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美娇娘,执掌东宫》 第1章 重生 高跟鞋底一滑,凌潇潇整个人扑向栏杆,硕大的身躯带着玫瑰花冲破栏杆往下坠。 万千玫瑰花在空中纷纷扬扬地飘洒,坠至半空,绝望至极的她看见了男友莫一凡,身边站着自己年轻美丽的继母杜晓晓,两人淡然地看着她的身体继续往下坠。 地面一阵阵尖叫,砰,她落到楼下刚打开的棚顶,戳穿篷布,重重地摔在青砖地上。 鲜血蔓延。 一枝玫瑰花掉在了她的脸上。 无数人影在眼前晃动,陌生的脸庞挤到了面前,她的保镖们冲到了跟前,这是她的博士毕业典礼。 男友莫一凡昨晚捧着自己的脸,无比深情地亲吻自己,要在毕业典礼之后,给自己一个猜不到的惊喜。 她想,自己最大的惊喜并不是富商凌家的千金,也不是挤上独木桥,成了名校的管理学博士,而是在芸芸众生中遇到了让自己怦然心动的莫一凡。 长相俊朗,才华出众,哪个女孩儿不爱呢? 原来,这才是惊喜,从莫一凡布置的玫瑰海洋中坠下来。 半空中,她唯一的想法:死定了! 她努力与困倦做艰苦卓绝的斗争,等她艰难地睁开眼睛,一个梳着古装发式的女子趴在床头,惊喜地呼喊,“小姐,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死了。” 女子嘤嘤哭泣,潇潇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再看看房间,掉灰的土墙,破洞的蚊帐,乌漆麻黑的柜子描着难看的图案。 妈呀,这可真的不好,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床幔绣着男童抱花生,女童捧红枣,被子是鸳鸯戏水,寓意非常不错,但是相当陈旧。 她硬撑起身体,女子将抱枕垫在她的背后,让她靠得舒服一些,“小姐,你不要再做傻事了,你就是死了,也没人心疼你,还是要自己心疼自己。” “你是谁?” 女子睁大眼睛看着她,“小姐,我是从小就服侍你的素梅,你不记得我了?” 素梅。 “我是谁?”她疑惑地看看自己如葱的手指,我的妈,右手中指的茧都没了,常年累月做笔记,劳作使得中指略有畸形,破坏了美感,竟然没了。 还有瘦削的手腕,再摸摸大腿,大象腿居然也没了,再摸摸瘦削紧致的脸蛋,顿时大呼小叫起来,“镜子,镜子,快,给我镜子。” 素梅取来一面铜镜,她抱着铜镜,我的天,铜镜一下子掉在怀里,她双手抱着头,不停地说,“镇定,镇定,镇定,我肯定还没醒来,我肯定还在昏迷当中。” “小姐醒了,”素梅惊恐万状,不停地摇晃着她,“小姐,你掐一下自己,狠狠掐一下。” 她狠狠掐了一下胳膊,疼得跳了起来,抓住素梅的手,“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你是相国府的嫡女,叫凌潇潇,”素梅靠近身子,试探地说。 没错,自己就是凌潇潇,可自己的父亲是有名的富商,并非相国府的相爷。 素梅噼里啪啦开始讲述她的身份来历,相爷父亲宠溺,母亲极其严厉,相爷深受皇恩,权势一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也奇怪,经过素梅稍一提点,她脑子开始一点一点汆出相爷贵女的往事点滴。 父亲相中了五王爷的才华和地位,利用相爷的势力软硬兼施,逼迫丧妻不久的五王爷续娶嫡女为妃,五王爷不得不违誓娶凌潇潇,还提出庶女凌湘湘同嫁。 相爷府正愁庶女没前景,求之不得,岂知五王爷相中的是凌湘湘,凌潇潇不但空守新房,得不到正妃之名,连五王爷的面也未曾见过,彻底成了京都的笑柄,更是不堪凌湘湘持续的污辱,投河自尽。 这不,寻死未成。 凌潇潇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从房顶坠落,灵魂到了这具躯体,与相爷府贵女凌潇潇合二为一。 如此看来,自己的肉身博士凌潇潇即使未死,也不妙,她重新捧起铜镜,端详着镜中人儿,没有戴厚厚近似眼镜的眼睛格外水灵,一眨一眨仿佛会说话,眉清目秀,小巧鼻梁,樱桃嘴儿。 惊呆了。 我的妈,以自己三十二年的阅历,与多少风光一时的女明星吃过饭,居然没见过如此让自己动心的脸蛋。 她越看越喜欢,摸摸如凝脂的肌肤,捋一捋及腰的青丝秀发,抬起腿儿看一看曲线,掐一下细细的腰,肉眼可见,胸也不错,她拉起领口,哇噢,我的天,我的妈,此时此刻,她觉得幸福得快要死去。 上天待我不薄,赐我一副如此好的皮囊。 素梅说得极是坎坷,但她毫不担心,荣华富贵易求,绝世容颜却是可遇而不可求。 第2章 主母 思绪混乱,两个凌潇潇的过往旧事一齐涌来。 她按捺住惊慌,一切必须按轻重缓急,自己并非来去自如。 既然已是相爷嫡女,还是得应付眼下的光景。 相爷父亲呢? 素梅惊惶失措地看看身着蓝衣粗布衫的小厮,嗫嚅着说,两女同嫁的次日凌晨,相爷被捕入狱,在狱中畏罪自杀,母亲病逝,亲哥哥暴毙,嫂嫂和侄子迫不得已回娘家度日,相爷府家产全部落入凌不菲手中。 凌不菲是谁? 她敲敲脑袋,随着素梅的讲述,自己也约摸回想起一些事情。 父亲少年夺魁,中年功成名就,攀附权贵者送来了姓朱的姨娘,生下一子凌不菲,一女凌湘湘。 母亲与嫡子女反而长居远在千里之外的故居。 边境起祸乱,母亲带着子女迁来京都后,一家人才算齐整住在一起。 凌家故居有私塾,相爷府也有私塾,自己与哥哥们精习四书,闲时才涉猎琴棋书画。 庶子凌不菲和凌湘湘打小由朱姨娘亲自养育,主母也无法染指。 母亲总是指谪朱姨娘心术不正,不指引湘湘贤良淑德,背地里教导湘湘勾引男人的心术,自幼习琴棋乐舞,全是讨男人欢喜的道儿。 而五王爷府的凌湘湘摇身一变成了主母,掌管着生杀予夺大权,把凌潇潇抛在无人问津的仓储院子,时不时过来一通羞辱,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戏耍了两年,凌潇潇的泪眼和痛苦再也刺激不了她的感官,索性给了一份休书,扔她出府自生自灭。 情况已明了,床头的素梅眼泪汪汪,苦苦哀求,“小姐,你死了,我也只有跟你去。” 潇潇眨一眨眼睛,“谁说我投河,我是有心思,一不小心踏空了,我才不会死,白瞎了好好的脸蛋,我的休书呢?” 素梅再一次惊呆了,傻怔怔地看着她。 她一时还有些懵,难道自己手中没有休书? 果不其然,素梅说主母凌湘湘才提休书,她再也不像从前一般苦苦哀求,而从地上爬起来跑出去纵身一跳。 幸亏小三子也跟着跳进水,拽住她的衣襟,才被侍卫一起打捞起来。 主母不是怕她死,是怕她玷污了湖水。 毕竟,湖里养着主母最喜欢的莲蓬。 莲蓬成熟的季节,主母和五王爷坐在小舟里,摘下一盘,你一颗,我一颗。 若是凌潇潇死在湖里,莲蓬的欢乐就减半了。 我晕,休书不在手。 她才不介意凌湘湘救不救自己,休书要紧。 一下子跳下床,头也顾不上梳,提起花花绿绿的披风,皱了一下眉,披上直奔主母院子。 眼睛不近视,视野开阔,她全然没心情欣赏精致美妙的五王爷府。 身体轻盈似蝶,裙带飞舞飘飘似仙,这凌潇潇的躯体比自己何止强百倍千倍,她有些乐不可支。 主母院的婢女拦住她,她杏眼一竖,一把拨开婢女,气喘吁吁冲进正厅,一个华贵的女子端着茶杯定了格。 细细打量,红色的绸缎绣着奇花异草,以金丝线勾勒了线条,看起来雍容华贵,尾指戴着精致的金镶玉手指套,翘着高高的兰花指,不是凌湘湘还是谁。 凌潇潇两手叉腰,甩甩散乱的头发,“我的休书,给我休书。” 方才还颐指气使的凌湘湘惊愕地看着她,花容有些失色,半晌回过神来,“我还没给你休书,你就跳湖了,传出去,还说我容不下小妾,败坏了名声,不休你了。” 她还故意把小妾两字咬得特别地重,幸灾乐祸地看着披头散发的凌潇潇,头发还湿漉漉,贴在脸颊上特别地难受。 “休,休,休,马上休,我保证不跳湖。”凌潇潇急了,外面的世道虽然还没摸清楚,但一个大活人难不成还被屁憋死? 凌湘湘过去两年的羞辱一点一点涌出来,就算凌湘湘不逼自己跳湖,此处也是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还不如出去闯一闯。 凌湘湘被这一出弄得一惊一乍,“你想要休书?” “要,把我的嫁妆还给我就行。”记忆还没有完完全全恢复,只知道嫁妆摆了三里路,具体数目却一丝儿也不记得。 凌湘湘不屑地耸耸肩,“你没有嫁妆,嫁妆是我的,爹爹嫌你丢人现眼,都想和你划清关系,怎可能给你嫁妆?” 凌潇潇冷笑一声,“有没有嫁妆,你说了不算,我找一个证人去官府衙门和你说清楚。” 凌湘湘慢慢放下茶碗,“你失心疯了?脑子被水泡坏了?和我提官府衙门?你知道官府衙门是谁家的?是我家的!哪一个官断我家的案子不问问我家的意思?” 有可能。 此时,她还不知道五王爷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既然是王爷,也就是皇帝的儿子。 稍慢,这事不能胡来,暂且先稳住,摸清其中的弯弯道道,再和她理论也不迟。 再说了,这鬼地方什么法律法令,凌家的人脉关系,自己两眼一抹黑,好女不吃眼前亏。 古语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想到这,她仰起头,别瞧不起富二代,死拼的富二代能把人吓死。 凭借凌家的资源,以及自己的富窗苦读,自己的博导是国内外闻名的大咖,接受的是当今最前沿的学术知识,拥有的当今最佳资源。 校外导师也是着名的企业家,与凌家颇有渊源。 每次谈论文,不谈学术,光与她吃吃喝喝谈论生意场黑幕和官场内幕,听得耳朵都起茧。 真遇到官,她也不怕。 所谓虾有虾路,蟹有蟹道。 她可不是学院派,胸有成竹,自然不怕,冷笑一声,“嫁妆里头有父亲的份子,也有母亲的份子,你硬抢父亲的,我也就忍了,还想抢我母亲的,我最不怕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得志一时而已。” 说完,她拍拍屁股,趾高气扬地走出主母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五王爷府的主母。 吓得魂飞魄散的素梅屁颠屁颠地跟着她回到小杂院,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凌湘湘的院子高贵大气,用具华丽,而自己却蜗居在下等仆人也看不上的杂物院。 这两年以来,她和素梅还有一小厮窝在这破院子里头,吃的馊菜,喝的湖水,穿的还不如得宠的婢女丫头。 自己三里地的嫁妆全被凌湘湘霸占了,田契地契一概被搜走,还有首饰。 王府规定的月例银子也扣了。 手上真没有一个钱。 花惯用惯的凌潇潇真没想到重生成堂堂相爷的嫡女,居然沦落得不如一个乞丐,心中甚是忿忿不平。 电视剧里的姨娘都不能上桌吃饭,庶女都得看嫡女的脸色过活,自己居然被一个庶女吃得死死的。 这种乱规矩坏王法的事,别人可以忍,自己忍不下。 她端起铜镜,摸着铜镜里的脸庞,坚定地说,“凌潇潇,是你的,一样都不能少,祸害你的人终食恶果,我们一起努力!” 第3章 王爷 主母的路子行不通,那就走五王爷的路子。 她咬着手指头思忖,拜堂不见人,两年不闻不问,他不是对自己有成见就是憎恨自己。 有可能,父亲逼婚导致他强烈的反感,把所有的怨气撒到自己身上。 还有一种可能,凌湘湘的八百个心眼,每一个心眼都装满了毒计,诋毁造谣自是家常便饭。 若自己有机会找到他诉说一下境况,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国之栋梁的五王爷,怎好意思霸占自己的嫁妆? 既然他想休自己,自己想离府,正好一拍两散。 但是自己的三里地嫁妆,不说全部相还,至少有一笔创业基金出去闯天下,就当作完成毕业实践作业。 想到这,她让素梅好好给自己梳妆一番。 揉干头发,嫌弃素梅梳的发式平淡无奇。 自己精心梳了个公主头,远比她们的发饰好看多了。 他对自己弃若敝履,自己却定要敝帚自珍。 翻来覆去都是大红大绿的衣裳,要不就是花团锦绣,所有的色调挤在一块。 追求莫一凡整整七年,比起当初,审美情趣上了好几个台阶。 没办法,先将就。 她提着裙裾赶去五王爷下朝必经大门旁的回廊。 素梅吓得快哭了,还未有哪家小姐这么胆大去拦男人。 虽然她与五王爷成了亲,可五王爷不待见她,冷落她,全城皆知,这要是传出去,更是没有面目做人。 真的如了外界传说,凌家的小姐好是厚颜无耻。 素梅说得多难听,她都不管不顾。 事到如今,什么脸面不脸面,没有钱饿死就有脸面了? 先要命,再考虑面子的事。 从花窗看见身着绛红色朝服的五王爷下了轿子,走进大门。 妈呀,王爷都这么好看吗? 她捂住了嘴,我的天,这颜值,比莫一凡足足高出了三个档次。 想当年,风度翩翩的莫一凡出现在校园,一颗沉寂的心怦然一动,飞蛾扑火似地追求他。 没有恋爱经验的她,只知爱,全然不懂矜持与策略,执着地去听他的每一节课,比本科生还专心地记笔记。 本科生毕业了,她追到研究生班。 她深受其父影响,以为有品味的男人重才不重色,一门心思以才学征服莫一凡。 事实上,她就是莫一凡最得意的女弟子,艺术涵养超过了他所教授的所有学生。 若不是五王爷对自己这副躯体的主人如此绝情,说不定她的芳心再次怦然一动。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五王爷走进回廊,她施施然跪下去,“凌潇潇给王爷请安。” 五王爷刚下朝堂,太尉参了自己一本。 太子慕容儁表面上替自己苦苦求情,实则狠狠将自己一脚踹进深不可测的地狱。 幸亏,四哥慕容恪替自己解了围。 父皇声色俱厉地责骂自己,也不动声色地警告了慕容儁与太尉,更是轻描淡写肯定了慕容恪的恪守本分。 散朝后,太子故意与自己并肩行走,在众臣面前扮演着胸襟宽广的皇兄。 两年前的爱妃之死,太子妃难辞其咎。 可恨的是,自己竟无力保护自己的女人,也不可能报仇雪恨。 他心无旁骛地想着糟心的朝事,猛然听见“凌潇潇给王爷请安”,顿时怒不可遏。 自己遭遇边关暗杀,爱妃死得不明不白,凌相苦苦相逼娶其嫡女。 他强压内心怒火,依旧目不斜视。 脚底下的女人抓住了他的裤脚,他一抖脚,一声不吭地走了。 若他看她一眼,他怕自己真的忍不住会把她生吞活剥了。 凌潇潇瞠目结舌地看着五王爷的背影,拢着嘴大声地喊,“五王爷,你把嫁妆还给我,我们一别两宽,永不再见。” 五王爷头也不回地拐进斜廊。 “疯子!”五王爷的贴身侍卫倒转身恶狠狠地撵她,“滚,再胡闹,扔你进湖里喂王八。” 奶奶的,长得好看就这么跩么?她心里暗暗骂着不知好歹的五王爷。 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 差评! 哼,姑奶奶还看不上他。 她一甩袖子,从地上爬起来,仰着头不屑地斜眼看着侍卫,“王爷府就可以嚣张跋扈?硬抢我的嫁妆,也不怕传出去丢人?” 侍卫抱着胸得意地看着她,“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嫁进来就是一个空人,走的时候想捞一把,算盘打错地方了。” “三里地的嫁妆是空箱子空盒子?”她撇一下嘴,真的没王法,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的王妃,居然被小小的侍卫欺负,这王爷府真是没规没矩。 “嫁妆是主母的。” “嫡女没嫁妆,嫁妆全是庶女的,我倒是头一回听说。”她也抱着胸靠近一步,看着侍卫得意忘形的模样,龙游浅滩遭虾戏,恐怕说的就是自己的处境,“你知不知道,小人得志的模样最难看?” “哟哟哟,”侍卫一只脚踩在护栏上,满脸都是戏谑的笑容,“我倒想看看凌相爷的嫡女能不能通天?你爹死了,你娘也死了,亲哥哥也死了,嫂子和侄子在娘家看白眼过日子,你有本事就去扶持扶持。” 这话呛得凌潇潇一时回不上。 哈哈哈。侍卫大笑着离开了回廊。 她咬牙切齿地骂着,“狗眼看人底。” 没想到,侍卫听见了,猛地回头,恶狠狠地说,“你还有脸叫人?” 她扭着腰从侍卫的眼皮底下走过去,用胳膊肘狠狠拐了一下侍卫的腹部。 侍卫气得嗷嗷叫,追上来,举起手,她仰起脸,没想到真的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这时,她才真的了解,并不是王爷夫妻欺负自己,也是一府的人待薄自己。 她强忍眼泪,好的,弱者才哭。 回到院子,一口气喝了五杯凉凉的湖水,勉强压下了一腔怒火。 “素梅,你给我说叨说叨,堂堂相爷府的嫡女怎么落到这种地步?你知道的也好,听来的也好,都告诉我。”凌潇潇气不打一处来。 吃了主母的亏,看了五王爷的白眼,受了侍卫的气,素梅心中也替她难过。 一个小小的婢女,所知并不多。 只知相爷位列一等权臣,砍了不少人的头,也扶持了不少人。 听说,五王爷与相爷有一些芥蒂。 但相爷逼迫王爷娶妻,王爷迫于形势,只能委屈求全。 讵料,成亲当晚,五王爷夜宿庶女潇湘湘房间。 次日一早相爷下狱,在狱中自尽,凌湘湘不但未受牵连,反而荣升正妃,掌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凌湘湘出卖了相爷父亲?”她从中听出了一丝玩味。 素梅吓得面色苍白,紧张地探出头四处张望。 凌潇潇挥挥手,“不用看,他们才不当我一回事,不会有人来听墙根。” 这实在令人疑惑,凌湘湘打小生活在相爷身边。 相爷出事后,凌湘湘得到的宠爱胜过了与王爷恩爱多年的丧妻。 凌家嫡长子来求五王爷开恩,五王爷避而不见,凌湘湘也不露面。 真是头疼。 家贼难防,凌潇潇两手按着太阳穴,虽无实凭实据,但真要追踪线索,也比不上毕业论文的难度。 学术界流传一句笑谈,进门是师妹,出门是师奶。 读完博士的女人形容憔悴,活脱脱成了不被待见的老女人。 凌潇潇不同,一边读博,一边追求莫一凡,硬生生读完了他的艺术专业硕士课程。 完成博士论文,追求莫一凡,攻克了人生最艰难的两件大事,其余的,都不是个事。 五王爷的路子暂时行不通,今天天色不早,她决定偃旗息鼓,明日再作打算。 如同写论文,先做假设,逐一论证。一系列相干的人都逃不掉。 她必须一一求证,有结果有结论,最后来篇真诚的致谢,才算大功告成。 第4章 相府(一) 一觉天亮。 素梅叫醒她时,她的口水淌了一枕头。 她用手背揩揩脸上的口水,桌上有三半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 她端起粥,素梅用筷子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拨在她的碗里,“小姐身子弱,要多吃一点,才有力气。” “就吃这?” “吃了两年了。”素梅蔫耷耷地说,“小姐失忆了,好多事都不记得,不记得也好,少受一份罪。” 怪不得素梅与自己四肢纤细,也好,被博士论文快压垮的自己,动不动就以吃东西减压。 完成论文答辩时,学术与体重同时达到自己的人生巅峰。 可是,自己的躯体吃清粥清肠胃没问题,虚弱身子的凌潇潇可不行,万一清个三长两短,自己铁定回不去了。 她捋着相爷府的怪事。 素梅不经意透露,相爷在狱中咬舌去世,皇上居然未没收相爷府的财产,已由姨娘的儿子凌不菲当家掌权。 这倒是好事情。 再怎么说,凌不菲也是相爷府的儿子,自己则是相爷府的女儿。 喝完清粥,她让素梅带自己回相爷府探亲。 素梅傻了眼,她从故居到相爷府,凌不菲都不给她好脸色。 更何况她双亲已无,无一人可庇护。 她心中自有主意,不过,使用五王爷府的马车需经主母嬷嬷调度。 主母嬷嬷从来都是拉着一张老脸,怎可能给凌潇潇马车。 既然如此,还是不讨人嫌。 走路去吧。 十里路程,对自己来说,等于一场全马。 走走逛逛,逛逛走走,也用不多长的时间。 素梅叫上小厮小三子,小三子刚满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小伙子,面黄肌瘦,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裤脚在腿肚子上晃,露出皮包骨的脚踝。 陪嫁的丫头和小厮不计其数,除了素梅和小三子,其余的都改换门庭,成了凌湘湘的心腹。 凌潇潇满腹心酸,眼泪含在眼中,两人跟着自己吃的苦头不计其数。 亲娘亲力亲为挑选婢女小厮,总算挑到有担当有义气的两人。 三人走出后门,哇,一眼看去,鳞次栉比的青色屋檐。 一层淡淡的薄雾,仿佛仙气缭绕的仙境。 真是宝地。 若是莫一凡在此,势必能构思一幅奇异独特的雾中美景。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不想他了,都说热恋中的女人智商低,自己堪比弱智。 稀里糊涂从楼顶坠下来,绝不可能是巧合。 她俯下身摸摸地上光滑的青石砖,啧啧称奇。 淡绿的石头,闪着油光,砖缝的杂草绿油油的,格外有情调。 一条路飘到天边,她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清一色的青砖碧瓦,高门大户也不过普通的三层楼高,全然不是城市的钢筋森林。 炊烟四起,有人大清早炒着辣子,呛得她连打两个喷嚏,还有人煎着饼,她闻到了韮菜的味道。 小三子不停地吞口水,越走越饿,她答应回程时找家好的饭馆好好吃一顿,慰藉一下受累许久的肠胃。 素梅以为她的诳语,垂头不语,紧紧跟着她的脚步。 她喜欢上这条马路,五王爷赶着上朝。 八人马车风一样从她面前经过,险些将她撞飞。 侍卫高喝一声,“不长眼睛的狗东西,敢挡王爷的道。” 她目送马车放肆地扬起一路的灰尘,恨恨地呸了一声,“五王爷,有朝一日,我让你垂下身段来求我。” 素梅和小三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等两人说出扫兴的话,她一挥手,“走一步看一步,先把今天的饭混到手再说。” “小姐,你跳湖以后,真的不一样了。”素梅迈着小碎步追着她。 “当然不一样,回回都憋屈,还不如死了算了。”好不容易活上第二回,虽然不是自己的前世,但是身子归自己,她的前世也归自己。 话虽如此,她还没想到飞黄腾达的招术。 此时女子无才便是德,相爷贵女的满腹经纶用不上,更不可能入主朝殿辅佐君王,自己的管理学和艺术学也不一定管用。 君王。 她一边走一边想,能够压制五王爷的除了君王,还另有两人,太子和太后。 自己得好好琢磨琢磨如何与这三人搭上关系,不愁此恨不雪。 幻想五王爷和凌湘湘耷拉着苦瓜脸,跪在朝殿上磕头求饶。 顿时,踌躇满志,平生快意。 凌潇潇呀凌潇潇,你变坏了。 她忍不住自个儿笑了。 差不多走到晌午,额头布满密密的汗珠。 小三子去叩相爷府的门,告知相爷府的女儿凌潇潇回娘家。 脸生的门童进去报告主人,返回告知主人不见。 凌潇潇以手扇着风,给门童说,“你去告诉凌不菲,他妹子凌潇潇已经快饿死了,他今天不接济,我就只能胸前挂一个牌子去王宫门口向退朝的大臣们讨食。” 门童惊得一乍一乍。 很快,相府的新管家前来引领凌潇潇去见相爷府主子。 凌潇潇生得眉清目秀,凌湘湘也是秀色可餐,这凌不菲却鼠目獐头,着实令凌潇潇有些意外。 鼠目獐头颇为不悦,小眼睛射出的寒钉射穿她的皮肤,拉长调子阴阳怪气地说,“说你要死了,我看你活得很滋润,心情也不错,还能走到我府门口。” “清水粥里看不见米粒,就比水稠一点,当然滋润,”凌潇潇毫不客气地坐在旁边椅子上,端起茶碗,嗅了一下,“不错,清明节前茶。” 凌不菲跳了起来,撸起袖子指着她大骂,“你个泼妇,你敢来我府里闹事,小心我送你去官府。” “好呀,你怕相爷府还不够出名,我就成全你。反正我没有活路,横竖都是死,光脚的还怕你穿鞋的?”她讥讽地看着凌不菲,“倒让父亲的旧党看看你这个庶子是个什么德性。” “老子弄死你。”凌不菲怔了一下,向外挥了一下手。 “求之不得,老子等你放马过来。”凌不菲狠,她更狠,眯着眼睛看着凌不菲,心里却揣测他敢不敢关门把自己三人给剁了,“老子没有万全的准备,也不敢踏你恶狗的家门,你不怕惹麻烦,我就成全你,我倒要看一看,相爷府经不经得起查,你经不经得起查。” 第5章 相府(二) 凌潇潇说着狠话,眼睛死死盯着凌不菲。 当她说到“相爷府经不经得起查”时,凌不菲的脸颊微微颤抖了好几下。 果然其中有诈。 她还不敢断定问题在哪,仰起头倨傲地看着凌不菲,大有一副同归于尽的劲头。 他微微眯着老鼠眼,滴溜溜地打量着她,胸脯气得一起一伏。 她淡然地饮了半杯茶,扫一眼婢女,“添茶,你眼瞎!” 一旁看洋相的婢女被她一喝斥,诚惶诚恐地替她添上茶。 凌不菲缄默不语,她看看墙上的名人字画,摸摸檀香木椅子,敲敲薄如纸的白胎茶杯,自言自语地说,“居然不抄家不流放,两年前皇恩浩荡,不知现在还会不会照拂凌家?” 凌不菲猛地喊一声管家,伸出一个指头,管家取来十两银子摆在茶台上。 她瞟了一眼白花花的银子,强行按捺住自己。 凌潇潇呀凌潇潇,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千万不要被十两银子亮瞎了眼。 “够你吃一年了。” “普通丫头吃一年,我是相府嫡女。”她端起茶杯,悠然地拨着茶盖。 “父亲都已经畏罪自杀,没有相府了。”凌不菲高兴的时候,声音难听,不高兴的时候,更加难听。 “什么罪?”她往前探一下身子,笑了一下。 凌不菲板着脸,双眼看着前方,“你想找死?你知不知道,谁都不敢提父亲,你有一口气就感谢湘湘吧,不是湘湘周旋,你小命早就跟父亲去了。” “湘湘若是有情有义,我也不来找你了。”她才不信他的鬼话。 他冷冷地说,“是,她对你无情无义,谁让你跑来抢她的相爷贵女的身份?你好好待在故居,找个人嫁了,大家都有好日子。” 凌潇潇笑咪咪地看着他,“我是嫡女,她是庶女,是她鸠占鹊巢,抢了我多年的嫡女位置,我不恼她已不错了。” “你就是找死。” “我还真不怕死,不过,我怕孤单,要死咱家人都一起,齐齐整整下去过日子。”她纤细的手指上下摸着冰凉凉的银子。 再冰,她也喜欢。 “你!”凌不菲好半天才缓过气,咬牙切齿地说,“你敢挑事,我就敢挑了你的脚筋,扔你进湖里喂鱼。” 她嘟起嘴摇摇头,戏谑地看着他,“我不怕,湘湘没告诉你吗?我跳湖了,阎王爷看不上我,叫我回来了。” “这些钱够你吃两个月,拿上快走。”她软硬不吃,凌不菲明显不耐烦,只想快快打发了她。 “不菲哥哥呀我的亲哥,两月后我再来?还是你送去五王爷府,我就是担心自己离开了王爷府,你找不到我,”她摸摸光秃秃的头发,“我头上光秃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替你戴孝。” 凌不菲眨巴着小眼睛,无可奈何地吩咐管家取百两银票,脸涨得像猪肝,一把将银票拍在茶台上,恶狠狠地对她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一百两断了交情,你再敢来,老子打断你的腿,送你去衙门。” 小三子与素梅咂舌称奇,远近闻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到极点,居然能从他身上轻而易举敲诈一百两银票。 谁敢说简单,他俩就打死谁。 凌潇潇将百两银票揣进怀里,凌不菲拿起茶台上的银锭。 她两只手抓住银子,“你给出来的,还要回去,你好不好意思?好歹也是相爷府的新主子,不能小气巴拉的。” 一百两已经让凌不菲肉痛得不行,她居然得寸进尺再抢银锭。 两人争来夺去,娇小的凌潇潇始终力道不足。 眼看要吃亏,一口咬住凌不菲的手腕,凌不菲哇哇叫着松开手。 她松了一口气,将银锭藏在背后,“这才是我的好哥哥。” 凌不菲气得脸红脖子粗,呲牙咧嘴地甩着手。 一出门,银票和银锭都交给小三子。 小三子受宠若惊,此生暂时还未曾保管如此多的财富。 小三子的表情让她忍俊不禁,弯腰笑得肚子疼。 真是没出息,一百两银子就亮瞎了眼。 跳了一下湖,已让素梅和小三子对她刮目相看。 两人嘀咕着湖中肯定有仙人,点人成仙,不如也去跳湖,换一颗管用的脑袋,一颗尝过豹子胆的胆。 小三子一只手一直按着胸膛,时不时伸手进去捏捏银票。 她逗着小三子,“好好学习,你以后可是要当我的大管家,让你管天下财富。”一说完,她的手从东划到西。 小三子有些悻悻,毕竟凌湘湘是当家主母,凌潇潇连五王爷的面都见不着。 素梅小声地嘀咕,“五王爷不见你的面,也不看你一眼,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五王爷的家算什么,以我的才德,身怀鸿鹄之志,岂是五王爷的池中物。”她骄傲地背着手,只差没横着走。 素梅急得直摆手,“小姐千万不要再去洪湖,就五王爷家里的湖,已经把我吓得快没命。” 他俩完全听不懂,得了,还是办正事要紧。 管家紧紧跟着三人,凌潇潇不顾管家阻拦,熟门熟路走到自己的闺房院子。 管家以身体挡住门口,闺房已是凌不菲最宠爱的侍妾的院子,谁也不可打扰。 肉眼可见,花窗已换成汉白玉,繁花朵朵,亭台楼榭均已推陈翻新。 又一个活脱脱的宠妾灭妻。 她突然替母亲不值,带着一儿一女形同活寡妇生活在故居。 若不是战乱,恐怕父亲早就忘了故居还有他的糟糠之妻和一双儿女。 朱姨娘彻底霸占了父亲,庶子凌不菲本就一个糊涂蛋,还比不上凌湘湘的胸襟与城府,阴差阳错继承了偌大的相爷府,估计一世精明的老父亲也不曾料到。 不知老父亲泉下有知,有无懊悔自己的轻率与不忠。 短短两日,她已入戏,一草一木皆勾起她的回忆。 三名婢女服侍着一位正在学走路的幼童。 脸蛋儿摆脱了凌不菲的鼠目獐头,皮肤细滑白嫩,手上套着金圈子,脖子戴着通透的翡翠玉,帽子上的八只保平安的神兽箍着金丝线。 这哪是庶子! 第6章 相府(三) 进不了闺房,遂走去母亲的院子,管家同样拦住门口催他三人赶紧离府。 当家主母听到门外有动静,叫婢女出来询问,知道凌潇潇大小姐来了,马上请入内室饮茶。 凌不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在行。 好在相爷有先见之明,费尽心机替他娶来知书达礼的明家嫡女,抬举了凌不菲。 一踏入庭院,母亲的脸庞在脑中晃荡。 在她现存的少有的记忆里,母亲不苟言笑,端庄大度,尽心尽力服侍公婆,知道相爷娶了侍妾也没半点怨言。 说是侍妾,朱姨娘陪在相爷府,俨然相爷府的主母。 纵然母亲带着子女来到相爷府,已经不可能抑制机心重重的朱姨娘。 少年不知愁滋味。 快乐天真的自己还以为母亲是当家主母,不时的耍着小性子,倾慕五王爷,非五王爷不嫁。 哪想到庶女凌湘湘也正有此意,两女同嫁,自己暗自神伤,父亲却告诫自己要有胸襟,包容丈夫和丈夫的侍妾。 想到伤心处,只觉胸口疼。 幸好,自己不是相爷府的凌潇潇。 不管五王爷多令自己眼花缭乱,都不可能飞蛾扑火地爱上他。 五王爷可享齐人之福,自己可不想与人共侍一夫。 她不失时机地打量着庭院,单说凉亭楼阁就与侍妾的相差甚远。 走上台阶,迈进内堂,快速扫了一眼堂内的家具器皿,还有一些母亲的旧物件。 伫立在屏风前,熟悉的气味勾起了她的回忆。 她不小心打碎了母亲陪嫁的花瓶,怕母亲责骂自己,躲在屏风后死活不肯出来。 慈爱的父亲劝慰母亲,“再值钱的花瓶抵不上女儿,她乖巧得很,一时不小心,不要骂,不要打,碎了就碎了。” 父亲的音容笑貌头一次浮出脑海。 她曾经听丫头们窃窃私语,父亲不止一次想休妻另娶,实在指不上凌不菲,才把一家老小迁来京都。 哥哥品德高洁,才华出众,短短数月已名振京都。 父亲遂对哥哥寄予厚望,越来越关注哥哥的学业。 若他知道哥哥仅比他多活两日,断不会逼迫他日夜苦读《论语》、《中庸》、《孟子》和《大学》。 她摸着屏风上的山水,一时万分感慨,哽咽着说,“嫂嫂还用着旧屏风。” “母亲对我不薄,可惜,父亲死在狱中,母亲不出几天也病逝,而你也出不了王爷府,留着母亲的东西也是个念想,”嫂嫂也是唏嘘不已,低头擦拭着眼泪。 灾难接踵而至。 她绝不相信父亲刚死,母亲就重病,哥哥也不治而暴毙,偏偏其他人无关紧要的人都安然无恙。 “母亲得了什么病?”她听说朱姨娘逼死生性要强的母亲,佯装不知情。 嫂嫂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我,我真的不清楚,我听说母亲病倒了,也没太当回事,以为她伤心,正在找父兄帮忙开脱凌家的罪行,就怕抄家流放。” 凌潇潇死死地看着嫂嫂的眼睛,父亲娶妻重德,明家势力略逊凌家,想攀附凌家长子,结果长子执意娶了小郎官的女儿,剩下不成器的凌不菲,凌相爷凭借巧嘴伶齿替庶子娶回明家嫡女。 大脸盘,眉毛粗壮,眼睛微微凸出,塌鼻梁,厚嘴唇,全身上下耐看的也就是一头浓密的青丝。 父亲口上重德,实则宠溺朱姨娘。 凌不菲青出蓝而胜于蓝,整天出入青楼,和妖娆的女子共枕共眠,对明家嫡女颇为冷淡。 洞房之后基本不打照面,还是被母亲强行软禁在新媳妇房中,才勉强有孕。 往事如烟,一晃就是两年。 此时此刻的凌潇潇唏嘘不已,“多谢嫂嫂的父兄,其他人都避之不及。” 嫂嫂眼神闪烁,咧开厚嘴唇窘窘地笑了一下,“也没帮上忙。” “父亲到底犯了什么事?” “啊……”嫂嫂张大了嘴,“我,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太清楚……” “这事确实怪异,如果不是证据确凿的大罪,绝不可能让当朝相爷入狱,但是却又没有抄家灭族,”她缓缓地挨着嫂嫂坐下,嫂嫂的茶明显抵不上凌不菲的清明节前茶。 “朝堂的事,我们也不敢问。”嫂嫂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但凡还有一点良心的人,若做了亏心事,始终会心存愧疚。 她在嫂嫂的神态中发现了端倪,不敢说嫂嫂是同谋,至少也是知情人。 只是,撬开她的嘴,不容易。 “老管家呢?” 刚刚接触了凌家的新管家,满脑子都是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小老头,外穿一件厚厚的背心,整天提着钥匙串,跟在自己身后喊,“小姐,慢点,小心摔着,小姐,穿多一件衣裳,小心冻着……” “辞了。” 她不意外,管家敬重母亲,不打折扣地执行着母亲的管家制度,“给了多少赡养金?” 嫂嫂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她冷冷地说,“管家从小就在凌家长大,服侍了凌家三代人,替父亲管了一辈子的家,老无所依时,你们一分钱不给就打发了他,也不怕祸降子孙。” “我偷偷给了一点。”嫂嫂的头越来越低,厚嘴唇啜着茶汤,虽然不貌美,却也端庄大气。“现在,人在哪里?” “他的女儿在河东区窄巷。” “还辞了哪些人?” “以前的人,都打发了。”嫂嫂放下茶杯,不安地用指头揉着衣角边儿。 聪明一世的父亲居然输在自己手里。 若不是逼五王爷娶自己,若不是想替凌湘湘谋一个好的前程,恐怕至多是冷落自己,而不至于捕狱致死。 倾巢之下无完卵,可怜人并非只有凌潇潇,还有侍候相爷府多年的奴婢家奴。 凌湘湘到底掌握什么罪证,能让炙手可热的权臣一夜之间成为罪人?一生为社稷操劳,结果至死不被皇上谅解。 她看了一眼明家嫂嫂,心中清楚,嫂嫂多少知道详情,但绝不会和盘托出。 毕竟,凌不菲是丈夫,没有恩爱,也有利益。 “才两年不见,嫂嫂年长了十岁,”她复坐下,假意拨弄着茶碗,吹着上面的茶沫。 都说宁拆十座桥,不拆一门婚。 不点拨一下嫂嫂,不给凌不菲上点眼药,真是对不住凌家的仆人们,尤其老管家和自己的奶娘。 第7章 相府(四) 曾养尊处优的明家大小姐眼泪一下子倾泻而出,拿出手绢捂在双眼上,发出无声的啜泣。 本想挑拨的凌潇潇心中一软,从嫂嫂的处境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语重心长地劝慰道,“嫂嫂呀嫂嫂,面子不重要,里子才重要,你父兄都是国之栋梁,摆得上台面的大人物,有些人就是不识时务,你退一步,他要进一丈,直到你退无所退。” “小姐,小少爷想吃甜茶,”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奶娘抱着小娃走进来。 凌潇潇饮着茶,看着奶娘怀里的小童。 蓝色绸缎小帽,眉目远不及方才见到的庶子清秀。 完了,娘不受宠,估计娃也不被重视。 小娃也是差不多到快走路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婢女,拿着一应的用品。 “嫂嫂,嫡子是正经主子,不能输了排场,你也学学小嫂子,人家帽子上的八只神兽都用金丝线,身边跟了三个婢女,还不加其他侍候的人。” 什么话都不及这一句顶用。 眼看嫂嫂的脸快黑成炭了,她饮了一杯茶,起身向嫂嫂告辞。 顺口借嫂嫂的马车一用,嫂嫂当即安排凌家车夫相送。 直驱河东区窄巷,相爷府的老管家不难打听,问了三两家就找到了歪歪斜斜的茅屋。 推开门,两扇门发出粗重的吱呀声,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病蔫蔫地躺在木椅里。 三块石头垒起的炉灶,一个穿着蓝粗布补丁衣裳的女人蹲在地上,一边添火一边搅着锅里的野菜粥。 女人的眼神不太好,抬起头眯着眼问,“谁呀?找谁?” “我找相爷府的朱管家。” “爹,有人找。”女人扯着嗓子喊。 凌潇潇看着摇摇欲坠的茅草屋,新涂抹上去的泥草浆还未干,发出枯草腐败的怪味道。 半截子门。 看样子,应是遗弃的马厩,还能隐约闻到马粪牛粪的臊味。 一个老头现身在半截门内,拄着拐杖,勾着背。 再也不是两年前提着钥匙串的朱爷爷,两鬓斑白,头发蓬乱肮脏,看了凌潇潇老半天,“小姐,真的是小姐?” “朱爷爷,”她鼻子一酸,跑上前,紧紧抱住朱管家,说不出一个字。 老管家痛哭失声,“小姐,你是怎么出来的?王爷府软禁了你,不给人探望,不给你出来,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些她统统不知道。 野菜粥做好了,凌潇潇低声吩咐小三子去附近将银票兑十两银子,再买一些上好的肉食。 她陪着朱爷爷喝了一小碗野菜粥,知道野菜粥也有定量。 小三子买回一只炸鸡,病恹恹的小娃两眼放光,鸡爪似的手指捧着鸡腿,三下五除二就吃进肚子里。 素梅和小三子躲在远处咂巴着嘴,朱爷爷详谈了凌家过往旧事。 朝中派系复杂,相爷得罪了不少朝中大臣,尤其陈家谋逆案灭九族,牵连不少门生故人。 但也帮了不少人,现任的权臣段相爷就是凌相爷一力提携,还有不少小官也深受恩惠。 她一一记住这些人的姓氏与官品,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了,至少段相爷肯定先要去拜会拜会。 “父亲犯了什么事?” 老管家猛地捶一下胸膛,痛心疾首地说,“家中抄出一件龙袍。” 我的天,凌潇潇瞬即一身冷汗,在眼下朝代,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但造反必有兵,父亲并无兵权,不可能觊觎皇位。 一时之间,整颗脑袋都懵了,“家里怎么可能有龙袍?” “我也完全不清楚,天还没亮,官兵冲进老爷的房间,搜出龙袍就抓人。”老管家如今回忆起还不寒而栗。 父亲识时务,知大体,为社稷鞠躬尽瘁,绝不可能贪图王位,她不寒而栗。 难道五王爷? 不可能,五王爷觊觎王位,也不可能将龙袍私藏凌家。 随着父亲的畏罪自杀,一切都成了谜团。 凌潇潇镇定思绪,顾了眼前再说。 老管家的女婿战死,抚恤金被层层盘剥,落到家属手中已所剩无几。 女儿给人浆洗衣裳过活,拖着一个病恹恹的孩子。 凌潇潇让小三子取出二十两银子,吩咐带孩子去看病,吃点有营养的食物,待自己安稳后来接老管家一家。 老管家老泪纵横,拖着老躯将凌潇潇送出门口,再送到街道尽头,再三地说,“小姐一定要来接老头子,老头子生是凌家的人,死也是凌家的鬼。” 她抱抱老管家,将头靠在管家的肩上,坚定地说,“爷爷放心,否极泰来,凌家不会永远破落,总有一条我们能走的路。” 告别老管家,素梅和小三子饥肠辘辘。 来时路上,她发现繁华的街市上有一家装饰豪华的杜家铺。 一听杜家铺,素梅和小三子频频摇头,虽有九十两银子,但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凌潇潇只要活在当下,已经两年不见肉星子,毫不犹豫直奔杜家铺。 素梅和小三子小心翼翼地挨着小姐坐下。 小三子隔着衣裳摸着银票,盘算着墙上木板上的菜单价格,来来回回好几遍,不敢点菜。 算来算去,点了最便宜的卤牛肉,一碟溜肝片。 凌潇潇加了一只烧鸡,这只烧鸡足足比买给老管家的烧鸡贵一半,小三子建议还是买路边摊合算。 凌潇潇小声地告诉他,这种排场铺子的烧鸡卖的不是鸡钱,而是各种附加值,比如愉悦,比如面子,比如审美。 一席话说得小三子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小姐,你和前天不一样,不是,你和跳湖之前不一样了。” 她顿时缄默不语。 三样菜,一盆饭,小三子囫囵吞枣干完一碗饭,险些被噎死。 她拍着他的背,疼惜地说,“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不够再加。” 她吃了一口溜肝片,一口吐了出来,我的娘,恨不得进后厨把厨师的手给剁了。 小三子可惜地看着地上的半片肝片,“小姐,你不吃留给我,我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片荤。” “太难吃了。”她再夹一片卤牛肉,简单粗暴的卤法,全然没有层层香气。 “这是有名的杜家菜。”小三子眨巴眨巴眼睛。 “这还有名,”打死她,她也不敢相信,精致豪华的器皿,却配上粗制滥造的菜肴,形态与颜色也与美学搭不上半点关系。 “挺有名的,王爷府经常来这里订菜。” 她若有所思地观赏着杜家铺的格局,很明显,楼上是包厢,楼下大厅接待。 一物一饰颇为精致,满满的江南风韵。 但菜式确实简单粗暴,味道尚可,就算包厢另有厨子,也绝不会相差万里。 第8章 前程(一) 莫一凡才华超凡,她跟着上了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的艺术课程,领略他所传授的中国古代文明,西亚的美学等,感受世间的美好。 尤其,名茶器皿,美酒佳肴,一切美好的东西皆是他的至爱。 正因为如此,她精心地研究他的癖好,时不时带给他一出惊喜。 都说,男人追女人隔一座山,女人追男人隔一层纸,而她追求莫一凡却是绞尽脑汁,花尽心思。 嗳,谁让自己生得普普通通,偏偏还是颜值控,被莫一凡迷得神魂颠倒,只想搏他欢心。 短短两天,她想通透了,这一个凌潇潇再也不应臣服在男人脚下。 以她吃遍天下名菜,请天下名厨教自己做美食佳肴讨好莫一凡的七年道行来说,打败杜家铺简直易如反掌。 她托腮看着狼吞虎咽的小三子,“不如我开一家铺子,让你当掌柜。” 小三子嘴里咀嚼着烧鸡骨头,频频点头,“开饭铺好,再也饿不着。” 回去的路上,她在盘算,五王爷府不可久留,相爷府也回不去,必须自谋生路。 开饭铺确是一条出路,以自己的道行来说,想一展拳脚实在不难。 田契地契都被凌湘湘吞了,想如数要回来,比登天还难,但自己的第一桶金无论如何也要从她的腰包里抠出来。 刚回到破破烂烂的小院子,还没来得及歇脚,主母心腹婢女带着穷凶极恶的家丁来封门。 素梅哭着哀求主母婢女手下留情,“梅红姐姐,我们都是跟着小姐长大的,你不能封门饿死我们。” 梅红不耐烦地挣脱素梅的手,冷漠地说,凌府主子已通报,凌潇潇去相爷府撒泼耍横,主母发怒禁足院中人。 家丁不由分说将素梅和小三子推开,拉上门,素梅与小三子拼命拍打着门。 凌潇潇站在透风的窗户前冷观,门外开始砰砰砰地钉着木板,连小窗口都没有留。 看来,一天的稀粥也不会再供应。 饿死,一了百了。 素梅哭着扑倒在她脚底下,“小姐,主母是想饿死我们。” 若不是亲自经历,她还不敢相信,真的会有活活把人饿死的事情。 “王府活活打死,扔进井里淹死的奴婢不下五六人,随便给家人打发一点钱,说是害病死了。我们没有家人,连小钱都不用打发。”素梅抽抽嗒嗒地哭泣。 小三子哭丧着脸,“管家老爷爷会不会来找我们?” “等他来找的时候,我们早就饿死了,”素梅绝望地抱着她的腿大声痛哭。 她拉起素梅,“不哭,不哭,天无绝人之路。” 院墙并不高,自己爬出去肯定没有问题。 回想读住宿高中时,不堪忍受夜晚的寂寞,常常半夜翻院墙出去吃宵夜。 真没想到,时光如白驹过隙,一下子十几年过去了。 自己早已不是当年的高中生,而这副身体又正是当年高中生的年纪。 五王爷存心恶心自己,打发一个仆人都看不上的仓储小院子,堆满了柴火和用不上的杂物。 经过两年整理,才腾空整理出几间勉强适宜居住的房间。 自己卧室的后窗就是府外,不过,有五米多高,也就省了院墙。 她探头观察窗外,墙面年久失修,并不整齐光滑。 因为仓库的缘故,做工相对粗糙简单,也就有一些坑坑洼洼。 风高月黑。 她换上小三子的衣裳,取来长绳子绑在床脚上,将绳子一头扔出窗外,约定以布谷鸟叫声为暗号。 素梅和小三子看着她手攥住绳子,一点一点往下滑。 一口气滑到五米之下的杂草里,素梅赶紧将绳子拉回去。 摸上大道,警惕地观察着路上的动静,尽量躲着夜行人,走向新权臣段相爷府。 一路走走停停,差不多走到半夜,才到了段相府。 蜷缩在对面屋檐下,这里的风真寒,吹得她毫无睡意。 她背靠着墙,凝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天真的好清,星星好闪亮,这应是一千多年前的月夜。 这时,她才有点惶惶,自己真的到了一千多年前的时代。 没有了富可敌国的凌家财富,没有人脉广泛的凌家父亲的助力。 一切都要靠自己。 段相爷是自己目前想得到的唯一的救命稻草。 若他不肯出手相助,其他的小官恐怕也有心无力。 自己深居闺中,从未与段相爷有过交集。 世间多的是人走茶凉之徒,少的是仗义之士。 凌家家破人亡,自己对段相爷来说毫无价值,段相爷不肯得罪五王爷,不愿照拂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往日与校外导师在酒桌上的故事,都成了自己的事故。 越精彩的故事越是严重的事故。 若段相爷不愿插手,再往上就是太子,就是皇上,就是太后,可自己如何攀得上? 思绪越想越乱,心情越来越沉重。 晨光微熹。 两个小厮打开了相爷府的大门。 一名小厮挑着灯走出来,几个人围着一名相貌堂堂的男人走出府门,轿夫已备好轿。 凌潇潇几步窜出屋檐,高声喊道,“段相爷,请留步,段相爷,请留步。” 两名小厮拦住她,她一手揭掉头上的小帽,露出一头青丝,“段伯父,我是您故友凌家的嫡女凌潇潇。” 段相爷微微皱了一下眉,问也不问就朝前走。 凌潇潇奋力往前冲,高声地喊,“段伯父,凌家家破人亡,仅剩下我一个嫡亲女儿,若段伯父不肯出手相救,凌家就灭族了。” 段相爷放慢了脚步,她继续高声喊,“求段伯父看在与家父的交情,救小女一命。” 段相爷停在轿门前,并未回头。 她一见有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凄凄地说,“官场凉薄,人走茶凉,幸而有段伯父这片青天,寻常百姓都说段相爷有治世之才,是国之栋梁,是百姓的青天。” 这一顿马屁不知拍得实不实在,反正也没辙了。 段相爷缓缓转过身,瘦削的脸庞,锐利的眼睛,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凌家的事,没人敢碰,你不用向我喊冤。你哥哥喊了,死了,你再喊,恐怕……” “朝堂之事不是我一个女儿家能弄明白的,我只求一条活路。” 段相爷微微点头,“你说。” “庶女凌湘湘做了王爷府的主母,霸占了我的嫁妆还要休我出门,把我和丫头小厮关在小院中不给吃喝,我趁夜从五米高的院子里爬出来找段伯父求救。” 第9章 前程(二) 段伯父静静地俯视着她。 静等的时候,她已将膝盖处在泥地上擦拭一番,还抹了一些泥在脸颊上,头发也故意弄得有些蓬松,总之,狼狈不堪。 “五王爷的家事,我管不着。” “三条性命,段伯父,”她嘤嘤哭泣。 打小都没这么伤心地哭过,她开始佩服演员,说哭就哭,眼泪随时可以滑出来, 此时,她哭的是凌家父亲,哭的是相爷嫡女。 段相爷对侍卫说,“去,给五王爷家的侍卫打声招呼,送些吃的进去,饿死人还是不对的。” 凌潇潇眼睁睁地看着段相爷坐上轿子。 她趴到轿门,苦苦哀求,“段伯父,我愿意离府,不要所有的嫁妆,只给我一个落脚的宅子和一笔生活赡养费就可以了。” 段相爷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地说,“五王爷的家事,我管不着。” 随从硬将她拖开,轿夫吆喝着相爷起轿,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原处。 她绝望地看着越来越远的轿子。 一语成谶。 段相爷靠不住。 自己还有一些小官的名单,甚至还有明家嫂嫂的娘家。 她站在风中,忍受着腹中饥饿,一步一步往回走。 经过一条河边,清得见底的河水往前淌。 她顿时懂了相爷贵女为何选择投湖自尽,以她的见识,以她的人脉,她真的没路了。 她伸出手,摸着如玉的脸颊,疼惜地说,“凌潇潇,苦了你了,可是我不甘心,就是不甘心,虽然不是我的人生,但是我用了你的皮囊,你能不能告诉我,还有谁能帮帮你?在我脑子里划一个影也行。” 她坐在冰凉的桥栏上,微风吹拂,杨柳依依。 脑中突然出现一位身着华服的翩翩少年,明眸皓齿,拿着纸扇,走一步吟一句诗,回过头,冲着自己回眸一笑。 安庆王府的小侯爷! 因慕名相爷府请来的着名儒士,在相爷府借读三年,博学多才,一举高中。 自己曾与他有半年的同学情谊,虽然隔着一道珠帘。 对,小侯爷。 此时,早起的店铺已开门,她一路问过去,直奔安庆王府。 守门的仆役看她比叫化子强不了多少,好说歹说也不肯通传,一阵推推搡搡,将她推摔在台阶下。 她捂住疼得钻心的膝盖,硬是忍住快要溢出来的眼泪,恰巧小候爷出门上朝,她叫了一声,“候爷。” 小侯爷诧异地看着她,她腼腆地一笑,“我是凌潇潇。” 噢,他认出来了。 小候爷吩咐随从去请假,带上她去了附近茶馆的雅间。 她粗略地诉说了自己的境遇。 小候爷垂目缄默不语,她等了半晌,正准备告辞,小候爷才说,“五王爷如日中天,有传言,皇上对太子不满意,有意扶持五王爷,现在没有人敢碰五王爷。” 原来如此。 她双手捧着茶杯,手暖心凉,可惜凌家与太子无交情,递不上话。 小候爷抬头看看她,“太子妃和你家有一些辗辗转转的亲戚关系。” 她欣喜若狂,一点点希望涌上心头,期盼地看着小侯爷指点迷津。 小侯爷艰难地说,“不过,也有一些过节,你亲生母亲是太子妃的表姑,当年太子妃想嫁你亲哥,你母亲顺你哥哥的心意,娶了小郎官的女儿,重重地得罪了太子妃的母家,所以,两家也不来往,后来你家出事,太子也就袖手旁观。” 果然不是一般的棘手。 “替你父亲伸冤不可能,当朝大小官员都清楚,谁碰谁死。” 她硬是挤出一丝笑容,低低地说,“我一个小女儿家,也不懂朝堂之事,冤不冤都不清楚。” “如果你甘愿过平常的生活,我有一些薄田可以相送,”小侯爷腼腆地看着她,讪讪地说,“我去年成了亲。” 哎哟,他误会自己了。 就算他没有成亲,以自己目前的境况,也是高攀不起。 她垂目说,“我只求不依附他人能过平常人家的生活,早就不指望婚姻。” “你当年有很多选择,都能达成你的夙愿,但你偏偏看中了五王爷,死活要嫁他,相爷疼爱你,不择手段把你送进五王爷府,结果……” 啊,自己相中他的? 她一脸的疑惑,怎么怎么没有这一段的记忆? “你不记得?”小候爷看她的表情有异。 她缓缓地摇摇头,“我不小心掉进湖里淹得半死,还好被救了,偶尔冒出一小段一小段的记忆,今天在桥上我才想起你,想起那首诗。” “不记得也好,”小候爷抬头看看天,实在不早了,他提出陪她沿河走一走。 虽然她穿着小三子的行头,但是一头的青丝自然地垂拂,衬得一张小脸儿娇俏可人,水灵灵的眼睛半是忧愁半是欢喜,也更是惹人疼爱。 河街很是热闹,吃了两笼小包子,喝了一碗甜甜的豆浆。 她眯着眼睛回味豆浆的样子逗乐了他,“你变了。” “以前我什么样?” “矜持,”他想一想,摇了一下头,“不,对我们矜持,对五王爷就是铁了心的死缠烂打。” 一听死缠烂打,她猛然发现,相爷府的凌潇潇对五王爷,自己对莫一凡都是如此。 男人啊,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才金贵,太轻易到手的东西反而不值一提。 想到这,她的心一阵阵隐隐作痛。 甜蜜爱情不过是自己都是自己制造的假想,并非莫一凡的的感受,说不定还是他的负担。 自己学业辛苦,也相信他的事业艰辛。 一周见上两面,其余时间都是自己抽出一切零碎时间向他?叨自己的琐事,他更多的是嗯嗯嗯答复。 千篇一律的嗯嗯嗯,也让她倍感幸福。 过去的七年,或许莫一凡确实动过心。 凌家的财富足以满足他的一切癖好和虚荣心。 凌家,富可敌国的隐形富豪。 瞬间幡然醒悟,她还是忍不住一阵阵揪心地痛,垂下头,默默地舀着豆浆。 继母意外地出现在典礼会场,与莫一凡并肩看着自己坠楼,她不相信这些是巧合。 若是莫一凡与继母谋杀自己,那父亲的处境也堪忧。 可惜,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能回去,如何传递消息。 “我居然把他忘了。”她抬起头淡淡地笑一笑。 在回廊与五王爷并没有搭上话,只知他俊朗不凡,其它的都一无所知。 也许,这才是她投湖自尽的真正原因。 不顾一切嫁进王府,落成侍妾,苦等两年,知晓五王爷就是让凌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愚蠢,干脆一了百了。 吃完早点,沿着湖畔,微风轻拂,小候爷提起在相爷府的三年,有半年算得上朝夕相处。 半路加入的凌潇潇学业不亚于男弟子,儒士常拿她激发男学生的斗志。 她默默地听着从前的趣事,儒士教授的内容,一样一样地浮出脑海。 越来越清晰相爷府的贵女生活,哪一桩事让她对五王爷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或也是他长相俊美? 而这些,她都无法知晓。 不知不觉已到晌午,她怕饿坏了小三子和素梅,向小候爷道别。 小候爷从袖笼中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她,还说可以赠送薄田外宅。 她毫不愧疚地收了银票,对薄田宅子一说并不作回应。 她不是当外室的女人。 与小候爷告别,她重新将头发扎进帽子,买了卤干子、猪蹄子、整只大猪头,还有雪白的大馒头。 满满一背篓。 路偏人少。 四处瞅瞅无人时,她学着布谷鸟叫,素梅在窗口扔下绳子,先拉上背篓,再合力把她拉回房间。 素梅和小三子如饿狼转世,两只手撕扯着猪脸肉,就着雪白的大馒头,嘴里发出啧啧声,“好吃,真好吃,太好吃了。” 吃饱了,喝足了,藏好背篓。 昨晚,凌潇潇半夜出门,两人心中担忧也无睡意,此时倒床呼呼大睡。 咣当。 凌潇潇朦朦胧胧中听见门响,实在太困倦,也没在意。 有人踢了她的屁股,她还以为室友拎她起来修改论文,翻一个身嘟哝着说,“还没有睡醒,再睡一会。” “臭婊子,你居然敢去找段相爷,你是吃了豹子胆还是喝了恶龙血?” 这声音吓得她猛地一睁眼。 穷凶极恶的凌湘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更是气得鼻孔生烟,手提一根马鞭,鞭梢指着她的鼻子。 她躺在床上冷静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凌湘湘,心里盘算着,有朝一日自己翻身后,应该如何处置这个嚣张跋扈的小人。 拉到父亲墓上敲死祭祀还是流放蛮荒之地? “还敢瞪我,你看我不挖出你的眼珠子!”说着,一鞭子抽下来,素梅扑在她身上,挡了这一鞭子。 凌潇潇拨开素梅,站在凌湘湘面前,“家里的儒士教授物极必反,月盈则亏,否极泰来,你一样也没学会。” 凌湘湘双手叉腰,高耸的发髻不停地乱颤,“小命都保不住了,还给我说儒生,你学得好,怎么当不上主母,还落在杂物院子吃馊食。” “此一时,彼一时,有的人行运在前半生,后半生全是厄运。”她莞尔一笑。 “连稀饭也不要送,我偏要饿死她。”凌湘湘的鞭鞘指着素梅,“不识时务的狗东西,连你一起饿死。别以为段相爷有面子,段相爷算砣屎。” 凌潇潇瞠目结舌地看着凌湘湘带着昔日的心腹丫头婢女一起走出简陋的小院子。 门不再封,但门口站了两名恶汉。 这段相爷不知做了什么工作,非但没有讨来稀粥,还招来两名恶仆。 幸好,有一背篓,还能坚挺一段时间。 门口的恶汉嫌弃小院子简陋肮脏,从来不进来,自己以后翻窗出去也就不会引起恶汉的注意。 第10章 嫁妆(一) 虽有一背篓吃食,毕竟每日都有三人的消耗,且凌潇潇不知何时才能再出去,素梅和小三子不敢敞开肚儿吃,每次吃个半饱。 凌潇潇虽被父亲逼着成为精英,但从未短过衣食,对这些粗食糙菜丝毫提不起兴致。 可惜了自己琢磨多年的厨艺,有一个破旧的厨房,有现成的柴火,就是没有调料和食材。 闲下来,她翻出红红绿绿的衣裳,好像戏台上唱戏的,还有桌上一溜的胭脂口红,艳似鲜血,都是两年前的旧款,抹在脸上能把人吓个半死。 追了莫一凡七年,肉长上去了,审美情趣也跟着涨上去了。 如今,凭空得了一副好皮囊,她饶有兴致地精心拾掇自己。 柜子里有不被青睐的素白色绸缎,带着少少的哑光,估计凌湘湘看不上,也就没有如数搬走。 她取出绸缎,向来都只是动嘴,设计师按照她的要求行事。 素梅离自己的时代一千多年,怎么说也不明白。 实在沟通不了,她在纸上画着图样,比划着尺寸。 素梅懵懵懂懂点着头,却万分懊悔,上好的绸缎剪成乱七八糟,难道不心疼吗? 她??叨叨,素梅也嘟嘟囔囔。 经过一番裁剪,再根据她的指点,细心缝制出来的裙子确是她想要的样子。 此时代,多贵气的女人都穿着宽宽大大的裙子,层层叠叠的衣裳把身体包裹成一个圆滚滚的水桶。 她偏要试试修身的裙式,以前不敢穿,现在有了资本。 有了腰线,隔着绸缎都能看出诱人的胴体。 她穿着裙子在房间走了一圈,素梅捂住了眼睛,“羞死了,小姐,不能穿出去。” 她在身上比比划划,提出改进计划,不管素梅如何说,她坚决不浪费如此美妙的身材。 说不定哪天自己就魂回旧体,岂不是亏大了。 休与她提来日方长,经过一死一活,她深深体会,生死无间,没有想象那么遥远。 不露胸,不露腿,不露胳膊,谁能说出个三长两短? 她横了心要走自己的路,管它一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后,说不定三十二也就是自己的终点。 有了修身长裙,她制起了百褶裙,既然要宽,也是自己想要的宽,不是上下齐齐的水桶裙。 上半身凹凸有致,杨柳细腰,加上百折的裙摆,稍有一点风,就如同仙女飘了起来。 素梅勉强能够接受百折裙。 一身素,多少有些呆板。 前襟肩上绣了一枝兰花,后背腰上绣上一枝兰花,衬得她的脸儿胜过白雪。 衣裳有了,她更有兴致去沿街河畔走一走。 穿上百折裙,趁恶汉打盹,顺着绳子再度滑下去,直奔安庆王府。 门前仆役不敢怠慢,速速进去知会小侯爷。 小侯爷提着下摆急急走出王府,眼前一亮。 她朝小侯爷招招手,小侯爷如丧尸般跟着她走去沿街河畔。 一路上,小侯爷如初恋的莽撞小子,脸涨得通红,想看又不敢看,趁她不备时时偷看一眼。 她满心欢喜,男人果真是视觉动物,自己就没获得莫一凡的如此礼遇。 若不是还有吉凶未卜的父亲,她真的宁肯待在这儿,呆在这副躯体里。 她也清楚了,容颜决定了一个女人的幸福与运气。 迎风飘扬的幌子很是打眼。 她一边走一边欣赏店铺,走了一晌午,也就清楚街市的东西其实非常简单,物资并不发达,高档的饭铺并不多。 一直走到街市最高处,坐在桥沿往下看,青枝绿蔓掩着鳞次栉比的屋顶,点点鲜花点缀其中。 她怔住了。 这是自己居住的城市。这片地方正是自己就读的大学城,位居于城市的上方。 她提着裙裾兴奋地跑向礼堂门前的千年古树。 到了,到了。 一棵普通的树苗,青翠的枝叶,稚嫩的树干,她颤抖着手指,抚摸着古树,一时之间,凝噎无语。 背对树苗往前走了五十步,自己约摸就是坠在此地。 小侯爷疑惑地问她,“你怎么了?” 她的眼里泛着眼泪,莞尔一笑,“我希望它成为千年古树,希望……” 她还希望能回去,抚摸古树千年的树皮,提醒父亲看清继母,可是她不敢说,怕吓坏了小侯爷。 小侯爷不解其意,无话找话说,“再过五天就是五王爷二十大寿,贺完寿晚上有戏。” “戏?” “五王爷下了帖子,让父亲代一出戏,我点了你最喜欢的《潇湘梦》。” 此等光景,怎是一个被囚禁在仓储杂物院的侧妃能去的,“我怕我去不了。” 毕竟,门口还有两恶汉,已经限制了自己的自由。 小侯爷苦笑一下,“也是,我也担心你去不了,戏台离你住的地方不太远,应该能听见戏子唱戏。” “还有谁?” “五王爷如日中天,声势超过了太子府,很多人都会去巴结。” “段相爷会去吗?” “会的。” 都说官场派系斗争复杂,尤其成年得势的皇子也有七人,各有各的门人和幕僚,不知小侯爷哪派。 不过,凌湘湘说段相爷就是一坨屎,不管说给哪一派都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 一想到,她觉得不虚此行,装作郁郁寡欢地抱怨,段相爷帮了倒忙,本来还有一碗稀粥度日,凌湘湘不给“屎”的脸面,连一碗清水粥也没了。 小侯爷果然沉了脸。 她慢慢走下石阶梯,小侯爷伸手想扶她一把。 她微微侧过身,喜欢和小侯爷一起散步,聊聊旧事,但并不想与他过分亲昵。 自己对有妇之夫全无兴趣。 再好的男人,也不能使自己甘心当侍妾。 在街上购买食物,小侯爷给她银票,她摇摇头,自己不是妓女,与男人相处并非为了钱。 