甩了她两巴掌,冷斥:「闭嘴!」 妾室被打得脸颊肿胀唇角破裂,鲜血沿着小巧的下颌稀稀拉拉往下落,却又不敢反抗,忍不住扭头向一旁的李延寿投去求救的目光。 李延寿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此刻替她求情。 「你继续说。」李承锴对李褀念道。 「这毒妇自进了院子,对我母亲从无半分尊敬,仗着父亲宠爱,看院里库房多了什么好物件,变着法儿的也要刮了去。此番我母亲生病,小婶娘送了那棵千年老参过来,我怕她趁机又拿了去,便与妹妹轮流看着。昨夜妹妹刚与我说看见她拿别的参换走了小婶娘送来的那棵参,孙儿本想着今天去找她理论,不想我娘居然……」说到此处,李褀念悲从中来,忍不住又掉起泪来,强忍着哽咽道:「祖父但派人去她房中搜上一搜,若是小婶娘送的那棵参在她房中,那我娘无疑就是被她毒死的。」 李承锴闻言,立即令人去搜。 不多时,居然真的搜来一棵粗壮老参。 既然是朱赢所赠,自然要拿来先给朱赢过目,朱赢看一眼那盒子,道:「这盒子不是我所赠,不过因为那棵参乃是上赐,我依稀记得御赐礼单上写着该参状若小儿,有参须六十三根。」 侍卫打开盒子,众人一看,那参果然粗壮圆润状若小儿,王府大夫上来细点一番,禀知李承锴参须六十三根。 那妾室满目震惊,连连摇头,却不敢吱声,伸手向李延寿求救,却见李延寿呆愣愣地看着她,似是已经相信是她毒杀了孟氏。 李承锴挥手让侍卫将其押走,孟氏被害一案告一段落。 辉先院开始着手孟氏的后事,朱赢和李延龄便先回崇善院。临走,朱赢回头看了眼李褀念,小小的少年站在那稍显阴暗的屋内,神色茫然却又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短短几个月,王府二奶奶和大奶奶先后离世,外面之人尚不知作何论断,李延龄却似有点被吓着了,回到崇善院抱着朱赢就没放手。 用过晚餐之后,朱赢想去处理点事情,李延龄还抱着她不放,朱赢啼笑皆非,推他的手,道:「做什么呀?」 「大哥和二哥都成了鳏夫,我在想,怎样才能避免成为第三个。」李延龄一本正经道。 朱赢笑,道:「放心啦,目前来看,你夫人我命好像还算比较硬。」 李延龄不语,沉思一阵,道:「我想带你去我的驻地。」 「然后呢?」 「让你紧挨着我,让我日夜都能见到你。」 「然后呢?」 「然后,我可不必担心你为人所害。」 「但是你无法确保我不生病呀。」 李延龄一愣。 朱赢伸手揉了揉他的下颌,道:「夫君,俗语有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保重自己,即便如此,却也无法确保下一刻自己会在哪里。就如二奶奶,她若是知道第三胎会要了她的命,我相信她就会选择不再生育,就如大奶奶,她若是知道那碗参汤会要了她的命,她就不会喝。而这一切的一切,你说怪谁呢?这都是命。」 「罗氏之死或许能说是命,但孟氏明明是被人毒害,如何能说是命呢?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李延龄道。 「那孟氏之死该怪谁?下毒之人么?我不知下毒之人是谁,但我能告诉你,大哥妾室房里的那棵参,是我今日回来之后,派人趁乱去放的。」朱赢看着男人的眼睛。 李延龄怔了一下,倏然低下头来看她。 朱赢笑了笑,道:「我刚进府,就有李褀念派来的丫鬟借通知我你们在辉先院之事的机会,求我帮李褀念达成此事。原先我送给孟氏的那棵参也许真的被人给调换了,也许李褀念兄妹的确看到了调换之人,也许真是那妾室调换的,但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也许。」 李延龄猛然瞠大了双眸,道:「你的意思是……」 「夫君,我的意思是,眼下你这般担心我,没用。」朱赢按住李延龄的手,看着他一字字道:「冬天了,蛇虫鼠蚁都躲起来了,但它们并没有死,等到天气回暖,就会重新爬出来的。我跟你走,把家留给他们,他们会越繁殖越多,势力越来越大,到最后,不仅我们回不来,或许还会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所以我要留在这里,谁冒头灭谁,让他们永远成不了气候。而你,不必为我担心,若我应付不了眼下,就算跟你走,也不过一辈子做你的拖累罢了,我不想做那样的女人,也不会做那样的女人。比起与你朝夕相伴,眼下我更需要你去拼,去闯,把自己磨砺成一把真正可以伤人的剑。如此,我才能活得有信心有底气,因为我不是赤手空拳,我有一把锋利的剑,能斩一切魑魅魍魉,还我以青天白日。」 李延龄看她半晌,重新拥住她,在她头顶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 因着少了娘家人的凭吊,孟氏的丧仪虽与罗氏一致,看着却是冷清了许多。 出完了殡便已近年终,千金笑盘了下账,扣去材料成本及管理费用,净赚三百多两金子,也就是三千多两银子,盘店费用和装修费用全都回本,朱赢甚是满意。 而满庭芳那边也染了好些布出来,三七建议临近新年人人都要做新衣裳,此时卖出去可以大赚一笔,朱赢不允。 原因无他,若是此时把这些布往缅州市场上一放,如何定价?定价比市价低,将全面冲击缅州大大小小的布商,许多小商贩会因此家破人亡也不一定。定价比市价高,尚不知时下的人对她那些颜色与众不同的布接受度如何,若是第一炮打不响,日后只怕举步维艰。反正手中有赵大头的十万两银子,朱赢此时手里的流动资金足得很,便不赶这热闹,只让三七将那些染坏了的布做成棉袄救济新城附近的穷困百姓。 小年夜这天,朱赢忙里偷闲去了趟满庭芳,在三七的办公室见到了一别数月的尚嬷。 数月不见,尚嬷还是老样子,面容清癯眸光清湛,身边不见了刘芸,倒有个十八九岁的丫头。 见了朱赢,她笑了起来,笑容明朗慈祥,与以前大不相同。 朱赢有些惊讶,握着她的手道:「数月不见,尚嬷倒似脱胎换骨了。」 尚嬷摇摇头,道:「不过心愿已了,放下屠刀了。」 她不愿细说,朱赢自是不会追问,只道:「此番回来,当是不会再走了吧?」 提起这个,尚嬷面色又有些沉重,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不走了。」 两人对彼此这几个月的情况都有所了解后,尚嬷屏退给她推轮椅的那丫头,问朱赢:「公主,那赵翀赵公子可来找过你?」 朱赢点头。 「公主千万要提防这个人。」尚嬷道。 第二十九章 朱赢凝眉,道:「这人来了几趟,又是送钱送人又是修路铺桥的,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他到底是何居心?莫非尚嬷已然看出什么端倪?」 尚嬷摇头道:「我在宫中浸淫四十余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自忖练就了一副好眼力,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到我眼前一开口,怎么也能看透个四五分。但这个人,我与他从隆安到崑州大康,同行近两个月,此人也曾数度与我交谈,可就是一分都看不透。面对他的时候,说实话那种感觉与一开始接触公主你的时候有些相像,就是感觉面前这个人有一部分不在我的认知范围内,所以他的言行他的思想,不能用我故有的经验去判断。」 不在认知范围内?如果说她有什么东西不在尚嬷的认知范围内,那只有她前世的经历和见识。而尚嬷说赵翀给她的感觉与她相似,难道赵翀真是穿的?如果赵翀是穿的,那他的目的…… 朱赢忽觉心中一凉,问尚嬷:「你方才说隆安有个受过圣上嘉奖的才女失踪了?那是个什么样的才女?」 尚嬷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此事,道:「听闻那女子一岁能认字,三岁会作诗,惊才绝艳旷古绝伦,在坊间颇有才名。前不久曹贵妃去泷月庵赏梅,这女子作了首梅花诗献给曹贵妃,曹贵妃甚是喜欢,回去又献给圣上,赞那女子是个不栉进士,那女子因而得了圣上的封赏与嘉奖。」 一岁认字,三岁作诗,惊才绝艳……不出意外的话,想必也是位穿越人士。 「那她是何时失踪的?」朱赢问。 尚嬷想了想,道:「大约也就赵翀带我离开隆安的前几天。」 时间如此凑巧…… 那女子会否就是赵翀掳走的? 朱赢在屋里徘徊两步,觉得自己又有点想得太多了。还是那句话,动机,找不到赵翀的动机。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穿越人士,他掳走穿越的人目的何在?就算他是穿越人士,四处寻找同伴是为了有共同语言,那么简简单单的交朋友就可以了,何必耍那些手段让人对他心生戒备,这不是适得其反吗? 可若他的目的不在于此,那么又在何处呢? 朱赢琢磨不透,干脆先搁在一旁,不过隆安那才女的失踪倒是给她提了醒,看来,以后如非必要,她最好不要轻易走出新城。虽然那女子也是在隆安失踪的,但听尚嬷描述,那女子应该只是个平民女子,下手自然比较方便,而自己身为琅琊王府王世子妃,赵翀想把她掳出新城,想必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那枚王府通行令倒是个祸害,得设法让王府从他手中收回才是。 尚嬷见她徘徊深思,知她对那赵翀也是颇为忌惮,当下建议:「若公主也觉得此人或成祸患,何不先下手为强?」 朱赢摇摇头,道:「他似与王府达成了某种合作,王爷还赐了王府通行令给他,如此,即便没有官凭路引,他在缅州也可畅行无阻。」 尚嬷蹙眉,道:「如此,倒更显得是有备而来了。」 朱赢道:「尚嬷,年后,你能否来王府助我一臂之力?」如今王府三房仅剩她一个儿媳,可说是她嫁来之后最风平浪静的阶段。可既然大奶奶和二奶奶的位置都腾出来了,这缅州若是有人不满李延龄的王世子位,相信这正是各方势力重新分配组合的最好时机,到时单看李延寿和李延年娶谁家女儿做填房便可知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她虽是不怕宅斗,却也不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拘在这里头。说到底,她再厉害,难道能杀了李延寿和李延年永绝后患么?所以,她必须找个人帮她撑着府里,而她自己则可放手去做更应做之事。 原来她倒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或者说,即便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那么大的能力去实施。不过既然如今有个神通广大的赵翀送上门来,她何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呢?至于这其中是否会有陷阱,她只秉持一条,与琅琊王府利益相悖的事情不做,她倒要看谁能耐她何? 尚嬷是聪明人,自然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如今虽然她与干儿子三七都是自由身,但若没有朱赢罩着,他们有何自保能力?是以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中午朱赢留下和大家在食堂吃了顿饭,厨子不知朱赢留下吃饭,做菜还是秉承一贯的大乱炖做法,鸡鸭猪肉放一起煮得汤浓浓的,再丢些蔬菜进去,虽是卖相不好,味道却还不错。 杨淳和杨滨过来拜见了朱赢,听三七说杨淳虽然年纪小,纺纱织布却是一把好手,而新城这边不产棉,故而村里招来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不会纺纱织布,是以杨淳在厂子里还属于师傅级别,工钱都比旁人多拿两成。朱赢夸了杨淳几句,小姑娘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而杨滨天天和青州来的几个同龄的孩子去甘棠村念私塾,听说不管刮风下雪都准时出门,很是勤勉。 朱赢看着面前这两个父母双亡却朝气蓬勃的孩子,再想想那日站在辉先院正屋里的李褀念,心中暗叹一声权势害人。 临走朱赢吩咐三七大年初一送杨氏姐弟去王府给李延龄拜年,又约定了年后来接尚嬷的时间,这才坐车回去了。 年下了,王府诸事颇多,李延龄自军营回来后,已经一连忙了半个多月,天天一早就往前院赶,也不知是李承锴叫他去的还是他自己凑过去的,不过不管哪种,都不算坏事。 院子里一早就收拾整齐,这是朱赢在琅琊王府的第一个年,本想把院子拾掇得好看一点,无奈大房二房都是一片愁云惨雾,她这个三房也不好一枝独秀,只好罢了。 这样一来,朱赢便显得有点闲,大过年的,她也不想钻书房画图,于是便吩咐小厨房剁了菜肉馅,和了面团,包饺子。 这个朝代过年不吃饺子,事实上这个朝代也没有饺子,他们这儿管那种类似的东西叫「裹菜儿」,是穷人家吃不饱时用来哄小孩的,外面薄薄一张皮子,里面裹的全是野菜,看着好看,吃下去不顶饿,故而又名「空欢喜」。样子也与朱赢印象中的饺子相去甚远,就像个封口的烧麦。 所以当朱赢说要包饺子时,小厨房的人都是一脸懵然,虽是按着吩咐剁了肉馅揉了面团,却不知朱赢到底要做什么。 朱赢剪了指甲洗干净手,在众人的围观下牛气哄哄道:「今天让本世子妃给你们露一手。」 一炷香之后,朱赢将第n张没擀圆的面皮往面团上一扔,随手一指,脸不红气不喘道:「那谁,来擀一张圆面皮,巴掌大,铜钱厚就可以了。」 厨娘中立刻出来一人,眨眼间便擀成一张完全符合要求的。 朱赢老神在在地拿过面皮摊在手掌上,顾左右道:「都看好了啊。」用筷子挑了n次才终于颤巍巍地挑出来一团馅,放在面皮正中,让后将面皮两面对折,捏啊捏……一炷香之后,朱赢看着被自己捏得稀烂却仍然张着大口的面皮,呆滞了片刻,清了清嗓子道:「定是这面团和得太软了。」 「公主说的对,一定是这样。」凌霄紧跟在后头道。 朱赢听她声音不对,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 「哈哈哈!」那丫头终于绷不住,趴在鸢尾肩上狂笑。 第三十章 原本大家碍于朱赢的身份都憋着呢,如今见有人开了头,哪里还憋得住?厨房里登时只听这里噗嗤一声,那里扑哧一声,倒跟放屁似的。 被众人噗嗤的朱赢:「……」不是说女人都自带烹饪天赋的么,为毛她没有?蓝瘦,香菇! 尽管有个心灵手不巧的主子,却不妨碍整个崇善院的下人在晚饭时都吃到了皮薄馅大美味无比的饺子。而他们那个福至心灵的男主人更是发明了饺子新吃法——朱赢咬一半,他吃剩下那一半,据说留着朱赢牙印的饺子特别美味。夫妻两个坐一起你一口我一口,腻得屋里丫鬟都不忍卒看,纷纷跑出去躲清静。 穆小峰从厨房那边过来,饺子太好吃了,手下那帮人跟狼似的没一会儿就给风卷残云了,厨娘说给他另包,他嫌麻烦,准备回去随便找点什么吃的对付过去。 走到他与侍卫们住的那排屋子前,却见凌霄蹲在廊下用扇子扇着一只红泥小火炉,炉上一只双耳小铁锅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煮什么呢?」他凑过去问。 凌霄却似正在出神,闻声惊了一跳,回身见是他,将手中扇子往他胸口一拍,恶声恶气:「猪食。」说完转身走了。 穆小峰莫名其妙,用布包着揭开锅盖一看,却是一锅白胖的饺子正在滚水里载浮载沉。 第二天是大年夜,要吃团圆饭,本来王府人丁还算兴旺,应该挺热闹,可惜二房和大房接连死了媳妇,两个男人一脸鳏夫相就不必说了,有资格来吃团圆饭的孩子都是两房正室所出,都戴着重孝,更是不敢玩闹,一顿年夜饭吃得气氛沉重无比。 这个朝代没有烟花,似乎也没有守岁的说法,朱赢倒是想跟丫鬟们互动一下,无奈李延龄在一旁虎视眈眈,于是只得遣了丫鬟们自去玩耍,自己留下陪李延龄。 李延龄声称有好玩的物事与她分享,结果却是一本不知从哪儿淘来的春宫图!男人很纯洁地没有自己偷看,于是和朱赢一起看时,见到某些新奇的姿势便一惊一乍,少见多怪的样子让朱赢忍不住暗暗翻白眼。结果某次表示鄙视时不小心正好被男人抓个正着,当下便被男人掀翻在床,将那些在他看来甚是新奇的姿势一一试过。 朱赢发誓,这个除夕是她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无聊的一个除夕! 第二天大年初一,朱赢拖着被李延龄折磨惨了的疲惫之躯,在男人心虚讨好的目光中装扮整齐,然后夫妻俩一起去给李承锴夫妇拜年。 从宗盛院回到崇善院,三七和杨氏姐弟已经来了,于是阖院的奴才又向李延龄夫妇拜年。朱赢大方,发了整整五大箩筐的压岁钱,又给杨氏姐弟、三七郑嬷凌霄鸢尾等亲近之人另外包了红包。 李延龄不过呆了一刻便被叫到前院去了,朱赢被叫去了敦睦院,穆王妃抱恙在身,要她去帮忙招呼前来拜年的客人。 于是朱赢便又见到了她的老熟人——盛夫人,盛歆培及文静姝等人。 上次盛老太爷七十大寿朱赢一战成名,如今盛氏母女见了她气都不敢吭一声。其他众贵妇小姐见如今王府就剩她一个媳妇,眼下看来也没有地位不稳的表现,自然是乐得奉承。朱赢左右逢源春风得意,连带的容色都比往日美艳三分,看得盛歆培一阵气苦。 盛夫人观女儿面色,恐她控制不住脾气人前失态,到时又被朱赢挤兑,便低声劝道:「别理她,过几个月,有你修理她的时候。」 盛歆培一愣,眼神几换,也不知是喜是忧。母亲似乎已经决定将她嫁给王府二王子李延年做填房了,适才进府时她偷偷瞧过李延年,长得倒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年纪也不算太大,家里虽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但琅琊王府的规矩并非是嫡长继位制,否则的话就算大旻皇帝下令,这王世子的位子无论如何也轮不上李延龄。只可惜是个鳏夫,被旁人用过的。这桩婚事盛歆培膈应就膈应这一点。 但转念想到只要嫁给了李延年,朱赢就得叫她二嫂,辈分上低了一截。更有可能的是,盛氏家族助李延年夺了世子位,那她就是世子妃了,朱赢那个贱人还不是要被她踩在脚下? 这样一想,嫁给李延年似乎是她唯一的翻盘机会,于是她便也满意起来,看向朱赢的目光带了几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坚忍。 朱赢无意间接触到她的目光,笑了笑,心中却暗思:嗯,看来李延寿与李延年这两个鳏夫,大约有一个已经被人瞧上了。 午前拜年之人便大多散了去,李延龄在前院吃的饭,大约喝了点酒,昨夜又太过卖力了些,见午后无事便想搂着朱赢补眠。朱赢生怕下午还有人来,便让他自己睡,结果刚要脱衣服,敦睦院来人说王妃请李延龄过去。 李延龄蹙了蹙眉,到底还是穿好衣服去了。 进了萱宁居,见穆王妃坐在暖意如春的室内,正在逗弄罗氏之女,六七个月大的娃娃,长得白胖可爱,一笑便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很有几分喜人。 「母亲寻我何事?」李延龄看了片刻,见穆王妃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问。 「你和朱赢什么时候能为李家添丁进口?」穆王妃眉眼不抬地问。 「朱赢还小,不急于这一时。反正大哥与二哥皆有儿女,这李家的丁,也不非得我李延龄来添。」李延龄道。 「他们的儿女与你何干?」穆王妃忽然怒喝,吓得那小女孩哇哇哭了起来,穆王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令奶娘将其抱走,一并遣退了其他下人。 「今天是大年初一,母亲执意要在今天与我讨论这不可能让母亲满意的问题吗?」李延龄面色平静。 「那就不讨论。既然朱赢还小,过了年你先纳个妾吧。」穆王妃道。 「不可能。」李延龄不假思索。 穆王妃皱眉看他。 李延龄不避不闪,道:「母亲要我纳妾意义何在?庶子庶女什么时候也能称是我们李家的丁了么?」 「即便不为子女,难道你就不该给姝儿一个交代么?她为你虚耗了这么多年的青春。」穆王妃语气微软。 李延龄道:「记得五年前我就已经和母亲说过,不会迎娶表妹,让母亲设法取消这桩婚事。是母亲不将我的话当回事,一意孤行,表妹的青春,当由母亲来赔。」 「你当婚姻大事如同儿戏,说定就定,说退就退?如非是我的嫡亲外甥女,就你当初那副德性,谁愿嫁你?我若推了,难道看你打一辈子光棍?」穆王妃气得胸口起伏,话冲出口,才发现说得重了。 李延龄看她半晌,低低叹了口气,道:「母亲,今日儿子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我之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如表妹之事,当初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成家之意,却由着那一纸婚约捆着她一年年地等下去,就算我按着你的心意与她成了亲,我心不在她身上,人又常年不着家,你觉着这桩婚事好在何处?后来大旻皇帝赐婚,我娶了朱赢,按理说,母亲不该好好为表妹另寻一户人家,尽我们王府之力让她嫁得体面风光,过得和乐安康,方是补偿么?可如今母亲却说要我纳她为妾?以她的出身,来做我的妾,母亲以为是补偿?如此行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三十一章 「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穆王妃话才开了个头,却让另一道声音给截了去。 李延龄惊讶转身,看着从内室屏风后走出来的女子。 文静姝双眸泪光盈然,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看着李延龄,以一种似要剖心挖肺的决然表情,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喜欢你,表哥。这些年是我求着姨母让我等你的,也是我求着姨母让她劝你纳我做妾的,因为我就是喜欢你,我没办法……没办法说服我自己去嫁给旁人。」文静姝字字落泪,一段话说完,已哭得泪人一般。 李延龄看着她,眉头渐渐蹙起。 半晌,他做了决定,道:「虽则我并不觉着自己哪里对不起你,但还是要对你说句对不起。对不起,表妹,我不能纳你为妾。如果说不予回应也是辜负,今生,就算我李延龄辜负了你。一个从不曾将你放在心上的男人不值得你去喜欢,从今后,别再记挂我了。」说完,他转身欲走。 「表哥,你就这样、这样讨厌我?」文静姝喊住他。 李延龄脚步停了停,不回身,只道:「我从不曾讨厌你,只不过也从不曾喜欢过你。」 「可你与朱赢在成婚前素未谋面,为什么你愿意对她好?却不愿给我丝毫怜惜?」文静姝百思不得其解。 「不一样。」李延龄道。 「哪里不一样?」文静姝不死心地追问。 李延龄转身看她,字字诛心:「朱赢,我对她一见钟情。」 文静姝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头晕目眩地向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眼看李延龄要出门,穆王妃怒道:「李延龄,今日你不纳姝儿,这辈子你都休想再纳一房妾!」 李延龄回过身,迎着穆王妃喷火的目光举起三根手指:「我李延龄对天发誓,今生今世,不纳妾不续弦不置外室。如违此誓,犹如此物!」恰门旁置了两架放着兰花的花几,李延龄一脚过去将右边那架花几踢得粉碎,转身推门而去。 穆王妃怔了半晌,耳边传来文静姝压抑不住的低泣声,她才回过神来,刚想去劝慰,文静姝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李延龄回到和光居时,朱赢正在房里和三七杨淳他们讲面料知识,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杨淳这小姑娘,简直听得两眼放光。 李延龄进门时只听得三七一句:「公主,您说奴才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怎么听您说这些,奴才感觉自己是山沟沟里出来的一样?公主您到底从哪里看到有这些样子的布,别是做梦吧?」 朱赢抬头见李延龄进来,便笑道:「说不得还真是梦里见过的。」 众人见李延龄来了,忙起身行礼。李延龄此刻才有时间询问两个孩子的生活情况,见两个孩子俱都说好,杨淳比初来那会儿白胖了些,杨滨则是高壮了些,他心下满意,吩咐两个孩子在王府多玩几日。 众人出去后,朱赢正要伺候李延龄上床午睡,李延龄按住她的手,抱着她同在床沿上坐下。 「不睡了么?」朱赢问。 「不睡了。」李延龄答。 「怎不问母亲因何叫我去敦睦院?」李延龄问。 「你想说自会说,不想说,我便不问。」朱赢答。 李延龄低眸看她,半晌,突然冒出一句:「你说,傅攸宁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朱赢:「……」 「怎么突然想起问起这个?」朱赢不解。 「没什么,只是突然好奇,到底要怎样的喜欢,才能让一个臣子有勇气去求娶公主。」李延龄有些失神道。 朱赢直觉这个话题有些危险,刚想开口为自己澄清几句,男人忽然捏着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问:「你说你未曾见过他,若是有一天你见到他,发现他比我好,你会否觉着命运对你不公?」 这样的问题,若是正面回答,无论答案怎样都有敷衍之嫌,因为朱赢真的没见过这个傅攸宁,是以她不答反问:「夫君,你我成亲也有大半年了,你可知朱赢心中最向往的生活是怎样的?」 李延龄认真想了想,道:「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朱赢笑着握住男人的手,道:「知我者,夫君也。那位傅公子,我虽未见过他,但那样世代簪花之门,钟鸣鼎食之家,不用想也知定然家风严谨门规森严,女子只要一进门,就被种种规矩五花大绑,便如那悬丝傀儡一般,夫家叫你怎么做,你便只能怎么做,稍有行差踏错,便是千夫所指。那样的生活,只怕朱赢过不了几年便会抑郁而死了。而琅琊王府则不然,虽然王府也有府规,但只要不公然抛头露面作奸犯科,府里女眷的行动自由还是很大的,与大旻那些纯粹为了彰显男人地位与权威的无稽条规不能同日而语。最关键的是,」朱赢停了停,侧过脸看着李延龄,笑得俏皮:「以我朱赢的性格,怎么可能承认别人的夫君比我自家夫君好?我朱赢的夫君肯定天下第一的嘛!」 李延龄自然知道她在避重就轻地卖乖,却仍是忍不住被她逗笑,正想伸手去捏她鼻头斥她狡猾,朱赢却又忽然收敛了笑意,将头靠在他胸前道:「世上之人千千万,谁也不能说自己天下第一。但是夫君,你会是我朱赢眼中的天下第一,不论旁人如何,我永远不会后悔遇见你,嫁给你。」 李延龄觉着他夫人这张嘴能御万敌,降他一个李延龄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真是心甘如饴啊。 正月十五是元宵,崇善院煮了满满两大锅的元宵,有芝麻馅花生馅菜馅肉馅猪油馅,满园仆从对猪油馅元宵避之唯恐不及。 朱赢盛了十个去房里给李延龄,结果不到一刻钟,世子爷下令再给他来十个。 满院的仆从们震惊了:不想世子爷口味如此奇特! 直到有个仆役误打误撞舀了一颗猪油馅元宵在碗里,咬开一看,里面的猪板油晶莹剔透香甜无比,让人恨不能把舌头都吞进去。 众人一窝蜂地涌向厨房去要猪油馅元宵,结果被告知:已经被世子爷全包了。 众人哀叹之余,皆言公主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力。其实哪有那么神奇,不过猪板油用糖腌了两个月罢了。下人们多出生于贫苦之家,糖对于他们来说是稀罕物事,哪舍得大罐大罐地用来腌猪板油?故而不知猪板油还有这种吃法罢了。 元宵过后李延龄去了军营,朱赢接回了尚嬷,开始新年新计划。 几天后,尚嬷过来找朱赢,问:「公主,风荷居那女子到底是何人?」 朱赢一边画图一边答:「不是与你说了么,是三爷的义妹。」 「仅是如此?」尚嬷问。 「是啊。」朱赢抬头,不解:「怎么了?」 尚嬷:「她有身孕了。」 朱赢:「……」 尚嬷见朱赢一脸懵然,便斟酌着道:「会不会……」 「不可能!」对李延龄,朱赢这点信心还是有的。想了想,她问:「找大夫给她看过了?」 尚嬷道:「还未,只是我看着像,因为担心是三爷的,所以先来和你说一声。既然不是,倒是可以叫大夫来确认一下。」 第三十二章 朱赢搁下笔,思虑一阵,道:「本来我念着她大嫂新丧,想过阵子再跟她提婚嫁之事,以免显得我们不近人情,不想她倒是比我们更心急。旁的不担心,就怕她肚里的种是……」主仆二人四目相对,彼此心照不宣。 朱赢命人去府外寻了个大夫回来,王府下人都知道崇善院下人福气好,生病了公主会从府外请大夫来给他们看,故而也见怪不怪。 大夫请来后,朱赢命人去把杨青叫过来,只说近来院里伤风的人多,让大夫诊一下脉,也好防微杜渐。 杨青倒也没有生疑,乖乖让大夫诊了脉,报于朱赢说无碍。 朱赢让鸢尾送他出去,少时鸢尾回来,冲朱赢附耳几句。 