小侯爷替她买了不少布料与食物,还用自家马车送到她的院子背后。 眼看就要分手,他拉住她的衣袖角说,“有机会就来找我,我已经告诉门前的仆役,只要你来了,不管何时都必须告诉我。” 她点点头,学着布谷鸟叫了几声。 素梅出现在窗口,扔下绳索,这次物资比较多,拉了背篓还拉了布料。 小侯爷吓得满头大汗,看着她攥着绳子爬进窗户。 她站在窗户前向小侯爷挥手再见,小侯爷露出无比滑稽的笑容,不停地抹着额头的巨汗,与车夫启程离去。 第11章 嫁妆(二) 寿宴有戏。 不仅仅王爷府有戏,自己也有戏。 她闷在房间想得脑瓜子疼,事情已到这一步,只有孤注一掷。 既然段相爷不肯出面,反帮自己招来灾祸,还不如来两招狠的,逼迫相干的不相干的都得出来走个秀。 五王爷的二十大寿,算起来比自己整整大了三岁,老男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掐指一算,自己二十二岁大学毕业。 三年研究生,七年博士生,如今恰好三十二岁。 比五王爷还大十二岁,但这副躯体正是妙龄十七。 嗳,她有点摸不清,自己到底算是相爷府的贵女,还是凌家的富二代。 一会儿心境是相爷女,一会是富家女,已是纠缠不清,不分彼此。 承受一个人已很累,还要承受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她看着铜镜中的容颜,说真的,此时,地上开一个洞,给她返回重症监护室,她还真舍不得。 多美好的人儿,借她的躯体活个百把年都不嫌多。 她贪恋这具美妙的胴体和如仙的容颜。 素梅知道她要去参加五王爷的寿宴,整个陋室没一样拿得出手的贺礼。 贺寿是假,讨嫁妆是真,她才不介意自己是否空手,但要穿得漂漂亮亮才是真。 素梅用热水壶烫熨着似仙的裙子,每一条褶子都笔挺似刀。 夜幕降临。 这里没有灯红酒绿,夜了就是夜了,店铺都早早关门睡觉觉。 已能听见戏台方的嬉笑声,门口的两个恶汉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去看热闹,又不敢拂了主母的规矩。 她看着小小的狗洞,苦闷如何钻出去。 小三子还在安慰她能屈能伸,不是自己不能屈,是自己的肉肉不许可。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猛然想起,自己已不是从前的胖子凌潇潇,欢天喜地地钻进狗洞,顺顺利利地爬出去,摘掉头上身上的枯叶子,用扇子挡住脸走去戏台。 妈呀,这戏台比学校的礼堂还壮观,拉上扎成花的红绸缎,一片喜气洋洋。 戏台下整齐地摆着三十余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干果与零食。 除了五王爷的家眷,都是当朝的达官贵人。 凌湘湘一眼看见了素白裙款款而来的凌潇潇,吓得花容失色, 微风吹起了潇潇的披风,素白修身长裙裹着玲珑的胴体,在披风下若隐若现。 这些男人们从出生到现在,还未见过修身裙裾与一个凹凸有致的女人的魅力,顿时傻了眼。 她施施然穿过人群,直奔五王爷座后的段相爷。 五王爷的二十岁生日寿宴并不想铺张扬厉。 奈何,六王爷请了戏班,七王爷请了杂耍,一些摇摆不定的大臣借故来听戏。 他正小声地警告六王爷千万不能张扬,以免惹急了太子,拿捏不住王弟们,会拿捏家人。 六王爷的眼直了,他顺着六王爷的视线看去。 远远,一位淡雅长裙的女子微微提着裙摆,青丝长发束紧上半部,飘逸在背后。 女人越来越近,近得已经看得清面容,眉似弯月,灵动的大眼睛,鼻翼小巧高挺,两边嘴角微微上翘。 不知哪家女眷,生得如此娇美惹人怜爱,五王爷的心刹那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凌湘湘怔怔地坐在椅子里,眼看女眷近身,居然未起身打招呼,看来,这位女眷白日里并非来吃酒。 身后一直嗑瓜子的段相爷颤抖着说,“王爷,五王爷,凌……” 段相爷还未说完,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段相爷跟前,优雅地行了一礼。 她还未张嘴,凌湘湘已冲到跟前,拦住她低声喝斥,“退下,有话,戏后再说。” “此时不说,我就没命说话了,”她拨开凌湘湘的手,落落大方地说,全然不似从前畏畏缩缩的凌潇潇。 那个无力反抗,只知哭哭啼啼的凌潇潇已经死了。 高大威猛的五王爷站起身,挡住了背后的段相爷,一对熠熠生辉的眸子逼视着她。 真是好看,可惜是一枚渣男。 莫一凡说不定也是渣男。 自己命运多舛,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见渣男。 不同的是,从前被渣男迷了心窍,此时此刻,她幡然醒悟,自己不渣他已不错,再有渣男想靠近自己,实属痴心妄想。 她莞尔一笑,对着五王爷轻轻施了一礼,“贺喜五王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声音,她简直不敢相信由自己嘴中所出,轻轻柔柔,如百灵鸟鸣啭。 “坐去旁边看戏,不要打扰贵客,家事容后再议。”五王爷不怒而威,但也没有训斥她。 她将散在胸前的青丝慢慢撩到身后,五王爷随着她的手移动着自己的视线。 她暗暗地想,女人生得美就是有用,若是胖凌潇潇来闹他的寿宴,说不定他马上就把我问斩了,心中美丽话也就说得动听,“我把话说完就走,戏也就不看了。” “你想说的话,我知道,戏完后,我给你答复。”渣男也怕丢人。 “我在回廊请求五王爷格外开恩,五王爷视若无睹,不理不睬就走了,现在骗我看戏,若戏完了,五王爷食言,我找谁哭去?”她不惊不乍地回应了五王爷。 四目对视。 她微微偏着头,看着五王爷深邃的眼睛。 五王爷一时怔在原处,估摸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忤逆他,又如此明目张胆地蛊惑了他。 她偏偏头看着背后的段相爷,“段相爷是我父亲的旧相识,父亲已故两年,未获罪而病逝,凌家庶子庶女都未获罪,我嫡女更不可能是罪人。” “不说往事,不说往事,”段相爷吓得顿时渗出一头巨汗。 “不说清楚,我和五王爷的过往旧事就没办法扯清楚。”大臣们怕凌家旧事,她不怕,她都是死一回的人了。 段相爷伸出两手,“打住,你有什么要求,你说。” 终于有机会切入正题,她瞥一眼五王爷,“王爷嫌弃我,我也甘愿离府,只求能还一部分嫁妆。不求如数,但求寡淡生活有着落。” 全场愕然。 五王爷的身旁还有两位翩翩贵公子,想必就是与五王爷交好的六王爷和七王爷。 她恍恍惚惚瞟了一眼,此时正事关重大,不是欣赏帅哥的好时候。 后排的均是朝中要臣,之前五王爷夫妇不给自己颜面,现在五王爷府恐怕颜面尽失。 明日大臣们私下议论的必定是五王爷霸占嫁妆,强行逼迫凌家嫡女离府。 她瞟一眼段相爷旁边的官员,藏青色绸缎,面容与凌嫂嫂有些相似,想必就是凌嫂嫂的家父。 凌家父亲正一目不眨地看着她,她嘴一张就来,“我不是想难为段相爷,也去求过本家嫂嫂,奈何本家哥哥宠妾灭妻,嫂嫂连自个儿子的排场都赶不上妾生子,盘算来盘算去,只能来求段相爷作中,替我与五王爷当个和人。” 段相爷抹着额头的汗,支支吾吾不知说何才好。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竹筒子倒豆子一干二净,“段相爷好意施舍食物,但是主母执意饿死我主仆三人,我也就求离府保全性命,相爷在五王爷府且如一坨屎,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连屎也不如。”说到伤心处,潸然泪下。 “大胆,放肆!”五王爷脸上终是挂不住了,低喝一声,一挥手,两名侍卫马上走过来。 不远处的小侯爷紧张地看着她。 她微微侧目,瞟一眼明家父亲,愤怒已呈现脸上,垂目继续扮着可怜,“凌家庶子一门旁大,庶女抢嫡女的嫁妆,成亲两年,五王爷不曾识得我,我也不曾见过五王爷,不敢求还嫁妆,还不如打发一点小钱,给我一条生路。” “明日就清点你的嫁妆,只要你愿意,平平安安地送你离府。”五王爷的脸早已挂不住了。 凌湘湘脸涨得通红,苦丧着脸儿说,“王爷,嫁妆是我的,她品行不端,父母亲都没给她置办嫁妆。” 王爷想息事宁人,估摸事后至多给她一星半点。 哪知不知好歹的凌湘湘生怕亏自己吃亏,着急忙慌地辩解。 第12章 明玉(一) 本打算偃旗息鼓的凌潇潇才不惯她这个包子,正好看见凌湘湘挂在腰间的一块明玉。 男人才挂玉,她挂着玉,这块玉一定不同寻常。 脑子里瞬间晃出些许画面,她指着玉说,“还说没有侵占我的财产,你说得出腰中玉的来历么?” 凌湘湘摸一下腰间玉,眼里闪过一道惊慌,恰巧被死死盯着她的凌潇潇捕捉住,“既然说不出,还敢挂在腰间。” “你,你,你真是张狂,随意拿我的私人物件说事。”凌湘湘气急败坏,已经脸红脖子粗。 “这是我的,”凌潇潇朝她伸出手,“你应该物归原主。” “张嘴就胡说,怪不得爹娘说你就是一块烂木头。”凌湘湘咬牙切齿地骂道。 “爹娘都是文化人,想骂我也是说朽木不可雕,不会骂我烂木头。”凌潇潇忍俊不禁,抬起小手遮住嘴。 “这块玉保我平安喜乐。你想夺我福气,你自己不积福积德,抢也抢不去。” “这是有人送我的。”这块玉,再次把她的思绪拖回相爷嫡女的往事中。 “什么人?”凌湘湘冷笑一声,“莫不是你在边境和下三滥的士兵勾勾搭搭?” 她摆摆手,“你休要口出恶言,边境的士兵是为国捐躯,你骂他们下三滥,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 “难怪父亲不疼你,说你摆不上台面,母亲待薄你,所以,不给你嫁妆。” 恶人先告状。 凌潇潇瞪着凌湘湘,若真当众说出往事,恐怕自己的清白声誉就此毁了。 她瞟一眼凌湘湘身旁的心腹婢女梅红。 这两年,她早已把自己的过往旧事全抖露给了凌湘湘,凌湘湘也拿准自己不敢提。 但她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自己并非相爷府的凌潇潇,此时自己的声誉早就毁在五王爷手中,并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自己。 就是离府,也不期望嫁个思想守旧的男人来折磨自己。 “那今晚先不看戏,先听我把过去的旧事捋一捋。”她一语惊了四座。 “大胆,你不要脸,凌家还要脸面。”凌湘湘摘下明玉,扔进她的手心,“拿着,你稀罕,就送给你,不要在这儿信口雌黄,扰了王爷的雅兴。” 凌潇潇握着冰凉的明玉,成色不错,应值不少钱,正准备离去。 戏锣已响,她在女眷的闲座坐下。 女眷马上起身挤去另一张台,她落个宽敞,旁若无人地嗑着长细条的瓜子。 这年头,只有白炒瓜子。 寡淡无味。 再看台上的一应小食,咸干花生,卤干子,新鲜水果,捡一个黄灿灿的小果子。 一口险些酸得她掉牙,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停地摆着头,“妈呀,好酸。” 武生在台上连连后翻,她拍着手掌大声叫好。 我的老天,好俊的武生,字正腔圆,还有真功夫,若去自己的时代,肯定是当红的大明星。 自己从小被逼着练芭蕾,压得大肥腿生疼,整副身躯压着苦闷的大脚指。 若自己有相爷贵女的身材,说不定早已成了名噪一时芭蕾女明星,用不着苦哈哈地读博士。 况且自己练来练去,都是一只硕大的大肥鹅,可母亲在世时总说女大十八变。 时代变了,再也不是母亲的年代,每日沉溺在作业海洋中,难得喘一口气,从高中起,她就再也瘦不下来。 一有压力就想吃。 按理说,富家子弟重在培养思维与用人,技术含量的事全交给寻常百姓的学霸子弟。 但她不行,她是凌家帝国的唯一继承人。 在爸爸眼里,她不是闺女是儿子。 所以,莫一凡天生就不块做生意料,喜欢败钱的情调之物,凌家父亲喜欢这个女婿,相当于凌家的媳妇,打造家庭气氛,安心相妻教子。 男女错调。 幸亏,莫一凡用了整整七年,一点一点调回自己的小女儿心思和审美情趣,否则自己还是那个粗糙的凌家少公子。 少公子,多粗俗的绰号。 女眷们捂着嘴小声地取笑她,她看了一眼。 据素梅所说,五王爷除了自己这个被打入柴火院子的侧妃,还有青梅竹马的慕容菲菲,清高孤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仰着高高的头,非这人莫属。 太子的姨表妹,面容清秀,蛮横嚣张,定是左边的一位,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她的狼立鸡群。 叫舒清清的是吏部侍郎的侄女,一看就是心机女。 还有惹不起的张娴芝,安国公的庶女,一身武艺,性格暴躁,说动手就动手。 得离她远一点儿,自己那点防身用的跆拳道估计派不上大用场。 她也暗自偷笑,自己的日子不好过,凌湘湘也光鲜不到哪。 相爷府的庶女,仗着五王爷的独宠,这四位侧妃定是明服暗不服,估计后院也是一片汪洋火海。 此时,她才真心体会为人父母的不易,打小除了数理化,还有琴棋书画,拳击柔道师傅也定时授课,恨不得自己文武双全。 起早贪黑,别人睡觉她还在背单词,浑身的肌肉酸疼。 以前暗暗哭泣,嫌父亲对自己苛刻,现在有些庆幸。 以前吃的苦,估计以后都派得上用场。 “你就像个唱戏的,不如上去来一段,”慕容菲菲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一把瓜子皮扔在她身上。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优雅地弹着身上的瓜子皮,“可以吗?我还真的可以,后翻的本事不及武生,混个掌声还没问题。” 另外三侧妃捂住嘴吃吃地笑了。 慕容菲菲瞠目结舌地看着伶牙俐齿的凌潇潇,气得语无伦次,“摆不上台面的玩意儿,真是丢人丢到家。” 锣鼓齐声,大戏开演,小侯爷特地为自己点的潇湘缘。 听着听着,凌潇潇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挂了满脸,顾不上用手绢擦拭,抬腿就走。 走出戏台院子,进了六曲幽径。 小侯爷急急追了上来,半点惊惶半点愧疚,“你以前最爱听潇湘缘,很圆满的大结局,没想到,你还哭了。” “圆满个鬼,一下娶两姐妹还圆满。”她气不打一处来。 小侯爷好是无辜,咧嘴笑一笑,无奈地说,“好的姐妹也好相处,你让我,我让你。” “少来那一套,男人就想齐人之福,就不想想女的多凄凉,要我,宁死也不准另娶。”她高高的昂起头,抹一把眼泪,“再说了,谁配和我抢男人?打不死她!” “给我拿下,”凌湘湘带着两名侍卫追了过来。 第13章 明玉(二) 小侯爷惊惶失措地拦住凌湘湘,“婶娘,婶娘,我,我是去找漱手的地方,恰好遇见她,不是有约。” 凌湘湘的眉眼一扬,露出妩媚的笑容,“小侯爷,这是五王爷家的家事,还请小侯爷避让一下,不要伤到你。” 凌潇潇看着虎视眈眈的两名侍卫,往后退后两步。 气势汹汹的凌湘湘换了一副端庄贤淑的面容,用兰花指指住她,“去,把她给我绑了,今晚就浸猪笼。” 侍卫追过来,她双手提着百折裙,露出膝盖以下的部位,大喝一声,“站住,你再往前一步,不要怪我无礼。” 两名侍卫丝毫不把小小女子放在眼里。 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侍卫刚近身,一个前踢,将走在前面的侍卫踹进湖里。 她恶恶地盯着另一个侍卫,想着前踢不能再用,他已经有所防备,用回旋踢攻击他的脸部更有效,“我都说了,让你站住,你想去喂鱼,老子也成全你。” 说完“老子”,她也愣了,这年代的人不知时不时兴说这个词,估计侍卫也没听懂。 再说,经凌潇潇一闹腾,五王爷心中无戏眼中无戏, 锣鼓敲得热闹,满耳都是凌潇潇半是柔美半是不羁的声音,这一把声音,有一些熟悉,可他不敢断定。 尤其,凌潇潇提及明玉是她的,更是让他内心万马奔腾,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不平。 此事不宜再提。 他暗暗按捺住自己,眼角的余光一直打量着看戏的凌潇潇,突然捂脸含泪离开了戏台,小侯爷也匆匆离开。 不一会,凌湘湘也带着家丁离开。 他装作去洗漱,跟着到了六曲幽径,正巧看见这一幕,厉声喝斥,“胡闹!” 五王爷及时出现替众人都解了围,星目眸齿,眼神说不出的迷人,冷傲中杂夹着自重。 她暗叹一声,怪不得渣男所向披靡,因为渣男天生就有资本。 侍卫缩头躲在凌湘湘背后,小侯爷结结巴巴向五王爷复述一遍。 论辈份,小侯爷叫五王爷五皇叔。 五王爷背着手冲凌潇潇喝一声,“还不回去待着?要我拿家法治你才称心如意?” 她见坡下驴,提着裙裾一溜烟跑回院子,这祸闯得真不小。 她见坡下驴,提着裙裾一溜烟跑回院子,这祸闯得真不小。 素梅点上烛,她从怀里掏出明玉,往事一点一点地汆出脑海。 三年前,凌相的故居,自己年方十四,全家都在忙着收拾行李,准备举家迁往京都相爷府。 仆人们都好是开心,唯独母亲一贯的清冷表情,仿佛与她不相干。 管家爷暗暗叹息,相爷外出就任,抛下母亲不闻不问。 母亲硬是从美貌的年轻少妇熬成了年老色衰的黄脸婆。 大雪过后,整片土地银装素裹,树枝也冻上了冰花,宅院里忙得热火朝天。 快过年了,婢女厨娘们准备着年货带着上路。 凌潇潇和丫头素梅戴着遮脸帽偷偷打开后门,一溜烟跑出门外。 树丛中有人轻轻呼唤,“小姐,小姐,我是梅红。” 凌潇潇躲在树后,听到梅红的声音,露出半个头,向梅红招招手。 探路的梅红跑过来,潇潇说,“你回房里关上门待着,有人来找我,就替我遮掩一下,山里那枝老梅居然开了花,我去摘上几枝,插瓶里。” 梅红急得直跺脚,“小姐,夫人要是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我去我的,打你干甚,要是夫人发现了,我一定站出来认罪,不拖累你,你快回去才是,万一你给我露馅了,我才要打你的腿。”说着,潇潇拉着素梅往山上跑去。 “我们都要去京城了,带不了梅花。”梅红急得直跺脚。 这一带都是凌相爷的祖产,毗邻的群山连绵不绝。 凌潇潇在山路上撒野,雪越下越大。 远离让人窒息的母亲,呼吸田野里的新鲜空气。 山道上人烟稀少,约摸爬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到了山腰。 一株不起眼的老梅生在山腰上,据说是凌家祖父的心爱之物,那时凌家还居住在山里。 她常来这一片林子,以祭祀祖先为名。 每一棵树,每一棵草,每一枚墓碑,她都如数家珍。 走到老梅树下,地上躺着一个浑身鲜血的男人,地下拖着长长的血迹印。 身负重伤,还能从荆棘丛里爬过来,求生欲望不是一般的强烈。 素梅尖叫着抱着她,她强行镇定,两腿发软,双手发抖,直后悔来这半山腰。 许久,她战战兢兢走到血人跟前,伸出哆哆嗦嗦的食指放到他的鼻下。 还有气息。 只是肩头中了箭,还不浅,箭断,箭头仍在肩上,胸前也有横七竖八的刀伤。 血浸满了衣襟,整个人糊在血中里,伤势非同一般的重。 要是寻常人,可能早就血尽人亡,他居然还能爬到此处。 泥灰与血液混合一起沾在脸上,结成肮脏的血痂,丑陋不堪。 她使劲拍打着他的脸,猛掐他的人中,他的眼皮一动。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学着村里兽医抢救羊羔子的办法,对准他的嘴吹气。 素梅急得拉她的后衣领,“小姐,你和他亲嘴,你想死。” “他的气不够,不吹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传出去,你的名声就没了。”素梅急得掐她的脖子。 她疼得嗷嗷叫,“吹一下也是吹,吹两下也是吹,你再掐我,我打死你。” 她一头栽下去,鼓足气往男人嘴里灌。 他悠悠睁开眼睛,潇潇满嘴沾了他的血,腥得直吐口水,问他,“你……你……还好?我回去找人来救……救你。”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痛得另一只手捂住胸脯,咳嗽两声,声音极其微弱,“姑娘,我……被仇家追杀,你要是……去叫人,会惊动寻找我的仇家,我肯定……没有命。” 潇潇急得四处张望,“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附近不远处有一隐蔽的山洞,可挡风雪,不熟路的人绝找不到那么隐蔽的地方。 听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破烂的衣裳看起来质地也不错,应是有钱的富商。 嗳,这里离边疆不到一百里,近几年战乱连连,道上匪徒备增,凌家家眷都无法入京。 幸亏五王爷驻兵半年,始渐安生。 “素梅,快,我扶他进山洞,你赶紧把这些印迹抹干净,”她当机立断,可是她无论如何使劲,也扶不起他,只能叫回素梅,“素梅,先扶他了,等会再来。” 两人连拖带拉,硬是把五大三粗的重伤男人拖进山洞。 一路上素梅不停地抱怨,“这是遭了什么匪,能伤成这样子。” 好不容易把他弄进山洞,她累得喘大气,“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去处理印迹,要是被人发现,我就白忙乎了。” 他微弱地说,“还要一瓶酒,一把匕首。” “伤成这样,还掂记酒,真的不应该救你这种酒鬼。”素梅忍不住跳脚骂道。 “别吵,他肯定用酒消毒,用匕首取箭头,你按他吩咐就是,”她看他的伤处已经有糜烂的迹象,恐怕受伤已有些时日,转过头来,对他说,“先说了,要拔箭头,可别指望我,我不行的。” “你只管拿来。”他硬撑着说。 “快,快去,只怕他晕了,真要我来拔箭头,我就死给你看。”她吩咐素梅赶紧回府,估计他也没有进食,“还要拿一些软和的食物,热水,最好有热水。” 第14章 明玉(三) 素梅回府,她跑回老梅树下,从树上扳下枝条,沿着荆棘扫着痕迹。 直到全部消失,裙子被勾坏了,露出线头。 担心洞中人的安危,小跑回山洞,素梅还没到。 他想撑起身,却无力。 潇潇扶他背靠岩石,他闭目歇息许久。 睁眼望她,幸好她的草帽有纱,纱挡住了脸。 被陌生男人看了脸,严苛的母亲会打得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想到自己胆大包天,居然给他对嘴吹气,母亲会活活气死。 当时情况险急,顾不上许多,如今想起来,一阵阵后怕,满脑子都是如何遮掩此事。 素梅摸进来,把东西胡乱摆在地上,急急地说,“大事不好了,夫人知道你不在房内,派人四处搜刮你,说要罚你跪祠堂。” “先喂他喝口水,”跪就跪,有什么了不起,动不动就罚她,她早就麻木了。 取出水罐,水还温热,喂他喝了少许水,吃了几口肉,问起了酒和匕首。 潇潇递给他,帮他撕开肩上的衣裳,他将酒往伤口上一倒,一只手扯住箭头一拉,硬把箭头拉出来,再用匕首剜掉四边的肉。 她吓得浑身颤抖,双手捂住脸,还紧紧闭着眼睛。 “帮忙,包扎一下。”他的声音更微弱。 她战战栗栗睁开眼睛,用布片缠住受伤的肩,他已痛得满额大汗,胸膛一起一伏。 肌肉真结实,她觉得他不是商人,应是边疆的士兵,只是不知是敌军还是我军。 她有些迟疑,若是自己不顾一切救了敌军,岂不是助纣为虐? 她下意识停了手,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吓得她一声尖叫。 他喘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不是想吓你,我有箭伤,还好没毒,死不可怕,怕的是敌军未退。” 她松了一口气,满眼钦佩,“原来你真的是军中将士,边境有你等,国家有望了。” “敢问姑娘贵姓何名?” “我家小姐的名号怎能告诉你这个莽汉,我家家规森严,小姐平素不敢出门,你没看她都戴着遮脸的帽子,你千万不要四处乱寻,到时候,我家夫人知道了,要浸她猪笼,哭死你。”素梅牙尖嘴利,骂个不停。 潇潇拉着素梅,“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素梅指着她一身血迹,“你这样,怎能回去?夫人不是罚你跪三天,会打你三天三夜。” 她看看自己全身污迹,又是灰又是尘,还沾了不少血垢子,怎么拍都拍不干净,跌坐在岩石上,“嗳,不行,被娘看到,肯定会打我,我忍不住就招了,他就暴露了” “这可怎么办?”素梅也没有办法。 “你先回去,夜半时,我再回去,横竖都是打,早回是打,晚回也是打,趁夫人睡了,我偷偷摸回去,换一身干净衣裳,给她打。”素梅一听,除此之外,也没有法子,只得先回。 素梅还带了些许伤药,替他胸膛上的伤口一一敷上。 扳下一块干冷的馒头,塞一丁点在他嘴里,他一咬牵扯到胸脯,疼得捂住胸。 她将馒头捏碎为末,用手指撕下肉骨头的肉,一丁点一丁点地塞进他的嘴里,喂一口食物,喂一口水。 寒湿的山洞,他伤势严重,手脚冰凉,嘴唇也冰得碜人。 她脱下夹袄外的棉背心,掖在他身上,用双手不停地揉搓着他的手掌,满手指都是硬硬的茧子。 兵士确不容易。 她很庆幸自己力量薄弱,不能为国出力,但救了一个能为国家捐躯的将士。 素梅还算聪明,回到府,府中仆人正在到处找小姐。 素梅也假装寻找,找准时机告诉小三子,偷偷带了小姐的干净衣物去山洞。 小三子赶到时,天色已暗,他在洞口叫着,“小姐,小姐。” “我在这儿。”潇潇听得小三子的声音,“小三子,你去寻些干草来,这里太冻了,怕他熬不过晚上。” 不一会小三子抱来一堆干草,铺在地上,合伙将他挪到干草上,脱了小三子的棉袄盖在他的腿上。 约定小三子先回支走仆人,守住后门,她随后就到。 小三子担心地问,“你一个人走山路,怕不怕?” “怕也没有办法,”潇潇不敢说不怕,“你要守住门,我敲门你不应,我才会被吓死。” “知道了,我就在门边等着,我保证不睡着。”小三子边说边走,“我赶紧回去,万一夫人想到我了,事情就真的大了。” 小三子匆匆走出山洞,潇潇摸到石头后将衣裳换了,把脏衣裳搭在他的身上,用手在鼻孔处探一探,“你千万挺住,你要是死了,我也就被吓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幽幽问了一句。 “问陌生女子名字,轻浮。”她并不答。 “你母亲很厉害?” “不一般的厉害,罚站罚跪罚背书罚饿肚子。”她坐在他的对面,嗳,难道当家主母就要板着脸过日子吗? 她从来没看母亲笑过,其实母亲眉目清秀,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罚什么书?”他还有心情问这些琐事。 她不高兴地说,“女诫,我糊弄她,就会背前两段,”说完,她得意地笑了。 薄薄的月光照进洞里,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对着一个陌生男人抱怨,好不成体统。 “你这样也不是办法,要怎样,才能送你回军营?要不,你写一封信,我托人送去军营。” “不,不行,军营里出了叛敌者,我不能冒这个险,万一叛乱者找到我,我就是个死。”重伤在身,丝毫不影响他的决断力。 她很好奇,血痂垢泥之后的面孔。 “按你这样养伤,不知养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挺过去,我家的药,只是寻常人家铁打损伤的药,治不了大病。”潇潇并不懂药,相爷府中的药,根本不寻常。 他好像有些不相信,探听一下,“你怎有这种药?” “这里离战场不算太远,军队里的医师路过村里,留了一些。”潇潇并不知这是相爷府的私藏,还以为是医师留下的剩货。 “我熬个三五日,等能够行动的时候就走,这几日,劳烦小姐送一些药物和食物。” “我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明日夫人一早醒来,我就会被禁足,严加看管,我家的婢女小厮恐怕也跟着我受难,你得靠你自己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玉还沾染着血迹,识货的她一眼即知玉颇为值钱,连连摆手。 救人不图回报。 “拿着,我叫艾五,如果你有难,拿着这块玉到五王爷的军队找侍卫艾五。” 原来是五王爷的侍卫。 第15章 明玉(四) 她心中更是多了一份崇敬,边境外敌强悍,太子忌惮五王爷声名,硬是把五王爷扣在京都当文臣。 边境乱了整整五年,民不聊生,盗贼丛生,凌主母后悔未带家眷投奔相爷。 半年前,五王爷获准举兵边境,听说已打至敌人都城外,很快就将大获全胜。 凌家村传播五王爷如天神降临,长相不凡,武功盖世,千里之外运筹帷幄。 尤其母亲和哥哥总唠叨五王爷是国之栋梁。 母亲是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聪慧识大体,哥哥正意气风发,眼里容不下俗人。 既然母亲和哥哥都齐口称赞,定是没错。 “五王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小女儿的心早就暗生倾慕。 他咧嘴笑一笑,“我也说不清,你想认识他,带上玉来找我,我替你引见,五王爷知道你救了我,定会重重答谢你。” “我才不要答谢,你也不要告诉五王爷,万一惊动了我母亲,我都不知道如何收场,”幸好,如今局势已稳,凌家不日即将回京与父亲团聚。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筒似的东西,有一处引绳,细心地教她使。 让她出去后引燃信号弹,自然有人来接应。 潇潇接过竹筒,紧紧攥在手中。 他握住她的手,她急急拽回自己的手,愤怒地骂他,“浪荡子,我救你,你还轻薄我。” 他轻轻笑了一下,“敢问小姐芳名,以后我必厚报。” “救人不用报,你不用找我,要是我母亲知道我与陌生男人来往,我就活不成了。记住,不准来找人,你就来了,也找不到我。” 她走到洞口,再次回头叮嘱,“千万记得,不可以来坏我名声。” 快到凌家,她按照指导拉了信号弹,看着三颗碗大的红光冲上天空,吓得直往家里跑。 小三子果然守住后门,她赶紧回房间更衣洗脸净手。 很快,战马狂嘶,整个村被数不清的战马包围了。 凌家村是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地杰人灵,是周边最富裕的村落,不乏富商与官宦之家。 胆大的人爬在自家院墙上偷看,至少来了百十名全副武装的兵士,把偌大的凌家村搅得天翻地覆。 又有嘭嘭嘭三颗信号弹升上天空,兵士们策马去了山洞方向。 她也趴在院墙上,一队队彪悍的人马飞驰而过。 五王爷的部队果然神勇,人人背着大刀,马术甚是了得。 整整闹腾了一个时辰,军队才撤出了村子。 想不到,五王爷的侍卫都如此威风,想必,五王爷更如天神下凡。 她思忖着自己一旦回到京都,五王爷也打了胜仗班师回京,真的可以借助艾五之力偷偷瞥一眼大名鼎鼎的五王爷。 翌日,小三子寻机去山腰山洞里看过,果然艾五已走。 经过昨夜的闹腾,母亲决定提早出发,也就来不及处罚她。 往事不堪回首,没想到,回到京都,母亲比以往看管得更严。 她根本不可能再像村姑一样到处乱跑,只能乖乖地跟着哥哥读私塾。 五王爷的军队班师回朝,皇上大赦天下。 一晃已是十五岁,父亲为她谋夫家,而她认定非五王爷不嫁。 十八岁的五王爷正妃病逝,一直未娶。 相爷知道五王爷与王妃非同寻常的恩爱,且爱慕五王爷的官家女子多如牛毛。 安国公的小女儿就非五王爷不嫁,硬生生把自己耽搁成老姑娘,此次,已向皇上请恩旨赐婚。 父亲还是捱不过固执的爱女,费尽心思替她谋了这一门婚事。 许是报复相爷的一手遮天,在娶段相爷嫡女前,连娶三门侧妃,更是要求同娶相爷两女。 而这些,她都忍了。 她相信,骁勇善战的五王爷有血刚之气,难忍父亲的手段,自己以后伏低做小,定能赢回五王爷的心。 她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明玉,若是艾五知道他的救命恩人落到此种地步,有何感想? 区区一个侍卫也帮不上什么大忙,算了,不扰他清净。 素梅替她烧了热水,她泡在陈旧的大木桶中,让素梅去睡了。 戏台方的热闹渐已散去。 她半躺在热气中,闭上眼睛,任由热水包裹着青春嫩滑的皮肤 再也不是肥腻腻的凌潇潇,就算此时追求莫一凡,也再没有人敢嘲笑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相当挚爱这副胴体,一扫过去十几年的委屈。 什么杜晓晓,张晓晓,李晓晓,全然不是自己的对手,就算去参赛环球小姐,以自己的容颜和姿色,夺魁也是易如反掌。 得意了一下,考虑目前困境。 明天五王爷必定会清算自己,是福是祸在此一举。 以五王爷强硬的个性,若真想自己死,根本就不会在意朝堂之人的闲言碎语。 艾五是一个契机,毕竟是他的侍卫,感谢凌湘湘,使自己记起这一段往事。 想想,相爷贵女真是愚不可及,居然不知向艾五求助。 窗外有一点动静,好像窗纸外有人,她叫一声,“谁?” 影子马上消失了。 凭肉眼可判断,此人身材高大,身手不凡。 她吃了一惊,快速裹上披风,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走到门外。 清冷冷的风,皎洁的月光铺在地上,空庭冷落,落叶在地上打着卷。 “是人是鬼出来打个照面,用不着躲躲藏藏。” 仍旧无人应答。 难道是小侯爷? 不可能,小侯爷斯斯文文,也不可能莽撞来到自己的院子。更不可能偷看自己泡澡。 破院子不大,走了一圈,在墙脚下找到深陷泥土的半只脚印。 果然功夫了得,应是一脚点在院墙上,瞬即出了院墙。 还不待她出院子查看,凌湘湘带着婢女小厮冲进院子,举起鞭子朝她一顿胡抽。 她一手捂住披风,一手护脸,顾头顾不了尾,顾尾就顾不了头,好是狼狈。 梅红冲进房间取出那块明玉,“小姐,找到了。” 凌湘湘将明玉揣进袖笼,冷冷地说,“不要脸的狗东西,和我争,你以为五王爷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好女不吃眼前亏,眼前驳她的嘴,也无人看笑话,还是少遭皮肉之苦。 疼没有关系,损毁这一张脸就完了,以后的生活也就失去了乐趣。 第16章 宅子(一) 戏终人散。 王爷静静地坐在书房,脑袋仍旧一片混乱,凌湘湘前来催促他回房歇息。 看着眼前美目流盼的凌湘湘,他想的却是她的家姐凌潇潇,明玉与她到底有何关系? 五王爷要吹烛歇息,凌湘湘娇羞地捂住他的嘴,“王爷,陪我说一会话儿。” 若是从前,他无所不依,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想尽办法摘一颗下来。 暖帐内的鹅梨香带着少许的甜味,让他一度痴迷的躯体紧挨着自己。 他明知她想要什么,可他全无兴趣。 凌湘湘扳起他的脸,“对不起,王爷,我姐姐扰了你的寿辰,让你难堪。” “不关你的事。” 她伏在他坚挺的胸脯上,楚楚可怜地说,“家姐是嫡女,在府中无人敢管教,没想到,在王爷的寿辰上面着对朝中重臣也敢嚣张跋扈,我真的无地自容。”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不关你的事。” 她抬起头,凝望着五五爷的眼睛,“她想要嫁妆,我分一点给她就是,我不是舍不得,就是觉得……觉得她以前总是欺负人,应该给她一点教训。” “不用,明天我给她一些,打发了她。”五王爷吹灭了烛,两人各怀心事地搂在一起。 翌日。 晨光微熹。 院门倏地大开,听见动静的凌潇潇惺忪着双眼,双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走出来,一转头撞在靠墙的木柜子上,撞得生疼。 本来就没睡醒,还被撞个眼冒金星。 她捂住额头,踹了一脚柜子,气得大喊大叫,“谁呀,大清早的来吵什么,还要不要人活?” 没一个人应她。 她像没头苍蝇转了半个圈,定睛一看,五王爷威严地坐在破破烂烂的椅子里。 瞠目结舌。 嫁妆的事确实惊动了五王爷,但用不着五王爷亲自出面,派个管家打发自己已经绰绰有余。 况且天还没亮。 端坐在破椅子里的五王爷身材匀称,两肩宽阔,隐约可见的胸肌。 尤其五官可与凌家广告的平面模特媲美。 若有五王爷,其他的平面模特都可以开了,连莫一凡也望尘莫及。 五王的颜值使她的脑子陷入混乱,人与人相识始于颜值果然不是悖论。 她的思绪纷乱,而五王爷正神秘莫测地看着她。 她定定心,告诫自己此时千万花痴不得,款款施了一礼,“潇潇给五王爷请安。” 五王爷挥挥手。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她不待五王爷开口,马上提出诉求,“王爷的心思我明白,我也希望王爷成全,我需要一点资金,况且,那些也真的是我的嫁妆,不求如数还我,薄田有一二,临街的宅子给一处,银两少许,我马上走人,绝不给五王爷添堵。” 在街市溜了一圈,她打定主意先在饮食行业开拓一片新天地。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了资金,自己才能大展拳脚。 凌家的生意遍布全球,自己好歹也要混点成就,否则回去指定被老父亲奚落取笑。 没有老父亲,自己也是可以的。 这一刻,她浮想联翩。 “你认识艾五?”五王爷关心的是这事。 她也定定地看着五王爷好看的眸子,清澈明亮,仿佛能一眼看见底。 实际上,她知道他的内心深似海。 这个男人不好对付,表里不如一。 她揣测五王爷的动机,思忖着恰如其分的说辞,“是,他受了重伤,我摘梅花遇上了。” “为什么不找他?”五王爷的脸颊抖了两下。 她摸摸脑袋,是啊,猪一样的凌潇潇身处险境也不知为自己寻找盟友,估计应是对嘴吹气让她犯难,呐呐地说,“想见也见不着啊,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你的侍卫也不是想见就能见。” 谁料,五王爷倏地一变脸,吐的词半点也不中听,“奸滑之人,以姐妹情套取湘湘的往事,好事都搬自己头上。” 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看着言之凿凿的五王爷,这人好是好看,智商不敢恭维,耸耸肩,“我在故居,湘湘在京都,我骗她,还是她骗我,你想清楚再说。” “京都相爷府的家眷三年前才从故居迁来京都。” 她倚靠着柜子,看着五王爷,揶揄地说,“朱姨娘和庶子庶女一直在京城生活。” 五王爷身子往前倾了一点,一字一字地说,“在故居,三年前来京都,和你一起。” “你可以找凌家旧人来问问。” “凌家从上到下都是这么说。” “老管家?” “老管家疼你,偏向你,他说的话不中肯。” 既然如此,凡是被凌不菲辞退的凌家人说的话都不中肯。 她耸耸肩,翻了一个白眼。 “凌家的嫁妆很难分割,”五王爷的话还未说完,她嗤之以鼻,一抬腿就往里屋走。 “不想给,就不用说了。我还费事理睬你个愚蠢的狗玩意儿。”她越说越含糊,以致于没人听得懂“愚蠢的狗玩意儿”,只知她稀里呼噜说的不是好话。 五王爷叫住她,“你站住,我话还没有说完。” “不说了,不想听。”她摆摆手,连头也不回。 “你想要的田地和宅子,我可以给你。” 这话不错,她像断电的玩偶即刻停在原地,慢慢转过身,绽放出迷人的笑容,音调也动听悦耳,“反正都是你夫妻俩的事,她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她的,谁给都一样,我不计较。” 五王爷微微偏着头看着她,她也微微偏着头看着五王爷,识趣地慢慢走到跟前。 五王爷微微笑了一下,吩咐王府管家,“带王妃到街上走走,看看王府产业,相中的宅子拨到王妃名下,”他看看年久失修的杂物院,“另找一处院子,补足下人。” 她的头马上摇成拨浪鼓,“打住,打住,我有了宅子和田地,咱俩一拍两散,我马上搬走,不用叫我王妃,我是凌家小姐。” “你已经嫁了。” “全城都知道五王爷不稀罕我,我俩用不着扮演恩爱夫妻。你不累,我累得慌,还是各奔前程为好。”她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悠,自己才不背个被嫌弃的破王妃的名头,又不好听又不管用。 昨晚打眼一看,王室的帅哥不少,虽比不上五王爷,但较之莫一凡,简直都是人中龙凤,随便捋一个都比顶着破王妃的名头幸福快乐。 反正都不知要滞留多久,找个帅哥谈谈恋爱,消遣一下时光,也不虚此行。 嫁人就算了,有钱人家或者王亲贵戚无不三妻五妾,实在难以消受。 “不是你想走就能走。你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想走,不行。”五王爷冷着脸也不错,另有一番风情,高冷,贵气,不食人间烟火。 她知道昨晚让五王爷丢了脸,有些悻悻,低低地抱怨,“给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何必呢。” “本王开府以来,脸还没丢这么彻底,你就一走,不是我休你,是你休我。”五王爷不多说,两手按在膝盖上,站起身。 她呐呐地说,“离婚不稀奇。” 五王爷疑惑地看着她,他根本不懂得“离婚”这个词,不知道此时有没有和离,但肯定有休妻一说。 她马上改口,扯着裙子角尝试说服他,“其实婚姻走到头了,愉快地说再见也是一种风度,你是国之栋梁,没必要在我这种小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明显他嗤之以鼻,带着侍卫离开了杂物院。 她追到门口,“五王爷,你什么时候休我,不用等太久吧?” 五王爷好像耳聋,侍卫回头瞪着她,她也瞪着曾给自己一个耳光的侍卫,摸着自己挨打的半边脸。 他奶奶的,总有一天,姑奶奶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管家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厨房小厮端来一盆清粥。 管家一顿喝斥,“狗东西,居然敢给王妃喝清粥,你找死是不是?” 厨子吓得一跳,“这,这,主母没有交代更改。” “你听王爷的,还是听主母的?没眼力见,滚。”管家瞪着眼把送饭的小厮骂了一顿。 第17章 宅子(二) 凌潇潇懒得和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计较。 上街选宅子重要,也不稀罕更换早餐,匆匆喝完粥,催促管家赶紧启程。 小厮赶着马车,她坐在马车上,透过镂空的车窗看着街面。 每一处看得上眼的宅子,管家都未吭一声。 马车在偏僻的街尾停下,小厮替她取来矮凳。 她坐在马车上四处张望,再走十来步就是荒草野地,鸟都不拉屎的鬼地方。 管家满脸堆笑,介绍着两层小院。 这里实在偏僻,居住还行,若想开饭铺,地理位置差得不能再差。 她也不挪屁股,托腮假装回想,“五王爷说我相中的宅子就给我,听起来,五王爷应该有不少产业。” 管家站在车窗前,赫着脸,讪讪地说,“主母就指了这一处。” 方才,他还骂厨房小厮,感情大事听主母的,小事才顾及王爷的感受。 她心头一转,反正自己不和主母计较,主母也当自己是生死仇人,才不吃她的冷亏,笑着说,“管家叔,还是上车,我去宫门口等五王爷下朝,问问他能不能当王爷府的家。” 管家的脸顿时晴转阴,小心地揖着礼,“王妃,我也是下人,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为难我了。” “知道你难做,所以我不难为你,我找五王爷。” 管家哭丧着脸,不停地弯腰作揖,“哎呀呀,您想要哪里,指个位置,我想一想咱家有没有。” “街中央。” 管家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难为情地说,“有是有,但是破旧小。” “带我看看。” 此时破旧并不是问题,只要临街就行。 马车到了那处产业,凌潇潇喜出望外。 高门大院,青砖琉璃瓦,门口还有两只高大威猛的石狮子。 她仰着头看清门匾——“舒府”。 管家喊了一声王妃,指着舒府旁边的小侧门,足足矮了一半,她还以为是舒府的小侧门。 打开小侧门,走进庭院,原来舒府门庭借了一半王府的地方,显得门庭过于狭窄。 据管家所说,舒府吏部侍郎的侄女嫁给了五王爷,当时因风水原因向五王爷借地方。 五王爷毫不迟疑地答应了,都是亲戚行个方便。 走过庭院,外三间格局不错的正厅与小偏厅,可以做包厢。 再经过一段庭院,里有三间卧室和一间厨房,一间杂物间。 屈指一算,够住了,自己和素梅一间,小三子一间,老管家一家人住一间。 一块巨石挡住了湖景,但做一个延伸的露台,倒也能解决景观的问题。 何止是破旧,简直是破烂! 斜砖烂瓦,木头腐朽。 “好是好,检修需要花一大笔银子,五王爷打算给多少?”凌家的经商头脑首屈一指,“我就不麻烦你们检修,给钱我自己动手。” 管家不停地挤着小眼睛,估摸以前也和相爷府的贵女凌潇潇打过不少照面,全然不似眼前的刁钻和精明,“可能十来两就可以了。” “你唬鬼!”凌潇潇伸出三个手指头,“王爷说了,给我房里补齐人,我就要三个人,也不住你五王爷府,就住这儿。” “住这儿?” 这儿也比窄巷子的马厩强。 管家倒不急着答应她,讪笑着说时候已不早,还是回王府和王爷当面说清楚。 回到王府,婢女已经收拾了一处干净利落的院子,离张王妃一墙之隔,她才不去触霉头,搬迁多麻烦,反正都是将就。 五王爷下朝返回王府,打她耳光的侍卫前来唤她去书房。 她一边走一边问侍卫,“你打我耳光,王爷知道吗?” 侍卫一声不吭地带路。 她提着裙子紧追两步,“你知道吗?虽然我不被喜欢,但我也是名正言顺的五王妃,你打我,就是打你主子的脸。” 侍卫越发走得快,她提着裙子像只蝴蝶一样飞了起来。 五王爷站在书房门口,背着手清凛凛地看着紧追着侍卫的凌潇潇。 她也看见了自己,放慢脚步,放下裙裾,优雅地迈着小碎步。 这个魔鬼一样的女人。 他想起自己趁夜偷偷去储物院探看一下,讵料,她泡在大木桶里,他觉得自己并非好色之徒,想嫁给自己的美人不计其数,自己可以做到坐怀不乱。 他一眼看见了露出上半身找搓澡胰子的躯体,顿时,血涌上头。 凌潇潇踏进书房,看一眼脸色绯红的五王爷,“不像样,”五王爷面无表情地批评她。 她最会察颜观色,别看五王爷冷冷的模样儿,此时并不是真心讨厌自己。 男人那点心思,她琢磨了整整七年,否则莫一凡早就被别的美人抢走了。 她露出喜人的笑容,款款地施了一礼,“这个侍卫有点失心疯,我怕他万一打了其他侧妃,伤了王爷的心。” 王爷清冷的眸子看着她,她知道以他心性,必是少言寡语,自己不说,他绝对不问,遂补一句,“所以,我有必要告诫他,我再不受王爷待见,以他的身份也不能打我,更不应该打我的脸。” 她说得比较慢,小心翼翼地揣摩着王爷的心思,“我顶着一张猪头脸出去丢的是王爷的脸面。” 五王爷霍地看向侍卫,侍卫傻了眼,扑通跪在地上鸡啄米似地求饶告罪。 管家大气也不敢出,恭敬地站在一旁,磨着墨,扶着砚的手不停地颤抖。 “管家,支钱给他,打发他走。”五王爷轻言慢语地说。 侍卫伏在地上求王爷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王爷提起笔,“你走吧,我的军队不准欺负弱小,你是我的帐前侍卫,在王爷府张狂,对寻常百姓还不知如何嚣张。” 侍卫不得已,呜咽着退出书房。 “看好了?”闹这一出,五王爷心中也不痛快,脸色是真的阴了,死死地看着她,自己的侍卫也敢打她的脸,确实在府中地位卑微,怪不得她执意要离府。 给她走?以后就见不着了。 自己失心疯了?还打算见她? 嗯,玉的事值得费一些周章弄清楚弄明白。 他在思忖,她也在暗暗后悔,应办好大事再收拾侍卫。 可是,话赶话,若是当时不说,等谈完大事也就失去了机会。 万事难全,算了。 她装作闷闷不乐,嘟着小嘴说,“不好也没办法,你才两处宅子,我还以为当个王爷多富有。” 五王爷微微皱了一下眉,看一眼管家。 管家低着头缩着身子不敢说话,看样子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她暗暗好笑。 他搁置了笔,“不如意,明天再选。” 她转念一想,万一凌湘湘今晚吹一下枕头风,自己连个破院子都捞不着。 算了,夜长梦多,金钱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不麻烦了,走一天,我都快累死了,赶紧写好契约。你心里清楚的,把门面让了一半给舒家,舒家把里面砸得破破烂烂,不讲究的人都不肯租,翻新需要好大一笔银钱。”此时不说,以后就遭罪了。 她滴滴答答说了好多,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的嘴唇,半晌才说,“好,你要多少。” 这难不住她,她大略问了小三子前两年的价格,预计百分之十的涨幅。 一个延伸露台,三间包厢的餐桌餐椅,房中家具,精简又精简,仍需挺多木料。 木材大概五十两银子,大工一名,小工三名,工钱至少二十两银子,实际总会超出预算,八十两银子比较稳当。 五王爷不清楚,她为博莫一凡欢心,以莫一凡之名向学校捐助一间咖啡厅。 一座图书馆,从图纸设计到监工,全由自己亲力亲为。 她不是冤大头,出钱没问题,骗她钱比较难,尤其为心爱人做的善事,每一个环节务必完美。 五王爷纳闷地看着她如数家珍,这个女人还真的是魔鬼,连木工的事也说得头头是道。 末,她扬扬眉,“我自己设计,才省了不少费用,如果所有工程要请大工匠,起码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才是实价。 第18章 宅子(三) 俊朗的五王爷提着笔,仿佛陷入了沉思。 她生怕有变,赶紧走前一步,与他仅有三步之遥。 王爷挺直身体,眼神里全是警觉,她用坚定的语气继续忽悠,“很划算了,你想一想,我的嫁妆有三里地,就算一半归我,也有一里半,还不算房契地契和我的首饰,你给一处破宅子给我,少少的八十两银子的装修费,再给两百两的生活费,我们就此别过。” 她伸出两只手指,幸好想起了生活费,差一点就忘了这还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没有生活费,难不成去喝西北风? 自己可以,老管家一家,还有素梅和小三子绝对不可以。 “你想走,现在不是时候。”五王爷的羊豪笔闪着亮,墨汁夹杂着一种暗香,梅。 他也喜欢梅。 “我知道,我知道,”此时顾不上与他讨论墨宝,忙不迭地点头,“我不着急,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给我休书。我等得起,等得起。” “你也不能离开王府。”他说得风轻云淡。 她犹如听到一声晴天霹雳,惊愕地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嘴。 他抬起头温茂地看着她,那对神采飞扬眸子不知是戏谑,还是胜利后的喜悦。 若是两年前,单这一瞥,恐怕她已是魂不守舍。 可如今,他再好看,不单她没有半点兴致,另一个凌潇潇也没来搅她的心境,可能心伤透了,也就不在意了。 整整两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每一个夜晚,她孤零零地苦守大破院子,看不到未来。 “我不喜欢在这儿。”她摸摸太阳穴,为难地说,估计另一个凌潇潇并不会反对。 “不喜欢也得住在这儿。”他也有些扫兴,“给你换一个院子,买几个听话的婢女。 一盆冷水迎头泼下,她沮丧地伸出手,“不添麻烦,还是给我房契。” 羊毫在宣纸上游走,一提一压,即使是个行外人,她也看出一点点门道,单是房就有三种写法,字字距离有讲究。 她歪着脑袋欣赏他的笔触,可惜了,自己除了签名能唬人,其他的都如同螃蟹横着走。 说得还是钢笔字,若用毛笔,想想都可怕。 关键早就不用写字了,平板电脑多方便。 一蹴而就。 她的小手指跟随着他的笔画游游走走,太难了,难于上青天。 五王爷把笔递给她,她摆摆手,五王爷硬是塞给她。 这时,她才留意书写的内容,约定凌潇潇居住王爷府,除非得到五王爷的首肯,否则五王爷随时可以收回宅子。 她捏着羊毫笔,看着签名的地方。 我的娘,凌已经够难写,还有两个潇。 这可咋办? 再一看,他还三个字,慕容霸,貌似也不比自己的简单。 她把笔递给他,“你帮我签。” “自己签,免得你以后赖账。” 她气咻咻地看着他,“我凌潇潇就不是个赖账的人,你签,我按手指印。” “听说凌家嫡女才貌双全,书法绘画皆是一流。” 她恨恨地看着他,死鬼凌潇潇,把自己坑惨了,她将笔扔在笔架上,伸出手指按了红红的手指印。 “难道你不识字?相爷为了脸上贴金,谣传的?” “你有闲心思还不如去看凌湘湘扭着腰儿给你唱词取乐,我的才艺和你不相干。”她板着脸儿怼他。 他盖上红红的印章,她低下头由左至右吹着未干的墨迹,全干了,才叠好放进袖笼,伸出手,“钱呢。” “明天管家给你。” “给多少?”当面问清,以后少纠缠。 “三百五十两。” 她点点头,“还算有点小格局。” 她揣着房契仰着头离开书房,不曾想到书房门的门槛差不多抵到膝盖,把她绊得一头栽在书房门外。 五王爷走出门口,把披头散发的她扶起来,两只手掌擦破皮,渗出血珠子。 钻心的痛。 她恼怒地冲着他就骂,“破门槛搞那么高,真是稀奇古怪,抬腿不费劲?木头不要钱?” 管家应是不曾听谁敢教训王爷,缩头缩脑地站在门后。 骂完五王爷她还不解气,对着管家就开腔,“你怎么当管家的?这么高的门槛想摔死人呀,达官贵人来拜谒王爷,摔个大跟头多难看,脑子里是浆糊,也不转一转。” 这骂人挺新鲜。 五王爷不怒反而笑了。 回到小院,素梅小心地拿着湿毛巾替她拈着伤处的泥沙,痛得她一声声惨叫。 管家低三下四来请求她搬院子,她没好气地骂道,“搬什么搬,吃饱了撑的,我迟早都要离府,搬来搬去不烦人吗?” “五王爷说,王妃住在杂物院落人话柄,段相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管家小心翼翼地说。 “凌湘湘说段相爷就是一坨屎,堂堂王爷何须惧一坨屎?告诉王爷,我不搬,这里风水好,我心情愉悦。”不知死鬼王爷有什么幺蛾子,她才不上当。 她死活不肯搬,管家也拿她没法子,只能回去回话。 这时,她才细细品味方才五王爷扶起自己的小心与庄重,距离不近不远,力度不重不轻,还长得那么好看,味道那么好闻,摔一下也挺值的。 若不是个薄情汉,自己肯定早就沦陷了。 她很快将五王爷抛之脑后,有了宅子,老管家一家人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虽说还有修缮,但不影响他一家人居住。 老管家在凌家操劳一辈子,若老来无依,真的没天理。 一大清早,厨子小厮送来三只白面大馒头,三只包子,三碗小米粥,粥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粥油,还有几碟小菜。 小三子囫囵吞枣,幸亏她手快,赶紧扣下一只大肉包子,用手绢包了提在手上。 她灵机一动,让素梅去找主母嬷嬷要马车,居然诺了。 果然有妖。 夫妻俩同声同气地算计自己。 转念一想,一个破旧小的宅子和三百五十两银子就打发了自己,世间难得的好生意,别说马车,足够配一支骑兵军。 她提着裙子奔进去,管家女儿正在熬粥,她把大肉包子给了小娃子,小娃子抱着包子舍不得咬。 老管家听见她的声音,激动地从茅屋走出来,听说她要了一处宅子,高兴得老泪纵横。 第19章 逍遥馆(一) 老管家高兴地挺直腰杆,打起精神收拾行李。 素梅和小三子帮着整理破烂的行李。 凌潇潇逐一检查,丢弃了打满补丁的衣裳,聪明的小娃子拉着她的衣角。 她牵着小娃子,坐上马车,直奔新宅子。 小三子去买床铺一应生活用品,素梅收拾卧室,管家女儿添置厨房用具。 老管家坐着马车去请往昔熟悉的工匠。 跟着凌家主母到京都的柱子,原在凌府负责修缮,被凌不菲撵出府,靠打零工过活。 围坐在庭院的石桌前,凌潇潇心中有图,柱子眼里有活,一点就懂。 延伸湖景大露台,装饰外堂的三间包厢和正厅大堂,花费不菲。 凌潇潇将三百五十两银票悉数交给老管家。 这和凌家的陪嫁相去甚远,但凌潇潇已知足,若不是自己脸皮够厚,连老破小都不可能有。 柱子老实可靠,技术过硬,包揽了大工的活,小工另请。 天未亮就开工,天黑净了才收工。 既然老管家信任柱子,也是凌家的旧人,凌潇潇也不急于进度。 柱子心灵手巧,干活细致,识字不多,还懂看图,延伸出去的大露台已初具规模。 她时常凭栏远眺,看着来来往往的小舟,大多都是游客带着红楼里的姑娘泛舟游玩。 得闲就四处闲逛饭铺,了解各家的经营模式和出品菜式。 装饰很费了一番功夫,走遍全城寻来特色物件,虽不奢华,却富有意境与美感。 精心设计了八菜一汤,挑选食材,研制调料,悉心地教授素梅和小三子,还有老管家的女儿。 经她亲自下厨整治的菜肴,无不叹为观止。 从不下厨的相府嫡女,摇身一变,胜过京都有名的大厨。 凌潇潇故弄玄虚,声称自己遇见河神。 河神怜她可怜,教她生存之道,谁知道世上短短几分钟,河里竟是十余年。 一转眼,已是两月有余。 宅子装饰得温馨可人,恍若神仙屋,每一间包厢都成功地借了花窗的外景。 堂前挂着相爷贵女的挥毫佳作,墙上挂着水粉画,五王爷没说错,凌潇潇确实书画一流。 素梅和小三子的厨艺也大有长进,她决定以“逍遥馆”为饭铺名。 酒好也怕巷子深。 声势浩大的开业引来不少围观者,却接连五天也无人进铺问津。 素梅和小三子坐不住了,所购食材均进了自家人的肚子。 凌潇潇打起了红楼有名的艺妓小桃红的主意。 管家说,家父在时,常请小桃红来府中唱戏,赏赐不菲。 既然有这段交情,岂能不用? 她亲赴红楼,等到天黑才见到声名远播的小桃红。 她熟练地与小桃红拉家常,故人女儿落难至此,小桃红也无比唏嘘。 凌潇潇打开精心烹制的葱油鸡,一揭开盖子,黄灿灿的鸡皮,薄薄的葱汁浇在鸡皮上闪着光。 小桃红提起筷子试了一口,赞叹不已。 凌潇潇故意摊得有摆相,实际上份量并不足,让小桃红意犹未尽。 小桃红提出订菜,凌潇潇愿意免费连续三天给小桃红送午膳,只是送菜的小厮会沿路叫喊,“逍遥馆给小桃红定制午膳。” 小桃红抿嘴一笑,这何乐而不为,反正也不用自己使力气。 翌日临近午时,凌潇潇提着食盒坐在马车内,小三子涨红着脸喊不出口。 凌潇潇瞪他一眼,“做大事者不拘一格,你喊两声都怕丢人,只能去讨饭,讨饭还要说好话,你连讨饭都没资格。” 小三子一扬鞭,声音洪亮地喊道,“逍遥馆给小桃红定制午膳,豉油焖鸡。” 扯了一路的嗓子,还未到红楼,远远看到小桃红眺窗远望。 凌潇潇提着食盒进了馆内,这豉油焖鸡又是另一种风味。 一连三天,等小三子和凌潇潇回到逍遥馆,三间包厢已满。 老管家忙着上菜,素梅和管家女儿在厨房忙着做菜,凌潇潇赶紧接过老管家的活,小三子进厨房帮忙。 自此,逍遥馆名噪一时,慕名而来的食客还需提前七天订座。 渐渐,来的不仅仅是富商,还有达官贵人。 小侯爷带着部下官员进了逍遥馆,看见端茶的凌潇潇吃了一惊,吓得不敢抬头。 凌潇潇也装作不认识,不卑不亢地上菜,以瓷盘子盛上时兴的水果,再沏上消食茶。 其器皿和出品相得益彰,增添了五觉的愉悦。 不少达官贵人不便前来,逢重要宴请,都让小厮来逍遥馆买食盒。 三人在厨房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忙碌了整整一个月,虽然辛苦,所得不菲。 月终总结,盈利极其可观,每个人领了不菲的奖金,人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老管家一辈子也不曾月尾领打赏,摸着白花花的银子。 小娃子天天帮着洗碗烧柴火,也领了一半的赏银。 管家女儿穿着统一的制服,系着棕色围裙,人逢喜事精神爽,日子有了盼头,渐露出几分姿色,毕竟才二十来岁。 逍遥馆的美名不胫而走,尤其还有一个端庄美貌能说会道的老板娘。 这日,五王爷大驾光临,与部众聊得甚欢,菜未到,先闻美人笑。 凌潇潇笑容可掬,从托盘上端出盆菜,伸出双手摆上桌,隐约露出她上半身的曲线。 他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掀翻桌子,砸了一应器皿,差一点甩她一个耳光,忍了又忍,抬腿离去。 一路上,他忿忿不平地想,她好歹也顶着自己的王妃名头,居然抛头露面去当饭铺的女老板。 不知道多少好色男人奔她的色相去的,越想越是气。 其他包厢的食客纷纷探头问究竟,才知老板娘得罪了五王爷,不禁暗暗替老板娘捏了一把汗。 五王爷十三岁带兵打仗,建立奇功,性格刚正不阿,曾是有名的暴脾气。 若是惹毛他,端了逍遥馆都有可能。 她不紧不慢地收拾包厢,自己稳住了情绪,其他人才能安心。 生意实在太好,周边铺子全都打烊了,食客才陆续离去。 她正在计账,王爷府的管家登门前来,五王爷让她即刻回府应话。 王爷回府后,在书房闷坐至天黑,胸中硬是憋了一口恶气。 天色已不早,早睡的人都醒了一觉,他还寝食难安。 她惴惴不安地跟着管家进了书房,小心翼翼地立在书桌前,咬着唇。 他的心霎那软了,故意板着脸冷冷地说,“明天就把饭铺关了。” “不行。”她居然还忤逆自己。 五王爷不敢相信眼前的小女子,两年前,她寻死觅活嫁进王府,非要与自己成为连理枝。 现在,胆儿比豹子还肥。 “你爹在九泉之下知道你抛头露面都会气得活过来。”他一转头,狭长的凤眸狠狠地盯着她,每一个都咬牙说出来。 “我靠本事吃饭。”她高高仰起头,“你嫌丢人,可以给我休书,两不相干。” “你!”五王爷气得往前两步,手指险些戳到她的额头,“你不够钱使,你告诉我,你要多少?” 