朱赢听闻杨青有孕一个多月,应当还未显怀,这大冬天穿得又厚,也不知尚嬷是怎样看出的,顿时对尚嬷的崇拜之情又增几分。 「义妹,这过了年,有十七了吧?」朱赢坐在主座,神情温和地问杨青。 杨青点点头,眼珠子一直往朱赢的发饰和手镯上溜,眼底有艳羡之色。 朱赢抿了口茶,道:「三爷常年不在府中,托我为你的婚事张罗,这十七岁也不算小了,耽搁不得。你看我也知是个从未做过媒的,所以今天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想找个怎样的人家,怎样的夫婿?若你自己心中有数,我按图索骥便容易多了。」 听她说起这个,杨青神色似有不安,迟疑半晌,方支吾道:「我大嫂新丧不久,我、我不想这么快就嫁人。」 朱赢心中冷笑,搁下茶盏,慢悠悠道:「你等得,只怕你肚子等不得。」 杨青悚然一惊,看着朱赢面色发白,结结巴巴道:「你……你什么意思?」 「你月信多久未至,自己不知么?」朱赢道。 杨青回想一番,面色阵红阵白,手下意识地按到小腹上,看样子,却似此刻方知自己有了身孕。 朱赢思及五年之内她先是丧兄,又失父母,如今连唯一能依靠的大嫂也去世了,身世也算可怜,便又放缓了语气,道:「你落了这胎,与那人从此一刀两断不再往来,我便只当没有此事,除了现在在场的,包括三爷在内,谁也不会知晓此事。待你养好了身子,我便与你挑个老实勤恳的人家嫁过去,多给你一些陪嫁。若你愿意,也可携夫家来我厂子里做活,不敢保你大富大贵,一辈子衣食无忧总可以的。你意下如何?」 杨青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地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朱赢耐心地看着她。 半晌,杨青似突然理出了头绪,猛然抬头道:「不,我不能落了这孩子。我要去告诉他!」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朱赢早有防备,两个粗使婆子进得门来,一左一右将杨青押住,按在椅子上不让她动弹,鸢尾过去将门关上,自己站在门外放风。 「你想做什么?」杨青见这阵仗,知道不妙,焦虑地叫了起来。 「他是谁?」朱赢一改方才的温和,面色转而冷峻。 杨青闭嘴扭头,竟是置气的模样。 「简书,去熬药来。」朱赢吩咐。 简书答应着下去。 杨青瞠大眸子看着朱赢,少时反应过来,挣扎着大叫:「不,你没权力这样做,我要见我三哥,我要见三哥!」 「这里没你三哥,他是琅琊王府王世子,你得叫他三爷!」朱赢纠正她。 「我就知道什么温柔贤淑平易近人都是装的,三哥一离开你就原形毕露了!我哥对三哥有救命之恩,你把我侄儿侄女弄去做苦工不算,还想弄死我,三哥绝不会放过你的!」杨青大叫。 朱赢看着她微微笑:「大声叫,再大声点,叫得人尽皆知才好。」 杨青呼哧呼哧地闭了嘴。 「三爷如何找我算账,那是我的事,今天我们谈的是你的事,敬酒罚酒我都端上来了,端看你怎么选?不过有一点,这个孩子是绝对不能留的,未婚先孕,你丢得起这个人,崇善院丢不起这个人。」朱赢手指点了点桌沿道。 见朱赢执意要打了她这胎,杨青又惶恐起来,道:「不,你没权力打了我的孩子,这、这是李家的骨肉!」 朱赢与尚嬷对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 「李家的骨肉?那除非是三爷或者王爷的,否则,若是那两个新丧了妻的,便更留不得了。那两位爷乃是王爷的心头肉,服着齐衰却搞大了平民女子的肚子,传出去岂不被人耻笑?到时候不仅你肚子里这块肉保不住,只怕连你自己这条命,也留不下。」 朱赢说得气定神闲,杨青却听得面如死灰,嘴唇抖了半晌,终是绷不住哭了出来,道:「不会的,不会的,他明明答应我会纳我为妾的……」 「是李延年?」朱赢冷不丁问。 杨青身子一颤。 「你如何遇见的他?」 杨青咬着唇,不语。 「三爷将你托付给我,没想到却发生这等事,也是我看管不利之故。鸢尾!」朱赢微微提高音量。 鸢尾推门进来,鼻尖冻得红红的:「公主有何吩咐?」 「传我命令,把风荷居负责伺候杨姑娘的丫鬟各打二十大板,明天叫牙婆子来发卖出去。」朱赢冷酷道。 「是……」 「不!不要!与她们无关,我说就是了。」杨青急忙道。 朱赢看鸢尾一眼,示意她先退到一旁。 「大嫂去世,淳儿和滨儿又去了满庭芳,年前那段时间,我想起往日父母兄长皆在时过年的热闹情景,心中便十分的抑郁难过。那日傍晚,萍儿对我说王府花园开了一溜的素心腊梅,香得很,叫我去看。我也是闷得慌,便与她去了。好在那处偏僻,倒也不曾遇见府里什么人。第二次去的时候发现梅树下站了个二十几岁的男子,萍儿叫他二爷,我也跟着叫了,他问我是谁,我说是寄住在崇善院的客人,他也没说什么,不多时便走了。过了几日我再去时,又遇见他,他说他过世的夫人很喜欢素心腊梅,还念梅花诗给我听,我觉得他人很好。他说府中人虽多,却没个可以好好说话的人,谢谢我能听他说那么多话。他约我隔日傍晚再见,说要送东西给我聊表谢意。那几天院子里正做清扫,萍儿她们竟日忙碌,于是那日我出去时便没叫上她。到了梅树下不见他,我等到天黑,刚要回来时,他来了。他好像喝醉了酒,把我当成他的夫人,就在梅林旁的假山石中把我……事后他说了许多赔罪的话,还说过了年就纳我为妾,他身份尊贵,人也随和,我……我便答应了。」杨青絮絮地说完,突然看着朱赢求道:「三嫂,三奶奶,我觉着他不会骗我的,求你放我出去见他一面,就一面,求求你了!」 「你和他如何见面?就去梅树下等么?」朱赢问。 杨青低了头,又不说话了。 「我还有许多事等着处理,没时间陪你慢慢耗,你若不想说,我便先给你把药灌下去。」朱赢道。 杨青就是个牙膏德性,挤一次吐一点,道:「我没有主动找过他,每次都是他派个丫鬟借过来找萍儿的机会传消息给我。」 朱赢思虑片刻,对鸢尾道:「把人送回风荷居,看好门不许她出来。」 第三十三章 杨青皱着眉头想抗议,朱赢道:「再多说一句我就派人堵了你的嘴。」 杨青恨恨地闭上嘴,让两个婆子左右扶着出去了。 「尚嬷,此事你怎么看?」朱赢看向一旁始终一语不发的尚嬷。 尚嬷:「两种可能,第一,二爷头脑不清且饥不择食。第二,此乃一计。」 朱赢眸光暗换:「离间计?」 尚嬷点头。 「那我们怎么办?」 尚嬷笑了起来,道:「听闻公主一手将计就计玩得炉火纯青。」 一个时辰后,风荷居。 「不!唔……咳咳,我不要喝……唔……」女子被灌药的挣扎呛咳之声断断续续地从内室传来,守在外面的萍儿和蓉儿互看一眼,又同时低下头去。 过了片刻,鸢尾从房里出来,对留在房里的冰糖和雪梨两人道:「看好她,完事了再回和光居。」 两人遵命。 不一会儿,房里便传来女子的哀叫呼痛之声以及恶毒的咒骂声:「朱赢,你这毒妇,我咒你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啊!」 冰糖和雪梨冷着脸站在床边看着在床上痛苦翻滚的女子,一言不发。 过了大约一刻时间,房里突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萍儿抬头看向蓉儿,用口型问:「怎么回事?」 蓉儿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 萍儿正想凑过去与她小声说话,内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冰糖惊慌失措地从里面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 萍儿急问:「冰糖姐,发生何事?」 冰糖一边跑一边颤着声儿道:「杨姑娘死了。」 萍儿一愣,转身就往室内跑去,转过屏风抬眼就见杨青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声息全无,而两腿之间一大滩血,触目惊心。 雪梨似是刚探完她的呼吸,失神地在床沿跌坐下来,喃喃道:「不过就打个胎而已,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萍儿站在床旁边,看着床上鲜血淋漓的人,血腥味浓烈得让她有些想吐,她强忍着,想去探杨青的鼻息,门外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赶忙退开一旁。 朱赢带着人匆匆过来,看了床上一幕,疾言厉色:「怎会如此。」 雪梨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惶恐道:「公主,奴婢们也不知啊,本来她只是腹痛,谁知没一会儿那血就像决了堤的水一般涌出来,眨眼就把褥子都浸透了,她也没了声息。」 朱赢赶紧叫大夫上去把脉。 大夫搭了搭手腕,摇头道:「血崩之兆,回天乏术了。」 朱赢怒道:「药是你开的,如何会发生这等事?来人,把这庸医给我押起来!」 大夫大声喊着冤被推了出去,朱赢阴沉着脸屏退左右,只留几个心腹在内室。 萍儿慢吞吞地落在最后,关上房门的刹那隐约听到朱赢道:「吩咐下去,速速拿个箱子把杨氏的尸体运出去处理掉,以后若三爷问起,就说暴病而亡。」 萍儿闻言,假借如厕之名匆匆出了风荷居,见无人注意自己,便一溜烟向院外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穆小峰带着六名侍卫抬着三只红木大箱子出了崇善院向王府后门走去,却在经过鎏华亭侧时被拦了下来。 「刘统领,你什么意思?」穆小峰看着带着十数位侍卫将道路完全阻断的刘佰霖问。 刘佰霖目光在三口大箱子上一扫,抬着下颌道:「我接到举报,说你们崇善院暗害人命木箱运尸,刘某职责所在,还请穆队长打开箱盖让刘某检视。」 穆小峰道:「这三口箱子里装的乃是三奶奶私物,刘统领一句接到举报就想开箱查验,未免太过儿戏。」 刘佰霖一挥手,侍卫后面出来个畏畏缩缩的丫鬟,细看,不是萍儿又是谁。 「我是崇善院风荷居伺候杨姑娘的,我亲眼看到三奶奶派人用药把杨姑娘灌死了,说用箱子把尸身运出去,还说将来三爷问起就说暴病而亡。」萍儿低着头,战战兢兢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刘佰霖看穆小峰。 穆小峰瞥了萍儿一眼,冷笑:「刘统领,你忘了当日仙客来的教训了?」 刘佰霖面色一变,但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他强势道:「我身为王府内卫统领,有肃清内闱稽查奸宄之职责,凡出入王府之私人物件,皆有权查验。开箱!」 穆小峰纹丝不动,只冷冷道:「除非三奶奶恩准,否则,谁想动这三口箱子,先问过我手中的刀。」 刘佰霖眸光冷下来,劈手就要去开那箱盖。他打定主意要让穆小峰等人先拔刀,只要他在府中拔刀,便当场斩杀了也是该当。 穆小峰不上他的套,见他空手来夺,便也空手去挡,两人过了两招,彼此间对对方实力都稍有了解,正待大战一场分个高低,耳边一声低斥:「住手!」 穆小峰后退两步跳出战圈,刘佰霖也只能住手。 朱赢带了十四个护卫四个婆子两个丫鬟气势汹汹而来,站定之后,美目往萍儿那边一扫,沉着脸道:「先将那背主之婢抓起来!」 四个婆子得令,冲萍儿过去了。 萍儿吓得直往刘佰霖身后躲,尖叫:「刘统领救我!」 朱赢冷笑一声:「你是我的奴婢,他有什么资格救?」 刘佰霖手一拦道:「公主,此婢乃重要人证,你不能将她带回。」 四个婆子被他手下侍卫拦住,不得前进。 「人证?什么人证?」朱赢缓缓走了过去,侍卫不敢拦她,只得退开,朱赢径直走到刘佰霖面前,刘佰霖不让,朱赢眯眼:「刘统领是想跟我动手?」 「公主请自重。」刘佰霖侧退一步让开道路,顺便将萍儿扯到自己身后。 「我如何不自重了?倒是刘统领,与这丫鬟拉拉扯扯的,莫非想纳了她?」朱赢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穆小峰等人离开。 六名侍卫重新抬起箱子,刘佰霖见状,想上前阻拦,可朱赢和那四个婆子就站在他面前,他若走开,萍儿势必被她们捉去,他若拉着萍儿过去,似乎也不像样。正犹豫,一名王府侍卫突然叫道:「刘统领,您看!」 刘佰霖顺着他手所指定睛一看,却见方才放置第二口箱子的地上一片深色血迹,将路上青砖都洇湿了三块,当即顾不得其他,再次上前拦住穆小峰等人。 四个婆子趁机押住萍儿。 朱赢回过头去瞧了眼,瞳孔微缩,口中却不甚在意道:「染料洒出来了,快些走,别弄脏了王府的路。」 穆小峰得令,推开刘佰霖继续往后门走。 「站住!」刘佰霖拔刀,指着穆小峰道:「我要开箱检查!」 「刘统领,你故意寻衅是吧?我朱赢还偏不怕你!继续走,我看他敢动手!」朱赢走过去挡在第二个箱子旁边,跟着侍卫一起往府外走。 刘佰霖见朱赢挡着那箱子,虽是昂首挺胸一脸无惧,双颊却隐隐泛红,倒似紧张的模样。又见箱子底下一路滴滴拉拉分明是殷红的血迹,无计可施之下急中生智,忽然冲着来路行了一礼,口中道:「属下参见王爷。」 朱赢下意识的脚步一停,回头看去。 刘佰霖便趁着她这一停之机,一刀向她身旁露出半角的箱子劈去。 抬箱子的侍卫甚是机敏,脚步一挪便避了开去,刘佰霖没劈着。 第三十四章 朱赢却尖叫一声仰面便倒,口中嚷嚷道:「刘佰霖行凶!穆小峰救我!」 一语拉开战幕,穆小峰等二十侍卫纷纷拔了刀,瞬时便与刘佰霖等王府内卫混战一处。 李承锴很快被惊动,带着数名贴身侍卫匆匆赶了过来。 「统统住手!」看到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拨人,他面沉如水地厉喝。 刘佰霖与穆小峰及各自手下都挂了彩,分开后依然对彼此虎视眈眈。 「王府之中公然械斗,要造反吗?」李承锴怒骂。 「王爷,王爷,刘佰霖他要杀我,求王爷救我。」朱赢由两名丫鬟扶着,腿脚发软地扑到李承锴面前,哭着道。 刘佰霖身为下属,主人不开口他也不敢说话,只得眼睁睁看着朱赢恶人先告状。 「刘佰霖,怎么回事?」李承锴问。 刘佰霖也顾不得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上前拱手禀道:「王爷,属下接到崇善院奴婢来报,说三奶奶残杀良民,以箱运尸,属下便过来查看一下。三奶奶执意阻挡,见挡不住了便让穆小峰等人武力相抗,属下为维护王府治安,不得不还手。」 「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你怎不说你拔刀砍我?如非我闪得快,此刻怕不死也得重伤。凭一个丫鬟片面之词便对我崇善院的人喊打喊杀,还说奉了王爷的命,王爷准你无中生有作乱犯上了?王爷,今天此事若不让刘佰霖给我个交代,这王府朱赢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呆了。」朱赢忍着眼泪道。 到底是谁在无中生有?刘佰霖被朱赢气了个倒仰,又不好反驳,几不曾憋出内伤来。 李承锴示意朱赢站到一旁,凌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问:「那个举报的婢女在哪儿?」 萍儿忙道:「王爷,是奴婢去找的刘统领。」 李承锴:「拖下去乱棍打死。」 萍儿张口结舌。 她以为举报了朱赢是立功,却没想清楚朱赢是她的主人,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她一个背主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而按着王府府规,背主之仆,论罪当死。 朱赢眼神暗了暗,杨青这件事,关键只怕就在这个萍儿,萍儿一死,她便是想查,也无处着手了。 但既然李承锴是这个态度,她自然也不好强行阻止,只得站在原地看着萍儿被拖死狗一般拖下去。 李承锴转而看向刘佰霖,问:「你信这奴婢的话。」 刘佰霖愣了愣,俯首道:「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属下不信。」 「关于此事你有何话说?」李承锴问朱赢。 「恶意中伤无中生有,媳妇觉着刘佰霖就是对媳妇怀恨在心,故意寻衅。」朱赢道。 李承锴道:「各执一词。」 刘佰霖道:「王爷,箱子就在这里,开箱一验便知。」 「你意下如何?」李承锴再问朱赢。 朱赢道:「开箱自是不难,若事后证明空穴来风确无其事,刘佰霖当如何?」 刘佰霖看她像是垂死挣扎,正欲说大不了当众给她赔礼道歉便是,李承锴却道:「本王罢了他的统领之位。」 刘佰霖一惊,尚未反应过来,李承锴已在问他:「刘佰霖,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箱子,到底要不要查验?」 刘佰霖太阳穴突突直跳,众目睽睽之下,他若因怕丢了统领之位而退缩,以后他在府里还有何威信可言? 更关键的是,他若此刻退缩,丢的不仅仅是他的脸,还有李承锴的脸,就算暂时保住统领之位,只怕也做不长久了。 左思右想,都无转圜之地。他扫了眼中间那口箱子,心一横,咬着后槽牙道:「开!」 穆小峰等人看向朱赢,朱赢点了点头。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三口箱子的箱盖缓缓打开,刘佰霖探头一看,呆立当场。 前后两个箱子装的都是布匹,而中间那箱子里装的,却是一坛子殷红黏腻的液体,坛子没有封,血一般的红水洒在箱子底,顺着缝隙往下渗透。 李承锴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朱赢稳稳地站直身子,看着刘佰霖笑盈盈道:「刘统领,趁着王爷罢免令还未下来,要不要带人去我崇善院搜上一圈?说不定尸体还藏在院中哟。」 刘佰霖抬眸看她,那眸光恨不能活剐了她。 朱赢笑得愈发开心,道:「刘统领,就你这脑子,今日罢了统领之位倒是好事,否则的话,这条命还不知能留到几时。」她扬起尖尖下颌,对穆小峰等人道:「好了,都回吧,今天辛苦了,晚上我让小厨房给你们加菜。」 回到和光居,尚嬷早已得了消息,道:「恭迎公主凯旋。」 朱赢摆摆手,道:「损人不利己,这结果我并不满意。」 尚嬷道:「虽是如此,但下一个内卫统领,必不敢轻易得罪公主您了。」 「或许吧。」朱赢蹙着眉头,问鸢尾:「风荷居那边怎样?」 鸢尾道:「人已经醒了,刚才还在骂您,我回来时在哭了。」 朱赢点头,道:「人没事就好,汤药膳食好生伺候着,养好了身体再说。说实话刚刚落胎就把人迷晕了,我还真有点于心不忍。还有那个大夫,无故受惊一场,多给些银子让他压惊。」 鸢尾领命。 凌霄从门外进来,大约从穆小峰那里得了消息,兴高采烈地问:「公主,王爷这番怎会如此爽快就撸了刘佰霖的统领之位?」 「那是因为公主说此事若不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她在王府便呆不下去了。」见朱赢在喝茶,尚嬷代她答道。 凌霄一时还想不明白。 朱赢道:「若我出去和三爷在一起了,你猜王爷还能不能控制你三爷?」 凌霄恍然,道:「若到时公主再给圣上上书一封,说不定圣上十分愿意派人来支援三爷呢。」 朱赢笑:「你这丫头倒也不算太笨。」转而又是笑容一收,叹道:「萍儿一死,杨青这事怕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了。幸好尚嬷你先自察觉了端倪,若由着那丫头自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再去找那人商量,还不知会整出什么事来。」 尚嬷道:「公主出那许多银子聘我来整顿内院,我又岂能光拿工钱不办正事呢?」 敦睦院,穆王妃听了齐嬷的回报,惊道:「什么?王爷真的罢了刘佰霖的内卫统领一职?」 齐嬷道:「真的,副统领孙珂替了刘佰霖的位置。」 穆王妃捏紧手指,道:「如此心机手段,若她是真心待老三还罢了,若她别有意图……」 齐嬷悄声道:「老奴在一旁瞧着,三爷似乎眼下对三奶奶就有些言听计从的意思。」 「谁说不是?」穆王妃恨恨道。 「那王妃的意思是?」 穆王妃道:「再有三个月她便过门一年了,一年无出,王府给老三纳一房妾,谅他大旻皇帝也说不出什么。」 「可老奴听说三爷曾立誓不纳妾。」 穆王妃冷笑:「山人自有妙计。」 一个月后,朱赢去风荷居看杨青。 养了一个月,她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披头散发神情悒悒的,见了朱赢也不搭理。 「好好拾掇一下,我带你去见二爷。」朱赢道。 杨青猛然抬头看她,有些不可置信道:「果真?」 「骗你作甚?」朱赢在凳子上坐下等她。 第三十五章 杨青忙收拾一番,本是乡下来的女子,在王府养了几个月,竟然也养出几分深闺小姐般弱不禁风的味道来。 装扮停当后,朱赢带着她及一众丫鬟出了崇善院,来到王府后院的癯仙亭,亭侧大片的朱砂梅开得如火如荼。 亭中,一素袍羽氅的男子正挥毫作画,身旁两个半大小子专心致志地看着。 正是李延年与他的两个儿子。 「二哥。」朱赢站在亭下,略见了一礼。 李延年回过身来,大半年过去,他脸上早已不见了罗氏新丧那会儿的哀痛欲绝,此时的他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当日那个容颜如画风度翩翩的王府贵公子又回来了。 两个孩子向朱赢行了礼,朱赢道:「二哥这是在画梅?」 李延年毕竟还在服丧期,被朱赢撞见画画作乐,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教两个孩子作画。 朱赢也未多问,与他寒暄几句,又令丫鬟折了几枝梅花便回了崇善院。 到了和光居,朱赢卸下大氅,回身看着神情有些木呆呆的杨青,问她:「你不是心心念念要见二爷吗?方才见了怎又不说话?」 杨青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朱赢,半晌,道:「他不是……」 「他不是你见到的那个二爷,是吧?」朱赢代她说下去。 「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会知道的?」杨青忽而面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道:「难道是你?」 「你以为是我设计你?」朱赢坐下来,看着她道:「我要治你,用得着绕这么大圈?」 「那你为何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杨青咬唇。 「那是因为我脑子比你清楚。」朱赢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李延年何等人?王爷最宠爱的儿子,俊美多情风流倜傥,院里妾室通房乃至随侍丫鬟,哪个不比你美上百倍?正室死了,他若有意,满院的女子谁不想往他身上扑,轮得到你一个外来的乡下女子与他幽期密会互诉衷肠?」 杨青被她说得羞惭万分,忍不住又扑簌簌地掉起眼泪来。 「你别怪我话说得难听,有道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人要有自知之明,方不会行差踏错,希望我今日之言,能予你警醒。毕竟在这世上,也就我与三爷念着你哥当年的相救之恩会关照你,于旁人而言,你这条命,不会比我与你三爷的一场误会价值更大,你懂吗?」 杨青果如朱赢所料,在整件事情中不过充当一个被设计的角色而已,彼此间的来往联络安排会面都由萍儿一手操办,除了那位「二爷」的长相,其他事她一无所知。 朱赢根据杨青的描述画了一幅假二爷的素描画像出来,在院里下人间传了一遍,都说未见过这个人,由此可见,这人在府中当差的可能性不大,可能是对方趁着年下王府来往人员杂乱的机会,从外面带进来的。 得知那「二爷」居然是别人假冒的,杨青是彻底死了心,也没脸继续留在崇善院,于是便去了满庭芳。 满庭芳如今和锦和庄达成了合作,满庭芳的布在锦和庄寄卖,价格比青州布低两成,卖出一匹锦和庄可得一成的钱,卖不完的可以退回满庭芳。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锦和庄的掌柜自是乐意得很。 一个月后,凌霄来报,说千金笑那边传来消息,罔象岛的水匪老大陈鸦来了,现在就在得意茶楼。 朱赢换了衣服戴了帷帽去见他。 一进得意茶楼一楼大厅朱赢就震惊了,一屋子的花团锦簇!五颜六色也就罢了,居然还异香扑鼻! 更恐怖的是,察觉朱赢一行进来,几桌「花美男」同时转脸看来,个个都有换上女装就能本色出演如花的气质,看得朱赢胃里一阵翻腾。 茶楼的掌柜和小二本来都一副「好难过,可还是要保持微笑」的模样,见朱赢一行进门,忙上来招呼。 一条小鱼破浪来早从楼上迎了下来。 朱赢带着鸢尾穆小峰等人随他到了三楼包间,只见里面桌旁已坐了两人,一个三十多岁,颌留短须眉目温雅,像个读书人,另一个五十多岁,羽扇纶巾,倒是师爷模样。 江虞为双方介绍,那三十多岁的男人就是他们罔象岛的老大陈鸦,据说因为陈鸦到罔象岛时才不过二十出头,看着又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所以人称「鸦少」,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雅少」了。 而那老头是个说书的,如今是陈鸦的师爷,姓吴。 「江虞说你找我有要事相商,什么事?说吧。」陈鸦是个急性子,朱赢刚坐下他话就抛了过来。 与这样的人说话省事,朱赢正要开口,他忽然又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今天你要不给我三个话本子,休想走出这得意茶楼。」 「谁别想走出茶楼?」陈鸦话音方落,包间的门忽然被一脚踹开,近两个月不见的李延龄昂首阔步踏进门来。 「不好!」吴师爷看着李延龄,怪叫一声:「中了仙人跳了,鸦少快走!」 陈鸦本来就坐在窗边,闻言手一撑窗棂,腾身就从三楼翻了下去,动作流畅迅速一气呵成。 朱赢:「……」老大的风度在哪里? 江虞也想跑,却被李延龄一把揪住。 「公主,你这是何意?咱们好歹相识一场,有道是交易不成人情在,没必要弄到如斯境地吧?」江虞大叫。 「跑到我的地盘威胁我的女人,我看你这脑子长不长在脖子上都没什么意义。」李延龄目光凶狠。 朱赢回过神来,过去挽住李延龄的胳膊,软语道:「夫君,放了他吧。」 李延龄有些不甘心地手一松,江虞忙和吴师爷逃出门去。 见李延龄来了,穆小峰鸢尾等人自觉地退出门外。 朱赢本以为男人一路跟踪过来,定要问她今日之事。谁知李延龄掩上窗,把朱赢往桌上一抱,俯过脸去就亲。 朱赢捶他,抗议:「在外面呢。」 李延龄一边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进她衣服里一边道:「谁叫你不在府里等我。」 朱赢:「我哪知道你今天回来……」话没说完就叫男人封了口。 一阵缠绵拥吻后,察觉男人在解她腰带,朱赢急忙按住他的手,摇头道:「夫君,回去再说吧。」 「你瞧我这样能出去么?」李延龄问。 朱赢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往他胯下一瞧,却见那处高高鼓起一块,顶着袍子就跟鼓了个大包一般,甚为滑稽可笑。 而她就真的笑了起来。 李延龄见她笑得嫣唇玉齿眉目弯弯,更是情难自禁,干脆将桌上茶杯茶壶尽数扫落,脱下外袍往桌上一铺。 「做什么?快些穿起来,会着凉的。」朱赢想下来他抵着不让,抬腿踢他却被他一把捏住脚踝。 「动起来便不冷了。」李延龄握着她细细的脚踝,将她的腿慢慢拉开。 朱赢想起新婚夜被她撸了两把就缴械投降还斥她荒淫的男人,再看看眼前性致勃勃眸光如狼的男人,不由深深感慨:岁月真是本春宫图呀! 深受春宫图毒害的男人将她抱到他脱下的袍子上,下半身脱了个光溜溜,荷枪实弹地压上来想开战,不料朱赢好好一场商业谈判被男人搅局成一场肉搏战,心中正不忿呢,哪有心情发情?不过这种事情即便嘴上不说男人也能觉察出来,因为——他进不去。 第三十六章 「水呢?」李延龄觉着自己都快爆炸了,可每次刚探个头身下的小女人就哀哀叫痛,磨蹭良久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见男人大喇喇地问出这种问题,朱赢脸上火辣辣的,没好气地推他,道:「不都给你扫地上去了?」 李延龄扫一眼地上的茶水,笑:「倒不知夫人这处还能出茶水,让我瞧瞧。」说罢低头去看。 「你……快些放开!」朱赢挣扎,然后着实体验了把什么叫大腿拧不过胳膊。 李延龄牢牢把着她的膝盖不让她乱动,眼睛盯着那处不放,虽则以往欢爱时也曾好奇瞧过,但都不如此番这般清晰明白。朱赢原本皮肤就白嫩剔透,衬着那处粉粉嫩嫩的娇花一般,他欲待伸手抚弄一番,又恐指上老茧磨痛了她。心驰神荡之下,男人忽然做了个她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矮下身子俯下脸,竟如她新婚夜对他做的一般,以唇舌爱抚之。 朱赢猝不及防,低呼一声,忙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去推他的头。 他哪里肯让?察觉朱赢的紧绷与压抑,反而变本加厉,没两下朱赢就被他撩拨得春潮泛滥。 男人这才直起身来,如愿地将自己埋了进去,看着朱赢娇红的脸蛋,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朱赢被他撑得又胀又疼,见他笑得得意,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上半身躬起来一口咬在他肩上。 微微的疼反而刺激了李延龄,他伸手握住朱赢细细的腰肢,不管不顾地大动起来。 知道穆小峰等人就守在门外,朱赢咬着他肩上的衣物不敢出声,偏他撞得啪啪直响,加上桌子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听的人面红耳赤。 「轻一点……嗯……」朱赢勾着他的头咬他耳垂,李延龄头一偏就将她软软的唇瓣含进了嘴里,大手托住她的臀瓣将她凌空抱了起来。 朱赢一下被他抵到最深处,又是痛苦又是愉悦,发泄般沿着他的下颌一直啃咬到他的脖颈下。 李延龄被她小小利齿咬得又痒又疼,喉中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将朱赢抵在墙上便是一阵大开大合。 小半个时辰后,朱赢被李延龄抱回了王府。 朱赢被他折腾得酸软无力,半路便在他怀里睡着了,傍晚时被李延龄推醒。 「还想睡……」朱赢眼皮酸疼,在床上打滚耍赖不想起。 「吃了晚饭再睡。」李延龄将她拎起来,塞个迎枕在她背后,让她靠坐在床上,自己端了碗三鲜猫耳朵面坐在床沿。 朱赢见他要喂她,有些不好意思,便伸手道:「我自己来。」 李延龄用眸光挑她:「体力恢复了?」 朱赢被他充满暗示意味的眼神撩得一抖,手又垂了下去,恹恹道:「还没。」 李延龄忍着笑,喂了一匙汤给她。 出发点固然是好的,可他大爷何曾伺候过人?一滴汤沿着朱赢的嘴角挂了下来,朱赢急忙用手挡着,道:「帕子,要帕子。」 「要什么帕子?」李延龄拉开她的手,俯过脸去将她唇角舔了个干净,咂咂嘴道:「味道不错。」 朱赢:「……」 若说第一次纯属意外,那后面那许多次肯定纯属故意,总之一碗面喂下来,朱赢几乎满脸都是男人的口水。偏男人乐此不疲,声称明天还要继续喂她吃早饭。 晚饭后李延龄去了前院一趟,朱赢则起床洗漱一番,刚过戌时,夫妻俩便都躺在床上了。 「夫君,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窝在男人怀里,朱赢懒洋洋地问。 「再过几日不是你生辰了么?我回来陪你过生辰啊。」李延龄轻抚着怀中只穿了条丝质睡裙的下身,只觉这世上定然再无比这手感更好之物。 「你如何知晓我的生辰?」朱赢抬头看他。 李延龄顺势在她鼻尖上啄了一下,道:「婚帖啊。朱赢公主李女华,庚申年乙卯月丙午日壬辰时。」 朱赢笑:「记得这般清楚?」 李延龄老实道:「当初自是不在意的,不过后来又特意去看了下。」 朱赢本想亲他一下,又怕天雷勾动地火,于是换了个话题:「杨姑娘去满庭芳了。」 「为何?不是说今年要给她说亲的吗?」李延龄问。 朱赢道:「她自己要去的,许是淳儿和滨儿不在,她觉着孤单吧。去了也不要紧,不妨碍给她找婆家。」 李延龄握着她软绵绵的小手,拖到唇边去亲,道:「嗯,你做主吧。对了,今天你去得意茶楼见的人是谁?牛气哄哄的我听到他声音就想揍他。」 朱赢道:「罔象岛的水匪头头,陈鸦。」 「什么?」李延龄倏然坐起。 「夫君,你干嘛?」朱赢又把他拉躺下来。 「你如何会与他们来往?不成,我要派人去城里搜查一番,若是那帮贼子尚未出城,正好全部一网打尽。」李延龄不安分道。 「夫君,与其暴力铲除,何不和平招安呢?」朱赢抱着他的胳膊不放。 「招安?」 「是呀,这陈鸦手下能臣干将颇多,若是能拉过来为我们所用,岂不是好?」朱赢道。 「一群水匪,能有何用?」李延龄有些不屑道。 「能为祸涪江十多年却安然无恙的水匪,就已经不是普通的水匪了。若是能好好训练一番,完全有可能成为一支水兵。夫君,缅州有水兵么?」朱赢问。 「水兵?我知道猛龙军下蛟龙营有个水兵团,团里士兵擅长水上作战。」李延龄道。 朱赢道:「如我没记错,一个团人数只有二百吧?太少了,最少最少,也该组建一支水兵营,所向披靡的水兵营。」 李延龄看着她。 朱赢嫣然一笑,道:「夫君,缅州崑州与大旻隔着涪江呢。」 李延龄握紧了她的手,眸光湛亮,道:「你想……」 朱赢道:「我什么都没想。只不过,若到时我父皇或者我兄长继位后,也想把我的孩子弄到隆安去当人质,我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你想如何做?」李延龄问。 「陈鸦那帮人,我想用他们先建一个船帮用以货物运输,一来方便缅州与大旻物资流通,二来方便获取外面的消息,三来也方便招募精通水性之人。我们可以划出一块地方专门给这些人住,让他们在缅州成家立业繁衍后代,如此,待时机成熟,将他们改编成水兵,便水到渠成了。」朱赢道。 李延龄看着她不说话。 朱赢知道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暴露太多野心与权力欲并非好事,但眼前的处境是,她和李延龄必须夫妻同心,才有可能其利断金。 「夫君,你是否觉着我六亲不认又贪得无厌?」朱赢小声问。 李延龄将她拥进怀中,良久,方道:「没有,我知道你如此殚精竭虑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的将来。我只是……只是惭愧得很,原本这一切就不该由你来谋划,来承担。」 「为何不该?只因我是女人?可是我不是一般的女人,我是你李延龄的女人,我是王世子妃,我是将来的缅州王妃。若是不能做这些,我与别的女人又有何不同?我有何资格要求你钟情于我一人呢?夫君,你别担心,这些事情我能处理好的。你也别觉着我是迫于无奈勉强为之,我是心甘情愿斗志昂扬地去做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不管你是琅琊王世子还是琅琊王,我都会尽我之力为你留一条退路,所以夫君不必有后顾之忧,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便是。」朱赢伏在他怀里,眸光坚忍道。 第三十七章 李延龄吻她额头,低声道:「这辈子能得你为妻,我李延龄上辈子究竟是做了多少善事,积了多少福德?」 朱赢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骑在他身上道:「所以这辈子能任我为所欲为么?」 李延龄含笑看着骑坐在自己身上的小女人,摊开手脚,半是期待半是好笑,道:「随你施为。」 朱赢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微笑:「君子一言。」 李延龄:「快马一鞭。」 然后想歪了的男人就被蓄意报复的女人捻了一个时辰的小豆豆,真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欲仙不成欲死不能。 朱赢本以为经过昨日之事,陈鸦即便还想找她,至少也得过一阵子。不想才过了两天,千金笑那边的人又来传消息了。 地方倒还是老地方,只是楼下不见了那群「花美男」,包间里只陈鸦和江虞两人。 「看来陈大当家对朱赢忌讳得很呐?」朱赢在他对面坐下,笑道。 陈鸦张开折扇,将自己扇得汗毛直竖,道:「事实上,陈某对和有夫之妇私下见面这类事情的确有所忌讳,所以,」他面色沉痛地推过来一张银票,「三千两,买你三个话本子,怎么样?」 朱赢看看那张银票,再看看陈鸦那割肉挖心般的神情,忍不住掩唇而笑,道:「陈大当家倒是舍得下血本,不过,话本子的事我们容后再谈。我想先向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陈鸦有些不耐地问。 「赵翀。」朱赢也不与他绕弯子,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他和赵大当家是很好的朋友?」 陈鸦撇过头去看江虞,江虞忙澄清:「老大,不是我说的。」 「这种事情不用别人说。我三艘船要交三千两赎金,陶朱会那么多船,若是每一艘都交过赎金,这生意还做得下去么?而赵翀更是一看就不会乖乖交赎金的人,两厢一结合,自然能得出以上的结论。甚至于,也许陶朱会之所以能成立,陈大当家也功不可没呢,毕竟,若是自己的船每次都被打劫,而别人的船却通行无阻,那么即便多出点钱,也情愿借用别人的船吧。」朱赢道。 陈鸦收起了一开始那漫不经心的表情,看着朱赢面纱后朦胧不清的脸,道:「看来朱赢公主此番要与我谈的,不是一般的事。」 「陈大当家既然早有准备,又何必假做不知呢?以陈大当家的身份,是谁传个话便会轻易离开罔象岛的么?若不是上次赵翀让江虞带他来找我,陈大当家未必会卖我朱赢这个面子吧?」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陈大当家此番来见我,果真单为好奇?」 陈鸦面无表情:「你什么意思?」 朱赢笑笑,道:「我也不知道赵翀非要叫你们的人带他来见我是什么意思,或许他也想让陈大当家与我接触看看?」 陈鸦不语,眸中却分明也在计较此事。 「既如此,不如你我合作,将赵翀踢开如何?」朱赢问。 「如何合作?」 「你我在缅州也建一个陶朱会怎样?」 朱赢话音方落,陈鸦失笑。 「陈大当家且莫笑,我猜赵翀当初也曾对陈大当家说过一样的话,不过陈大当家拒绝了,对不对?」朱赢问。 「没错。」 「但我与赵翀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陈大当家看不出么?」 「你我不过一面之交,我如何看得出?」 「我是女人,他是男人。」 陈鸦:「……」 「我是女人,所以有些场合我不便出面。我是琅琊王府王世子妃,所以我也不可能像赵翀一样各地跑。陈大当家明白我的意思么?」 陈鸦当然明白,仅后面一条便相当于告诉他,与她合作,他会拥有相当的自主权,因为她的身份不容许她跑到他的地盘上去指手画脚。 考虑了片刻,陈鸦不答反问:「对于赵翀此人,你了解多少?」 朱赢:「丝毫不了解。」 「那你便敢挖他墙角?」 「在缅州,我是王世子妃,在大旻,我是朱赢公主。我实在找不出怕他的理由啊。」朱赢笑,「不过若是陈大当家决定与我合作,而又有所忌惮的话,我不介意陈大当家住到新城来,如此,要话本子还更方便些。」 陈鸦似是无语,半晌方道:「我怀疑此人与猋族有所勾结。」 朱赢端茶杯的手一顿,问:「何以见得?」 「我曾在他身边见过一个护卫模样的男人,耳廓上有孔洞。」 「那又如何?」 「只有猋族的男子,才有在耳廓上戴饰品的习俗。」 朱赢细细的手指摩挲着杯沿,道:「赵翀钱多,或许是他雇的呢?」 陈鸦摇头,道:「看起来公主对猋族不甚了解,这个民族非常野蛮和排外,原来除了抢掠之外,几乎不与别的民族有任何往来。直到上一代额萨王开始与大旻开通边贸关系,崑缅两州的边境上才时常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此种情况下,他们几乎是不可能为钱驱使做人鹰犬的。」 「赵翀与猋族有贸易往来么?」 「有。实际上,他可算大旻与猋族之间最大的商贩,因此受到猋族某些上层的赏识与扶持也说不定。」 「那陈大当家更应尽快与他撇清关系了,否则,一旦大旻与猋族开战,陈大当家只怕要受池鱼之殃啊。」朱赢道。 「公主这便恩威并施了?」陈鸦瞄她。 朱赢乐不可支,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一条涪江的形状,道:「我明明只想为陈大当家铺路而已,至于这条路陈大当家走还是不走,决定权在你。」 朱赢在这边笼络人心,穆王妃在那边气得昏倒在床。 齐嬷走到屏风后,对额上缠着帕子的穆王妃道:「王妃,姨太太来了。」 「不见。」穆王妃气愤道。 「哎哟,我的好妹妹,到你我这个年纪,可动不得肝火。」穆元禧走进来道。 穆王妃倏然坐起,双目喷火看着穆元禧道:「到底是快做王府二王子丈母娘的人,我这萱宁居不用通报也能随随便便进了。」 穆元禧神色微变,但很快便又掩了过去,上前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会生气,这不就过来随你出气了。」 「我哪敢拿你出气?李延年可是王爷心头肉一般的儿子,你做了他的丈母娘,我不过是她的继母,不定谁给谁气受呢。」穆王妃道。 「妹妹,你何必这样动气?难道是我一开始想把姝儿许配给二王子的么?姝儿等了延龄这么多年,结果延龄说不要就不要,说另娶就另娶,你不知外面将姝儿说得有多难听。说什么一心攀龙附凤结果等了个人老珠黄,你说说看,这样的话我这个做娘的听在耳里,心中不如刀割一般?姝儿十九了,又是与王府有过婚约的,再找人家实在是难找可堪匹配的。我家老爷也是心疼女儿,这才来找王爷给姝儿赐婚,想着好歹由王爷做主的话,旁人也说不着什么。王爷要把姝儿许配给二王子,难道我们文家还能拒婚不成?」穆元禧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穆王妃冷笑,道:「倒不知姐姐还有这般能说会道巧舌如簧的本事。你以为我不知盛家一早就透过要与王府结亲的意思来了?」 第三十八章 穆元禧愣了愣,道:「是呀,可他们中意的人选是大王子啊。」 「什么?」穆王妃一惊。 穆元禧叹气,道:「你呀,整天对外宣称抱病在床抱病在床,我还当是哄人的。但这般大的消息你都不知,且不论你旁的地方有没有病,这儿呀,八成是有病。」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穆王妃面色不悦,却也没说话。 「这盛家可不同于我们文家,我家老爷不过是个文官,笔头上讨生活的,再厉害也不可能凭着一支笔把延龄从王世子位上拉下来把二王子拱上去。可盛家不一样,唯一的嫡长女嫁给大她十一岁的大王子做填房,且这大王子还是从大旻做质子回来的,难道你就不怀疑他们的用心?况且听闻这盛家母女与你媳妇素有嫌隙,待盛家小姐进了王府,只怕有你的事儿做呢。」穆元禧道。 「你都看得明白的事,王爷指定更明白了,这样的婚事他都答应……」穆王妃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于你而言,那两个是前头王妃生的,延龄才是你亲生的,自然不能同一而论。但对王爷来说,三个儿子不都是他的骨血,谁继位不是一样?你还指望他会替延龄的世子位操心呢,能为他操心的只有你而已,你那媳妇只有十六岁,能成什么事?你继续躺床上吧,有你哭的时候。」穆元禧恨铁不成钢道。 穆王妃心慌意乱起来,道:「我又能做什么?盛家手握兵权,我不过是个深宅妇人,王爷执意想给,我还能阻止不成?」 「那可不一定。」穆元禧悠悠道,「盛家若真有那层意思,盛家小姐便是他们唯一名正言顺的倚仗,可若是盛家小姐不在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非支持大王子不可呢?为他人作嫁衣裳吗?」 片刻之后,穆元禧出了王府后门,上了自家马车,见了坐在车里的文静姝,不由目光一软。 「姨母怎样了?」文静姝问。 穆元禧笑得不屑,道:「你姨母是个一根筋,看着吧,待盛歆培进了府,王府后院且有的热闹呢。」 文静姝垂眸不语。 穆元禧看她的模样,忍不住耳提面命:「我可告诉你,从今往后再不许想李延龄了!与王世子有过婚约的女人,谁敢娶?虽是他无心于你,可外人不知道啊,如非你父亲舍了老脸去求王爷,这辈子你怕是就毁在他手里了。与二王子成亲后,你便是他的二嫂,日后在王府难免会经常碰面,你可别犯糊涂。」 文静姝低声道:「母亲放心,我已对他彻底死心了。」 穆元禧满意地点点头,在马车辚辚的车轮声中道:「进了王府之后,你面上仍是要敬重亲近你姨母的,她虽不是二王子的亲生母亲,毕竟是王府的王妃。但你记得,一旦三房和大房起冲突,你切莫掺和,在一旁看戏便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文静姝转过脸,透过微微掀动的窗帘看向外面,眼底静如死水,死水底下又似有暗流涌动。她点了点头,没吱声。 朱赢刚回到崇善院尚嬷便将文静姝要嫁给李延年的消息说给她听。 朱赢洗了手,一边拿棉帕子擦手一边感叹:「表妹变二嫂,世界真奇妙!那盛歆培便是嫁给李延寿咯。」 尚嬷:「公主未卜先知?」 朱赢笑道:「那盛歆培每次见我都恨不得吃了我,上次见我却面露得意之色,除了嫁给李延年或者李延寿,她还有什么机会胜我一筹?啧,给人做填房当后妈,有什么好得意的?」话刚出口便想起她婆婆穆王妃也是填房后妈,忙讪讪掩了嘴。 尚嬷嗔怪地瞪她一眼,问:「今日之行公主有何斩获?」 朱赢喝了口茶,道:「陈鸦虽未当场给我答复,但我估计八九不离十,毕竟仰人鼻息哪有自力更生自在?何况赵翀这个人,一看就不是那好相处的,给你十分利,备不住要收回一百分才肯罢休。」 「那他给公主十万两银子,是想收回多少去呢?」尚嬷问。 朱赢沉思一阵,摇头:「我不知道。」话说目的不明什么的最讨厌了。 刚说了没几句话,齐嬷来了,说王妃请朱赢过去。 「最近在忙什么?」到了萱宁居,朱赢见礼之后,被赐座上茶,正受宠若惊呢,那边穆王妃开始发问了。 「挣钱。」朱赢老实道。 穆王妃眉头微微一蹙,问:「你银子不够花?」 朱赢面露腼腆:「怎样才算够花呢?」 穆王妃一噎,这问题还真难回答。且不说衣食住行,什么衣裳呀首饰呀脂粉呀……一个女人若是想花银子,多少银子怕都是不够花的。 发现自己和朱赢根本没什么共同语言之后,穆王妃决定直切主题:「盛歆培要嫁给李延寿了,你知道吗?」 朱赢点点头,腹诽:你外甥女要嫁给李延年怎么不说? 「你有何对策?」穆王妃问。 「对策?」朱赢无奈地笑,「他们成亲,与我何干?」 穆王妃瞬间进入愤怒模式:「你怎会如此短视?」 朱赢:「王妃是担心他们会威胁到夫君的王世子位?王妃请放心,夫君是孝子,即便被赶出王府,也一定会带王妃同行的。」 一句话结束讨论的朱赢落得了和网络红人小明一般的下场——你给我滚出去! 朱赢边滚边想:对策,我有何对策能跟你说吗?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虽然她不见得有神一样的对手,但猪一样的队友……咳,虽然这样想有些不敬,但事实胜于雄辩。 回到和光居时发现李延龄神色匆匆地从里面出来,见了她倒是面色一缓,伸手牵了她的手,问:「没事吧?」 朱赢笑着摇摇头,刚想进门,他却拉着她的手往外走,道:「去看看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朱赢跟他来到王府马厩,看到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时,真恨不能以头抢地。 「怎么样?喜欢吗?」李延龄兴致勃勃地问。 「喜欢是喜欢,只是,王府规矩女眷出门连脸都不能露,难道还能骑马?」朱赢望马兴叹。 「王府府规也没规定女眷出门不能骑马。」李延龄道。 「你确定?」朱赢眼睛一亮。 「放心,你夫君我熟读府规八百遍,简直倒背如流。」说这话的时候,李延龄还有些得意。 朱赢:「……」估计这家伙从小抄府规长大的。 「既然这样,那,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去骑马?」朱赢上辈子一直想学马术,可是太忙了所以一直未能成行。她始终觉得参加马术大赛的那些女骑师实在是太帅了。 「明天是你生辰。」 「嗯。」 「那我们就明天去。」 「嗯嗯!」 因着有些兴奋,晚上朱赢入睡困难,李延龄建议做些运动好睡觉,朱赢严词拒绝不说,还作死地和他谈起了别的男人。 「夫君,你可知王爷为何给赵翀王府通行令?」这个问题困扰朱赢很久了。 男人的注意点却和她截然不同:「你为何知道赵翀?」 听着这恶意满满的语气,朱赢暗暗抹了下冷汗:幸好男人还不知库房里那十万两银子。 「听罔象岛那水匪头子说的,他说此人非同一般。」朱赢道。 「你知道铁矿么?」李延龄问。 第三十九章 朱赢点头,铁矿谁不知道? 「此人能找到铁矿。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找到深埋地下的铁矿,但此人就能。」李延龄道。 朱赢心中一惊,问:「何以见得?」 「去年他来过王府,对我父亲说在崑缅交界的某处山脉有一处铁矿,让我父亲赶紧派人去挖。铁矿稀有,我父亲虽不十分相信,但还是派人去挖了,挖了好几个月,在去年年尾终于挖出矿石。所以父亲给了他一枚王府通行令,目的就在于方便他继续在缅州寻找铁矿。」 朱赢对矿石这方面从无涉猎,不过用脚趾头想也能明白在这样的朝代,能够寻找深埋地下的铁矿,这样的人才别说琅琊王,即便是大旻的皇帝,只怕也是渴求得很。 「他告诉王爷铁矿所在,难道就没提要求?」朱赢可不相信赵翀是这般无欲无求之人。 「听说,他要求铁矿开采量的两成归他所有。」李延龄道。 「盐铁都是官营的,百姓私贩一律处死,他要这两成的铁矿做什么?」朱赢似自语,又似问李延龄。 李延龄摇摇头,道:「不知,总之我也觉得此人甚是神秘。」 朱赢思及陈鸦说赵翀或许与猋族有所勾结,心中不免怀疑:莫非这两成的铁矿是要运到猋族去?不过这个猋族给她的印象似乎是个游牧民族,就算有了铁矿石,他们有冶炼技术吗? 总而言之,既然赵翀有这个本事,让王府收回给他的王府通行令怕是不可能的了。 「夫君,你平日里与此人有交集么?」朱赢问。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要提防此人。」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男人,送给她十万两银子,究竟何意? 朱赢带着这样的疑问睡着了。 次日一早,郑嬷亲自下厨给朱赢下了一碗长寿面。吃完早饭,李延龄带着她从后门出府,一路出了城来到城东无音山的山脚下,李延龄方勒马停步,将朱赢从车中扶出来。 戴帷帽骑马自是极不方便的,于是朱赢便只戴了个面纱。 她围着那匹白马走了两圈,见它四肢修长体型矫健,大眼温润毛发光泽,心中十分喜欢,摸着它的鬃毛问李延龄:「它有名字吗?」 「有,叫做小白。」李延龄见她喜欢,心中也十分高兴。 朱赢:「……」好吧,这取名风格,的确很李延龄。 她一脚踩上马镫,两手抓着缰绳想上马,无奈这副身子实在弱鸡,努力几次都上不去。 李延龄见状,两手扶住她的腰将她托了上去。 「别害怕,手抓稳缰绳,腿夹住马腹。」李延龄教她。 朱赢坐稳之后,发现一个问题——她的两只脚够不着马镫。 李延龄自然也发现了,他用手比了比,大约还差两指宽的距离,嘴里嘀咕道:「明明已经改得这样短了,怎会还够不着?」他自是不会承认自己估计错误,反而嘲笑朱赢:「小短腿!」 朱赢大怒,伸脚踢他,却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李延龄忙扶住她道:「罢了罢了,待回去将马镫改过,再带你出来骑它。」 朱赢好容易上了马,岂肯轻易下来,便对李延龄道:「你牵着它走两步不成吗?就走两步?」 李延龄见她心痒难耐的模样,不忍心拒绝,便道:「那你可坐稳了。」 朱赢点头不迭。 李延龄牵着马慢慢走了几步,朱赢在上面一颠一颠的,唇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李延龄看着好笑,道:「你说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如何就对骑马这般感兴趣?」 朱赢道:「你说我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为何你生辰礼物就送我一匹马呢?」 李延龄:「……」 「还不是想着:我李延龄的女人怎么可以不会骑马?于是便送了呗。」朱赢替他回答。 李延龄笑道:「就是没想到夫人腿如此之短,枉费为夫一番苦心了。」 「讨厌!你还说!」朱赢不敢乱动,把腰间荷包取下来扔他。 李延龄一把接住,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抬头眸光暧昧地睨她,道:「果然是夫人的味道。」 这男人……朱赢忽然担心再过个五年十年的,自己还是不是他的对手。 就在此时,一骑飞奔而来,到了近处一看却是王府内卫。 「大旻朝廷来使,王爷请世子爷与世子妃速速回府。」 大旻皇帝此番派使者前来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通知李延龄与朱赢九月份他要过六十大寿,叫两人届时去帝都贺寿,第二,顺便赏了几个物件给朱赢当生辰礼。 朱赢暗思:九月份,现在三月还未到。提前这么多个月下帖子,是为了让她有时间准备寿礼么? 她想做的事,若是从眼下开始着手,半年时间也足以让她明白自己鞭长莫及或者力有不逮之处在哪儿了,到时候再去隆安,倒是可以趁机解决一些问题。 朱赢如是想着,便赶紧着手,第二天就让人去龙台府申报建立船帮,就取名叫漕帮。至于船帮下面船只数量与船头船工等人的名单容后再补。 办好手续之后,朱赢派人联络新城及周边拥有货船的商铺及私人,商议加入船帮之事。听闻加入世子妃的船帮能不受罔象岛水匪之患,船主们半信半疑,看到朱赢手书上说如果加入船帮还被罔象岛水匪拦截,一切赎金由世子妃支付后,大部分船主都与朱赢的漕帮签订了挂靠契约。 短短一周时间,新城漕帮名下便有五十七艘船了。 朱赢派人送了一封信给陈鸦,信上只四个字——万事俱备。 陈鸦很快回了一封信——东风即来。与之同来的还有一百多名罔象岛的水匪,这些水匪精通水性自不必说,更有那对涪江水路了如指掌的,对沿江码头如数家珍的,对沿江各船帮都有所了解的……林林总总都是人才。 对于人才,朱赢自是十分欢迎的,当即将漕帮目前从上到下空缺的职位表发给他们,让他们对号入座,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把漕帮的管理层给丰满起来。 挂靠漕帮的船只中有不少都曾被罔象岛打劫过,是以船老大认得罔象岛的人,如今见漕帮的上层居然就是这些匪徒,顿觉自己羊入虎口,一个个吵着要退帮。 朱赢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契约里违约金定得非常之高,就在船主们吵闹了几天发现民斗不过世子妃后,准备无奈接受现实时,朱赢发话了:妓还能从良呢,人水匪想回头,你也得给人家一个岸不是? 同时下发一张漕帮帮规,从源头上杜绝了帮内倾轧欺压的可能。众船主这才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朱赢目前没什么货需要运,各船主还是自己接生意,不过每次运什么货,替什么人运去哪里,帮内都有专人负责登记。朱赢到甘棠村挑了几个识字会做小买卖的村民跟船走,这些人负责到沿途码头采集市场信息,各地的物价及特产都在这些人需要打听的范围之内。 另一边,经过近一个多月的磨合之后,满庭芳的布已经真真正正开始在新城卖开了,除了锦和庄之外,附近各小布庄的管事也闻风而来,三月满庭芳的订布量达五千多匹,严重超出满庭芳的生产能力,库存坯布也不够。 第四十章 朱赢一面拨银子在满庭芳空地上再造两个染坊,一面让三七派人出去采买坯布。 千金笑的娃娃衣裳也早就换成了满庭芳新染的布料,花色颜色区别于市面上流通的那些大路货,继续保持绝无仅有的高端品质,价钱比原来还高一成,来定制衣裳的客人却有增无减。 朱赢看这势头,意识到若真的做大,一间工厂绝对不够,她需得遍地开花。于是拿着地图派人去新城周边的农村走访勘察,计划开办分厂之事,与此同时,满庭芳、千金笑和漕帮又有事情源源不断地上报上来,朱赢竟日忙得脚不点地。 如此过了半个月,朱赢累得牙龈发炎唇角长泡,小脸都瘦了一圈之后,深觉不能这样下去。摊子铺得越来越大,她一个人根本无力支持,需得想个办法找人来帮自己分担。 可若是在她穿来的那个世界,还有职业经理人这类人可以聘用,在眼下这个朝代,她能找什么人来替自己管理底下这些事呢? 冥思苦想几天,朱赢忽的福至心灵——若是找不到人,她何不设立一个机构?就像那一世的公司一般?将责任细化,再具体到人,比如采买棉花棉纱是一个责任人,采买坯布是一个责任人,采买丝绸是一个责任人,采买染料是一个责任人,这些责任人就相当于采购员,而这些责任人上面可以设置一个总的负责人,相当于布厂原料采购经理,而她需要了解布厂的采购情况时,只要找这个采购经理就可以了。这样岂不省事很多? 想来简单,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首先朱赢对这个公司有哪些部门必须有所规划,各部门的人事安排,岗位职责和任职要求,具体的运作模式等等,这都是需要朱赢考虑仔细一笔一画写出来的。 待做的事情一多,时间便显得十分紧迫,朱赢几乎是废寝忘食。 郑嬷心疼得不行,每天在朱赢耳边念叨:「又不是吃不上饭了,何必这么拼命呢?冬天好不容易养了些肉,还没捂热又没了。」 尚嬷一双眼整天雷达般的在院里扫描,唯恐自己一松懈院里的事便又会烦扰到朱赢。 