他觉得,自己愿意负担她的生活,对女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承诺,而且他还没有提上限。 “现在给我钱花,晚了,早干嘛去了?是你逼我自力更生,”她寸步不让。 “那你要问问你父亲干嘛了。” 凌潇潇才不上他的当,“我父亲干嘛了,你把帐记我头上,怎不记凌湘湘头上?是你对我薄情寡义,还要怪我父亲头上。” 一句话堵得五王爷无话可说。 五王爷抚着胸口,强行压住一腔愤怒,“从现在开始,我管你的所有开销,月例银子不够,我再额外补贴。” “我不稀罕,自己挣来自己花才痛快。”她才不吃他这一套。 五王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仿佛她就是一个天外来客,“你还真是跟着舞女学坏了。” “湘湘的母亲是舞女,我母亲是士家贵族,虽然没落了,血统还在,我原本也想指男人吃饭,可指不上,只能指自己。”她莞尔一笑,“你我斗嘴没意思,把休书给我,我不连累你的名声,你也不干挠我的生活。” “你不说,我都要给你。”五王爷气得手指头不停地颤抖,当即写了一封休书。 他慢腾腾地写着前因后果,此时,哪怕她放低身段说一句软话,他都会撕掉休书,也会如她所愿,不会将凌家父亲的罪恶归咎于她身上。 可她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写字,内心焦灼,恨不得自己一挥而就。 写好了休书,她捧着休书如获重释,嘟着小嘴吹着未干的墨迹。 他后悔了,想伸手撕掉休书,正在犹豫间,她如同快乐的小鸟跑出了书房。 她完全不知道五王爷的心思,也没有细品他的眼神,一别两宽,永不相见。 哼着曲儿,连夜收拾行李,行李并不多,就一些花花绿绿的衣裳,自己不想穿,素梅还挺喜欢,管家女儿也用得着。 素梅收拾完自己的行李,拖出床下箱子,全是古籍。 凌潇潇爱不释手,庆幸凌湘湘大字不识几字,否则早就没自己的份。 小三子连夜背上行李,回到逍遥馆,做厨房的准备。 翌日凌晨,老管家赶来马车,装了三马车,才装完古籍。 一路上,管家爷爷怏怏不乐。 她挨着管家爷爷坐下,握一握管家爷爷的手,管家爷爷开始落泪。 凌潇潇心中一疼,“爷爷,是我想要走,再待下去,我就活不下去了,王爷府没我值得留恋的东西。” 管家爷哽咽着说:“你的名声被他坏了,想嫁好人家……” “我才不想嫁人,自由价更高。”她曾一门心思低嫁莫一凡,幻想了无数浪漫美妙的婚后生活。 现在,她幡然醒悟,自己并不是莫一凡梦寐以求的女人。 第20章 逍遥馆(二) 她沉下心经营生意,每月的盈利越来越多。 讵料,逍遥馆的火红引起了邻居舒府的不满,家丁与管家频频找上门。 凌潇潇是持牌经营,但以舒家吏部侍郎的关系,持牌也无济于事。 官府衙门三天两头上门寻衅滋事。 小侯爷多次想方设法调停,均无济于事。 一到晌午,逍遥馆客满时,舒府则敲锣打鼓,故意造出刺耳的声响。 她屈尊上门,提上精心准备的食盒,与舒侍郎攀交情,谈及父亲与侍郎的旧日情谊。 她满以为舒侍郎人前态度冷漠,人后多少给父亲一点薄面。 谁知,舒侍郎压根就不想与凌家后人有任何的牵绊,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说辞。 看着舒侍郎不讲情面的脸孔,无奈之下,她取出五王爷出具的契约,要求舒府归还半壁门面。 舒侍郎铁青着脸看着五王爷的亲笔契约。 她莞尔一笑,“舒大人若怀疑契约的真实性,小女愿意与舒大人一起去王爷府向五王爷求证。” 舒侍郎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让管家送客。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逍遥馆,这经济环境比自己的时代差太远了,怪不得经济不能腾飞。 舒家重新修整大门,石头泥沙堆满了整条街。 她眼睁睁看着舒家堵塞门前要道。 大露台仅作为景观,她让柱子将露台修整成为水上门户,买下一艘小船,停泊在石阶码头迎接客人。 小船由面目清秀的小厮掌舵,配了一名伶俐的小丫头服侍茶点。 短短的一程,小厮和小丫头配合无间,给食客另一番情趣,才成功解决了困境。 舒府一招不成,再换新招,加高一层院墙,坐在逍遥馆里顿觉渺小压抑。 她不得不请来画师,以自己家墙壁为画布。 绘制墙画,一时成为京城仿效的时兴建筑。 舒家再无招数,只能作罢。 但从此也就结下了梁子。 旁有恶邻,大家都不痛快。 偶尔,舒家管家也会上门阴阳怪气地挑衅。 她深知,庙小容不下大佛,若自己接待的是朝中要臣和皇亲贵戚,舒家也不敢如此张狂。 逍遥馆的气派还不足以吸引有身份有地位的食客,她相中了不远处的连珠楼。 六座二层别院连成一朵莲花,围绕着空庭中的亭台楼榭。 每座别院都有独立的厢房和茶室。 曾是凌家的产业,经营娱乐一体化的赌坊。 凌不菲不善经营,早已歇业,体量太大,也无人敢租赁。 她手中闲钱还不足于盘下连珠楼,但连珠楼的格局甚合她的心意。 一旦起了心思,竟然如万蚁噬心,一得闲就盘算连珠楼。 多番调查,知道凌不菲亏了不少钱,已经闲置了一年半,无人打理,楼内已显出荒废的迹象。 解铃还须系铃人。 自己想从凌不菲手中买下连珠楼,就必须与他和解,而和解并不易。 按理说,庶子庶女夺取家产,不被嫡子嫡女所容,但凌不菲与凌湘湘僭越已不是一年两年,早已视为理所当然。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就算自己抛下旧日恩怨,而凌不菲也未必可能。 以凌不菲的小鸡肚肠,并不容自己腾飞。 但他爱钱,又恨不得在连珠楼上获益。 若能充分利用他的矛盾心理,说不定能达成自己的夙愿。 她带上食盒,去凌府正堂。 凌不菲懒懒地看着她,阴阳怪气地说,“一个女人抛头露面也不嫌寒碜人。” 若是从前,她早就怼得他连爹妈都不认识。 如今有求于他,且忍下恶气,摆着一副百看不厌的笑脸,“我可是来替哥哥解围的。” “我有什么围要你解?真是可笑之极,别以为你就过了舒家那一关了,日子还长着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凌不菲拨动着茶盖,除了斜嘴不屑的表情和拨茶盖的动作,再无其他。 “我昨天路过连珠楼,花窗已经开始风化,屋檐瓦片碎了,还有比猫还大的老鼠进进出出,你再不修缮,以后就成破庙了。” 凌不菲端着茶碗发了一下呆,估计这也是他的心头痛,“你是闲得慌。” “我来和你做笔买卖。” 凌不菲看也不看她一眼,“你买不起!” “你打算多少银子出手?” “五千两。”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屁事不懂的纨绔子弟只知捞银子,却不知银子有多难挣。 她从食盒中取出一碟葱油鸡,“那就不谈了,你试试我做的葱油鸡,我去看看嫂嫂。” 凌不菲才不稀罕她送的鸡。 她提着食盒走出门,走到窗户前放慢了脚步,就着窗缝往里一瞥,凌不菲的鼻子已经凑到鸡皮前。 一转身,遇见凌家的新管家。 她从食盒中取出一碟鸡,“管家大哥辛苦了,试试我做的葱油鸡,小桃红都特别喜欢,经常让小厮上门取菜。” 管家撅撅嘴,“凌家是贵家子弟,不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也不知道你说的小桃红是谁。” 她心中冷笑,你不知道小桃红,怎知人家不三不四? 父亲力捧小桃红时,你还是一个狗屁都比不上的看门狗。 每次看到小桃红头都快低到地下了,恨不得巴结一下,让小桃红在父亲面前说你一句懂事。 不成器的东西,往往怕别人看不起,凌不菲明明内心最是喜欢,却从不敢像父亲一样落落大方地请小桃红来府上唱曲。 她委以虚蛇地应了一声,马上搬出能给自己增添光彩的人物,“二王爷也喜欢,叫了三次哩。” 管家讪笑地接过碟子,她抬腿就去了明嫂嫂的房间。 小娃子正在吃甜茶,她端出一碗炖的甜八宝。 小娃吃得不停地踢腿挥手,婢女都快喂不及。 和明嫂嫂闲聊了一阵,端出一例葱油鸡,一例肥而不腻的烤猪手。 快到午膳时间,赶紧回馆中帮忙。 馆中人手不足,老管家建议聘请被凌家撵出的旧仆人,她欣然同意。 只是后房仅三间,完全不够住,遂与隔壁东家谈好价钱,倾尽所有买下隔壁院子。 柱子与她共同设计,将两座前院打通,多出三间包厢,后面再多了楼上楼下六间房。 不单请回手脚麻利的旧仆人,母亲的奶娘和老嬷嬷也回来了,帮不上馆中事,替众人浆洗缝补,打扫房间卫生,也落个清闲。 柱子无爹无娘,憨厚老实,在京城无亲戚,落脚逍遥馆,与老管家住在一起。 凌潇潇看她与管家女儿相处融洽,提出为二人作媒。 管家爷中意柱子,以前苦于生活都没有着落,逍遥馆的月钱和赏钱丰厚,柱子的工程也相当稳定,一家的生活用度无须再愁,自然欣然同意。 柱子喜得合不拢嘴,在后院摆上一桌宴请大家,新添置的六间房中腾出一间给柱子与媳妇,大家形同一家人其乐融融。 仆人们仍旧是仆人,小姐却不像小姐。 她仍惦记着连珠楼,一得闲,就提上食盒往凌府跑。 再也不提连珠楼的事,只是陪着凌不菲喝杯茶,然后就去明嫂嫂房中看看幼儿,总是给管家一碟好菜。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始终相信,凌不菲不可能为了傲气而放弃五千两银子。 第21章 连珠楼(一) 凌不菲初初还以为她纠缠不休,她连跑十余次也只字不提连珠楼的事,反而按捺不住。 终于有一天,他瞪着眼看她,“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跑我这儿干什么?想趁我不防备毒死我?” 她面带巧笑,喝一口茶,慢腾腾地说,“人就几十年,你都快三十了,半截身子都埋土了,这一世兄妹下一世没了。” “嘿嘿,我才不信你当我是哥哥。”凌不菲以为自己聪明,谁知,凌潇潇此时此刻流露的确是真情。 “不用想,你都是。”她两眼怔怔地看着庭院外的花盆。 花开正艳,往昔与父母的温馨日子浮出脑海,“父亲在母亲面前说你心性良善,不是坏孩子,希望母亲好好引导。” 凌不菲一言不发,默默地品着茶。 母亲对子女严苛,庶子女的一言不行皆不能入她的法眼。 她不包容,但心性真的善良,从不在父亲面前唠叨,反而劝慰父亲,树苗弯了还有机会矫正。 母亲曾想,既然凌不菲不是读书的料,不如打理家业,但父亲再三阻拦,觉得他还需要历练。 她一半真一半假,自言自语地叙说往事,末,感叹一句,“齐整整的一家,说没就没了。我也说不定哪天倒下就走了。” “你?”凌不菲并不知她的意思。 她想得很透彻,自己能莫名其妙来到一千年前,也有可能随时莫名其妙回到一千年后。 世事难料,在自己身上得到了印证。 “不说了,我去看看嫂嫂,”她端出焗的鱼头,“你得闲也去看看嫂嫂,不看僧面看佛面,儿子终归是你的,明家的势力越来越大,你也不要自找麻烦。” 她提着食盒,刚走到门口,小嫡子开心地拍着手掌,她放下食盒,上前逗着小嫡子,“乖乖,叫姑姑,叫姑姑。” “姑……”小娃子拍着手,流着口水。 “真是乖。”她捏了一下小娃子的脸蛋,取出甜汤,让奶娘喂小娃子。 刚落座,凌不菲抱着手走进来,一看明嫂嫂桌上有一样自己不曾见过的菜肴,提起筷子就吃。 明嫂嫂难得见到凌不菲,自是心中欢喜,起身侍候不敢轻慢。 有牙牙学语的小嫡子,加上会调节气氛的凌潇潇,场面难得地温馨可人。 明嫂嫂面若春风,一颦一蹙皆费尽心思,可惜,东施效颦就这么来的。 凌潇潇不敢提示明嫂嫂端庄大方即可,想想从前的自己,不也如此。 临出门,凌不菲破天荒相送了一段路,快到门口问一句,“如果我肯把连珠楼卖给你,你能出多少钱。我要现银。“ “现银没有。” 凌不菲生气地一挥手,“那就不谈了。” “但是我明年开始,每年付你一千一百两,一共付五年。”她拦住他,使出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夫,“你想一想,摆在那里烂,还不如一年一千一百两的进项,算起来,你还多赚了五百两。” “万一,你付不起怎么办?”精明狡猾的铁公鸡真的六亲不认。 “你也没亏,至少我帮你装修了,帮你修缮了。我如果付不起,我至多干一年,你就可以收走。” 凌不菲的脑瓜子转了一下,提出以逍遥馆作为抵押,而且一千一百两银子,每月结算。 说他不会做生意,她相信,说他不够精明,谁说的,她打死谁。 亲兄弟明算账,她也提出半年的装修期。 凌不菲眯起了左眼,她往前一步,夸大其词地叙说连珠楼的近况,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纨绔子弟向来只看表面,一听屋檐,房梁,桌椅楼榭皆破烂,早就头痛不已。 盘算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勉强答应了半年的免费装修期。 两人进书房签契约,她乌龟爬的字体惊住了凌不菲,死活认定凌潇潇故意胡乱署名,以后想赖账。 妈呀,这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 她只能胡说自己跳进湖,伤了右手的骨头。 凌不菲狐疑地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右手手指,足足盯了三分钟之久。 她拿着契约走出凌府,整只右手都快抖残废了,比干活还累,用左手拍一下右手,“记住,以后在他面前要识趣。” 连珠楼的盘子至少比逍遥馆大二十倍,老管家知道她以高利息赊下连珠楼,还拿逍遥馆作为抵押,吓得面无人色。 若是稍有失当,全家人重新露宿街头。 她信心满满,领着老管家亲自去收连珠楼。 连珠楼占地广阔,前庭靠街,后庭向左右延伸,形成三角t字形,隐蔽之处住了一个老乞丐,带着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 靠翻垃圾过活,已经愁得准备卖掉丫头,以期给小丫头一条活路。 泛白的破烂衣裳,重重叠叠的补丁厚得像件棉袄。 小丫头躲在老乞丐怀里,偷偷地看着凌潇潇,不知是冷还是怕,一直瑟瑟发抖。 她心有不忍,解下披风,盖在小丫头身上。 百姓如蝼蚁。 老乞丐马上领着小丫头跪下,乞求凌潇潇收留小丫头当婢女。 她可怜两祖孙,决定收留在逍遥馆。 老乞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小三子上前领两人回逍遥馆,才真的相信遇到了大善人。 管家爷打开连珠楼气派的前门,六个院子仔细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叹气,“我的天,我的天,万一还不起钱,怎么办?” “不怕,有我呢。”她并不担心,以逍遥馆的规模做到死也发不了,商业帝国就是一个虚幻的梦想。 况且,达官贵人嫌弃逍遥馆简陋,与身份不匹配,更多的是让小厮来取食盒。 可所有的菜都有最佳食用时间,来取的菜,口味鲜美至少减半,完全达不到自己对品质的要求。 她沉下心来与柱子共同设计六院,她提出设想,柱子考虑实际完成的可能性,各院风格迵异,上下楼也各具风情。 达官贵人讲究隐私,她决定楼上楼下都只设一间包厢,上楼的楼梯改在一楼侧面,不影响一楼包厢的使用,其装饰之精致超出了当时的艺术水平。 其余的空房作为辅助房,挖下水管道,设计坐凳式的马桶,背后隐藏着大木桶,一拉把手,水哗哗地冲厕。 还有瓷器洗手盆,铜镜梳妆,瓷瓶养着水草,泡浴用的房间,透明的窗纱外,一望无垠的湖景。 甚至饮醉酒后的休憩室,包括随从小厮的陪房。 这些房间对现代来说实在平常,但在一千年前,柱子对她的天空行空很是伤脑筋。 她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口舌,说服柱子按照自己的设想干活。 图纸修修改改,两人达成默契后,柱子开始测量尺寸,计算木材,管家爷出去找五名小工,开始订购原材料。 大家都唤老乞丐为老爷子,老爷子怕人说他是累赘,每天都耽在连珠楼做点力所能及的小工的活。 小女娃则进厨房当帮手,她清楚,一旦连珠楼正式营业,就算把自己搭进去也不够人手。 第22章 连珠楼(二) 她需要可靠的厨子。 脚趾头都想得到,一旦连珠楼成功,必定有同行来挖厨师的墙脚。 她决定所有的配料并不授人,小工洗菜分菜,洗洗涮涮,小三子、素梅和管家女儿应付灶上。 被凌家辞退的人,陆陆续续来到逍遥馆,按性格与能力分配了任务。 以管家建议和自己的慧眼,甄别五名可靠的人掌勺上灶。 比之以前,凌家大小姐和蔼好相处,累是累一点,但赚钱就是硬道理。 逍遥馆一时人满为患,期盼着连珠楼早日营业。 短短半年,连珠楼一丝不苟地按照凌潇潇的设计,以柱子的技艺进行了全新的修。 在市场上买来十几名眉清目秀的十四五岁的大丫头,经过悉心调教,代替了传统的店小二。 穿着凌潇潇设计的淡粉色裙裾,头上插着梅花簪子,围着浅褐色的围裙,人人看上去秀色可餐。 吉日开业,门口摆了一溜老食客的鲜花贺篮。 三天两头都耽在逍遥馆的小侯爷早早预订了六个院子十二间包厢。 安庆王府恰好奶奶过大寿,在连珠楼大宴亲戚好友,来客非富即贵,连珠楼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凌潇潇掌控全局,哪里缺人哪里就有她,随时应对场面上的临时状况,指点丫头们的纰漏。 连珠楼一炮而红。 午膳之后,还有晚宴,连珠楼请的艺人开始在空庭戏台上弹曲演唱。 食客要么坐在戏台下,要么坐在二楼软榻处,远比戏馆还惬意舒适。 半夜才打烊。 全体人都累得够呛,凌潇潇提着银钱,给每人分发开业喜钱,丫头小厮们捧着银钱乐得合不拢嘴。 老爷子和十一岁的小孙女也分到不菲的赏钱,喜得合不拢嘴。 老爷子要给小孙女买头绳,小孙女要给老爷子打一壶酒。 凌潇潇摸着小丫头的头顶,满是喜爱。 来到逍遥馆,小丫头的身高蹭蹭往上窜,模样也越来越俊,有时间还跟着她识几个字。 此时,女人无才便是德。 凌潇潇深知不读书的女子眼光短浅,京城多的是前来赶考,已经用光盘缠的穷秀长。 让管家去寻一名人品可靠的书生坐馆教授小丫头和小厮们读书认字。 达官贵人纷纷抬举连珠楼,尤其,富商以及来京打点的官员们也宁肯包下连珠楼的包厢。 一则方便宴请贵客,二则,连珠楼比客栈更舒适更有派头。 饭铺干起了客栈的活,还干得风生水起。 眼看,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 京都的饭铺和客栈老板不惜花费,前来连珠楼看究竟,更托不少人挖厨子的墙脚,经过仔细盘问才知厨子并不掌握核心技术。 凌家嫡女会做菜,成为一时的笑话。 城中富贾,甚至王亲贵戚慕名前来捧场,最喜欢的就是便厕。 不少城中富豪派工匠前来研习便厕的原理,也在家中仿效。 一位朝中大臣订下连珠楼包厢宴请五王爷。 五王爷知道此人是太子的重臣,不知其用意,只能虚与委蛇。 盛名之下的连珠楼胜过王爷府的精巧别致,五王爷暗暗想着,凌潇潇真的如魔鬼,经干将打探,她身边并无能人,也就一个凌家的旧工匠跟着她。 她如何能打造比仙境还美妙的连珠楼? 他端起茶杯,揭开薄如蝉翼的杯盖,茶汤清香满鼻,背后花窗后的嶙峋假石,溪水潺潺。 凉凉的水份子飘进包厢,皮肤说不出的惬意与痛快。 门儿开了,凌潇潇端着水果盘走进来,四目对视。 她一下子慌了,放下水果盘,忙不迭地说,“王爷千万不要砸了我的包厢,每一样东西都是定制的,又贵又费时。” 五王爷充耳不闻,连头也未抬。 其余朝臣饶有意味地看着她,其中一名朝臣装作不解地问,“王爷砸过连珠楼?” 她一时语塞,呐呐地说,“也不是,王爷酒浅,喝多了,摔坏了杯具。” “杯具有什么了不起,”朝臣不屑地看看手中茶杯,“也就稍薄一点点。” 真是不识货的土包子,薄如蝉翼,算了,不与这种俗人计较。 燕人骨子里崇武不崇文,不配这些斯文玩意儿。 她讪讪地退出包厢。哼,他与自己的梁子是结下了。 匪夷所思的是,全城都知道他不稀罕自己,自己就算抛头露面经营饭铺,丢的是凌家的脸,也不是他的脸,有必要老死不相往来吗? 这还不算完。 京都人信奉菩萨仙人,凌潇潇随乡入俗,带着一应祭品在老管家的陪同下前往观音祠。 父亲风光一时,祠里曾供奉了凌家祖母的牌位,后来父亲下狱,凌家的牌位也就不得以再供奉,老管家前来请牌位回凌家,被扔在柴房里无人问津。 凌不菲并不敬奉凌家的先人。 真是奇怪,这一对庶子女。 管家将祭品摆在神台上,三跪九叩,待香烛焕然殆尽才取回自己的祭品。 凌潇潇按管家爷指示,前去清香油钱,祠内有贵人,所有人不得入内。 她静静地倚着木墙看着湛蓝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云,未被工业污染的天空如此纯净。 刹那间,她的眼眶微红,鼻头略酸,竟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世间是美好的,是人类亲手毁灭了让人感动得想哭的美好。 她揩去眼角的一星点眼泪,一回头,五王爷穿着铠甲站在祠门口,四目对视。 他微微一撇嘴,扭过头,一名侍卫走过来,指示她远离门口。 她知道五王爷不屑与自己说话,识趣地走到侧门旁侧。 左等右等,一名贵妇从祠内走出来,道长的头都快低到腰间了。 淡妆雅裙。 衣裳上的花纹富贵堂皇,气度高冷倨傲。 凭这年纪,还有五王爷护驾,应是皇后。 她咬着手指头,露出半个头端详皇后。 怪不得他长得好看,他妈真漂亮,年轻时肯定美得不成体统。 他完全承继了皇后的相貌,但更有英气,难怪京都少女都倾慕于他,不惜当侧妃也要挤进五王爷府,自己就是一个下样。 呸,不是自己,是相爷府的凌潇潇。 她马上与身体划清界限,脑子里却有一个小人在吃吃地笑,“你敢说你就不喜欢他?别吃不到葡萄就说是酸的。”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五王爷一扭头,一对英目熠熠生辉,定住了她的双眼。 她不敢相信五王爷看着自己,愣了一下神,才慢慢收回头,藏在侧门墙边。 阴魂不散。 皇后应是看到了她,与五王爷说着话,一个侍卫跑过来,请她过去拜见皇后。 她心中一怔,提着裙裾施施然走到太后跟前,款款地行了一礼,头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 “抬起头来。”皇后虽貌美,却声音清冷严厉。 她缓缓抬起头,皇后的凤眸看着她,她匆匆瞟了一眼皇后,眼珠子不知放在哪儿更恰当。 “就算五王爷休了你,你也不应该自轻自贱去开饭铺,还亲自服侍上不了台面的商贾。” 母子同心。 她心中不满,却不敢驳嘴。 皇后叹惜一声,“你父亲也是饱读诗书的人,你也应该知书达理,有半点你妹妹的气度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她不卑不亢地说,“皇后殿下,国以经济安天下,农业保障臣民的衣食,商业保障国家的繁荣,父亲在世时,常教导我,没有辅佐国君之才,当振兴经济以报效国家。” 无稽之谈。 反正死无对证,才不管了。 皇后拂袖而去。 她看着皇后的背影,暗暗地说:没文化真可怕,纯粹不读书的小女儿心思,小格局小眼界,还自以为了不起。 段家的女人自视甚高,其实毫无可取之处。她腹诽一顿后,顿觉心情愉快。 回到家,她才知,段皇后是太子的生母,明面上提携五王爷,实则做戏而已。 第23章 陷害(一) 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天一个食客刚出门,一头栽倒在门口,翻着白眼,脚蹬着地,浑身抽搐,像极了平素所说的羊癫疯。 凌潇潇害怕他咬断舌头,眼疾手快将手绢塞进他的嘴巴,马上吩咐小厮抬去医馆。 幸亏,医馆不远。 医师把脉之时,食客醒了过来。 按理说,羊癫疯清醒后也就无恙,但这人仍旧不死不活,非但不感激凌潇潇的救命之恩,反而诬陷在连珠楼中了毒。 来者非富即贵。 凌潇潇确实没想到还有明目张胆的碰瓷者。 一队巡捕冲进医馆,不由分说抓捕了凌潇潇,以毒杀食客为名,查封连珠楼。 管家爷提着长襟下摆,匆匆跑来拦住巡捕,巡捕一把将管家推倒在地。 她努力挣脱巡捕,死死抓住管家爷的衣襟。 巡捕揪着她的衣领,险些让她窒息。 她挣扎着告诉管家爷,务必找到小侯爷,告知自己被同行设计陷害。 管家爷老泪纵横,瘸着腿追着巡捕,向她伸出手,“小姐,挺住,不要放弃,小姐,不要放弃,你不能放弃。” 她频频回头,被绊倒在地,巡捕粗鲁地拖着她前行。 年迈体衰的老管家追不上,她从地上踉踉跄跄爬起来,手掌和脸蛋都被擦破了皮,脚踝还险些被扭骨折。 百姓如蝼蚁。 她说不出的凄凉与惨淡,一瘸一拐地走进暗无天日的监牢。 阴暗潮湿的地下,像极了十八层地狱。 透过门栅,关押的人头发蓬松,披散在背上,面带菜色,浑身上下污浊,散发着各种臭味。 有的浑身都是斑斑血迹,身上的衣裳破不遮体,虚弱地躺在稻草上,眼看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姓曹的牢头将她推进一间牢房,像索命鬼一样地大笑,“好呀,和你爹一个牢房,闷了,就叫你爹出来陪陪你,你要有心理准备,他的舌头快伸到下巴下面了。” 另一个牢头淫笑着说,“你想死也成,”朝房梁上呶呶嘴,“瞧,你爹上吊的绳子还在。” 她背靠着湿漉漉的墙壁,打量着区区五平米的牢笼。 权势滔天的父亲就死在这儿,头顶上的横梁果然缠着一条粗麻绳。 她盯着绳子一眼不眨,父亲身陷牢笼,怎么得到绳子,怎么把绳子挂在梁上? 粗粗硬硬的麻绳能扎进脖子的皮肤。 他根本不是畏罪自杀,而是他杀。 她顺着墙壁慢慢下滑,想着凌家父亲的惨死,不寒而栗。 隔壁传来凄厉的大笑,含糊不清地喊着,“苍天啊,没眼呀,冤枉啊。” 曹牢头使劲地踹着木门,恶狠狠地骂道,“老东西,你还敢咆哮,看我不打碎你的牙。哦,我忘了,你已经没有牙了,下次老子揪掉你的舌头。” 怪不得,他吐字不清。 狱卒走远了,她慢慢走到隔壁栅栏,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儿偏着头看着她,她慢慢蹲下,手扶着木栅栏。 “你是谁?”老头儿警觉地问。 “我是凌相爷的女儿凌潇潇。” “凌相爷,凌相爷,”老头儿陷入了回忆,想了老半天,两只手捶着脑袋,“我怎么记不得了?” “不要紧,慢慢想,我也要待很长的时间。”她苦苦地一笑,坐在臭烘烘的稻草上,看看空空的牢房,这还不如死了。 眼前浮现出老管家绝望的眼神,踉跄的脚步,他一定担心自己走了父亲的老路。 天不怕地不怕的凌潇潇头一次胆战心惊,这是一千多年前的时代,民如草芥。 她估摸,老管家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安庆王府。 可惜的是自己来不及告诫老管家,须以自己的名头通报小侯爷,只怕管家说来说去,仆役还不愿招麻烦。 老管家一定能找到小侯爷,只是时间问题,关键是自己一分一秒也不想呆在这儿。 她慢慢地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毫无疑问是遭到恶人陷害,而且恶人的背后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靠山。 否则不可能不问话不审讯,就把自己投入监牢。 她还摸不透小侯爷与当朝皇上的亲属关系,既然赐了安庆王府,他也袭了小侯爷,想必关系非浅。 牢头送来馊饭,她连闻都不敢闻,隔壁牢房的老头用手抓着馊饭吃得津津有味。 她敲敲木栅栏,把自己的馊饭如数拨给老头,老头叹了一口气,“不吃,会饿死,好死不如赖活。” 目前,她还不想死。 饭过一刻钟,外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她期盼地站在牢门口,真的好渴望看见小侯爷。 来的并非小侯爷,而是穷凶极恶的曹牢头,打开她的牢门。 老头抓住木栅大叫,“姑娘,挺住,不能招,招了就是死。” 她战战兢兢被推进一间密封的房子。 木头十字架上五花大绑着一个浑身伤痕的男人,头耷拉在胸前,已经晕死了。 她恍然觉得自己在影视城,正在客串一部古装戏。 炉膛的火燃得正旺,一块烙铁烧得火红火红。 她胆战心惊地看着肥得快滚不动的审讯官,他姓杜。 曹牢头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喊他尚书大人。 “大胆罪妇,见了本官还不跪下。”杜尚书中气不足,吼一声要歇一下。 曹牢头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她伏地喊冤,“青天大老爷,民妇守法经营,请青天大老爷明察。” 啪。 一声惊堂木,震得她的耳膜嗡嗡响,“大胆罪妇,你可知,你毒害的是当朝太子的幕僚。” 太子的幕僚。 妈的,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幕僚算什么? 况且幕僚都是有文化有谋略的人,“癫痫病”并不似有此本事的人,倒像一个经过粗俗包装的小厮头子,当个管家都不配。 况且,就算他是幕僚,自己毒害幕僚有什么鸟用? 得不到银钱,得不到天下。 她急急喊冤,“大人,民妇与太子幕僚素不相识,也无怨无仇,他是连珠楼的食客,也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怎么可能毒害于他?” 杜尚书翻起眼皮阴阴地一笑,“真的无冤?” “确实无冤,我才经营连珠楼,头一次见他。” “他是太子妃的家人,你父亲入狱后,曾去求他相助,但是他深明大义,不肯与你父亲沆瀣一气,所以,你怀恨在心。”杜尚书说得头头是道。 第24章 陷害(二) 她诧异地看着杜尚书,心想,这是要冤死自己的节奏? 杜尚书侧着胖胖的身躯,勉强坐在审讯官的椅子里,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 她装出弱不禁风的模样,“按他的症状,只是癫痫,并不是食物中毒。” “什么闲?”杜尚书身子往前一倾,大肚子顶住了桌子边沿。 “癫痫,是多种病因引起的慢性脑部疾病,以脑神经元过度放电导致反复性、发作性和短暂性的中枢神经系统功能失常为特征。通常发作之后若看管得当,并无性命之忧。” 她不学医,但见多了听多了,信口拈来。 “胡说八道,我看你伶牙俐齿,不肯交代,来人,上刑。” 她当即明白,即使杜尚书听不懂医学名词,不懂疾病原理,也知道有人得过这种疾病。 摆明就是要诬陷自己,印证了老头所说的屈打成招。 四名大汉走上前,提着叮里当啷响个不停的竹片,硬套在她的十只手指上。 两名大汉猛地往两边一拉,从手指疼痛传到心脏,她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躺在水洼里,浑身湿透了。 十只手指肿成了香肠,紫血紫血的一根根。 “招还是不招?”杜尚书打着哈欠,不耐烦地问。 她忍着剧痛,看着汗珠子从额头滴到肮脏的地上,“民妇无罪可招。” “烙刑侍候。” 曹牢头从炉膛里取出红通彤的烙铁,故意在她的面前晃来晃去。 热气喷到她的脸上,吓得她不停地往后缩。 触目惊心。 突然,曹牢头猛地将烙铁按在她的左肩上,另两个狱卒顶着她的躯体,让她无处可逃。 她的惨叫声在牢房回响,烙铁烧融了衣裳,皮肤发出滋滋滋的响声,充斥着肉焦味。 平时,小三子忙不过来,她也帮着烧猪蹄,可从来没有烧过活的猪。 人的残忍果真处于顶端。 “你赶紧招了,你好,我也好。” 杜尚书不停地打着呵欠,臃肿的躯体瘫软在椅子里。 曹牢头点头哈腰地献着媚,“比她爹还硬气,她爹还没有烙上身就吓得尿了裤子。” 杜尚书看看时辰不早了,吩咐曹牢头将死狗一样的她拖回牢房,明日再审。 她的肩头炙烫难忍,曹牢头捏着她的脚踝,拖了一截,扔在通道,挥挥手。 一个黑脸狱卒走上前,其中一名提起她的脚,另一名狱卒说,“她伤得不轻,抬吧。” “抬什么抬,进来的活着出不来,你当成死狗就得了。”黑脸狱卒将她拖回牢房。 她躺在臭烘烘的稻草上,混杂着肉焦味。 隔壁老头不停地呼唤她,“小姐,小姐,你醒一醒。” 她睁开眼,虚弱地看着老头。 老头看看外面通道,低声告诉她,“今晚曹阎王肯定来逼你上吊,你就装昏迷,记住,再痛也要忍住,你受不了他们的法子。” 还有今晚。 她充满了绝望,思忖着小侯爷肯定已经知道消息,自己的位分不高,涉及太子府,估计还要请老王爷出面。 完了。 不知这一次死以后,是彻彻底底死了,还是回到重症监护室的躯体里。 不管哪一种方式,都比在这儿经受这种折磨强。 半夜,果然曹牢头凶神恶煞地带着狱卒进来牢房,踢一下她的脚,她闭着眼睛装昏迷。 隔壁老头子呼噜噜地说,“死了,已经死了,回来就没有动弹,你们又打死一个,造孽啊造孽。” “闭嘴,狗东西!”曹牢头捏着鼻子站在牢房角落,恶狠狠地看着凌潇潇。 还算有些良知的小狱卒说,“曹爷,我看她熬不了几天,还不如让她自生自灭,免得脏了我们的手,也算是给子孙积德。” “老子没儿没女,积什么德!”曹牢头才不理这一茬,只想快快了结。 黑脸狱卒兴许有子女,帮着腔说,“吴明说得对,她死的,是她的事,就算是被打死的,也清算不到我们头上,如果是我们动了手,万一有一天翻案。” “还有什么案要翻?她爹是鼎鼎大名的相爷都翻不了案,就凭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能坏了规矩。” 曹牢头貌似有一丝丝动心,口气没有方才强硬。 “那么少的一点钱,就要我们沾血腥,不值当。”吴明仿似对分钱有些不满。 “有名的铁公鸡,肯拔一点毛已经三生有幸,你敢得罪他吗?他是当朝红人的大舅子。” 曹牢头再踹了她一脚,她仍旧没有动弹。 吴明呐呐地说,“男人都顶不住,她顶不了两天……” 曹牢头挥一挥手,“走,再留她两天,反正都逃不出手掌心。” 铁公鸡。 她知道凌不菲是有名的铁公鸡,若自己有事,投入连珠楼的五百两银子就打水漂,以目前连珠楼的声誉,不愁饭庄不接手,还得了抵押物逍遥馆。 好如意的算盘。 自己天真地以为凌不菲多少顾及一点骨肉亲情。 哪知,他的血液里流淌的根本就是魔鬼家族的血液。 老头又在呼喊她,她勉强睁开眼睛。 老头用手指捏了一点馊饭,尽量伸长手臂将饭揉进她的嘴里,“不能不吃,不吃就真的死了。” 翌日,她如法炮制,显现出很快就要气绝身亡的状态,躲过了杜尚书的刑讯。 杜尚书与曹牢头的利益不在一个点上。 杜尚书要她伏首认罪,而曹牢头想要她快快死。 这样一来,与自己为敌的就有两帮人。 一是当朝太子,一是五王爷的大舅子凌不菲,都不是好惹的人物。 易经说,否极泰来。 如今看来,太子与五王爷是自己的劲敌,而自己已无力还手。 她满肚子的怨气,尤其老头喂她的馊饭在肚子里发酵,发作咕咕咕的响声。 老头背过身,她腹泻在臭不可闻的粪罐里。 安稳了三天,杜尚书再次提审。 一进去就绑在柱子上,先挨了十皮鞭,抽得她浑身皮开肉绽。 她咬紧牙关,晕了被凉水泼醒,醒了再晕过去。 眼看她一口气上不来,杜尚书让曹牢头停了手,悻悻地说,女儿比老爹还硬气,遂扔回看牢房。 当晚,曹牢头进来牢房,踹一脚她的脚板心,“你爹跪在地上求我帮他上吊,我看你是弱女子,决心成全你。” 她微微一笑,缓缓地闭上眼睛。 第25章 陷害(三) 曹牢头的大头皮鞋狠狠地踩在她的腿杆上。 她尖叫着抱住他的腿,他呲牙咧嘴地使着劲。 她痛得一口咬在他的腿上。 他疼得哇哇叫,松开了腿。 她抱着脚杆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曹牢头的大头皮鞋像踢皮球,吴明拦着他,“曹爷,再踢就死了。” 曹牢头狞笑着,“把她的牙给下了。” 她爬到墙角,双手抱头蜷缩着身体,两只手惨不忍睹,旧伤未愈,新伤又至。 隔壁老头扯着嗓子叫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快来人呀,死人了。” 其他牢房的喊声此起彼伏,“冤枉啊冤枉。” 还好,吴明在替自己说情,“曹爷,杜尚书要她的认罪书,她很硬气,要不是杜尚书得不到认罪书,会不会找我们算账?” 黑脸狱卒忙不迭地跟着劝道,“对,吴明说得有理,曹爷,先忍了这口气,反正她在我们手里,我们有的是法子玩死她。” 曹牢头气咻咻地去隔壁收拾老头。 她抱着头,额头上的血迷糊了眼睛,另一眼睛清晰地看见墙脚砖上划了两个字:冤枉!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血手,摸着字,这一定是父亲留下的。 曹牢头曾说,烙铁还没烙上身,父亲就吓得尿了裤子。 区区一个文弱书生,怎能承受如此野蛮残暴的肉刑? 这么怕死的一个人,怎可能谋反? 隔壁老头抱着头躲在墙角,牢头出够了气,才重重地甩上牢门。 她浑身疼得紧要,使出浑身的力气,爬到栅栏处问,“老爷子,还行不行?” “还行,牙都敲掉完了,腿也折了,肋骨也断了,他们在我身上捞不到好处了。”老头喘着粗气,呸地一声吐了一口血,“没牙好呀,咬不到舌头。” 她开始嘤嘤哭泣,老爷子的境况或许就是自己的下场。 事发多日,小侯爷仍未有消息。 老头安慰着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捱完这一辈子,只要没有犯大错,下一辈子还能做人,那些坏人猪狗不如,下一世轮到他们遭大罪。” 希望如此。 头一次,她如此迷信。 她的手指不能动弹,用肩膀和脑袋拱开地上的稻草,用胳膊肘清理四边墙角,发现父亲写的四个字:绝世沉冤。 杜尚书再一次提审,逼她认罪画押,她抵死不认。 他也烦了,无可奈何地说,只要她肯认罪,放弃连珠楼,官家不会追究她的责任,她可以走出死牢,安安心心当一个寻常百姓,找一个男人嫁了。 她缄默不语。 且不论杜尚书所说真假,曹牢头也不会放自己出去见阳光。 硬的无效。 杜尚书玩起了软的那一套,走到她的面前语重心长地说,“我和你父亲同在朝中为官,交情频深,但是我也帮不了你,劝你还是不和官斗,你怎么斗?你斗不赢,你父亲都斗不赢。” “谁想要我的连珠楼?”既然杜尚书肯沟通,她不失时机地问。 杜尚书以为有戏,双眼放出精光,“太子,连珠楼是宝地,可以拉拢朝廷官员,每天还有大笔的流水,我实话实说,你一个小老百姓斗不过太子。” 没想到,区区一个连珠楼居然让太子派出刑部尚书助纣为虐。 “是,但是我没罪。”她执着地说。 “你不想要命了?” 杜尚书一激动,伸出手指戳着她的额头,露出密密麻麻细鱼鳞纹的手腕。 这是遗传皮肤性疾病,一千年后的医学也解决不了。 大多女性症状轻微,男性较重,自己的继母杜晓晓掩饰得非常好,常年累月穿着长袖长裤,婚后父亲才知她的遗传史。 也正因为如此,父亲从未考虑再生子女。 以凌父的骄傲,绝不允许家族基因中从此添上这一抹败笔。 她的脑子一激灵,杜晓晓对族谱无比痴迷,无限崇拜自己的先祖。 曾提及一位先祖官拜相爷,后来封荫子孙,从此家族振兴。 杜晓晓与自己情同姐妹,好喝两杯酒,酒后说得最多的就是她有名的先祖杜尚义相爷。 莫非此刑部尚书正是杜晓晓的先祖,这一个念头吓坏了她,果真如此,离自己的时代足足有约一千七百年。 “你姓杜?”她明知故问。 杜尚书疑惑地看着她,全身痛得紧要,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你叫杜尚义?” 杜尚书丝毫不惊讶,反而一声厉喝,“大胆逆贼,你处心积虑打探朝中大臣居心何在?莫不是向外族提供本朝朝堂的信息?” “你夫人姓傅,生了三子一女。”她缓缓地抬起头,注视着杜尚书的圆脸,比脸盆还有面子。 杜尚书有些狐疑,凌潇潇心中暗叹,果然每一出现的人都与自己有着不同程度的关联。 “你官至臣相,享年八十一岁三个月,封妻荫子,一个儿子十一岁夭折,一个儿子官居尚书,一个儿子当朝附马……”她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抽搐,身上的鞭伤疼得她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躺在洁净的稻草上,晒过太阳的稻草散发着难得的清香。 她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好久没有闻到太阳的味道。 曹牢头飞奔着叫喊,“凌潇潇醒了,凌潇潇醒了。” 杜尚书肥硕的身体在牢房通道抖动,跑到她跟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两手撑在膝盖上,“你说的都是真的?” “如假,你可砍我的人头。”她猛地一咳嗽,身上的鞭伤裂出鲜血。 杜尚书瞪大了眼睛,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知道?” 确实,她总不能说认识他的四十几代孙。 捏造实验数据确实有困难,编造一个神话故事易如反掌,反正都不用佐证。 “我呀,偶尔梦见一个白头发老头,他说自己修炼五千年才成仙,闷得很,无聊的时候就去掌管人间仙翁偷看笔记。” 杜尚书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她转而一想,不行,得来点有份量的。 索性念起杜晓晓时常挂在嘴边的诗词,“长风破浪会有时,沧海济世看今朝。” 据说,这是杜晓晓先祖的得意之作。 杜尚书已经藏不住一脸的得意。 他不以文才取胜,自然不敢以诗词示人,即使有好句也只有私下念诵。 若不是仙人,绝对不知道他的秘密,而且仙人还欣赏他。 相爷。 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他挺直了腰杆,腆着硕大的肚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抚摸胡须,踌躇满志,恨不得马上就去主持朝政,解救天下苍生。 妈的,眼前就需要他解救的就是自己。 第26章 陷害(四) 她故意捂住胸口咳嗽,顾不上难看,从口里挤出带血的唾沫。 杜尚书回过神,皱着眉头看着她,焦急地说,“老仙人还说了什么,你赶紧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看来,他才不想当青天大老爷,也顾不上太子要的认罪书,生怕自己死了,摸不清他的命运归宿。 凌潇潇曾不止一次被迫看过杜家厚厚的族谱。 杜晓晓喜欢显摆祖上功德,杜相爷之后,再无显赫子孙,故意吊他胃口,猛地一声咳嗽,一垂头,假意晕死过去。 曹牢头的手指头在她的鼻腔处探了一下,谄媚地说,“尚书大人,不怕,还有气。” “先不能让她死,给她弄一些药敷上。”杜尚书急了。 曹牢头有些犹豫,“万一太子府过问,我们没拿到认罪书,还要给她医治,我怎么说?” 这倒难住了尚书。 他背着手在牢房里踱着步子,时不时叹一口气。 这可如何是好,一边是太子,一边是老仙人。 太子掌管他现在的荣华富贵,老仙人知道杜家一脉的繁荣昌盛。 曹牢头还在给他上眼药,“太子已经不耐烦了,太子妃府上的人已经来过两次,让我们想想办法。” 啪。 杜尚书给了曹牢头一记响亮的耳光,“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来威胁老子,太子有事不知道吩咐我,来找你?谁给你脸了?” “杜大人息怒,是,是太子妃府的管家托人捎的信,说,说他的侄子命没了半条。” 曹牢头捂住脸,垂头丧气地退到一边。 这一记耳光还不够痛快。 隔壁老头儿又在神叨叨地咆哮,杜尚书气急败坏地离开牢房。 临走时说,谁敢把凌潇潇的命整没了,他就要谁的狗命。 这下可好。 医师到了牢房,仔细给她包扎,趁没人告诉她:挺住,小侯爷正在想办法营救她。 她看到了曙光,决定一方面和杜尚书玩老仙人说真话的游戏,一方面等着小侯爷解救自己。 杜尚书爱上了审讯,但她每天只说一句,知道她在拖延时间,若说她说假话,又说得煞有其事,令他不得不信。 心急如焚的杜尚书情急之下,让曹牢头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曹牢头举起拳头,揍得她鼻青脸肿。 鲜血从口腔往外流,滴到血迹斑斑的胸襟上。 她吐了一口血水,冲着曹牢头说,“你今天犯大忌,如果能度过年关,可活到九十三岁。” 曹牢头举着拳头,瞪着眼珠子,恶恶地看着她。 她索性闭紧嘴再也不说半个字。 杜尚书与曹牢头面面相觑。 杜尚书不敢吱声,曹牢头不敢下手。只能将她关回牢房。 老头蹲在木栅旁,看着她胸前湿透的血衣,“造孽啊,造孽,对姑娘也下这么狠的手。” “他们眼里没有姑娘,没有老人,我们连蝼蚁也不如。” 她微微侧过脸,看着老头布满伤痕的脸,若不知情,还以为他是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岂不知脸上的伤疤都是拜青天大老爷所赐,“老头,你犯了什么事?” 老头嘿嘿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想想自己的时代,官员敢不作为,曝光他,拉他下马,越是弱者,越能得到同情,越是弱者,越是有人愿意帮他伸张正义。 这一套,在这年代完全无用。 她必须找出这个年代的生存法则,否则自己一命呜呼不说,与自己相干的凌家旧人再次沦入无依无靠的境地。 她抬头看看老头,“老头,你年少春风得意,中年坎坷不平,老年必有后福。” 老头子两眼放光,她暗暗好笑,堂堂一个管理学博士,来和一千多年前的老鬼们瞎扯淡。 他们的人生经历,无非就是官民商匪。 老头不似没有文化的普通百姓,也没有奸商气质,更不像盗匪,但有一些官员的玩味。 若他是官,必是清官。 “你妄想拯救民众于水火之中,结果你发现,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她仔细观察着老头儿的表情,老头儿频频点头。 太简单了。 她觉得自己能活着出去,去街市上摆一个算命摊子,不说富贵,温饱绝对没有问题。 小狱卒吴明趁无人时,也会给她捎一些吃食,顺带告诉她外面的情形。 她的事迟迟没有下文,凌家的两个老头一直跪在五王爷府门口喊冤,头都磕破了。 老管家和老爷子。 她眼噙着眼泪,知道小侯爷已经不管用,心中凄凉,走出牢房已成空想。 吴明嗫嚅着不说下文,她拉着吴明的衣袖,请求他实话实说。 他听说,其中一个老头在五王爷门口敲锣打鼓呼唤行人围观,当众认了罪,亲笔画押,承认自己因为私怨毒害太子府的幕僚。 墙上贴了一封认罪书,按了他的血手印。 五王爷亲手出来揭下认罪书,京都巡捕赶来锁老头。 老头一头撞在石墙上,脑袋当场开了瓢,鲜血染红了五王爷的照壁。 她又红又肿的双手捂住脸一阵阵啜泣。 吴明蹲在地上无言安慰,牢房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吴明被杜尚书和曹牢头堵在了牢房内。 曹牢头恶狠狠地揪住吴明的胸襟,“你干什么?怪不得你帮她说好话。” “曹爷,曹爷,我只是想问问前程,她说她最近睡不好,没有梦老仙人。”还不等曹牢头的拳头砸下来,吴明赶紧解释。 曹牢头将信将疑地放开他,头一次走到凌潇潇身边,“凌小姐,你坐起来,我们好好说一会话。” 杜尚书也熬不下去了,卑恭屈膝地向她道歉,她背过身,蜷缩着身子不发一语。 老爷子因为自己而死,而自己困在牢房里一筹莫展。 牢房门口传来嘈杂急促的快跑脚步声,杜尚书大喝一声,“大胆,谁敢闯死牢?” 进来的人推开杜尚书,小侯爷。 小侯爷弯腰走到她身边,不敢相信眼前血迹斑斑的人是凌潇潇。 手指肿成面团,头发打结成了一条条乱麻绳,蓬头垢面地看着小侯爷。 小侯爷一脚踹翻杜尚书,曹牢头早就躲到了牢门外,小侯爷抱起她,她叫了一声,浑身都碰不得。 四名侍卫取来担架,小心翼翼把她挪到担架上,隔壁老头大声喊,“丫头,走好。” “挺住!”她应他一声,“你老年富贵。” 第27章 陷害(五) 刚出牢房,她破烂不堪的手挡住眼睛。 老管家看着她老泪纵横,她看着老管家血紫的额头,知道老管家磕破了头。 小侯爷说,五王爷指出一条明路,连珠楼必须有人认罪,叫化子出身的老爷子挺身而出。 五王爷拿着认罪书去了太子府,周旋了一夜。 太子看在五王爷的面上,答应不追究,刑部才敢放人。 刚回到连珠楼,两名太医前来就诊。 侍卫来报,皇后宣小侯爷父子入宫觐见。 她暗暗替小侯爷拿一把汗,小侯爷宽慰她。 五王爷的母妃是兰淑仪,虽不是皇后,但五王爷十三岁立战功,颇得当朝皇上的亲睐,皇后也能表面亲善五王爷。 所以,自己至多被训斥,不至于要项上人头。 她心中满怀感激,小侯爷吩咐太医小心诊治,急急进了太后宫。 忠于守护她的奶娘哭红了眼,她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左肩的三角形的烙伤已经腐坏,流着恶臭的脓血,十根手指都变了形,涂药也会疼得呲牙咧嘴。 人的生命力真的好顽强。 若不是亲自经历,她决计不敢相信,自己也可以熬得住这些酷刑。 信仰和毅力都是好东西! 老管家的小外孙扒在门外,哭着说,“谁把我家小姐打伤了,等我长大了,把他杀了。” 管家女儿腆着肚子搂着小娃子,“好好读书,长大当大官,把他们全都抓起来砍了脑袋。” 她虚弱地朝小娃子招招手。 小娃子拉着老爷子的小孙女一起走进来,呜呜咽咽地说,“小姐,晓月姐姐的爷爷死了。” 她点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伸出肥硕得像熊掌的手,摸一摸晓月哭肿的双眼,和清秀的脸蛋,“以后你管我叫娘,跟我姓凌,叫凌晓月。” 小丫头点点头。 老管家赶紧推一下她,“给你娘行大礼,不能马虎。” 小丫头马上跪在地上,小娃子也跟着跪在地上,和小丫头一起磕了三个响头。 凌潇潇笑着点点小娃子的额头,“你有娘,不要跪我。” “我叫你干娘。”小娃子回过头看一眼管家女儿,“娘,我想认小姐当干娘。” 老管家识趣地扯起小娃子,“瞎来。” 凌潇潇不介意地挥一下手,“没关系,你们不计较就行,干娘湿娘由你喊。” 小娃子冲小丫头高兴地挤挤眼,“我们有一个娘喽。” 凌潇潇吩咐老管家置办行头,一个女儿,一个义子,还是要像模像样行个礼,显得郑重其事。 管家女儿喜滋滋地按吩咐去采办。 凌潇潇询问老爷子的丧事,管家爷说老爷子的尸首已领回来,怕影响连珠楼,躺在宅子院的厚棺材内,择吉日准备出葬。 夜半,小侯爷无比疲累地坐在她的床头,满屋子都是药味和腐臭味,难过地说,“对不起,我真的没用。” “谢谢你。”她伸出熊掌似的手掌,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你也难,没想到,堂堂小侯爷也没我想的光鲜,也受人掣肘。” 要么党附太子,要么党附五王爷,否则就是边缘人。 可她仍有一事相求,硬着头皮说,“小侯爷,我知道我有些强人所难,但是相遇就是缘份,隔壁牢房的就是一个老疯子,疯了好几年了,想请您帮忙打点一下,我愿意花钱把他赎回来。” 小侯爷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但是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进去的,一般都出不来,你真的是例外,如果不是五王爷愿意出手……” 她心中一沉。 自己信誓旦旦地告诉老头老年富贵,恐怕难以实现。 尤其自己的一条命,还赖那个看不中自己的前夫。 “百姓太苦了。”她叹喟一声。 连珠楼获得解封,明日即可营业。 多少达官贵人都在私下议论纷纷,知道连珠楼惹贵人眼馋,老板娘下了死牢。 若是普通商人也就算了,偏偏是笑脸相迎的凌相爷的嫡女,比寻常人获得更多的同情。 听说御吏也有异议,正在写弹劾折子,京城脚下且不安稳,何来的太平盛世? 太子顾忌五王爷此时锋芒毕露,父王对五王爷越来越垂青,若不是母后笼络了朝中重臣,早就变了天,此时也不得不顾及声誉,只能作罢。 她着实想不到太子如此眼浅。 天下城土,莫非王城,居然艳羡区区一个连珠楼的生意,不惜布局陷害自己。 尤其可恨的是,凌不菲不但想吞没自己的装修费,还奢望让自己丢掉小命,从此一了百了。 人心隔肚皮。 死尸对官府毫无用处,老爷子躺在厚棺中。 老爷子头骨破裂,满是血迹和脑浆。 管家女儿挺着大肚子,用湿布替老爷子擦拭干净。 修剪了参差不齐的头发,穿上凌潇潇打赏的绸缎衣裳。 平时舍不得穿,死了才穿上。 凌潇潇一眼不眨地看着老爷子,回想起连珠楼屋檐下首次相见,老爷子惊惶失措,小丫头惊恐不安。 而此时,老爷子安静地躺在棺椁中,面目安详。 此生,穿上绸缎衣裳,躺在厚木棺中,应是他最有尊严的时候。 生前不曾有的富贵,迟迟而来。 连珠楼的送葬惊动了街坊邻居。 凌潇潇披着孝服,坐在软椅里,两名小厮抬着她。 凌晓月捧着木头牌位,小娃子跟在她身后。 其余人打着幡,撒着纸钱,走出宅子。 “老爷子,一路走好。”凌潇潇仰天打开嗓门。 所有的人都哽咽着喊,“老爷子,一路走好……” 到了墓地,仆人已经挖了一个深坑。 看着棺椁徐徐放下深坑,凌晓月呼天抢地抓着棺椁的绳子不放。 她冲老管家挥挥手,老管家附耳对凌晓月说了一会话,凌晓月哭着到了凌潇潇跟前。 她摸着凌晓月的脸蛋,“亲人死了,但是他们的意识还在,如果你这么难过,爷爷会走得不安心。你要告诉爷爷,不担心,你还有娘照顾你,娘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但能让你衣食无忧。” 堆上黄土,炮仗齐放,纸钱洒满了天。 随着送葬队伍往回走,凌晓月回头冲着新立的墓碑,“爷爷,我姓凌了,是小姐的女儿,你不要担心我。” 第28章 出牢(一) 回到连珠楼,仆人都在忙着明日开业。 自己坐牢期间,管家四处托人,到处打点,家中现银几近虚空。 凡人不能坐牢不能生病,果然是硬道理。 病急乱投医,管家给了凌不菲五百两银子。 没想到,凌不菲大言不惭地收了,转头支付谋杀自己的银两。 恬不知耻的曹牢头收了管家的重金,信誓旦旦答应保自己一命,结果次次往死打。 tmd,一人吃两头,帮助凌不菲弄死自己,还敢收自己的救命银子,都不是好玩意。 她挣扎着起来,指挥凌晓月在独立的调料房称料。 还没开始调制,发现窗边有一人影,打开窗,小三子讪笑着摸摸脑袋,“小姐,我想进来帮忙,怕你不愿意。” “用不着,你还是顾好厨房,明天不能出纰漏。”她确实有些不悦。 同行眼红,太子眼馋,百般想办法计算自己的调料。 聪慧的小三子不可能不知调料配方对连珠楼的重要性。 傍晚,小侯爷前来回她的话,老头来历不小,曾是前朝失势王爷的幕僚,他的主子当不成皇上,他也被寻事问罪。 果然棘手。 难怪,曹牢头打他就像打一头畜牲,不往死里打,但绝不让他好过。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她绝望地看着小侯爷,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侯爷叹了一口气,别看太平盛世,实则多事之秋,皇上青睐五王爷,皇后力挺自己的亲儿子太子儁。 儁? 哪个儁? 小侯爷在自己的手掌心一笔一画写着儁。 她顿时惊得险些掉了下巴,燕国,平时只听他们说燕人,完全没有想到这是一千七百年前的燕国。 我的娘,一千七百年前! 她重重地拍了一下脑子,若不是这个奇特生僻字,自己绝不会对燕国有一点点印象,毕竟自己不是历史学博士。 也要拜杜晓晓所赐,她就是历史学硕士,论文方向是什么狗屁燕国国政,对大燕如数家珍。 慕容儁(319年-360年),一名慕容俊,字宣英,小字贺赖跋,昌黎棘城(今辽宁义县)人,鲜卑族。 前燕文明帝慕容皝第二子,十六国时期前燕第二位皇帝。 慕容儁348年即位,名义上仍为东晋的燕王,于352年正式称帝独立。 我的娘,现在他还是太子,还没有继位,那也就是说,自己在348年前。 嗳嗳嗳,五王爷就是名噪此时的战神。 慕容霸,十三岁立战功,但受慕容儁排挤携子出逃苻坚,后建立后燕,称帝,死后谥号“成武”,是为后燕成武帝。 太复杂了。 她真恨自己没有好好和杜晓晓一起学习燕国史。 否则自己可以替这些贵人们好好算一下命,包管百说百中。 翌日,她半躺在二楼凭栏软榻处,透过木栏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五王爷带着客人到了连珠楼。 她看着翩翩少年,年方二十岁,正是意气风发。 此人十三岁建功立业,自己十三岁时若是极度疲倦,总会在睡梦中上厕所,醒了裤子和床单都尿透了。 她透过木栏看着他一举一动,他也抬头看见了她。 他慢慢走上二楼,她的眼角乌青,嘴角破裂,鼻梁红肿,两只手掌的手指无法闭合,伸着十指搭在腹部,努力朝自己淡然地微笑,眼神清澈得能见底。 少年从军,死伤早已见怪不怪,可她的眼神和表情却让他心中一疼。 两位陪客进入包厢,他慢慢走过来,她躺在软榻上仍旧不能动弹,想藏也藏不住,索性看着他。 如此丑陋本应关在房中,但她老是惊醒,出一身恶汗。 只有躺在见得到人的地方,听见小厮小丫头人的声音,才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人间。 她冲他微微地笑,一直笑一直笑。 他略有迟疑,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肿成熊掌似的两只手,“以后学乖了,嘴就不硬了。” 她抿嘴一笑,扯疼了脸颊,皱着眉头说,“我嘴再乖,想我死的人也不会放过我。” 她并不提凌不菲的烂事,撕破脸对自己无益处,只能权当作不知晓。 “多谢王爷相救,我还有一事相求。”她涎着脸说。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扬扬眉,“在牢里结识了一个疯老头,疯疯癫癫,已经活不久了,能不能把他赏给我。” “不行。”他一口回绝,想必,小侯爷也走过他的门路。 “他对朝堂无害。” “有没有害,你说了不算。”果然是战神出身,眸子出奇的清冷威严。 “沉冤难雪。”她觉得胸口闷得慌,“成大事者,应胸襟宽广。” 五王爷不动声色地说,“你还是管好自己,再进去,就真的出不来了。” “他既然能为旧主子守节,你何不占为己有?”不管老头有没有真本事,但气节在。 “胡说!”他低低地喝斥一声,“你以为自己有十八颗脑袋?” “百姓如蝼蚁,我且保不住自己的命,还替他人操心。” 她知道多说无用,郁郁地扭过头看着木栏外,“你就算忍辱负重,如履薄冰,照样得不到你应该得到的东西。” “我现在就想把你扔下楼,摔死你。” 她回过头,看着他,“你想我死,就让我死在牢里,没有必要低声下气求太子放了我,再杀我。” 五王爷缄默不语,她知道自己有些强求,朝里屋呶呶嘴,“还要多谢五王爷相助,请里坐,我还不能侍候,怠慢了。” 他仰起头,无意中发现天花漆着一副山水画,欣赏了一下,“你的面子真大,说一句就把本王打发了。” 她微微侧一下腿,“我有的东西,五王爷都不稀罕。” 说起与官员周旋,凌家老父亲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五王爷不肯相帮,她也不想与他过多牵扯。 毕竟,城里都知道自己涎着脸硬嫁,却没落到好,声名在外,还是小心为妙。 包厢里的贵客出来请五王爷就座吃菜喝酒,他背着手走进包厢。 豪爽地饮酒,大口地吃菜,她想像着包厢里的盛景。 之前自己觉得他清冷倨傲,若自己十三岁就有如此本事,尾巴早就要翘上天。 算得上少年英豪。 她瞬间明白相爷嫡女对他的痴情,更另明白凌湘湘不惜一切代价取而代之。 她不便再待在软榻,唤人来抬自己进了里间。 小娃子捧了一碗汤,小心翼翼走上来,“干娘,我阿娘熬的汤,给你补身体。” 小娃子把汤放在台面上,舀了一口汤要喂她。 她哄他先试烫不烫,单纯的小娃子喝了一口,巴答巴答着嘴,嚷嚷真好喝,提议让凌晓月一起来喝汤。 她欣然应允。 凌晓月比小娃子懂事,教训他喝娘的补汤,小娃子挠着脑袋嘿嘿傻笑。 她说,虚不受补,自己实在太虚,若是补得太厉害,容易猝死。 小娃子马上说,“不行,不能让干娘死,我们帮干娘喝了。” 三人你一口,我一口,开心得咯咯咯地直笑。 管家爷进来看见小娃子不见外地喝汤,正准备敲小娃子脑袋。 她嗔怪地叫一声,“不要打他,我让他喝的,喝了才快快长大。” “等我长大了,我当大官,把欺负干娘的坏蛋都杀了。” “不,等小娃子长大了,当一名为民作主的好官,替寻常百姓伸冤报仇。” “好。” “一言为定。”她用脑袋撞了一下小娃子的手掌,回头对管家爷说,“明天即刻去替他找好的私塾,让他好好读书,国家需要为民作主的好官。” 第29章 出牢(二) 三日后,小侯爷兴冲冲来连珠楼,知会她,可以去迎接疯老头。 她喜出望外,小侯爷还有要事缠身,无暇与她多说,匆匆与侍卫走了。 她马上让老管家快快套上马车,带上仆人一起去接老头。 曹牢头不是好东西,雁过都要拔毛。 怕他刁难使绊子,吩咐管家爷多带银票,见人就打点,多多使银子总没错。 她坐在二楼软榻,望眼欲穿,后生小厮背着老头站在庭院和她打招呼。 老头双手圈着小厮的脖子,笑出了眼泪,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丫头。” “挺住!”她接了一嘴,“你老年富贵。” 老头装疯卖傻多年,才保住一命,牙齿全被打落,一说话就漏风,腿已骨折,营养长期不良。 幸而,凌潇潇舍得在好药材上费钱。 死牢就是阎王殿,谁进去走一遭,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自己的身体要调养,索性捎上老爷子、老管家和奶娘。 