鸢尾和凌霄两个丫头竟日在书房帮着朱赢誊写资料,简书等人倒是也想帮忙,可恨不识字,只得干些端茶倒水的活儿,尽量伺候好三人。 如此众志成城之下,三月末,朱赢在城东买下一座三进的宅子,稍作整改,取名紫微府。又派人去城中闹市及龙堰渡都张贴了雇人启事,启事旁备了桌椅和专人,若有人前来应聘,便拿出朱赢拟好的试卷考验,将对答情况一一记下,然后拿回王府给朱赢过目,若朱赢觉得对方可以胜任,再令人前去通知答卷之人去紫微府上任。 如此,到了四月末时,紫微府目前所需之人已经雇得差不多了。这些人中有落第的秀才,有做生意赔了的买卖人,也有家道中落的公子哥,不一而足。朱赢因人制宜,扬其长避其短,再以紫微府府规加以挟制,虽一时不能如鱼得水,却也总算磕磕绊绊地开始运作了。 五月初八,李延年迎娶文静姝。 李延龄提前两天回来,这两个月男人忙着春训,也是黑瘦了不少。 晚饭后,夫妻两个坐在灯下你看我我看你,一个王世子,一个世子妃,都瘦得尖嘴猴腮,盖上草毡都可以牛衣对泣了,念至此,朱赢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笑,还笑!好好的怎么就瘦成这样了?是不是小厨房的人做饭不好吃?明天统统发卖了。」李延龄虎着脸道。 朱赢忙道:「与她们何干?是我近来有些忙罢了。不过几斤肉嘛,很快养回来的。」 李延龄倒是想再斥她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思来想去也是自己没用,若自己一早挣下了百万家财,她又何须这般辛苦? 他伸手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拥在怀里只觉小小的一团,愈发可怜了。 「当日我给你五十两银子一个月,明明不够,你为何不对我明说?」沉默了片刻,李延龄忽道。 朱赢仰头看他,问:「你何时知道的?」 李延龄有些狼狈道:「那日我去书房找你,你不在,我看到桌上摊着账簿……」当时看着那一笔笔的支出,李延龄真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算了。旁的不说,他一个王府世子,竟然连下人每个月是要发月例的都不知道。 朱赢笑道:「那夫君是想什么都替我安排好了,让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眼下夫君是王世子,尚无那许多政事要理,或许可以代劳,将来夫君继位之后怎么办呢?」 李延龄道:「待我成了琅琊王,必以治军之道治府,无人敢作奸犯科,你尽可高枕无忧。」 朱赢捂着心脏:「治军之道治王府?那第一个要跑的可能就是我。」 李延龄眉毛一竖。 朱赢看着他道:「夫君,于我而言,不自由,毋宁死。治军之道治府,王府固然固若金汤,可府里的人,不也与笼中鸟无异了么?我宁愿辛苦些,也不愿意做笼中鸟啊。」 李延龄捏着她尖尖的下颌,蹙着眉问:「女人都像你这样么?长着服从的眼说着体贴的话,后背却悄悄支起翅膀,仿佛只等羽翼丰满便会振翅飞走?」 「飞走?飞哪儿去?」朱赢问。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也许旁的女人根本做不到,也不会去做。你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我李延龄自忖哪里那样好?就值得你这般为我付出了?朱赢,你想要什么,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但千万不要……不要骗我。」李延龄似是花了很大的心力才终于说出这番话。 朱赢:这么快就过了恋爱甜蜜期,开始进入矛盾期了?虽然两人成婚快一年,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应该还没两个月吧? 朱赢从他腿上滑下来,垂着小脸默默走到一旁,一言不发。 李延龄:「……」什么状况?不是应该长篇大论地劝慰他的吗? 等了半晌,见朱赢还是站在窗前发呆,他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搭在她肩上,问:「你怎么了?」 「夫君,成亲至今,我骗过你么?」朱赢问。 「不曾。」 「那我怀疑过你么?」 「似乎……也不曾。」 「为什么要说似乎?到底有没有怀疑过?」 「不曾。」 「既如此,我以赤子之心待夫君,夫君何以不能以赤子之心待我?」朱赢霍然回身看着李延龄,一双大眼焰色盈然,竟是怒了。 李延龄被她那样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颤,竟是无言以对。 第四十一章 「夫君你莫非自己也觉着自己不配我待你好?你自卑么?」朱赢一针见血。 「你胡说什么?」李延龄怫然不悦,背过身去。 「因为从小父亲不疼母亲不爱,所以自己也怀疑自己,觉得是自己不如兄弟,所以才致如此?你不愿承认,事实却似乎一再印证你的怀疑。久而久之,这种怀疑便成了一种不自信,一种自我否定,不论你表面有多强硬决绝,你心中,始终住着那个不自信,觉得自己不够好的李延龄。与我成亲后,一开始我的羸弱与无助让你觉得不管在别人面前如何,至少在我面前你是强势的,所以你愿意保护我对我好,通过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优越感是切实存在的。可随着我渐渐在王府站稳脚后,你突然发现原来我并不如你想象中那般羸弱,相反的,我还有些小聪明和小野心,甚至于面对旁人时,我都是十分强势的。于是你又开始自我怀疑了,怀疑若是这样发展下去,我和你的夫妻关系会变成何等模样?我会不会变成挑剔你的另一双眼,嘲笑你的另一张嘴?」 诛心的词句随着朱赢清脆的声音珠玉一般往外蹦,李延龄浑身紧绷,双拳握得咯咯直响,却始终没有回身面对朱赢。 「今天我就明确地告诉你我到底是怎样看待我们的夫妻关系的!」朱赢一把扯过李延龄,死死看着他的眼道:「你是什么样的,我会努力成为与你相匹配的。即便你李延龄是一条不会咬人的狗,我也会成为一条会咬人的母狗,而不是靠你血肉供养的一只虱子!你明白了么?!」说完,朱赢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转身出门而去。 去书房生了一会儿闷气,朱赢又觉着自己有点好笑,又不是真正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怎么就受不了男人的几句质疑呢?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有一意孤行的,便有患得患失的,有坚贞不移的,便有朝秦暮楚的。相较于旁的男人,李延龄的性格已算不错的了。 也许,是自己也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吧,所以受不得一丝质疑忍不得一丝委屈。说到底,自己从一开始的唯唯诺诺小心谨慎,到如今敢当面顶撞寸步不让,还不是吃准了这男人也喜欢她,不舍得对她怎样么?长此以往,只怕迟早要踩男人头上去。 唉,男人什么的果然最麻烦了,相较之下,倒还是生意好打理些。朱赢在书房画了一个时辰的设计图,觉着心里彻底平静了,才回到和光居。 丫头们都守在抱厦里,问之才知是李延龄睡了。 朱赢进了房,轻手轻脚撩开床帐一看,却见男人抱着她的熊猫,蜷着身子躺在床上,脸埋得低低的,倒似受了委屈无人哄的孩子一般。 她忍着笑,洗漱过后从床尾爬上床,钻进被窝。 男人一动不动,似是真的睡着了。 朱赢想把熊猫抢过来自己抱着,想了想,还是决定让给他算了。翻个身正想睡,一只胳膊伸过来,一把就将她搂了过去,与此同时,可怜的熊猫又被扔出了被外。 朱赢挣了两下,男人抱得愈发紧了。 「喂,我居心叵测,肚子里还藏着把剑呢,抱这么紧小心待会儿戳着你。」朱赢道。 男人在后面闷闷地笑了起来,道:「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朱赢抓起他抱着她的手,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李延龄:「嘶——!真会咬人呀!」 朱赢咬着不放,李延龄一个翻身就把人压在了身下。 「起开!」朱赢抬腿踢他。 李延龄大腿一压,朱赢呼痛,男人慌忙放开,抱着朱赢往旁边一滚,让朱赢趴在他胸上。 「一会儿翻脸一会儿笑,你做戏呢。」朱赢绷着脸捶他的胸。 「我错了。」李延龄抓住她细细的手腕,轻声道。 「错哪儿了?」 「不该逼得你说出你是母狗的话!」 朱赢:「……」下死手捶他,却被他抓着腕子不放,朱赢挣扎半晌,气喘吁吁地控诉:「就会仗着力气大欺负我!」 李延龄叹气,道:「眼下看来,以后怕也只能在床上欺负欺负你了,你总得让我有个地方以振夫纲吧?」 朱赢下颌抵在他胸口,大眼忽闪忽闪地看着他,问:「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李延龄摸了摸她窄瘦的脊背和细细的腰肢,道:「看这瘦骨伶仃的,我心疼还来不及。」 「那,如果我说赵翀送了我十万两银子,你也不生气么?」朱赢忽然道。 朱赢本不想将这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告诉李延龄,可随着眼下动作越来越大,动到这十万两银子怕是无可避免的,到时难免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与其让别人有机会用这十万两银子在她与李延龄之间做文章,还不如她自己先老实交代了。 话一出口便觉着男人的眼神变了,甚至于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那一瞬间朱赢怀疑他要推开她坐起来。 然而紧绷了片刻之后,他又慢慢松懈下来。 「然后呢?」他问。 「满庭芳刚开业时,他要我将缅州以外的布匹批发权都给他,这十万两银子是订金。原先我没想收他的,因为不知道满庭芳今后到底发展如何?但眼下看来满庭芳生产出来的布在市面上颇受欢迎,我已经计划开设第二间第三间布厂了。如此想来,十万两银子,不过也就一万多匹布而已,也不算什么,所以我就收了。」朱赢道。 「好,我知道了。」李延龄十分平静道。 朱赢觉得有些奇怪,纵然男人有心体谅,但这反应未免太过风平浪静了些。 「夫君,你当真一点都不生气?」朱赢戳着他的胸问。 「气总归要生一点的。」男人道。 「那你为何……」朱赢话还没说完,男人一个翻身重新将她压在身下,接着道:「但不准备表现在吵架上。」 两刻之后,朱赢要死要活地抵着男人的胸道:「夫君,我们来吵架吧,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男人一边使劲挞伐一边啃着她的脖颈含糊不清道:「不吵,以后再也不吵了,这种方式多愉悦。」 朱赢欲哭无泪:你妹呀,你愉悦了,老娘快散架了知道不? 本想训练忠犬,结果训成一头床上的狂犬,朱赢自觉这绝对是犬种问题,而不是她训练方式有问题。 五月初八王府办喜事,男方这边能去闹洞房的女眷就朱赢一人,朱赢兴高采烈地去了。 文静姝的陪嫁妈妈一见朱赢抱着孩子进来便过去拦道:「哎,三奶奶,你怎么把孩子抱进来了?」 「怎么,王府哪条规矩规定孩子不能进洞房?」朱赢瞥一眼陪嫁妈妈,问。 陪嫁妈妈语噎,王府有什么规矩她哪儿知道?至于民间,自然也没有孩子不能闹洞房的规矩,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为了去新床上摸两个红枣桂圆,还特别喜欢闹洞房呢。 只是,这新嫁妇刚入洞房,你就抱着前头夫人的孩子进来,这…… 「三奶奶,您看我家奶奶才刚进门,您这会儿抱这孩子过来,是不是有些不妥?」陪嫁妈妈放软了姿态道。 「有什么不妥?这孩子可怜,刚出生就没了亲娘,好不容易父亲再娶,虽说是继母,那也是娘不是?乖乖,从今天起你也是有娘疼的宝贝了哦,来,叫娘。」朱赢笑眯眯抱着孩子走到新床边。 第四十二章 文静姝抬头看她,面色虽还算平静,一双手却差点将帕子都扯破了。 那孩子认生,哪里肯叫,只向伸长了胳膊探向朱赢身后,想奶娘抱。 朱赢见状,道:「哎哟,大约继母太年轻,孩子不敢认,罢了,抱去吧。」说着将孩子还给了奶娘,又叮嘱道:「照顾好小姐,还有两个少爷也一并看好了,别一不留神就找不着人,害得他爹洞房花烛夜还要丢下新娘子去找他们。当初你三爷就遇着这么个缺德玩意儿在洞房花烛夜假装跳河,撇下我出去大半夜才回来。」 奶娘们不敢接话,只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出去了。 朱赢瞥一眼床沿上面色难看的文静姝,过去语气亲热道:「表妹,哦,不对,以后要改口叫二嫂了,看到你与二哥成亲,我和三爷都很开心呢。三爷在家时间少,常担心我一个人在府中太过寂寞,以后三爷不在时常来崇善院玩啊。当然三爷在时最好不要来,免得瓜田李下的惹二哥不痛快。嗯,时辰不早了,估摸着二哥也快过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明天见。」 她扭着腰肢得意地出门去了。 门一关上文静姝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陪嫁妈妈忙拿帕子给她小心地揶干眼角,劝道:「奶奶,可不敢哭,待会儿二爷回来见你这样,还当你不愿嫁给他呢。」 文静姝抽泣道:「你听她说的那些话。」 陪嫁妈妈道:「且让她逞一时口舌之利好了,日后你好好拢住王妃,婆婆要给媳妇苦头吃还不是易如反掌?有她哭的时候。」 朱赢得报当日一箭之仇,心情格外好。她虽不知文静姝为何嫁给李延年,但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喜欢了好多年,在这个男人另娶别人后,转身便嫁给了这个男人的二哥,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 再过两个月盛歆培进府,呵,这王府后院的热闹日子在后面呢。 第二天文静姝要去敦睦院拜见公婆,李延龄和朱赢自然也是要去的。 两人一早起来,行至离敦睦院不远处,朱赢低头揉眼睛。 「怎么了?」李延龄问。 「好像有睫毛掉到眼睛里去了。」朱赢道。 「我看看。」李延龄抬着她的下颌凑过脸去看,「看不见。」 朱赢用力眨了眨眼,又伸手扒开眼皮。 李延龄:「……」 「看见了,怎么弄呢?给你舔出来?」李延龄一本正经地问。 凌霄和鸢尾在一旁捂嘴笑。 整天舔舔舔,舔你妹! 「讨厌,拿帕子。」朱赢红着脸道。 好容易用丝帕将那根睫毛刮了出来,李延龄捧着朱赢娇红的脸蛋,有些爱不释手。 「还不放手?」见男人目光灼灼,朱赢忍不住低声提醒。 男人倾过身俯下脸。 「喂——」见男人大庭广众之下意欲不轨,朱赢气急败坏正想踩他一脚。男人的脸却微微一偏,擦着她脸颊过去,长臂一伸,自她身后的花圃中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月季,小心地往她发髻上一簪。 朱赢:「……」 「夫人这小脑袋整天想得不少。」李延龄促狭地捏了捏朱赢的脸,笑得纯挚明朗。 朱赢是有多喜欢他那带着些孩子气的笑容啊,当即什么脾气都没了,斜他一眼便挽着他的胳膊继续向敦睦院而去。 走不了两步便见不远处李延年和文静姝相携而来。 文静姝怕是早就看到了李延龄簪花那一幕,眸光在朱赢脸上打了个转便停到了她发髻上的那朵月季上。 朱赢心中冷笑:果然还未忘情么? 李延龄与李延年打了招呼,让他们先行一步。 到了正堂,文静姝也如朱赢当日一般先给王爷李承锴和王妃穆元祺磕了头,然后一一见过其余亲眷。朱赢因是小儿媳,还得了文静姝一个荷包。 因着人少,李承锴便让一家子大人都在一张桌上用早点了。 和王爷王妃坐一张桌上吃饭,旁边除了鳏夫就是新婚夫妇,自然没什么话好讲。 朱赢正埋头吃着香菇鸡粥,面前碟子里突然多了一只酥炸豆沙麻团。 桌上气氛有些不对。 她抬头看了看,只见她老公又旁若无人地夹了一块枣泥山药糕在她碟子里。 朱赢:「……」男女同桌本就难得,如李延龄这等身份,在席上给妻子夹菜估计更是亘古未见,别说王爷和王妃一脸惊讶,李延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朱赢悄悄用脚尖踢了踢李延龄的脚。 李延龄低声安慰她:「没事,你胳膊短够不着。」 朱赢无语之际,脑子里自动浮现一个求助帖:老公总爱不分场合地撒狗粮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穆王妃支招:「来人,唤几个丫头来布菜。」 文静姝大概被李延龄撒的这把狗粮噎到,浅浅半碗粥都没能吃得完。 朱赢自忖是进府一年的老媳妇了,和王爷王妃都正面交锋过,再装面嫩也没意思,索性放开手脚吃了个肚子滚圆。 没办法,还有几个月要回隆安了,再这么尖嘴猴腮的话,怎么去福阳面前装x呢? 参加完婚礼没几天李延龄便又赶回骁骑营去了,朱赢继续忙她的生意,结果安稳了没两天,有人一纸诉状将她告到了龙台府,告她勾结罔象岛水匪打劫船只欺压良民。 虞霖洲一见朱赢就头疼,真心不想接这案子,但告状之人有二三十之多,他也不能置之不理,只得派人来知会朱赢一声。 鸢尾去过龙台府一次,本来一回生二回熟,朱赢还想派她去来着,但这种吵架斗嘴的事是凌霄最爱干的,这次又没什么外线任务要去执行,凌霄强烈要求去龙台府大堂体验人生。 朱赢答应了。 第二天,龙台府大堂,鉴于苦主人数太多,虞霖洲下令只准三人上堂,而朱赢这边就一个凌霄。 对方请了个讼师,控诉朱赢利用王世子妃的身份与涪江罔象岛水匪里外勾结建立漕帮,逼着新城附近的船只全都挂靠漕帮名下,没有挂靠漕帮的船只便会为罔象岛水匪所劫,名为建立船帮,实则想通过非正常手段控制新城水运,拉拉杂杂说了近一炷香时间。 轮到被告方发言时,凌霄只用了一句话反击:「没证据你说个屁!」 讼师涨红着脸,请求虞霖洲让证人上堂。 证人是个瘦小的女子,穿着粗布衣裳,蓬头垢面皮肤黝黑,也看不出多大年纪。大约上堂前曾有人教过她该怎样做,她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向虞霖洲行了礼,鸡爪似的手滑出磨毛了边的袖子,手背上一条长长的疤痕。 凌霄眉头一皱,眼睛紧盯着那头也不敢抬的瘦小女子。 「下跪何人?」虞霖洲问。 「奴、奴婢二花……」 「二花?」凌霄惊诧地重复。 地上跪着的女子吓了一跳,抬起脸畏缩地看了凌霄一眼,见凌霄锦缎着身珠翠满头,倒像是富家小姐的模样,便不敢乱看,又低下头去。 「二花,关于罔象岛水匪……」虞霖洲话刚说了一半,凌霄忽然冲到二花身边,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那穷苦狼狈的女子,颤声问:「二花,是大旻永州三余府金花郡小桃源乡柳池岗张家村的二花吗?」 第四十三章 二花抬起一张尖瘦的小脸,迷茫而困惑地看着凌霄,弱弱道:「你、你怎么知道?」 「二花,你不记得我了么?」凌霄在二花身边跪了下来,流着眼泪抓着她的手道:「我是你姐姐。」 二花惊得往后一跌,愣了半晌方喃喃道:「你是大花,你是我姐姐?」 凌霄重重点头,点得泪流满面。 「姐姐……姐姐!」二花渐渐回过神来,多年的困厄委屈一瞬间都有了释放口,她扑在凌霄怀里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虞霖洲及在场众人:「……」 姐妹俩哭过之后,凌霄拉着二花的手道:「走,姐姐带你回家。」 「慢着!」讼师和告状的船老大同时叫了起来。 讼师对虞霖洲道:「虞大人,此女是我方重要人证,万不能被她带走。」 船老大也道:「虞大人,这奴婢是草民花钱买来的,她怎么能随便带走呢?」 凌霄脑子清醒过来,公主的案子还在审着呢,她怎能感情用事?当即对虞霖洲道:「虞大人,既然这人证至关重要,还请虞大人暂且将她留在龙台府,奴婢要回去禀过世子妃之后再来。」 人证正好是世子妃身边得脸侍婢失散多年的妹妹,虞霖洲几乎立刻想起了去年仙客来的那件案子,神经一下紧绷起来,巴不得朱赢亲自过来处理才好。于是不顾状告一方的强烈反对,宣布暂时退堂,把人证带到龙台府衙内的一间空房里着人看管起来。 凌霄一路跑回王府崇善院,去书房见了朱赢,噗通一下就给跪下了。 朱赢见她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过来一言不发先跪了,深觉不同寻常,问:「发生何事?」 「公主,告状之人那边的证人,是奴婢失散多年的妹妹。」凌霄道。 朱赢闻言一愣,放下笔,思虑了一会儿,问:「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凌霄摇头道:「绝对不会,我认得她手上那条疤心动难耐。当年,就因为后娘用火钳烫了她的手,我气不过跟后娘动了手,才会被卖的。就算奴婢已经忘了她的脸,但那条疤绝对不会认错。」 朱赢点点头,道:「那待官司打完,将她带回来便是了。」 「公主,她是告状的船老大的奴婢。」凌霄道。 朱赢蹙眉,起身在书桌旁踱了两步,抬头看着凌霄道:「你先起来。」 凌霄咬咬唇,还是站了起来。 「你觉得此事有没有人为设计的可能?」朱赢问。 凌霄此刻心头很乱,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朱赢道:「那些船老大和船工指证漕帮里有罔象岛的水匪,苦无证据,于是弄了个人证出来。可一个女人能怎样证明漕帮里的人是罔象岛的水匪呢?无外乎两种可能,第一,这个女子承认自己是罔象岛出来的,所以认识罔象岛的水匪。但如果是这样,这女子首先得证明自己的确曾在罔象岛呆过,这一点不容易做到。第二,这个女子承认自己曾随船一起被罔象岛的水匪劫持过,并受到其中某些水匪的奸污。如此,只要她说出其中一个水匪身体上有何不容易被旁人发现的特征,虞霖洲再派人去漕帮将人抓来一验,如果对得上,证言的真实性便大大提高。」 凌霄面上苍白一片。 朱赢看她,道:「若是今天你没有毛遂自荐,不管是鸢尾还是其他人去,都不可能认出你妹妹。从这一点看,人证恰好是你妹妹似乎纯属巧合。」 凌霄点头。 「可若虞霖洲真的根据她的证言从漕帮抓走了人,此案便无法善了,因为我绝对不能承认漕帮是我与罔象岛的水匪一起开办的。如此,我会派人彻底调查告状之人的身份背景人际关系,找出他们的弱点,再迫使他们撤回诉状。这样一来,你妹妹的身份也未必藏得住,因为作为唯一人证,我是绝不可能错漏了她的。」朱赢接着道。 凌霄结巴道:「那、那公主的意思,这一切可能都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那他们目的何在呢?」 朱赢摇头,道:「目前不明,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既然确定人证是你妹妹,我们是绝不可能动她了。如此,便只能从船老大身上下手。你且稍安勿躁,待我派人先去打听一下这个船老大。」 半夜,忽一阵喧闹将朱赢惊醒,鸢尾急急进来道:「公主,王府内卫和龙台府的人来了。」 朱赢什么都没问,起床穿戴整齐,来到院中。 新任内卫统领孙珂果然比刘佰霖懂事得多,没有直接闯进院中,而是在崇善院院门口等着,得了朱赢的首肯才进得院来向朱赢行礼并禀明事情原委:「三奶奶,一个时辰前在城南千灯巷有人当街行凶,被害者恰是正在与您打官司的船老大宋老三。当时恰逢有龙台府巡城司的人经过,与行凶者发生打斗,眼看行凶者即将成擒,不想却被人救走。巡城司有人认出那行凶者似是您院中二十守卫之一。人命关天,虞大人禀过王爷之后,王爷令属下带龙台府差人前来一看究竟,还请三奶奶见谅。」 朱赢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她的确让穆小峰派了一名侍卫去与宋老三谈判,那名侍卫去了很久都不见回来,莫非真的出了什么纰漏? 但此情此景下,任何推脱和不配合都是不行的,是以朱赢吩咐穆小峰:「叫侍卫们到西花厅门前集合,让孙统领检视。」 穆小峰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侍卫们都到了西花厅前,五人一列排了四列,二十个人一个不少。 孙珂带了那声称认出行凶者的龙台府差人上前辨认。那差人举着火把一个一个都看过了,摇头道:「天有些暗,分辨不清,不过那人右肩和后背都受了伤。」 孙珂闻言,派随行侍卫把二十人的右肩和后背都拍了几下,未见有受伤者。 孙珂见状,对那差人道:「看来的确是你看错了。」 差人叫了起来:「不可能,那日在仙客来门前我看见过那人,绝对是世子妃二十侍卫其中一人,孙统领,既然已经来了,何不彻底搜查一番?或许那受伤之人藏了起来,却又换了仆役来假扮侍卫也不一定。」 「放肆!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般信口雌黄?来人!」孙珂正欲叫人把不知好歹的差人拖下去。 「慢着!他话说得虽是不中听,却也合情合理。既然来了,便彻底搜查一番,到时若证明我崇善院的确不曾藏污纳垢,再严惩此人也不迟。孙统领去王爷那边也好交差。来人,去拿院中仆役的花名册过来,再让所有丫鬟仆役都到院中集合,让孙大人检视。」朱赢道。 孙珂忙向朱赢赔罪并道谢。 过了小半个时辰,院中近两百号下人都用花名册一一对过了,丝毫不差。院中能藏人的地方也都搜了一遍,一无所获。 「孙统领,劳烦你转告虞大人,我很生气。」朱赢扫了那差人一眼,转身令人送客。 王府内卫都退出去后,朱赢回到和光居,凌霄过来,有些迟疑道:「公主,那个人……」 朱赢摆摆手道:「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次日一早,朱赢来到书房,命人叫穆小峰过来,说是有信要送去给李延龄。 穆小峰带了一名侍卫同来。 第四十四章 凌霄打量着那名陌生的侍卫,朱赢却站了起来,面上带了笑容,道:「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在下温宇,公主你先别说话,除非你先答应我一个请求,否则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你的。」那男子自顾自地在一旁落座,翘起二郎腿道。 穆小峰无奈地看着朱赢,眼神含义明显:虽然我真的很想揍他丫的,可还有一名兄弟在他手里,投鼠忌器啊。 「壮士请说。」朱赢靠在书架上,姿态闲适。 温宇看她几眼,道:「能否请公主给家父去信一封,言明你足可自保,无需旁人暗中相助呢?」 朱赢笑道:「我连壮士都不认识,如何认识令尊呢?」 温宇道:「公主无需认识,只需按我要求的写便成了。」 朱赢摇摇手指道:「如我这般身份,岂可随便写信给不明身份之人?我很感激壮士昨夜仗义出手,但这信,我不能写。」 温宇急了,道:「不过几个字而已,难道比你手下侍卫的命更重要?」 「如我那侍卫不测,必是你故意相害,我自会将实情告知我夫君。」朱赢道。 「你!」温宇气着了,却又无可奈何,半晌,阴沉着脸道:「是不是知道我父亲身份你便肯按我要求写信?」 朱赢道:「可以考虑。」 温宇又僵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道:「公主可记得在你六岁那年,曾有一人去你居处避难?」 六岁那年?避难? 虽则过去了近十年,但燕贻阁一向安静无聊,那件事可算朱赢乏善可陈的宫廷生活中的一次难忘经历,故而经温宇一提醒她便想了起来。 那应该是景和三年刚入冬那会儿,那天三七又不知从哪里顺了几只红薯回来,燕贻阁主仆五个围在火盆前一边烤红薯取暖一边听三七讲外面的八卦,说是宫里进了刺客,刺死了某位娘娘,宫里正大肆搜捕该刺客。 吃过红薯,朱赢冷得有些难过,便让郑嬷灌了汤婆子,准备上楼躲被窝里看书去。结果到了楼上闺房,闻到一股血腥味。她让跟着自己上来的鸢尾去折些梅花回来,自己则坐在外间的桌边。 她知道那刺客就藏在自己屋里,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床下,燕贻阁地处偏僻,刺客会躲进来也不足为奇。但,既然刺死了娘娘,又是全宫大搜捕,她这燕贻阁也难保能躲过追查。若是宫廷侍卫们找过来,自己说不定就会成为刺客手中的人质,而她那几乎素未谋面的皇帝爹未必会顾念她的安全。 考虑周全之后,她叹息一声,佯做自言自语:「听说宫里在追捕刺客,上次荣嫔娘娘丢了一只钗,这燕贻阁都差点被人翻过来,此番又不知要翻得如何乱了。」 顿了顿,她又骂道:「都腊月了,这帮杀千刀的奴才也不给阁中供地暖,这样冷的天,谁能想到那廊檐左边的火膛里会是空的呢?太冷了,还是叫上郑嬷她们一起烤烤火吧。」说完,她就下楼去了。 过了两刻,她出门转了一圈,见廊檐左边火膛封板处有些微血迹,便用脚蹭了蹭,直把那点血迹蹭得看不出了才作罢。 回到楼上,拿了灯去床底下照照,果然瞧见一滩血迹,凌霄鸢尾都吓坏了,朱赢让她们不要声张,用水将血迹擦干净了。 过了没多久搜捕刺客的侍卫们果然找了过来,将燕贻阁翻了个底朝天,唯独漏掉了廊檐下的火膛。这也难怪,大冬天的,在一般人的意识里,火膛里都应该是装满了火炭的,虽然燕贻阁很冷,却也没人会想起这茬。 随后的几天里,燕贻阁里一直闹鼠患,食物藏在哪儿都能被偷了去,郑嬷甚至为此托人弄了只猫回来养着,后来食物就再没少过了。 「如此说来,莫非当年藏在火膛里的那位,就是令尊?」朱赢问。 温宇点头,道:「没错。」 「所以,令尊感激我当年救命之恩,得知我下嫁缅州,便派你来暗中守护?」朱赢猜测。 温宇黑了脸,继续点头。 「然后你嫌烦,想让我写信给令尊还你自由?」朱赢似笑非笑。 温宇直觉不妙,道:「朱赢公主,我已经暗中保护你一年了,去年你遇刺是我救的,你院里仆人的身契也是我送来的,我父亲的救命之恩应该也报完了吧?」 朱赢点头道:「嗯,的确。」 温宇眼睛一亮,道:「那公主是否愿意写信给我父亲?」 朱赢道:「当然,我不仅要写信感谢令尊,还要备些礼物聊表谢意。温公子,不知令尊家住何处,我好派人前去拜访。」 温宇警惕,道:「这不太好吧?」 朱赢笑道:「都说知子莫若父,若是我单单写封信交由温公子带去给令尊,你说他会不会怀疑是你逼我写的?」 温宇:「……」鉴于曾有过的因伪造朱赢写信而带来的惨痛经历,温宇敢用自己的左脚打赌,他爹一定会这样怀疑的。 「温公子不必多虑,我虽是旻朝公主,却也无意去翻十年前的宫闱旧案,反正死的也不是我娘,我操什么心呢?若是想借机讨好我父皇,当年我便会告诉那些侍卫令尊藏在火膛里了。当日若非温公子及时出手,我早已横尸兴盛大街,是以,我真心实意地只想感谢令尊而已。温公子意下如何?」朱赢言辞恳切。 温宇思前想后,除了相信她似乎也没有别的招可使。多年来,她的救命之恩几乎成了他那从不欠人交情的老爹的一块心病,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让他老爹放下心结的,恐怕也只有朱赢公主本人了。 最重要的是,父债子还可以接受,可长年累月地躲在暗中保护别人的女人这一点真的不能忍好吗? 朱赢眼中那真挚而温和的光芒看在温宇眼里无异于解放前的曙光,无言的怂恿使得他以壮士断腕般的决心和语气将自己老家的地址给了朱赢。 达成初步的共识之后,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温宇将昨晚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朱赢。 起因是听闻朱赢又惹上了官司,他这个暗中保护者自然要过来看看她自己是否能应付得了,结果看到那侍卫独自出府。跟踪一个侍卫当然要比蹲在崇善院院墙上吹冷风有趣,于是他便跟去了。 他看到那侍卫进了宋老三家,不多时又出来,绕了一小圈又潜伏在宋老三家附近。 入夜后宋老三从家里出来往城中走,侍卫暗中跟着他,温宇暗中跟着侍卫。 宋老三走到千灯巷时突然被杀,然后巷子两头涌出几十个巡城司官兵,绞杀朱赢的侍卫,侍卫猝不及防又寡不敌众,顿时身受重伤。温宇及时出现将他救走,安顿在他租来的房子里养伤。他自己则换了侍卫的衣服拿了他的令牌进了崇善院替代他的位置。孙珂等人找过来时,穆小峰正抓着他要来见朱赢,所以便有了昨夜那一幕。 朱赢这二十侍卫孙珂等人虽未必认得全,但这崇善院众仆役奴婢日日与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乍然见了温宇这个生面孔,必会起疑。于是朱赢假借派他送信给李延龄,让穆小峰速速将他送出了王府。 第四十五章 经此一役,告状之事乃人为设计的事实确认无疑,朱赢索性也不再避讳,直接派人联系宋老三的遗孀,要求将凌霄的妹妹二花买过来。那孤儿寡母失了倚仗,哪敢跟王府的人作对,见朱赢给的银子多,几乎迫不及待地将二花的身契给了前去赎人的侍卫。 宋老三一死,龙台府开始全力追捕行凶者,朱赢这案子便暂时压下了。凌霄接回了二花,姐妹俩互诉了分开后彼此的境遇,一直哭到后半夜。 朱赢素来待凌霄亲厚,第二日见她们姐妹眼睛都肿着,便吩咐凌霄这几日不必当差,好生陪着她妹妹便是。凌霄是一等丫鬟,本来就有单独房间,正好与二花同住。这一年来也存了些银子,便给二花置了衣裳首饰。二花虽是瘦弱,但毕竟年轻,好好拾掇一番,倒也有几分姿色。 凌霄的娘在她小的时候就没了,听二花讲前两年爹也没有了,姐妹俩都是彼此存世的唯一亲人。二花被继母卖了后,没遇着一个好主子,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 凌霄一个月有四两银子的月例,平时吃穿住行又不用自己花钱,养一个妹妹那是绰绰有余。她把自己想法跟朱赢说了,朱赢自是同意,叫她安心把妹妹留在院里,吃穿用度都少不了她一份就是了。 凌霄十分感激,自觉无以为报,唯有更卖力地替朱赢做事。 二花是个嘴馋的,跟院里诸人渐渐熟悉之后便常常跑去小厨房,那些厨娘丫头知道她是凌霄的亲妹妹,哪个不愿意奉承她?加上陈皮那个木头人精又被调到满庭芳去了,她们也乐得有事没事聚在一起闲话磕牙。 月末凌霄奉命去紫微府拿了这个月的账本与诸事汇总表回来给朱赢,到书房之后发现尚嬷和鸢尾也在,地上跪着一个在厨房当差的丫鬟,几人面色都有些不对劲。 「公主,发生何事?」凌霄问。 朱赢看着她,半晌,低低叹了口气,道:「你妹妹不见了。你先别着急,我已经派穆小峰他们去找了。门上都问过了,并没有出府,应该还在府中。」 「不见?她好端端的,怎会不见?」凌霄自语,看了看尚嬷与鸢尾的面色,她心中一颤,问:「她、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 尚嬷等人尚未开口,地上一直在低低抽泣的丫鬟恨恨道:「她往奶奶的汤里投毒,将我也连累了。」 「你说什么?」凌霄又惊又急,上去一把揪住丫鬟的衣襟道:「二花她怎可能做出这等事来?莫不是你自己玩忽职守,便将责任往旁人身上推?」 「我疯了么?跟着奶奶好吃好喝的,我做什么要害主?再说二花如果与此事无关,为何这边刚一出事,她就不见了?」丫鬟顶嘴道。 「你胡说!」凌霄情绪有些失控。 鸢尾过来拉开她,轻声劝道:「稍安勿躁,待将二花找回来,一切便都清楚了。」 凌霄如鲠在喉如刺在背,既不愿相信二花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又觉此事或许真的与二花有关,毕竟她那么大个活人,如非自己走出去,旁人是再难将她弄出去的。 可是……二花怎会做这样的事呢?她明明知道朱赢对她有多重要,她明明知道她曾说过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朱赢,又怎会下手去害朱赢呢?若是真的,以后,她拿什么脸去面对朱赢? 如坐针毡般等了片刻之后,穆小峰匆匆回来,看了凌霄一眼,然后向朱赢汇报:「奶奶,人找着了。」 「带进来。」朱赢道。 穆小峰迟疑了一下,拱手道:「奶奶还是到院中去看她吧。」 朱赢眉头一皱,那边凌霄已经冲了出去。 院里,一张白布盖着尸首,凌霄手有些颤地揭开白布看见了那张脸,膝盖一软,跪在了尸首旁边。 「怎会这样?」朱赢冷着脸问。 穆小峰本来正不忍地看着凌霄,闻言禀道:「找到她时她挂在王府西北角的一棵榕树上,在离榕树不远处找到了这个。」穆小峰拿出一只只有拇指大小的瓷瓶。 朱赢看了看,问:「是自杀?」 「是被人勒死后挂上去的。」尚嬷已经检视过尸体,在轮椅上回头对朱赢道。 朱赢走过去,尚嬷一边指挥给她推轮椅的那丫鬟拨弄二花的脖子一边对朱赢道:「公主请看,勃颈上两道勒痕,一道交错于颈后,痕深而颜色青紫,这是在人活着时用绳子从后面勒住脖子造成的,应该是致死原因。还有一道勒痕延伸至双耳后面,颜色较浅,这应是人死后伪装成上吊造成的。若真是自杀,前面那道交错于颈后的勒痕便不该出现。」 朱赢点头,认同了尚嬷的说法,看了眼失神愣怔的凌霄,对穆小峰道:「准备后事吧。」 「公主,不报官吗?」凌霄猛然抬起脸,双颊毫无血色,一双眸子黑漆漆的看着有些瘆人。 朱赢指点着她道:「谁害了她,你自己去把凶手找出来。」 凌霄一愣。 朱赢转身回了书房。 「公主,我已经查过今日崇善院的出入记录簿,二花是独自一人出院子的,也就是说,并非是我们院中的人将她带到了王府的西北角。要么是她自己走过去的,要么是院外有人等她,将她带过去的。总而言之,王府后院人来人往,凶手将她打昏扛到那边去吊起来的可能性不大。」尚嬷道。 朱赢不吱声。 尚嬷:「公主?」 朱赢抬起脸来,看着她道:「尚嬷,你一向都重视小厨房的安全,二花虽是凌霄的妹妹,但按你的性格,闲杂人等是绝对不许随意进出小厨房的。你是不是一早就开始怀疑她?」 尚嬷眸光闪了闪,承认:「没错。」 「为何怀疑她?」朱赢问。 尚嬷道:「我虽对这些个久别重逢的血肉亲情体会不多,但好歹对人性还能揣摩几分。一般如二花那般自幼被卖受尽欺凌苦楚的女子,突然遇见自己失散多年的姐姐,而且这个姐姐过得还不错,也有让她过得不错的能力,一开始,她应当会因为忽然改变的生活境遇而不适应不习惯,甚至怀疑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梦,这是第一阶段,可以称之为适应期。 到了第二阶段,她开始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在趋利避祸的人性驱使下,她自然而然想要维持这良好的生活境遇,那么她就会开始观察和探索自己生活的这个新环境,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忌讳?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这一阶段可以称之为观察期。 第三阶段,她对自己生活的这个新环境了解得差不多了,那么按照其性格不同应该会出现三种表现,第一种,自卑型性格的人,因为对自己不自信,担心自己多说多错多做多错,为了保住目前的有利条件,避免因为自己的过失连累姐姐,她会选择什么都不做,就让姐姐养着她,平日里只讨好姐姐一个人就行了。第二种,稳妥型人格的人,这种人不甘心让自己一无是处,又没有另辟蹊径的勇气和胆量,那么她最可能选择的做法便是模仿她姐姐,努力做一个像她姐姐一样有用的人。第三种,自大型人格的人,因为坚信自己可以比别人做得更好,所以不会甘心模仿他人。这种人会致力于找到自己在这个新环境里的定位,甚至于会有与姐姐竞争的意识。 第四十六章 综上所述,我们再来反观二花的表现,来府里的第三天,她就开始往小厨房跑。此时,她应该刚过了适应期而已,按照一般人的思维,应该进入观察期才对,而非行动期。当然,也许她想在小厨房做活,那么,去小厨房也可称作进入观察期的一种表现。然而据我了解,她去小厨房却并不关心厨房里有哪些活计,公主与世子爷的口味如何?她所做的一切,便是和小厨房的人套近乎。这合常理吗?她姐姐是凌霄,公主身边一等一的贴身丫鬟,只有旁人巴结她,她何须巴结旁人?那么她的巴结,必是别有所图,尤其是,她巴结的对象,恰好是专门为公主您送羹汤的丫鬟。须知这送羹汤的丫鬟可算是小厨房中极特殊的一类人,她们一举一动对公主您的安全至关重要,但她们的警惕性却不会如做羹汤的厨娘一般高。一般的后宅争斗要在饮食上做手脚,除了食材之外,就这类人最好下手。我便是从那时开始密切注意她的,结果,不出所料。」 朱赢叹了口气,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对方频频出手,她却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尚嬷道:「其实我早就想过此事,不过那时公主不具备做此事的条件,我便一直未提。」 「那如今我具备了么?」朱赢问。 尚嬷道:「姑且可以一试吧。」 朱赢思虑片刻,道:「那便让凌霄协助你,姑且一试吧。」 二花下葬之后,凌霄来见朱赢。 朱赢几次叫她起来,她都跪着不说话,朱赢无奈,问:「做什么?想要挟我?」 凌霄难堪地深埋着头,道:「奴婢没脸见您。」人证物证俱在,纵然她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二花真的对朱赢投了毒。如非尚嬷一早就有防范,说不定她就成功了。 二花是她的妹妹,是她带进院子里的,结果却差点害死朱赢,这让她情何以堪? 「这事不怪你,也不怪你妹妹,说到底,如非是我太遭人忌恨,你们姐妹,也不会因我而被人设计。」朱赢道。 凌霄抬脸看她。 朱赢见她满脸憔悴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忍不住叹了口气,捋了捋凌霄额上有些散乱的细发,道:「你们姐妹一开始就已经是对方的饵料,对方对我非常了解,知道我得知证人是你妹妹,一定会派人私下联系宋老三,甚至会想顺着宋老三这条线找出幕后之人。所以他们先是杀宋老三试图嫁祸于我,结果因为温宇的介入未能得逞,你妹妹二花,便是他们的后招。二花投毒后立刻离开了崇善院,那时对方并不知我因为尚嬷的阻拦没有喝下那碗毒汤,但二花还是遇害了。不管我中不中招,他们一开始就没想过留二花活口。我虽不知对方以什么要挟二花使她宁愿放弃与你的姐妹之情也要行此险招,但,我知道此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对方既然要我的命,那么我一日不死,他们是不会收手的。」 凌霄眼中泪水满溢,强忍着哽咽道:「公主,那奴婢应该怎样做?」 「有一种生活在大海里的动物,没有腿足,只有触手,这种触手不仅可以用来攻击,而且还无孔不入。我们现在,就需要这样一只动物。」 凌霄茫然不解地看着她。 「去找尚嬷吧,她会教你怎样培养这样一只动物。待到这只动物养成了,你就可以亲手为你妹妹报仇了。」朱赢道。 触手计划开展仅仅半个月后,尚嬷就带着一份名单和一摞资料来向朱赢汇报。 朱赢惊诧:「这么快?」 她本以为至少要筹备两三个月才能看到效果。 尚嬷道:「这年头,人命不值钱。自己的命才值几两银子,如果说几句话也能得几两银子的话,凡是长嘴的都会开口的。只要第一次开了口,他便跑不掉了。至于那些命值钱的,秘密又往往掌握在这些命不值钱的人手里,但凡这个秘密被我们知晓了,他的命,在我们这儿便也不值钱了。」 朱赢看着那份名单,人她自是不认识的,但后面都注了来历和接头方式,以及关注的目标人物,提供消息的价格等,十分细致和周全。 她点头赞叹,道:「如此发展下去,不出一年,整个新城所有值得关注的人的一举一动,岂非都在我掌握之中?」 尚嬷道:「确有这个可能。」 朱赢心情大好,翻了翻收集上来的各种消息,忍不住眼前一亮,道:「哎呀呀,这个盛小姐可真是任性啊,都快成亲的人了,居然还在私会戏子?」 尚嬷唇角泛起一丝笑意,道:「若是公主感兴趣的话,还可以往细里打探一下。」 朱赢笑道:「当然感兴趣了,人憋着一口气就等着进府压我一头放大招呢,我先揪了她的小辫子,再看她如何折腾?」 尚嬷提醒道:「公主言行可要小心,别断了我们好不容易布的线。」 朱赢道:「放心,我自有分寸。」顿了顿,又问:「凌霄那丫头最近如何了?」 尚嬷道:「原先总觉得这丫头性格虽爽利活泼,却也鲁莽冲动,我行我素没规矩,自大孤傲难管教。可这次二花的死却似给她当头一棒,棱角打没了,脾气也打顺了,如今凡事哪怕自己已有计较,也会先来与我商议,为人胆大心细,行事不拘一格,倒是个人才。」 朱赢点头道:「人无完人,一个人只要大体上是好的,哪怕细节处有些不足,我也不愿硬逼着改了。每个人若没些自己的个性,岂不千人一面了么。这丫头现下这般老实,估计是憋着劲儿想找出害我也害了她姐妹的幕后黑手呢,待她找出来了,你瞧着吧,以前那个凌霄又会回来了。」 尚嬷下去后,朱赢整理了一下目前自己名下的产业,发现自去年建了满庭芳之后,她简直是在往女强人的路上一路飞奔而去,如今甚至还建立了带有政治目的的特务机构,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一个人的支持——赵翀。 如没有他那十万两银子,她不会如此放得开手脚,可将近半年了,他却始终未再出现,听三七说也不曾派人去过满庭芳。 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死了? 朱赢觉着自己想得太美了,咳! 待到新城这边的线布得差不多了,该想办法把手伸长一点,至少,崑州的陶朱会也该布上几条眼线才是。 七月十八,王府又办喜事,李延寿迎娶盛歆培。 此番又只有朱赢一人能去闹洞房。没办法,文静姝怀孕了,缅州的规矩是怀孕的女子不能进新房,怕送子娘娘误以为新娘子已有身孕,就不给她送子了。所以当日她嫁来时罗氏也不曾来新房里看她。 晚宴前李延龄见朱赢一直笑眯眯的模样,忍不住搂过她问:「听闻你和盛家小姐不太对付,怎么她嫁入王府你很开心么?」 朱赢:「当然开心啦。」 李延龄:「……」 朱赢和他打比方:「夫君,如果一个人莫名其妙看你不顺眼,整天琢磨着怎么弄死你弄臭你,你会怎么做?」 李延龄言简意赅:「我揍死他!」 朱赢笑道:「这是你们男人的解决方式,我们女人的解决方式是,没事就到她面前去晃悠,秀年轻,秀美貌,秀地位,秀夫君,秀恩爱……」 第四十七章 李延龄蹙眉:「秀?」 「秀,就是把自己比别人好的一面拿出来炫耀。」朱赢解释。 李延龄眉开眼笑起来,道:「刚才你说了秀夫君?」 「是呀!」朱赢伸手捧住他的脸,笑得眉眼弯弯道:「我夫君天下第一,怎么可以不秀呢?我不仅要在府中秀,还要秀到隆安去,气死福阳!到时候你可要配合啊。」 李延龄点点头,在她鼻尖上亲一下,道:「悉听夫人差遣。」 上次二房成亲朱赢去得晚,这次却是一大早就赶过去了,以致于盛歆培盖头一掀开来,还未来得及对自己的夫君做个娇羞的表情,便看到朱赢站在一旁对着她似笑非笑。 她一口气梗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面色顿时难看至极。 李延寿倒是欢喜得很,虽则盛歆培已经二十岁了,但配他这个三十一岁的二婚男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娘家还有权有势,比之他前头的夫人孟氏,简直云泥之别。 朱赢看着他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只觉一阵刺眼。十多年的夫妻之情,还比不过新人一个似喜似嗔的眼风,他日若是她不幸死了,不知李延龄是否也会如此? 这年头,女人在男人心中的价值,实在是太低廉了。 挑了盖头,接下来还有吃生面点,撒花生红枣之类的程序要走,本来婆家闹洞房的女眷就是负责在这些关节起打趣新人热闹气氛的作用的。可惜朱赢「面嫩」得很,就看猴戏般往旁边一杵,一个字都不说,笑容还颇具深意,弄得整个新房里的气氛都尴尬起来,李延寿喝完合卺酒就跑到前院去了。 无关人等退出新房后,盛歆培的脾气就绷不住了,眼睛一斜盯住一旁优哉游哉的朱赢,道:「第一次见有人这样闹洞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装木头的。」 「听大嫂的话,倒似见过很多次闹洞房一般,不知大嫂成过几次亲?」朱赢闲闲地问。 「你说什么?」盛歆培大怒,噌的站了起来,头上金钗一阵乱晃,叮当作响。 朱赢摇摇手指,笑嘻嘻道:「别激动,即便想打我,来日方长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啊。二嫂不能来,就我自己给你面子来了,回头你再把我打出去,说出去显得你多跋扈多草包多不讲理啊?你说是吧?」 盛歆培给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道:「二弟妹过府才两个月便已有孕,有人嫁进来一年多了却毫无消息,说起来倒也不脸红。」 朱赢笑容不改,只道:「大嫂口中的有些人是说我么?唉,没办法,谁叫我年纪小呢,就算再晚两年生,备不住还是这府里最年轻的娘,倒是大嫂,要抓紧时间哟。啊,不对,大嫂一嫁进来就有现成母亲可做,早生晚生都无所谓了,是吧,大……嫂?」最后那个大字拖得长长的,生怕旁人不明白她强调的是哪个字一般。 盛歆培几乎被她气了个倒仰,颤抖着手指着门外道:「你给我滚出去!」 「啧,这涵养,这气度,难怪只能做填房。王府三个媳妇,虽说这头两个都是后娶的,年岁倒还是按从大到小来排列,也是缘分呀。大嫂,明天见,荷包封厚一点哟。」朱赢走到门边,回头冲她挥挥小手,仰天大笑出门去也。 鸢尾简书等人虽未跟着进洞房,却在门外听了个一清二楚,此刻都抿着嘴偷笑呢。 「公主,人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被你这么一闹,估计要变成春宵一刻血三升了,而且是大奶奶吐出来的。」鸢尾小声道。 「不说了,爱去洞房里怼新娘也是种病,得改!」朱赢摇着头装腔作势道。 「婶娘!」道旁树荫里突然跳出来一个身影,吓得朱赢向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朱赢捂住扑扑乱跳的小心肝,定睛一看,原是李褀念,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点着他的额头斥道:「大晚上的躲树丛里做什么?还突然跳出来,想吓死你婶娘?」 李褀念低声道:「婶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自上次孟氏之死后,朱赢本不想再掺和大院的事,但人常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孩子外祖家在大旻,后娘又这样有势力,只怕将来日子且不好过,想想也是可怜,于是便跟着他走到一旁的僻静处。 李褀念转身看着她,道:「小婶娘,您能不能跟小叔说一声,让我跟他去骁骑营?」 「做什么?想学你小叔?」朱赢问。 李褀念道:「我不敢说能学小叔,但,我想保住自己这条命。」 朱赢一惊:「怎么说?」 李褀念:「我这继母不是好人,我觉得她八成会害我。」 朱赢:「……」 「人才第一天嫁进来,你就看出这么多了?」朱赢道。 「方才我躲在窗外偷听你们说话了。」 朱赢:「……,喂,这种事以后少做,又想去跪祠堂?」 李褀念摇摇头,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小婶娘,我知道我本没有资格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您,但蝼蚁尚且偷生,您就当发一回善心,再救我一回。」 朱赢叹气,道:「虽则我也觉着你这继母不是好人,但此事我还真不能答应你。」 李褀念面上一急。 「你听我说,你想去哪儿,想做什么,满府只有两个人能做主,一个是你祖父,一个是你爹,怎么轮也轮不上我与你小叔。所以,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求我,不如去求求你祖父。」朱赢道。 李褀念低眉,道:「只怕祖父不会应允我的。」 「那就谁也没办法了。」朱赢无奈道,看着少年垂头丧气地模样,又道:「其实也不一定非得去军营,你可以外出求学,可以去地方体验生活,反正你的目的只是离开王府而已,只要肯动脑筋,总会想出办法的。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在你没有离开王府之前,千万别再来找我,也别让你继母觉得你和我走得很近,否则,你很可能被她迁怒,知道么?」 「小婶娘,您能……弄死她么?」昏暗的光线中,少年的眼如狼般凶光一闪。 「小小年纪,你想什么呢?」朱赢斥道。 「我不介意我爹另娶,可家世这样好,人却不好的不行。」李褀念道。 「家世好有什么不好?说不定还能将你小叔从王世子位上扯下来,换你爹当呢。」朱赢凉凉道。 「就算我爹成了王世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李褀念转身便走。 朱赢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晚上,夫妻俩做完运动,李延龄见朱赢并未像往常一般累极而眠,便磨磨蹭蹭地想再来一次。 朱赢打开他作怪的手,问:「夫君,若我死了,你会再娶么?是不是也会如你大哥二哥一般,服丧期一过,便立刻再娶了?」 李延龄看着她,不语。 朱赢一笑,道:「别介意,不过问问罢了。」转过身子去想睡觉,谁知男人突然一把掰正她,长腿一跨就压了上去。 朱赢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借着方才的湿润顶了进去,朱赢猝不及防地痛叫一声,气恼地捶他,骂道:「做什么?你弄痛我了!快些放开!」 男人充耳不闻,一只手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抓住她细细的脚腕将她的腿扯得大开,更深地顶进去。 第四十八章 朱赢受不住地躬起身子,男人的强势让她隐隐地意识到不对,有些惊慌地抬头看他,却见男人紧抿薄唇,一双长眸恶狠狠地看着她,紧抵着她不管不顾地大动起来。 这一番折腾,险些没把朱赢给弄死,结束时朱赢连气息都孱弱了,男人掐着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想知道答案?我告诉你,你朱赢是我李延龄的元配,也将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所以别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来惹我生气,嗯?」 朱赢虚弱地点点头,心中却在磨牙:你丫的,好听话不能好好说么?你给我等着! 男人这才满意地把她抱进怀中,相拥着睡去。 朱赢第二天又走路艰难,男人却毫无愧疚之心,横眉竖目:「你自找的。」 朱赢嘴一扁,低了头让鸢尾扶着,独自在前面踽踽而行。 男人在后面僵了一会儿,大步上去一把抱起她。 「做什么?不是说我自找的么?」朱赢抬眼看他。 男人瞪她一眼:「还说?」 朱赢:「人生自古谁无死?」 「住口!」 「死去元知万事空。」 「闭嘴!」 「人固有一死。」 「你再说我把你扔地上了。」 朱赢笑了起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夫君如何听不得一个死字?」 李延龄身形僵了僵,叹了口气,抱着她一边走一边道:「我哪是听不得死字?我是听不得这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听不得这个字与你联系在一起。」 朱赢闭上嘴,良久,将头靠在他胸前,低声道:「我以后不说了。」 李延龄脸色这才缓了下来,一直将她抱到敦睦院前才放下来。 盛歆培见婆家人,朱赢和文静姝都得了一个荷包。 盛歆培正在挂着一副快要僵掉的笑脸给小辈们发荷包时,只听朱赢哎呀一声就将自己手里的荷包扔了出去,惊慌之下没看清方向,径直扔到了斜对面文静姝的脚下,绣着金丝牡丹的粉锦荷包内滑出来一条小指粗细的蛇。 文静姝低头一瞧,险些没吓疯,惊叫一声转身就跑,却撞到站在她旁边的两个继子,李延年顾及她有身子,又急忙伸手去拉她,场面一团混乱。 「怎么回事?」李承锴不悦道。 「王爷,大嫂给我的荷包里装的是蛇。」朱赢战战兢兢道。 「什么?」李承锴尚未表态,李延龄先自皱起了长眉,走过去将滑出荷包的那条死蛇拎起来,转身看向盛歆培。 盛歆培呆了,摇头道:「不、不是我。」 旁边一个丫鬟忙道:「王爷,我家奶奶给三奶奶包的是一对镯子,奴婢亲自装进去的,绝不是此物,请王爷明鉴。」 「你的意思是三奶奶自己身上带了条蛇栽赃大奶奶?」李延龄横眉竖目,他毕竟是久在军营之人,那威势一起来,军中的大老爷们儿都怵,何况一个小小丫鬟。 丫鬟登时不敢吱声。 「算了夫君,许是大奶奶一时弄错了也是有的。」朱赢过去劝李延龄。 李延龄叫了名侍卫过来,将那蛇拿去扔了,又瞪了盛歆培一眼,这才随朱赢站回原处。 若是朱赢追究此事,倒还可以争个是非黑白,可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放过了,外人看来便真似盛歆培理亏一般。盛歆培哪肯受这等冤枉,正想为自己澄清几句,便听穆王妃一声冷笑:「素闻盛小姐与朱赢有些过节,却没想到都成一家人了还使这等手段害人,盛家果然好家教!」 穆王妃开口定论,盛歆培若是再开口为自己分辨,便成了顶撞婆母,这才是她到王府的第二天,便不得不吃下这个闷亏,当即又是气愤又是委屈,眼圈都红了。 「你也少说几句。」李承锴对穆王妃道。 穆王妃唇角勾起冷笑,没吱声。 经此一闹,气氛直到用早膳时都没能缓过来,只得草草结束。 早膳后李延龄被李承锴留下来,朱赢只得自己先回崇善院。 刚走到敦睦院西侧的海棠苑,盛歆培便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朱赢,你给我站住!」她怒道。 朱赢懒洋洋回身,问:「大嫂有何见教?」 