每天的药补食补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她从未有过的快乐。 此时此刻,她觉得比家财万贯的凌家大小姐更有意义。 管家收着银票,支出真金白银,难免肉痛。 她总是说,钱是人赚的,人在,钱才有意义。 管家小声地嘀咕,“这些钱是小姐的,花在小姐身上天经地义。” 她马上打断管家的话,“我们是一家人,谁花都是花。” 下人就是下人,小姐就是小姐,小姐说是一家人,不是光凭嘴说。 事实上,她确实拿凌家仆人当一家人。 疯老头在死牢致残,走路都成问题,以前曾是才学兼备的名臣,颇得皇上器重,后陷入党争,下狱多年。 病死牢中是他的宿命,谁知,机缘巧合与凌潇潇成了忘年交,两人一见投缘。 小娃子和凌晓月拜老头为师傅,用托盘端了切得方方正正的猪肉,跪在堂前行了大礼。 老头也找到了消磨时间的办法。 得闲之时,凌潇潇就坐在旁边,沏着茶,听老头漏风的话说四经。 都说半部《论语》治天下,老头对论语的研究深入骨髓,比之自己学校的国学大师更有见地。 凌潇潇时常听得入迷。 可惜了,源于孔子的治世之说未能得到当世掌权者的首肯,老头的满腹经纶只能给小儿小女们开眼界。 “你有治世大道。”凌潇潇惋惜地说。 “生不逢时,朝不保夕,什么治不治世。” 老头的手指弯曲,字写得磅礴大气,让她眼前一亮。 “你父亲才高八斗,一举高中,一笔书法惊艳四座。” 老头与父亲在朝堂中不曾共事,相互听过对方的名讳。 她心中一动,说不定老头知道一些父亲的事情,“我父亲可有告诉你一些不能言说的秘密?” 老头摇摇头,“我已是阶下囚,你父亲是当朝权臣,我还以为他能走出去……” 她十分遗憾,父亲怕疼怕死,若是如同自己一般熬着,说不定就熬出头了。 冥冥中自有注定,无法强求。 她的身体逐渐恢复,提起食盒去凌家拜访。 凌不菲看见她,还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不疾不缓地喝着茶。 她也喝着碧绿的茶汤,思忖,这些茶说不定就是用自己的钱买的。 她不提牢中事,凌不菲也不提。 放下食盒去看明嫂嫂,明嫂嫂站起来,复又坐下,笑容中夹了一丝丝慌乱。 她故意不开口,明嫂嫂也光笑不说话。 她心里自是明白,明嫂嫂是知情人。 别看两夫妻貌似不恩爱,在利益面前,永远保持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她故意僵硬着手指,费劲取出食盒里的碟子。 明嫂嫂贴心地说一句,“还好,手指没有落下残疾。” “还好,曹牢头对我不错,收了管家的钱,没有动我一根手指头,就是牢里潮湿,有点风湿。” 明嫂嫂明明疑惑,却应着她的话,“哦,没动刑,没动刑好哇。” “曹牢头很不错,很忠厚。” “他和你在狱中有交集?”明嫂嫂明明好奇,却装作无心。 “是,他一得闲就来和我说说闲话。” 小嫡子摇摇晃晃走过来,她开始逗着小侄子。 明嫂嫂陷入了沉思,难不成自己动的刑也是凌家的主意? 她带来了几样刚出的新菜,明嫂嫂破天荒留她一起喝两杯。 她假意推辞,说自己不胜酒力。 确实一喝酒就红脸,不知内情的人以为她酒量不行,其实能喝垮一头牛。 明嫂嫂一杯接一杯,她装作不胜酒力,醉眼朦胧,舌头开始打结,明嫂嫂问起牢中事情。 她仍旧结结巴巴地说,全赖曹牢头眷顾,一下子倚靠在台上睡着了。 明嫂嫂的两名丫头搬不动她,叫来一个武大三粗的小厮,把她背进旁边客房,扔在床上。 丫头嫌弃她,捏着鼻子抱怨,“主母何必敷衍她,一个臭卖菜的。” 另一个稍为年长的丫头严厉训斥她,“主母有主母的道理,你再嘴碎,小心主母撕碎你的嘴,隔壁院子女人的下场,你看到了吧。别以为主母不吭声好欺负,一出手就会死人。” 凌不菲的侍妾死了。 明嫂嫂果然是人物。 可惜了,听说侍妾貌若天仙,被明嫂嫂弄死了。 凌不菲居然稳如泰山,两夫妻果真有默契。 两个丫头扣上房锁,她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渐远,才睁开眼睛。 物是人非。 东厢房曾住着得宠的朱姨娘,母亲迁来后,朱姨娘搬去另一栋院子,但母亲仍未入住东厢房,挑选了这一间。 虽偏僻,但雅静。 她揣测母亲仍对父亲的移情耿耿于怀,嘴上不说,心里伤心极了,才不愿意住在曾被朱姨奶侵占的东厢房。 她坐起来环顾四周,还保持着母亲在时的原样。 睹物思人,恍惚中母亲坐在床头,拉着自己的手儿,“潇儿,不要倔强,你爱的男人不一定能让你幸福,小侯爷对你的心意,阿娘都明白。” “我不要小侯爷,跟个娘们似的,”凌潇潇倔强地扭过身子,“让我嫁给他,还不如给我一条绳子让我上吊。” 母亲抹着泪,“你这孩子,婚姻不是儿戏,不是你不痛快就回娘家。” “如果五王爷不要我,我就要他休了我,我就回娘家陪娘过一辈子,但是不嫁他,我不甘心。” …… 第30章 凶手(一) 好一个不甘心。 正因为她的不甘心,陷入重重牢笼。 正因为她的不甘心,凌家遭受灭顶之灾。 若自己不执意嫁入五王爷府,或许父亲健在,母亲还淡然地住在这偏房。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两年前的自己多么的决绝,飞蛾扑火地爱上了不曾面见的男人。 其实母亲已经暗示她,五王爷对凌家并不友善。 她抹掉清泪,慢慢站起来,抚摸着房中的旧物件。 每一个抽屉都已空,描金烫银的衣柜也空空如也。 她心中冷笑一声,明嫂嫂假意保持母亲房间的原样,美其名曰感恩母亲的眷顾,实则摒弃了母亲一应私人物件,空空的房子早已没有母亲的气息。 初次相见,提起堂前的大屏风,明嫂嫂对母亲的深情厚意令自己唏嘘不已,不过贪恋屏风的精致和高贵,既可装点门面,还可以宣扬自己的贤惠孝顺。 她茫茫然地看着厚厚的木柜。 毕竟,从逍遥馆到连珠楼,她对木工了若指掌,发现柜壁与墙壁有一定的距离。 伸出手在里面触摸,发现了一块暗壁,里面藏着一本蓝色本子。 她怕墙外有眼,迅速将蓝色本子藏入胸。 刚关上柜门,屋外传来明嫂嫂与丫头的声音。 她赶紧躺回床上,背对着门口。 门吱呀打开了一点门缝,又小声地合上了。 明嫂嫂低声叮嘱丫头,“看紧她,一醒了,就带她到正堂,提防她到处乱翻。” 她再也睡不着,勉强躺了半个时辰,装作醒来,丫头马上进来说,主母在正堂等她喝解酒茶。 “不喝了,什么也不敢喝了。” 她装作惺忪着双眼,走进正堂,与明嫂嫂抱怨酒劲太大,居然喝得不知天日。 明嫂嫂正训斥庶子的奶娘,庶子换了一顶半旧不新的小帽,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贵气。 娘死了。 她提着食盒,慢慢悠悠地走出凌家庭院。 实在没想到,这高墙内最可怕的并不是凌不菲,而是明嫂嫂。 凌不菲宠爱侍妾,一直隐忍不发,找准机会下死手。 她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凌家的旧事,若凌湘湘告发了父亲,明嫂嫂极有可能为了财产而铲除哥哥与母亲。 因为,愚蠢的凌不菲根本没有她的城府与心机。 回到家,关起门来研究蓝色本子,从头到尾都是一些朝廷官员的姓名与官品。 父亲的同谋? 但她坚信父亲不可能篡夺王位。 慕容家族庞大,子嗣众多,能人不少,怎可能将王位拱手相让给一个外姓人? 至多的可能就是,父亲站了队,而致死的原因不过就是站错了队。 老管家夹着账簿来汇总,凌家的新管家来要账,但目前盈余不多,如支付了凌家的费用,饭铺的采购费用捉襟见肘。 凌不菲是怕钱不到手,还是缺钱花? 老管家毕竟在凌家一辈子,凌不菲也是他的少东家,心中不满嘴上也不说。 她吩咐以后每月须凌不菲亲自前来收取银票,其余的下人她皆不信任。 老管家打发了凌家管家,她依照名册向老管家打听这些官员与父亲的交集。 老管家沉吟片刻,父亲曾任太子太傅,与五王爷甚少往来。 而这些人,他隐隐听过好几回,都是五王爷的亲信。 这到底是五王爷谋权篡位的证据,还是父亲准备掣肘五王爷的名册? 朋党之巨着实超出她的想象,基本每个部堂的重要官员都有他的人。 这时,她才清楚,整个京城一片祥和,官员们称颂国泰民安,逢节张灯结彩,实则风雨飘摇。 她难以想象,一旦五王爷揭竿造反,又是什么样的时局。 自己苦心经营的饭铺肯定不能保障。 最苦最难的还是寻常百姓,辛苦一年所赚还不够裹腹。 一旦战乱,且不说数以万千的生灵涂炭,真的会人相食。 蓝本如火炭,烫得她双手颤抖。 若五王爷想谋反,他就是龙袍的真正主人,但为什么在自己家里搜出龙袍? 居然在五王爷与凌湘湘洞房后的凌晨被举报。 凌湘湘、凌不菲,还有明嫂嫂都不同程度地涉入其中。 去凌府多次,未见念经礼佛的朱姨娘,难道只有她顾念夫妻之情,替父亲诵经超度? 她将蓝本藏在隐秘之处,此事极其重大,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让第二个人知晓。 死牢风波渐过,连珠楼成为京城第一的饭铺,老板娘也成为时尚的潮流人物。 她从不提牢里的经历,但常常梦中面对曹牢头的肥头大脸,惊醒后浑身大汗淋漓。 她提着食盒去拜访小狱卒吴明,城郊破旧的茅草屋,矮几旁呆坐着一个瞎眼老娘。 环顾四周,可用四字形容:家徒四壁。 瞎眼老娘侧着耳朵听着动静。 她放下食盒,称自己是吴明的朋友,老娘警觉地说吴明还未放工。 她与瞎眼老娘闲扯家常,待吴明回到家,她已蒸了一锅白米饭,取出食盒里的两荤一素,瞎眼老娘吃得香喷喷。 临走,她摸出百两银票,请他请好的医师给瞎眼老娘看看眼睛,还有无治愈的可能。 他自然感激涕零,把她送到屋外,嗫嚅许久,说了凌相的处境。 两年前,凌相锒铛入狱,审讯的依旧是这位杜尚书,从第一天开始就是各种酷刑。 凌相虽然怕疼怕死,拼着最后的力气也在喊冤。 后来,明大人进死牢摒退其他人,与凌相单独说话。 凌相以为有转机,拉着明大人的手痛哭流涕,恳请明大人替自己伸冤。 两人说了约摸半个时辰的话,明大人风轻云淡地走出死牢,与曹牢头一阵耳语。 曹牢头频频点头,“明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办好。” 吴明也不知两人所说的内容,只是再进死牢时,凌相已面如死灰,求曹牢头帮他一死。 曹牢头早就准备了绳子,将凌相吊在屋梁上。 凌潇潇已泣不成声,吴明愧疚地说,“对不起,凌小姐。” 她用手指抹去眼泪,看着雾茫茫的天空,“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你也是听人使唤,痛痛快快地死也好。” 吴明缄默不应话。 她看一眼吴明,心里一紧,“我父亲死得还顺利吗?” 吴明越闪烁其词,她越是紧追不放。 后来,吴明只能告诉她,曹牢头故意趁凌相快要憋死时,把他放下来,刚等他喘过气,再吊上去,如此折腾了三回,凌相当时已大小便失禁。 痛不欲生的凌相跪在地上,拼命磕着头,“曹爷,求你不要折磨我,我来生报答你。” 曹牢头才哈哈大笑着将凌相吊死,一泡尿洒在尸体的脸上,说是辟邪。 第31章 凶手(二) 她亲眼所见曹牢头对杜尚书谄媚,恨不得跪下舔鞋以示忠心,对落狱的犯官却凶残得失去人性。 吴明说曹牢头以折磨犯官寻乐子。 平素这些高不可攀的人物进了牢房,成了他的阶下囚。看着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惨得叫不出声音,浑身充满了兴奋。 她心情无比沉重,硬撑着谢别吴明,险些拖不动双腿,回家询问老头。 老头低头垂泪,残缺的双手捂住沧桑的脸,“丫头,不要难为自己,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不提了,我们都不要提。” 看来,吴明所说一句不假。 一代名臣父亲死得如此惨烈,居然还要向区区一个卑鄙无耻的牢头下跪求饶,生前死后都被羞辱。 她捏着拳头,指甲抠进了手掌心,此时一拳砸死曹牢头,都不解恨。 她叫来小三子,好一阵软言细语,细说了父亲的惨死。 小三子流着泪跪在地上,发誓以去杀曹牢头替老爷报仇。 “不,我不要你杀人,杀人是罪过,我们不是坏人。” 她缓缓地摇摇头,杀人手上沾血,她不会,她的家人也不会。 她还没出手,曹牢头找上了门。 肥肥胖胖的黄脸婆搀扶着他,被连珠楼门口的小厮拦下。 满脸横肉的黄脸婆也不是善茬,在门口跳着脚叉着腰叫骂,管家将二人从后门请入。 凌潇潇从二楼挪步到后院,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居然是曹牢头。 曹牢头捂着屁股哼哼唧唧,一脸的?气,有了黄脸婆撑腰也不吱声。 黄脸婆一拍桌子,瞪着一对鱼泡眼,对着凌潇潇乍乍唬唬地说,“好你个恶毒的妇人,居然去明家搬弄我老公的是非,害我老公被打了板子,你看怎么着?” 凌潇潇忍着笑,“你想怎么着?” “医药费十两,营养费十两,还有误工费二十两。” 黄脸婆扳起手指头,贼溜溜的眼珠子打量着连珠楼的后院,嘴里啧啧两声。 估摸黄脸婆来之前已经打听过连珠楼。 京城独一无二的大饭庄,响当当的名头连太子爷都心生艳羡。 显然后院仅供内部使用,不似前堂奢华,但设计巧妙,做工精巧,每一样物件兼具功能与观赏性。 黄脸婆好像土包子上天堂,惊诧了两分钟,嘴角浮起了会心的笑,“等一下,我再想一想,还有几笔费用,还有……” 凌潇潇一眼不落地将黄脸婆的心思看个透透彻彻,“你说搬弄是非,搬弄了什么是非?” 自己不是有肉无脑的大肥猪,身陷牢笼时,还能任由姓曹的宰割,可如今自己已飞出鸟笼。 区区的曹牢头已奈自己不何。 “你去明家说,我老公没有打你,还好好待你?” “是呀,”凌潇潇装作不解,“我替你老公脸上贴金,怕明大人责怪曹爷私设刑堂。” “你放屁,你是想害我老公丢饭碗。” 黄脸婆气得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只差没有五颜六色。 凌潇潇提起裙裾,优雅地坐在黄脸婆的对面,“这我就是不懂了,难道明大人要求曹爷打我?” 黄脸婆看了一眼曹牢头,曹牢头连忙说,“不是打犯人,是教导犯人懂规矩。” “哪一门规矩?” “明大人的规矩。”曹牢头翻了一下白眼。 “明大人不管刑部,要你颁什么规矩?” 她问得风轻云淡。 “废话少说,他是大官,我老公当然听他的。” 黄脸婆一生气,满脸的肉都在颤。 她装作思索,“我只知道上有皇上和太子,明大人还有规矩?” 这一下,曹牢头傻眼了。 黄脸婆不依不饶地说,“少废话,反正我老公就是因为你挨了板子,你赔了了事。” “你们官场的事应在官场解决,我这后院只说点家常话。” “我现在就去报官,你毒杀太子爷的幕僚,现在毒杀我老公。” 黄脸婆眼一瞪,露出的吃相比曹牢头还难看。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两人果真是百世千世的恩爱夫妻。 “我给你老公布过一卦,若能度过今年的坎,能长寿。” 她也忘了许诺的年岁,总之,这种人还是不要长寿的好。 黄脸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少胡谄来唬弄我。” 她往后挪挪身子,皱皱眉头,高声喊,“小三子。” 小三子带着一众小厮早就守在门堂内,一下子跳出来,凶神恶煞地看着曹牢头两人,恨不得生而食之。 凌潇潇还真怕小三子忍不住手,到时被两夫妻赖上,瞪了一眼小三子,“小三子,曹爷是死牢里的阎王爷,咱们可惹不起,你马上去巡捕房里说一声,曹爷屁股痛走不动,看他们要不要来两人帮帮忙。” 小三子嬉皮笑脸地应诺。 曹牢头马上摆摆手,黑着脸给黄脸婆说,“走,走,先回。” 黄脸婆一甩胳膊,曹牢头只能低声告诉黄脸婆,“这事闹大了,明大人知道了,饭碗保不住。” 黄脸婆站起身,鼻子哼了一声,鼻毛在鼻孔外荡漾了好几圈。 凌潇潇远离五步,直送到后门,“曹爷,记住,今年真的有坎。” 曹牢头再也没来找过茬。 小三子从此不再管灶上,潜心跟着老管家和老头学习应对各类人物。 机灵的小三子一点就通,应对曹牢头等辈已不是问题。 小三子打听出曹家的境况,宅子宽敞,装饰不错,老婆养得丰腴,还有一个侍候的小丫头,唯一不足的就是年近四十还没有子嗣。 在牢中不可一世的曹牢头,与街坊邻居相处还不错,平素低眉顺眼,逢人就打招呼。 左邻右舍都称赞他是一个大好人。 也不像稍有点家产的暴发户,喜欢吃喝嫖赌。 偶尔好喝两杯酒。 有一次醉醺醺地回家,地湿石滑,栽进河里。 幸亏被过路人捞上来,曹牢头还重金酬谢。 若不是小三子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也不离不弃,她还以为小三子已被曹牢头收买。 她也戴着遮脸草帽去曹牢头家附近转悠,与出门的曹牢头打了照面。 她佯装摔一跤,曹牢头还小心翼翼地扶了她一把。 想借邻人之手灭他,也不可能。 她隔三岔五前往吴明家,探望瞎眼老娘,陪老娘拉家常,给老娘置办新衣裳。 每次等到吴明放工回家,一起吃过晚膳才起身告辞。 吴明次次送她到街头拐角。 一来二往,生性豪爽的她与吴明也有了交情。 吴明主动开口,知道她心中症结,愿意鼎力相助。 她抿嘴一笑,称自己不会为难他,但确有一事相求。 每逢下雨天,不管小雨还是大雨,就请曹牢头喝大酒,酒钱归自己,喝到曹牢头尽兴才放人。 吴明百思不得其解。 她莞尔一笑,世间恶人自有天收,在天收他之前,让他吃好喝好,也是一桩善举。 第32章 凶手(三) 下雨天,成了她的节日。 每逢下雨天,她就让小三子撑上船,带着自己与老管家泛舟湖上。 听着雨点敲打着船蓬,看着雨点飞洒在湖面上,温着酒,品着小菜。 往往这时候,她的脑细胞异常活跃,创新菜肴层出不穷。 斜风细雨之下,她端着暖暖的酒杯,直到一个摇摇晃晃的影子经过断石桥,才吩咐小三子驾舟返回逍遥馆。 小雨无数,滂沱大雨三次,她亲自打着雨伞踏上断石桥。 千年石台阶被人凿了大小不一的小洞。 曹牢头次次安然无恙,不知究竟的吴明反而着了急,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总是定定地说,“不妨,就是请他喝酒,没别的意思。” “他真的年关有一坎?”吴明郁郁地问,此时,离年关尚远,酒局貌似遥遥无期。 又一次大雨,她让小三子撑船靠近断石桥,往台阶上扔了一堆滑溜溜的西瓜皮。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曹牢头的酒量再好,也经不起吴明的有意而为之,这是一场难得的大暴雨。 她坐在船内,大雨迷蒙,船上的灯可照的河面有限。 她让小三子将舟停得离断桥更近一点。 一处迷蒙的黑影子映入眼帘,若不是她聚精会神,一定难以发现。 黑影子从断桥石阶上摔在地上,爬了几下,滑进了湖里。 密集的雨点打在湖面上。 好像天公在哭泣。 黑影再也没有爬上断桥。 她放下酒杯,走到船头,仰面迎接着豆大的雨点。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雨幕中,她仿佛看见精瘦的凌家父亲,挂着笑脸凝视着自己。 “父亲,您可以瞑目了。” 有父亲的孩子是个宝,在相府的一年,她真正体会到父亲的宠溺,家人的爱。 老管家撑着雨伞走出来,替她遮着头。 她夺过雨伞扔进湖里,伸展着双手,在疾风狂雨中大声呼喊,“苍天有眼,恶人自有天收。苍天有眼,恶人自有天收。” 小三子默默地把淋成落汤鸡的管家拽进船舱,撑着船回到逍遥馆。 店里的小厮和小丫头连忙过来招呼。 她吩咐管家取出一百两银子,逍遥馆与连珠楼每人一两赏银。 这平白无故的赏赐。 兴许,只有小三子才知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凌晓月拿到赏银,给凌潇潇打了一斤桂花酿。 老爷子常对小孙女说桂花酿是天下好酒。 她摸着凌晓月的头,“我的宝贝女儿是最乖的女儿。” 小娃子捏着一只糖浇凤凰,“干娘,那我呢?” “你当然是我最乖的儿子。” 哪处有热闹,哪处有他。 他挤到她怀里,“干娘,凤凰可漂亮了,你就像凤凰一样漂亮。” “你给你妈,你爷,你爸,买没?” 凌晓月比他大,更懂得人情世故。 小娃子摸摸脑袋,“我妈把钱收走了,说留着给我娶媳妇。” 傍晚,吴明站在连珠楼门口徘徊。 小厮上前询问,他吞吞吐吐地说,与连珠楼老板相识,路过打声招呼。 小厮进去报告,凌潇潇吩咐小厮请吴明进来后院说话。 她正准备吃晚饭,凌晓月多取了一份碗筷,打开桂花酿,斟了满满一杯。 凌潇潇双手举杯,“大恩不言谢。” 吴明默契地喝了酒,酒足饭饱。 凌潇潇用黄纸给瞎眼老娘包上一条香飘一里地的烤猪排。 临走时,吴明装作无意地说,曹牢头到点没有点卯,家中无人,朋友不知,此人失踪了。 七天以后,有人在下游发现了一具腐尸。 官府派巡捕前去检验,尸体被水泡得全身浮肿,脸颊被鱼虾啃得只剩下半边。 经曹牢头的家人相认,正是好喝酒的曹牢头。 曹牢头的黄脸婆扯着嗓子哭喊,“让你不喝酒,你就是不听,非要死在酒上才利落。” 巡捕草草结案,酒后失足淹死,属于意外。 这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时代。 一个曹牢头算不了什么,十个曹牢头也算不了什么。 没有曹牢头,还有李牢头,还有杜牢头。 黄脸婆听说是吴明请曹牢头喝酒,闹到了死牢门口,非要吴明赔偿一笔银子。 吴明哭丧着脸,双手不停地作揖,明明是曹牢头讹自己的酒,如今还要赔钱。 人走茶凉。 其他狱卒纷纷作证,发饷不请酒,肯定要被穿小鞋,吴明也就是点背,恰好是下雨天请酒。 吴明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下大雨,曹牢头一时走不了,暗示自己此月还未请酒,自己怎敢不从? 黄脸婆管不了那么多,天天闹,时时闹,非说吴明故意害死她的丈夫。 此事纠缠了好长一段时间。 吴明不敢来连珠楼,凌潇潇不敢去吴明家。 就怕遇上黄脸婆,以黄脸婆耍横的本事,肯定能把此事串联一起。 后来,官府也被闹烦了,索性打了十个板子,打得黄脸婆皮开肉绽爬不起来,也就没人再关心她的生死。 吴明扭扭捏捏来连珠楼买一点熟食,以他的薪水根本买不起连珠楼的东西,但瞎眼老娘就记惦连珠楼这一口。 凌潇潇正在切卤牛肉,给他切了满满一包,再包上一只烧鸡,打两斤上好的烧酒。 他死活要付钱,她抵死不肯收,还塞了一张银票。 他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自己只是来看看她。 她瞪他一眼,挤挤眼睛,得意地说,“收着,钱,我有的是,给你娶三房媳妇都没问题。” 吴明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不要三房,有一房就心满意足了。” 她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打我家谁的主意?” 吴明慌忙摆着手,“没有,没有,我不敢。” 她揪着吴明的耳朵,“你给我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怪不得你对我连珠楼挺熟悉的,你是不是早就惦记上了?” “没,真的没,你坐牢时,你家丫头素梅来找过我,托我关照你,”他疼得挤眉弄眼。 她双手一叉腰,“你也没关照我,还想娶我的丫头。” 他一下子急了,“谁说没关照?要不是我处处关照你,你早就骨头都不剩了,狱卒打你的主意,你得幸亏我看得紧。” 她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吴明是一个可靠的男人,但这事能做主的不是自己,是素梅。 她唤来素梅,素梅的手在围裙上擦一擦,巧笑一声,“吴大哥,来看我家小姐呀?” “看你,我有什么好看的。”她撅着嘴,长长叹一口气,“女大不中留,人家是来向我讨媳妇的。” 素梅啐她一口,红着脸跑回厨房。 她朝吴明勾勾手指头,让吴明附耳过来,“媒婆,彩礼,一样不能少。婚后得住我这儿,带上你老娘。” “我这是入赘?”吴明一半欢喜一半忧。 “不是入赘,我提供住处,你老婆得给我管厨房,否则我连珠楼就瘫痪了。” “成,成。” 曹牢头死了,掉进湖里淹死了,死相远比不上往往复复吊在房梁上。 第33章 凶手(四) 曹牢头果然未度过年前的坎。 杜尚书一知晓曹牢头的死,速速来了连珠楼。 听小丫头描述肥硕得挤满软椅的大官,凌潇潇就知道杜尚书来了。 自己不找他,他还找上门。 她心中暗喜,吩咐小丫头先去应酬着。 自己得有一点点的时间算计一下姓杜的。 朝中官员关系错综复杂,杜尚书,明大人都是太子党的重要成员,也就是皇后系的骨干。 想利用朝堂扳倒杜尚书,五王爷也不一定能行,自己这小毛蟹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走一步看一步,杜尚书是来问前程的。 她会心地一笑,吩咐丫头上一壶清心茶,款款挪步包厢。 杜尚书身着软绸便衣,笑容挤得脸上的肉堆在颧骨边上,果然,杜尚书直奔主题。 她托腮看着杜尚书,语气有些迟疑,“杜大人,天机不可泄露,提早知道太多,万一影响了运程。” 杜尚书精明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 她替杜尚书添了一杯茶,“耐住性子,该是大人的,一定逃不了。” “放心,我极有耐心。”杜尚书的胃口早就被吊上了九天云外。 她摇摇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杜尚书有些悻悻。 她心想,自己暂时还没有制他的法子,但不能让他安逸地过日子。 有了。 她指指他的手腕上的鱼鳞纹,“杜大人,这个要好好遮掩一下。” 杜尚书撸起衣袖遮住手腕,“有什么说法?” 她起身走到包厢门口,打开包厢门,朝外探头看了一下,指示小厮守住门口,不许闲人过来。 这一番神操作已经引起了杜尚书浓烈的兴趣,趋前身子,两眼放光。 她压低声音,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这是贵相。” 杜尚书天真地点点头,一只手摸着另一只手腕上的鱼鳞纹。 “龙纹。” 杜尚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鱼泡眼的眼轮跳了好几下。 她马上用食指嘘了一声,杜尚书马上捂住嘴。 两人都静听外面,确信并无任何动静。 她故弄玄虚地问,“你有一处祖坟是不是背后是山,前面是湖?左右两边都是大树?” 杜尚书想了一下,“山是有,不是湖,是一处水洼,两边都有树。” 她猛地一拍大腿,“嗳,就是这块祖坟出了一点纰漏,所以,”指指他手腕上的纹,“否则,”再指指天,叹了一口气。 杜尚书鼓出了金鱼眼,看着她的表情和动作,大逆不道的话,谁都不敢说,一切都靠悟。 “能补救吗?”杜尚书并非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而是试探性地问。 她觉得时机未成熟,不敢进一步多嘴,“耐心等待,上天眷顾做好了准备的人。” 杜尚书吃了饭,也不提付钱,大摇大摆地走出连珠楼,连小厮也想混一点好处。 凌潇潇看着轿子远去,奶奶的,恬不知耻! 小三子迅速打探出杜尚书明大人的人脉关系。 她以符号作为代替,在墙上画了一张蜘蛛网。 并不是官官相卫,而是姻亲关系使得官场更加复杂,弯来拐去都是关系。 她久久地凝视着朱姨娘,往上就是皇后的奶娘。 凌不菲虽是庶子,却是皇后的人,也就是太子的人。 让她难以理解的是,父亲也势必是太子的人,本执意不肯自己嫁与五王爷,后来这事怎么又成了? 她召来素梅,详细询问其中细节。 素梅只知老爷与夫人坚决反对,但这件事很快传播出去,京城人都知凌相爷的嫡女爱上了五王爷。 谁传出去了? 素梅说,相爷与夫人都查了,有可能是朱姨娘,但相爷没舍得动手,也就不了了之。 但,之前涎着脸想与相爷家结亲的官员纷纷噤若寒蝉,再没有媒人上门提亲。 凌相爷知道女儿名声败坏,前程尽失。 举家一筹莫展。 一天夜里,家里来了一位贵妇。 老爷与夫人毕恭毕敬地请贵妇进正堂,打发所有的婢女小厮到门外守候。 叙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贵妇一走,老爷马上找京城最有名的婆子上五王爷府说媒。 贵妇从头到尾戴着遮阳草帽,未曾露过脸,跟着三名婢女三名嬷嬷,衣着华丽,不似普通人家。 尤其还有四名男的,穿着便衣。 直至进了五王爷府,素梅才猜测那四个男人应该是皇家侍卫。 如此大的排场,不是皇后就是太子妃。 若是皇后有要事相商,大不了召父母入宫说话,不可能夜半到臣子家里。 百分之九十九是太子妃。 太子处事小心谨慎,不与朝臣结交,其实朝中重臣皆掌握在他亲生母后手中。 想来也是,若无太子的应允,父亲怎敢嫁女入五王爷府? 她揉着快要炸裂的太阳穴,太子妃可不是善茬。 传闻,太子妃不喜欢五王爷的王妃,弄死了五王妃。 关键,五王爷明知太子妃作恶,还不敢声张,只能暗暗伤心。 太子妃睚眦必报,趁机害死父亲也就顺理成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三子近段时间彻夜不归。 凌潇潇捉来与他相熟的两名小厮,小厮支支吾吾替他遮掩。 直到她勃然大怒,才说小三子在艺馆喝花酒。 老管家带着两名小厮把喝得酩酊大醉的小三子带回来,扔在堂前。 凌潇潇睡醒后,小三子低着头直直地跪在正堂。 她慢条斯理吃着早餐,小三子如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跪着。 素梅进来几次,用手指戳着他的脑袋。 凌晓月挨着凌潇潇坐着,低着头垂着泪。 凌潇潇没好气地骂她一句,“哭什么哭,不成器的玩意儿就是不成器,摆不上台面。” 小三子委屈地说,“小姐,我没有干坏事情,就是喝了两杯酒。” “找女人当下酒菜?”不说则罢,一说她更是恼怒,一筷子扔在他身上,“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费事我心烦。” “小姐,”小三子哭着磕头。 老管家一溜小跑进来,拉着凌晓月出了正堂。 凌潇潇想了一个晚上,应是吴明娶了素梅的那天,小三子就变了。 自己也是粗心大意,未曾察觉小三子对素梅的情感。 但素梅当他弟弟般看待,一厢情愿的事情总不会圆满。 “凌家大小姐喜欢五王爷,可五王爷不喜欢凌家大小姐,所以,凌家大小姐才落到这田地。” 她端起茶,看一眼小三子,“强扭的瓜不甜,你拿素梅当家人,素梅当你是弟弟,但不表示你们就要成为夫妻。” 小三子痛哭流涕,凌潇潇看看凌晓月的碗筷,“平素是谁给你偷偷留吃的?” “小小姐。” “小小姐懂事,聪明,善良,你一点也不懂得珍惜。”真是恨铁不成钢。 小三子抬起一对泪眼,“小姐,我不敢想,我哪配得上小小姐?” “所以,你才要努力变得优秀,争取配得上她。”凌潇潇盯着他。 他重重地磕着头,“求小姐指点。” 第34章 可足浑大人(一) 经小三子多方打探,所谓的太子幕僚,不过太子妃娘家管家的姘头的侄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太子妃从娘家带来不少小厮婢女,也带来这个癫痫病。 口舌伶俐,老奸巨滑,极善察言观色,为太子妃肃清侧妃势力立下汗马功劳,颇得太子妃赏识。 在府中并没有正经的活儿,不分白天黑夜在外面溜达闲逛。 谁也不知道他干着什么勾当。 相似于凌潇潇认为的白手套。 连珠楼一炮而红,客似云来,太子确实曾提过两次连珠楼。 该死的癫痫病向太子妃主动请缨,设下奸计。 也就有了凌潇潇进大牢的故事。 但癫痫的发作由不得人,算不了时候。 当时并没有发作,而是模仿癫痫症诬陷连珠楼而已。 他到底有没有癫痫,这比较重要,决定了行动的成功率。 同样,有钱能使鬼推磨,小三子与太子府的小厮们混成酒肉兄弟。 小三子频频请酒,贪小便宜的小厮酒后管不住嘴,漏了不少太子府的信息。 有小厮提起,癫痫病仗着与太子妃的亲密关系,欺负下等仆人,克扣银钱,大多对他心生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太子妃是一家主母,掌管仆人的荣升与贬降,谁敢得罪? 至于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倒真的有过。 只是症状并不严重,昏迷了三两分钟,白沫流出嘴角,医师还未赶来,他倒自己苏醒了。 严不严重无所谓,关键他有。 癫痫病能得太子妃的青睐,确有他的过人之处。 小三子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攀不上癫痫病。 一切都止于现状。 小三子闷闷不乐,与各官员家的小厮仆人侍卫打交道,没干一件与生意有关的事情,总觉得自己不务正业。 但凌潇潇却说他此举的意义非常重,关系着凌家的商业命运。 不仅如此,凌潇潇亲自考核机灵忠实的小厮,从中挑选了三名给小三子当助理,全力配合小三子的应酬。 小三子也美其名曰成了连珠楼总管。 小三子不是应酬这家小厮侍卫,就是请那家小厮侍卫喝酒听戏。 逍遥馆专有一间包厢调配给小三子使用,所有的开销均算凌潇潇的。 三名助理,其中一名坐在隔壁详记小厮所提的点点滴滴。 不管有用没用,统统上交凌潇潇。 而凌潇潇每日必看审,记下要点,将本子藏匿于谁也不知道的角落。 四人的功课也不准落下,逢打赏必比其他的高出一倍。 渐渐,助理成了众人羡慕的角色,更别提小三子的角色。 癫痫病并不是她的主要目的,至多算得了一盘前菜。 她需要了解朝中百官的动态与恩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功夫不负有心人。 朝廷决定通过考试广纳良臣,而太子妃的父亲可足浑大人正是此届的监考官。 凌潇潇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让小三子入朝廷为官。 打定主意,她不动声色地吩咐小三子,全力调查可足浑大人的一切信息。 很快,她清楚可足浑大人自诩才高八斗,喜欢泼墨就势画画,对戏曲有着浓厚的底蕴。 经常去京都有名的戏馆兰香坊喝盏茶,听首曲。 与不少戏子都有着浓厚的交情。 有一出戏曲还出自他手。 听曲。 谁的曲能比柳永强? 可惜,自己也就记得三首,估摸三首已够打发可足浑大人。 从堂堂相府嫡女成为五王爷的弃妃,已成为京都的笑料,被赶出府成为饭铺的女老板,更加让人瞧不起。 如今,她还端坐在兰香坊听曲。 兰香坊打开门做生意,她叫了茶,付了钱,怡然自得与一众爷们同坐堂前听曲。 谁也奈她不何。 可足浑大人在二楼有包厢,隔三岔五就来捧场。 凌潇潇从不抬眼看二楼包厢,知道里面非富即贵。 以她目前的身价,还谈不上富贵,仅是商人新秀。 慕容王室尚武,生性自然豪爽,少了齐国的规矩,反而给了凌潇潇生存的空间。 很快,她与兰香坊的小生歌伶混熟了。 自己打小练的是钢琴,跟着莫一凡练的是箫,遇到歌伶的琵琶已束手无策。 但这难不倒她,以箫为前奏,以响铃作为配乐,轮到中场歇息,她款款上台,吹起了一曲箫。 然后拿起特制的响铃,温温婉婉唱起了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独特的调子,温婉的唱功。 二楼包厢的贵客倚栏凭眺,掌声如雷,连声叫好。 竟赛过了兰香坊的歌伶。 待她唱完回座,兰香坊老板前来作揖,“万万想不到凌小姐竟有如此之才,失敬失敬。” “老板客气了,小女子不擅表演,纯粹个人喜爱。”她起身回礼。 短短时日,凌潇潇在京都听戏的圈子里已经有了一点名气。 很多人都知道,连珠楼的女老板不单单会做菜,还会唱曲儿。 她也不日日去戏院,毕竟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正经事。 她打算派一名小厮蹲守可足浑大人府对面,但时日一长,难免会让可足浑府生疑,暴露自己的目的。 索性,购入一辆八人马车,经过柱子改装。 一侧是食柜,另一侧是储藏柜,成为可移动的餐车,沿着可足浑大人去戏院的必经之路出售连珠楼的小食。 一名小厮一名丫头,两人所售食品按件计赏。 一旦发现可足浑大人的马车去了戏院,马上放飞凌潇潇养的一只识家认主人的绿色雀儿。 而凌潇潇也就梳妆整齐,也去戏院听曲寻乐子。 连珠楼的八人马车迅速在京城火了,见过挑担子的小食郎,还头一次见到马车购卖食品柜。 而且价格实惠,食品新鲜好味。 消费不起连珠楼的市井百姓,偶尔也掏银钱购买一包犒赏自己。 尤其达官贵人府,往往预订固定日期的菜肴。 第35章 可足浑大人(二) 这日,绿雀儿早早回来找她。 她喂了几颗稻谷作为犒赏,带着贴身的小丫头款款挪步兰香坊。 路途中,骏马驰骋,行人纷纷避让。 眼见八匹骏马掠过街道,马上的人背着包袱风尘仆仆,直奔皇城宫殿。 路人翘首观望,有经验的老人喃喃自语,“五王爷从边疆回来了,要么就是京城有事,要么就是边疆大捷。” 嗳,她还忘了自己的前夫哥。 出狱后,在连珠楼二楼软榻处简简短短地客套了一番,就再也没见到他的身影。 小侯爷也销声匿迹,托小厮来说外出有事,恐怕有些时日才能回来。 原来,他们去了边疆。 最近并没有听说有战事,大司马慕容恪也驻守京都,不知有何要事急匆匆而去,火速而归。 走进兰香坊,歌伶已唱完两段,她在老位置坐下。 小丫头站在身后替她摇着扇子。 兰香坊老板不愧是老江湖,深知如同凌潇潇这等子相貌超凡的女客,比歌伶更吸引男人。 凌潇潇丝毫不介意男人们假装听曲,色眯眯的眼珠子在自己身上滴溜溜地转。 唱到兴起,相熟的女歌伶示意她上台同唱。 她坦然坐在台上,吹了一曲箫乐,拿起铃铛柔声唱起,“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前次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已经让她声名大噪了一回。 不少戏迷还在背后揣测既然有才识的书生在连珠楼教授小丫头小厮儿,说不定也会帮她写些词儿消遣。 毕竟,和这样的美人儿消遣,别说写词,就是割肉都心甘情愿。 “好一个为伊消得人憔悴。”二楼包厢响起了豪爽的笑声。 凌潇潇用眼角的余光瞄一眼,在五王爷的寿宴戏台下,曾见过他立在五王爷身边,不知是六王爷还是七王爷。 他双手靠在木栏上,戏谑地说,“你是为我五哥憔悴吧?” 顿时,兰香坊一片哄笑声。 堂下一名衣着讲究的中年人对着二楼汉子揖了一个礼,“六王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凌潇潇看也不看六王爷,提起箫再吹一曲,把自己的钢琴曲勉强凑和在箫上。 六王爷不是她的菜,她相中的是可足浑大人,自是没有必要与六王爷搭讪,更没有必要与他结怨。 此时,老头儿坐在帘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 再难钓的鱼儿,也禁不起好饵。 她吊足了可足浑老儿的胃口。 曲罢,她付了茶钱,带着小丫头坐上马车回了连珠楼。 当晚,可足浑大人订了一间包厢,来的客并不多。 逢朝中重臣,凌潇潇必前去混个脸熟,太子妃的父亲可足浑大人来了,她反而不露面。 吩咐小丫头小厮儿好茶好水果侍候着,不能怠慢。 眼看,一顿饭的功夫眨眼即过,丫头来报,可足浑大人相请女老板。 她端着一盘削好的水果走进包厢。 可足浑大人双眼灼灼,完全不似一个古稀老头儿,正微微蹙着眉看着自己。 “尚书令大人安。”她放下果盘,款款施了一礼。 可足浑大人从额头到下巴书写着强烈的不满。 堂堂尚书令纡尊降贵莅临连珠楼,老板娘居然避而不见,冷漠地挑了一颗红透的小果子,“我还以为请不动你。” 凌潇潇美目流盼,略作羞涩状地低下头儿轻轻一笑,“岂敢,尚书令大人德高望重,才高八斗,我既景仰又畏惧。” 拍可足浑大人马屁的人,都不是一般人,用词讲究。 但凌潇潇不同,她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难得的美艳可人有才气的女人。 可足浑大人一脸的舒坦,身体姿势也放松下来。 凌潇潇把这一切都看进眼里,替可足浑大人添了一盏茶,“朝堂上有功名的重臣和尚书令大人说话且小心翼翼,我怕失礼惹人笑话。” 可足浑大人顿时眉开眼笑,脸上的褶皱都平坦了许多,“过誉过誉,你今天唱的词也不错,后来吹的曲子旋律特别,配词可能比较难。” 她心想,西方人的钢琴曲《秋日私语》,你想配词没问题,就看你本事,反正姑奶奶认栽。 美人好找,知音难觅。 可足浑大人滔滔不绝地述说着戏曲源远流长的故事。 凌潇潇饶有兴致地听着可足浑大人畅谈古今。 小三子的助理在隔壁厢房记下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以眼神和表情向可足浑大人传递着自己浓烈的兴趣。 果然,可足浑大人越发劲头十足,说到更夫打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连珠楼。 她赶紧取来助理记下的每一句话,尤其古籍书本,人物典故以及故事出处,当即博学多才的老头替她补课。 她规规矩矩地作功课,可足浑大人是尚书令,掌管朝中的文书及档案,在燕人中算是文化人,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俘人先俘心。 可足浑大人自视过高,她必须要让他与自己相处时,有才高八斗的感觉。 而作为他的知音,既不能超越他,还不能低于他,拿捏这个度,她需要做足功课。 事情进展顺利,天边仿佛亮起了曙光。 她喜滋滋地对着铜镜卸妆,不意看见左肩上的烙伤痕迹。 一次次用刑,一件件刑具,重现眼前。 她禁不住双手捂住脸,全身一阵阵地颤栗,双臂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作恶者,必尝恶果。 “癫痫病”重新闯入她的心扉,她双手捏成拳头,对着铜镜一字一字地说,“凌潇潇,做大事不拘小节,作恶者必有天收。” 可足浑大人次日再来连珠楼。 通过老头和书生一整天的戏曲知识扫盲,她勉强能与可足浑大人作更深入的对话。 可足浑大人如坠入情网的青春少年,一下朝就往连珠楼跑。 凌潇潇还请兰香坊的歌伶来唱私堂,替可足浑大人画上墨彩,穿上戏服,三人同堂表演。 堂堂尚书令平时正襟危坐,此时与凌潇潇和歌伶扮演君臣,甚至扮演夫妻,感受着不同凡响的另一种生活。 第36章 可足浑大人(三) 以她的聪明才智,每一场对话都有其目的。 以可足浑大人对她的迷恋与信任,每一次对话都在沦陷,不知不觉地透露了此次选拔官员的目的。 他的想法和判断,掺杂着朝堂皇上与太子妃的观点,基本可以断定此次选拔的命题。 老头精心写出文章,小三子就着文章进行精细学习。 她也让授课书生潜心研习此类文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可足浑大人的眼神颇具玩味,除了欣赏,有着渴慕,有着热烈,有着激情。 这可不好。 可足浑大人年少时肯定也是一位翩翩少年。 可如今都快驾鹤西去的年纪,皮肤松驰,头发斑白,自己可不想与垂暮老头儿长相厮守。 小三子依照她的吩咐,不显山不露水地向太子妃府内的小厮传递了可足浑大人想娶凌潇潇的消息。 癫痫病果然中计,忙不迭告诉了太子妃。 不出三日,太子府小厮上门请凌潇潇入府。 她穿着薄如蝉翼的纱,正吹着箫乐,一听太子妃有请,求助地看着可足浑大人,装作忐忑不安地问,“太子妃从来不光顾连珠楼,为什么要找我?” “不担心,你先去,我随后就到。有我在,不怕。” 可足浑大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她打了一个冷颤,胳膊密集了一团团鸡皮疙瘩。 她带着小丫头随着太子妃小厮进去内堂,端着礼盒正准备呈上。 一眼瞟见五王爷也在喝茶,心中一惊。 恭恭敬敬向太子妃行大礼请安,太子妃与旁边的肃穆男人说着体己话,根本不搭理她。 她跪在地上,以她本色早就站起来了,可脑中的相爷女凌潇潇涌出来一堆堆的利弊之说。 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得罪了太子妃,随随便便找一个由头就可以要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或者送一杯毒酒进来,大名鼎鼎的战神不也没保住自己的嫡妻? 想到这,她微微抬头,瞟了一眼太子妃。 难怪太子宠爱她,浓眉大眼,皮肤白皙,和她老父亲有七成相似。 这等子姿色在高贵血统族群中也算得上绝色。 太子妃明显器重正在说话的男人,冷落着五王爷。 正在此时,可足浑大人大踏步走进来。 太子妃与说话的男人均起身向老头子行礼。 一番对话,她得知在座的男人正是名震四方的四王爷慕容恪。 老头子转头一看凌潇潇仍旧跪在冰凉的地板上,鼻子哼了一声,“女儿,你要订包厢派小厮去就行了,何必劳烦凌小姐。” 太子妃阴沉着的脸,悻悻地坐在椅子里,“父亲,可不要乱叫五王妃的名讳。” 可足浑大人一惊。 凌潇潇也一惊,微微侧头看向五王爷,五王爷面无表情地喝着茶。 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五王爷起身向可足浑大人行了一礼,再向太子妃行了一礼,“皇嫂,我带回去严加管教,定不负皇嫂厚望。” 太子妃微微颌首,五王爷一对厉目瞪着她,丝毫没有半点体恤,没有半点怜惜。 她张了张嘴,还未开腔,可足浑大人挡在了身前,“且慢,五王爷,既已休妻,凌小姐就已是自由人,也轮不到五王爷来管教。”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可足浑大人与凌潇潇呆得久了,也习惯把自由挂在嘴边。 五王爷不语,太子妃霍地站起身,厉声喝道,“父亲,这是五王爷的家事,你我都不要插手。” “路见不平,我岂能不管?” 可足浑大人也横了心,比太子妃口气还硬,看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凌潇潇,口气软了些许,“凌小姐,不要怕,有老夫在此给你作主。” 嚣张跋扈的太子妃遇上了固执不相让的老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可足浑大人大人,“要,要自重。” “我有什么不自重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四王爷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说,“尚书令大人,五弟写了休书,没有向官府备案。” “现在备也来得及。”可足浑大人一瞪眼,“只要有休书在,有五王爷亲笔签名。” 凌潇潇本巴不得五王爷休妻离府,但如今这架势,逃了五王爷,不一定能逃出可足浑老头儿的手掌心。 自己的一生快乐幸福就彻底没了。 她巴巴地看着五王爷,“当日,当日五王爷拿着休书,说,说去备案,再给我,后来,后来……” “臣弟后来去审查边疆旧案,也就耽搁了。”五王爷一把揪住凌潇潇的手腕,“走,不要扰了皇嫂清净。” “慢着!”可足浑大人伸出手臂硬是挡着五王爷的去路。 凌潇潇好是心焦,心怕五王爷一畏惧,把自己就扔在这儿交给了可足浑老头儿。 盘算来盘算去,没有盘算到老东西敢娶妾。 五王爷攥着凌潇潇并不放手,太子妃喊了一声,“侍卫,替我挡住尚书令大人。” 室外冲进来四五名侍卫,领头的侍卫为难地向可足浑大人揖了一礼,“尚书令大人,得罪了。” 可足浑大人拨开侍卫,温和地问凌潇潇,“凌小姐愿意回五王爷府吗?如果你不愿意,你给老夫一句话。” 此老头以后大有用处,千万不能得罪。 她楚楚可怜地看一眼可足浑大人,再看一眼太子妃,马上低下头作出小女儿的惊恐状。 太子妃不待她回答,厉声说,“慕容霸,还不带走。” 五王爷硬把她拖出正堂,她还频频回头看了两眼可足浑大人。 此时,老头儿满眼悲伤,眼泪儿已经溢在眶内。 她心中一酸,嗳,凌潇潇啊凌潇潇,你真是不道义,伤害一个垂暮老头儿。 一走出正堂,她猛地甩五王爷的手。 五王爷冷冷地看着她,下了一点力,捏得她嗷嗷叫。 “不知羞耻!”他面向正方,正眼也不看她。 “你放了,我有脚,自己可以走。” 她气咻咻地甩他的手腕,怎么甩也甩不开,气得眼里含泪,“哼,给我一份没用的休书耍我,你才不知羞耻。” 正在此时,可足浑大人带着小厮追出来,看凌潇潇此时的模样,已是心神俱乱。 凌潇潇恰好瞥见癫痫病垂着手站在一旁,对着他哽咽着说,“你惦记我连珠楼也就罢了,还要坏我的终身大事,你真是心眼子坏到底了。” 癫痫病傻愣愣地站着,可足浑大人怒不可遏,指着癫痫病对自己的小厮说,“给我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小厮们一拥而上,打得癫痫抱头鼠窜,可足浑大人还上前抬腿踹了几脚。 不消两分钟,癫痫病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浑身抽搐。 凌潇潇站在一旁冷眼相看,也没有掏出手绢塞进他的嘴里,明知他有可能咬到舌头。 小厮惊叫起来,癫痫的白沫中冒出血液。 他咬中了舌头,血液灌进喉咙,漫出嘴外。 癫痫死于窒息。 第37章 回归(一) 这年头,死个下人,真的算不了什么。 五分钟前还垂手站在堂外准备侍奉太子妃的癫痫病,做梦也没想到,五分钟后就是他咽气的时刻。 亲眼看着癫痫病升了天。 她不动声色地随着五王爷走出太子府。 死一个相爷都不足为奇,死一个下人,难不倒可足浑大人。 太子妃少了一个得力的白手套,要知道,培养一个可靠的白手套有多难。 小三子直到现在还在学徒期间。 到了府门外,凌潇潇的小厮已备好马车。 五王爷仰着头,生冷地凝视着她,眸子里毫无善意,“你想嫁尚书令大人,尽管去,我不拦着。” “尚书令大人怎么了?他德高望重,豁达大度,高风亮节,光明磊落,德才兼备,饱读诗书,才华出众,霸气侧漏,光华绝代,不可仰视。” 她一口气说出诸多词,幸亏不是文学系博士生,否则真要说到断气为止。 五王爷向身后揖了一礼,“尚书令大人。” 她回头一看,可足浑大人站在身后,激动不已,向五王爷回了一礼,“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去侧面,她往侧面追了两步。 隐隐听见可足浑大人说,“王爷,全城皆知王爷休了凌家小姐,再不明不白把她带回去,她的名声就真的毁了。” 五王爷慢条斯理地说,“尚书令大人,她跟我回去只是毁了名声,她若不跟我回去,丢的是性命。” 可足浑大人怔了半晌,五王爷再揖了一礼,“若尚书令大人真的怜惜她,她还不到十八岁,给她一条生路,可好?” 五王爷辞别尚书令大人,可足浑大人眼睁睁看着她登上五王爷的马车。 她倚在木栏上,欣赏街市上车水马龙。 较之现代的钢筋森林,她更喜欢目前的精致木屋。 到了连珠楼,她嚷嚷下车。 五王爷不为所动,车夫快马加鞭,直奔五王爷府。 她坐去五王爷的对面,戒备地问,“你真的要把我带回王爷府?” “我不想。” 她咯咯咯地笑了,“我去你五王爷府,也会有人想我死,横竖都是死,你还不如让我死在外面。” 他凝视着她的眸子。 她终于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他的眼眸,眼轮饱满,眼珠子黑中带褐,如同两粒精心打磨的宝石,熠熠生辉,鼻梁高挺,嘴唇丰满。 她指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真好看。” “不知羞耻。”五王爷简直如被雷电劈了,这个死女人真是不要廉耻,什么都敢说。 她耸耸肩,扭过身体,趴在栏杆上,“说真话也被骂,无趣。” “老头子有趣,经验丰富,你找老头子去。” “确实,他真的比你有趣多了,”她扳着手指头,数着,“会唱曲,会跳舞,会逗人乐,会怜香惜玉,会……” 他猛地拎起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狗东西,信不信我剁了你喂野狗?” 衣领勒紧了她的脖子,勃然大怒的五王爷没发现她已呼吸不畅。 她双手扳不动他的手指,满脸通红,耳畔传来富商老爹的声音,“潇潇,潇潇,你醒一醒,爸爸不逼你了,你回来。” “爸爸,”她挤出两个字。 头脑开始混沌,此时正是好时机,她使出浑身力气,“爸爸,我不是自杀,莫一凡害我……” 喉咙内涌进来好闻的气体。 她缓缓睁开眼睛,五王爷趴在自己的身上,丰厚的嘴唇压在自己的嘴上,猛往自己嘴里吹着气。 她一把推开五王爷,用衣袖揩拭自己湿湿的嘴唇,“王八蛋,你强占良家妇女。” 五王爷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摊摊手,“莫一凡是谁?” 方才的不是梦。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都说些什么了?” “你说莫一凡害你。” 她松了一口气,“噩梦而已。” 她被五王爷带进书房。 此时,她才有心境认真打量书房,想不到一个粗野的武夫附庸风雅到如此程度。 万千藏书啊,都是难得的精品,甚至还有上古时期的甲骨文。 明知他不痛快,她还大大咧咧在书房自由自在地穿行,毫无顾忌地摸着珍贵的甲片。 她要住在王爷府,美其名曰好好监管。 管家早已清理了温馨可人的小院,她偏偏要住以前的储物院子。 五王爷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给你住已经不错了,还要挑三拣四。” “不行,我就走。”她才不想和他的莺莺燕燕挤在一起,你看我不顺眼,我听你不入耳。 “随你。”他慢慢坐下,斜着眼看着她,“好人已做到底,你想找死由得你。” 若是别人,为了保全小命,她也就忍辱负重。 偏偏是五王爷,她宁肯不要命,也绝不向权贵低头,抬腿昂着头毅然决然走出书房。 从书房走进花厅走廊,刚走一半,越想越不对劲。 自己凭一时意气走了,万一可足浑大人逼嫁怎么办? 如今死鬼前夫才是自己拒嫁的最好的由头。 若是失去五王妃的名头,难道真的巴巴给可足浑老头儿当妾室? 可再这么走回去,面子没了,里子也没了。 她放慢了脚步,五王爷并没有追出来阻拦自己。 她灵机一动,假意被门槛绊一跤,慢慢趴到地上去,尖叫一声,五王爷仍没动静。 她软软地叫唤起来。 五王爷跑出来,到了她跟前。 她仍直直地趴在冰凉的地上叫唤。 五王爷并不似先前般搀扶自己,貌似不稀罕理睬,估摸也是受太子妃所迫才不得已敷衍自己。 她拍打着地板拖长调子软软地抱怨,“门槛这么高,想摔死人哩。” 王爷转头对管家说,“送回杂院,她喜欢住就让她住。” 看着王爷掉头回书房,她马上翻过身体,两肘撑在地上,“王爷,住在王府没问题,但我要进出自由。” “休想!” 这一招不行,她立马换一招,“我的管家小厮小丫头可以自由进出。” 王爷已经走进书房,未曾应她,她扭过头对管家说,“听见没?王爷答应了。” 管家为难地摊摊手,“王爷没说话。” “你听见王爷说休想了吗?” “说了。” 她眼一瞪,管家哭丧着脸说,“王爷真的说了。” “你真是人老耳聋不中用,我问的是,我说管家小厮小丫头可以自由进出,王爷说休想了吗?”她怕他听得不明白,不得不认真地断句。 “那倒没有。”管家哭丧着脸说。 “那你还不懂王爷的心思?王爷就是应允了。”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开始教训管家,“做人要有眼力见,尤其是管家,懂得主子的心思最紧要。” “没有王爷亲口应允,我不敢作主,”管家不知是故意为难自己,还是真的死脑筋。 第38章 回归(二) 她咬着唇看着书房门,通火明亮的烛光映到门外千年青石板上,透过花窗,看见五王爷端坐书桌旁。 管他的,就是阎王殿,自己也要撞一撞。 她提着裙裾走进书房,王爷提起笔,认真地写着字。 身后的枝花烛台照亮了整张书桌,在明亮的烛火下,也挑不出他五官与身材的毛病。 他确实比莫一凡好看许多倍。 “妈的,越好看的男人越渣。”她有一些愤慨。 他霍地抬起头看着她,她吓得捂住嘴,他逼视着她的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我说,我说好看的男人不可靠。” “现在才知道?后悔莫及了吧。” “不,两年前就知道了。幸亏我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论斗嘴,还能输给他一介武夫? 他埋下头,开始书写,她走到他背后,字写得普普通通,胜在笔画正确。 不过,自己对书法向来没欣赏力,连王羲之最有名的《兰亭序》也看不出好歹。 相爷贵女凌潇潇也没有任何意见。 若她有想法,自己脑子早就接受到她的信息。 现在越来越受到她的钳制,处处都是规矩,都是礼仪,烦都烦死了。 况且,行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手法,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想法给替换了。 兰亭序好像是353年三月,嗳,与现在的年代相差不远,若自己活得够久,说不定能去山阴兰亭凑个热闹,亲眼目睹几十个大腕即兴赋诗。 她脑洞大开,盘算着几年以后的事情。 五王爷仍旧专心致志地写着字,《女诫》的第一段。 这一段,自己可以倒背如流。 “王爷,你写女诫干什么?你又不是女人。” 王爷压根就不愿搭理她。 她突然在他耳朵旁边大吼一声,“王爷,我的下人们要自由出入王府。” 王爷居然充耳不闻。 管家低着头垂着手,虽看不清他的表情,鬼都知道他在偷偷笑话自己。 她悻悻地走到椅子里坐下,冲管家说,“你还不去收拾大杂院?等一会我睡地下呀。” 管家恍然大悟,马上招呼府中婢女和小厮急急忙忙赶去仓储院子。 她托腮等着他。 比谁有耐心! 以自己写博士论文的劲头,能把他熬成死鹰。 熬鹰该听过吧,她不相信五王爷会是那只熬不了驯不服的鹰。 仓储院子宽敞,王府用不上的杂物都在里头,估摸不搬个半夜,肯定搬不完。 五王爷还未写完,凌湘湘带着婢女提着灯笼进来了。 侧着脸瞪了她一眼,转而走到书桌旁,那把声音能挤出水来,“王爷,该歇着了。” 凌潇潇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心中暗喜,只要他想脱身,自己就有机会如愿以偿。 她站起来背靠着书房门,双手抱胸,凌湘湘一张脸由晴转阴,嘟着嘴嗔怪地问,“王爷,她怎么在书房?” 还不等五王爷回答,她先回话了,“太子妃说我还是五王爷的王妃,要我住在王府。” 凌湘湘早就心中有数,拿着调子说,“那你还不回去收拾收拾。” “王爷没答应我的条件,”她思忖,若王爷不答应,主母答应了也好办。 反正,自己必须随时清楚连珠楼的状况。 生意场上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点小环节出了纰漏,以后都需要花费很多功夫来弥补。 “你死皮赖脸住进来,还和王爷提条件,”凌湘湘估摸肝和肺都快炸了。 她抿嘴一笑,“稍安勿躁,这是王爷的事,轮不到你作主。” 五王爷眯着眼睛看着她,她偏了一下头,“你快答应我,你好去睡你的觉觉,我也好回去收拾收拾。” “你的贴身服侍的人可以进出,其他人不可以。” “好,”她喜出望外,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走,告诉你的管家,你我的事就算完结。” 凌湘湘两只手抓住他俩的手腕,硬是要活活掰开。 她死死攥着五王爷的手腕不放,梅红也上前帮忙。 她提起一脚,把梅红踹坐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婢女。 梅红捂住肚子,在地上打着滚,仿似马上就要闭气。 凌潇潇忍俊不禁,“小梅红,你不去当明星太浪费了,姑奶奶踹人无数,还没有死过人。” 五王爷甩开她的手,“胡闹,泼妇。” 她看着五王爷扶着凌湘湘的肩头离开书房,在背后不忘叮嘱一句,“行,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告诉管家,管家来问你,不准反悔。” 她回到仓储院子,婢女与小厮已经清空了杂物,正在往里面添置家具。 管家事无巨细地指点着婢女小厮。 家具挺新挺全,一应床上用品也细致讲究。 管家的确用了心,她告诉老管家,五王爷答应了,她给一份进出王府的名单。 她派贴身丫头回去禀报老管家,老管家马上带着丫头小厮和凌晓月来到五王爷府。 她的衣裳并不多,素梅晋升灶上管家,培养了一些得力的丫头们,更多的是照顾凌潇潇,也搬来王爷府。 老管家知道她必须住在王爷府,松了一口气。 他与可足浑大人年纪相差无几,当然不肯小姐嫁给耄耋老头子作妾室,五王爷再不好,始终才二十岁正当年。 更何况,五王爷肯出手救小姐出死狱,说不定还有可能成为真夫妻。 所谓好事多磨。 下人们趁着夜还在忙碌,她查看了今日的账本,老管家说与连珠楼一墙之隔的胭脂铺子要出售。 但知道连珠楼想扩大,抬高价格两倍。 她略为思考合上账本,“无须理会。” 迟早整条街都是自己的,若都翻倍抬高价格,岂不是吃尽了自己的红利。 对付无良商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区区一个胭脂铺子,想和自己斗,是怕死得太好看。 她摊开街市图,指着离胭脂铺不远的地方,告诉小三子,“明天放风出去,这一家铺子,我准备开胭脂口红头饰铺,贵妇小姐来了,不止是选胭脂,还来一起喝茶看湖景,头一年不盈利,只争取市场。” 小三子点点头,老管家有些担心,“小姐,真的要开胭脂铺?” “对,饭铺,胭脂铺,贵妇们的娱乐场所,”她指着铺子周边的铺位,“去打听一下,想卖的,我会高出市场两成。” 她叫柱子明天来王府与自己洽淡打样。 此时的唇脂仅在下唇点上樱桃大小,唇形也特别难看。 若柱子能以檀香木打出现代唇膏可扭动的唇筒,必能引起新的时尚。 饭铺不能铺天盖地,但有女人的地方就需要唇脂,就需要胭脂。 第39章 回归(三) 王爷府的婢女小厮离开了。 她从自己的箱笼里取出冥钱,在湖边点起两烛,一张张冥钱燃起一朵朵小小的火花。 她觉得另一个凌潇潇正在自己的心里啜泣。 自己的鼻子也酸酸的,哽咽着说,“凌潇潇呀凌潇潇,你哭什么呢,好歹还有我替你完成夙愿。” “小姐,”管家披着衣裳站在身后,“今天谁的祭日?小姐替谁烧钱?” “来到陌生地,替孤魂野鬼烧点钱,好替我让让道。” 她也未回头,仍旧一张一张地烧着冥钱,“明天每人打赏一贯钱,若有人问起,你就说老板准备开胭脂铺,提前贺喜,让小三子的消息能落到实处。” 老管家应了一声,知道她不愿假手以人,回了屋。 冥钱的火光映在她的手臂上。 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五王爷已到了跟前,“诬陷你的人死了,你报仇了。” 她头也不抬,“五王爷的脑洞比银河系还大,我一个小小的生意人,只图安安稳稳过日子,再说,我低调为人,高调做事,从不与人结仇。” “你一句话,某人就活活被打死了,你觉得这笔账他的主子不找你算?” “她若是惦记我了,心腹不死,也会惦记上我,我能有什么法子。” 她烧完最后一张纸,拍拍手站起来,戏谑地看着他,“这么快就哄好当家主母了?准备去下一家?” 他板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净会胡说八道。” 她抬头看看湛蓝湛蓝的夜空,一颗颗明亮的星星闪着微弱的光芒,“没有污染的夜空真美。” “方才,你告诉凌潇潇不哭,说你会替她完成夙愿,你到底是谁?” 她咯咯咯地笑了。 五王爷平静地看着她,看来以笑容是掩饰不了。 她一板一眼地说,“相爷贵女凌潇潇跳湖淹死了,我是商业大王凌潇潇。” 五王爷往前跨一步,“凌家三代出仕,未有人经商,你为什么会经商?” “脑子聪明灵活,没办法,一看就会,一想就明白,”她啧啧地摇着头,对自己莫名的崇拜。 他微微仰起下巴,冷峻的眼睛看着她,“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你,是妖是魔就赶紧给我滚,否则哪天我烧你成灰。” “你是神话小说看多了。”她侧过身子对着他,“更或者,你做了亏心事,害怕我找你索命,更或者,你正在策划以此为理由,烧死我以绝后患。” 缄默。 微风拂过,却吹不走凝固的空气。 她转过身巧笑地看着他,“想我死,用不着这么伤脑子,以你五王爷的雷霆手段,一刀下去,一了百了,你一定能找一个非常完美的理由。” 五王爷定定地看着她,不置一词,她也不敢判断自己有无猜中他的心思。 他的城府远比这一片湖更深,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她缓缓走到湖栏,趴在木栏上,“我死了,你能找理由,有人必定不会罢休,毕竟,谁让你功高震主?” 她盈盈的眼睛看着他,他双手捏成了拳头,“你不是凌潇潇,你到底是谁?” “我要怎样,才像凌潇潇?”她甩甩头,将披散在胸前的头发甩到身后。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头发,仿佛陷入了飘渺的沉思。 半晌,他掉转头离开了湖畔。 天高皇帝远,自己只是借住保命而已。 一旦云散天晴,自己铁定离开该死的五王爷府,绝不回头多看一眼。 回房梳洗一番,摸左肩丑陋的烙印,窗外一道黑影一闪。 她吃了一惊,起身抹干水渍,素梅说可以纹一枝月季,挡住烙印。 虽然无人欣赏自己的身体,就算以后也不可能有人,自己的名声彻底败坏在五王爷手上。 但自己心中清楚,这是一块永不磨灭的阴影。 翌日,她吩咐素梅找来京都最好的纹身师傅,在左肩处纹了枝叶并茂的月季。 女艺人拿出铜镜,她看着左肩上的月季,露出满意的微笑。 女艺人高兴地奉承她,“小姐貌若天仙,再好看的月季都比不上小姐的容颜。” “说起拍马屁,我可以当你的鼻祖。” 她扭动着左肩,移动着镜子,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月季确实无可指摘,完美地遮掩了丑陋的疤痕。 因祸得福。 若不是丑陋的疤痕,自己绝对不愿忍着疼痛被扎上一万针之多。 女人为了美,真的心甘情愿被千刀万剐。 可是,男人是女人的衣食父母,男人喜欢好看的女人,女人为了讨衣食父母欢心,不得不…… 凌潇潇突然打一个激灵,自己居然认为男人是女人的衣食父母。 她指着镜中好看的脸蛋,凶凶地说,“凌潇潇,你再胡乱点拨我,小心我收拾你。” 王爷销声匿迹,她被凌湘湘禁足,狗洞堵上了,门虽没封,门口坐了两个彪形大汉,随时进出查看一番。 管家爷等人每日自由进出王府,一切尽在掌握。 胭脂店的消息才散布出去,邻近店铺主动前来相商,以市场溢价百分之二十出售给连珠楼。 小三子神通广大,挖了一名经营胭脂馆十年的女掌柜。 凌潇潇只消与柱子研究胭脂唇脂的盒子筒子。 管家买下两家铺面,告知凌不菲前来索取房租。 她计上心来,让管家告知凌不菲,她被凌湘湘禁足,实在动弹不得,想付也付不出去。 贪财似命的凌不菲亲自来五王爷府带人。 她开心地挽住凌不菲的胳膊,亲昵地说,“我就知道哥哥心疼我,一准来救我。” 凌湘湘的脸快变成了猪肝。 尤其凌潇潇还仰着脸对凌不菲说,“你告诉她,以后月底我都要出去,免得你次次要兜冤枉路,这五王爷府比阎王殿还让人讨厌,何必经常来找晦气。” 这下可好,凌湘湘气得肺都快炸了。 凌潇潇达到了目的,拉着凌不菲就往外跑。 刚跑出府门口,下朝的五王爷回来了,双腿分立,黑口黑脸地站在马车下,俨然一副武将。 真不凑巧,若今日功亏一篑,日后也休想有假期。 她不由分说推五王爷上马车,“走,走,走,去连珠楼,有新菜要你们试一试。” 五王爷还想推辞,凌不菲也上前帮腔,“小丫头吹得天上有地上没有,不如我们去试一试,挑挑她的毛病,免得她吹牛没分寸。” 第40章 回归(四) 禁足了好久好久,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看着行人行色匆匆,挑着担子的货郎叫卖,妇人搭着头巾提着一篮子菜,小孩子捏着糖葫芦…… 好令人欢喜的烟火气。 五王爷的八人马车宽敞舒适,若有兴致,完全可以坐在里面凑一桌麻将。 麻将! 她霍地拍拍栏杆,多好的娱乐项目。 有了麻将,自己就可以把京城贵妇一网打尽。 她一人趴在一侧,看着繁华似锦的都城,一时兴起,诵着南唐后主李煜的《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还似旧时游上苑, 车如流水马如龙。 花月正春风。 多少泪,沾袖复横颐。 心事莫将和泪滴, 凤笙休向月明吹。 肠断更无疑。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 船上管弦江面绿, 满城飞絮混轻尘。 愁杀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 千里江山寒色暮, 芦花深处泊孤舟。 笛在月明楼。 诵完,她回头看着瞠目结舌的凌不菲和五王爷,讪讪地笑了,“哎,好像不应景,嘿嘿,等一下,我想一段应景的。” “别,别,”凌不菲连忙摆摆手,“你还是别想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五王爷带了一个疯丫头。” 哼哼,他最喜欢流连风月楼中,与风尘女子打情骂俏,不知欺骗了多少女子的感情。 人前却总装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正人君子。 人啊,就是以为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子。 凌家纨绔子弟的大名满城飘,还以为别人都蒙在鼓里。 她撅着嘴,眼睛看着外面,嘟囔一句,“伪君子。” 到了连珠楼,她顾不上两位相邀的贵客,提着裙裾欢天喜地奔进二楼厢房。 五王爷和凌不菲随后跟着进来。 她忙着烧茶,住进王爷府,多有不便,也没把这些叮哩当啷的小玩意搬过去。 多久没有试过自己的手艺了,她小小地抿了一口,好像抿了一口神仙琼浆。 满满的愉悦,满满的惬意。 凌不菲假咳了好几声,她知道他心急要银票,假装不懂事,不慌不忙地品茶。 神秘兮兮地告诉二人,自己创新了一道午后茶点。 一杯似酒浆的红茶,兑上适当的鲜牛奶,略加一点糖,现代最普普通通的奶茶。 但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人,确实第一次品尝如此复杂的仙浆琼液。 回味悠长。 凌不菲巴嗒巴答着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微的涩,微微的鲜,微微的甜。 各种感觉重合又分离,好复杂的味道,充分地调动了味蕾。 再配上一块发酵的蛋糕,与寻常干巴巴的馍块不同,香,甜,软,嫩。 五王爷捏着软软的蛋糕,一脸的愁容,好像吃药。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硬塞进他的嘴里。 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惹得她笑弯了腰,“王爷,这是蛋糕,是不是比凌湘湘的皮肤还嫩滑?” 凌不菲瞪她一眼,屈起食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一个女孩子没大没小,没正经。” 这一敲,并不重。 她隐隐觉得凌不菲已经慢慢步入自己设定的角色。 凌家的大哥哥! 她要凌不菲亲自来取银票,其实有自己的用意。 避开凌家的下人仆人,与凌不菲更有机会拉近距离。 若自己能在恰当的时机,塞一个合适的知心人给凌不菲,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她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只是不知道命运能给自己多少时间。 所以,有些急迫。 老管家曾说凌不菲喜欢红楼的女子,戏曲唱得好,说的话也动听,模样也俊。 死去的侍妾就来自红楼,只是现在已承继凌家家产,成了万众瞩目的角色,不便再娶艺妓回家。 人有癖好就容易解决。 别的饭铺都是男的当小二,连珠楼更多的是娇小俊俏的女子上菜。 穿着修身的长裙,围着淡褐色的围裙,露着八颗牙的笑容,古书常说笑不露齿。 岂知,露八颗牙的笑容最是甜美,最是打动人。 店里收留了二十多个丫头。 她一直暗暗留心,其中一个性格泼辣,心高气傲。 尤其颇有姿色。 她花费银钱请来最当红艺妓小桃红的教习嬷嬷,悉心教导所有的小丫头吟诗唱曲跳舞。 自己还跟着学了好几式,特别嘱咐那丫头,想出人头地还要有绝活。 那丫头不是一般的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比谁都学得认真刻苦。 毕竟,每天接触的都是寻常人一生也见不着的大官贵客,前途有没有量全在于自己的造化。 教习嬷嬷已任教两月,小丫头们也能像模像样地在台上表演一些简单的戏曲。 好不容易逼凌不菲送上门来,她岂能不抓住机会。 说自己创了一些时兴的曲儿,也请两位品鉴品鉴。 说是时兴的曲儿,绝对不诳人。 以古时为基础,加入了凌潇潇的现代元素,曲儿博得楼下满堂彩。 尤其泼辣的小丫头担当此次主角,甚是夺人眼球。 看完歌舞,三人返回包厢。 跳舞的小丫头端来酒菜,她朝凌不菲呶呶嘴。 小丫头殷勤地替凌不菲倒酒说着客气话儿。 她也陪着凌不菲与五王爷喝了几杯,眼看凌不菲与丫头眉来眼去,不顾五王爷还未填饱肚子,匆匆拉起五王爷去逛街市买手信。 繁华的街市在五五爷眼里是应有尽有,在她的眼里却是自己还有一番大作为。 她站在街中央,喝了几杯酒,红晕浮上脸颊,倒着向后走,指着街市店铺,“你知道吗?以他们的经营数据,这些全都在浪费,浪费大好的时光,浪费大好的位置。” 五王爷背着手慢慢跟着她的步伐,“如果是你,你要做什么?” 她指着一家皮草店,“你看,他家上好的皮草挤在一堆,谁能一眼看出货好与不好?” 他点点头,“确实看不出。想买的人会仔细地翻找。” “如果不想买的人,压根就不会进去,对吗?” “既然不想买,当然不浪费那个时间。” 她两手一击掌,“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她不再倒行,他也伫立不动,料定她也说不出新花样,胸有成竹地问,“难道不是这样?” 第41章 交情(一) 她喜欢看他上当的模样,咯咯咯地笑弯了腰。 跑进店里,随意挑了一件上好的狐皮大衣,披在身上。 他也走进店里,她在他面前转了一个身,指着身上的狐皮大衣,“如果你是一个女人,看见会不会心动?” “会。”他谨慎地思忖了一下,点点头,“但是买得起的女人不会天天来街市上瞎逛。” “那我就把它画成画儿,送去给买得起的人。”她徐徐脱掉狐皮大衣,他微微一笑,“买下吧,你穿着挺合适。” 她耸耸肩,“算了,太贵了。” 店主马上来热情推销,愿意给一个非常漂亮的价格。 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跑出皮草店。 他追上来,“你动辄就打赏下人,买件衣裳还嫌贵。” “你怎么知道我打赏下人?你监视我?”她警觉地看着他。 他淡然地说,“龙城都传开了,凌家出了个败家女,动不动就赏银子。” “我高兴。” “买衣裳就不高兴了?” 她穿梭在人流中,瞥他一眼,“你是王爷,当然不知油米贵,我以前也不知当家的苦和累,自己当家了,才知柴米油盐甚至水都要钱,下人们开心,客人就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下人们开心这么重要?” “你带兵打仗要不要将士们拥护你?” “当然要,他们不拥护我,随时都可以阵前倒戈,致我于死地。” “所以,做大事者,都会有大格局,照顾别人,别人自然会照顾你,只想自己的人,一生都只有小利的机会,成就不了大事业。” “你是女人。”他不满地看着她。 “首先,我是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算了,不与这个武夫谈女人顶半边天。 也怪自己,喝多两杯酒,雅兴就来了。 五王爷让她稍等,她以为他要去方便,百无聊赖地等着他。 片刻,他抱着狐皮大衣走回来,替她披在身上,“挺合适的。” 她摸着狐皮大衣,感动地说,“这是男人第一次送我礼物。” 想想以前,都是自己花心思替莫一凡送礼物。 但凡莫一凡稍稍表露出一点点的惊喜,自己都会满心的欢喜。 不曾想,男人送礼物给自己的感觉更美妙。 “看你小气又可怜,不忍心,送你一件,穿得寒碜也会丢我的脸。” 五王爷大踏步走向街市中央。 走了一程,她有些乏,坐上马车回王爷府,还是倚着栏杆欣赏烛灯下的都城。 一扇扇精致的木窗,顺水而行的小船,船上的妙龄少女,五王爷的鼻息快扑到她脸上了,“你起了什么心子?” “啊?”她看着他。 他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你把小丫头推给凌不菲,什么意思?”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她思索一下,这个前夫不傻不好糊弄,他已看出端倪,若自己仍旧欺瞒他,只会越描越黑,不如索性直来直去,“你不告诉凌湘湘,我就告诉你。” “我不说。” 她伸出尾指,“拉勾,说了就是狗。” 他迟疑地看着她的尾指,她晃晃尾指,“嗯,敢不敢拉勾?不敢拉,就是骗子。” 他慢慢伸出尾指,她一下子紧紧勾住他的尾指,用拇指重重地按住他的拇指,“和你盖了章,如果违背誓言就是狗。” “真的会变成狗?” 她看着他迷迷惑惑的眼睛,忍不住笑了,“你个坏蛋,从头至尾就想告诉她。” “不,我只是怕你有妖法,不管我说没说,都会把我变成狗。” “我要有那本事,你和凌湘湘早就变成狗了,还等现在。”她实在忍俊不禁。 他点点头。 她郑重其事地说,“凌不菲的侍妾死了,侍妾有一个儿子,生得很好看,比明嫂嫂的儿子更好看更聪明,我怕他在明嫂嫂名下活不久。”这确有一半的原因。 她抽出自己的尾指,他往她身边靠近一些,“你怀疑她?” “母亲死了,哥哥死了,侍妾死了,都死得不明不白,没有巧合,只有刻意。” 她的眼里升起一层薄薄的雾,侍妾与自己不相干,母亲却总在脑中晃荡,哥哥亲善的模样也时不时浮出脑海。 讨厌的相爷府凌潇潇,一刻也不忘提醒自己,她有大仇在身。 “你为什么要保住凌不菲的儿子?” “他的儿子也是凌家的孙子,是父亲的孙子,我父亲不在了,不能照顾他的家人,可我在,我应该替父亲保全他的家人。” 她倔强地仰起头,睁大眼睛,不让廉价的眼泪儿滚出来。 “你是要替凌潇潇保全她的家人。” 她怔了一下,慢慢靠近五王爷,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慕容霸,我就是凌潇潇。” 他摇摇头,“你不是。” “凭什么说我不是?” “你和我们不一样,反叛,忤逆,失仪,失礼,漠视规矩,凌家不可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任何一家都不可能有你这样的女儿。” 他同样严肃认真地说。 她更加严肃地告诉他,“那是因为你把我的心伤透了,整整两年,我不如草芥,不如一条虫子,等我想明白,一切都已经无所谓,反正生命短暂,我就要活成我自己想要的样子。” “莫一凡是谁?全京城都没有这个人。”他抛出了最有力的杀手锏。 “我养的一只绿色鸟儿。”她睁着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五王爷,你我因为太子妃勉强住在一起,能不能当好室友?不要你查我,我查你,你把我碜得慌。” “你和我坦诚相待,我就不查你。” 她耸耸肩,转头看着花窗外的万家灯火,车轱辘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喳喳喳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跑出王府,你的马车扬了我一脸一身的灰,你多霸道多嚣张,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她仍旧忘不了那一幕,更忘不了,曾发誓要让他和凌湘湘有一天向自己求饶。 他往前凑了一点,酒气喷到了她的脸上,她往旁边挪了一下屁股,“起开,臭酒鬼。” 回到王府,等到老管家回来,知道凌不菲直到夜半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小丫头。 小丫头送了好远,殷勤地邀请凌哥哥常来。 来最好,凌潇潇不在,也没人管他白吃白喝。 第42章 交情(二) \\u003cheader\\u003e\\u003c\/header\\u003e\\u003carticle\\u003e\\u003cp idx\\u003d\\\"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u003e小丫头把欲擒故纵拿捏得妥妥的。\\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u003e不论凌不菲出手如何阔绰,甜蜜话儿有多醉人,始终不肯与凌不菲苟合。\\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u003e不出一月,凌不菲受不了白花花的银子扔进连珠楼,向凌潇潇求这个人儿。\\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u003e凌潇潇故作为难地说,并不是不想成全亲哥哥。\\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u003e万一明嫂嫂知道了,只怕自己从此不敢进门。\\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u003e凌不菲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拍着心窝子说,绝不让悍妇知道来龙去脉。\\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u003e悍妇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8\\\"\\u003e凌潇潇故意嗔怪他一句,“就知哄新人笑,不知旧人苦,小丫头还没进门就排挤明嫂嫂,哪有这样的道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9\\\"\\u003e凌不菲恨得咬牙切齿,“还说你聪明,我看你也是大傻子,被她骗得死死的,活蹦乱跳的小妾怎么可能说死就死,自己就半晌不在的功夫,人就没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0\\\"\\u003e啊!\\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1\\\"\\u003e凌潇潇装作心惊胆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2\\\"\\u003e自己可不愿送小丫头去送死。\\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3\\\"\\u003e凌不菲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再让明嫂嫂碰自己的女人一根毫毛。\\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4\\\"\\u003e饶是他说了三大筐好话,她才勉强同意。\\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5\\\"\\u003e做足了三媒六聘,小丫头穿着华贵的喜服,临别前,在凌潇潇脚下行三跪九叩的大礼。\\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6\\\"\\u003e她扶起丫头,一时也是百感交集,既欣慰,又担忧,语重心长地告诫她,“以后一个人在凌家,凡事多思虑,丈夫脑子糊糊涂涂,主母不是一般的人物,不可大意,再好的东西不乱吃。”\\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7\\\"\\u003e小丫头含着泪频频点头,从一个不名一文的卖身婢女,摇身一变成了凌不菲的宠妾。\\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8\\\"\\u003e这种前程,以前不曾敢想。\\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9\\\"\\u003e她让老管家一得闲就找专门贩卖奴婢的人牙子,遇到聪明伶俐,模样儿还过得去的,统统买下。\\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0\\\"\\u003e她的商业帝国还指望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1\\\"\\u003e她看着地图,此时在都城龙城已初露头角,但她并不知足。\\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2\\\"\\u003e她将眼睛停留在冀州、兖州、青州、并州、豫州、徐州、幽州、蓟与邺城。\\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3\\\"\\u003e不说遍布全燕,至少这些主要城市都要有自己的商业布局。\\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4\\\"\\u003e这些人手远远不够她驱使。\\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5\\\"\\u003e她还要一支浩大的商队纵横四海,一半镖师一半跑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6\\\"\\u003e带着她的货品闯进欧洲,再把欧洲的好东西统统带回来。\\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7\\\"\\u003e胡椒,自己好久都没有闻过胡椒的味道。\\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8\\\"\\u003e她在九个城市画了一面小旗帜,郑重地贴在自己的书桌上。\\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9\\\"\\u003e每天一坐下,就能看见九面小旗帜。\\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0\\\"\\u003e胭脂馆开张。\\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1\\\"\\u003e她急着出府,彪形大汉死活不给,但也不敢对她动粗,她气咻咻地蹲在府门口。\\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2\\\"\\u003e五王爷的马车才驶入大道,远远看见凌潇潇拨开两名守院小厮,跑下台阶。\\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3\\\"\\u003e他正准备下马车,凌潇潇已经跑上马车,用小小肩头顶着自己的胸膛,硬是推自己落座。\\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4\\\"\\u003e小小肩头力道并不大,他只需一只手就能把她提起来扔出车窗外,但他竟然妥协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5\\\"\\u003e她要去胭脂馆,阳光真是和煦。\\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6\\\"\\u003e估摸好不容易得逞,她心情大美,坐在自己的对面,趴在栏杆上,小小的肩,薄薄的背,细细的腰,偌大的屁股。\\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7\\\"\\u003e好旖旎的曲线。\\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8\\\"\\u003e他不敢再看,扭头看着窗外,情不自禁开始回忆泡在木桶里的胴体,前胸的曲线更甚于背部。\\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9\\\"\\u003e侍奉他的妃子不算少,还不计那些蛊惑自己的丫头婢女。\\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0\\\"\\u003e虽都被凌湘湘打发了,但他也尝过鲜见过世面。\\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1\\\"\\u003e还不曾有一个女人,让他时不时就想起那个月夜,隔着窗户无意觑见的风景。\\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2\\\"\\u003e她肯定是妖,才会有那么好看的东西,才会不知不觉就蛊惑了他的心。\\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3\\\"\\u003e也怪不得可足浑大人老牛想吃嫩草,谁不想薅来尝尝呢?\\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4\\\"\\u003e他看看她,她正贪婪地看着每一家临街店铺,盘算此处位置适宜的生意。\\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5\\\"\\u003e如此短暂的时间,街市又有一些变化。\\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6\\\"\\u003e到了河畔,过了小桥,新开的胭脂店比连珠楼还火红。\\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7\\\"\\u003e琳琅满目的胭脂和唇脂,可扭动的唇膏惊艳了贵妇们。\\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8\\\"\\u003e尤其湖畔花窗旁,每一处隔断都是观景包厢,喝着丝滑的奶茶,吃着可口的点心,看着游弋的小舟。\\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9\\\"\\u003e客似云来。\\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0\\\"\\u003e美丫头捧着盒子细心地向贵妇们讲解原料以及色泽。\\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1\\\"\\u003e女掌柜正在接待官夫人,她挥挥手,示意无须招呼自己。\\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2\\\"\\u003e绝美的空间,她满意地站在空庭,看着丝绒布上的流光溢彩的展示台。\\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3\\\"\\u003e看完所有的产品,步入内堂,她的脸色已暗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4\\\"\\u003e五王爷坐在内堂喝茶,女掌柜趁隙进来汇报今日可喜的营收。\\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5\\\"\\u003e她叮嘱掌柜必须牢记每位女客的喜好,记载每一位女客购买的清单和时间,有新货到馆必须派小厮送去货品清单。\\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6\\\"\\u003e每一样东西,都要有一个美名。\\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7\\\"\\u003e筹备胭脂馆,因她被禁足,只能派小三子和女掌柜多番传达自己的思路。\\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8\\\"\\u003e但经营了十年胭脂馆的女掌柜根本没当回事。\\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9\\\"\\u003e女掌柜有女掌柜的本事。\\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0\\\"\\u003e她拿起淡红色的胭脂盒,“这个包装,我不满意,不要告诉我这一份胭脂有多好,我知道,但我要的是客人知道,当女客看见盒子,就知道胭脂的美妙。”\\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1\\\"\\u003e女掌柜傻眼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2\\\"\\u003e她摸着胭脂盒子,“是,你比谁都能言善道,擅长捕捉女客的心思,知道哪一句能切合她的需求,但如果每一盒胭脂都需要你亲自出面费尽口舌,你充其量一天只能做二十个人的生意。”\\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3\\\"\\u003e“二十盒相当不错了,”女掌柜满脸的得意,做了一个相当夸张的手势。\\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4\\\"\\u003e“不,我要的是一天两百盒,甚至两千盒的生意。”\\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5\\\"\\u003e她略略仰起头,严峻地看着女掌柜,“你的那一套过时了,你要听我的!”\\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6\\\"\\u003e或许,女掌柜没把她当一回事。\\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7\\\"\\u003e毕竟,她还未满十八岁,一个被王爷摒弃的妃子,若有点真本事,哪用得着出来抛头露面。\\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8\\\"\\u003e龙城都在流传,她仗着可足浑大人的势,才混得风生水起。\\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9\\\"\\u003e女掌柜摸摸头上的金钗,凌潇潇毫不客气地说,“把金钗取了,换上雅致的银钗,你金光闪闪站在女客面前,是想抢她们的风头,还是告诉她们,你赚了她们很多很多的钱?”\\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0\\\"\\u003e女掌柜咧咧嘴,一个字也未说。\\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1\\\"\\u003e她将盒子递到女掌柜的手掌中,“我要的是,盒子的色泽、图案、名称,能够给一个女人足够的幻想。”\\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2\\\"\\u003e她絮絮叨叨胭脂的生意经。\\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3\\\"\\u003e即使同一款式的胭脂,若卖给少女,可是淡粉色,美其名曰:一往情深。\\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4\\\"\\u003e若是少妇,可能更倾向于朱红,可叫:良缘天就。\\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5\\\"\\u003e老年妇女更适合端庄绛红或暗红色。\\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6\\\"\\u003e“她们喜欢什么,你就要给什么。”凌潇潇正色地看着女掌柜,“既然你擅长琢磨女客的心思,你就把定制的活做好了,绝代佳人胭脂铺才可以卖到代国,卖到西凉,卖到前秦。”\\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7\\\"\\u003e代国,西凉,前秦!\\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8\\\"\\u003e这一番说话可算是把女掌柜给彻底震住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9\\\"\\u003e都说凌家女儿的胆子比豹子胆还肥,果不其然,连五王爷也呛了茶。\\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article\\u003e\\u003cfooter\\u003e\\u003c\/footer\\u003e 第43章 交情(三) 若不是自己被禁足,这些事在开业前就应该统一思想,统一行动。 可恨的小三子,报喜不报忧,根本没告知自己,女掌柜是一匹还未驯服的野马。 不怕你野,驯服就好。 女掌柜得意满满地辛劳一天,还未得东家认可。 心情不漂亮,脸色顿时失彩,拉成了一张马脸,勉强挤着笑,垂首站在一旁。 毕竟还有待于磨合,她缓和了一下语气,“胭脂店不是饭铺,胭脂店可以流通四方,但如果销售与店员有关,你鞭长莫及,就没办法掌控千里之外,除非让你的胭脂盒子会说话。” 她知道女掌柜一时半会与自己无法完全同频。 事已如此,也不能责怪女掌柜,毕竟一千七百多年前,所见有限。 胭脂店确实忙碌,她检查了老管家送过来的账本,吩咐需请一名专业的账房先生,管理三家店铺的账目,减轻三家掌柜的负担。 检查物料,盘查账目,躲在帘后观测女客的反应,将所思所想写在纸上。 待她返座后,五王爷研究她写的简体字。 哈哈,他看不懂。 她得意地摇晃着身体,小三子进来汇报,明日即是会考。 “加油。”她拍拍小三子的肩,“只要努力就有希望。” 连珠楼的小厮送过来一整头烤乳猪,一整只卤水鸭,一整只烤鸡。 凌潇潇率着胭脂馆的丫头们按规矩拜了财神,切一份在内堂送与王爷与凌潇潇享用。 管家端着托盘,她在外逐个打赏丫头们。 胭脂铺开业,连珠楼逍遥馆同样有赏,三家店同生同荣。 胭脂馆有连珠楼逍遥馆的招牌,连珠楼逍遥馆也有胭脂馆的招牌。 她应酬了丫头们,回到内堂与王爷一同进食。 一例白灼青菜,五王爷吃得比较可口,“你要把店开到代国?” “是。”她喝了一口汤,“都城的贵妇有限,营业额看起来可观,其实利润薄。” “代国是另一个国家,你知道吗?” “知道。” “我现在就告诉你,不可以。”五王爷语调平静,若不知他底细,很难将他与武夫联系一起。 她慢慢地咀嚼着乳猪皮,“王爷,我的事……” 他霍地抬起头,熠熠生辉的眼睛看着她。 她识趣地闭上嘴,且听他如何说,讨好地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肥肥嫩嫩的鸡翅。 “你没有官样休书,你就是我王府的人。” 她险些被他噎死,怔怔地看着他,“休书可以拿去备案。” “你想当尚书令夫人,那就马上去备案。”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各怀心事,均不痛快。 很快吃完晚膳,她与五王爷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来时欢欣,归时难过。 一路上,她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夜幕下的龙城,再也欢喜不起来。 “你嫌三家店不够折腾,我有十二家铺子,全部交给你打理。” 本来她努力佯装坚强,他一让步,她更是委屈,回头以泪眼看着他,“我想靠你过活的时候,你逼我走上绝路,现在我风生水起,你要我停手,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回不了头。” “怎么就回不了头?”五王爷比她想像中的更愤怒,“龙城还不够你折腾,你还要去外面折腾。” “我不当井底蛙!”他的声音大,她的声音更大,两人都试图用声音压制对方。 “什么蛙?” 她气咻咻地掉转头,不停地抹着眼泪。 马车停在王府门口,一进回廊,五王爷放慢脚步,她急急回仓储院子。 趁热打铁。 她取出休书,奔去书房。 五王爷端坐椅子里,看着她含笑走到他身边,将休书平平整整地摆在他的面前,“王爷,明儿咱们就去备案。” 五王爷定定地看着休书,鲜红的章极其刺眼,“你不嫌丢人,我还怕丢人。” 她一下子急了,半边屁股坐在书桌上,“你不能怕丢人,就把我一辈子给耽搁了,这样的话,咱们就做不了好室友。” “什么友?” “拼房住的好朋友。”她讪笑着摊摊手。 “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她嗫嚅一下嘴唇,欲言又止。 王爷往前凑了一下,她两手撑着书桌,往后躺了一半。 王爷忿忿地扔了书,起身就要走。 她顾不上许多,伸腿挡住他,他往另一侧走,这难不住从小就练习跆拳道的她,冷不丁地挡住他。 他一巴掌拍在她的腿上,她一疼,下意识地两条腿一夹,夹住他的腰身,“不要走。” 王爷懵了,她也懵了。 脑子里的凌潇潇软软地嗔怪她不懂男女有别,置自己于不守妇德的地步。 突然,他俯下身,咬住了她的嘴唇,两手抱住她的背。 炙热的厚嘴唇吓坏了她,脑子轰地一声巨响,死劲挣脱他。 啪地一个巴掌重重地抽在他脸上。 两人不知所措地保持着僵硬的动作,走到门口的凌湘湘带着丫头掉头走了。 他倏地放开她。 她一下子摔在书桌上,看着恼羞成怒的他拂袖而去。 她紧追出书房,他已不见身影。 门外的素梅吓得瑟瑟发抖,“小姐,你,你是不是打了五王爷?” “是,”她倒吸一口凉气,完了,这下把前夫哥得罪得死死的。 她摸着自己的嘴唇,方才炙热的感觉仍未消去,嘴唇滚烫,连脸也滚烫。 她捂住胸口,哎哟喂,不行,拖累了心脏,一颗心没来由地砰砰狂跳。 妈呀,难道自己有心脏病? 素梅吓得快哭出声了,惊惶失措地说,“完了,小姐,咱们跑吧,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一巴掌,至于么? 至多明天低下身段儿向他诚恳地道个歉。 丢下自己风生水起的生意,自己又没疯。 “五王爷会吃人的。” 素梅急得直搓双手,四处看看,“不行,马上让小三子准备一点细软,我们连夜就走。” 吃人! 素梅确信四周无人,附在她耳边说,王爷带兵打仗,行走偏远,已经粮绝,吃了五千俘虏。 “你,你,”她浑身颤抖,指着素梅已语不成调,“胡说……你……一定是胡说。” 她一屁股坐在湖畔,素梅使了全劲也拉不动她。 第44章 意外(一) 她魂不守舍地回到小院,两条黑影冲上来关住了院门。 她定睛一看,侧妃张娴芝带着丫头小厮坐在堂屋已等候多时。 张娴芝是安国公的庶女,安国公也曾带兵镇守边关,立下汗马功劳。 这个张娴芝虽是庶女,但主母无所出,自幼承欢膝下,实则寄在主母名下,也是无比娇宠。 自幼喜好舞枪弄棒,尚武不尚文。 凌潇潇心中暗暗叫苦,自己心甘情愿住在仓储院子,就是想远离五王爷的这些莺莺燕燕。 虽说来自高门大院,却都是庶女中的奇葩。 一个凌湘湘,一个张娴芝,就算自己有金箍棒,也只能打一只白骨精。 张娴芝脸膛子红彤彤,不知是生气,还是被火红衣裳映的,斜着一张大嘴,一边嘴角往上翘,黑眼珠子少白眼球多。 来者不善。 再看看她带来的丫头小厮,主子是一个狠角色,小厮丫头也就不良善,在一旁摩拳擦掌。 凌潇潇定定神,款款行了一礼,“请问王妃莅临小院,可有吩咐?” “你在书房怎么勾引王爷的?” 撞个正着的是凌湘湘,来讨伐的居然是冒失鬼张娴芝。 “和王爷商量去官府备案休书。” 张娴芝猛地一拍桌子,“大胆刁妇,你明明两腿夹着王爷,勾引王爷,还想遮人耳目。” 小丫头和小厮们吃吃地笑起来。 一个小丫头不屑地说,“真不是东西,王爷府的脸都被她丢尽了,她不学好,她的丫头也不学好,肚子凭空就大了。” “放肆,”凌潇潇一声厉喝,“王爷府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小丫头来指手划脚?西河街吴明是三媒六聘娶了素梅。” “给我打,”张娴芝嘴上讨不到好,一声喝令,小厮马上冲过来,撸起衣袖。 她背靠着墙壁,指着小厮,“五王爷刚和我谈生意,要把十二铺子交给我,你们敢碰我,你看王爷要不要收拾你们。” 这一句可把小厮给震住了。 张娴芝嫁进王爷府,仗着父亲安国公,连凌湘湘也不怕,哪会怕不受宠的凌潇潇。 只听她冷笑一声,“给我打,往死里打,王爷问起,自有我来担代。” “我怕你担不起,”小三子在院墙喊开门,凌潇潇大声地说,“王爷来了,你们全都逃不掉。” 小三子默契地溜了,待张娴芝的小厮打开门,早就没了他的影子。 小厮返回堂屋,大着肚子的素梅挡在她的面前,凌晓月也伸出双手拦着小厮。 她怕小厮伤了素梅肚中的孩子,把素梅拉到自己身后,“张娴芝,你休要仗势欺人,我和你去找王爷理论,要打也是王爷打我,你还没有这个权利。” “你个狐媚子还想和王爷理论,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脸,打断你的两条腿,看你还敢不敢再勾引王爷,给我狠狠地打。” 张娴芝猛地一拍桌子,小厮们如狼似虎地冲上来,不分青红皂白一阵打。 她踹倒一名小厮,另一个小厮举起椅子砸在她的腿上。 素梅上前护着她,她护着素梅的肚子。 小小的凌晓月被踹到了地上,鼻口流血哭喊着不要打我娘。 凌潇潇被推到桌子角,磕破额头,鲜血直流,素梅捂着肚子疼得直叫唤。 凌潇潇趴在素梅身上,小厮一脚一脚地踹在她的背上,她咬着牙硬顶着。 小三子急匆匆跑进来,五王爷在主母房间,说知道了,并没有说要来。 他赶紧回来与三名小厮展开肉搏,三名婢女围上来,揪住她的头发,恨不得三马分尸。 凌潇潇的头皮一阵阵疼痛,双手攥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地喊,“张王妃,张王妃,叫医师,叫医师来,出了人命,你担不起。” “死一百个丫头,我也担得起。”素梅疼得脸色铁青,张娴芝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 “张王妃,我求求你,救她一命,你要打就打我,”凌潇潇扑通跪在地上,抱住张娴芝的腿。 张娴芝一脚踹翻她,指着素梅,“给我往死里打,打得她咽气为止。” 凌潇潇猛地拖着伤腿,踹倒丫头,扑到茶几旁拔出水果刀。 一只手拽着张娴芝的头发,一只手用水果刀比着张娴芝的脖子,“住手,谁敢再动,我就杀了她。” 张娴芝一时不备,被她死死按住,她的刀往张娴芝脸上一压,“叫医师,快,叫医师。” 张娴芝还不为所动,她从小学的跆拳道,并没有用过刀,手不停地颤抖。 “你敢伤我一根毫毛,我父亲会把你大卸八块,”张娴芝蛮横地咆哮。 眼看,张娴芝就要反抗。 以她的力道,肯定占不了便宜,按住刀霍地一拉。 张娴芝杀猪似地大叫,鲜血从脸颊直往外淌,“快,叫医师,叫医师。” 平素仗着有安国公撑腰的张娴芝,还不曾遇见敢对自己动手的角色。 此时方知,凌湘湘也好,舒清清也好,慕容菲菲也好,都不抵凌潇潇的狠。 她的脸不停地涌出鲜血,凌潇潇脸上的血还滴到她脸上。 凌潇潇浑身颤抖,对着小厮丫头厉声喝斥,“所有的狗东西给我退出院子,谁敢留我宰谁。” 小厮丫头一窝蜂涌了出去,医师提着药箱子冲进来。 凌晓月抱着素梅,素梅的身子底下流出一滩鲜血。 素梅流产了。 “你放了我,你放了我,我的脸,啊,我的脸。” 张娴芝像猪一样嚎叫,凌潇潇闻到一股尿臊味,张娴芝吓尿了。 医师把把素梅的脉搏,对着凌潇潇摇摇头,血止不住。 “医师,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凌潇潇急得大哭,刀再次狠狠压在张娴芝的脸上。 “她身体太弱,经不起。” “补,我有上好的药材,小三子,快,去连珠楼,取参,千年老参,取来,马上取来,血灵芝,也取来,什么好取什么……”她的脑子一片混沌,想得起的就这两样。 凌晓月尖呼一声,“娘,素梅没气了。” 凌潇潇看着素梅软塌塌的身体,提起水果刀,朝张娴芝的脖子狠狠扎下去,“一命赔一命!” 五王爷握住了她的手,两眼暴怒,“她是皇上封的侧王妃,杀了她,你也要偿命。” 她抬起一张血脸看着五王爷,还在不停地打哆嗦,“我……我的命不如她的值钱,够本就行。” “你放手,我自会处理。”五王爷硬是夺了她的水果刀。 她踉踉跄跄走到素梅身边,探探鼻息,马上对准素梅的嘴吹气,双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素梅的胸脯。 “素梅,你听着,我凌潇潇不准你死。” 她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喊着素梅的名字,一下一下地砸着素梅的胸膛,突然,素梅挺直身体开始呼吸。 太医来了,把了一下脉,也说自求多福。 第45章 意外(二) 素梅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睁着一对空洞洞的大眼睛,呼吸很短,脉搏很弱。 她摸着素梅的脸,“不伤心,你还年轻,养好身体,生十个八个来养。” “小姐,”素梅惨淡地笑了一下,微弱地说,“我陪不了你,你要多保重,多为自己着想。” “胡说八道,”她睁着泪眼训斥素梅,“没血补血,没气没补,哪有那么容易就死的。” 小三子取来血灵芝,在一旁抹眼泪,她挥挥手,“吴明呢?” “吴明还没放工,管家爷在等他。”小三子忍不住哭出了声。 “哭什么哭,还不去炖血灵芝。” 据说,血灵芝是天下补血的良药。 “不要,”素梅冰凉孱弱的手指拉住她,“好珍贵的东西,不能浪费在我身上。我不配。” 千年老参是宝,千年血灵芝更是宝中之宝,可说价值连城。 这是凌家主母唯一留下的东西,塞在凌潇潇怀里带来的陪嫁物,后来藏在连珠楼。 “什么东西也比不上性命珍贵,”她握着素梅纤细的手指。 两年的虐待,身体缺乏营养,连珠楼的生意红火,灶上连轴转,素梅操劳过度。 此时,她万般悔恨自己心里眼里都只有生意,没在意关注身边的人,“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老管家与吴明赶过来,一看素梅的样子,吴明跪在床前握着素梅的手掉泪,老管家气得直跺脚。 素梅还安慰吴明,“不担心,我没事,我就是怕安国公要找小姐的麻烦。” “不怕,要我死,五王爷当场就劈死我了,等不到明天。”凌潇潇彻底地横了心。 如果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那就干脆不怕。 小三子掰了一半血灵芝,熬了浓浓一碗血红的汤汁。 整间房间都是浓浓的血腥味和药味。 凌潇潇端着碗,舀了一小口,素梅扭过头,小小的肩膀不停地耸动,眼角溢下一行行眼泪,“我要喝了血灵芝,怎么去见主母?” “怕什么,我让你喝的,血灵芝算什么,以后想要多少有多少,先喝了保住命,来日方长,你还要跟着我享受荣华富贵。”不由分说她硬是将药汁灌进素梅的嘴里。 “丫头的命贱……”素梅低低地啜泣,吴明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谢小姐大恩大德,吴明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效小姐的救命之恩。” “都胡说八道,”凌潇潇硬将汤汁倒入素梅的嘴里,“没什么稀奇,就一枝千年血灵芝,等素梅好了,吴明你给我拉一支商队,收尽天下好货。” 此时,她踌躇满志,成吉思汗打到了多瑙河,自己一定要比他更早更快地踏遍欧洲。 喂了一大半,素梅说什么也不肯再喝,执意要小姐喝。 凌潇潇分一口给老管家,自己喝一口,剩下的喂凌晓月。 凌晓月哽咽着说,“我不喝,娘喝,我身体好,不怕,娘身体弱,娘才要补……” 她还没有说完,勺子已塞进她的嘴里。 有千年血灵芝加持,素梅貌似活过来了,眼看气色逐渐有了人色。 跟着喝口汤的老管家和凌潇潇都觉得神清气爽,呼出的气体也清新可人,浑身的细胞好像春天的嫩芽正在悄悄成长。 凌湘湘心腹小厮前来逮凌潇潇去跪祠堂。 女儿膝下有黄金。 来了这破地方,什么里子面子统统都没了,动不动就要下跪,跪王爷,跪主母,跪大人,如今还要跪王爷的祖宗。 他的祖宗干我何事? 她的腿说折了,也可以,说没折,也说得过去,就是痛,医师说可能裂了一条缝。 这一跪,就是七天。 小三子每顿来送饭,带来账本,诉说三家店铺的经营现状,出去向管家报平安,向各掌柜传达她的要求与指示。 张娴芝伤口好了,留下两寸长的刀口子。 安国公频频上门,且不说一个丫头流产,就是死上十个百个丫头也比不上安国公的女儿金贵。 凌潇潇一个破落户居然破了张娴芝的相,必须有一个说法。 安国公夫人跪在太后殿前哭诉,求太后替张娴芝作主。 整个都城茶余饭后谈的都是凌家女持刀杀害安国公女儿。 嘴脚俱麻溜的小三子说得有些小心谨慎。 她揪住他的耳朵,疼得他呲牙咧嘴,“小姐,小姐,我说错了什么。你要打我。小姐,冤枉。” “你瞒我了。” 小三子无奈地看着她,委屈巴巴地说,“没有啊,我句句实话,不敢半句隐瞒。” “除了说我杀张娴芝,就没有别的话?” 小三子挤着眼睛,歪着嘴,“这,这……” 她再扭半圈,小三子马上大叫,“小姐,耳朵没了,我说,我说。” 她放开他的耳朵,他不停地用手搓着耳朵,嗫嚅着说,“城里传开了,说小姐在书房,在书房……” 小三子实在说不出口,不用说,她也清楚,这个凌湘湘不彻底败坏自己的名声,哪像她的风格。 还好,有一个好消息。 可足浑大人派小厮找小三子打探消息,得知当晚事情原委,知道凌潇潇险些命丧棒下,左腿已骨折,正在带伤跪祠堂,添油加醋地说给了段太后。 其中之复杂超出了凌潇潇的想像,小三子扳着手指头告诉她来龙去脉。 张娴芝爱慕五王爷,立誓非他不嫁,哪怕做侧妃也心甘情愿,但五王爷与王妃情投意合,不肯另娶。 说到紧要处,小三子卖起了关子。 她一把揪住小三子的耳朵,再拧了半圈,小三子哇哇叫,和盘托出。 安国公设下大奸计让太子妃与五王妃产生间隙,五王妃不明不白地死了。 谁都心中清楚,五王妃命丧太子妃之手。 安国公瞄上了五五爷,还有一个人,也瞄上了五王爷。 “舒清清?慕容菲菲?她们都嫁进来了,如偿以愿!”凌潇潇想也不想就理清了思路。 “错,是太后!” 凌潇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妈呀,乱伦!” 小三子扑过来,捂住她的嘴,吓得诚惶诚恐,马上溜到门口,幸好看守的小厮拿了他的好处,去撒尿还未回来。 他倒回来跺着脚,“我的小姐,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灭九族的大罪。” 第46章 意外(三) 她捂住自己的嘴,“你这料也太足了,吓坏我了。” 小三子告诉她,段太后娘家也有一个女孩,正值妙龄。 可恨的是,安国公捷足先登,凌相爷黄雀在后,生生打乱了段太后的如意算盘。 虽无实锤,但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太后怎么不知其中究竟。 凌相爷已撒手归西,安国公还时时拿捏着王朝家事。 段太后岂是任人宰割的人物,借此机会宣凌湘湘入殿问事。 好一个凌湘湘,正巴不得一石二鸟。 委屈地状告张娴芝嚣张跋扈,凌潇潇不守妇道,在书房大张旗鼓地诱惑五王爷。 把当时情形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羞得太后脸都红了。 这还得了,太后把安国公夫一顿训斥,让张娴芝安分守己,不要横生事端。 还要宣凌潇潇入殿问罪,五王爷说腿折了,正在跪祠堂面壁思过。 太后才暂时作罢。 安国公夫人得不到太后支持,悻悻回府。 只知凌湘湘使了绊子,不知可足浑大人的刀才是最利的。 破了相,还无处可说。 一肚子怨气的安国公夫人还不得不奉旨向张娴芝颁规矩,摸着女儿脸上的刀疤,思量以后的漫长黑夜恐怕都要数着砖头过。 两母女抱头痛哭,俨然世界末日到了。 小三子比说书的还厉害,硬是说得唾沫四飞。 这事确实不妙,此事惊动全城,惊动太后。 若太后想治自己的罪,岂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小三子耷拉着脑袋点点头,这事,全赖可足浑大人的全力相助,周旋在各方利益团体中。 牵一发而动全身,几方都在出手,她才暂时得以平安。 她的腿确实折了,伸着腿,趴在地上睡着了。 小三子送饭时告诉她,气急败坏的安国公要五王爷撵凌潇潇出王爷府。 五王爷说各自有错,全都有罚。 论起来,她罚的是膝盖,张娴芝罚的是脸。 饶是安国公请来最好的名师,也治不好那两寸伤疤。 比来比去,自己都赢了。 就是名声没了,反正她也没当回事。 砸自己的腿的小厮怎么着了? 小三子说五王爷天天应酬太后,应酬安国公,还去了太子府,听说四王爷也偏帮着说了一些好话。 四王爷打小就疼惜五王爷,兄弟情深,应想方设法也帮让五王爷开脱。 此事都是自己一时兴起行凶,与五王爷没有干系。 如此说来,五王爷未清算动手的小厮小丫头也就正常。 火烧眉毛,当然是灭火要紧,打人的小厮最近已收敛,躲在院中不露面。 张王妃的院子经常传出绝望的哭声。 她本就不受宠不讨喜,如今顶着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五王爷也没有莅临她的院子,怕她与凌潇潇相互伤害,都禁了足。 一个关在院子,一个关在祠堂。 她这时才发觉祠堂确是一个好去处,至少比自己的小院更安全,门外还有侍卫把守。 安国公可是武将出身,随时找个心腹将士就能潜入小院把自己给剁了。 她安然地躲地祠堂思过,不料想次日就有惊天大新闻。 失去人身自由的张娴芝频频派婢女前去求凌湘湘作主。 凌湘湘烦不胜烦,勉强过去张娴芝的院子听她唠叨。 本打算安慰几句,此事就了了。 讵料,张娴芝也不是善茬儿,句句都是埋怨。 怪来怪去,都怪听信凌湘湘搬弄是非,才一气之下去仓储院子找凌潇潇撒气。 此事的源头是凌湘湘。 哪知,伤了张娴芝,凌湘湘非但毫发未损,还去太后面前搬弄自己的是非。 若是舒清清,若是慕容菲菲,即使受了委屈,也不可能直接找凌湘湘的麻烦,毕竟她有五王爷护着。 偏偏她是从小娇宠长大的张娴芝。 凤凰落地不如鸡。 张娴芝还斗不过一个失势的凌潇潇,凌湘湘心里已有七分看不起,摆着主母的架子怪责张娴芝行事鲁莽,不计后果。 出不了院子门口,找凌潇潇报仇无望,张娴芝抽出刀子,把凌湘湘的脑袋按到桌子上,硬生生在左脸上切了一个十字架。 复仇也要双倍。 凌湘湘捂着脸,满脸是血,杀猪般地嚎叫着从张娴芝的院子冲出来,这可暗暗乐坏了舒清清与慕容菲菲。 短短时日,五王爷府伤了三个女人,凌潇潇的额头留了一块疤,张娴芝破了相,凌湘湘更见不得人。 安国公府偃旗息鼓,不再叫屈,凌湘湘的唯一倚靠是凌不菲,凌不菲担不起大事,明嫂嫂过来五王爷府。 凌湘湘浑身素裹,捧着脸哭得好不伤心。 在这个靠脸吃饭的年代,一个女人没了容颜,等于没了靠山。 明嫂嫂知,凌湘湘更知。 明嫂嫂陪着凌湘湘落泪。 五王爷握着湘湘的手,好是一番安慰。 楚楚可怜的湘湘倚在五王爷怀里,忐忑不安地说,“王爷,湘儿怕是以后都不敢再见王爷了。” 五王爷捋着她的秀发,下巴顶在她的头顶上,疼惜地说,“胡说,你如何对待本王,本王此生就会如何对待你。” 凌湘湘抬起头,泪眼凝视着五王爷,“王爷是湘儿的天,是湘儿的地,湘儿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王爷在身边。” 五王爷恨透了娇横野蛮的张娴芝,碍于安国公夫妻在朝中的影响力,忍了这口气。 张娴芝的丫头多番来请王爷去院子相见,五王爷不言不语,仿佛张娴芝已是死人。 尤其,凌湘湘脸上的布揭开后,十字交叉的伤疤猩红可怖,格外显眼。 下人们还以为五王爷会渐渐疏远主母。 谁知五王爷夜夜歇在主母院子,反而冷落了暗暗得意的舒清清和慕容菲菲。 凌湘湘果然不一般。 奶奶的,凌潇潇知道当晚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凌湘湘,若不是她去挑拨,张娴芝怎可能夜半前来挑衅? 素梅流了产,张娴芝失了爱,如今,她倒成坐收渔翁之利,不但不受罚,还越发得宠。 真是没天理。 