「早上的事,是你做的!你陷害我!」盛歆培眼底充血,恨不能上来咬她一口的表情。 朱赢肯承认才有鬼?但她也不否认,只看着花红柳绿的园子曼声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大嫂,这王府后院呀,多好玩的事儿都有呢,用不着大惊小怪。时间长了,你会习惯的。」 上次朱赢从隆安到新城走了整整三个多月,只因十里红妆千人送嫁拖慢了脚程。 此番去隆安贺寿轻装简从,坐快船沿涪江一路向上,到安陵渡上岸坐车,算一下行程的话大约也就需要二十来天,也就是说八月初她和李延龄就该动身前往隆安了。 随行人员的名单已经初步拟了下来,尚嬷自是不能跟朱赢去的,郑嬷和三七也不去。朱赢带十名丫鬟,李延龄带五十名护卫,并底下负责看管寿礼和打杂跑腿的四十人,一共就带这一百人去隆安。 临行之前,有些事情还是要安排好。 这天下午,朱赢坐在书房,既没有画画也没有看书,而是在研究书桌上自己写的一张名单。 近来随着各种消息的涌现,对于缅州的政局,她基本有了个模糊的了解。 一文一武,治国之道,于缅州也是一样。武自不必说了,琅琊军,猛龙军和威虎军三足鼎立,其中琅琊军人数最多威势最众,负责拱卫新城,戍卫中部地区。猛龙军和威虎军负责戍边。 而文臣这边,孙知州是首屈一指的,地位相当于大旻的丞相。而王爷李承锴的前王妃就出自这个孙家,穆王妃是什么来历呢?她的娘家是孙家的姻亲。孙家下来就轮到文家了,也就是文静姝她娘家,而穆王妃的本家虽然与孙家文家都有亲戚关系,但其家族子弟没有特别出息的,是以穆家原本一直在走下坡路,直到李延龄被封为王世子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而原先李延年的夫人罗氏家世比较有意思,她父亲等级不高,却是负责监察百官的,职位相当于大旻的御史,而且是可以在李承锴面前铁口直谏的御史。 现在的情况是,猛龙军的太夫人是王府出去的,而盛歆培又嫁给了李延寿,猛龙军无疑是支持李延寿的。 而李延年呢,孙家和文家自然是支持他的,而罗氏虽然死了,两个嫡子还在,所以罗家应该也是支持他的,但也可能因为罗氏留下的两个嫡子而与文家产生嫌隙。 相较之下,李延龄无疑是最势弱的一方,虽然李惠宁加入了沈府,但李承锴就她一个嫡女,沈家人娶她不能代表支持她弟弟。 李延寿李延年兄弟俩目前占据绝对优势,唯一的可趁之机便是——这兄弟俩自幼分离,彼此间的兄弟情义并不深厚,若是能分而化之…… 李延年性格温懦,回来后整天和哈巴狗一样跟在李承锴身边,不好做手脚,看来只能从李延年身上下手。 李延年有什么弱点呢? 自文静姝进府,穆王妃就逼着他散了两个妾,而如今文静姝又怀孕了。 想起二姐对付她花心夫君的招数,朱赢不厚道地笑了。 第四十九章 八月初一,李延龄安排好营中事宜赶回新城,八月初三,朱赢一行在永定埠登船。 李延龄甚少坐船,好在也不晕船,白天兴致勃勃地看着船工们打了一网鱼,到了傍晚,船停靠在了一座名为和风渡的小码头上。 厨工们下船采买新鲜菜蔬准备做晚饭,朱赢手搭在船舷上向码头上眺望。 「下去逛逛?」李延龄从后面圈住她。 朱赢侧脸看了看眉眼生春的男人,忽然就想起了那夜他恶狠狠的目光及动作,于是巧笑倩兮:「好啊。」 李延龄艺高人胆大,也不要人护从,牵了朱赢的手就下了跳板。 这个码头小,眼看天又要黑了,码头上也没什么人,只几户商铺见来了艘雕梁画栋的大船,端着饭碗在门前探头探脑地看着。 朱赢也不走远,只在码头一侧的荒地上慢慢逡巡着,摘了些狗尾巴草,逛了一会儿居然发现一株苍耳,于是也小心翼翼地摘了。 李延龄见她不摘野花,光摘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奇道:「夫人怎的喜欢这些东西?」 朱赢笑得既天真又可爱,道:「好玩呀。」 李延龄也是耿直,见她喜欢,也帮着她摘,摘了好多。 晚饭过后,江面上黑漆漆的,码头这边又是个不算繁荣的小镇,没什么娱乐活动。李延龄看看身边娶了一年多睡了没几次(他觉得睡了没几次)娇滴滴嫩生生的小妻子,某部位无需准备便蠢蠢欲动,搂着朱赢早早回了房。 船上的床自然不可能像府里的那么大,是以进屋后李延龄直接将朱赢往桌上一抱,上次在得意茶楼包间里的滋味说实话到现在他还回味无穷。 朱赢自然想让他更加的回味无穷,于是一番深吻后便捧住了男人的脸,娇喘吁吁道:「夫君,记得我跟你说过出嫁前宫里有专门的教养嬷嬷也教养我么?」 李延龄立刻想到新婚夜她的表现,某些部位不要脸地抵在人家大腿上,声音低得有些哑,道:「记得,怎么了?」 朱赢咬着被吻肿的唇瓣,娇俏羞涩地看着李延龄,轻声道:「其实嬷嬷教我的不止那些,夫君想不想……试试别的?」 李延龄想拒绝么?李延龄会拒绝么?李延龄舍得拒绝么?李延龄有理由拒绝么?答案当然是——不! 当朱赢从壁柜里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绸带,转身看到李延龄还老老实实地按她吩咐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时,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李延龄看到朱赢把他的手脚分别绑在四个床柱上时,还觉得很有趣。他丝毫也不担心自己挣脱不掉,一个深闺女子,能有多大力气打结?可朱赢作为资深服装设计师,她真的会打各种轻巧又牢固的结,这也曾是她的设计元素之一。 绑完了李延龄,朱赢趴在床头,一边拿出狗尾巴草和苍耳一般温情脉脉地亲了男人一下,在男人期待的眼神中款款道:「夫君,要开始咯。」 小半个时辰后,朱赢抱着毯子来到凌霄和鸢尾的房间,这房里有两张单人床。 凌霄正嗑瓜子呢,见朱赢突然来了,一脸惊疑:「公主,您……被世子爷赶出来了?」 朱赢理了理有些松散的衣襟,若无其事道:「没,床太窄了,两人挤一起睡不舒服。」 对于这样的理由,凌霄和鸢尾齐齐表示不能接受。 不过再不能接受两人也避免不了挤一张床的悲剧,因为朱赢已经霸占了一张床。 一个时辰后,甲板上守夜的侍卫突然听得「喀」的一声大响,像是木头折断的声音,刚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便见世子爷从房里出来,下了楼梯面色不善地问:「看见世子妃了么?」 侍卫道:「方才看到世子妃到凌霄姑娘的房间去了。」 李延龄径直走到凌霄与鸢尾的房间前,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的三个女人都惊得坐起来身来,李延龄瞬间锁定目标,走过去将目瞪口呆的朱赢连毯子一把抱起,转身出了房门, 来去一阵风,凌霄和鸢尾这时才反应过来。 「什么情况?」凌霄抚着胸口问。 「不知道,不过我有点担心公主。」鸢尾去到门前往外面瞧了瞧。 「那……要不我们去听个壁角,万一有事就冲进去把公主救出来?」凌霄建议。 鸢尾不语,只低头看着门板。 凌霄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个被活生生踹出来的大洞,一本正经道:「世子爷一向是疼爱公主的,哦?别瞎操心了,快睡吧。」 主卧房里,朱赢看到那根断掉的床柱,都快傻了。搞什么?这样粗的木头柱子,他赤手空拳怎么可能弄得断? 被扔上床时朱赢直觉今夜要完,忙扑上来抱住男人的腰嘤嘤道:「夫君,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嘛。」她仰头看着男人阴沉的脸,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可怜兮兮道:「就饶我这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男人看她片刻,就在她以为他不会答应时,却见他森然一笑,仰面往床上一倒,斜睨着她道:「谁说我要生气了?不过想让夫人有始有终罢了,夫人,请吧。」 朱赢苦着小脸,在男人不怒自威的目光下慢吞吞爬到他身上。自己种出来的恶果,哭着也得吞下去啊,否则会被塞下去的。 第二天朱赢不意外地下不了床,男人的气倒是消了,觉得起不来床更好,直接搂着再睡一天。反正在船上,又没长辈约束,饭菜都直接端到房里,白天睡饱了晚上继续运动,这样美好的日子男人表示无比惬意。 这种猪一般的生活持续了七天才结束,原因无他,他们在大旻遇刺了。 当时船只正好停靠在青州玉溪,因玉溪可算大旻中部往北最大的布匹织染基地,是以发展得十分繁荣。朱赢自己开着染坊,到此自然要下船游历一番的,谁知堪堪走到玉溪县城门外三里处的茶棚,那茶棚里十来个喝茶歇脚的汉子突然跳将起来,当先一人一刀便向朱赢砍去。 要说李延龄那反应,那战斗力真不是盖的,朱赢这个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已经一把将她从那人刀下扯了出来,顺势一脚踢在那人持刀的手腕上,下一刻那把刀就到了他手上心动难耐。 等落后他们几步的穆小峰等人赶到时,战斗都已经结束了。考虑是在别人的地盘,李延龄并没有下死手,除了一个特别倒霉的挨了李延龄一脚飞出去时被背后自己人的刀戳死的,其余人都不过腿脚受了伤而已。 朱赢很是兴奋,被暗戳戳地针对了这么久,这次终于抓到活口了。 李延龄懒得费事,直接就在茶棚里审问这些人,结果这些人众口一词,说他们是附近山头的土匪,几天前有人花银子雇他们在这等着杀朱赢和李延龄,至于朱赢和李延龄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们根本不知道。 李延龄原本不信,直到穆小峰在其中一个土匪身上搜出了他和朱赢的画像。 「雇你们的人呢?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先付定金,成事了才会付尾款的,怎样联系他?」朱赢忽然开口。 土匪头子道:「他只说过一阵子会再来山上找我们,其他的没说。」 「哼,自己笨便把别人也当猪,夫君,割了他的猪头先。」朱赢冷哼道。 第五十章 李延龄二话不说刀就往土匪头子的脖子上削,土匪头子领教过他的厉害,当即大叫:「等等!」 「等他来找你们,若你们办了事他却不来找你们,怎么办?你好歹也是吃人饭长大的,不会连这点脑子都没有吧?说!到底怎么联系他?」朱赢喝问。 土匪头子道:「其实他真没说怎样联系他……」 李延龄长眉一皱,刀又往他脖子上挨近一分,土匪头子忙道:「因为他一次就把银子给清了。他说你们二位是跟他家主人抢生意的客商,我有些怀疑,所以派人跟踪了他,我知道他在城内哪处落脚,如果他还在城内的话。」 李延龄让穆小峰带上几个侍卫拿着通行令跟土匪头子进城拿人,他带着朱赢先回了船上。 「没事吧?」到了房里,李延龄扯过朱赢,将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边,见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想起男人方才以一敌十几的英姿,朱赢圈着他的腰谄媚道:「夫君,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李延龄得意:「你以为军营里那十几年白练的?」 「那能不能教我几招?」朱赢问。 李延龄笑着捏她鼻尖,道:「你也想练成我这样?」 朱赢笑道:「我便练上几十年,估计也成不了你这样。我只想学几招自保而已,万一将来遇到危险,你又不在我身边,我也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 「不会的。」李延龄低声道。 「嗯?」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不会让你独自面对危险。」李延龄用不曾长茧的手背蹭了蹭她的脸蛋,目光柔软。 「我只怕你有心无力,难道你还能丢下骁骑营不管,整天陪着我么?」朱赢摇摇头,拉着他的手道:「就教我几招近身的,简单的,好吗?」 李延龄唇角弯起来,道:「好,晚上教你。」 半个时辰后,穆小峰等人押了一瘦长的男子回来,人李延龄和朱赢自是不认得的,但从他身上搜出了缅州的官凭路引,还有一块刻着「文」字的出入令牌。 是夜,李延龄和朱赢在甲板上看星星。 「以你对文静姝的了解,你觉得此人的话可信吗?」朱赢问。 「我对她不了解。可不可信的,回去当面对质自有分晓。」李延龄道。 「喂,好歹做了那么多年未婚夫妻,居然这般无情么?」朱赢调侃他。 李延龄一把握住朱赢戳他的手,威胁:「再说一句试试?别以为今天受了惊吓我就不舍得收拾你!」 朱赢立刻把嘴闭成河蚌。 过了良久,朱赢问:「夫君,如果,我是说如果,王爷一定要撸了你的世子位,传位于你大哥或者二哥,你会反抗吗?」 「会。」李延龄毫不迟疑道。 朱赢略惊讶,忍不住抬头看他。 「不为别的,就为你人缘这般不好,如果我再丢了世子位,你一定会被她们欺负死的。」李延龄爱怜地看着她道。 人缘……不好?! 朱赢真想掀桌,一个是人间极品,一个是老公前未婚妻,和她们处不好能代表人缘不好? 可不服气又能怎样?身边这男人钢筋铁骨,咬一口都不带疼的,绑起来能挣断床柱,她也是真没招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治得这男人俯首帖耳三从四德。 此次事故之后,船只再靠岸两人就不怎么下去逛了,八月二十三,一行抵达隆安。 礼部官员在城门口接了李延龄和朱赢一行,直接送去了皇宫之侧的兴泰行宫。 刚刚安顿下来,宫人来报,说福阳公主来了。 朱赢:「……」既然来了,也不好不见,按福阳的脾气,怕是也由不得她不见。 朱赢当即整理一下仪容,迎至院中,远远便看到福阳带着一大帮丫鬟奴婢浩浩荡荡而来。 一年多未见,比之当初朱赢出嫁前,福阳瘦了些,眉间的戾气也更重了些,虽远看着一样光鲜亮丽,近看才知全是脂粉堆砌起来的效果,与朱赢这种血肉里透出来的好气色根本不能比。 到了近处,朱赢还未来得及开口,她就一巴掌招呼上来。 好在朱赢见她神色不对,早有防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反向一推,冷冷道:「疯了么?」 福阳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身后嬷嬷急忙扶住了她。 「朱赢公主,您怎能这样对福阳公主?」估计福阳从来也没被人这样无理对待过,那嬷嬷扶着福阳惊怒交加道。 「我怎样对她了?许她打我不许我挡?还有,你这贱婢见了本公主为何不给本公主行礼?」现在的朱赢可不是一年多以前的朱赢,由着她们捏扁搓圆。 「好!好!好!果然长本事了,连我也不在你眼里了,这事我先不跟你计较,我问你,尚云那个贱婢呢?」提起尚云两个字,福阳的眼底都泛起了血色,那凶狠模样,直让人怀疑若是她口中的尚云在此,她会直接扑上来生撕了她。 「底下养了那么多狗,找人还用来问我?我又不是你的狗。」朱赢想起张正,也是满心愤恨,没心情陪她做戏。 「今天是不打算好好说话了是吧?别以为嫁了个藩王世子就能到我面前来横,你信不信就算今时今日,我一根手指头照样捏死你?」福阳发狠道。 「你试试看!」朱赢身后忽传来一道男人淬了冰一般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李延龄大步走了过来,那脸黑的,旁边若是配两个牛头马面可以本色出演活阎王了。 福阳一抬眼看到李延龄,见他身材劲长脸庞英俊,虽看着脾气不大好,却别有一股帝都文官(傅攸宁之类)所没有的阳刚强悍之气,打眼看来竟是颇为出色的男子。 福阳快要吐血了,说好的一介武夫呢?为什么帝都的一介武夫完全不是长这样? 「趁我还有心情说话,你,」李延龄走到与朱赢并肩,伸出一根手指指指福阳,再指指门的方向,薄唇微启:「马上滚出去!」 福阳呆滞了一会儿,指着自己的鼻尖不可置信道:「你,在跟我说话?」 李延龄不耐烦地看着她。 福阳气急反笑,道:「疯了,都疯了?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大旻,这是隆安,不是你们那鸟不拉屎的缅州……」 福阳话还没说完,便见李延龄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花圃里,花圃里正植着一棵碗口粗,两丈多高的玉兰树,这货飞起一脚就给踹断了。枝繁叶茂的玉兰树直直地向福阳那拨人倒去,引起一片惊叫。 「走不走?」李延龄问。 福阳好不容易从树枝中挣脱出来,发髻衣衫都被挂乱了。大约从小到大也不曾这般狼狈失态过,她气得满面通红,大骂:「你这蛮夷,竟敢如此对我,我要告诉父皇,砍了你的头……」 李延龄抓起树干就将那棵树提了起来,扫地一般向福阳那帮人挥去,丫鬟奴婢们惊叫纷纷,赶紧护着福阳往院外退去,没几下就让李延龄撵了个干净。 李延龄将断树往院门口一扔,回头对目瞪口呆的朱赢道:「夫人,下次再有这种疯狗上门,直接撵走便是了,废什么话?」 朱赢朝李延龄竖起大拇指,赞道:「夫君,你真牛!」 李延龄得意:「那是当然。」 第五十一章 朱赢转身往房里走,边走边道:「夫君,赶紧回来换衣服。」 「换衣服作甚?」李延龄问。 「等着进宫吧。」朱赢道。 福阳受了这等奇耻大辱,必会进宫告状,即便皇帝不召见他们,爱女心切的皇后也必会召见他们。 「夫君,若是在宫中遇到福阳的驸马,我……我想跟他道个歉,可以吗?」换好了衣服,朱赢拉着李延龄的手问。 李延龄面沉如水,道:「不可以。」 「夫君,我始终觉着,张正大夫的死,我是要负责任的,毕竟他把人交给了我……」 「他偷摸的塞人给你本就居心不良,最后那人被他妻子杀了,与我们何干?我觉着是他给我们找了麻烦,让你心里不痛快,我还想揍他呢。道歉?想都别想。」李延龄毫无商量余地道。 朱赢:「……」听起来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不过半个多时辰后,宫里来人了,皇后召李延龄夫妇进宫。 想起皇后的人品,朱赢给李延龄打气:「夫君,你要挺住呀。」 李延龄不屑:「我怕她个鸟!」想了想,自我更正:「不对,她没鸟。」 朱赢笑疯。 夫妻俩来到皇后所居住的翊坤宫时,又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朱赢知道今天怕是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只是没想到一切开始得那么突然,双方刚见面就起了冲突,原因竟然是李延龄不肯给皇后行下跪礼。 皇后手捧一盏香茗,精致的丹凤眼上下打量着高大轩昂的李延龄,淡淡道:「方才福阳来告状时,我还当是她自己闯祸胡言乱语,想着将你们夫妇召来安抚一番呢。不曾想,琅琊王王世子果然矫矫不群,英雄了得。」 李延龄无视她话语中讥讽之意,昂然道:「我曾祖父与大旻太祖皇帝曾有盟约在先,琅琊王及王世子有上殿不跪之特许,我又何须跪你?」 皇后眼角微微一抽,道:「那么久远的盟约,难为你年纪轻轻,倒是记得清楚。」 李延龄道:「正是因为延龄自知年纪轻轻,唯恐隆安之行行差踏错损了朱赢的颜面,这才在临行前特意去翻出来看的。」 「那你方才打我,就不是行差踏错了?母后,女儿长这么大,您和父皇都没动过女儿一个手指头,这蛮子却把女儿的脸都划破了,您一定要给女儿做主。」福阳在旁边装了一会儿背景板,见李延龄在皇后面前也敢如此嚣张,实在是忍不住了。 朱赢着意看了看福阳的脸,只见左颊上小小一道血痕,还没有一个指节长,也不知是方才李延龄拿树撵她时树枝挂的还是她自己划的。 「朱赢,此事你怎么说?」皇后问。 「一人做事一人当,无需问朱赢。没错,是我拿树撵她的,居然跑到我面前来说要捏死朱赢,当我是死人么?还是说,你们大旻的男人都能忍得旁人这般当面挑衅?」李延龄抢在朱赢开口前道。 「我不过说说罢了,若不是她先出言不逊,我又岂会被她气得口不择言?」福阳分辨。 李延龄瞥她一眼,凉凉道:「朱赢规规矩矩在缅州时,福阳公主你做得也不少。」 福阳面色一变。 张正之事,是她最后悔的一件事,被父皇训斥禁足都是小事,只是因为这件事,傅攸宁和她彻底翻脸,偏她那时还在尚嬷的设计下落了胎,于是最后一点挽回傅攸宁的筹码都失去了。夫妻二人如今虽名为夫妻,实则形同陌路。 想起这事她便恨得齿间都能咬出血来,皇后显然也是想到了此事,于是抬了抬手道:「旁的先不去计较,有一件事朱赢你需得答应我。」 「什么事?」 「交出尚嬷。」 「皇后娘娘请恕罪,您的这个要求,朱赢做不到。」朱赢行了一礼,歉意道。 「你什么意思?」见一个两个的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皇后终于也开始绷不住了。 朱赢道:「同样的话朱赢已经和福阳说过了,不管您和她想找什么人,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尽可以安排手下奴才去做。朱赢没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来配合你们。」 「放肆!」皇后是真怒了,盯着朱赢道:「你以为我不是确认了人就在你那里,会问你要人?」 「人的确在我这里,但她得罪了福阳我就得把她交出来任由你们处置?福阳身旁那位嬷嬷还得罪了我呢,福阳肯不肯把她交出来任我处置?」朱赢不紧不慢道。 「好一张利嘴!别以为你出嫁了本宫就治不了你,只要你自认还是大旻出去的公主,我就能治你大不敬之罪,来人!」皇后厉喝。 李延龄扯了朱赢就往外走。 皇后、福阳:「……」 「李延龄,你给本宫站住!」皇后气得站起身来,见李延龄脚步停也不停,便对刚被她唤进来还不知发生何事的太监们道:「给本宫拦住他!」 太监们一拥而上,李延龄一个秋风扫落叶就全都扫倒在地,他牵着朱赢一直走到殿门外,才回过头冷着脸对皇后道:「大旻皇后,本世子给你脸了,好好端着吧。下次说不定没这么好运了。」 「你——!」皇后气得要宣禁卫过来,却见皇上身边的刘公公出现在殿门外,先对皇后行了礼,随后道:「皇后娘娘,万岁爷召琅琊王世子和朱赢公主觐见,如果您这边没事了,奴才就先带这两位过去了。」 皇后冷笑:「来得倒是挺快。」 刘公公讪笑,道:「奴才也只是奉旨办事,还请皇后娘娘息怒。」 李延龄和朱赢跟着刘公公走了,福阳气怒交加,看着皇后道:「母后,您看这两人的张狂劲儿,难道真的就治不了他们了吗?」 皇后缓缓坐下来,面色也平静了下来,然而眼底阴翳却益发浓重,道:「急什么?你父皇此番召他们回来,一是试探他们的忠心,二为考验他们的武力,好戏在后头呢。」 福阳面色稍霁,然而想起方才李延龄对朱赢的维护,心中却是又酸又疼,想着傅攸宁若是能有他的一半,不,不用一半,哪怕只有一成,那样的关心,她便此生无憾了。可惜,可惜…… 「琅琊王世子李延龄,拜见大旻皇帝陛下。」御书房,李延龄见了大旻皇帝,纳头便拜,那毫不勉强的模样,看得朱赢好生纳闷。 大旻皇帝喜笑颜开,连声道:「快快平身。」 李延龄夫妇站起身来,皇帝上下打量着李延龄,越看越满意,顾左右道:「都瞧瞧,朕选的这个女婿不错吧。」 右边身穿紫锦直裰的男人约四十左右,乃是皇后所出的晋王李瑢平,左边身穿蓝锦直裰的男子三十出头,乃是曹贵妃所出的康王李瑢恂。 听了皇帝的夸赞之语,李瑢平拱手道:「父皇的眼光,自是不会错的。」 李瑢恂却笑道:「朱赢妹妹也是个有福的。」 朱赢闻言看了这个初次见面的皇兄一眼,后者对她友善一笑,朱赢微微羞赧地垂了脸,心中却在嘀咕:什么情况?抛橄榄枝? 皇帝给李延龄夫妇俩赐了座,细细地问两人一路上可还顺利,兴泰行宫住得是否满意? 李延龄恭恭敬敬道:「一切都好,若是福阳公主不来搅扰,便更好了。」 李瑢平闻言,面色一沉。 第五十二章 皇帝也愣了一下,大约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这般直言不讳,但却也没多少不满,如此至少证明李延龄不是个虚与委蛇遮遮掩掩的人,日后关于某些事情的讨论反而更好进行。 念至此,皇帝便偏过头对李瑢平道:「待会儿你去翊坤宫一趟,告诉你母后好好管束福阳,朱赢他们旅途劳顿,正该好好休息,这几日别去打扰他们。」 李瑢平低头道是,抬头时瞥了朱赢一眼。 朱赢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 既然皇帝都用旅途劳顿需要休息这个借口让皇后管束福阳了,他自己自然也要以身作则,寒暄完就让两人回去了。 「夫君,见皇后你不肯跪拜,为何见了我父皇你又肯了?不是说琅琊王和王世子有上殿不跪的特许,那私下应该更不用下跪了吧?」回到兴泰行宫,朱赢不解问道。 李延龄低头看她,道:「跪天跪地跪父母,他好歹是你父亲,便也算得我半个父亲。我跪他不是君臣之礼,而是天伦之仪。」 朱赢恍然,伸手踮脚,挂在李延龄的勃颈上,道:「夫君,谢谢你,若不是嫁给了你,我这辈子都得被皇后和福阳踩在脚下糟蹋。」 李延龄目视前方,不咸不淡道:「嗯,这个谢轻飘飘的。」 朱赢磨牙,忽的往他身上一跳,两条腿夹住他的腰,头一歪,笑:「现在呢?沉甸甸没?」 李延龄瞥她一眼,道:「要沉甸甸,软绵绵,水嫩嫩,白花花。」 朱赢:「……」要求这么多,你咋不上天? 李延龄见她愣着,以为她不明白,于是言传身教,单手托住她的臀,道:「沉甸甸。」一手将她往自己胸前一按,朱赢的丰盈抵上他的胸肌,「软绵绵。」接着男人头一低,软滑的唇舌流连过朱赢的唇瓣,沿着唇角一路向下,留下一条湿滑的印记,「水嫩嫩。」最后用高挺的鼻尖拱开朱赢胸前的衣襟,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男人眸中亮起火盏,一边将唇印上去一边道:「白花花。」 「你……哈哈,不要亲那里,好痒……」朱赢被他亲得手脚乱挣,李延龄怕她摔着,便直接将她抱到了床上。 「喂,待会儿该用晚饭了,你别乱来。」朱赢被他仰面摔在床上,抬起小脚来踢他。 「别动,我就看下你腿上的伤好了没。」李延龄按住她道。上岸之后他一度带朱赢骑马同行,朱赢大腿内侧皮肤嫩,颠簸了一会儿竟被里裤磨肿了一大片,李延龄为此禁欲好几天。 「好了,早不疼了。」朱赢觉着他居心不良,不肯让他检视。 「不听话我硬来了啊。」李延龄威胁。 朱赢想起上次在书房的开裆经历,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旁的不说,底下丫鬟看到那条开了裆的里裤时的诡异目光……朱赢认命地由着男人褪下了她的底裤。 随着那柔白似雪的肌肤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多地暴露在他的视线下,男人目光灼灼,准备一览春光了,结果…… 「这什么东西?」褪下底裤后,男人掀开朱赢的裙子,看到包住隐秘部位的那条怪模怪样的小内裤时,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问。 「哦,这个是内裤,两边可以系带子的,我给夫君也做了几条呢,待会儿拿给你试试。看,腿上无碍了,多谢夫君关心。」在男人的目瞪口呆中朱赢快活地一骨碌爬起身来,一边说一边穿好亵裤,推他道:「夫君,伤势也检视完了,我们去看看晚膳吃什么?」说着就欲下床。 男人将她一把扯回来,按在身下道:「那东西好有趣,让我好好研究研究。」 朱赢:「……!不要,就知道你什么检查伤势什么研究研究都是套路……」 「套弄?夫人你真不害臊,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不害臊。」声称要好好研究的东西已经被男人剥下来扔在了一边。 朱赢垂死挣扎:「你不是要研究那个,怎么又扔了?」 李延龄厚颜无耻:「因为我发现夫人更有趣。」 然后「有趣」的朱赢就被李延龄研究了小半个时辰。 九月初一皇帝寿辰,朱赢带了四名丫鬟,李延龄带了四名侍卫,一行到了宫门口,李延龄翻身下马,去马车前去扶朱赢下车。 此时对面又来一行车马,马上男子文质彬彬美如冠玉,一袭镶金边的紫青锦袍更衬得其人面若敷粉目若寒星,端的是一副遗世独立的好相貌。 朱赢搭着李延龄的手唇角含笑地下了马车,一抬头便与对面那男子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愣。 朱赢:啧,原来秀骨清像仪表堂堂也不全是溢美之词。 那男子愣愣地看着朱赢,竟是半晌也未移一下目光。 李延龄自然也看到那美貌男子,察觉了他看朱赢的目光,不悦之下正待上前将他揪下马来,他身后马车车帘一撩,露出了福阳的脸。 朱赢看到那驾马车上的人是福阳公主之后,心中不免咯噔一声,暗思:莫非这男子就是傅攸宁?可是……真的没印象啊!按理说这么好看的男人如果以前真的见过面,没道理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李延龄和朱赢今天都是盛装而来,李延龄自不必说,一袭由黑红金三色作为主色的王袍衬得其人肩宽腰窄威风凛凛,其风度气场,戴上皇冠直接去坐龙椅都没问题。 而朱赢却是一袭妃色束腰长裙,外披一件海棠红缂金丝半透明的披纱,堆云般的发髻上,黄金做枝绢纱为花红宝点蕊的发饰既柔媚华贵又不同流俗。 她巧笑倩兮地依偎在李延龄身旁,就像一朵傍着参天巨木嫣然绽放的绝世名葩,光彩照人不可方物。 看着面前这对佳偶,福阳只觉一阵刺眼,再看看侧前方呆在马上一动不动的傅攸宁,不用想也知那男人定是看朱赢看呆了。 她恼怒万分地下了马车。 傅攸宁被身后动静惊醒,察觉自己方才失态,玉白的双颊上猛然浮起一层淡淡绯红,更是艳色惊人了。他有些惭愧地翻身下马,堪堪站稳,福阳从身后走上来,一把牵住他的手,示威般地向朱赢瞪去。 傅攸宁出身名门,家教修养自是不缺的,是以虽然心中不自在,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拒绝福阳的亲近。 朱赢见福阳如此,笑得更温文尔雅了,一转头却对李延龄道:「夫君,快看,一棵好白菜被猪拱了!」 傅攸宁原本已经收回了目光,闻言,惊讶地又向朱赢投去一瞥。 福阳大怒,欲待上前与朱赢理论一番,身后嬷嬷忙扯住她道:「公主,别忘了今天乃圣上寿诞。」 福阳闻言,强自忍下一口气,准备待会儿进了宫再伺机找朱赢晦气,不料李延龄却又接口道:「谁让他长在猪圈里呢?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近猪白菜先被拱。」 不意男人语出惊人,朱赢笑得以手掩口,身后凌霄鸢尾等人也嗤嗤地笑个不住。 这下福阳如何还忍得,上前几步瞪着李延龄道:「你倒是离得远,不一样被拱?」 李延龄伸手揽住朱赢,道:「那能一样么?我们是心甘情愿地彼此互拱,与距离远近没关系。不过话说回来,我能娶到朱赢这般合我心意的妻子,还要多谢福阳公主你成全之情。」 第五十三章 「你……」面对如此厚颜的男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福阳还真是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 傅攸宁控制好了表情,上来对福阳道:「今日是圣上寿辰,如此实在不成体统,莫要多言了。」言讫,对李延龄这边拱手一礼,让着福阳欲先进宫。 傅攸宁一开口,比圣旨更管用,虽然福阳仍是一脸的心有不甘,却也乖乖转身准备跟他进宫了。 「且慢。」李延龄忽然道。 傅攸宁回身。 李延龄走上前去,两个男人往那儿一站,一文一武对比鲜明。 朱赢略惊讶地看着自家老公,站在傅攸宁那般侧冠风流的美男子身边,居然丝毫不落下风?莫不是她也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既然在这儿遇见了,有些话还是此时说清楚的好,过后也未必有时间再说。关于张正之事,陛下那边已有定论,本来我也不欲多说,但朱赢心地善良,始终觉着是她没护住张正才导致他身首异处客死他乡,死者已矣,她想对生者说声抱歉。若是张正还有什么家人,还请你告知我们,让我们聊表歉意,虽则我并不觉着错在我们,但朱赢的心愿我还是愿意替她完成的。不过你记着,这份情谊完全是朱赢与张正张大夫之间的,与你无关。」李延龄看着傅攸宁一本正经道。 朱赢抚额:不是说不道歉的么,这男人到底在做什么? 傅攸宁愣怔了一下,方道:「我知晓了,还请世子转告朱赢公主,张正大夫并无什么家人存世,此事,也与她无关,请她不必挂怀。」 「如此甚好。」李延龄道。 两人暂且作别,傅攸宁和福阳进宫,李延龄回到朱赢身边。 「如何?」李延龄问。 朱赢:「谢谢夫君纡尊降贵为我解释此事,我觉着心里好过多了。」 李延龄蹙眉,不满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我站在他身边时,比之如何?」 朱赢:「……」莫非这男人有方才之举只为了让她近距离比较一下?这小心眼……累觉不爱。 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仍要情意绵绵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人道:「算你有眼光。」 看着男人瞬间志得意满的模样,朱赢又觉着这男人可爱起来。 进宫入殿,给皇帝祝了寿之后,李延龄留在了拱宸殿,朱赢则被引去后面的延福殿。时辰还早,命妇千金们都在御花园赏花闲聊,朱赢没有相熟的人,原本准备独自逛逛,混到开宴时再说,不料刚进御花园便有个俏丽侍女过来道:「奴婢见过朱赢公主。」 朱赢好奇:「你是何人?如何认得本公主? 侍女笑道:「奴婢是康王妃身边的,王妃一早命奴婢在此等着,说是待公主来了,请公主过去小叙片刻。」 康王妃?看来李瑢恂真的想向缅州抛橄榄枝? 这对于此时的朱赢而言,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因着时辰还早,皇后及贵妃等人还未过来,御花园里的命妇贵女们各成团体,有围着公主的,有围着王妃的,经侍女指点,朱赢发现最大的两个团体分别以康王妃与晋王妃为中心。 朱赢眯了眯眼,看这阵势,康王在朝中的势力,莫非已经能与皇后所出的晋王分庭抗礼了? 今日能站在这园中的都是大旻有头有脸的贵妇千金,而女人只要聚在一起,就像各种花一起盛放一般,哪怕一片春风和煦,也总免不了争奇斗艳。衣料贵重与否,首饰时新与否,谁的好气色是靠脂粉扫出来的,谁为了腰肢纤窕一个月不吃肉等等,永远都是女人们不厌其烦的话题。 朱赢一出现,霎时成为所有女人的共同话题: 「诶,那是谁?」 「你看她身上的裙子,颜色好奇特,像是妃色,又比妃色略红。」 「那裙摆上的是什么?镶边?」 「不像,好像是坠在裙摆下面的花边一般,好独特的样式。」 「还有她头上的发饰,非钗非簪,却又好像两者特点兼有,真漂亮。」 「看她的戒指,怎会戴在食指上?而且那样式那材质好似也从未见过。」 「还有她身后的丫鬟,一个个穿戴得倒比侯府小姐更精致讲究。」 …… 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的议论,朱赢步履款款地凳上薰风榭,面带微笑仪态万方地环视众人一圈,发现福阳正在晋王妃身边瞪着她,她着意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过身面向康王妃那圈人。 康王妃早站了起来,十分自来熟地唤道:「朱赢妹妹,这边。」 朱赢笑着走过去,行了个礼道:「王嫂。」 康王妃笑得跟朵花似的,拉着朱赢一同坐下,先是跟周围贵妇千金介绍了一圈,随即亲亲热热对朱赢道:「自妹妹下嫁缅州,你皇兄时常挂心妹妹,担忧妹妹在那边过得不好。今日一见,妹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倒似比出嫁前还丰腴了些。」 朱赢心中巨汗:这近乎套得人都快犯尴尬癌了好吗? 「多谢王兄王嫂关心,朱赢在缅州过得还好,世子他待我很好。」朱赢略羞涩地道。 「听闻琅琊王世子大婚第二天就去了营中。这人都不在一块儿住,倒不知是怎样的好,能把我大旻的公主在缅州养得白白胖胖的?」晋王妃那边突然有个妇人阴阳怪气道。 康王妃的脸顿时放了下来。 朱赢倒是无所谓,仍是浅笑盈盈道:「世子他虽军务倥偬不常在府,但常言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世子他无通房不纳妾不置外室,但凡回来,便是专宠我一人,岂不胜过那些朝夕相对却貌合神离的夫妻许多?有道是知足常乐,得夫君如此,朱赢别无所求。」 无通房不纳妾不置外室……别说三样全占,就算随便揪出两点来作为及格线,在场众贵妇的夫君就没一个及格的。 「呵,缅州千里之遥,公主怎么说,我等也只能怎么听了。」那妇人道。 朱赢点头,道:「合该如此,枉议他人府中私事,非是有教养之人该为之事。」 妇人本意只为讨好晋王妃与福阳公主,没想到被朱赢这般当众讥讽,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道:「果如公主所言,琅琊王世子专宠公主一人,如何公主成婚年余,却一无所出?」 朱赢叹了口气,道:「诸位有所不知,世子他二嫂已育二子,年前生育第三胎时却血崩而死。世子为此十分担忧,说是宁可今生无子,也不愿让我冒丁点风险。」 未嫁的千金小姐们闻言,纷纷面露艳羡之色,只这一点,足以证明那世子对朱赢公主有多情深意重。若是将来自己的夫君也能这般疼惜自己就好了。 那妇人却道:「公主不提,我倒还忘了,听闻公主嫁入琅琊王府不足一年,上头两位嫂嫂先后死于非命,以致外头都传公主‘头上长角,专克兄嫂’之言。」 朱赢盯住那妇人,缓缓道:「这位夫人可千万活得长久些,别一不小心死了,让你妯娌也如我一般,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 妇人被她那深邃的眼神盯得浑身一阵犯冷,没再开口。倒是福阳终于抓住了机会,嘲讽道:「开口闭口就咒人死,什么教养?」 朱赢想也不想地给她弹回去:「我教养再不好,也没被父皇禁过足。」 第五十四章 眼看马上要发展成一场舌战,康王妃急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今日皇上寿诞,我们也别总说这些不吉利的。妹妹,听闻这次你献给父皇的绫罗绸缎都是你自己的染坊织染的,莫非你也懂这些?」 这个话题朱赢喜欢,当即招手让凌霄过来,取过她手中捧着的锦盒,拿出里面数十块巴掌大小的布头,递给周围的贵妇小姐,道:「这是我满庭芳自行织染的布料,颜色花样都绝无仅有,诸位夫人小姐若有喜欢的,宴后派人与我这侍女说一声,我给诸位打七折。」 女人天生都对漂亮独特的东西感兴趣,康王妃这边的气氛一下热闹起来,连晋王妃那边的人都对这边探头探脑。 成功地将新贵见面会发展成新品发布会后,朱赢于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瞄了福阳一眼,见后者扭着帕子一脸不甘与嫉妒,她开心地笑了。 与此同时,拱宸殿正因一位特别的来使而气氛怪异。 这位头梳小辫耳戴银环、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看起来十分威武骁勇的使者自称扎纳,来自猋族。 大旻皇帝寿诞并未邀请猋族,是以该使者乃是不请自来。但大旻自诩礼仪之邦,对方既来了,自然也不好驱赶,况且如今大旻与猋族形势紧张,对方忽然来使,或许有何转机也说不定。 献上寿礼后,扎纳开始说明来意:「旻朝文治武功国运昌盛,我王仰慕已久,此番借陛下大寿之机,特派臣下代我王向陛下求娶公主一名,从今后猋族愿与大旻互通有无,永修和平,共襄盛世。」 大旻皇帝一听,龙心大悦,话说他旁的不多,就是妃嫔儿女多,若是送出一个女儿就能搞定这个时扰边境的彪悍外族,何乐不为? 但虽然心里乐开了花,面子却总是要撑一撑的,于是他道:「额萨王的心意,朕知晓了。但兹事体大,待朕与臣下商议之后,再给使者答复。」 扎纳右拳抵胸,行了个猋族的谢礼,抬起头却又补充道:「皇帝陛下,临行前我王曾特意交代臣下,一定要向陛下禀明,他求娶之公主,乃是陛下您的第十七女,朱赢公主李女华。」 扎纳此言一出,整个拱宸殿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也是愣了半晌才找回思路,轻咳一声,斟酌着道:「使者怕是弄错了,朕的十七公主朱赢,早在去年便已许配给缅州琅琊王世子李延龄,便是殿上这位。当时十里红妆千人送嫁,缅州与猋族一山之隔,连此事都不知?」 扎纳道:「我王当然知道此事,不过我族的传统是——最好的女子必须匹配最好的汉子。陛下若有心成全,另寻公主下嫁琅琊王世子便是。」 「这……」皇帝活了六十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奇葩的言论,一时竟无言以对。 殿中群臣议论纷纷,都觉着这猋族果然是未开化的蛮夷之族,这般公然的话竟也讲得冠冕堂皇。不过事关大旻、缅州与猋族三方利益,大臣们纵觉不妥,也不敢轻易开口。 「呵,最好的汉子?以什么标准,文才?武功?」一片议论声中忽有一道强压怒气的声音冷淡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原是李延龄。忍到如今,便是忍者神龟也忍不下去了,何况是他李延龄。 扎纳自傲道:「我族尚武,自然是以武力高低论英雄!」 「很好。」李延龄缓缓走出队列,与扎纳对面而站,问:「你能代替额萨王来求娶公主,你能代替他出战么?」 扎纳捶胸口道:「扎纳本就是我王驾下战将之一,有何不可?」 李延龄回身面对皇帝,道:「陛下,既然猋族的目标是我李延龄的夫人,请让我等自行解决此事。」 皇帝:「这……」虽然他也很想揍这猋族使者,可若真的让这两人打起来,会不会带来后续麻烦?他下意识地将目光瞟向殿中的文臣武将,指望有人能给他指点迷津。 一番深思熟虑后,丞相出列道:「臣附议。」 皇帝:「……」就仨字?不能多说几个字让朕宽心么? 不一会儿,兵部尚书也出来附议。 皇帝:好了,若是出事就找你们这两个附议的。 于是当场便定下来由李延龄和扎纳比武决定朱赢归属,当然不能直接在殿中打,也不能在皇帝寿诞这天打,于是就定在明天上午巳时在城西的西营校场一决高下。 寿宴过后,皇帝回到御书房,感到十分纳闷: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来求娶朱赢?他这个在宫中十五年都过得无声无息的女儿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额萨王的想法他自然是无法领会的,不过另一个求娶过朱赢的人倒是可以问上一问。 此时皇帝陛下的思绪已经完全被好奇占据,也顾不得妥不妥当,就命人把傅攸宁叫来了御书房。 「当初你上书求娶朱赢公主,如朕未记错,朱赢连宴席都甚少参加,你与她该是未见过面的,为何会来求娶她?」见了傅攸宁,皇帝开门见山地问。 提起此事便似从傅攸宁心中揭开一道陈年旧疤一般,原本就一直未曾痊愈,这般一撕更是鲜血淋漓。 他一直自悔:若当年不是那样年少轻狂,以为仗着家世与才学,只要自己求娶,皇帝就一定会许,即便此生不能与朱赢共结连理,至少,也许也不会被逼着尚了福阳——一个自己完全不喜甚至讨厌,却又疯狂迷恋自己的女人。 更不会间接害得朱赢远嫁缅州。所幸此番见面发现她应该过得还好,总算让他心中的负罪感减轻了一些。 「朱赢公主,」出了一回神,傅攸宁有些艰难地开口,「其实臣曾经见过她一面的。四年前的元宵佳节,臣从九薇街上过,公主站在一灯楼下吟‘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臣为她之文采倾倒,托人辗转打听,才知那是朱赢公主。」 朱赢若是知道一切的源头不过是自己一时兴起出了趟宫,一时兴起念了句诗,被这姓傅的背后听了去,导致后面发生那许多事,只怕要呕死。 「原是如此。」皇帝捻须,若是傅攸宁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贸然上书求娶朱赢,那额萨王又为哪般?首先他身为一族王者,应该不会因为一面之缘就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来,那么还能是因为什么呢?缅州,猋族……若是这两个开战? 皇帝神思一回,回过神来见傅攸宁一脸的懊悔郁卒,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道:「福阳也是很好的,虽然文采未必上佳,但她对你的一片真心,朕都看在眼里呢。你要好好待她。」 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更何况只是要你好好对待他的女儿?傅攸宁只得低头称是。 朱赢还在席上就听闻了拱宸殿的荒唐之事,福阳公主有了新话题,哪里忍得住不喷朱赢? 「都已是有夫之妇了,居然还被人求娶,朱赢你到底是魅力无边还是交游广泛呢?」 朱赢瞄她一眼,道:「我的魅力福阳公主应是最清楚不过呀!怎么?闲极无聊想翻抢驸马的旧账?」 福阳真怀疑朱赢在缅州这一年多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怎么这张嘴一下就变得无所畏惧无法战胜了? 和康王妃约好改日去康王府拜访后,朱赢便与众贵妇一起出了宫门。在宫门外见到等她的李延龄,她还温柔地笑了笑,谁知一回到兴泰行宫,关上门就开始发飚。 第五十五章 「为什么要和那个蛮夷约战?在你眼中我朱赢就是个彩头么?谁赢归谁?」朱赢气急败坏。 「旁人都当着我的面觊觎我女人了,我还能装死?还不如让我真死了呢。」李延龄振振有词。 「既然他是向我父皇求娶,这个难题就让我父皇去解好了,难道你还真怕他会拆散我们成全那什么额萨王?」 「你既然嫁给了我便是我的人,我的人为什么要让别人去做决定?若不是顾及你父亲的颜面,我能当场把他打半死。」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担心什么?对方有此一提明显是居心不良,我父皇拒绝他们,大旻得罪猋族。你出头,缅州得罪猋族。二选一不会选啊?男人的面子就比整个缅州的安危更重要?」 「我说了,那种场合下让我忍不如让我死!即便猋族真的与缅州开战,我一定去做前锋,要死也先死我。」 「你死了我怎么办?」 「不是还有额萨王在等着娶你么?」 「你……李延龄你混蛋!」朱赢要哭了,背过身去。 李延龄见状,从身后伸过头去看她:「喂,不是说我伤了你给我治,我死了你给我埋,就是不会为我哭的么?」 「谁为你哭了?」朱赢一把搡开他,「我是哭我自己,找了个二百五夫婿,一言不合就惹我生气。」 「二百五?什么意思?」 「就是你一人能战二百五十人。」 「嗯,这词我喜欢。既然我都二百五了,你就别担心了吧。」 见男人一本正经的模样,朱赢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捶了他一下想去净面,又被他从背后抱住。 「忽然发现你父皇对我真的挺恩重如山的,别人都求之不得的人,御笔一挥就赐给我了。」李延龄将下颌搁在朱赢肩上道。 「然后呢。」 「我决定明天要把那家伙打得连他娘都不认识他。」 「喂,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当然。我要教所有人知道,你是你父皇随便指给我的,却不是旁人能随便夺走的。」 朱赢叹了口气,软下紧绷的身子,回头看着男人。少时,忽然伸手捧了他的脸道:「明天有把握吗?」 「放心,只要你夫君不当场横死,一定不会把你输出去的。」 朱赢怒,踢他:「你再说个死字试试?」 李延龄笑得开心:「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如今变成你听不得我说死字了?好吧,只要你夫君不当场暴毙……」 话说一半,朱赢踮起脚封住了他的嘴。 李延龄愣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回吻过去,情生意动的两人,吻着吻着便…… 好在朱赢惦记着他明天要动武,好歹得保持体力,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了他。 李延龄兴致盎然意犹未尽,哪里肯停?吻不到嘴就去吻她的脖颈,蚂蟥一般扯都扯不下来。 「好了,哈哈,明天还要与人动手呢……哈哈哈……」朱赢被他舔得直痒。 「你觉着我这个状态能与人动手吗?」李延龄用已经膨胀的某个部位去顶她。 「少来了,我就不信你还能硬到明天?」朱赢捶他。 「如果硬到明天怎么办?上场前要帮我解决么?」李延龄一边问一边不老实地捏着朱赢小巧软弹的臀部。 朱赢:「……」 「所以说,早些解决还可以让我多恢复一些,对吧?」李延龄抬起脸来,略显调皮地对朱赢眨眨眼,熟门熟路地托住她的臀抱小孩一般将她抱起来,往床上扑去。 刚上床朱赢便一个翻身将男人骑在了身下。 李延龄:「……」 朱赢不甘心地拧他一把,道:「让你个大色胚保持体力啦。」 次日巳时,西营校场,旌旗猎猎将校罗列。 皇帝早已在校场北侧的演武厅前坐下,两侧文武百官依次排开。演武厅侧连夜搭了一座高台,三面用帷幔罩上,只留面对校场的那一侧敞开着。此高台是专为观战的后妃公主而设。 朱赢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二排,视野不佳,她索性便不入座,直接走到台前的栏杆之侧,举目向校场上看去。艳烈的阳光洒在校场干燥的地面上,白晃晃的有些刺眼。 福阳就坐在朱赢左侧三步开外的地方,侧头见朱赢站在栏杆之侧,螓首蛾眉身姿纤窕,娉婷如一枝初绽的玉兰。 她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看了眼后面的侍女,侍女轻轻点了点头,投来一个明白的眼神。 三通冗长的画角声后,演武厅东西两侧各跑出一名战将,东侧的是李延龄,黑马银甲英姿飒爽,一袭耀眼的红色披风是晨间朱赢亲自给他系上的。他一手勒缰一手持一条银柄长枪,威风凛凛地雄踞马上,冰冷铁血却又傲然自若。 靠高台近的西侧这边是扎纳,这个蛮夷赤裸上身,只在颈间挂了个银宽边的项圈,一身黝黑的肌肉山峦般胀鼓鼓的,布满各种刀伤剑痕。 朱赢搭在栏杆上的手无意识地扣紧了木头。 这是个百炼成钢的战士,如假包换。 李延龄身上虽也有伤痕,但不及他十分之一,若以伤痕来比实战经验,李延龄决计不是他的对手,毕竟这些年猋族时常劫掠崑州边境,常与边境守军发生交战。而缅州,已经数十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了。日常训练出来的与生死较量幸存的能同日而语么? 而这两人立的还是生死状,若说朱赢心里丝毫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这蛮夷使的是两柄乌沉沉的铁锤,锤上带刺,每一只都有篮球般大小,若不是空心的,朱赢都不敢去想它的重量。 好在大锤比长枪短了许多,这也算李延龄的唯一优势吧。 战鼓擂响,将台上青旗一挥,两人同时拍马向对方冲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李延龄挺枪直刺扎纳胸口,扎纳挥锤一挡,只听「当」的一声,李延龄的长枪顿时被荡开,与此同时,扎纳一锤向他当胸锤来,李延龄一个仰倒紧贴马背,锤上尖刺几乎是刮着他的鼻尖过去的。 这么一会儿功夫彼此马匹已经错身而过,这种情况下应该各自勒马回头,进行第二番较量了,可扎纳一锤落空之后,竟然瞬间回势,趁着错身之机反手一锤直击李延龄后心。 这一招阴险至极却又猝不及防,也亏得扎纳神力惊人方能如此连环出招,换做一般人是绝对做不到的,是以一般人也绝对不会防备他这一招,凭借这一绝招,他不知将多少敌将锤落黄泉。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皇帝与勋贵文臣们陡见扎纳这一招,纷纷感慨马上作战到底是猋族更技高一筹。唯独那些武官看得齐齐出了身冷汗,只因明白若是换做自己,也决计避不开他这必杀的后心一击,琅琊王世子,此命休矣! 在他回势的那一刹那,朱赢的心似被一只手蓦然攥紧,瞬间喘不过气来。只因马头不似马背平坦,也就是说李延龄无法如方才一般向前躺平来避开这一招。而且扎纳总结了方才出招的错漏之处,此番这一锤来势压得极低,就算李延龄俯下身子,锤上的尖刺也绝对能扎入他的身体。 眼看李延龄命丧锤下,福阳的唇角甚至都忍不住地勾起了痛快的笑意,可就在这一刻,变故陡生! 第五十六章 李延龄忽然将长枪往地上一插,借力飞身下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身后那一锤,落地后,旋身便一枪扫向扎纳的马后腿。 众人只见李延龄身后红披风旌旗般的一扬,那边扎纳的战马痛嘶一声侧身翻倒,扎纳也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不待他平衡身体,李延龄抢步而上,一枪击在他的右臂,扎纳惨嚎一声,臂骨已断。猋族男子生性彪悍,即便如此,左手还是挥舞着铁锤来击李延龄小腿。 李延龄长枪往下一扎,枪尖刺断他左臂臂骨扎进地面。 比试宣告结束。 「太好了!琅琊王世子赢了!」高台上的丫鬟最先闹腾起来,蜂拥般往栏杆前挤。 见李延龄化险为夷,朱赢舒了口气,松开手,才发现手心滑腻腻的全是冷汗。 「公主。」凌霄忽然一把将她扯过来,与此同时,她身边的一名丫鬟仿似扑空般重心失衡,尖叫着翻过栏杆摔了下去。 原本还在闹腾的丫鬟们突然鸦雀无声。 凌霄环视众丫鬟一眼,眸中是了然而凌厉的冷光,口中却淡淡道:「哎呀,方才那位姑娘真是太不小心了。不过也幸好摔下去的不是我家公主,否则,你们这些人,怕是都得让世子一枪一个,一个不留。」 众丫鬟眼神躲闪,瑟缩不前,福阳公主面色发青,却又无话可说,众目睽睽,方才那丫鬟的确是自己摔下去的。 朱赢看着她冷冷地笑了笑,转身带着凌霄与鸢尾下台去了。 校场上,李延龄拔出长枪,滴血的枪尖指着扎纳的鼻尖,道:「留你一条命,是为了让你传信。回去告诉苏赫巴兽,将来最好别在战场上遇上我,挑衅我李延龄的代价,他付不起!」 言讫,他冷然转身,一抬眸,却见朱赢站在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唇角勾起温暖笑意,持着枪翻身上马,奔至近处,一把捞起朱赢搂在胸前,就这么奔出辕门去了。 皇帝回到宫中御书房,犹自掩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对身边太监道:「传朕旨意,宣琅琊王世子明日上殿,朕要重赏于他。」 太监领命而去。 皇帝看着跟着他回来的两个儿子道:「依你们看,这李延龄比之我大旻素有第一将军之称的薛国泰如何?」 康王李瑢恂道:「才略智谋目前尚不得知,但若论个人武力,儿臣觉着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他一枪将扎纳击落马下时,我朝的武将都情不自禁地赞了声‘骁将’!」 皇帝捻须微笑,道:「朕有此骁勇善战之驸马,何愁猋族不定?」 李瑢恂道:「父皇英明。」 皇帝得意了片刻,忽然发现自回来后李瑢平还未曾发过一言,便问:「老三对此似有不同意见?」 李瑢平拱手道:「禀父皇,儿臣确有顾虑。」 「有何顾虑?」 「李延龄武艺高强骁勇善战,性格又是坚韧刚强宁折不弯,他日若他成为缅州之王,缅州,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甘心偏安一隅?」 皇帝:「这……以朕看来,他还是很喜欢朱赢的,既如此,当是不会反朕吧。」 李瑢平道:「父皇见过几个枭雄会为儿女之情放弃争霸天下的?他对朱赢好,也可能是用来迷惑父皇的。」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趁他与猋族冲突之机,先下手除之,再嫁祸给猋族。若是能直接挑起缅州与猋族的战争更好,不计他们谁胜谁败,我大旻都可坐收渔翁之利,倘若两败俱伤则更好,我们不仅可以趁机收回缅州统一疆域,还可乘胜追击,趁猋族元气未复击溃之,如此,便免除了边境之忧。父皇之江山,四海宴清歌舞升平矣。」李瑢平献计。 皇帝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虽然他觉得李瑢平说得有理,却还是忍不住征询李瑢恂的意见:「老九以为如何?」 李瑢恂道:「儿臣以为不妥。」 李瑢平一眼瞪来,李瑢恂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道:「因为李延龄不仅是琅琊王世子,也是父皇的驸马,此番更是为父皇贺寿而来。父皇若是借机杀他,只要有丁点风声泄露出去,我天朝上邦的威仪何在?父皇一国之主的仁爱何在?不说琅琊王将如何反应,便是天下万民的悠悠之口,都足以让我李家自毁根基了。皇兄担心李延龄继位后恐有不臣之心,儿臣却丝毫不担心,自旻朝建立至今,在祖辈与父皇的励精图治之下,兵强马壮国富民强,有何道理去忌惮一个数十年都固步自封的藩王?更何况此番因猋族求娶朱赢之事,李延龄与猋族额萨王已结下仇怨,以他的性格,就算要争霸天下,第一个兵锋所指也该是猋族而非我大旻。退一万步说,就算到时李延龄真的有了不臣之心,父皇别忘了我们还有朱赢在他身边,即便不能以儿女之情阻他野心膨胀,刺杀他,总还是能做到的吧。」 「嗤,你以为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去刺杀像李延龄这样的男人,是件容易的事?」李瑢平嗤笑。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只要李延龄一死,朱赢的儿子就能继承王位,缅州兵不血刃便回到了我李氏手中,这不也是父皇赐婚的初衷么?」李瑢恂道。 皇帝经此提醒,道:「没错,老九说得对。与其此时冒险,何不等朱赢生下儿子再议。」 