俗语说,恶人自有天收,可天公也忙得不行,还顾不上讨伐凌湘湘的滔天大罪。 指不上舒清清和慕容菲菲,她可不能让凌湘湘事事舒坦,也指使小三子频频去主母院叨扰五王爷。 跪了七天了,也该出去放放风了。 第47章 意外(四) 小三子每次去主母院子,求见五王爷,恭恭敬敬地说了小姐的要求。 五王爷总是不抬头,说跪到懂规矩为止。 哎哟喂,一旁磨墨的凌湘湘绘了脸,脸上的两条红色虫子纹成了点点梅花,小三子在自己的脸上比比划划。 据说,凌湘湘每晚哭哭啼啼,五王爷亲自去请来京城最好的纹身师,顺着伤势给她妆容了脸。 张娴芝的水平实在差,既然割了,就一刀到底,居然还让凌湘湘因祸得福。 这破王爷怎知伤疤可以纹花? 她摸摸自己肩头的月季,难道在窗外偷看自己的是他? 不要脸的王八蛋。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跪了,又不是姑奶奶的祖宗,跪有何用? 还有,最近,五王爷每次都是在写《女诫》。 不能提《女诫》,提起来就头痛,母亲罚跪的那些夜晚,都是在背《女诫》。 但她背了前面忘记后面,记住后面忘了前面。 脸皮厚,吃个够。 在面子和里子面前,她宁可不要面子,也要里子。 既然凌湘湘有法子,自己也得有道儿。 哄男人的活,姑奶奶比她凌湘湘高好几层道行。 要知道,莫一凡谁呀? 年少获国际大奖,称得少年才俊,关键难得的绝美性感,自己且能拿下。 她天天歪歪扭扭地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让小三子送去五王爷的书房。 连送三天,五王爷仍旧不吭气。她换了一幅: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宏伟的祠堂摆着慕容家的牌位,寥寥无几的烛灯。 她小小的身影投在地上,显得极其的渺小。 周围连蛙都没一只,一个人躺在蒲团中央闷得要死。 她把所有会唱的歌都唱完了,记得的诗词都诵过了,实在找不到可娱乐的法子,倦倦地蜷着身体睡着了。 有人踢她的屁股,她拍拍脚,迷迷糊糊地说,“论文发给导师了,导师回复再修改,我再睡半小时。” “你就这样面壁思过?” 好磁性好低沉的声音,她睁开眼睛,俊美的五官,流畅的脸部线条。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好一对明眸善睐。 “还不起来!” 哎哟,我的娘,这是一千七百年前的慕容霸的王爷府。 她这才醒过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他的眼神不对,自己不能站着说话,马上趴在地上,尝试着跪得好看。 一条腿折了,跪不得,另一条腿也跪不好,这一段时间,她压根就没好好跪。 一跪就痛。 “你这么跪的祖宗?”他微微地皱皱眉,看着她缠了白条子的腿。 她指指牌位,讪讪地说,“你祖宗,我一个外人跪他们有点不太好。” 哼,他冷哼一声,背着手往外走。 她赶紧爬过去,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脚,“王爷,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错在哪?” “错在,”这个问题难住她了,到底错在哪? “错在我多管闲事,我应该让张王妃杀人放火,我应该睁只眼闭只眼,我怎么就能看不过眼,还动了刀子?你应该用戒尺打我的手板心。” 他半侧着身子,整张脸的弧线越发好看,眨巴了一下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听起来,你是侠女,怎么有错?” “侠女也有错,”她顺着他的话继续说。 “你还是安心面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去。” “你觉得怎么说比较合适,你教我。” 经过艰苦的博士论文阶段,她深深切切懂得一个人生道理,当面前有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一定要学会向他人求助,千万不要傻乎乎地以一己之力去硬拼。 会拼得你怀疑人生。 解铃还需系铃人。 既然五王爷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好,请他给一份范文,自己不会说,难道还不会抄? “张娴芝和凌湘湘之所以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 她立刻瘸着腿站了起来,大声地叫屈,“王爷,你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张娴芝要活活打死我的丫头,一尸两命,我让她停手,她还让小厮继续打,我才动手,是她逼我在先,我自卫在后。” 他的眸子射出一道精光,“她是安国公的女儿。”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她只是安国公的女儿,你五王爷府就是吃素的,任由她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一腔怒火焚烧着她,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在一千七百年前。 他哼了一声,“湘儿几次都想投湖,你不把她逼到绝路,你不会罢休。” 这玩笑开大了。 臭男人,真是没格局,没脑子。 她嗤之以鼻,“亏你还是堂堂的五王爷,凌湘湘不去挑唆张娴芝,张娴芝会来找我算账?我还说她就是咎由自取,我没记恨她到处败坏我名声已是宽宏大量,现在全城都知道我在书房勾引你。” “你还要名声?你的名声哪点重要?”他高高地仰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做的哪一件事都没有名声,你早就名声扫地!” 倏地,一颗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 他冷漠地看着她,她也定定地看着他。 此生以来,这也许是她听见的最恶毒的话,比咒她去死一万次还令她难过。 是,她从来不计较名声,活着本来就累,还要听他人的闲言碎语就更累。 有人在背后嘲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她就是吃上了。 她知道嫉妒自己的女人可以装一火车。 但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轻视自己,如假包换。 她突然感受到了心脏一阵阵绞痛,好像两只手拧着心脏,要把血拧干。 原来两年以来,孱弱的凌潇潇就是这么痛的。 如万颗钢针慢慢穿心,从这一头穿过那一头,痛得无法呼吸。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比蟑螂还顽强的凌潇潇怎可能被一千七百年前的粗俗男人慕容霸打败?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可以污辱我,想嫁你的凌潇潇早已死了,我双腿夹你腰并非勾引你,你要逃,我下意识就用上了我所学的功夫。” 她每一句都说得相当认真,每一个字也敲在自己的心间,告诉自己,告诉藏在深处的那个凌潇潇,此生再也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失去了自我。 “你的功夫就是用腿夹男人的腰?”他扭过头,满脸的不屑和鄙夷。 与他纠缠无果,她慢慢走回蒲团,瘸着腿半坐在地上。 听见他离去的声音,眼泪刹那间喷涌而出。 “凌潇潇,你听见了?你记住今天他说的话,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也不要犯傻。” 这时,她才觉得两只手掌钻心的痛。 低头一看,从食指到无名食的指甲戳破了手掌,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第48章 坦诚(一) 她不再想法子乞求能出祠堂,慕容霸迟早要放自己出去。 一个闲人呆在他家的祠堂,又不祈祷又不跪拜,他经常要拜祖宗,难免不便。 她安安然然地住下来了,饿了就吃,累了倒地就睡。 不求他,他反而来了。 她正在一笔一画地写着凌潇潇,字可以烂,签名要好看,用得着的地方多的是。 “你母亲对你严苛,你不可能不懂得该做什么。” “我五岁时妈咪去世,爹嗲疼得我了不得,要是知道我在这儿受你们的气受这种苦,早就……” 她猛然醒悟,自己言快有失,幸而,他不懂妈咪和爹嗲的含义。 她用笔杆子戳了一下脑袋,笨凌潇潇怎这次未及时提醒自己。 平时反应挺快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乖乖地坐好,抬眼看着王爷,深蓝色的衣裳显得他很稳重,突出了挺拔的身材,烛灯印着轮廓分明的脸膛。 她不由得内心感叹,这个男人好看得让人讨厌不起来。 “你骂了我多少回?” 她连连摆手,“王爷,明人不做暗事,我不是背后说小话的人。” “让你在祠堂思过,你做了什么?” 他掌握着自己的生杀予夺,还是低下身段儿更好,做出一副小女儿状,“我天天背女德,背女诫,时时都在反省自己的错误,思忖以后的行为言行的应该合规合矩。” 既然他天天写女诫,自己背女诫总没错。 他半蹲下来,神秘叵测地看着她,她安然地看着他,“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 这一段是救命稻草,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不用,背妇行第四。” 啊,她的嘴张得能吞下一只鸡蛋,他不像是开玩笑。 她咽了一口唾沫,“夫妇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三曰……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再往下,我的娘,不记得了。 “背得磕磕绊绊,失了凌相爷的风范,好好背,背熟了再打发小厮找我。” 她吓得毛孔竖立,既然王爷发话了,只能照办。 关键,自己从来都背不完,均以前三段敷衍母亲,尤其第一段可说倒背如流。 她只能让小三子找来女诫,开始磕磕绊绊地背诵。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富商凌潇潇的脑子超级好使,记忆力犹佳,若说过目不忘,绝不夸张。 这个相爷府的凌潇潇,背到晚上,还背不出这一段,真是急死人了。 她敲打着脑袋,“姑奶奶终于知道你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你简直就是弱智。” 骂也好,打也好,那个凌潇潇好像彻底消失了,脑中全然没有她的印象。 求人不如求己。 这个脑子不灵光,只能下死功夫,睡梦中都在妇德妇容。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下朝的时间,她还在磕磕绊绊地背诵。 王爷踏进祠堂,净手上香,看着坐在地上可怜巴巴的凌潇潇。 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明明极其讨厌他,还不得不迁就他,这种日子真的不好过。 她庆幸自己生在现代,不如看夫君脸色过日子,尤其慕容霸这种狂妄自大的典型分子。 她讨好地卖着萌,“王爷,我背你听,你听听我有没有进步。” 她最起码咬了五六次三寸不烂之舌,疼得自己呲牙咧嘴,嗯嗯啊啊好不容易背完。 末,抹着额头流下的巨汗,王爷倒未追究她的结巴,“你说说什么意思。” 我的天。 啥意思? 光顾着死记硬背,完全忘了还需要解其意。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是女人要有品德,不要多嘴,对家庭要有功,还要勤于梳妆打扮,要有容貌,不给夫君丢脸。” 五王爷抬腿就走,抱他腿再不合适,怕他以为自己又勾引他,索性跟个猴似的快速爬过去坐在门口。 这番神操作,估计王爷也懵了,定定地看着她。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王爷,我自小顽劣,读书不精。你就别难为我了。” “你母亲严苛,你怎会不懂女诫?” 他问她,她问谁呀? 她郁郁地驳一句嘴,“可能她就没信这玩意儿。” “说什么?” “我说心中有就行了,我不用考状元,用不着死记硬背,一个人高风亮节,少说闲话,长得又好看,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一切都顺顺利利。” 打胡乱说,她绝对的信手拈来。 “为什么品德放第一?” “品德最重要呀,比如,五王爷就是高风亮节,凌湘湘比老母猪还难看,你不也当个宝贝疙瘩疼着……” 说完,她狠狠抽一下自己的嘴,都说了不能乱说话,怎么稍不留神就管不住了。 凌湘湘就是自己心中的坎,总是过不去。 “你还好意思幸灾乐祸?”他蹲下身子问。 “不敢,”她天真的一笑,“你们是真爱,所谓疏不间亲,我一个外人轮不着说三道四。” “你哪一点像女人?”五王爷已经恨铁不成钢。 她一时没有领悟他是在戏谑自己,摸摸头发,看看自己挺拔的胸部,下意识地摸摸扁平的喉咙,“王爷觉得我不像女人吗?可我就是呀。” 正巧,医师掐准时机进祠堂检查她的腿。 这一段时间,她可没少给医师说好话。 小三子也去医师家里送了不少精美的食盒,还打赏他家小娃好几张银票。 她心中大喜,这小三子的手法越来越娴熟,耐心等待医师出手相救。 医师摸着她的骨头,她故意直叫唤。 医师告诉五王爷,她的腿不适宜长期跪着,有可能致残。 “残疾了更好,就不用想着去代国,去前秦找死。”五王爷才是幸灾乐祸。 她撅着嘴看着他,丝毫没有放自己出去的迹象,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她抱着腿,医师给她缠紧了绷带,提着药箱子走了。 她摸索着披风遮住腿,没人心疼,自己要懂得心疼才行,想着想着,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滴。 他丝毫不怜香惜玉,走出院门,去心疼他的真爱。 她无助地趴在地上啜泣。 此时此刻,好想念凌爸爸。 也不知道爸爸知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有没有找到解救自己的办法,最好是把凌家的仆人一起带离这个鬼地方,那个女掌柜人也不错。 更加不清楚,自己拼了老命挤着喉咙说的话,昏迷在重症监护室的凌潇潇有没有告知凌爸爸。 小三子像猫一样轻声叫她,几下蹦进来,王爷的侍卫通知他来背她回院子。 她抹掉眼泪,高兴地环着小三子的脖子,回到院子,喝了半碗管家爷给素梅炖的汤。 十来日不见,天天给素梅炖各种大补汤,喝得素梅白白胖胖,像个女主子,自己反而像个落魄的婢女丫头。 “明天你要进太后宫请安。”小三子忐忑不安地告诉她,务必早些歇息,明日才好应对。 “我说慕容霸那狗东西怎么肯放我出来。” 她气不打一处来,明天有可能就是自己的祭日,眼泪不知不觉又淌了下来。 早知道,才不背妇德。 第49章 坦诚(二) 夜漆黑漆黑,都熄灯睡了。 她辗转难眠,起身掌着灯,歪歪扭扭地写着遗嘱。 自己有三家店铺,新收了五处宅子,继承人也就管家爷、素梅、小三子和凌晓月,不分长幼均分财产。 用毛笔写字,比干活还累,读书时练的都是大如掌心的字,如今要写蝇头小字,写着写着就乌漆麻黑的一团。 废了不下十张,她揉成一团扔进纸篓子,忘乎所以地继续写。 已经顾不上用词,照简单的字写,能表其意就好。 最可怕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潇本就不易写,还要写双份。 背书结巴,写字也磕巴,好不容易才写完。 她吹着未干的墨迹,凌潇潇三个字比其它的都要大一倍,没办法,笔画太多,能写下来已经不错,端端正正盖上自己的印章,幸亏有这玩意儿。 一道黑影子立在门口,抬头一看,五王爷! 阴魂不散的狗东西。 肯定是嫌笑话不够。 反正明天都要死了,讨好他没鬼用。 她嗤之以鼻,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了?敷衍了一处,去下一处,迷路了?” 他走进来,站在书桌旁看了一眼遗嘱,皱皱眉,“丢人死了,这么丑的字,怪不得没有家教。” “关你什么相干,凌湘湘写得好,你去看她的。”她气咻咻地将毛笔搁在笔架上,“没文化真可怕,谁说字写得好,书就读得好,”她忘乎所以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姑奶奶从高中起就全校第一,谁也奈我不何。” 她一时忘了身体的主人并不是自己,动作比较大,胸脯也比较大,拍得生疼,非但不豪气还很难看。 他瞪着她,两只眼睛险些气成了斗鸡眼,紧咬牙关,恨不得在她的脸上啪啪抽两下。 临死前能惹他生气也不错,他让凌潇潇受了多少委屈,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她淡淡地下了逐客令,瘸着腿走到窗口的卧榻,月光正好。 庭院蒙上一层薄薄的银辉,她伸出手,看着月光下的手背。 这个凌潇潇傻是傻一点,但长得好看,也就弥补了缺陷,可惜,再好看也躲不了铡刀。 不知这年代怎么处死。 “太后是铡我,还是赐一条白绫吊死?” 她头也不回,淡漠地问,仿佛要死的那个人是他。 他沉默不语。 果不其然死定了。 这个王八羔子的心真硬,明明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想不到辛苦一遭,去大狱挨了板子受了酷刑,还是不得善终,太多事情不如愿,难免心有戚戚,“什么罪名?” “不守妇道。” “怎么叫不守妇道了。” 他迟疑了一下说,“你用腿夹我腰。” “神经病!”背对他,她都知道他仍旧耿耿于怀,夹的时候挺酸爽,还俯下身占自己嘴唇的便宜,事后嫌弃自己不守妇道。 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怏怏不乐地嘟囔,“见识短浅,这是韩国人的打法,一群笨蛋。” “什么国?” “朝鲜国。”她感觉他仍旧不懂,想了一下,试探地问,“高丽国?” “高句丽?” 她不吱声了。 算了,自己与他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眼前月光独妙,不如多欣赏欣赏美景。 万一就此死了,也回不到自己的肉身,就再也晒不到月亮。 她推开半扇窗,看着微风拂过翠绿的叶面,“好可惜,没去湖里逛一逛,素梅说湖里可美了,还有什么果子,你一颗我一颗的。” “现在可以去。” 完全不似他的风格,她狐疑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很淡定,也不像怀有诡计的大奸大恶的坏人,“你不会是怕我明天连累你,想趁机把我淹死吧?” “淹死你,我明天交不了差。” 那就好。 还有一个晚上的活头。 她放了心,从卧榻上下来,披上狐皮大衣,拄着棍子蹦着往前走。 他快走几步,想搀扶她。 她甩开他的手,还是保持距离的好,万一临死前也被他腹诽成荡妇就不上算了。 她开始检讨自己追求莫一凡太简单粗暴,想干什么想说什么,纯粹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事实上,两人的关系一直未能更进一步,莫一凡传统内敛。 现在想起来,他才不是传统,才不是内敛,只是以此为借口搪塞自己。 五王爷不屑凌潇潇,不也巴巴地把臭嘴凑过来,还挨了自己一耳光。 想到此,她非但不难过,反而笑起来了。 慕容霸威名震天下,十三岁立大功,灭宇文部,剿高句丽,哪一战都够他吹一辈子的牛。 若是回去告诉杜晓晓,自己打了慕容霸的耳光,不知她信不信。 “你笑什么?”他迁就着她的步伐,不解地问。 “除了我,还有没有人打过你的耳光?” 他眯起眼睛,露出一口白牙,怒喝一声,“你是不是连今晚也不想活了!” 她得意地扭着小肩膀,一晃一晃地往前挪。 他走得比较快,走到浅湖解开停泊的小舟。 随后才到的她费劲地爬上小舟,抱着伤腿慢慢放平。 他挪挪腿,腾出一片地方,她索性躺在小舟中央,用披风盖着自己。 他取浆慢慢往湖中央划去。 湖里的月光被浆搅成了碎银子,一闪一闪的,格外好看。 清风凉爽,她伸出手捞一把冰冰凉凉的湖水,“湖里的鱼一定很好吃。” “你怎么知道?” “鱼儿在冷水中生长缓慢,鱼肉紧实。” 说到吃,整个大燕国没人有她懂,甚至眼下这颗地球上的人类都不及她懂。 她突然醒悟,自己不是大燕国最聪明的人,而是地球上最有才华的人。 这一个突发其来的感悟让她百感交集。 我的娘,奋斗了二十多年的苦读,在自己那个时代还寂寂无名,换了一个时空,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惜,无人可诉说,无人愿倾听。 眼前这个王八蛋,还是算了,不是好室友,更不是好听友。 “你就知道吃。” “民以食为天,”她搓了一下葱尖似的手指头,逐一欣赏着十个手指头,百看不厌。 自己要把这一刻永远留在脑中,回去之后,不要命也要减肥。 见过好看的猪吗? 若是猪能瘦下来,肯定也有一定的看头。 “明天就最后告别了,相识一场,你就不说说真心话?”他小心翼翼地划着浆,避开了湖中的大荷叶。 第50章 坦诚(三) 她头枕着双手,看着圆圆的月亮,无比的感慨,“一千七百年后的月亮没有现在的漂亮。” 他抬头看一眼月亮,揶揄地说,“月亮像女人一样也怕老。” 不能同日而语。 这年代的女人极快地衰老,三十来岁儿孙满堂,而自己三十二岁才完成学业,状若小女儿。 她不想揣测他的心思,时间宝贵。 “工业发达,空气严重污染,天空不再湛蓝,星星也不明亮。” 他越听越迷惑,“工业?什么东西?” 嗳,不解释,越扯越复杂。 她回忆起往事,由感而发,“我烦恼的时候就会仰躺在天台看月亮看星星,看着看着,就哭了。” “天台是什么地方?” “屋顶。”她抽了一下自己的嘴,提醒自己他沟通必须使用这个年代的词语。 这么久了,仍旧改不了陋习。 “为什么要哭?” “大白天都有人,夜深人静的时候,哭个死去活来也没有人知道,不丢人。”说完她咯咯咯地笑了。 当时,觉得天要塌了,人类要灭亡了,自己逃不过一劫了。 如今想起来,所谓的那些要命的坎简直不值一提。 他停住划浆,满腹疑团地看着她。 月光下,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哽咽着问,“太后真的要杀我?” 月色正好,风儿也妙,他侧过脑袋静穆地看着湖畔,默默地划着桨。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重,仿佛一颗铅球压在心上,慢慢地将跳动的心脏压成死寂寂的薄片。 抬起衣袖抹掉两边脸颊的眼泪,哭什么,真没用,都死过一回了,还怕这一回? 她感觉呼吸极度不顺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往复三次。 她猛然发现,他正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起起伏伏的胸脯,吓得一下子双手抱住胸。 他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将视线投向远方,掉了一只浆。 不经意与湖中假山相撞,小舟开始猛烈地左右摇晃,她吓得两手紧紧抱着船沿。 谁知,小舟失去了平衡,他仅剩一只桨,险些翻了船。 幸亏他猛地往另一头一压,叫她不能乱动弹。 她平躺在舟中央,紧紧地闭着眼睛,小舟渐渐平稳,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剩下一只浆,速度明显不如方才。 他停下划浆,仰头看着星空,“我也看月亮,我也看星星,我也流眼泪。” 啊! 她一下子从小舟上翘起来,堂堂皇帝老儿最宠爱的皇子,十三岁出征立功,威震天下的战神,居然也流眼泪。 她撇撇嘴,刚想说他矫情,想想自己的处境,不愁吃喝,整天屁股后面跟着一溜保镖,想偷偷亲一口莫一凡都难。 同是天涯沦落人。 瞬间,她感同身受,其他人光羡慕,却不懂自己的苦。 “我掌握不了你的命运,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他黯淡地说。 他居然会为自己难过,此情此景,也令她颇有些感慨,“你还真是多情,为一个和你没相干的女人伤感。” 他正视着她,一板一眼地说,“怎么没有相干?你是我的王妃,明媒正娶。” 她慢慢躺下去,“你们真复杂,娶那么多老婆,也不嫌烦,今天为这个愁,明天为那个烦,怪不得活不久。” 时日不多,相识一场也是缘分。 她想提点他,可惜自己史料知识有限,“我知道的不多,史书上并不详细记载这一段史实,只知道后来燕国……燕国没了。” 砰,一声巨响。 浆重重地砸到小舟上。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她突然咯咯咯地笑了,慕容霸也有被自己吓住的时候。 他仅仅愣了那么几秒钟,淡然地笑一笑,自己说的话仿佛一缕轻风,吹过就散了。 奶奶的,你吓我,就不兴我吓吓你? 她吸一下鼻子,“别相信万岁万岁万万岁,没有人能活一万岁,也没有一个朝代永远存在。燕国灭亡是迟早的事。” “你到底是谁?”他露出了凶相,这才是真正的慕容霸,方才的都是虚幻的假象。 “我是凌潇潇,既是这个凌潇潇,也是另一个凌潇潇,来自一千七百年后。” 她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一点疑惑一点愤怒。 她微微笑着告诉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不是一个好室友,但不大奸大恶,我欺骗你没意义。” 他貌似有一点点的信了。 “你知道我和你不一样,你不理解我,其实我也很难理解你,比如,我双腿勾住你的腰,你觉得我不守妇道,我那年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搏击。” “女人搏击?”他的语速比往常快了一倍,带一点焦躁。 慕容霸曾是出名的火爆脾气,这可不好。 “女人和男人平分天下,谁有本事谁上。” “你唬鬼!”五王爷断然打她的话,“我看你病得不轻。” “有的国家是女首相,噢,就是女相爷,还有女尚书令,女大司马,女行政长官,女马车夫,女厨子,女教授。”她一古脑说了许多。 五王爷冷不丁笑了,笑的时候比平常更好看,指着她的鼻子,“你呀你,鬼灵精怪,真是拿你没办法。” 她也含泪笑了。 算了,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就算自己告诉他大燕国的命运,他也无法改变。 “你爱过谁吗?”他小声地问。 “爱过,你呀。”这一次,是相爷府的凌潇潇在回答。 因为她已经感受到胸腔的心正在疼痛。 她慢慢抚摸着胸口,微微地对着他笑,“现在想起来,心也在疼。” 他很正经,远比自己更正经,“你说的不像你自己。” 死到临头,若能把苦逼到极点的凌潇潇的困境告诉他,不知能否安慰一下相爷贵女。 她枕着双手,努力搜索潜意识里的记忆,“听得最多的就是你的故事,每一场战事都让她雀跃不已。” 他停止划浆,认真地看着她,好像怕错过每一个字。 这一刻涌上来的爱,淹没了她。 刹那间,她的心里脑子里,都是俊朗豪气的五王爷。 她坐起来,慢慢靠近他,看着他深黑的眸子。 第51章 坦诚(四) 凌潇潇原来爱得这么深,爱得这么苦。 “她渴慕你,盼望能远远看你一眼,从凌家村到京都的漫漫长路,她随时随地都在想,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威武不屈?少年英俊?还是忠正耿直?” 缄默。 整片湖都只有木浆划过湖水的声音,还有她如梦如幻地讲着凌潇潇的故事。 她觉得世间唯有五王爷才是如意郎君。 只有拥有五王爷这样的男人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万万不敢相信的是,她居然如愿嫁入王爷府。 她高兴得落泪,亲手绣着绣囊,里侧暗处绣了四个字:天赐良缘。 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住在心中的凌潇潇已泣不成声。 多悲哀。 她想起了莫一凡,莫一凡不是自己的五陵年少,他是杜晓晓的真命天子。 在这之前,她还不敢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莫一凡可以放下了。 突然,小舟磕了一下假山,他往前一倾,火热的嘴唇贴在她的唇瓣上。 火热的嘴唇像熊熊燃烧的火源,烧得她浑身禁不住颤抖。 他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背,令她躲不了,逃不了。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他,恶狠狠地说,“可是现在,她不爱你了,她的心永远永远地冰冻了。” 她明知,凌潇潇仍爱着他,因为此时的内心好是纠结。 既想被他一亲芳泽,又提醒自己不可失去自我。 他咬着下唇也定定地看着她,她慢慢地躺在小舟中央,双手叠在腹部。 小舟划过荷叶,她看着一片片荷叶从头顶掠过,一种甜蜜涌上心头。 死鬼凌潇潇,你真是没出息。 她暗暗骂了一句,心中那个人儿哭得更凄惨更悲伤。 明儿都要死了,今夜若能了了心愿,死也瞑目。 她咬着唇,双手抠住手掌心,凌潇潇,知一点廉耻,眼前这个男人不是良人。 “谢谢你陪我游过湖。” 她微笑地凝视湛蓝的天空,那么的蓝那么的清澈,仿佛一潭湖水,“如果有可能,把我的遗体运回凌家村的山洞,素梅知道,山洞里有我从小到大的宝物,我不应该来京都,应该留在那儿。” “什么样的山洞?” “带着梅花香气的山洞,洞口不远处有一株上百年的老梅,每当花开季节,暗香扑鼻,”山洞在脑子里非常清晰。 若不是战乱,凌潇潇可能不会到京都,也就不会奢望与五王爷有交集。 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我带你去凌家村。” “不用劳烦你了,小三子和吴明就行了。” 自己与五王爷并无情感纠葛,既然如此,就此撒手,谁也不欠谁。 “说说真实的你。” 一言难尽,还是不说为好。他理解不了自己的世界,肯定以为自己瞎扯淡。 两人再也不说话,在湖中转悠了一圈。 小舟停泊在湖畔,她拄着棍子慢慢往回走。 “其实你也没那么坏。”她向他伸出手掌手,教他握住自己的手掌,摇了三下,“我们和解吧,你做我的男闺蜜。” “啊?” “就是好姐妹。” 到了庭院门口,她向他挥手再见,他停住脚步,“早些歇息,明天一早我来接你,穿素雅一点,不要抹胭脂抹唇脂,不要穿乱七八糟的裙子。” 她点点头。 既然去领死,还是早结束早好,用不着费心打扮,到时候给谁看呀。 “我想吹一曲箫给你听。”说完以后,她就后悔了,正想改口,他已经转过身,重新倒回来,“好哇。” 她取来箫,不知他喜欢听什么,吹了一曲《回家》。 吹到兴处,想到明日即是自己的归家之期,心中即遗憾又兴奋。 遗憾的是,商业帝国终归未成,兴奋的是,不知能否回到凌家爸爸身边。 “好难听,”五王爷忍着听完才认真作了总结。 她将箫递给他,“送你,留个念想。” 他接过箫在手中把玩,遗憾地说,“我不会乐器,”继而马上补了一句,“我以后会学,应该不难。” “知道你就会带兵打仗,但有一天说不定你用得着。”她抿嘴一笑。 太子忌讳,他不得不遮盖身上光芒。 一个人,总要找些乐子。 现实很残酷,未必你想为国尽忠,你就一定有机会。 他怅然若失,她也心有不甘,但湖中已经拒绝了他。 话说得斩钉截铁,此时已无法补救。 “明天我四哥会去。”他提点了一句。 她心中涌出一线希望,慕容恪虽然是慕容霸的四哥,继承王位的顺序在慕容之前,但太子并不顾忌。 若慕容恪能为自己说一些好话,说不定就能过太后那关。 “他会帮我说好话吗?” “他会帮我说好话。”五王爷温和地答。 哼,自私自利的狗东西,如今是自己要死,不是他要死。 她悻悻地掉头就走,方才对他还涌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情谊,真是该死。 她瘸着腿返回院子,转过身,已没有他的人影。 终归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她轻轻合上院门。 一夜辗转反侧,不时起身看一眼凌晓月,看一眼素梅,还看一眼管家爷。 这些都是她的家人,好是舍不得。 翌日清晨,她将遗嘱交给管家爷,交代了自己的后事,遗体回凌家村,简单安葬。 管家爷捧着遗嘱泣不成声,凌晓月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腰,哭喊着,“娘,我不要你去,你不要去。” “抗旨会全家抄斩。”她含着泪摸摸凌晓月的头顶,“乖,好好学功课,女人不能当官,但有见识,懂得生活的情趣,才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我们逃,逃得远远的,逃去代国,逃去前秦,他们找不着咱们,我可以上街要饭,不会让娘饿肚子。” 凌晓月仰着头一个劲地哀求,源源不断的眼泪湿了脖子。 大燕人在大燕国要饭,且食不裹腹,去大秦国要饭,当真死路一条。 “娘的铺子怎么办?还指望着你长大有了本事,铺生铺,一直铺到天涯海角。” 五王爷已站在门口,她抹掉眼泪,管家爷搂住凌晓月,她取了纱巾披在头上。 她穿上最好看的修身长裙,描了淡淡的妆,点了光泽闪烁的唇脂。 自己阴差阳错才有一具美丽的胴体,即使赴死,也要死得好看。 “你,”他迟疑一下,“你换一套规矩的。” “这没什么不规矩,”她笑笑,迈出院门,他心焦焦地追上来,“太后是段家人,很固执。” “我也固执。”她仰着头,露出一张笑脸。 他气急败坏,“你!” 她白他一眼,“反正都是死,死也要死成我想要的样子,漂漂亮亮地躺在棺椁中。” 第52章 坦诚(五) 被万千女人爱慕的五王爷拿眼前的小女子毫无办法,无可奈何的与她同出王府。 杂物院哭声一片。 凌湘湘带着丫头在回廊等候,声音嫩得捏得出水,提一笼时鲜的水果,托五王爷送入太后宫。 太后最爱的鲜梅子。 此时未到季节,挑了整片林子,也就这一篮子。 侍卫提上水果,凌湘湘软软地叮嘱五王爷,“王爷,咱家不太平,在太后那儿,你少说话。” “我自有分寸,”五王爷提起脚往外走,凌湘湘白了一眼凌潇潇,用低得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诅咒着,“祝贺你和老虔婆一家团聚。” 凌潇潇才不任由她摆布,大声地说,“我母亲毕竟也是你的嫡母,你说她是老虔婆,难道是你五王府的规矩?” 五王爷回头看着凌湘湘,凌湘湘慌了,讪讪地说,“姐姐,你听错了,我没说。” 凌晓月大声地说,“你就说了,你祝贺我娘和老虔婆一家团聚。” 啪,一记耳光。 凌晓月挨了凌湘湘重重的一耳光,凌湘湘咬牙切齿地骂道,“哪里来的小杂种,喊她娘?她什么时候偷人得了你?” “湘儿!”五王爷皱皱眉。 凌潇潇趾高气扬从她面前经过,提起裙裾登马车,假装站立不稳,一旁的五王爷扶住她的手臂。 她就势一下子栽进五王爷的怀里,装作惊惶失措地抱着五王爷。 五王爷愣了几秒钟,抱起她,弯腰走进马车,放她落座。 她捋捋散乱的头发,抚摸着胸口,“真倒霉,吓死我了。” 凌湘湘气得快哭了,眼泪儿在眼角边儿挤来挤去。 马车扬长而去,她透过花窗看着凌湘湘的身子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见。 不管爱与不爱,都是最后一面。 “你怎么会爱上凌湘湘,”她嗔他一眼,往他身边靠一靠,促狭地说,“她根本配不上你。” 心事重重的五王爷看着她,将视线投向车窗外,“她救过我。” 咦? 这可稀奇了。 堂堂五王爷还需要凌湘湘出手相救,她恍然大悟,“新婚之夜告诉你,凌相爷要造反?” 他不悦地看着她,她撇了一下嘴,“我有另一个版本。其实父亲已经偏向你,但明家设计陷害父亲。” “你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再提你父亲的事。”他有点恼羞成怒。 她侧身看着沿途街铺,不再说话,经过胭脂馆,路过连珠楼,到了皇城。 她下马车,他扶了一把,出示腰牌,带她进了宫殿。 一路上,她看着黄色的宫墙,太监哈着腰行色匆匆,看着五五爷,停下脚步伫立一旁。 她听见太监窃窃私语,说自己就是那个在书房,把五王爷脱得光光,用又白又嫩的光腿夹住五王爷的腰的女人。 另一个太监笑得很猥琐,“不对,听说书房还有一个画童,正在给作画。” “五王爷会让画童作画?”貌似有人怀疑,毕竟,五王爷处事稳重,与所描绘的画风截然不同。 “画童躲在窗户外面,一边偷看一边作画,被张王妃一剑给戳死了……” “啧啧啧……” 她刚想回头,五王爷拉了她一把,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淡然地说,“宫里头的人说什么,你当作没听见就好了。” 真尴尬,他也听见了。 这一帮信口雌黄的狗东西! 到了太后宫门口,他小声地叮嘱,“多听少说,太后不问,你不要说话。” 她点点头,拄着棍子,瘸着腿跟着五王爷进入内殿。 太后端坐在中央,穿着苏绣,头上插着龙凤钗,浑身金光闪闪,耀得她眼盲。 四王爷慕容恪比自己还先到,已经说了好一会话了。 五王爷恭敬地向太后行礼,她腿折了,行礼极是不便。 她以为太后会说免礼,结果太后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只能忍着痛规规矩矩地行着礼。 太后不让她平身,她只能忍着痛继续跪着。 五王爷正襟危坐,太后问起,五王府是否有王妃新孕,四王爷昨夜梦见燕军大战前秦,五王爷的幼子带兵围剿,大胜大吉。 “这,”五王爷迟疑了一下。 四王爷急急地说,“五弟,你用不着不好意思,我梦见了,一大早就去问了钦天监,说你王府要出贵子,才来向太后禀报。” “如果有,可能就是凌侧妃。” “嗯?”太后怔住了,半晌慢悠悠地问,“你们同房了?” 凌潇潇也懵圈了,偷偷地瞟着五王爷,五王爷答得一本正经,“回皇祖母的话,是。” “传太医。” “可能,还查不出。”五王爷也是人才,假话说得像真的一样。 离了十步远,她也听出太后的呼吸声都带着恼怒,喝令凌潇潇抬起头来。 她淡然地平视着太后。 太后额头宽敞,颧骨较高,眼睛毒辣,此时正不悦地打量着她,“凌家怎出了这种女人?” 一干人听着太后愤懑地批评凌家的育女,批评她的衣裳,批评她的唇脂,批评她的头饰。 她暗暗心焦,小三子一大早就去堵可足浑大人,求可足浑大人出手相救,至今未听闻可足浑大人求见。 莫非可足浑大人明哲保身,不想搅这潭浑水? 太后发了一堆牢骚,气咻咻地问,“学女诫了吗?” “回太后,学了。” “背一下妇德。” 哈哈。 这形同于作弊。 她瞟了一眼五王爷,五王爷两手自然地放在膝盖,露出微微的笑意。 她勉强一字不漏地背完,咬了好几次舌头。 “连女诫也背得结结巴巴,一无是处!”太后的评语令她实在不满。 “小女子头一次面见太后,心里吓得直打鼓,脑子一片混沌。”反正都是死,顺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她。 “还算老实,”太后疑惑地看看她,“就是狐媚子的味太重。” 一句话,反正就是不喜欢。 四王爷小声地提点太后,“皇祖母,社稷重要。” 她算看清楚了,恁你权势滔天也有软肋,一旦被人掐住软肋,无形之中,就成了木偶。 太后的脸着实难看,倨傲地问,“你想嫁可足浑大人?” 第53章 坦诚(六) 宫中是非多。 她吓得一激灵,心想,太后若是想成全自己的姻缘,还不如赐死得了。 非但她,连五王爷也显出一丝惶恐。 她心一横,“太后,全城皆知小女子一心一意仰慕五王爷,既然五王府容不下我,还请太后允许我出家为尼,为大燕国祈祷国运昌隆。” 鸦雀无声。 她偷偷地瞄一眼五王爷,这王八蛋此时也不帮自己说一句话。 万一太后把自己许了老头子,与他同归于尽也无济于事。 太后容颜丝毫未轻松,“一个女人不好好侍奉丈夫,抛头露面做起商人,我皇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什么都能忍,贬低商业她可不忍。 虽不敢说女人男人平分天下,但贬低商人轻视商人就是极大的不对。 她开始侃侃而谈,从大燕国马上打天下,到如今治天下。 归根结底,朝纲安稳,国泰民安,离不开经济与商业的繁荣。 更何况,大燕国还谈不上藏富于民,邻近燕国的前秦,虎视眈眈的西凉。 谁的国力强盛,谁就有实力钻研兵器,组建军队,一统天下。 天下大势,必定一统。 而谁先富起来,就有能力解决目前的困境,谁就能一统天下。 这一番演说,充分发挥了博士论文答辩前的训练,果然,每一种能力都会有用处。 自己从小姑娘熬成老姑婆,没有绝世的容颜,至少有点唬人的本事。 这一场从北至南,从商业到经济,从经济到军事,从军事到政治,从政治到天下大势。 何止太后瞠目结舌,四王爷与五王爷也是恍如看一个妖怪。 “放肆!”殿外走进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身后跟着可足浑大人。 他终于来了,还带来了当今皇上。 可足浑大人抹着额头上的汗,连头也不敢抬,皇上勃然大怒,“堂堂大燕国,岂容你一个区区女子来评头论足?!” 此时此刻,她反而相当镇定。 事已至此,退,是死,进,或许是生。 死,没那么可怕。 该说的道理要讲明白。 她仍旧跪在地上,双手一揖,朗朗地说,“天下兴亡人人有责。谁说国运与女人就无干系了?国家的兴亡关系着女人的生死荣耀。” 宫女太监均面面相觑,忤逆皇上的人不是没有,都死了。 凌驾于众官之上的相爷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五王爷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她瞟一眼像只死老鼠的五王爷,低垂着头,额头上的汗比可足浑大人还密集。 四王爷垂着头不敢发一语,就这么点胆儿,还威震天下。 凌潇潇气得在心里骂着粗口,把慕容家的祖宗从头到尾统统骂一遍。 跪了十几天的祠堂,早把他家的祖宗记个溜溜熟。 “商业,”皇帝老儿轻蔑地哼一声,“没有人种粮食给你吃,你就要喝西北风。” “农业固然重要,但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商业就彰显出不同的重要性,一个国家有财力,才能聘用优秀人才,研发武器,强军建国,大燕国虽然打败了宇文部和高句丽,但前秦的苻坚,西凉的霸王,蒙古还有虎视眈眈的对手……” 啪,一声猛响。 皇帝气得拍了桌子,双眼似刀,割着她的脸颊,“放肆!他们怎能与我大燕国相提并论。” 她嘘了一口气,良药苦口果然没有说错,忠臣都死得很惨,奸臣才活得快快活活。 说好听的话,难不到她。 为了哄自己的博导,她把天下最好的话统统研究了一遍。 和自己爸爸见大官见多了,反而清楚,神仙好打发,小鬼难缠。 眼前的皇帝老儿可是大燕国掌握生杀予夺的人。 若自己有本事把他说动了,万事皆大吉。 虽说他看起来凶巴巴,好像要生吞活剥自己,实则与凌家父亲是同类人。 一个胸怀大志的真男人。 遇到这种人,她反而不害怕。 她义正言辞地说,“皇上文武双全建立大燕国,此时外族鉴于皇上的威名不敢侵犯,但谁不是在背后虎视眈眈?” 皇帝老儿瞪着她,明显眼眸里不带杀气。 她舒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嗯?”皇帝老儿朝前倾了一下身子。 “哪一个不是白天励精图治,夜夜揣着梦想,企图吞并大燕国?” 可足浑大人吓得一膝跪在地上,“皇上,此女子应是中了魔症,肯定有妖人附体。” 岂料,她的马屁已经拍到慕容皝的心坎上。 他微微点点头,抚着自己的胡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识趣地闭嘴,自己捅了一个惊天大漏子,从慕容皝出生至今,未有人说出的话,他今天算听见了。 他需要时间。 而她,有足够的耐心。 太监来报,安国公夫人求见。 皇帝老儿一只手倚在扶手上,挥一下手,太监出去打发了安国公。 就知道老不死的,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慕容皝目光如炬,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以你之见,燕国的商业应该如何发展?” 她瞟瞟五王爷,这王八蛋昨晚一点也未曾提示,真是不够意思。 差评! “恕你无罪,大胆说来。” 以她初步的了解,燕国的商业还处于萌牙状。 长年征战,使得民众的赋税与日俱增,龙城还勉为其难,而其他的郡县的经济更是一塌糊涂。 繁重的赋税,再加之官员的层层盘剥,商人经营困难,稍有不慎就会亏本。 若想发展国家经济,首先得让小商人富起来,免关税,减杂税,使商人获利。 由朝廷向有信誉的小商人提供资金,扩大其经营规模。 资金流动起来,快速地转运,银钱也就源源不断地产生。 她尽量采取最简单最白话的语言,使得堂上之人皆明其意。 讲到关键处,她还会列举简单的案例,从国家战略谈到组织结构,总之,她把自己精通的各个层面都略为提点一下。 皇帝老儿半信半疑地问她,“你刚才提到军队作战能力……” “是,现是冷兵器时代,战法和人数对军队来说至关重要。但若能研制热兵器,瞄准与速度都快于弓箭,以少胜多就不再是神话。” 热兵器? 慕容皝与慕容恪慕容霸三位驰骋沙场的老将们皆无法领会,相互对视一眼。 皇帝老儿试探地问,“你说的可是妖法?” 第54章 坦诚(七) 我的天,妖法。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炼丹师知道,有一些矿物不能混合在一起捣,会燃烧,会炸裂。” 四王爷确有亲眼目睹此事,炼丹师的房屋内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房屋倒塌,继而窜起熊熊大火,炼丹师骨头烧成灰。 据巡捕查验,炼丹师死前已是粉身碎骨。 还以为炼丹师泄露天机,遭受天谴。 四王爷一脸的凝重,凌凌厉目看着凌潇潇,凌潇潇觉察出四王爷内心的不安。 炼丹师的弟子也曾说是几种石头混杂惹的祸,巡捕哪肯相信,认定是弟子见财起歹心,用障眼法害死炼丹师,被捕入狱。 “这是一桩冤案。”凌潇潇情不自禁为弟子喊冤。 经历了惨绝人寰的死牢,她越发对当今的取证与判刑不满,杜尚书的大胖脸重浮现眼前。 谁也没有关心区区弟子的现状,她想一吐为快,五王爷垂着头,斜睨着她,她只能作罢。 众人皆对歼敌感兴趣。 有四王爷当场印证,她所说更有说服力,“人为控制石头的燃烧和炸裂,就能有效地歼灭敌军。” 三位皇家父子纵是拥有旁人无法企及的沙场经验,也不相信几百米外,甚至几公里外,石头渣子投进敌军阵营,又是燃烧又是爆炸。 凌家从不涉及军火,凌潇潇也就从不专注兵器,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时时刻刻关注世界政坛的变化已是了不起的创举。 气氛莫名其妙地奇幻,慕容皝,慕容恪,慕容霸,三人气场各不相同。 慕容皝霸气凌厉,好像浑身能射出飞刀。 年仅二十岁的慕容霸全然没有外间传说的霸气侧漏,小心翼翼地陪衬着慕容皝。 幸而,她懂得人心,懂得男人的心,尤其一个胸怀壮志的男人的心。 霸,慕容皝亲赐的名字,她心中一凛。 传闻果然没错,慕容霸才是慕容皝真正心仪的东宫太子,难怪太子如临大敌,对他颇为忌惮。 慕容皝也好,慕容霸也好,与富商爹都有共通之处。 杀伐果决,野心与谋略并存! 这种男人一旦得到天时地利人和,整个世界都要为之而让步。 相反,慕容恪却是一个恪守规矩的老实人。 慕容恪好对付,慕容皝和慕容霸父子却需要因时制宜,能摆平慕容皝的只有智慧,对慕容霸却要充分利用他的愧疚。 此时,她才对三父子有了初步的评判,顿时开始后怕,自己并不懂火药,也不懂兵器。 以慕容皝的野心,绝有可能限制自己的人身自由,逼迫自己研制炸药,她的一颗心掉进了冰窟窿。 只是话已出口,想扭转乾坤已不可能。 此番谈话,足足进行了一个时辰,皇帝老儿才发现她仍跪在地上,赐她平身说话。 慕容皝像答辩导师,步步紧逼,幸而她的心理素质还算过关,步步为营。 约摸一个时辰过去了,太后频频打哈欠,宫女端来汤羹解乏。 她早已口干舌燥,一口气喝得见底。 再一看,五王爷还有条不紊地舀了一勺汤羹,慢慢喂进嘴里。 真不像男人,她尴尬地看着自己的空碗,忍不住拼命腹诽他,怎就与战神挂钩了。 徒有虚名。 她突然想到,自己这一碗汤会不会有毒。 各种死法以毒药最千奇百怪,有见血封喉,也有南唐后主李煜致死的牵机毒,死相特别难看。 顿时,她觉得浑身都不好了。 喉咙痒,嘴唇干,心悸,手发抖…… 皇上面色凝重地批评她,“你父亲谨言慎语,没想到女儿信口开河,谁教你的?” 这下可麻烦了,断不能说自己来自一千七百年后。 只能硬着头皮编了一个神话故事,说每晚梦里都有一个白须白头发的神仙老头和自己畅谈古今。 牵扯到神仙,这事就不好弄了。 慕容皝半信半疑,她生怕慕容皝中了杜尚书的毒,时时惦记自己,赶紧补一刀,“我问什么,神仙老爷爷不答,就是一个劲的自话自说。” 皇上真想杀自己,也得掂量掂量,毕竟,得罪了神仙,那不一定好玩。 果然,太后的脸一沉,与皇上对视一眼。 这一家子准备关起门来打狗,且看自己能不能逃过此劫,她心头一虚,浑身泌出一阵阵冷汗。 “以后做事要检点,该关起门做的事,就不能打开门。”皇上突然提起这档子事。 啊? 皇上也知道了。 凌湘湘告诉太后,太后告诉皇上,这一传十,十传百,恐怕宫城里的蟋蟀都知道自己的丑事。 皇城内的太监宫女且说得如此难听,还不知大街小巷的妇道人家如何笑话自己。 她垂着头,心里嘀咕着,这个地方实在不好玩,整天跪来跪去不说,风言风语特别多,还百口难辩。 一个双腿剪,弄得满城风雨。 若在现代,街头相拥亲吻,多甜蜜的事,在这儿,恐怕要浸猪笼子。 太监带她在殿外等候五王爷,既然没有当场处死,她估计自己暂且过了这一关。 可足浑大人退出来,她撑着棍子站起来,喊了一声,“大人。” 再次相见,两人都百感交集。 “你可好?腿折了?张王妃有没有再为难你?”可足浑大人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毕竟是太后殿,旁边尽是太监和宫女,可足浑大人也不敢过份关怀。 所有的关切都在耄耋老头的眼神里。 她的心里头一热,若不是老头儿想娶自己当妾室,这种关系该有多美妙。 这一念之间,她郁郁地垂下头。 老油条可足浑大人说,“我该走了,你保重。” 她看着可足浑大人蹒跚离去的背影,他真的老了,也经不起吓,今天的一席话,他受惊不少。 她静静地等候五王爷,时间越长,越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此时,太后殿内,皇上一脸的凝重。 太后认定凌潇潇拿捏皇家的软肋,故弄玄虚,严词重句,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女儿。 这种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不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她只会变本加厉。 第55章 相知(一) 皇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五王爷,二十个儿子中唯有五王爷最酷似自己。 善谋划,打小雄才大略,处于太子下风,被朝中重臣逼娶,也隐忍不发。 凌家嫡庶女同嫁,五王爷翌日以谋逆罪名拿下凌相,废嫡女,宠庶女,谁都知道,定是庶女立下汗马功劳,而皇上更知,五儿确实喜欢庶女。 不想再年过后,嫡女突然掀风鼓浪,不单单朝臣,皇上也不解其意。 今日一见,此女果不简单,且不论她所说是真是假,边缘政治,经济战略,以商振国等等,在他脑中震耳欲聋地爆炸。 太后执意处死嫡女,以儆效尤,他想知道,五儿如何看待此女此事。 五王爷谨慎地说,“父王,其他的儿臣不知,有一点她没有说谎,她确有经商才能,短短几月,饭铺和胭脂馆皆成全城焦点,所收不菲。” “哼哼,”太后嗤之以鼻,用尾指金甲挑起一片茶叶,“区区一家饭铺和胭脂馆,赚到天上去,也成不了大气候,还一统天下。” 太后一说话,四王爷马上闭嘴饮汤羹。 满殿都是太后的抱怨,“粗俗不堪,端起碗就喝,凌家是清流大儒,怎会有这种不成体统的女儿?” 缄默。 四王爷掂量见父皇已有一点点动摇,四王爷及时打圆场,“父王,儿臣觉得不像疯言疯语,她说的炼丹师就真有其事,试试她的本事,让她打理五弟的十二铺子,以半年为限。” “半年?半年太长了,”太后一瞪眼,“到期无孕,就斩了。” 太后顾忌的是四王爷的梦,四王爷循规蹈矩,在众王爷中相当有声望,也颇得太后的看重。 皇上还在沉思,谁也看不出他的内心。 汤羹已完,五王爷淡然地说,“儿臣也是头一次听她胡言乱语,也是吓得不轻,仔细想想,确有几分道理。” 皇上终于下定决心,“说得有理,十二铺子给她,要是虚张声势,杀无赦!” 太后猛地一转头,头上的金钗吊坠不停地摇晃。 事已至此,社稷为重,闷闷不乐地太后语重心长地教训五王爷,“你呀你,不能手软,不能耳根子软,不能任由她在府上妄为。” 五王爷连忙起身谢罪,“皇祖母教训得是,孙儿切记。” “还和她苟合,现在可好,皇家都成为笑柄。”太后提起此事,就怒不可遏。 “皇祖母明鉴,其实并非外界所说那般,凌家女子家教严格……” 未等五王爷说完,太后不耐烦地打断他,“家教严格的是凌湘湘,不是她,凌湘湘被她的所作所为气得都想投湖自尽。丢完娘家的脸丢皇家的脸。” 太后越说越气,五王爷面红耳赤,不敢再多说。 “要不是她作怪,安国公的女儿不会破相,凌湘湘也不会破相,闹得太后宫也鸡犬不宁。” 太后满打满算要治她的罪,谁知,皇上却听信她的一派胡言,越发恼羞成怒。 社稷为重! 这四字真沉重。 皇上禀退五王爷,五王爷走出殿,小小人儿茫然地坐在殿外等候,坐在偌大的椅子里,越发显得孱弱娇小。 好像风一吹,人就会没了。 一见到他,她连忙站起身,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他带着她走出太后殿,看了她一眼,突然,她一扭身抱住他号啕大哭,“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砍我的头。” 别的女人哭与笑都是抿着嘴,她露着八颗牙齿,闭着眼睛,张大嘴,奇怪的是,他却不觉得丑陋。 到处都有太监宫女,还有侍卫,他却不忍心推开她。 走远的太监小声的嘀咕,“五王爷不像是没有临幸她。” “你想想,她那两条修长的大白腿往腰上一缠,啧啧啧,”另一个太监笑得极是孟浪,“我的娘,也就我们没有货的才禁得住。” …… 小太监提醒了他,当日书房的一幕涌出脑海,顿时,全身血液奔涌,浑身炙热。 而她还没完没了地哭泣。 他迟疑了一下,搂了一下她的背,“别怕,有我呢。” “你有什么用,你跟个死老鼠似的,一句话也不说。”这女人真是心肝坏透了,张嘴就来。 自己费尽心思布局,与四哥冒着欺君之罪,撒了一个天大的谎,如今,背上还整片湿漉漉,她居然说自己像只死老鼠。 看她哭得肝肠俱断,他还是不忍心过多责备她,又好笑又好笑,“刚才胆儿挺肥的,我都没看出你害怕。” “我是酒壮怂人胆,”她哭哭啼啼地说,“出门的时候,我喝了两杯酒,生怕把凌潇潇的人头搞没了。”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她,她抹掉眼泪,发现他的眼神不对,情知自己说错话,一扭头瘸着腿往前走。 出宫的路如此漫长,怎么走都走不完。 一向严肃的他一直在微笑,她泪痕未干,捣着他的胳膊,“你还敢笑话我。” 他不躲不闪,任由她捶着,“你呀,再不要任性,在府里安生呆着,不要再闹幺蛾子。” 她一边抽抽答答,一边抱怨,“我闹什么幺蛾子,就你那些莺莺燕燕烦不胜烦,一个比一个烦,一个比一个坏。”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白他一眼,“洞房的时候乐不可支,现在烦了?” “谁说我烦了?我多开心,一个比一个体贴懂事,一个比一个貌美如花。”五王爷一甩手,气咻咻地往前走。 后院起火,还有人隔墙观火。 如今,最可怕的是张娴芝,破了相,失去了宠爱,恐怕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的小命。 她紧追几步,“喂,你已经冷落张娴芝很久了,你应该去和她温存温存,找个纹身师,给她的脸也纹一纹。” 他不应她,只顾往前走,幸亏,步子走得并不快,她瘸着腿也勉强跟得上。 走出宫门外,小三子披麻戴孝,连滚带爬地过来,抱住她的腿,两眼哭得又红又肿,呜呜地哭着说,“小姐啊小姐,我还以为今天要替你收尸。” 五王爷不悦地咳嗽两声,路过的官员向王爷揖礼,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急得拽小三子站起来,指着他身上的麻布,“快,脱了去,狗东西诅我早死。” 第56章 相知(二) 一路上,街市风景如昔,幌子迎风飘扬。 她凭空觉得处处皆美好,一时感触得凝噎无语。 五王爷不解地说,“不处死你,你还不开心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 她心情绝美,顾不上与他驳嘴,指着这一铺那一铺,迟早都会揽入自己的手掌心。 驶入王爷府大道,远远,凌湘湘带着丫头婢女在府门口翘首以待。 最近她肠子都悔青了。 两年前,洞房花烛夜与王爷坦露心迹,母亲朱姨娘所教的招数,果然招招有用。 她那么一拜,她那么一哭,她那么一说,冷傲清高的五王爷亲手把她扶起来,满眼都是怜爱,把她搂进怀里,轻轻地抚摸,生怕摸疼了她。 她怕王爷忌讳自己心狠手辣,替凌潇潇求了情,保住凌潇潇的狗命。 王爷事事皆如自己的愿,虽有出身高门的侧妃,没有一人引起王爷的兴致。 有王爷袒护,她成功地战胜张娴芝,战胜舒清清,甚至战胜与王爷青梅竹马的慕容菲菲,成为主母。 谁也不可能凌驾她之上。 更何况,世上没有雨露均沾一说。 大多时间,王爷耽在自己的院子,与自己同枕共眠,一月半月才勉为其难去其他侧妃的院子尽一下人夫的义务。 留下凌潇潇的策略,无疑是正确的,确让王爷高看一眼。 没想到,两年后陡生变故,死狗一样的凌潇潇从湖里捞出来以后,陡然变了一个人。 她还记得,凌潇潇湿着头发,冲进自己的正堂,眼神清澈如溪,口舌伶俐如簧。 这个家姐不守规矩,行事乖张,王爷的心里反而起了涟漪。 女人的直觉从来都没有错,她觉察凌潇潇已经悄悄藏在王爷的心底,说不定哪天就会跳出来霸占王爷的整颗心。 她夜夜难眠,以自己与凌潇潇的过节,有自己没凌潇潇,有凌潇潇绝不可能有自己。 《潇湘缘》的姐妹同嫁相亲相爱,都是不懂女人的男人的瞎胡扯。 自己的母亲朱姨奶,凭借贵为皇后奶娘的姥姥的关系,进入凌相爷家。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皇上亲赐一个儒士清流的女儿来当主母,自己的母亲成了侍妾。 女凭母贵,侍妾所生之女为庶女。 凌潇潇未入龙城以来,她还不懂得庶女与嫡女的天壤之别。 土包子凌潇潇瞬间剥夺了她应有的一切,凌潇潇的生母剥夺了自己母亲的一切。 从此,府中有了真正的主母,管家与仆人都听应主母的调遣与安排,自己的母亲则交了管账钥匙,搬进了西厢房。 两辆马车停了,凌湘湘顾不上招呼五王爷,走到马车后查看凌潇潇的尸体。 太后当日勃然大怒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以太后的秉性,绝对不会轻饶凌潇潇。 借助太后之手杀凌潇潇,她早已做了铺垫,从太后宫出来,就忧心忡忡地告诉王爷,家姐的事已传入宫中。 毕竟,张娴芝破相,安国公怎肯罢休,太后知道也不足为奇,而太后宣她问话,更是理所当然。 这些事,都是她当家主母的份内事。 她嘤嘤哭泣,心疼五王爷会被家姐连累,太后训斥,皇后训斥,皇上训斥,统统逃不了。 今天一早五王爷带凌潇潇入宫,她心中欢喜,心头大石终于挪开了。 小三子跳下马车,身后传来凌潇潇的声音,她愕然地转过头,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凌潇潇居然活着。 两眼有点红,貌似哭了一场。 凌湘湘马上走过去,温婉地与王爷说话,凌潇潇走在两人身后,心中颇不是滋味。 这狗男人方才还有点人模狗样,一见到凌湘湘,就没魂了。 她与小三子穿过回廊,径直回到杂院子,一众人都哭得活似猪眼泡。 凌晓月抱着她的腰,“娘,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素梅擦掉眼泪,赶紧准备午膳,管家爷跪在凌家祖宗牌位前,不停地磕头。 \\u003d\\u003d\\u003d 她正在灯下写字,五王爷抬腿进来。 她诧异地看着他,时候不早,狗东西此时应与凌湘湘相亲相爱地同枕共眠才对。 五王爷正襟危坐,清了一下嗓音,“今天,太后殿里的事,你都清楚了。” 她点点头。 他注视着她,表情有些神经兮兮,她觉得他一定有一根筋不对,就不知道哪一根不对。 “你清楚,下一步,你应该怎么做?”五王爷的表情越发怪异。 她摇摇头,太后厌憎自己,皇上正在研究自己的想法是否可取,自己无法掌控目前局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五王爷已经提点到这份上了,凌潇潇还是不解其意,悻悻地说,“太后问我和你有没有圆房。” “你说,圆了。”她当然记得。 他不再说话,微微仰起下巴,就那样看着她。 别看她平时机灵,一遇到男女之事,脑子根本就不开窍,经五王爷如此明显摆提点,她幡然醒悟,“你少来,我不干!” “谁要你干了,”五王爷侧着身子看着窗外,“我也就是应应卯,否则到时候被太后追究。” 这可以有。 她欢天喜地地搁下笔,指着自己的大床,“我的床让给你,你放心,铺盖被褥全是干干净净的,还熏了香。” 怕他不舒适,马上从衣柜中取出一床新崭崭的被子,凌湘湘拉长着脸走进来,往王爷身边一坐。 她抱着被子,看着凌湘湘,“你不会也要来一起睡吧?” 凌湘湘气得花容失色,咬牙切齿地说,“真的不知道,你母亲怎么教你的,不知规矩的东西……” “别,别,别,”她把被子放在大床上,“我再不懂规矩,也清楚,不要去妨碍夫妻睡觉觉。” 睡觉觉? 凌湘湘的大眼睛看看她,再看看五王爷,五王爷垂头不语,遂痛心疾首地说,“王爷,你要临幸她,可以!她不能这么没规矩胡言乱语,王爷府的脸子都快没了。” 她莞尔一笑,向凌湘湘揖了一礼,“你还是快些走吧,天色不早了,明儿王爷一早要上朝,别耽搁了。” 凌湘湘泪眼儿看着五王爷,等了片刻,五王爷未发话,一甩袖哭着跑出院子。 五王爷起身欲追,凌潇潇拦着门,揶揄地说,“还有没有规矩?雨露均沾的道理,她到底懂不懂?” “你何必要惹恼她?”五王爷明明就是心疼。 她看准了他的软肋,“你今天从这儿出去了,以后就别来了,我还不稀罕陪你作戏。” 他悻悻地坐下。 第57章 皇后奶娘(一) 坐在床上,他还保持着往常的正襟危坐。 她就那样偏着头坐在卧榻上含笑看着他,他一生气,和气躺在床上。 她吩咐侍卫取来他的朝服,明日直接从自己的杂院去上朝。 五王爷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朝服一直由主母打理,即便他歇在侧妃房里,也是巴巴回主母院更换朝服。 “那可不行,太麻烦,时间白白浪费在这一条路上,”她瞪一眼侍卫,“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 侍卫退出门口,她竖耳细听,侍卫仍站在门外。 她杏眼一竖,“想在我房里歇着,就得听我的规矩,你不取朝服就滚,有多远滚多远。” 五王爷慢慢站起来,扯扯衣袖,抬腿就走,她莞尔一笑,“可惜啊,你的四哥也要跟着你倒大霉。” 他停下脚步,斜眼看着她。 她抱着双臂,“欺君之罪!罪不可恕!” “取朝服来!”执拗的他还是让了步,返身和衣躺在床上,她等来朝服,规规整整地挂在衣架上,还故意掸了一下灰,“好帅气的衣裳,真配你。” 五王爷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md,又不是死人。 她腹诽一阵,和衣而睡多难受呀,当然要穿上漂漂亮亮的睡裙,她取了一字领睡裙躲在屏风后。 等她走出来坐在卧榻上,有条不紊地整理被褥。 月光洒在她瘦削的双肩上,可存放银钱的锁骨窝子不停地扭动。 “瘦得跟猴似的,丑人多作怪,”他眼睛盯着天花。 她看看他,小屁孩子居然敢骂自己丑,若是上一个肉身,自己至多哈哈一笑。 她径直坐去床沿,他把头扭向另一边,她用手扳过他的脸,“说说,哪里丑?” “哪里都丑。” 还不等她驳嘴,窗外一声吱呀,两人竖耳听着,有人轻轻推开院子门,若隐若现的人影貌似已蹲在窗户下。 五王爷翘起身体,正准备下床。 她用食指放在嘴唇边嘘一声,突然紧紧抱着五王爷,娇滴滴软绵绵地说,“王爷,你轻一点,疼死了。” 五王爷一下子倒在床上,压得床板吱吱响,她索性使出吃奶的力气一左一右地碾着床板。 床板发出清晰又断断续续的声音。 五王爷气得使劲扳她的胳膊,她真的疼了,叫了一声,忍着痛娇滴滴地说,“真的疼,你弄疼我了。” 拖长的调子格外地暧昧动人。 凌潇潇发现,自从有了女人的娇躯,不单举动像女人,声音也更像女人。 窗外的那人弯着腰离开了。 她松开手,摸摸被拧痛的胳膊,气咻咻地骂道,“你还是不是男人,用这么大的劲。” “你是不是女人,明明知道有人偷听,你还要假装……” “假装什么?”她冷冷地哼一声,“谁让你娶一个两面三刀的女人?装得善良贤淑,内心里肮脏可怕,她想听,我当然要成全她。” “你!” 她仰起下巴,“我怎么了?我实话实说!慕容霸,我不是从前的凌潇潇,你想捏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你到底是谁?” 旧话重题,毫无趣味。 她避而不答,只提自己的诉求,“你休想对我使用双标,你要包容凌湘湘,你也就要包容我。” “你!”他举起了巴掌。 好女不吃眼前亏。 还不等他出手,她马上溜下床,快快地爬上卧榻,扯起被子盖住自己,五王爷气得撸起被子蒙住头。 她从缝里看着生气的五王爷,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越想越觉得好笑。 好笑的事好笑的人,都被自己遇上了。 王爷是真的生气了,明明没有入睡,再也不吭一声,她一侧身呼呼大睡。 曙光未明。 五王爷窸窸窣窣下床,掌上灯,凌潇潇惺忪着双眼看着五王爷。 半晌,她才慢慢记起昨夜的荒唐,左手揉着眼睛,右眼看着五王爷,打了一个哈欠,“我的娘,这么早,再睡几分钟。” 自己没有贴身服侍的婢女,只能起床打打下手,在旁边取一下衣裳,待他自行穿好朝服。 他还没跨出房门,她霍地倒在床上,钻进暖和的被窝,继续呼呼大睡。 金窝银窝,不及自己的狗窝。 他回头看着被窝里的小小躯体,无可奈何地出了门。 \\u003d\\u003d\\u003d 她刚登上马车,声势浩大的车队来到王府门口,仆人婢女忙得团团转,堵住了她的去路。 小厮放好脚凳,两名婢女搀扶着一个老太太走下马车。 凌湘湘从府内奔出来,扑进老太太的怀里,“阿奶,湘湘想死你了。” 婢女们松开手,老太太抱着凌湘湘,“我的乖孙,我的宝贝乖孙女哦。” 凌潇潇趴在车窗旁,原来老太太就是皇后的奶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灰白的头发梳了一个漂亮的流云头,插着艳丽的牡丹钗,皱纹爬到了额头,两腮的肌肉松弛,抹了桃红胭脂,唇脂也是妖娆的颜色,眉眼都精心描了。 尤其,绛红色衣裳绣得花团锦绣,拄着一根龙头拐杖。 “老家伙想装嫩,就不要拄拐杖?”她百思不得其解,看起来挺硬朗,拐杖完全是画蛇添足。 “那是皇上恩赐的,是权贵的象征,从来不离手。”小三子凑在她背后说。 老妪脸上化嫩妆,可把凌潇潇恶心透了,“这老妖怪,半夜能吓死人。” 一个粉头粉脸的青年后生下了马车,手里提着描金绘银的漂亮盒子,说是阿奶给五王妃准备的礼物。 青年后生侧了一下脸,凌潇潇捂住嘴,哇,龙城真是好地方,随随便便就能邂逅美男。 说真的,慕容家的儿孙个个彪悍强壮,面容各具其美,眼前这青年后生还带着女人的阴柔美。 天然的细眉,唇似火,脸如雪。 虽不符合自己的审美标准,但很多贵妇喜欢。 这么好看的俊后生不去连珠楼当侍应,服侍快入土的老妪实在可惜。 她顿时动了心思,盘算着若能遇到他,定要劝他离开老妖婆,图一个大展宏图。 “那是老太太的情夫。” 凌潇潇回过头,震住了,指着俊后生,“他,他,他真的是?” 老家伙就好这一口。 凌潇潇眨巴眨巴眼睛,重新打量一老一少,我的妈,还说这年代保守,老母牛都吃上嫩草了。 这不是岔辈,这是岔两辈。 好白菜居然被老母猪拱了。 第58章 皇后奶娘(二) 小三子绘声绘色地说起老家伙的故事,年轻时也是龙城远近闻名的美人,可惜出身不高,嫁给高门大户当侍妾,很得丈夫宠爱。 不曾想,没两年丈夫就死了,主母怨她克死丈夫,留下孩子撵她出门。 高不成低不就,她看不上普通男人,趁着奶水丰盈,去了段家当奶娘。 一来二去,她居然与段家老爹勾搭上了。 小三子捂住嘴笑了,“段家下人都在背后说她劳苦功高,一个人当了三代人的奶娘。” “太子也是她奶大的?”她两手扒着车窗,露出半颗脑袋看着老奶娘颤巍巍地走上台阶,俊后生扶住老奶娘松松垮垮的腰。 “当然不是,”小三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皇后的爹也是她喂的。” 她扑哧一声笑了,回过头猛地一捶打在小三子胸膛上,笑得肚子痛,“哎哟,我的娘,你们龙城人真能瞎掰掰。” 小三子一本正经地说,“小姐这句话说得不对,确有其事,朱姨奶就是段家的女儿。” 啊。 朱姨娘的身份果然金贵,但是怎姓朱? 段家老爹娶她当侍妾不就完了,谁也不敢说出个不对。 小三子得意地附她耳边,“所以说,这个女人有故事,段家老爹还有三个儿。” 她明白了,一定是段家儿不同意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进门,段家血统高贵,不轻易许嫁,不轻易纳妻。 小三子摇摇头,“真像你说的,就不是故事,老奶娘和三个儿子都有交情。” 交情? 她玩味着小三子的暗喻,小三子点点头,“而且父子四人心知肚明,只能谁都不娶,但是她在段家位置从此稳若泰山。” 一人吃四方?! 她再次趴在车窗前,老奶娘已经进了门,剩下婢女小厮提着礼盒,端着东西。 “什么玩意儿,也就一颗脑袋两条腿,”她不屑地倚靠在窗帘,横竖没看出老奶娘的风韵何在,怪不得皇后硬把朱姨娘塞给父亲。 “朱姨娘是谁的女儿?” “谁知道,如果是老爹的,她比贵主子还大一辈,否则就是平辈,他们自家人都搞不明白,谁能搞清楚。” 这一家人真不是东西。 老奶娘有故事,朱姨娘就未必没有故事。 她让小三子留在府中,密切关注老奶娘的一切动静,最近全副身心主攻老奶娘和朱姨娘。 一路上,她都在想,老奶娘到底有什么十八般武艺,怎么能通吃段家一门。 若说她的容颜,倒是有几分姿色,但也绝不倾城倾国。 最令人忧心的是,怪不得凌湘湘轻而易举打败各家贵女,成为当家主母。 \\u003d\\u003d\\u003d 香烟缭绕。 老奶娘半躺在卧榻上,双腿搭在俊后生的腿上,俊后生轻轻地替她捏着腿。 凌湘湘靠着老奶娘,将自己的左脸凑过去,楚楚可怜地说,“阿奶,你看看湘儿的脸。” “哎哟,我的乖乖疼坏了吧?”老奶娘心疼地摸着凌湘湘脸上的疤痕。 方才见了,还以为她描了时兴的妆容,听凌湘湘娓娓道来,才知道乖孙女受了如此大的委屈。 凌湘湘的眼泪如溪水般汇集到下巴底下,老奶娘抱着凌湘湘,也开始痛哭,“你那不争气的母亲,也不知道来替你讨公道,真是没良心的东西。” “母亲不闻不问,哥哥管不着,明嫂嫂来打了一个马虎眼,湘儿无依无靠,只能靠阿奶了,”凌湘湘噙着泪,把昨晚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 老奶娘气得双手直颤抖,“什么,她居然敢叫你出去!还有没有王法?” 丫头梅红在一旁抹着眼泪,帮着腔,“老太太,我家主母真的可怜,被她训斥不说,还叫我主母快些滚,不要打扰他和王爷睡觉觉。” “睡觉觉?她说的?她这么说的?”老奶娘敢情快要被气断得断气。 “是啊,主母说她不懂规矩,她还嘲笑主母庶出的东西不知天高地厚,什么时候轮到主母来指手划脚。”梅红抽抽答答地说,“老太太,你再不来,主母就过不下去了。” 老奶娘一拄龙头拐杖,两颗眼珠子险些瞪出来,“我就不信,我还收拾不了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凌湘湘抹着眼泪儿,老奶娘禀退一干闲杂人等,单留下俊男生替她捏腿。 老奶娘握着凌湘湘的手谆谆劝导,“湘儿,你不要着急,依我看,她和王爷睡了才好,免得王爷时时惦记,等王爷尝过鲜,还是回到你身边。” 王爷府厨房的厨子忙得热火朝天,精心准备着琳琅满目的午膳,婢女梅红守在厨房门口,监督厨子干活,不停地唠叨,“打起精神,不能有花生。” 所有的菜肴经银针试过,俊后生再端起来一一闻过,才摆上桌,老奶娘吃起饭来绝不似七十老妪,每样均品尝一二,连连点头称赞。 凌湘湘替老奶娘夹着菜,邀请老奶娘暂住王爷府。 老奶娘看看伫立一旁的俊后生,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回自己的宅子,方便。” “阿奶,没什么不方便的,府里宽敞,几处空院子都没住人,我叫下人拾掇一处,阿奶住上一段时间,也试试我家的新菜。” 凌湘湘凭借阿奶能与皇后递上话,但毕竟不可肆意妄为,进宫也要看皇后的脸色说话,太后那儿就更休提。 但阿奶不同,阿奶与皇后亲同母女,随时可以进宫替自己讨一个公道。 午后稍作歇息,老奶娘的车队驶向宫城,出示腰牌,直奔皇后寝殿。 皇后许久不见奶娘,自是笑脸相迎。 老奶娘扔了龙头拐杖,一下子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皇后慌得扶起老奶娘。 老奶娘添油加醋把昨晚的事儿描述一番,皇后绯红着脸,暗地里高兴坏了。 皇上越来越倚重五王爷,若不是母家势力雄厚,太子位早就易主,若五王爷府中有凌潇潇这种侧妃,朝臣们自然更用心辅佐太子。 安慰了奶娘,皇后让贴身宫女去请皇上,遇上五王爷的事情,皇后从不出面,免得皇上以为自己打压他的心头肉。 皇上正为国事焦头烂额,一听皇后有请,老奶娘在殿内哭得死去活来,马上起驾皇后宫。 老奶娘一见皇上,马上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凌潇潇欺压主母,硬要和五王爷睡觉觉的事讲了一遍,连窗外偷听的话也不一字不漏地说了。 皇上无比尴尬,皇后更是垂泪不已,“五儿平时谨慎稳重,皇上还是要提点一下他,再不要闹幺蛾子,惹朝臣们笑话。” 皇上怒不可遏,即刻宣召五王爷入宫回话。 老奶娘眼看事情已得逞,起身告辞,皇后也好言相宽慰,不允许五王爷府闹出宠妾灭妻的笑话。 送走了奶娘,皇后却向皇上进言,凌相的事已是天下皆知,庶子一房得了凌家财产,凌家嫡女成为全城笑话,若再重惩她,担心朝臣以为皇家父子联手算计凌家。 虽然这确实掉皇家颜面,但安抚老奶娘,安抚凌湘湘,再派嬷嬷去王府教凌潇潇规矩,百姓听了,也知道皇家顾念旧情,网开一面。 毕竟,凌相曾于国有功,并无问罪,按法规,不累及家人。 皇上点头称是。 第59章 皇后奶娘(三) 小三子正在告诉凌潇潇,梅红站在厨房门口如临大敌,逐一排查食物中的花生成份。 她嚓嚓嚓地咬着红彤彤的大苹果,小三子看着她吃苹果眼都直了。 她这才想起,这年代物资不丰富,苹果绝对算是奢侈品。 她把苹果篮子往小三子的面前一推,若有所思地说,“奶娘可能对花生过敏。” “现在奶娘就住在府上。”小三子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不过,看守十分严格。 毕竟,老奶娘不是曹牢头。 小三子也嚓嚓嚓地咬起大苹果,门外一个娘娘腔高声地喊,“皇后懿旨到。” 什么?皇后! 两人面面相觑。 小三子哭丧着脸说,“小姐,快,快出去接旨。” 她嘴里的苹果还没吞下肚,赶紧跑出院门,宫中太监一手举着懿旨,一手提着拂尘。 她正要上前去接,小三子拉拉她的衣角,“小姐,快跪下,跪下。” 相爷贵女没这么大的颜面,从来未得到过皇后青睐,自然也不懂宫中规矩。 她连忙跪下,垂头听旨。 “皇后懿旨,五王爷府凌氏侧妃,生性刁蛮,忤逆主母,跪祠堂一月,抄女诫一千遍……” 她还没谢恩就哭了,“一遍都抄不了,还抄一千遍。” 太监嗯了一声,小三子低低地说,“快谢恩,谢恩。” 谢个大头鬼,罚自己跪祠堂不说,还要抄一千遍女诫,还要谢恩。 啪。 从太监身后闪出一位素衣老妇人,提着一把长长的戒尺,重重地抽在她身上,“不懂规矩的东西。” 她抚着胳膊,惊诧地看着老妇人,我的娘,太监宣旨还带着女打手。 “朱嬷嬷,这里就交给你了,老身回宫中复命。” 太监一看,不懂规矩的家伙也不可能有打赏,带着小太监悻悻地离开院子。 恰巧,五王爷急急赶来,给了太监赏银。 凌湘湘殷勤地带朱嬷嬷去拾掇好的院子,明日开始,凌潇潇的功课正式开始。 跪祠堂,抄女诫,还有一个恶婆婆。 凌潇潇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五王爷返身回来没好气地说,“让你不要惹恼她,你偏偏不信,到头来还是自己吃苦头。” 她抹一把眼泪,“家丑不可外扬,凌湘湘大张旗鼓地去告我的黑状,就不是合格的主母,你不去教训教训搬弄是非的狗东西,还来责骂我。” 呜呜呜。 她越发委屈,小三子扶她站起来,“小姐,没那么可怕,不就是写写字嘛。” “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掐了一下小三子的胳膊,“我都快被折磨死了,你还奚落我。” 五王爷指着正堂墙上挂的字,“写得挺好的,没叫你一天写一千遍,哭什么。” 她回头看看墙上,眼泪更是如雨下,“以前写的,跳湖以后就不会写了。” 五王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委屈得捧着袖子擦眼泪,“在湖里手摔伤了。” 五王爷知道她说谎,懒得和她纠缠,拂袖而去。 \\u003d\\u003d\\u003d 捏着毛笔的手不停地抖,她用右手握住左手腕,一不小心,一团墨汁就滚到纸上。 她苦逼逼地捏着毛笔,将笔一扔,伏在桌子上哭了,“爸爸,我的好爸爸,你怎么就不逼我练习书法?我该怎么办才好呀。” 管家爷听闻皇后颁懿旨,小姐哭得不行了,和素梅一起赶紧回来。 凌晓月握着笔,正在准备替代她抄一千遍。 “月儿,不行,必须你娘写,欺君之罪是要斩头的。”管家爷夺过凌晓月的毛笔,交还给凌潇潇。 哭,不顶用。 素梅好好地做了一顿饭菜,整个院子都是鸡肉香猪肉香,土生土长的猪和鸡虽然成长缓慢,但肉质绝对一流。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饭,她勉强吃了晚饭,从柴火堆里挑出几条与钢笔差不多粗细的树枝,细心地磨圆前端,蘸着墨开始抄女诫。 说抄绝对没错。 这些字呀,笔画特别多,她也就是连蒙带猜才解其意,写起来特别费劲。 看一眼,写一个字。 速度以及笔法比毛笔强多了。 嘿嘿,她一边写一边笑,眼角儿还有泪花点子。 不知何时,五王爷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握着枝条写得正是兴起,搞不懂她的幺蛾子。 “皇后让我抄女诫,难道是想让我学班昭参政?”她瞟他一眼,满腹牢骚。 五王爷猛地捂住她的嘴,温暖的大手掌贴在她的嘴唇上,她惊诧地看着他。 院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轻轻地说,“你的王府,都敢有人来听你的墙脚,你还不去把他处死?” 他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写。 嗳,此时此刻,她才深深懂得,堂堂五王爷不过表面锦绣,其实内心也是一团糟糕,怪不得他少言寡语。 太子派,皇后派,皇上派,说不定都有人暗中监视着王府。 一直关注朝中大臣,却没有细究五王爷府,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油然而生。 肃清五王爷府才是第一要事。 继而,她马上知道自己的想法实在愚蠢之极,以五王爷的实力,绞杀几个下人算不了什么。 关键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反而会引起太子与皇后的警惕。 窗外巡视的人走了,他低低地说,“祸从口出,不要胡乱说话,现在院子里多了皇后的嬷嬷和奶娘,哪一个都够你喝一壶。” “嬷嬷动不动就打人,能不能换一个?”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你进宫向皇后请命,说皇后的嬷嬷打你了。” 废话! 她低下头,认真地写字,两肩酸得实在扛不住了,指着肩头让五王爷狠狠敲两下。 “你得去跪祠堂,白天跟着嬷嬷学规矩,晚上跪祠堂。”五王爷提醒她。 “要不要命呀?”她气得把枝头笔架在笔架上,“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你们还要不要经济?要不要繁荣?” “你的假大空留到有命再说。”她不高兴,他更不高兴,黑着一张脸,比包公还青天。 “那是你祖宗,动不动就要我跪,”她气咻咻地抖着纸张,“罚我写女诫也就算了,还要跪祠堂,祖宗们晚上也要睡觉,我一个女人去打扰他们,多不像话。” 她生气,他反而乐了。 一不小心,纸又抹花了,她看着好不容易抄好的一遍,成了顶不了数的废纸,欲哭无泪。 白写一遍。 院外传来鼎沸声,管家爷和素梅上前招呼,皇后嬷嬷带着宫女走进来,五王爷毕恭毕敬地站着。 嗳,这个王爷当得真窝囊,凌潇潇暗暗地叹一口气。 第60章 皇后奶娘(四) 凌家爸爸说,眼睛就是一个人的心灵的窗户,除非城府极深的人,否则都能从眼睛里看出此人的良善或奸恶。 嬷嬷站在门口,板着一张脸,好像千年木乃伊,眼睛倒有些灵气,轻蔑,讨厌,厌恶…… 她怔怔地坐在椅子里,倒吸一口凉气,老奶娘千般烦,万般烦,终究只是去皇后面前告告黑状,而这个嬷嬷却要成为自己的教官。 大学的一月军训,掉了一层皮。 这嬷嬷,绝对比教官更恶劣,教官只训不打,这嬷嬷身后的宫女随时捧着一根又长又厚的戒尺。 嬷嬷凌厉的眼神让她惴惴不安,有一点强行按捺的愤怒,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快感,貌似告诉她:你终于落我手上了。 她拘谨地站起来,在皇权赋予的强权面前,必须低头。 不管自己的身份比嬷嬷高贵几许,都不能与之抗衡。 她突然明白了五王爷的苦楚,除了韬光养晦,别无他法,否则就会走上绝路。 “还不去祠堂!”嬷嬷的眼神从五王爷再次扫到凌潇潇身上,声音威严有力,中气十足,估计平时保养不错。 一见面挨的那一戒尺非常有力量,一碰就疼得呲牙咧嘴。 “陈嬷嬷,她刚抄完女诫,正准备去祠堂。”五王爷恭恭敬敬地回答。 嬷嬷冷着脸儿背过身,“她去跪祠堂,有老身监督,王爷不必费心,也请王爷自重。” “是,嬷嬷。”他看她一眼,她伸出脚偷偷勾住他,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提起脚还是走了。 那一眼,好像说的是:你自求多福吧。 \\u003d\\u003d\\u003d 五王爷站在王府中央,竟有一种无处可去的感觉。 青梅竹马的慕容菲菲嫁入王府,再不是从前那个单纯可爱的小表妹,翻来覆去都在呷醋,亲热的时候也不忘揶揄一下他,越来越提不起兴致。 舒清清最喜欢挂在嘴边的就是她的侍郎伯父,他在朝堂应对太子一党已是身心俱疲,回到后院,还要应对狗屁不通的她。 张娴芝更休提,好好的一个女人拿一支枪提一根棒,就以为可以当戍边将士,真把她扔到边疆,早就吓得她哭爹喊娘。 最让他心疼的就是凌湘湘,两年以来,对她无所不依,她温驯贤淑,善解人意,可如今变了心性,频频招惹祸端。 整个王府层出不穷的幺蛾子。 他闷闷地坐在湖畔,这些女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若较起真,不讨喜不守规矩的凌潇潇还更让自己舒坦。 至少,她开心时,说的话好听,她不开心时,也是真骂。 一想起她,露出整个肩头的睡相又浮出脑海,王妃也好,侧妃也好,哪怕就是蛇精一样的凌湘湘,要么裹成粽子,要么就是光溜溜。 一眼就能望到底的风景。 唯独这个凌潇潇,让他无尽的遐想,无意看了上半身,还想其他的地方。 触碰过她手臂的皮肤,还想试一下布料之后的肌肤是否也如此光洁如雪,嫩滑似蛋白…… 这一刹那,他竟然想去杂物院,看她笨拙地写字,或者看她哭鼻子也好。 她是真的哭,张着嘴,毫无顾忌地哭。 时候不早了,他抬起腿,还是得去凌湘湘的院子,毕竟,她阿奶来了,这点情面必须得给。 才走到院门,凌湘湘正在训斥梅红,“你这个不识抬举的狗东西,谁让你给阿奶告状?” 梅红哭得极是伤心,“小姐,我是不忍心你再难过,王爷宿在她房里一夜,你就哭了一夜。” 他凝视着烛灯下的花窗,映出两人的身影,凌湘湘手里拿着掸子。 啪,她举起掸子抽了一下梅红,梅红叫了一声,“小姐,我知错了。” “你知不知道,你把王爷逼到什么境地,我阿奶的脾气,知道我受了委屈,当然不会罢休。”凌湘湘气愤得调子都变了,全然不似平常温婉柔顺的她。 “小姐,我错了,”梅红跪在地上泣不起声,“小姐,你在相爷府受了她多少欺负,好不容易当了王爷府的主母,还要受她欺负,您忍得了,我忍不下这口气。” “忍不下也得给我忍了。”凌湘湘气得跌坐在椅子上。 梅红爬到凌湘湘脚下,“小姐,凌潇潇的相好,凌家村的张茂才来了。” “什么?相好?” 梅红哽咽着点点头,“是的,凌家村有名的大秀才,都说他一定会高中,到京都当大官,小浪蹄子和他眉来眼去,两人私订终身,还赠路银给他,让他来京都求前程。” 凌湘湘一声惊呼,马上捂住梅红的嘴,“死丫头,你把嘴给我闭牢了,不准乱说。” 梅红压低了声音,“今天有人在街市上看到他了,落魄得像叫花子。” “我的老天,凌家怎么出了这个孽障,快快去街市找到张茂才,打发一点银子,让他有多远走多远,不要玷污了王爷府的名声。”凌湘湘急了,“快,事不宜迟,马上就去。” 梅红应了一声,擦着眼泪往外走,王爷叫住她,“梅红,我渴了,去泡一壶雪花茶。” 凌湘湘马上走到门口迎接五王爷,五王爷看看桌上的点心,问凌湘湘还有什么可以填肚子,自己今天还没吃上一口。 听五王爷这么一说,凌湘湘马上亲去厨房宣了王爷平时爱吃的小菜。 五王爷心事重重地举杯一饮而尽,凌湘湘按住酒杯,心疼地嗔怪他,“王爷,空腹喝酒伤身。” 稍微动了一下筷子,凌湘湘扶王爷进房歇息,服侍王爷更换了衣裳,偎在他怀里,悠悠地说,“王爷对不起,阿奶给你添乱子了。” “无妨,你不要往心里去,”王爷满腹心事,凌湘湘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好看的鼻梁,“王爷,今天很难过吧?” 他吹灭了烛,佯装睡意袭来,闭紧了眼睛。 凌湘湘枕在他的胳膊上,小小的身躯紧紧地靠紧他,手揽着他的腰,若从前,无论多累无论多倦,他一定好好的与她温存。 这个女人,爱自己,已经爱到骨子里了。 但现在,他有些疑惑,凌湘湘的表现完全符合逻辑,无可指摘,但凌潇潇虽大胆破格,却不像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至少,自己曾对她一时兴起,她并没有借势和自己苟合。 这一点,她是一个能够把控情绪的女人。 而凌湘湘责打梅红,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让自己听见了。 第61章 皇后奶娘(五) 她抱着一床薄被,慢慢走向祠堂。 月亮真圆,半掩在云朵中,她抬头看着月亮,一头栽进花圃中,爬起来沾了一身的枯草儿碎叶儿,呸地吐掉嘴里的烂叶屑子。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 门口的小厮夺过她的薄被,她怏怏地说,“里面冷。” 小厮才不听解释,打开祠堂门,推她踉踉跄跄进去。 偌大的祠堂灯火明亮,一支支烛燃得正旺,光芒明晃晃在印在牌位上。 她倏地打了一个冷颤,觉得每一个牌位都有一个灵魂,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自己是博士,不应该封建迷信,可灵魂从一千七百年后来到这一具躯体,她彻底推翻了装满科学的头脑。 确有一些事情,无法用科学证明,必须得信。 她向祖宗们揖揖手,吹灭了三分之二的烛火,整间祠堂顿时黯淡下来。 她马上后悔了,总觉得黑暗之处,蹲着慕容家的先人,正在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走到蒲团前,猫着身体捂住眼睛,小厮跳起来用棍子打她,“叫你跪,没叫你睡。” 一棍子重重地抽在她的胳膊上,她捂住胳膊,疼得变了音,“皇后娘娘让我抄一千遍女诫,你故意打我手,你敢与皇后对着干,我看你是活腻了。” 话音刚落,小厮的棍子雨点般落下来,棍棍打中她的身体,比之嬷嬷,这小厮只算娘娘腔。 她在地上躲来躲去,忍痛揪住棍子,伺机一脚踹在他的裤裆上,这一脚,够狠够凌厉。 小厮捂住裤裆倒在地上,比自己还翻滚得厉害。 这下可扯平了。 她抬起脚,一脚踩住他的脖子,“说,哪个狗娘养的让你来收拾我?” 小厮疼得说不出话。 她加大了脚板的力度,“姑奶奶敢割张娴芝的脸,就敢割你祠堂,明天送你进宫去当太监。” 张娴芝被禁足,最有可能的就是凌湘湘,若小厮能供出幕后主谋,明日正好可以和五王爷掰扯掰扯。 “我,我就是太监,”小太监咧着嘴说。 她吓得不轻,马上抬起脚,扶起小太监,“哎哟,公公大人,大水淹了龙王庙,我俩是不打不相识,都是自家人……” “谁和你是自家人,狗东西,”小太监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裤裆,咬牙切齿地骂道,恨不得一头撞死她。 她心虚地笑得露出八颗牙,“公公大人,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出手就想要我的命,”小太监气得脸都绿了,两只手摸着自己的双腿。 “哎哟,公公大人,你可不知道,我是被吓怕了,到处都有人想要我的命。” 小太监好不容易直起腰,气还不匀,“皇上说了,谁也不能要你的狗命,先留着,看有没有用。”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小太监厉声一喝,“还不跪下!” “跪,跪,我马上跪,”她跪在蒲团上,“公公大人的话,小女子不敢不听。” \\u003d\\u003d\\u003d 小三子和小太监坐在台阶上饮着酒,素梅还弄了两小菜。 连珠楼的名声早就飞进宫里,小太监也有所耳闻,今日一尝,果然名不虚传。 她趴在祠堂门缝偷听,小三子拍马屁的功夫绝对青出蓝而胜于蓝,自己都快比不上了。 经这么一听,她才知道,皇上今天把五王爷狠狠训斥一顿,警告他还不收敛,沉湎女色的名声就要传播开了。 五王爷倒是揽了罪名,既不指责凌湘湘,也不怪罪凌潇潇,只怪自己一时失了把控。 她撅撅嘴,腹诽五王爷就知道毫无底线地包庇凌湘湘。 再细细一想,五王爷这朋友确实值得交。 凌湘湘是他的王妃,自己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搅得他夫妻俩失和,他非但没有抱怨,还替自己兜了不少罪名。 如此一想,心又热了。 想起他的冷脸儿,反倒觉得有一丝丝的可敬,比油腔滑调的六王爷强多了。 小太监喝得兴起,还悄悄告诉小三子一件秘闻,五王爷成亲的当晚,老奶娘进宫告御状,说凌家谋反。 事实上,小太监也摸不着头脑,凌相贵为相爷,两个女儿同嫁五王爷,还有什么好谋反的? “嬷嬷姓陈,你主子这次少不了皮肉苦。” “陈嬷嬷,她什么来头?”小三子焦急地问。 小太监轻轻地提点一句,“满门抄斩的陈家,有没有印象?” 隔着门板儿,凌潇潇都听见小三子倒吸一口凉气。 外面喝了半宿的酒,她想了半宿的主意。 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陈家与凌家的瓜葛,可能,这个凌潇潇确实不清楚。 凌晨,小太监进来踢醒她,话说得严厉,脸色好看了许多,她抱起薄被,回房梳洗。 小三子如丧妣考,哭丧着脸告诉她,陈家被凌相爷满门抄斩,这个嬷嬷就是陈家领养的女儿。 她暗暗叫苦,顿时明白了皇后的苦心,皇上保自己的性命,皇后存心让自己吃苦头。 她硬着头皮进了嬷嬷院子。 一进去,嬷嬷坐在正中央,四名宫女站左边,四名小太监站右边,一名宫女捧着戒尺,活像阎王殿的小鬼跟班,恶煞煞地看着她。 反正死不了,也就是皮肉之苦,她略略定下心。 高傲的宫女教着繁琐的宫中礼仪。 这倒好,以前也曾学过,但是从未进宫,疏于练习也忘得差不多了。 宫女可不好打发,一点没记好,一戒尺就抽了下来,但凡慢了一点,也是一戒尺。 嬷嬷像神一样高高地坐在椅子里,以俯瞰众生的目光看着正在捱打的凌潇潇。 “老姐姐,昨晚睡得还好?”老奶娘拄着拐杖,在俊后生的相扶下走进堂内。 嬷嬷站起身笑脸相迎,这恶神也会笑的,凌潇潇还以为她天生一张大苦瓜脸。 两个老姐妹隔着一张窄窄的茶几还嫌宽,都向对方凑近一点,眉眼带笑。 婢女开始教走路,脸要正,身体要直,她刚走一步,宫女大吼一声,“胸不能露出来,缩回去。” 我的娘,这怎么缩? 她正在疑惑中,宫女的戒尺狠狠地抽在她身上。 她被抽得跳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老奶娘两眼放光,一只手撑在茶几上,欣赏着被打得披头散发的凌潇潇。 “缩,你听不听得懂人话?”宫女举起戒尺,她以手臂挡住脸。 第62章 皇后奶娘(六) 掌事的宫女教的规矩,她左背右背都达不到嬷嬷的要求。 一戒尺抽在她的手板心上,顿时,剧痛牵扯得整颗心脏都开始刺痛。 眼看着,手掌心像蒸笼里的馒头,眼见地膨胀,眼泪挂在脸上,她就是咬着牙一声也不吭。 求饶没用。 比起死牢,这强多了。 施虐者更喜欢听见被虐者的哭喊,叫得越大声,越能激发她们的激情。 眼前的陈嬷嬷扭曲的面孔堪比地狱来的恶魔,看来,凌家父亲斩她全家确有道理。 恶魔的亲属也是恶魔。 宫女的戒尺没头没脑地抽下来,凌潇潇咬牙用胳膊挡住头,再也不躲。 啪啪啪的声音在房间回荡,整条胳膊都麻木了,像针刺一样痛。 眼里全是老奶娘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有陈嬷嬷掌控生杀予夺的得意与张狂。 戒尺断了。 宫女前额的头发散乱,搭下来,遮住了视线,她喘着气,“换一根戒尺。” 凌潇潇的左臂不停地颤抖,已经举不起来。 不死也要残废。 她陡然明白,皇上交代留自己的命,但嬷嬷出手致残,也没有违抗皇命。 再说了,自己真的残废了,深宫内的皇帝老儿也不知道。 她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 宫女提着新戒尺,撸起袖子,指着她,喝令她继续走。 她痛得勾着背,刚走一步,一戒尺狠狠抽在她的脊梁骨上,“背不能驼!狗东西!” 左摆右摆,都达不到宫女的要求,抽完手臂,抽她的腰和背。 此时此刻,即使她学会了走路,也没有办法再走,从背到腿,浑身没有不痛的地方。 好不容易捱到晚膳时分,梅红来传饭,头一次,她觉得梅红长得挺顺眼。 她松了一口气,说写字难,写字再难总比挨打强,写完字就可以去祠堂睡觉。 心情一愉悦,浑身的疼痛好像减了一分。 梅红冷漠地看着她,以前的情分早就荡然无存,只想好好地看看她的可怜样,回去告知主母。 近来,这才是主仆唯一的乐子。 谁知,陈嬷嬷与老奶娘难得地勤勉,异口同声地说稍候,陈嬷嬷慢条斯理地说今日功课尚于完成。 梅红笑咪咪地离开了院子。 眼看天已黑透,宫女和太监早已饥肠辘辘,把所有的怨恨都算在她头上。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太太还兴致勃勃,尤其老奶娘的笑声开怀。 她实在走不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宫女打得手软,提着戒尺气喘吁吁。 老奶娘不服老,走下台阶,高高地举起龙头拐杖,正准备使劲戳她。 “圣旨到……”太监拖长的调长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一干人马上跑到院子外跪接圣旨,她趁空隙抖抖嗦嗦地撸起袖子,左手臂布满了一条条红紫印,肿得如同一根猪腿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五王爷侧妃凌潇潇入宫问话。” 完了,皇帝老儿也要追究自己了。 唉,也好,一刀铡了,这零零碎碎的戒尺形同于凌迟,也是生不如死。 太监进来看见披头散发的她,急得指着陈嬷嬷,跺了一下脚,“嬷嬷,你把人打成这样子,怎么办?怎么向皇上交差?” 陈嬷嬷口气挺硬,“皇后让我教她规矩,她装死不学,不打怎么行,你嫌我干得不好,不如你来。” 有皇后撑腰,陈嬷嬷并不把皇帝老儿的太监总管放在眼里。 深宫里头,皇后的段位,陈嬷嬷比谁都清楚,别说深宫,就是明晃晃的朝堂,也无人敢小觑皇后的势力。 太监总管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快,带她去换身衣裳,赶紧入宫,皇上等着呢。” 素梅在院子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听见戒尺打在肉上的声音,听不见小姐的声音,以为小姐已作古,哭成了泪人儿。 太监呼叫抬人,小三子赶紧进去,背回院里,全身衣裳湿漉漉,汗浸在破皮的皮肤,格外地痛。 小三子在屏风外告诉她,他在院外听见打得凶,实在没辙,去宫门口拦住五王爷,就要活活打死人了,五王爷什么话也没说,掉头就再入宫中。 原来如此。 她松了一口气,应是五王爷想办法帮助自己金蝉脱壳,并不是皇帝老儿追究自己。 她忍着痛,不得不穿上肉身凌潇潇的大衣裳,宽大的袖子很容易就露出手腕,伤痕一览无余。 她看着手腕上的伤,这老虔婆真不是个好东西,在宫里应是作威作福,没少收拾人,打人不打脸,纵是打得自己浑身是伤,也瞧不出端倪。 挨了一整天的打,她看着铜镜中的脸,叫小三子闭上眼睛,摆正他的两个拳头位置,缩在胸前,自己也闭上眼睛,喊一声,“出拳!” 小三子两拳同时出击,她闷不作声地仰面倒在地上。 天黑透了,到处都是一闪一闪的金星星,嘴里腥腥的。 素梅和小三子急了,抱起她,她睁开眼,眼前一片黑,她用手摸摸小三子,“完了,打瞎了,不对呀,要瞎也只瞎一只眼,另一只眼睛没瞎才对。” 一拳左眼,一拳右嘴角。 外面,太监总管已经催了,素梅应了一声,说小姐全身都是伤,正在换衣裳。 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小三子吓得魂不守舍,再一看铜镜,左眼像熊猫,右嘴角破裂,半边脸肿得高高的。 她满意地点点头,再让小三子背着出王府上马车,随着太监总管进了宫。 书房内。 皇上批阅奏折,五王爷伫立一旁笔墨侍候。 凌潇潇一出场,父子俩同时吓了一大跳,皇上指着凌潇潇,不悦地问太监总管,“怎么打成这样子?” “回皇上的话,老奴不清楚,陈嬷嬷交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太监总管弯着脸,揖着礼,大气也不敢出。 凌潇潇满以为太监总管未受到陈嬷嬷礼遇,应该添油加醋状告陈嬷嬷才是。 皇宫真是深似海,她越发清楚皇后已经制约到了皇权,至少,皇帝老儿的心腹也不敢得罪皇后的人。 她伏在地上,双手往前,故意用膝盖夹住衣袖,露出红肿的胳膊。 皇上温和地说,“你上次说的炼丹师,五王爷已经把他的弟子招进京都……” 她心中一急,身上一痛,一头栽倒在地。 第63章 柳暗花明 耳畔全是呼唤,五王爷摇晃着她的身体,她已醒了,可是此时还没想好对策,索性仍旧闭着眼睛。 三名太医匆匆忙忙赶来,整个书房乱成了一团。 透过微微的眼缝,她发现太医正捏着银针在火上炙烤消毒,马上长长地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五王爷松了一口气,皇上也放下心来。 皇后带着贴身宫女太监应召而来,皇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皇后满脸委屈,说自己好心让陈嬷嬷前去教规矩,“陈嬷嬷是有分寸的人,按理,不会打成这样。” “难道,她自己动手打自己?”皇上勃然大怒,“见识短浅,不堪大用!” “臣妾马上派人去查清事实,”皇后带着太监宫女慌里慌张地退出书房。 她半边眼睛乌紫,半边脸肿胀,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嘴角高高翘起,连话也说不了。 五王爷讲清前因后果,海滩出现台风,刮来一艘超级船艇,艇上有花花绿绿的妖兽,与人长得相似,呜哩哇啦,没人听得懂,地方官员已将妖怪押到京都。 整个京都大臣无人懂得妖兽的意思,所以,宣她入宫。 五王爷学着妖兽不停地喊,“哈啰,哈啰。” 外国人? 凌潇潇猜测外国人的船艇搁浅,而此时的燕国人并未见过外国人,以为是天降妖兽。 “除了人,还有没有重要物件?”既然有船,肯定有航海日志,或者地图之类的重要文件。 她撅着嘴,说得含糊不清,五王爷猜出了她的意思,一挥手,太监捧着一应东西摆在床头。 她勉强撑起身体,五王爷仔细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判断她确实伤得不轻。 鬼画符的厚砖头。 画着蚯蚓似的线条,讵料,凌潇潇肿胀的双眼放出了光,翻着厚砖头,双手微微颤抖。 他知道她的内心澎湃。 到底什么东西,让她有些欣喜若狂?难道她真的是妖女,也看得懂妖兽的东西? 她小心地将厚砖头放在台上,取起地图,这鬼地图,五王爷照例从未见过。 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恨不得把眼珠子扔到地图上,埋着头,一寸一寸地挪动。 他从十三岁开始南征北战,可以说,这幅地图绝不是燕国的地图,也不是前秦西凉东晋图。 花了好半天的时间,她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 正想问问她,她逐一拿起台上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兴致勃勃地说,“他们不是妖兽,他们是罗马人!” 罗马人? “这个时候正是罗马帝国的后期。” 五王爷惊诧地看着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凌潇潇。 她双手握成拳,“我的天,太好了,有航海日志,有航海图,我们可以沿着航海线打到罗马,实现真正的一统天下。世界格局要变了,我的天,真的要变了,我不敢相信……” 皇上端坐龙椅上,看着她发疯似地自言自语,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 半晌,她才发现全书房就自己一个人在激动,在踌躇满志,而这些东征西战的男人们全都如呆瓜。 她跳下床,叫了一声,扭着身子展开地图,指着地图,告诉皇帝父子俩,在遥远的西方,还有着一个强大的帝国,囊括了欧洲国家版图。 他们的物种可能是蓝眼珠,绿眼珠,灰眼珠,皮肤有白胜雪,也有黑似炭,还有泥土颜色。 他们的语言就是听不懂的呜哩哇啦的拉丁语,也有古英语。 这一番演说再次超出了皇上与五王爷的认知,他们一言不发,看着肿得猪头似的凌潇潇,半晌,皇上问一句,“你能听懂?” 凌潇潇点点头,“可能和他们的不完全一样,但至少能沟通,可以凭借上下语境判断。” 一头雾水。 她决定不用纠结语言的问题,兴奋地告诉皇帝,“那一片土地资源丰富,值得冒险。” “马儿能去吗?” “船是唯一的运输工具,战马可以上船,”她摇摇头,眼看皇帝老儿已无失致,她必须抛出一块大大的蛋糕,“那里到处都是黄金和宝石,他们用黄金砌灶台,用宝石堆鸡窝,狗叨的都是翡翠。” 皇帝的眼睛都直了。 她继续诱惑他,“欧洲的土地开阔,而且那里的人都是一根筋,打仗就是堆在一起打群架,以我们的战略战术,打他们个连爹妈都不认得,只能乖乖认怂。” 皇帝老儿的心动了。 “我们缺少的就是造船技术。”五王爷比较清醒比较理智。 她早想好了,“他们出海,必定带着各类维修的工匠,而我带着天赋异禀的工匠上船走一遭,再接收他们的图纸和文件,问题迎刃而解。” 皇上一拍大腿,决定让凌潇潇回府养伤,工部选调一些工匠,做足准备,由五王爷亲自带队,共赴海滩。 皇上特别恩准轿子抬她出宫,轿子走得相当稳,她倚在轿背,卷起轿帘,看着满天的星星。 到了宫门,小三子背她上马车,马车一颠簸,疼得她吱吱乱叫。 五王爷以两只胳膊护着她,叮嘱小三子在前面提灯笼照路,车夫慢慢行驶,避开坑坑洼洼。 “皇上不会派兵去你说的罗什么地方。”五王爷淡淡地说。 她回过头看着他,“他是一个有梦想的君王。” “前秦,西凉,蒙古,”五王爷心中有数。 看着她肿得不像样的脸,想起皇后说的话,陈嬷嬷是宫中老人,早都成了精。 若不是陈嬷嬷打了她,就是她知道要进宫,自己动了手,那这个女人太狠了,对自己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你在想什么?”她看着他的表情,轻轻地触碰一下火烫烫的脸,“看我难看?这下,你的凌湘湘心里痛快了。” 到了王爷府,他搀扶她下马车。 凌湘湘已等候多时,看见两人同归,急急走上前问询,“王爷,可有大事?” “龙颜大怒。” 凌湘湘看看她的脸,“不对呀,王爷,他们没有打她的脸,她的脸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打脸?你交代的?”五王爷眯着眼看着凌湘湘。 凌湘湘讪讪地一笑,扭着身子撒着娇,“王爷,我哪能管得了宫中嬷嬷,宫中嬷嬷打人从不打脸。” “问题就是,这一次陈嬷嬷出手太重,打在了脸上,皇上也看到了。”五王爷丢下凌湘湘,独自走进府门,凌湘湘小跑起来,也没追上人。 第64章 小人升天(一) 小三子背凌潇潇回杂物院,告诉她,他的助理来报,今天上午老奶娘去了安国公府。 她心中一喜,若是此时老奶娘和安国公府翻脸,自己也就减了负担。 小三子沮丧地告诉说,老奸巨滑的狗东西去安国公府和解,替安国公出馊主意,势必借此机会联手要了凌潇潇的狗命。 凌潇潇霍地用一只独眼看着他,他吓得用手捂住嘴,“这是原话,我只是学原话,没想骂小姐的意思。” “真的这么说的?” 小三子指着天发誓,“我小三子乱说一个字就被天雷劈死,老东西就是给安国公说:一定要不遗余力弄死凌家的贱货!” 她干瞪着眼。 小三子忙不迭地说,“小姐,你别生气,是你逼我说实话,我不敢不听。” “这老东西存心和我过不去,非要置我于死地。”她的眼里射出了一丝凶光。 她叫来素梅,和素梅咬了一阵耳朵,低声吩咐,“事情办成后,剩下的交给小三子。” 皇后当晚派人来找陈嬷嬷问话,凌湘湘备了好酒,陈嬷嬷一时贪杯,醉得不省人事。 问话的人只能回宫回话。 \\u003d\\u003d\\u003d 一大清早,两名宫女来提凌潇潇去学规矩,她心生疑惑,难道皇帝老儿就没有颁不准打自己的规矩? 她怕自己吃亏,让小三子去知会王爷,自己慢腾腾的梳洗,被宫女拽进了陈嬷嬷暂住的院子。 陈嬷嬷人老觉少,趁着酒意好好睡了一觉,一早醒了再也睡不着,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昨晚凌湘湘好酒好菜侍候着,还偷偷塞了一张银票。 凌湘湘的心思,她懂。 此时,陈嬷嬷拉着一张脸,看凌潇潇整张脸肿成大猪头,以为进宫挨了皇上太监掌嘴,忍俊不禁。 旁边的太监宫女也笑成一片,小太监抬起腿,正想踹她跪下。 啊…… 院外一个女人尖叫一声,小太监跑出去巡看,梅红端着绿豆糕,一脚踩进道上的洼洼里,崴了脚,绿豆糕扔了一地。 这一脚,只差没把梅红的脚给崴断。 凌潇潇暗暗失望,虽然梅红讨厌,但小洼洼是留给老奶娘的,若把老奶娘崴一下,肯定三月半年都好不了。 谁也不可能一招制胜。 也好,至少梅红最近不能作妖。 梅红跛着腿走进来,没好气地指着凌潇潇骂一句,“该死的臭东西,看一眼倒霉一年。” 太监喝一声,“跪下,现在学跪。” 她两只手撑在地上,慢慢往下跪,一个宫女一脚踹在她高高撅起的屁股上,她被踹了一个后滚翻,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宫女太监们捧腹大笑,梅红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另一个丫头重新端来王爷府最有名的绿豆糕,膨松软嫩,嬷嬷坐在椅子里怡然自得地品着糕点。 宫女附在嬷嬷的耳边得意地说,“嬷嬷,皇上不替她撑腰,我们可以好好表现表现。” “哼,皇上怎么会替她撑腰,宫里的话递出来了,是五王爷怂恿皇上召见她见什么妖兽,有皇后挡着,没大事。”陈嬷嬷递一块绿豆糕给宫女,“吃了,有力气好干活。” “好嘞,”宫女开心地接过糕点。 陈嬷嬷恶狠狠地看着她,“不成器的狗东西,没家教的烂东西,小娼妇,老娘今天叫你懂什么叫规矩。” 凌潇潇猜测今天更惨,不由得暗暗叫苦,五王爷迟迟未到,难道和凌湘湘昨晚闹得欢,起得迟? 或者就是早早上朝了? 更或者老奶娘又有奸计?若凌湘湘有八百个心眼,老东西最起码也有八千个心眼子。 她看着嬷嬷吃着糕点,心思早飞到了老奶娘的房间。 幸亏这碟绿豆糕香甜可口,太监宫女吃得不停口,吃吃喝喝,时间捱上一阵子。 五王爷穿着绛色朝服走进堂内,看看跪在地上的凌潇潇,再看看高高在上的陈嬷嬷。 凌湘湘跟在身后,满脸堆笑,把陈嬷嬷好好奉承一番,饶是绿豆糕不合口味,再新做一款新糕点,王爷府最近换了厨子,多的是新花样。 五王爷背着双手,“嬷嬷今天还要教规矩?” “不教不成,不守规矩,给皇家添笑话,皇后都看不过眼了。”陈嬷嬷的尖嘴猴腮不说话还罢,一说话就尖酸刻薄 “皇上有旨,凌潇潇好好养伤,伤好后,还要替皇上办事。” 陈嬷嬷疑惑地看着五王爷,再看着地上跪着的凌潇潇,“五王爷,您该没听错吧?皇上要她办事?” “有没有错,等一会宫中总管会来交接。”五王爷背着手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陈嬷嬷,意味深长地说,“嬷嬷,回见。” 陈嬷嬷一手捏着下巴,斜着眼看着凌潇潇,不知打着什么馊主意。 凌湘湘往前一步,低声告诉陈嬷嬷,“我家王爷就是心慈,不忍下手。” 陈嬷嬷厉声一喝,“孩子们,干活了。” 太监宫女马上站成两列,撸着袖管,提着戒尺。 正在此时,昨日宣旨的太监总管带着一队小太监走进来,凌潇潇松了一口气,救命菩萨终于来了。 太监总管高高地仰着头,两手对着陈嬷嬷揖一礼,阴阳怪气地说,“嬷嬷,对不住了,老奴也是皇命在身。” 五王爷与太监总管这两日都判若两人,凌潇潇领会出了门道,昨日陈嬷嬷还是皇后的心腹,恐怕今天要变天了。 果然,太监总管回头一声厉喝,“陈嬷嬷无视王法,私自动刑,陈嬷嬷杖刑三十,其余的太监宫女杖刑四十。” “饶命,饶命,”趾高气扬的陈嬷嬷一下子从椅子上滚下来,抱住太监总管的腿,“打我三十大板就是要我的命,看在你们相处二十多年的交情上……” 太监总管的调子拖得挺长,“没办法,那也是你的命,皇后娘娘让你来教规矩,你来打人泄愤,不打你,打谁呀,来人,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太监宫女乱成了一团,纷纷跪在地上求饶,领头的宫女头如鸡捣米,“公公明鉴,不是我们要打人,陈嬷嬷逼迫我们动手,我们也是听令办事。” 随行小太监不由分说拖陈嬷嬷出去按在长凳上。 小太监提起长杖,还没打下去,陈嬷嬷已经杀猪般地嚎叫。 第65章 小人升天(二) 一杖打下去,“救——命——”陈嬷嬷的叫声清脆悠长。 可惜,皇后远在深宫,听不见陈嬷嬷的哀嚎,凌潇潇听见了,觉得自己的屁股也跟着痛。 凌湘湘已面无人色,早已失去了主张。 其余太监宫女挤在墙角,已站立不稳,全都坐在地上,哭爹喊娘,瑟瑟发抖,连连求饶。 陈嬷嬷杀猪般嚎叫,三杖之后,已抬不起头,脑袋耷拉在木凳上,眼神涣散。 毕竟年事已高,她熬不了三十杖,凌潇潇一半欣喜一半悲凉,皇家惯常的卸磨杀驴。 若没有皇后首肯,给她陈嬷嬷一百颗豹子胆,也不敢在五王爷府撒野,估摸陈嬷嬷就是来挫五王爷的锐气,不想,这一下捅了马蜂窝,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凌潇潇一眼不眨地看着杖打在陈嬷嬷身上,十杖之后,木凳上的躯体已如死猪。 整整打了三十杖,一名太监在陈嬷嬷鼻孔下探了一下,高喊一声,“陈嬷嬷断气,下一个。” 哎哟喂,凌潇潇还是头一次看见以杖杀人,好是简单粗暴。 方才陈嬷嬷还耀武扬威,此时,已是一堆烂肉,凌潇潇恍若做梦。 在这个年代,性命实在不值钱。 太监宫女仿似受惊的鸡崽,在墙角缩成一堆,两名小太监随便揪出一个,正是往死里打自己的领头宫女。 她踮着脚,看着领头宫女被按在木凳上,情不自禁地大叫,“宫女姐姐,挺住,四十杖很快就完了,我帮你收好戒尺。” 打人的小太监提起长杖,看她一眼,左眼青,右脸肿,可能觉得滑稽,一下子笑了,她也跟着傻笑。 奇怪的是,小太监貌似手下留情,陈嬷嬷三杖就没了声息,这领头宫女三十五杖还在叫唤,最后一杖落下,顿时没了气息。 提杖的小太监冲她挤一下眉,我的娘,这人手上有真功夫,能生能死,还能把握什么时候死。 她冲小太监竖一下大拇指,“小哥哥好手艺,佩服佩服。” 太监总管对着她一揖手,“娘娘,皇后娘娘吩咐,请娘娘安心歇息,以后再教规矩。” 还要教规矩!她一下子如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 这边宅子乱成一片,那边竹林惊起一片飞鸟。 黑鸦鸦的鸟儿在天空盘旋,凌潇潇眯着眼看着天空,奶娘院出事了。 她顾不上看领头宫女挨打,走到院子门口,竹林里冲出一个小厮,跑得飞快,摔了个狗啃屎,爬起来瘸着腿向这边跑来。 她强作镇静,倒回来倚在墙边看执刑。 小厮慌里慌张地冲进院子,四处寻找凌湘湘,凌湘湘强作镇静,冷喝一声,“冒冒失失,院子里有钦差办事,冲撞了钦差,要你的狗命。” “小姐,不好了,老太太呼吸不上来。”小厮上气不接下气。 凌湘湘扒拉开小厮,跌跌撞撞往外跑。 王府沸腾了。 凌潇潇心中明白,素梅和小三子肯定得手了。 事前还左思右想,生怕出了纰漏,没想到,顺利得有如神助。 这边还在执行杖刑,一个个血淋淋地躺在地上呻吟,也有断气在凳子上的。 好戏怎能没有自己? 凌潇潇呲牙咧嘴提着裙子也开跑,提杖的小太监又笑了。 难道自己真的有那么好笑? 她顾不上许多,忍着痛跑到奶娘院子,院子里已经围了一大圈的人,太医提着药箱小跑着进了房间。 只听见,凌湘湘哭天抢地地喊着,“阿奶,阿奶,您不要丢下我不管,阿奶……” 老奶娘已经说不出话,喉咙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凌潇潇凑到人堆里,踮着脚尖往里张望,老奶娘的手死命地攥着凌湘湘的手,手上青筋暴出,俊后生弯腰垂头站在床头。 三名太医忙得团团转,凌潇潇偶尔看一眼,完全不清楚里面的具体情况,急得抓耳挠腮。 小三子挤过来,拉一下她的衣襟,她装作被仆人挤出来,退到院门外。 “你马上回去,看看素梅那儿有没有要打杂的活,清理一下。”她压低声音说,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想说点话,人来人往,也就匆匆回杂物院。 她仍然混进婢女小厮堆里,靠近窗口的小厮小声地说,“行了,行了,老太太说话了。” 凌潇潇心中一急,两手紧紧握住拳头,恨不得冲进去掐住老奶娘的脖子。 太医们开始说话,替老奶娘灌水清理喉咙,凌湘湘吩咐婢女去熬参汤。 坏人长命,真是匪夷所思。 “阿——奶——”凌湘湘凄惨地叫了一声。 凌潇潇迅速挤进小厮堆里,趴到窗户跟前,老奶娘的脑袋耷拉着,手也耷拉在床上,已经闭了眼,凌湘湘伤心地抖着老奶娘的身体。 一生富贵荣华,临死前还封了诰命,多少王公贵臣的夫人都没有如此待遇,也该瞑目了。 医师判断不了老奶娘的真实死因,大事已了结,凌潇潇挪步回杂物院,王爷府的侍卫三步一岗,已经将王府围成了铁桶。 她倒吸一口凉气,马上回到杂物院,门口已有两名侍卫守住门,只许进不许出。 小三子与素梅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到她,马上避进堂屋,让凌晓月守住正堂门,若有人进来,则大声喝斥。 “老奶娘死了。” 小三子挠挠脑袋,“奇怪的是,我没有得手。糖粉一直揣在我衣袋里,到了厨房,厨房总管盯着,梅红盯着,我根本就下不了手。回到家,发现糖粉也不见了。” 啊? 三人面面相觑,见鬼了。 完蛋了。 素梅狠狠地敲打着小三子的额头,“平时聪明得很,关键时候就不行了,要是被人捡到,你就死定了。” 事到如此,骂也没用,急也没用,镇定一下,“不要急,反正我们没有动手,今天肯定要查个天翻地覆,记住,打死也不能认。认了也是死。” 她想一想,再次叮嘱他俩,“巡捕也好,侍卫也好,谁来问话,如实回答,千万不要撒谎,不要想避重就轻,越想简单只会越复杂,他们会把我们分开来问,谁撒谎谁就是嫌疑人,一旦被盯上了,他们会打到你认为止。” 第66章 小人升天(三) 五王爷下朝回到府中,方知陈嬷嬷死了,还死了两名宫女,抬走了两名宫女和四名太监。 出乎意料的是,湘儿的阿奶也死了。 他站在院门,近段时间府中乱糟糟一团,自己的心境也一团乱糟糟。 皇后宫已得到消息,派了太监宫女来王爷府张罗,礼部的大小官员也前前后后来了。 一米二宽的木板,垫着上好的绫罗绸缎,身着华服的老奶娘闭着眼睛躺在木板上,饶是权势再多大,也就能睡一米二宽的板子。 他有些唏嘘。 眼前这个老太太,极善于钻营,游走在皇后派的朝臣中,以一介奶娘身份,获得诰命加身。 平素那些叫喳喳的御史都哑了似的,也没有一人反对。 虽然老奶娘极少来王府做客,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像一只风筝,线被拽在老奶娘手中。 老奶娘终于走了,他觉得浑身轻松,但也有一些难过,毕竟,老奶娘是湘儿的阿奶,湘儿与阿奶的情感非一般的浓厚。 湘儿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回过头,仰起脸儿,泪眼对着他,“王爷,她害死了我阿奶。” 他知道湘儿所说的她是谁。 他定定地看着阿奶,与正常死亡确有所不同,曹牢头死了,太子妃的心腹死了。 无一例外,这些人的死因都有正常合理的解释。 现在老奶娘死了。 他也有一点相信湘儿的判断,奶娘一定死于她之手。 只是,她怎么得手的? 凌湘湘咬死老奶娘吃了花生中毒身亡,京城的大巡捕带着四名捕齐齐到了五王爷府。 所有厨子已被集中关押在一处院子,偏僻的杂物院也听见挨打的惨叫声。 一时之间,五王爷府恍若人间地狱。 三主仆忐忑不安地坐在正堂,两侍卫过来带小三子进小院受审,厨子招认,小三子清晨去厨房两趟要猪肉。 凌潇潇让素梅看家,自己跟着去了审讯院子,院子正中摆了一排椅子,坐在正中的应是大巡捕。 深蓝色的织锦朝服,精致的云样纹,宽肩阔胸,目光如炬,端坐在椅中,身后站了四名蓝色织锦朝服的汉子,应是鼎鼎大名的京城四名捕。 京城巡捕房最有本事的人都来了,这个大巡捕不一般,不是好糊弄的角色。 她既心安又担心,小三子既然没动手,希望凭他们的本事,能找到真正行凶的人。 这谋杀实在意外。 厨子没有杀人的动机,梅红守住门口,还有俊后生把的最后一道关,但老奶娘死了。 五王爷坐在侧面,搂着哭哭啼啼的凌湘湘,正威严地看着自己。 凌湘湘正想下跪,突然醒悟,自己用不着跪大巡捕,好歹也是王妃一枚。 她的两膝一弯一伸,模样儿有些滑稽,她往旁边一站,侍卫将小三子推到空地上,一脚踹跪在地。 她怒不可遏,顺手操起旁边的棍子,冲上去朝着侍卫就打,侍卫不敢还手,抱头鼠窜。 “放肆!这里形同公堂,岂容你胡闹!”五王爷怒喝一声。 凌潇潇扬扬眉,扔掉手上的棍棒,“既然形同公堂,自是有法可依,有理可辩,侍卫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我打他也没错。” “把这个泼妇扔进祠堂面壁思过。”五王爷一出声,侍卫不敢动手,站在她的面前。 她忿忿不平地说,“你厨房到处都是人,还派了心腹婢女看着,我的小厮进去找一点猪肉,你们纠缠不放,我怎知你是不是借刀杀人?” 大巡捕发话了,经验尸官查验尸首,确认老奶娘的喉咙红肿,影响呼吸,导致窒息。 已经确认谋杀成立! 现一一盘查厨子,以及所有进厨房的人。 小三子进出厨房两次,且最有嫌疑,经五王妃凌湘湘逐一排查人员,首当其冲怀疑小三子在绿豆糕上动了手脚。 夜色已暗,巡捕开始就地问讯,羁押嫌疑犯。 凌潇潇跪在祠堂,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慕容老祖宗,我也跪你们这么久了,你们真的有灵,就关照关照小三子,好人有好报,你火眼金睛,一定谁知道谁好谁坏……” 隔壁院里的惨叫声传了过来,风拂过祠堂,烛火一明一暗,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摇晃。 