「父皇……」 「老三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劳碌一上午,朕也有些累了,尔等先跪安吧。」皇帝打了个哈欠道。 朱赢送走了康王妃,转身回到室内,看见李延龄正立在床边朝着康王妃离开的方向瞧。 「看什么呢?」朱赢问。 李延龄回身,不答反问:「你给了她什么?我瞧她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就飞也似的去了。」 朱赢笑,拉着他的左手在椅上坐下,道:「托她的福,此番我接了不少订布的单子,礼尚往来,我自然也得回她一份礼。这送礼当然要送得合人心意,看来我这份礼是合她心意的了。」说完又小心地捧起李延龄包扎起来的右手,不放心地问:「真不碍事么?」他与扎纳初初相接的那一下,被扎纳震裂了虎口。 这男人也是能忍,一声不吭的,回到兴泰行宫朱赢才发现他受了伤。 「没事,小伤而已。」李延龄用包着白布的手背蹭蹭朱赢的脸颊。 朱赢叹了口气,也没多说,多说也无益,于是只道:「寿拜过了,留在此间也没什么旁的事要办,明天入宫见过我父皇之后,我们便择期动身,回缅州去吧。」 李延龄点头,道:「也好,此番与猋族一战,我也觉着以前将两军作战想得太过简单了,回营之后,有些操练项目还要重新改过。」 朱赢道:「……」三句不离本行,果然是个武夫的命! 第二天,朝堂上毫无预兆地掀起了轩然大波,御史大夫参兵部尚书结党营私祸乱朝政,当廷历数其数十条罪状,并递交罪证若干。 大旻皇帝一脸懵逼,任由双方扯皮半天才想起问两个最器重的儿子的意见。 兵部尚书是皇后的堂兄,也就是李瑢平的舅舅,在事实未明之前,李瑢平就算再想徇私,也不敢当廷为他辩白,只得说一切悉听皇帝裁断。 皇帝又问李瑢恂,李瑢恂建议「诏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同案之。」 第五十七章 皇帝觉得这个建议有用且合理,便采纳了。 散朝后,李瑢平急匆匆来到皇后的翊坤宫,皇后早已得知朝上之事,见他过来便屏退左右,福阳赖在一旁不走。 皇后道:「福阳你先回去吧,我与你皇兄有要事相商。」 「我的也是要事啊,不然一起商议得了。」福阳道。 「别胡闹。」皇后放下脸。 「我哪儿胡闹了?舅舅的事说不定就是朱赢搞出来的,要不哪儿那么巧,她一来,舅舅就被人揭发了。」福阳叫道。 皇后与李瑢平互看一眼,又同时望向福阳,皇后问:「你有何证据?」 「我没有证据,只凭一点,尚云那贱婢在她手里。那贱婢竟敢设计害我骨肉,若非当时被人所救,她早已死在我的手里。后来仔细想想,她只身来到永安害我,难保手里就有可以保命之物。这贱婢跟随母后多年,为人奸狡,只怕手里秘密不少,此番若不除去朱赢,后患无穷。」福阳道。 皇后细思一番,摇头道:「眼下还是保你舅舅要紧,李延龄不过是个藩王世子,只要你皇兄能顺利继位,何愁除她不去?此事容后再议,你先回去吧。」 福阳愤愤不平地出了翊坤宫,心道:你们不肯动手,难不成我自己就动不了手了么? 两日后,朱赢与李延龄一行辞别大旻皇帝,启程返回缅州。 五日后,福阳派出的杀手跟踪李延龄一行来到封南驿,准备趁天黑放火时,被暗中埋伏的康王手下一举擒获。 兵部尚书的案子尚未有个水落石出,这边又爆出福阳公主派出杀手火烧封南驿暗害琅琊王世子夫妇的消息,真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曹贵妃与康王的刻意安排下,废后的呼声都出来。 大旻皇帝焦头烂额,好几天都不敢上朝。 将隆安搅得鸡飞狗跳风云变色的,朱赢和李延龄自己却一路走马观花,于九月底回到缅州新城。 李延龄去前院向李承锴汇报此行情况,朱赢在和光居听尚嬷汇报她不在这段时间里里外外发生的事。 第一件事就让朱赢有些发懵:许琳琅的嫂子被抓住了。 朱赢不解:「这许琳琅的嫂子与我们有何相干?」 尚嬷道:「是这样,许琳琅说上次她娘被那帮人抓了之后,曾在那帮人里听到她嫂子的声音。因为她娘眼睛看不见,恐怕听得不真切,所以也没对我们提。大概也就月前吧,许琳琅在千金笑三楼偶然往下看时,看到一女子背影特别像她嫂子,当即追上去一看,果然是她嫂子。她那嫂子见了她就想跑,许琳琅心中愈发怀疑,当街撕扯起来,后来千金笑的侍卫过去将那女子押住了,带回来我一审,上次劫持许琳琅她娘的人中果然有她。」 朱赢:「……,这许家为了她可说是家破人亡,她好好的外室不做,怎么又想起掺和到这事里头来?」 尚嬷道:「这秦氏说原本她的确是有夫之妇,被李延年给抢去做了外室的。这李延年身份尊贵人物俊美,又是沾花惹草风流惯了的,手段自不是一般人可比,所以一段时间之后,这秦氏倒是真心爱上了李延年。可李延年又哪里是长情的?不过就图个新鲜罢了,宠了没一年就丢开了手,迷上了一个唱戏的。这秦氏无可奈何,只得又回夫家去,到了素清县才知她丈夫早已身故,婆母和小姑也不知所踪。她本想回娘家,可就在这时有人找到了她,要将她置为外室,公主你可猜得出这人是谁?」 朱赢思虑一阵,猜测道:「这年头对李延龄感兴趣的不稀奇,对李延年感兴趣,莫非是李延寿?」 尚嬷赞赏道:「公主一语中的。」 「如此说来许琳琅一事,莫非是这秦氏和李延寿共同策划的?」朱赢惊问。 尚嬷点头。 朱赢蹙眉,道:「那时李延寿回来不过数月,哪有什么根基?而许琳琅之事绝非一两个人就可以做成的,他是如何瞒着王爷招募那许多手下的?」 尚嬷道:「李延寿身后应该另有势力,因为据秦氏交代,他手下能办事的人不少,而且看起来个个训练有素,说话也不是本地口音。」 「不是本地口音?」李延寿自出生至今就在两个地方待过,一个是缅州新城,一个是大旻隆安。在隆安时他不过是个藩王质子,没什么利用价值,也不会有人去关注他。然而待他随着她的送嫁队伍回到缅州时,对于某些人而言,他是否就具备了特殊的价值?比如说——福阳? 若李延寿背后势力真的是福阳那一派,如今猛龙军主将盛家又将盛歆培嫁给了他做填房,是否可以说明,猛龙军也与福阳那一派势力有了勾结? 若是如此,皇后那一派她是鞭长莫及,只能先从猛龙军下手了。 「我先前送回来的那女子安排妥当了么?」朱赢依葫芦画瓢,也从大旻寻了个艳压群芳的名妓回来,准备让尚嬷调教好了派去勾引李延年。 尚嬷道:「那女子很有几分傲气,还得再敲打她几天。」 朱赢点点头,此事关键就在一个人字,还真是急不得的。 尚嬷又将旁的事与朱赢说了,虽然也有几件比较恶心的,但与李延寿这事比起来都不算什么,朱赢也就未加在意, 李延龄第二天回了骁骑营,朱赢开始着手忙她的事业。 前几个月她派出去调查市场的人都有消息回来,如今,她对涪江两岸各地物价及特产已经有了大致了解,以她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很是有利可图。 此番去隆安,除了把皇后晋王这坛子水搅浑之外,最大的收获无外乎多了康王这个可以互相利用的盟友以及去皇上那里替她的漕帮求得了一个合法地位。从今后,凡是挂着漕帮旗帜的船只,在大旻的渡口停泊时将不再像其他缅州船只一般需要交渡夜费,甚至连几个官隘的行船税也免了。 尚嬷方才说新城这边又成立了一个船帮叫做水龙帮,旗下也招募了不少船只,与漕帮渐成分庭抗礼之势。 朱赢唇角勾起笑意:从今后,我倒要看你如何与我的漕帮分庭抗礼? 这两个月她人虽不在,三七每个月的账本都按时送来,新建的布厂虞美人和云锦坊都已投入生产,三个厂合起来一个月能染布四千余匹,盈利两万余两银子。千金笑算是小本生意,每个月也有三千多两进账,漕帮开设不久,且无大宗生意,目前尚无多少盈利。 如今朱赢手上周转资金就有十七八万两银子,第一步她准备发展漕帮,不交纳渡夜费与行船税的旗号一打出去,没几天就有二十多艘船从水龙帮出来,加入了漕帮。船主们吃一堑长一智,与水龙帮签订挂靠契约时都要求不能有违约金,否则就来漕帮。水龙帮幕后主人应当也是朱赢的政敌,为了阻止漕帮进一步扩大,对前来投靠的船主十分优待。 但再优待,他也不可能白送银子给这些船主们,于是漕帮的不缴纳渡夜费与行船税又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有了船之后,朱赢一面派人将这次新城那边订的布运出去,一面派人在物价差距大的各码头之间倒腾物资。 这二道贩子果然比实业家来钱容易,倒腾了没两个月,朱赢投进去的银子已经像滚雪球一般几倍回报回来,于是朱赢继续扩大规模。 第五十八章 与此同时,她开始了她的第二步计划:收买人心。 朱赢收买人心的对象只限于中层官吏和下层百姓,至于上层士族,他们养尊处优已久,价值观和利益链早已成型,除了压倒性的打击,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使他们屈服。 收买百姓一共就两步动作,第一步,建义诊堂,免费为穷困百姓看病送药。 缅州整体生活水平还可以,只要没有天灾人祸,最基层的百姓们就算半年菜糠半年粮,也是能填饱肚子的,但一旦生病,没钱买药便是死路一条。 这义诊堂可以先在新城附近的城池开设,与当地官府合作,了解当地都有哪些贫困户,一一登记在册,再让官府出面通知这些百姓。 第二步,办学堂。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天下所有父母的愿望,古今都一样。学堂朱赢来建,先生朱赢来请,争取每个两百户以上的村落都有一座可容纳村里所有适龄孩子的学堂。 如此,既给了百姓们生的希望,又给了他们未来希望,将来若有余力,朱赢也会尽力解决他们的温饱问题。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向悖,平时不见益处,待到关键时候往往会有奇迹发生。 至于中层官吏,不论是建义诊堂还是建学堂,都少不了与当地官府打交道,熟络之后,自然能够各取所需。 十月中旬,温宇来了,一见朱赢就没好脸色。 朱赢见他脸耷拉得跟马脸一般,忍不住笑问:「温公子这是怎么了?」 温宇怒道:「你还有脸问我?」 朱赢一脸无辜:「我真不知呀。」 「你、你给我父亲写信到底写了些什么?」温宇指着她的鼻尖问。 「风度,温公子,风度……」朱赢轻声细语。 温宇面上一红,收回指尖,哼了一声。 朱赢在一旁稳稳地坐下,道:「我是真的想帮温公子解围的,但是因为某些私人原因,我请求令尊派几个得力之人供我差遣一年,我予令尊的救命之恩便算两清。令尊回信只两字——可以。怎么,莫非此事又落在了温公子身上不成?」 温宇黑着脸道:「我就是那几个得力之人……」 朱赢:「……」 「之一。」 朱赢笑了,道:「温公子,你看,此事与我毫无关系呀,实在是令尊太器重你了。」 温宇打量着她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厚颜?明明我也救过你一命,为何还要对我父亲提如此要求?」 朱赢正色道:「我一命怎能与令尊相比呢,在温公子眼中,怕是我十条命也比不上令尊一条命吧。」 面对朱赢天下无敌的厚脸皮,温宇彻底败下阵来,坐一旁一口将一杯茶喝了个底朝天。 朱赢眼珠转了转,道:「如此说来,我拜托令尊替我调查赵翀之事,也落到了温公子头上不成?」 温宇吃糕点,不理她。 「鸢尾,替我磨墨。我要写信去问问温老爷子。」朱赢吩咐道。 「喂!」温宇跳了起来,伸手抹一把嘴上的糕点渣滓,嚷道:「你别得寸进尺!」 朱赢也有些无奈道:「温公子,你看,我与令尊的一年之约都过去两个月了,一件事都未办成。就这办事效率,我可能会向令尊要求将期限再延长一年啊。」 温宇双手叉腰,足足做了一分钟的深呼吸,才将想要掐死朱赢的念头生生压了下去,道:「赵翀病了。」 「病了?」朱赢疑惑,「什么时候病的?什么病?」 「听说是从三月里病的,得的什么病不知道,反正好像挺严重,我在他墙头蹲了一个月,看到一天到晚要送四次汤药进去,大夫每隔一天就要去请一次脉。」温宇道。 朱赢沉吟,病了?真的么?他那样的男人,打眼便知龙精虎猛体质贼好,年纪又不大,会生什么恶病? 「你没进房去瞧瞧?」朱赢问温宇。 温宇没好气道:「他院里三十六名侍卫,两个时辰轮一次岗,每班四个侍卫守在房门前,还有两个守在房里,你有本事你进去。」 朱赢讪笑:「我不是不了解实地情况嘛。那赵翀之事就算了。下一步,还要拜托温公子帮我去打探一下猋族的情况。」 温宇:「……」 温宇走后,鸢尾抿着笑给朱赢换了盏热茶,问:「公主,您为何盯着温公子不放啊?」 朱赢道:「如此高手,又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 鸢尾了然。 眼下能做的事情都安排下去后,朱赢决定试一下李延寿的水有多深了。 这天下午,她带了几匹满庭芳织染的绸缎来到辉先院找李褀念。 这孩子终究未能说服李承锴让他去军中磨炼,朱赢去时发现他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池塘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水里扔小石子。 「少爷,三奶奶来看你了。」丫鬟过去道。 李褀念转过头来,见是朱赢,便起身慢吞吞走过来,低着头叫了声:「小婶娘。」 「怎么了?霜打的茄子一般,中午没吃饭么?」朱赢问。 李褀念不吱声。 朱赢见他一双耳朵白得一丝血色也无,心中感觉不对,伸手抬起他的脸,却见眼下青黑双颊苍白,竟是一副病容。 「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可曾叫大夫瞧过?」朱赢关切道。 李褀念一双眸子乌惨惨地看着朱赢,冷冷一笑,道:「小婶娘当初既不肯援手,现在又何必来关心我的死活?」 「你这孩子,又在闹什么别扭?鸢尾,去,派人去叫府中大夫过来替念少爷瞧瞧。」朱赢侧身吩咐鸢尾。 「不必了,你以为他们没来过么?」李褀念道。 朱赢眉头一皱,还未说话,眼角余光便见盛歆培带着一帮丫鬟婆子浩浩荡荡来了。 「府里下人都说三奶奶日进斗金日理万机,最是闲不下来的一个大忙人。今天又是哪阵邪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到我辉先院来了?」四个多月不见,盛歆培竟是丰腴不少,腰肢粗了,脸盘也圆了,富态十足。 朱赢笑笑,道:「忙里偷闲来看看我这大侄子不成么?数月不见,大嫂这身秋膘贴得极好。」 盛歆培的脸一下就青了。 她身边的丫鬟极有眼色道:「三奶奶,我家奶奶有孕在身,请您小心言行。」 「哦。」朱赢急忙退后三步,看着盛歆培道:「你也别靠近,我说说话总不至于把你给说小产了吧。」 盛歆培给气得没法,冷笑道:「人家养只鸡还生蛋呢,弟妹有空还是多为三弟子嗣考虑,别老往别人院子里凑,没的讨人嫌。」 朱赢道:「生下来被人吃掉,还不如不生呢。」 盛歆培挑眉,声音高八度:「你说什么?」 朱赢无辜道:「不是在说鸡生蛋的事?大嫂你又气什么?孕妇的脾气都这么差么?大哥真可怜,怪不得要在外面置外室呢。」 盛歆培愣了一下,再度:「你说什么?」 朱赢一副说漏了嘴的模样,以手掩口支吾道:「没说什么,呵呵,我就是要做几套男童穿的衣裳,请褀念过去给我当个参照。褀念,走吧。」说着扯着李褀念就欲离开。 盛歆培怀孕不过两个月,行动还敏捷得很,几步过来扯住朱赢道:「你方才说什么?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哎哎,救命,救命啊!」朱赢大叫。 第五十九章 双方丫头忙过来分开两人。 盛歆培怒道:「我怎么你了你就叫救命?」 朱赢缓了口气,瞄一眼她的肚子,道:「我哪是为自己叫救命?是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叫救命啊!你说你过来拉拉扯扯的,万一掉了,怪谁?」 盛歆培眼下也无心嫌她说话难听了,只追着问道:「你刚才说李延寿他有外室?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不说清楚今天你别想安生。」 朱赢无奈道:「你直接问他不是更清楚,非揪着我做什么?」 「我偏要你说。」盛歆培挣扎,身边侍女怕她有个好歹自己吃罪不起,死活抓着她不放。 朱赢见状,得意一笑,道:「我偏不说,哈哈哈。」转身带着李褀念扬长而去。 一回到和光居朱赢就命人去府外请大夫。 「李褀念,你给我坐这儿,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朱赢将李褀念按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他对面,问。 李褀念道:「知道了又如何?你能救我到底?即便你救我到底,也不过做了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你确定要趟这浑水?」 朱赢:「……」 李褀念惨然一笑,道:「小婶娘,你为何要嫁到缅州来呢?若是你不嫁到缅州来,说不定我们一家也不会跟着到缅州来,我爹不会变,我娘不会死,如今还好好地生活在隆安呢。」一边说一边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到底是个孩子,这眼泪也不知憋了多久,一开闸便再也止不住,只能将脸埋在臂弯里,一边哭一边闷声喊:「娘,娘……」 朱赢被他哭得心中酸楚,便也不再多问。 少时,大夫来了,给李褀念细细地诊了脉,又翻了眼皮看了舌苔,告知朱赢似乎是中毒,但他医术有限,也不是十分确定。 朱赢此刻无比怀念张正,李延龄这个言而无信的说要赔一个大夫给她的,到现在也没兑现。 打发了大夫之后,朱赢沉默一阵,问:「是你后娘?」 李褀念看着她道:「你在回避什么?即便是我后娘,你觉着你都能发现不对的事,我爹不应该发现?」 朱赢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措辞,道:「可你是他儿子啊,虎毒尚不食子。」 李褀念低头不语,半晌方道:「小婶娘,我欠你一个解释。」 朱赢知道他说的是他娘死那天的事。 「你之前送给我娘的那颗参的确被人下过毒,但下毒的,不是那贱人,是我。」李褀念面无波澜道。 朱赢不语,只听着他说。 「我见了那颗参就知道是好东西,偏那段时间大夫说我娘不宜吃参,我料想那贱人一定会使手段弄了去,于是先在那参上下了毒。当时我一心想要那贱人死,也没想过会不会牵连你。可没想到第二天我娘就吃了那颗有毒的参。我记得那时大夫明明说过我娘肝阳上亢气盛脉滑,不易进参的,后来方知,是我爹吩咐的。」说到此处,李褀念的眼泪又滑了下来,他狠狠抹一把,接着道:「所以婶娘你明白了吧?我爹不仅要我娘死,他还想要我死,因为我没有势力强大的外祖家,却占了他嫡长子的名分。」 「连我爹都想让我死,婶娘你又能怎样救我?」李褀念哽咽着道。 这孩子说得句句在理,他父亲都要他死,旁人能怎么救?而且李延寿敢这样做,定然是在李承锴的默许之下,否则他一个在隆安二十余年的质子,刚回来就为了利益丧心病狂地残害妻儿,难道不怕影响自己在父亲眼中的感观? 可是,难道就因为如此,她就可以视若无睹装聋作哑,任由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就这样带着满腔的怨恨和绝望一点一滴地死去么? 她不是圣母,可她自认也不是人渣。 「婶娘能救你,代价是在你叔叔继位之前,你不能回来,要一直在外面隐姓埋名地生活。你愿意么?」朱赢按着李褀念的肩,低声问道。 李褀念愣怔地看着她,问:「为什么?救我对你并无丝毫益处。」 朱赢叹气,看着他眼睛道:「你记住,人这一生,为钱为权为色,怎样不择手段一往无前都没关系。但总要有那么几件事,什么都不为,就为自己,自己想做,就去做了。不求有益,但求无悔。」 李褀念怔怔地没再说话。 是夜,朱赢稳坐书房,辉先院那边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传到她耳中来。 「大奶奶吵得沸反盈天的,大爷却一声不吭。」 「大奶奶摔了一屋子的东西。」 「大爷说无中生有,大奶奶要揪他来与奶奶您当面对质,大爷不肯,说三爷不在家,他一个男子夤夜过来见自己的弟妹,于理不合。」 「大奶奶要到王爷那里去要说法,大爷说天色已晚,不宜打扰王爷休息。」 「大奶奶要回娘家。」 「大爷把大奶奶送到府门口。」 「大奶奶又跟大爷回来了。」 「大奶奶不吵了。」 「大爷喂大奶奶喝燕窝呢。」 朱赢搁下笔,对正在给她磨墨的鸢尾挑了挑眉梢,道:「瞧见了吧?」 鸢尾轻轻放下墨锭,道:「大爷好手段。」 朱赢捏着鼻梁道:「如今我反倒是不太摸得清王爷的想法,你三爷反正是没戏,但孙王妃所出的这两个儿子,一个宠了二十几年,一个分离了二十几年,他到底更偏向哪个?」 鸢尾道:「奴婢亦不知,不过若是换做奴婢的话,自然是更偏向宠了二十几年的。分离二十多年的儿子,就算再有感情,怕也只是歉疚之情罢了。」 朱赢一脸新奇地打量着她。 鸢尾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片面之见,公主听过就算了。」 「不是,鸢尾,我才发现你这儿……」朱赢比比自己的胸部,「什么时候发育得这般壮观了?」 鸢尾顿时面红过耳,嗔道:「公主你就是没个正形。」说着端起桌上的茶盏转身出去了。 朱赢看着合上的门扉,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过了年,鸢尾十八,凌霄十九,该着手为这两丫头安排终身大事了。凌霄有穆小峰,那鸢尾呢?还得好好寻摸一番。 次日一早,穆王妃派人来叫朱赢过去。 在去敦睦院的路上遇见李延寿,朱赢笑着打招呼:「大哥好。」 李延寿一贯的不善言辞的模样,略有些拘谨地道了声:「弟妹好。」便打算与朱赢错身而过。 朱赢叫住他道:「大哥,昨天我去辉先院找褀念时遇见大嫂,一时不慎说漏了嘴,没给你和大嫂造成不便吧?」 李延寿表情僵了僵,回身正视朱赢道:「弟妹,家和万事兴,内人深明此理,空穴来风之事,不会挂怀。请弟妹放心。」 朱赢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 这时崇善院一侍女疾步走来,对朱赢道:「奶奶,阿花生了。」 朱赢眼睛一亮,问:「生了几只?」 侍女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生了两只,被它自己吃了一只,还剩一只。」 「什么?!」朱赢突然高声叫了起来。 路过此地的仆役连同已经走出去一小段路的李延寿纷纷吃惊地停住脚步转身看来。 朱赢怒道:「虎毒不食子,这畜生竟敢吃了自己的骨肉,简直连畜生都不配当!传我的令,将这畜生剁成肉泥拿去喂猪!」 第六十章 侍女低声领命,转身去了。 朱赢似乎还不解恨,一甩袖子愤愤道:「真是岂有此理!」抬头看见正蹙着眉看她的李延寿,她又立刻换了副温文尔雅的笑脸,彬彬有礼道:「大哥慢走。」 李延寿颔了颔首,转身走了。 周围奴才面面相觑:什么状况?三奶奶刚才骂谁呢? 朱赢来到敦睦院萱宁居,穆王妃和文静姝不知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文静姝捧着初显的肚子,穆王妃则用帕子掩着口,一见朱赢,两人神同步地放平唇角端正坐姿。 和自己儿子王位竞争对手的老婆打得这般火热,穆王妃这智商也真是没谁了。好在朱赢一早就没对她抱什么大智若愚扮猪吃虎的期望,是以也没多失望。 见完礼之后,朱赢刚在一旁坐下,便有个大夫上来请脉。 朱赢不伸手,只看着穆王妃问:「王妃,此乃何意?」 穆王妃淡淡道:「你大嫂二嫂入门都比你晚,如今都有孕在身了。延龄年纪也不算小了,你却迟迟不孕,所以我特意请林大夫来给你瞧瞧。没事最好,若真有问题,林大夫是我缅州最好的大夫,医术高超口风严谨,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朱赢扫了文静姝一眼,笑道:「王妃急什么?大嫂和二嫂一个二十一个十九,我再晚,也不会晚过她们就是了。」 文静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早些晚些都不要紧,现在我就想知道,你到底能生不能生。」穆王妃道。 「我能不能生,这老头说了算?」朱赢瞄一眼林大夫,「王妃您逗我玩呢吧?」 穆王妃发现和朱赢说话自己似乎格外容易发怒,强行忍住道:「不过就是搭一搭脉的事,你如此推搪,莫不是心虚?」 「这琅琊王世子还不过就是个称呼呢,怎么也有人手段使尽阴谋迭出地去争?」朱赢道。 穆王妃被她说得一愣。 「再者说,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怎么能成?万一有孕后夫君像大哥一样置外室了怎么办?万一生孩子的时候有个好歹像前面那个二奶奶一般死了怎么办?二嫂你说是不是?」朱赢笑着对文静姝道。 文静姝白着一张脸,有些无措地看向穆王妃。 「你别用这些话来吓姝儿。」穆王妃斥道。 朱赢道:「我哪有吓她,不过就事论事而已?不过二嫂你不用担心,我说的这些都与你无关的。一来么,二哥的为人大家都知道,花不花心与你怀不怀孕没多大关系。二来么,有这缅州最好的林大夫给你调理着,大约是绝不会有问题的。」 文静姝觉着自己再听下去恐怕会有动胎气的危险,当即站起对穆王妃道:「姨母,我先回去了。」 「也好,叫丫鬟扶着,小心些。」穆王妃叮嘱道。 「王妃还有旁的吩咐么?若是没有,朱赢也想先告退了。」朱赢跟着站起身道。 「你留下。」穆王妃道。 朱赢无奈,只得又坐了下来。 「我想向你讨一个丫鬟。」 「哦?不知哪个丫鬟这般能耐,入了王妃的眼?」朱赢稍稍有些诧异。 「放心,不是你手下得力的丫鬟。我要的这人,是许琳琅。」王妃道。 「许琳琅么,倒的确不是我手下得力的丫鬟,可她是我的首饰匠人啊,王妃莫不是想断朱赢财路?」朱赢笑问。 「谁想……」王妃一个绷不住差点又反口相讥,好在及时想起现在是有求于人,便又生生忍下,道:「什么价你开口便是了竹马爱吃回头草。」 朱赢忙道:「您是长辈,问我要个丫鬟我还跟您要钱,说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穆王妃面色稍霁。 「不过王妃,有一事朱赢不太明白。这大哥二哥的吃穿用度都哪儿来的银子?自己挣的还是公中的?缘何就夫君一人苦哈哈地拿着那几两军饷,想添几件衣裳还得我出钱。当然了,为自己夫君花个几两银子也不算什么,不过若大哥二哥都能从公中支钱,独夫君不能,这话说出去……王爷自是无所谓,反正三个都是他儿子,偏爱哪个厌弃哪个都是他自由,可您是夫君的亲生母亲,这事您看……」朱赢说到此处便不说了,只一双大眼看着穆王妃眨巴眨巴的。 穆王妃一口气噎住。 李延龄自十二岁离府后,这些年鲜少回来,即便回来也只住个一两日便走了,久而久之,公中自然也就没了他那份支出。 与朱赢成婚后,按理说应当恢复李延龄这份支出才是,可他自己没提,穆王妃呢也是有意为难朱赢,所以也没提,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 她原先还没觉得有什么,今天被朱赢这么一说,自己也知自己办了件大大的蠢事。旁的不说,孙王妃生的那两个都靠着王府过得逍遥自在滋滋润润的,她自己的儿子却反倒没占着丝毫便宜。这府中人表面不说,背后还不知如何笑话她。 朱赢一定是故意的,否则为何刚嫁来那会儿不说,偏拖到现在才说?让她白白被人笑话一年多? 「此事是我疏忽了,自下个月开始,公中支出自会有崇善院一份的。」穆王妃袖底里扯着帕子道。 「如此,朱赢就代夫君多谢王妃了。」朱赢欠了欠腰。 「此笔费用是给延龄支配的,你不要越俎代庖。」穆王妃有些不甘心道。 朱赢笑得意味深长:「王妃觉着以我现在的实力,还稀罕这一点半点么?」 穆王妃再次噎住:稀罕的时候不来要,不稀罕的时候反而来要,可着是故意给我难堪来的。 朱赢站起身道:「许琳琅的身契我待会儿就派人给您送来,若是没别的吩咐,朱赢先回去了。」 穆王妃挥了挥手,话都懒得说了。 出了敦睦院,鸢尾低声道:「这许琳琅什么时候又与王妃搭上了?公主您也不问问王妃为何要这许琳琅。」 「便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能实言相告?」朱赢道。 「那您也不能就这么随了她们的意。」想起朱赢还救过许琳琅母女,鸢尾便觉得更呕了。 「许琳琅也是个不安于室的,我倒要看她俩合体,是否能变出个艾斯奥特曼来打败我这头小怪兽。」 「什么……爱死嗷……特慢?」鸢尾脑子转不过弯来了。 朱赢穿过月门,正待解释一番,忽见前面不远处文静姝正在一圃秋菊前慢悠悠地踱步。 她一出现,文静姝身边的丫头也不知说了什么,文静姝回头一看,居然转头就走,丫头们唯恐她出意外,一边一个架着她走得飞快,那架势,说是避如蛇蝎望风而逃一点都不为过。 朱赢瞠目之余更觉好笑,当即便也起了捉弄之心,伸手拎住裙摆,一边追去一边道:「二嫂,二嫂你别跑呀~」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帝女镇宅 卷一》作者:聆月 02、《帝女镇宅 卷二》作者:聆月 03、《帝女镇宅 卷三》作者:聆月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