空旷的祠堂越发碜人,一排排牌位,就像坐着一个个死人。 五王爷走进祠堂,净了手,恭敬地上了香,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祷告,“慕容祖宗在上,保佑王府安乐,若有冤魂,也请她早早离去,早去极乐地方。” 眼角的余光看见凌潇潇垂头不语,应是心中有鬼。 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 祷告完毕,在心中静穆了片刻,侧脸对她说,“手段再高明,也不会事事如意,走的夜路多,容易遇到鬼。” “遇鬼杀鬼,遇魔降魔。”她的眼睛射出一颗颗寒钉。 他有些心悸,她的侧脸曲线好看,但这个好看的女人真的好可怕,“我怕你没那个能耐。” “慕容家的祖先会保佑我,他们知道我是好人。”她看着一排排牌位,小声地嘀咕,“跪这么久了,总得有点好处。” “小三子最有疑点,他不是厨房的,去厨房干什么?” “要猪肉。” 五王爷咧开嘴,露出白牙笑了,“你还缺猪肉?” 她扭过头,平静地注视着他,“慕容霸。” 五王爷确没料到她直呼直名,而且目光坚毅,“你的晚膳就是和你的湘儿坐在一起,吃吃菜,喝喝汤,说说府中的琐事,然后上床睡觉。” 她居然停顿了,五王爷心想,哪一家不是如此的生活方式呢? “晚膳是我的家人最愉快的时光,累了一天,大家围坐在一起,品尝新菜,提出改良方案,说说铺中的新鲜事,两孩子还要争先恐后地背书,所以,每一个晚上都是我们的节日。” 她陈述着事实,感情自然流露。 五王爷难以置信地问,“你和下人一起吃饭?” “他们不是下人,是我的家人。” “他们是僭越!” “对你来说,他们是下人,对我来说,他们是家人。”她双手揖礼,“没有他们,我早就死了。” 第67章 小人升天(四) 五王爷一起身,她抱住他的腿,仰起脸儿哀求他,“五王爷,你知道我已经没有亲人,素梅和小三子从小陪伴我长大,求您给小三子一条生路。” 啊……风中传来小三子的惨叫。 他抬腿就要走,她紧紧抱住不肯放,泣不成声,“王爷,凌湘湘当我是死对头,死咬小三子,若你只是想让她泄愤,不如打死我,一了百了,用不着拿下人的命来充数。”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五王爷冷冷地说。 “老奶娘什么人,你十三岁就混迹朝堂,当然心知肚明,她就是死,也是死有余辜。” 五王爷凝视着她毫不畏惧的眼睛,“现在我就可以把你交给京城大巡捕,全王府数你有杀人动机。” 她带着泪儿笑了,“百姓如蝼蚁,你觉得老奶娘被谋害,你要为她伸张正义,那老奶娘害死的人呢?谁为他们伸张正义?” 他清冷的眸子看着她,一点点苦楚,一点点愤怒,“轮不到你来审她。” “我都快残疾了,”她伸出红肿的胳膊,“老奶娘请陈嬷嬷喝酒,送巨额银票讨好陈嬷嬷,不就是想让我残废吗?”她哽咽着点点头,“我也是自我膨胀,我算什么?就算手不能好,腿能不好,又能怎么样?老奶娘也是对的。” “谁作的孽谁担代。”他背过身,走到门口。 背后的她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喊,“那我作了什么孽?为什么你不要我,还要娶我?如果你不娶我,我还是凌家天真无邪的嫡女,小三子也还是我的小厮,快快活活地跟着我过日子。是你娶了我,不要我,把我主仆逼到绝路上。” 他的心一颤。 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 她果然有执念,她心中苦,可谁又知道自己心中的苦? 她还在伏地大哭,“你恨我父亲,连带恨我,把我们像猪一样丢在杂物院,猪还有泔水可以吃,我们连泔水都吃不饱,我们能撑到现在,不是你五王爷的大恩,是命不该绝……” 他踏出祠堂,走下台阶,她扑到祠堂门口凄厉地喊道,“慕容霸,我一家三口都死给你看,走在黄泉路上也要诅咒你,做鬼也不会原谅你。” 门口换成了府里的小厮,小厮识相地拦着她。 她看着五王爷的身影拐进了长廊,隔壁还在打着板子,惨叫声渐弱。 清晨,亲眼看见陈嬷嬷和领头宫女死在杖下,她料想小三子凶多吉少,有凌湘湘一旁做伪证,是与不是,小三子都难逃其咎。 刹那,叫声彻底停了。 她悲愤地捶胸顿足,“老天爷,你睁睁眼,帮帮我,让我回去吧。”’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无力地趴在地上,捶着冰冷的地板痛哭,“这个人吃人的鬼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呆了。” 凌家村的往事汆出脑海,小三子的父亲死了,母亲靠在凌家帮佣赚钱养小三子,母亲生病死了,亲戚得不到生活费,把小三子领到凌家府门口,丢了就走。 五岁的小三子瘦巴巴的,胳膊细如柴火,凌家主母心善,收留在凌潇潇身边干点杂活。 小时候的小三子瘦得出奇,整张脸的两只大眼睛特别显眼,整天跟在凌潇潇后面,有时喊小姐,有时喊姐,有一次,管家爷听见了,骂得很凶,“她是小姐,你再乱叫就撵你出去。” 小三子抽抽答答,再也不敢喊姐。 此时,凌潇潇才记起往事,抹一把眼泪,心疼没有家人的小三子,若自己早一些记起来,认他做弟弟,也在生前了了他的心愿。 一切都晚了。 她悔之不及。 祠堂的烛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最后,整间祠堂陷入了黑暗中。 睁着眼睛到了天亮,披头散发跑回杂物院,小三子趴在床上,凌晓月碰一下,他就痛得叫一下。 凌潇潇破涕为笑,冲上去拧一下他的耳朵,“狗东西,昨晚叫得那么欢,吓得我要死,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这个狗东西。” 小三子忍着痛,好像只剩下半口气,看着她的眼睛,自己的眼泪也涌出来,淌在枕头上,“小姐,你的眼睛像猪尿泡。” “狗东西,还敢奚落我,”她顺手拍一下他的脑袋。 他有气无力地说,“主母硬说我最有嫌疑,咬死就是我落毒,列举我的五大罪状,巡捕打得狠,我以为马上就要死了,五王爷叫停了。” 咦,他还是去了!这倒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五王爷说,他想晚上到我们院吃饭,叫我去厨房要一点新鲜猪肉,不准我告诉别人,尤其不能告诉主母,怕主母生气。” 素梅端来熬好的汤药,小三子皱着眉头嫌难喝,凌晓月摸着小三子的头发,“小三子,喝了就好了。” 小三子一口气喝下药汤。 她也摸摸小三子的脑袋,“谁都叫你小三子,你没有姓名吗?” 小三子偏着头,睁着一只眼睛,“小姐,你不记得了?我爹娘死得早,没有取名,就一个小名。” “好,那我就赐你一个名,姓凌,叫不悔。” 小三子愣愣地看着她,管家爷拍拍他的脑袋,笑咪咪地说,“傻瓜,小姐认你做凌家少爷了,你还不爬起来谢恩。” 小三子巴答一下嘴,看一眼凌晓月,犹豫了一下,“我……我觉得叫小三子挺好的,我也习惯了。” 凌潇潇完全忘记了小三子与凌晓月之间的友情,撅撅嘴,“狗东西还不稀罕哩。” “稀罕,稀罕,”小三子鸡啄米似地点头。 昨晚凌潇潇一夜未睡,小三子也一夜未合眼,他前前后后地回忆整个过程,唯一不解的就是,在厨房门口和老奶娘的小情夫撞了一下。 按理说,假如糖包被小情夫撞掉了,当自己准备下手,摸摸没有糖包,绕着原路走一圈,地上都没有糖包。 他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小情夫会偷儿的本事? 撞一下,就把自己的糖包摸走了? 但是,小情夫为何要毒杀老奶娘? 还有,小情夫怎么知道自己藏有糖包?他怎么想也没有想明白。 第68章 丧礼艳事(一) 思前想后,凌潇潇越想越害怕。 自己处心积虑除掉老奶娘,还有一个人也想置老奶娘于死地。 但是,老奶娘天生多疑,即使来王爷府,也带着自己的一众随从,保护措施更是严密。 寥寥无几的人可以靠近老奶娘,除了心腹就是亲信,可怕的是,老奶娘就是死了,死于花生过敏。 她陡然一身冷汗,硬是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小三子的糖包若真的落入小情夫手中,迟早都是一个难以跨越的坎。 门外锣鼓喧天,老奶娘的尸首运回皇恩浩荡的宅子。 真是晦气。 凌湘湘要给老奶娘颜面,硬是把五王爷府折腾得鸡犬不宁,好像五王爷府死了人似的。 凌潇潇心想,若是自己跳湖死了,估计就是麻布一裹,找个偏僻的地方挖个坑,扔进坑里,填上土,也就完事。 老奶娘的阵势宏大,凌湘湘早早去守灵,五王爷还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同人不同命,嫉妒不得,死后的排场,她不稀罕,活得精彩活得有趣才不枉人生。 灵车挡住了凌潇潇的马车,只能坐在马车上干等。 哭成泪人儿的凌湘湘无力的靠在五王爷的肩上,五王爷肃穆凛然,搂着凌湘湘的肩。 大巡捕萧天峰带着四名捕骑着高头大马,伫立在凌潇潇的马车旁边,抬起手腕指挥属下羁押老奶娘的小情夫。 她以为萧天峰仅是一个粗野匹夫,岂知,露出的手腕内袖洁白胜雪,一串殷红的小玛瑙手串,颗颗似黄豆般大小,闪着湿润的光。 玛瑙手串。 她再次细细端详萧天峰,若不细观,肯定看不出他的浓眉经过了精心的修剪,整张脸干净,定是细心地磨皮清洗,胡须刮得干干净净。 最令人注目的是,他的靴子边一尘不染,这可是一千七百年前的大燕国,除了青石板路,就是泥地,谁的靴子都不可能如此干净。 萧天峰也扭头看着她,她冲萧天峰微微一笑,想起自己昨日冲进院子,如泼妇般又打又骂,不由得脸红耳赤。 巡捕将俊后生扣下,五王爷让侍卫叫萧天峰过去,凌湘湘哭得声音都嘶哑了,“萧大人,此人是我阿奶的心腹小厮,最知我奶娘的心意,我还需要他回去张罗丧礼。” 萧天峰一揖手,“王妃殿下,此人伴随诰命夫人身边,详知当时的具体情形,在下需要重新寻找证据。” “丧礼过后,也不迟。”凌湘湘抬起头,看着五王爷,五王爷对萧天峰说,“七日后萧大人再审也不迟,王妃不想丧礼有差池,也是一片孝心。” 萧天峰犹豫了一下,五王爷的森严地看了他一眼,他只能揖揖手,“在下领命。” 凌潇潇莫名地紧张,若小情夫真的是借小三子的糖包行凶,势必会供认出小三子,即便小三子巧舌如簧,也难逃大刑侍候。 她的心中一紧。 神思恍惚之间,萧天峰已到她马车旁,朝她一揖手,“敢问王妃此时所思所想?” 她探出半颗脑袋,这人确实不好糊弄,自己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他周旋,她指指他手腕露出的一点点红玛瑙,“看到萧大人手上的宝物,我想起故人。” 萧天峰用内袖遮掩了手串,颇有些诧异,“王妃的故人也有红玛瑙手串。” 她抿嘴一笑,“锦红的南红玛瑙,色泽均匀,细腻温润,价值连城。” “看来王妃的故人也是识货行家。”他的左脸微微地抖了一下。 她探究着他的微表情,思忖着他此时的内心,“他不是行家,他的女朋友是天下第一的行家。” “证明他找女朋友的眼光比找玛瑙的眼光还要好。” “你知道女朋友的意思?” “女性朋友。”他并不诧异,思想非常开通,对她说的新词也不觉得新鲜。 她更来了兴趣,不过此时的大燕国刚刚脱离游牧生活方式,还未完全推行汉人的儒家学说,男女授受不亲的这一套在此地不成立。 自己一个现代人,完全不及他们开放的观念。 \\u003d\\u003d\\u003d 灵堂挽着雪白的挽联,雪白的纸花扎满了梁柱,年轻的青年后生面目清秀,肤色比寻常男子更白皙,跪在火盆里烧冥币。 这个人跟着奶娘住在王爷府,奶娘也不避讳对他的喜爱,一双枯槁的手总是放在他的腰间或腿上,五王爷一眼就认出来了。 袅袅婷婷的朱姨娘来了,一身孝服,露出白皙的脖子,青丝垂覆,随着她的行动,露出脖子上的两个红红的唇印,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涂了薄薄的唇脂。 他心中有些不悦,老奶娘是她的亲生母亲,脖子有唇印也就罢了,兴许是之前留下的,大丧期间还涂脂抹粉,总让他觉得她随时随地都在卖弄风情。 相比之下,湘儿悲痛欲绝,睡梦中也喊着,“阿奶,保护我,我害怕。” 他越发觉得湘儿不易,有这样不知分寸的母亲,生活在凌家,靠着姿容取宠,想必也是不受人待见的。 难怪,朱姨娘有老奶娘加持,有皇后撑腰,凌相爷还是将凌家村的主母和儿女接进京。 谁知道,凌相爷心中到底有谁,这朱姨娘初初还是能蛊惑人心,日子久了,五王爷都觉得厌烦,更何况与她朝夕相处的凌相爷。 想到这,他想搂一楼湘儿,安慰安慰她,但大丧期间,且是住在外人的院子,过分亲昵不合礼仪规矩。 燕人生性粗犷,行为开放,但五王爷颇为自律,以自己尴尬的身份,还是少惹一些风言风语为妙。 锣鼓喧天,人来人往,皇后派的朝臣均派人前来吊唁,整整六天六夜,白天没完没了,晚上也吵吵闹闹,硬撑着的湘儿熬不住,终于倒在床上像婴儿般睡着了。 五王爷仍旧没有睡意,就着淡淡的烛光看着瘦了一圈的湘儿,这么一个温柔贤淑善良体贴又爱着自己的女人,值得自己用一生守护她。 凌潇潇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仍历历在目,泪眼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自己终究负了她。 若在凌湘湘与凌潇潇当中只能选一人,他无须思索。 第69章 丧礼艳事(二) 他觉得空气沉闷,呼吸不畅,轻轻走出厢房掩上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呆。 正堂灯火通明,念经诵佛不停,还有涂着花脸的大神跳神。避开正堂,绕过回廊,走进后花园,假山比王爷府还气派,他坐在狭小的假山洞里,双手撑在膝盖上,仰头看着一轮弯月。 凌潇潇曾说,她躺在屋顶看着月亮,看星星,看着看着就哭了。 真是一个顽劣的女子,屋顶瓦片清滑,哪是她一个女子应该去的地方。 但是,她为什么要哭? 在死牢不死,被陈嬷嬷毒打不求饶,浑身是伤,坐在皇上书房看什么鬼航海志,看地图,从冷凝至欢欣。 他看到了她表情的每一秒变化,一点点欢喜,一点点兴奋,一点点不安,一点点踌躇满志。 刹那,他觉得她才像高高在上的女皇,掌控着天下万物的兴盛亡衰。 这样的一个女人,月亮和星星怎么能让她哭呢? 她还不知,父皇召太子商议海滩一事,太子当即称父皇受了蛊惑,她只不过妖言惑众。 这恐怕才让她会哭,一旦太子夺取了父皇的信任,别说海滩,她的性命都岌岌可危。 他有些后悔,若她在陈嬷嬷的淫威之下,只是受尽皮肉之苦,但太子与她针锋相对,她不会有好下场。 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侧耳一听,应有两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正想走出去,一个女声问,“房契地契拿到手没有?” 听声音应是朱姨娘,她的声线很特别,故意压着嗓子。 另一人说了话,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老太太走得太急,我还没得手。” 这声音应是在火盆面前烧纸的俊后生。与老奶娘寸步不离的心腹。 “蠢到家,早就告诉你,夜长梦多,现在怎么办?凌湘湘和凌不菲都要来插一脚。”朱姨娘怒不可遏。 俊后生呐呐地说,“他们是你的子女……” “你真是愚蠢,凌不菲还好说,凌湘湘肯定找皇后替她作主,至少要分走一大半的财产。”朱姨奶气呼呼地说,“一个都靠不住,窝里反,也不想想我多辛苦才替他们谋到今天的前程。” “凌湘湘贵为王府王妃,手上拿了凌家的嫁妆,她应该不稀罕和你争这点财产。” “说你见识短浅,你还真是短得眼睛都看不见,她从小就铢积寸累,只有钱才让她满足快乐,天下都给她,她还嫌不够。” 五王爷听见朱姨娘诽谤凌湘湘,心中十分不悦,正想出去喝斥她,小男人又说话了,“你捏到她的短,直接找她要一点,不怕她不点头。” “放屁,我拿她的短去要胁她,母女的脸就撕破了,以后也就不来往了。”朱姨娘破口大骂。 短? 站起身的五王爷想了一下,慢慢坐下,且听听朱姨娘怎么说。 “要不,我去找她,委婉地告诉她,你也不用和她撕破脸皮,追究起来,她以为老太太告诉我的,和你没相干。”小男人说得温柔体贴。 朱姨娘约摸有一些动心,还是断然拒绝,“不行,瞒不过去,那件事只有我知道。” 五王爷的心咯登了一下,若朱姨娘不是故弄玄虚,此事非同小可。 “先别生气了,我都憋死了,”小男人的调子开始暧昧,接着就是两张嘴唇嗫来嗫去的声音,不知俊后生嗫到哪儿,朱姨娘妖娆地叫着。 两人开始相互为对方宽衣解带,就着朱姨娘的披风躺在了地上…… 五王爷真是两头为难,此时,走出去,朱姨娘就彻底丢了颜面,他只能两手捂紧耳朵。 尽管如此,还是偶尔听见一声半声。 他的脑子浑浊了。 朱姨娘的声音和凌湘湘的声音如出一辙。 尽管是有血缘关系的母女,也不可能如此相像,简直就像,就像师出同门。 他的脑子轰地一声炸了。 两个苟合的男女好不容易穿好衣裳,还抱在一起莺啼燕语,俊后生长情,朱姨娘风骚,正好凑一对儿。 直到两人走远,他坐得屁股生疼,走出回廊,路过正堂,朱姨娘已妆容整齐跪在蒲团上,嘤嘤低泣,“我的亲娘,你走了,我怎么办?” 若不是方才亲耳所听,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朱姨娘就是方才偷情的女人。 俊后生埋着头,眼神呆滞,朝火盆里一张一张扔着冥币。 五王爷净了手,点燃香火,插进香炉,朱姨娘只手半掩脸庞,露半边可怜楚楚地脸蛋,“五王爷,我和湘儿以后就全仰仗五王爷了。” 这调子软糯如十六岁的少女,清纯可人。 与方才颠龙倒凤时的声音截然不同。 他淡然地说,“你有儿子凌不菲。” 朱姨娘愣了一下,摸不准五王爷是安慰还是推脱。 湘儿在背后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王爷,我害怕。” 他回过头,湘儿还是一脸的倦容,他陪着她回到厢房,掌了灯,湘儿依偎在他的怀里,幽幽地说,“我梦见,有人想害我,蒙着脸,提着刀,到处追杀我。” “不会,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他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说,她是不是妖女?京城大巡捕都拿她没有办法,我们怎么办?她心中恨死了我俩夫妻,会不会等她把所有的仇人都杀了,然后才杀我俩?” 湘儿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咪,那般的惊恐,那般的不安,若是从前,他的心都会碎了。 “不会,人在做,天在看,”他淡淡地回应,“兔子逼急了就会咬人,不要去逼兔子,兔子活得逍遥自在,也就不会咬人。” “她杀了我阿奶。”湘儿开始啜泣,两只手腕握住他的胳膊,他能感受到她在发抖,手都抖得极其厉害。 “萧天峰都找不到证据,肯定不是她,她没那本事。”他违心地安慰湘儿。 这个湘儿,他就是讨厌不起来,即使她错得很离谱。 他伸手摸着她腰间挂的明玉,这块玉,能遮掩她的一切瑕疵,就凭这块玉,她就吃定自己了。 凌湘湘已经无所依靠,连她母亲也打她财产的主意,还被她母亲诽谤,他决定,以后全心全意对她,与凌潇潇保持距离,不再受她的蛊惑。 雄鸡报鸣。 第70章 渴慕(一) 出殡。 白幡堪比军旗,抬眼望去,不见头不见尾,状如大军开拔出征。 这阵仗太奢侈了,得多少百姓的税钱。 初议丧礼环节,凌湘湘坚决不赞同大张旗鼓办丧礼,儿孙们孝顺,世人皆知,没必要在丧礼上贴脸面。 皇后的太监心腹宣了懿旨,一切费用由皇后承担,说是说皇后,其实用的还是国库的钱。 五王爷想起自己外出征战,需要军费,兵部始终再三推脱,总说国库空虚,不得不拖欠将士兵饷,无奈,打胜仗的时候,他总是不出营帐,任由将士抢掠一光。 凌湘湘天生就是管家的好材料,掌管两年的王爷府,处处安顿得井井有条,老奶娘的丧葬仍有赖于她。 他以为湘儿会以按自己的意思简单发丧,没想到,隆重胜过当朝太后,太子也驾马亲临。 有了太子,还有文武百官,老奶娘的面子真的大过了天。 文武百官围着太子团团转,五王爷甚至觉得自己颇为多余。 湘儿和女眷一起,五王爷独自坐在轿中,清冷地观察着轿外的动静。 到了墓地,仆人已挖好大坑,湘儿扑在大棺椁上哭得呼天喊地,旁人都禁不住落了泪。 反而,不见朱姨娘的身影。 女眷扶起伤心欲绝的湘儿,十六人抬起大棺椁慢慢放进大坑,满天都是飞舞的纸钱。 凌不菲呆滞地跪在墓前,太子亲临墓前,一众亲眷伏地谢恩。 朱姨娘不知在哪耽搁了,此时,匆匆挤进女眷中,哭得撕心裂肺,两只手不停地捶着胸脯,若不是有人拉着,就跟着跳进坑了。 五王爷实在看不下去,将头扭向一边。 戏演过头了,通常都比较难看。 戏子用力过猛,就会让观众知道自己在看戏,不温不和地娓娓道来,观众反而易入戏。 老奶娘一入土,太子先行离开,文武百官也纷纷辞行,偌大的府邸即刻清静下来。 刚回到宅子,萧天峰带着四名捕已等在门口,双手一揖,“王爷,我等如期前来领人。” “请便。” 奶娘的管家派人前前后后找人,惊惶失措地跑来报告,行李物件都在,人不见了。 萧天峰情知不妙,问老管家,“这几天,他有没有反常的地方?” 老管家想一想,摇一下头,“没有,他在府中很自由,没有人能管他,这几天他都在烧纸钱。” “去问问其他的下人,有没有人看见他,或者有没有看见他和其他人搭腔。” 五王爷一震。 萧天峰面色凝重,稍候片刻,老管家带着一个小厮急急进来。 守丧的第三天晚上,小厮路过后堂,俊后生和一个男人在说话,声音很低,听不清,当时,小厮正忙,也没在意。 现在想起来,说话的男人脸很生,戴着斗笠,低着头,再加上光线也暗,也就没看清脸。 他有同谋。 萧天峰要了俊后生的家人住址,带着人匆匆离去。 走到厢房门口,凌湘湘压低声音骂着,“你就一脑袋的屎,叫你好好看着,你看不住,还来怨我。” 凌不菲气急败坏地说,“来的晚上,我检查了房契地契,本来想让仆人带回家,怕你说我贪了,索性等你一起清点。” “猪脑子,阿奶手上的东西,我梦中都能盘算清楚,”凌湘湘气得不行,“赶紧去打听,说不定已经出手了,出了手,就不好办了。” 凌不菲灰头灰脸地出来,看见五王爷,愕然地叫了一声王爷妹夫。 凌湘湘奔到门口,一把将五王爷拉进厢房,关起门来,惶惶不安地说,“糟糕,阿奶这个人心太慈,平时也不避忌婢女小厮,她留下的念想都被偷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事情太多,太复杂,太子来的时候趾高气扬,尤其瞥自己那一眼,说不尽的春风得意,他料想,太子已经说服了父皇,海滩一事真的要泡汤了。 太子不信,父皇不信,朝中大臣不信,五王爷也同样心存疑惑。 \\u003d\\u003d\\u003d 老奶娘死了,听说皇后遭到皇上训斥心情抑郁,没再派嬷嬷和宫女来教规矩。 凌潇潇正准备出门,王爷的马车到了府门口,五王爷下了马车,伸手抱起凌湘湘,大踏步走入府内。 好一对郎情妾意。 透过回廊,凌潇潇沮丧地看着吊在王爷脖子上的凌湘湘。 高冷清高的五王爷对凌湘湘格外的恩宠,不问来由地偏袒,顿时,她升起一股难言的惆怅,这样的男人,自己也想有。 她突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情,自己竟然渴慕眼前这个臭男人。 小舟上的不经意的嘴唇相碰,现在回忆起来,内心泛起了一圈圈涟渏。 五王爷到了跟前,眸子比以往更清冷,凌潇潇款款地揖了礼,垂头侧立一旁。 王爷本不想多生事端,湘儿挣扎着扭头看她,丧礼期间,不能施粉黛,整张脸面无人色,更让他心生怜惜。 眼前的凌潇潇微微垂着头,看起来温驯可人,一缕头发垂覆脸颊,映衬着娇好的面容。 他心一颤,两手也跟着一颤,镇定一下心神,决意不要被她夺了心志。 “节哀顺变,”她违心地宽慰凌湘湘。 谁都知道,老奶娘死了,她无比欢欣,但面子上的事,还是要敷衍,不能被诟病。 凌湘湘看着她,哽咽着说,“不用装,我知道是你。” 凌潇潇也哽咽着说,“我是嫡女,你是庶女,你霸占我的名份,霸占我的嫁妆,还霸占我的夫君,若颠倒是非冤枉好人,连苍天都会不服。” 一句夫君,再次让五王爷心里头一颤。 他不敢再看她,如雪的肌肤,尤其那对时而清澈明朗,时而桀骜不驯的眼眸,凭空就让他失了分寸,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心已是惊涛骇浪。 “你一个生意人,靠的就是一张嘴。”湘儿幽怨地说,眼睛却看着他。 “靠嘴比靠咪咪强。” 五王爷与凌湘湘均一愣,凌潇潇慢腾腾补了一句,“燕国风化开通,但凌家是大儒之家,靠嘴强过靠身体。” 她好想回她一嘴,就你那个母亲能进凌府当侍妾,也是父亲给足了皇后的颜面,否则父亲怎肯要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当相爷夫人。 她还是忍了。 打嘴巴仗赢了,通常在另一个方面会输得更惨。 五王爷清冷的眸子看着她,满眼的厌恶,“滚!” 她吓得往后足足退了三步,委屈地看着他,凌湘湘得意地依偎在他怀里,他目不斜视地抱着凌湘湘走向主院。 丧礼上发生什么事了?五王爷一下子彻底翻脸,自己倒像是他的杀父仇人。 凌潇潇郁郁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算了,他是凌湘湘的男人,当然事事偏袒她。 第71章 渴慕(二) 湖中小舟依旧。 她躺在小舟中央,无人划桨,小舟仍停泊在原处。 月亮皎洁明亮,她突然一拳重重地砸在船舷,哽咽着说,“慕容霸,你这个狗东西,你明明是我的男人,你为什么不要我?” 她在小舟中央蜷缩成一团,两只胳膊遮住眼睛,低声地啜泣。 哭了一小会,爬到舟尾找到木浆,慢慢往前划,小舟被她划得东歪西倒,她反倒被自己的笨手笨脚惹得咯咯咯笑了。 如果喜欢湖,就要找一个心甘情愿帮自己划浆的男人,也就不用眼馋别的女人的男人。 她努力将小舟靠岸,提着绳子去系木桩,一条黑黑的影子杵在岸边,吓了她一大跳。 定睛一看,狗东西慕容霸! 这么好心情,深更半夜一个人来游船。 她默默地把绳索递给他,刚好不用负责缚船,下了船走上花道。 王爷站在小舟上居然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湖中央?” 她回头看一眼他,想起白天他的一声滚,霸道又冷漠,心肠一硬,“不了,不早了,你自己去吧。” “湖中央的月亮很好看,你肯定会喜欢。”她刚走出几步,他低沉的嗓音很是迷人。 她抬头看一眼月亮,心想,湖畔和湖中央的月亮能有什么不同?但既然他说了,真的有可能不一样。 但是,他邀请自己游船,会不会趁机淹死自己? 转念一想,他真的想自己死,用不着煞费苦心,随便找个由头就把自己打死了。 她返身上小舟,小舟有些摇晃,他伸出手,她没有扶他的手,两手抱住船舷爬上船。 他划着桨慢慢驶向湖中央,她躺在小舟上,双手叠放在腹部,看着清冷的月亮。 “你爱过吗?我指的是你自己。” 她明白。 其实,她已有很久不再想苦读博士的自己,单调无聊透顶的生活,追求莫一凡就是自己最大的快感。 萧天峰的锦红玛瑙手串将她带回三年前,父亲在拍卖会上买下价值连城的锦红手串,在手腕上还没有戴热乎,就被自己摘下来送给了莫一凡。 她还记得莫一凡当时的表情,惊喜,惊讶,或许,就是他热衷的锦红玛瑙手串,改变了两人的关系,他逐渐接受了她。 “曾经,为了浪漫,逼着自己看了最红的爱情小说,结果,一到自己身上就庸俗不堪。” 她娓娓述说,好像说的不是自己,“想让自己优秀,他提的每一本书,我都会看,会做笔记,甚至想让自己会说话,去看小说中的女主说的情话,面对他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咯咯咯地笑了。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爱情就是双人舞,要两个人都想好好跳,还要有默契,否则就是单调的独人舞。自己无比的沉迷,而他却是一名早已厌烦的观众。”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摸摸自己尖削的下巴,“如果我拥有的是这肉体,他会巴巴地来追求我,讨好我,哄我开心,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怕我生气。而我却天真地以为,我的才情已经成功地俘虏了他。” “你很丑?” “很胖,很胖,心理素质不好,有压力就吃,吃了就胖,总也没瘦下去,”她静静地看着他的眸子,他一点也不惊讶,正期待她继续说下去,“多胖?” “像你府里最胖的厨娘,一走路,屁股和胸脯都在抖动。”她又开始笑了,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但她喜欢自黑。 “确实胖得挺可怕。”厨娘的身子从肩到屁股一般齐,中气十足,“你是有名的儒士清流?” “比你知道的儒士清流还要厉害,你所谓的儒士清流只是方圆几百里,我的声名传到一万里之外。”她抿着嘴笑,“我曾经站在联合国的台上演讲。” 他眨眨眼。 “联合国就是前秦、西凉、蒙古,你知道的所有的政权共同商讨政治的地方。” “使臣开会,你是女使臣?” “像那么一回事。”她决定不与他深入地谈这问题,毕竟,他很难理解一千七百年后的真实情况,凭他的臆想,也是有质的区别。 “你有没有害怕的事情?” “怕,”她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郁郁地说,“我害怕,我正在遗忘最真实的自己,正慢慢被另一个人代替。” 他停下木浆,就那样看着她。 她知道,他已经懂得自己的意思,自己虽然占了相爷贵女的肉身,但相爷贵女一直都没有放弃占据自己的灵魂,正在一步一步地将她的记忆和往事塞进这颗脑袋之中。 他放下木浆,慢慢贴着她躺下,看着天上的月亮,“你是一个相当狡猾的巫婆,有蛊惑人心的本事,你吹的牛,我挺爱听。” 他炙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裳,传递到她的身上,她看着他的侧脸,宽宽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睛,厚厚的嘴唇。 好一个性感的男人。 她莫名地喜欢他的鼻梁,他的嘴唇,她伸出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一下,慢慢缩回来。 她侧过身,用背靠紧他,他也侧过身,用胸膛贴紧她的背,微风吹起她的头发,他细心地替她捋到脑后。 他的手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她双手握住他的手,“慕容霸,你是一个很迷人的男人。” 有一点雨点飘到她的脸上。 天边亮起一道闪电,噼里啪啦一阵响雷。 他赶紧坐起来,取桨往回划,雨点哗啦啦砸下来,他脱下披风,搭在她的头上。 雨越来越大,她全身湿透了,却像喝了一杯蜜糖。 终于到了湖畔,她顶着披风跑回小院,站在院门口,他已经淋成了落汤鸡,衣裳贴在身上,露出雄壮的胸肌,头发贴在脸上,雨水聚集在下巴。 她把湿淋淋的披风递给他,“快些回去泡个热水浴,再喝杯姜茶汤,小心着凉。” 他点点头。 她看他还没有走的意思,两手扶着门,羞涩地看着他,他摸一把脸,“我从小就一个人用膳,你说的和家人一起用餐,我也想体会体会。” “没关系,明晚,”噢,此刻恐怕已是凌晨,“不,今晚,你若有空,来小院吃饭。” 第72章 追凶(一) 她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满脑子都是菜式,涂涂改改,最终确定四素四荤凉菜,四中四西热菜。 重新审校,不对,自己真的糊涂了,十六菜式都是精品,精品堆在一起,反而不能突显其美艳和特质。 在每一种类中仅保留一客,其余十二客采用连珠楼的寻常菜式,但与王爷府相比,也极其不寻常。 虽然担心小娃子失了礼数,但前些日子自己说得如此热闹,只能吩咐管家爷提前给两娃灌输待客礼数,幸亏,平时两人在连珠楼帮忙,也算见了不少世面。 打扫了餐室,去花园里采摘了鲜花插在瓶子里,餐桌背后四方放了立柱蜡烛台,柔柔的烛光照耀着精美的菜式。 五王爷踏进餐室,一张长方形的餐桌,都已坐在两侧,噤若寒蝉,主位虚空,应是留给自己。 坐在主位左侧的凌潇潇的秀发梳得行云流水,一缕青丝自然地垂覆,浓发中插了几颗珍珠,映着柔和的烛光。 烛光使得她的肌肤嫩若婴孩,微笑着站起来迎接自己,他坐在主位,右侧的小三子、素梅垂着头,相当拘谨,小男娃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正偷偷地看自己,与自己的目光一对视,马上低下头。 凌潇潇抬起白晳的手腕替自己舀了一碗清汤,不知什么食材煲的汤,鲜美无比,但汤中无一点杂质。 “我家吃饭很随意,五爷也请自便,”凌潇潇提起筷子,其余人皆不动。 五王爷温和淡然地说,“吃吧,不要因为我,扰了你们的兴致。” “是,王爷。”小娃子规规矩矩诺了一声。 凌潇潇忍俊不禁,小娃子抬眼看看王爷,再看看凌潇潇,小声地问,“干娘,我说错了吗?” “没有,”她左手压着右手的衣袖,给小娃子夹了一块近身的葱香酥排,“我儿最聪明伶俐,哪会说错了。” 小娃子高兴地咬着酥排,咬得喳喳响,管家爷低声训斥小娃子,凌潇潇忙不迭帮腔,“酥排就是咬脆,一咬就响,怪不得他的。” 吓得捂紧嘴的小娃子露出了笑脸,冲管家爷挤挤眼睛,“我干娘是最好看最能干最善良的女人。” 五王爷也被他逗乐了,提起筷子咬了一口酥排,外酥里嫩,咬的时候,品尝到干香,咀嚼过后,又是清香,一块酥排吃出四层味道,果然名不虚传。 “好吃吗?”凌潇潇偏着脑袋问,眸子灵气又深邃,令他产生遐思。 在今天以前,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婢女小厮是低到尘埃的下人,见他如老鼠见猫,他也从不在意他们的感受,但今晚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他点点头。 小娃子高兴地欢呼,“噢,好了,王爷喜欢吃,干娘就会经常做给我们吃喽。” 管家爷瞪一眼小娃子,小娃子马上规规矩矩闭紧嘴,和对面的凌晓月挤眉弄眼。 他们确实像一家人,噢,不,他们确实是一家人。 凌潇潇位高权重,一家之主,老管家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相当于家中的老佛爷,小三子和素梅是家中支柱,支撑着家中事务,两个小娃则是正在茁壮成长的小辈。 渐渐,威严庄重的五王爷也舒展了笑脸,管家爷谨慎地关注着席间的动静,尤其盯紧了小娃子。 正在这时,侍卫来报,湘儿在院中披头散发,自言自语,婢女小厮都拦不住,嘴里就喊着一句话,“她害死我阿奶,她害死我阿奶。” 五王爷抛下瞠目结舌的众人,风一样地冲出小院。 半晌,凌潇潇才醒过神,这癔病真能掐准点,不早不晚,五王爷来自己院中吃饭,她就犯了病。 她强扮笑颜,招呼一家人吃饭,除了小娃子,众人皆各怀心事,早早收场。 \\u003d\\u003d\\u003d 她正在梳妆,小三子面色苍白跑进厢房,锁上门闩,急急地说,大巡捕萧天峰到了王府,正询问杂物院的方向。 她心知不妙,昨晚的癔病肯定有诈,凌湘湘的八百个心眼子,每一个心眼子都装了一条毒计。 五王爷一遇上凌湘湘,脑子就少了好多弦,心甘情愿地受她的摆布,眼下摸不准萧天峰手里有什么证据,她不能让小三子冒险,因为稍有不慎,小三子就永远走不出监牢。 分头行动,素梅马上放小三子从窗口逃出去,找地方藏起来,伺机见面再从长计议。 她走到院子门口,风尘赴赴的萧天峰已到了门口。 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织锦反射着阳光,眉宇间带着英气,眸子沉稳有力。 四目对视。 萧天峰咄咄逼人的眸子让她有点心悸,毕竟,做贼心虚,她拿不稳他手上的证据,或者装糖粉的纸,或者还有糖粉的纸包。 “大巡捕早安。”她仰起下巴,倨傲地看着萧天峰。 巡捕最善于捕捉表情,从而发挥联想,揣摩其中的逻辑,自己不能被他觑中心思。 萧天峰向她揖了一礼,“五王妃,我来找小三子问话。” “他出城了。” 萧天峰抬起头,好像胸有成竹,两道如剑的浓眉微微皱了一下,“事情没有完结,怎么出城了?” “谁知道你们还没有完结,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没了,谁都以为再正常不过,你们觉得不正常也没有全城贴通告。”她睁着大眼睛,抬着脸看着他,未来得及梳妆,左眼的青紫印子还有一点淡淡的影子。 “我告诉小三子,事情没完,要随时等候审讯。” “你说了今天早上?”她偏着脑袋,好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没有。” 她耸耸肩,摊摊手,很无奈地说,“小三子就一个干杂活的小厮,他得给我跑腿才有饭吃,我总不可能养一个闲人,就为等你这位不知道何时上门的大巡捕,你有官饷,他没有,我的银子也不是天下掉下来的。” “案子不可能因为牙尖嘴利就结案,小三子必须出来配合我的调查。”萧天峰的眼睛看向侧面,语气一点也不友善。 “医师都说不出所以然,你们偏偏要往谋杀方向取证,你今天说有证据,来问一下,明天说有新证据,再来问一下,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凌潇潇牙尖嘴利。 还是先下手为强,堵住萧天峰的嘴。 第73章 追凶(二) 萧天峰的方脸很正气,眼神也清澈,不似她见过的可足浑大人与杜尚书,此时,他一板一眼地说,“现有有新取证,我要向小三子求证。” 果然有新证据。 小三子头脑灵光,手脚未必麻利,此时,就算已下墙,估计也未逃出视线之外,她两手抱着胸,靠在院门,“行,有搜查令吗?” 萧天峰愣了一下。 她抬起手轻柔地将头发捋到脑后,昨晚的秀发行云流水,很称五王爷的心,今天仍旧梳着昨日的发式,“这好歹也是五王爷府,你区区一个巡捕,想来就来?” 萧天峰两手朝天一揖,“在下有圣上口谕,必须追查到底。” 这,她相信,老东西是皇后的奶娘,皇后掌握了半壁朝堂,搜查自己的院子算什么,若有半点风吹草动,都可以砍下自己的项上人头。 那她更不能轻易让步,拖够足够的时间才是硬道理。 她也眼望着别处,淡然地说,“你认识皇上,我也认识皇上,皇上前几天还特地招我入宫,询问罗马人的情况。” “在下听说了。”萧天峰不卑不亢地说,“我们有了新证人,亲眼看见小三子的手在绿豆糕上扬了一下,有新证据就必须重新调查。” “谁?” “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萧天峰足足一米八五,比凌潇潇高了整整一个头,衣着单薄,胸膛的肌肉若隐若现,浑身散发着雄性荷尔蒙。 她有点心神出窍,平心而论,这个重武的大燕国,男人普遍较高,差不多都是肌肉男,不似自己年代的弱鸡男,好像描着口红的娘娘腔,实在养眼多了。 素梅从房间走出来,她定了一下心,“那你去找小三子问话,我还有生意。” 她连早饭也不吃,就往外走。 萧天峰伸手拦住她,她嘴一歪,竖眼看着他,“怎了?光天化日之下到五王爷府调戏王妃?别以为五王爷不喜欢我,我好歹也是他的王妃,你敢碰了我,看他要不要剁掉你的爪爪。” 萧天峰往后连退三步,双手一揖,“在下并没有调戏王妃的意思。” “好狗不挡道,你抓你的凶手,我做我的生意。”她抬腿就走。 “站在门口的梅红亲眼看见小三子动了手脚。”萧天峰一边追一边说,“若是小三子没有问题,自然敢与我对证,否则……”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弯了腰,半晌,抹掉笑出来的眼泪,双手叉腰,“你还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听梅红举报前,你是不是要调查梅红和小三子的恩怨情仇?” 萧天峰倒是没有料到。 她最能胡说八道,张嘴就是一套,“众人皆知,她梅红曾是我的贴身婢女,后来我被贬到这鬼杂物院生活,和王府的猪一起生活,梅红靠向庶女主母,小三子骂她背主逆贼,两人结下死仇。” 萧天峰应有所耳闻。 她一看有戏,一套接一套,“这事,全王府都知道,不过,不一定告诉你,就比如,庶女霸占嫡女的嫁妆,你去问问王府的任何一个人,保管他们都说嫡女没嫁妆,嫁妆是庶女的。” 这是最有利的利器,面对这种正义的人,说出来不一定有用,但肯定没坏处。 他跟着她走到王府门口,门口的仆役问他,“大人没找到小三子吗?他还没出去。” 凌潇潇转头就骂向仆役,“你长的狗眼看不清人?昨晚子时小三子出的门,有一处宅子要紧急出售套现银,他马上去谈价钱,连人都看不清,去掏粪坑好了。” 仆役垂下头不敢吱声,听说,昨晚五王爷在她院里吃晚饭,还是悠着点的好。 萧天峰义正言辞地说,“我有王命在身,即便王府也是可以搜得。” 她点点头,诡异地一笑,“好,你去搜,尽管搜。”说完,往侧面一让,提着裙裾踏上马车。 车夫带着她直奔胭脂馆,萧天峰不进王府搜捕,反而骑马跟在马车之后。 狡猾的狗东西! 小三子已经逃远,但必定要与自己商议何去何从,而不管自己说的是真是假,萧天峰只要守住自己,迟早逮住小三子。 在馆内走一圈,已是人满为患。 整个胭脂馆比菜市场还热闹,丫头们尖着嗓声呼唤同伴帮忙取货,女掌柜抱着胭脂柜子跑得头发散乱。 这一处,那一处。 肥胖的大妈坦胸露乳,一手拿着小铜镜,一手往脸上抹着试用的胭脂唇脂。 耗费她心血,精心设计的贵宾房从开业至今仍然闲置,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味。 她推开窗透气,萧天峰站在壁画前,凝视着磅礴大气的万里河山。 她抛下萧天峰,去湖畔的小隔间区域巡视。 间隔里堆满了女客,茶杯和碟子堆在一起,蛋糕被挤垮贴在盘子上,奶茶半温不热…… 店中的女客更是多如牛毛,看热闹的比买的人还多,还有一看就是竞争对手,正在研磨自己的产品。 萧天峰一步不离地跟着凌潇潇,她本来就气不顺,一看胭脂馆南辕北辙,与自己的要求全然不同,顿时火上心头。 她一再强调顾客相互影响。 女掌柜听不明白,还大言不惭地说,贵宾房要两名小丫头服侍,上好的酒水与点心,舌头说烂了,也不过卖一两盒胭脂,根本就不值得。 现在客似云来,营业额反而不似从前,利润也在逐渐降低,女掌柜不是账房先生,还没有对比数据的经验和意识。 她气得两手按住太阳穴,以这种方式经营,根本用不着富丽堂皇的装修,也用不着精心装饰贵宾间,索性将胭脂摆在摊上,一个铜板一盒,任人挑任人选。 想好了措辞,耐住性子教导女掌柜生意经。 做生意,最高的境界不是你能卖什么,而是你知道对方需要什么。 假如贵客房吸引了太子妃,或者清河公主,其他女客也会跟风推太子妃买的胭脂,公主相中的唇脂。 而店员也可以堂而皇之向贵妇推销太子妃以及清河公主青睐的产品。 店里的女客知道太子妃和公主也喜欢莺柳胭脂馆的东西,迅速传遍全城。 这就是广而告之。 不用想着在这类有着影响力的贵妇身上赚钱,只要她们肯挪步过来,生意跟着她们滚滚而来。 王室往往带动当下最流行的时尚。 她大声地说,“记住!不要把眼睛盯在一铢一毫上,要想想背后的逻辑。” 哎呀,我的娘,不要说逻辑,女掌柜绝对听不懂。 来句最白话的,“你一定要明白,你卖的不是唇脂胭脂,是美貌,是性感,是男人的欲望,是男人想一亲芳泽,贵妇们也就来了,因为那才是她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以为女掌柜听懂了,谁知女掌柜并没领悟,刚进来的五王爷听见了,气咻咻地骂她,“肮脏狗东西,不守妇道,老子劈你八块。” 第74章 追凶(三) 空气凝固了。 王爷突如其来,面色铁青,眉宇之间带着不近人情的威严,她睁着大眼睛,昨晚还如春风拂面,今天就翻脸不认人,心中一阵阵难过,“谁让你听了?女人说悄悄话,你偷听还好意思骂人。” 他举起了巴掌,她看着他满指肚的茧,等着他挥掌而下,巴掌迟迟也没抽过来。 她转头温婉地告诉女掌柜,“懂得关键客人对产品的重要性。” 女掌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安地看着五王爷。 她镇静地指着挎着菜篮子走来走去的妇女,“这类人,买不起胭脂,无非来看热闹,或者蹭免费试用品,你得想招数,让她们不敢进来。” 还有,她指着湖畔的小隔间,并非贵妇就可以坐在小隔间消遣打发时间,一坐就是一整天,喝着免费的奶茶,吃着松软的蛋糕,随时还要有人服侍。 只要坐在小隔间,吃了一轮的东西,就要主动奉上产品进行兜售,每叫一轮小食,就兜售一轮,这些人是聪明人,如果真不想买,至多两轮就会离开。 “赶人也要有技巧,简单粗暴的都是畜牲才会干的事,”貌似教训完女掌柜,她转头问五王爷,“请问五王爷大驾莅临有何贵干?” “小三子呢?”真是神奇,堂堂五王爷也要找小三子,还跑到胭脂馆。 她淡然地说,“听说有位置不错的宅子和铺子出售,他去看看,还没有回来。王爷有什么急事?” “湘儿阿奶的谋杀,不可能不明不白就过去了。” 她半侧脸,灵动的眼睛看着他,“王爷也干涉起巡捕办案了?” “如果不是他,他躲什么躲?”五王爷冷冷地哼一声,往她跟前一站,比萧天峰还高半头。 她放下手中的胭脂盒,直面五王爷,“他不是躲,他是去代我做生意。既然梅红指认小三子,我也指认梅红诬陷小三子,我觉得梅红更有动机,更有嫌疑。” 萧天峰闷不吭声地站在一旁,形成三人对峙。 “梅红站在厨房门口监视厨子,也就是说,厨房门口可以看清里面的所有的动静。但是她端绿豆糕送去陈嬷嬷院子,在门口摔了一跤,也就是说,即便小三子下手投毒,也不是你的湘儿阿奶吃的绿豆糕。” 她扭头问一下萧天峰,“巡捕大人,没毛病吧?” 萧天峰点点头,“确有此理,但小三子必须出来亲口解释。” 她再次看向五王爷,“我现在想问的是,谁送的绿豆糕去你的湘儿阿奶的院子?” 这一次,萧天峰作了简答,“老太太的贴身小厮。” “人呢?” “跑了。”萧天峰有点难堪。 “最重要的嫌疑犯居然跑了,难道不是事出后,就应该羁押的吗?” “他需要送阿奶最后一程。”五王爷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耸耸肩,两手一摊,“我还觉得有人故意要放他跑。” 你们不去抓拿嫌疑犯归案,听信一个信口雌黄的丫头胡掰掰,脑子进水了吧。” “你有杀人动机,你记恨阿奶抢了凌家的产业,你记恨阿奶去宫告你状……” 不待他说完,她打断他的说话,“慕容霸,你少给我胡说八道,我还记恨你假娶在先,霸占嫁妆在后,难道我记恨就一定要杀了你?” 他气势汹汹地站在她的面前,鼻孔喘着大气,手指指着她的鼻子,“你,敢说你不是?” “我是,我是恨湘儿的阿奶,但是我没有杀她。”他凶,她更凶,两眼闪着凶光。 “你就不怕报应?” “慕容霸,你给我听好了,你有证据,马上抓小三子抓我投大狱,判个秋后斩决,我的铺子和宅子都是你的。” 她也快气冒烟了,一个不三不四的坏奶娘霸占凌家的产业,想尽方法算计自己,在他眼里,自己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人。 他的内心早已崩溃得不成样子,最后一丝理智强迫他镇定,指着她的鼻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找到阿奶的小厮,怂恿他偷走房契地契,让阿奶的继承人全部落空。” 她冷笑一声,“阿奶和小厮什么交情?,我和他什么交情,他凭什么听我的去算计你的湘儿的阿奶?” 一旁的萧天峰瞠目结舌。 她拂袖而去。 一边走,一边腹诽该死的慕容霸,白长一颗大脑袋,那么爱钱不攥手里,情夫都卷走了,来找我生气。 我还不和你生气,犯不着。 “你是要和我斗吗?”背后的五王爷中气十足。 这是经久以来最严厉的威胁,她慢慢地转过身,自己没有去找俊后生,更没有怂恿他卖铺子,去哪儿都有道理,但慕容霸显然要替凌湘湘作这个主,横竖就是不讲理。 她看着大义凛然的慕容霸,也同样的毅然决然,“五王爷,你作践我还不够吗?全京城都知道!若是我斗得过你,我早就和你和离了,还用得着窝在你的王爷府受你的晦气?你堂堂一个五王爷,不去和位高权重的人斗,来斗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斗赢了,又如何?”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讥笑一下,耸耸肩,对萧天峰说,“巡捕大人也看到了,老太太的情夫卷了家产跑了,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五王爷都会找我麻烦,什么凌湘湘,什么梅红,当然把最臭的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我死还不足惜,还要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否则他们都觉得不带劲。” 萧天峰将脸扭过别处,一声不吱。 五王爷的肺都快气炸了,“疯女人!” 她往前走两步,“一个年方十八九的俊后生,陪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睡觉,难道白睡了?说不定,他有一身好武艺,把老太太侍候得乐不可支,一高兴把财产都给他了,他怕你们这些权贵来抢财产,赶紧跑人避祸。” 啪! 好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先是听见声音,再感觉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伸出手指摸摸滚烫滚烫的脸颊,揩揩嘴角溢出的血,掉头走出胭脂馆。 第75章 追凶(四) 她捂着半边又红又肿的脸,低着头拐进僻静的巷道。 走在古老的青石板上,绣鞋敲不出动听的韵律,她看着古朴幽静的青石,幻想细高跟鞋敲在上面发出的悦耳声音。 对,高跟鞋。 各式各样的高跟鞋,即使不受这个年代的人喜欢,但能讨自己的欢心。 萧天峰追上来,她转过头,眼泪还噙在眼眶,“你是来逼我吗?你要抓小三子就赶紧去,不要来找我,刚好和五王爷沆瀣一气。” 萧天峰伸伸手,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伫立一阵子,半晌,呐呐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怕,我看你很激动,我看,王爷也激动,怕出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烂命一条,他想要,随时可以取去。”萧天峰打乱了她的思维,她怎么也无法集中心神思考高跟鞋。 任何一样新品,都有问题,鞋底打样,鞋面打样,任何一个细节都需要自己处理,再心灵手巧的工匠也很难想象她脑子中的东西。 处于正街的背后,一般都是些杂货店,来往的客商较少。 她沿着湖畔缓慢往前行,绿树萋萋,阳光照在手背上,暖暖的,十分惬意。 “你不要跟着我,我的名声不好,被别人看见了,又要惹一堆闲话。” “这里没人。” 真是钢铁直男,一点也不懂得安慰人,她悻悻地说,“你以为没人?万一背后就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我,刚刚发生的事情,马上就会传进宫里,传给太后,传给皇后,说你我在湖畔苟合。” 她说的是事实,萧天峰一脸的汗颜,自言自语地说,“太后知道,我不可能的,真的,我……” “说的人多了,不是也成了是。”她快步往前走。 萧天峰与她保持十步之遥,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真讨厌,不到黄河心不死! 她知道小三子心急如焚,指望自己指点迷津,现在问题更严重,若是他不跑,也就硬撑着,只要打不死,还有一条活路,但若现在抓到人了,而他讲不出子丑寅卯,就彻底完了。 萧天峰既然能做大巡捕,当然不是傻子。 也是阅人无数。 说不定自己的小九九早就被他看穿了去。 她走累了,索性走上桥,坐在桥墩上看河中的小鱼游弋,萧天峰耐心地坐在对面桥墩上。 “你很闲吗?”她没好气地问。 他郑重其事地说,“眼下,皇后奶娘的事情更急迫。” “那你就去抓人呀,小情夫,还有小三子,或者梅红,”她信口拈来,“梅红很有做案动机,你想一想,凌湘湘的死敌是我,我一天不死,她都不安,若是奶娘没了,谁也不会怀疑她,当然怀疑我。” 他徐徐道来,“她的伤心是真的。” 她是随口说说,但是,他却真的怀疑过她。 “你怀疑她?” 他摇摇头,“案发后,所有的人都会成为怀疑对象,一一排查,直至找到凶手。” “直至找到凶手!”她冷笑一声,“萧天峰,你就敢保证没有冤案,没有错案?” “我不敢保证!” 无趣。说了等于没有说。 这个年代,千万不要试图和他们讲道理,越讲越累。 天边堆满了火红的彩霞,折射着金灿灿的光芒,她看着一朵朵似马似兔的云彩。 她居然不知道夕阳如此之美,自己前世苦读书,追求莫一凡,错失了不少美好的东西,幸好,有这一世,还来得及补救。 彩霞一点一点地黯淡,她抬腿正准备往回走,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走过来,拿着一个破碗,说不定是小三子派来捎口信的,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姐行行好,我有几天没吃饭了,赏我一碗饭。”小乞丐有气无力地央求。 她在身上摸了一摸,碎银给他不放心,摸出几枚铜板放在他手心里,“几岁了?你父母呢?” “八岁,父母都饿死了。”小孩子哽咽着说。 “可怜的孩子,你吃点东西就去连珠楼,告诉门口的小厮,就说凌老板说收留你。” 小乞丐愣了一下。 她告诉他,“你在街上饱一餐饿一餐,连珠楼可以管饱,但要干一点活,倒倒垃圾,拔一下院子里的草,给我磨磨墨,折折纸之类的。” 小乞丐十分高兴,蹦蹦跳跳去了连珠楼。 “这里很多孤儿寡妇,会把连珠楼吃垮。” “能接济一人算一人。”她跳到桥面,走下台阶,“很多人都以为相爷嫡女贵不可言,其实我在凌家村长大,小三子是孤儿,成为陪嫁的小厮跟着我进王爷府,在我人生最绝望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离开我,把他的半碗清粥拨出米粒给我吃,我跳进湖,他不懂水把我举出湖面,自己灌得半死。” 说到动情处,她努力睁大眼睛,可眼泪还是刷刷往下流,“我这一生,就欠小三子和素梅,唯独不欠五王爷和凌湘湘。” 萧天峰默默地跟着她,路过逍遥馆,所有的厢房都满了。 掌柜和小厮丫头们忙得不亦乐乎,大露台靠栏杆处有几处隔断,摆了小桌,也坐了人。 最靠里的角落有一张平时放杂物的桌子,她落座,让小厮上一条红烧鱼,一碟卤牛肉,一碟卤干子,一碟生浇蔬菜,两壶酒,向萧天峰招招手。 萧天峰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她指指对面的椅子,“坐吧,逍遥馆没有空位置,你想等,要等许久。这个位置虽然不好,但勉强能坐人。” 跟了一天,萧天峰确实也饿了,她斟上酒,端起酒杯碰一下他的杯,“敬你,大巡捕。” “不敢。” “无须拘束,这里人多,你犯不着担心名声受损。”她抿嘴笑了一下,看着萧天峰清澈的眼神,这个男人虽然固执,但挺内心挺朴实。 五王爷也是武将出身,一肚子的奸滑。 “王妃,小三子始终要出来对质,否则此案结不了。”萧天峰三句不离本行。 “巡捕大人快别叫我什么王妃,我不过一个不名一文的废妃,留着一条烂命苟活,最可怕的就是,想死都死不成。”她苦苦地笑了一下,既然萧天峰不饮酒,替自己满上,慢慢抿了一口。 萧天峰一言不发,表情有所触动。 “民不与官斗,五王爷执意要拿我下人顶罪,我不会让小三子再回龙城。”她笑得露出贝齿,一对眼睛灵动可人。 第76章 追凶(五) 她郁郁地看着河面的小舟,穿着蓝布衣裳的渔女辛勤地摇着橹,花船里坐着观光的艺妓和恩客,一艘装饰豪华的双层花船靠近露台。 这派头,应是小桃红。 花窗打开,露出小桃红的粉面,团扇遮住半边脸,“凌老板,最近得闲来逍遥馆。” “上来坐坐,一起喝两杯。” 小桃红看看露台隔断处伸长脖子的男人们,嗔了一句,“还是不了,凌老板上船来,我要和你说几句私房话。” “好嘞。”她请萧天峰随意,驾船的渔夫搭把手,她踏上甲板,弯腰走进内舱。 船舱内还有一位粉色佳人,衣裳穿得鼓鼓囊囊,团扇遮着脸,仅露出额头。 小桃红抿嘴一笑,“你有故人等你,我还是避一避。”一边说一边上了二楼船舱。 佳人取开团扇,凌潇潇愣了一下,指着佳人扑哧笑出声,描眉画眼涂唇脂的正是小三子。 原来,小三子从王爷府跑出来后,到处躲着巡捕走,临近红楼时,对面来了一队巡捕,只能拐进红楼,向小桃红求助。 她拉起小三子的手,“凌湘湘执意要坐实你,你进去巡捕府,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不如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龙城。” “小姐,你呢?他们会不会找你的麻烦。”小三子忧心忡忡。 “你在不在,他们都会找我的麻烦,我现在不能走,等你安生后,想办法给我信息,我会去找你。”她铁了心,这是最好的法子,龙城已是龙潭虎穴,步步都是危机。 既然小桃红是知情人,她唤来小桃红,请求小桃红带小三子出城,小桃红听罢,微微地摇着头,“出不了,皇后奶娘出殡的当天,已封城,盘查得好严格,鸟儿都飞不出去。” 每拖一天,都没办法向巡捕府交代。 若是再拖上三五天,落在巡捕府的手上,按他们的逻辑和审判方法,就是铁罪如山。 她毅然决然地说,“时间紧迫,你不能走,只能留。” 她陪着他复盘,昨日去的地方,听见的各种消息,选定人流复杂的茶馆,按照茶客所说,去寻找卖铺子的人,必须今晚和他磨价格,达成买卖,派人回连珠楼找管家要银票,然后回王府。 小三子点点头。 她两手扶住小三子的肩,“你要记住,你听说后,到处打探铺子的消息,这其中见过的人,你都要记清楚,为什么昨晚差不多子时出去,今天晚上才买到铺,所有的环节都要梳理清楚明白,一点也不能差。” “我明白。”小三子两肩已经开始发抖。 谁不害怕地狱一样的监狱呢? 她两只大拇指紧紧抠住小三子的肩,坚毅地告诉他,“记住,你已经学了老头的本事,此时,正是你用所长的时候,你不能有事,你如果有事,所有和你相干的人都逃不了,包括凌晓月,多难都要扛住,就算为她扛住。” 不用再点化,他也清楚死牢就是人间地狱,尤其对女人来说。 “你尽管磨价格,侃价才是买家,但最后不要计较价格,既然深更半夜都去了,肯定铁了心想要,我们亏得起这钱。”她害怕小三子节俭,误了大事,丢了性命,再三叮嘱。 交代完毕,怕萧天峰怀疑,提着裙裾赶紧回到露台,萧天峰装作漠不关心地问询她与小桃红之间关系。 逍遥馆仰仗小桃红的帮衬,迅速打开龙城市场,两人当然交情匪浅。 微风拂面,撩起她的头发,她用手把头发捋到脑后,湖面吹起粼粼水波,令人心旷神怡。 隔壁间隔吃着爆炒猪肝,韭菜和蒜的香气飘到旁边,她嗅了一口,“好喜欢这种烟火气,可惜了,龙城也不是我呆的地方。” 萧天峰一抬眼,“你要离开?” “我留下没有意义,想正正经经地做生意,但是有人眼馋我还活着。”她决定一旦小三子脱离嫌疑,即刻搬走,以免后续无穷无尽的麻烦。 “梅红以前是你的婢女?”萧天峰使筷子的手法有点独特,差不多捏到筷子尾。 她一直看着他的手,“从小一起长大,还有素梅和小三子。我成亲时,母亲千挑万选,选了婢女小厮过来照顾我,后来,就剩两了。” “怪不得,你视小三子如亲人。”萧天峰发觉她看着自己的手,朝她笑一笑,“曾经锻炼定力,用长长的圆头杆子夹圆珠,后来习惯了,一拿筷子就好像在练习。” 她的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眼泪,此时,并非想示弱以博取萧天峰的同情,但酒过三巡,对小三子的担忧,使得坚强的心变得极其柔软,眼泪一骨碌就滴到手背上。 她抹掉眼泪,“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世道不易,一个女人更不易。”萧天峰颇有一点怜惜之意,侧头看着湖面,大眼睛浮出一丝多愁善感。 她还以为铮铮铁汉没有柔情,萧天峰一霎那的怜香惜玉颇得她心。 惺惺相惜。 两人越说越投机,喝得天昏地暗,一不小心,地上摆满了酒坛子。 她已喝得醉眼朦胧,萧天峰也有了醉意,问,“你何不找个好男人另嫁?” “天下乌鸦一般黑。钱要自己赚,祸要自己扛,事要自己干,我要男人干什么?我又不缺祖宗!”她已是舌头打结,“我做梦都想离开五王爷府,他还以为我多稀罕,真是笑话!” 萧天峰点点头,手有些不听使,斟的酒溢出酒杯,淌在桌子上,“确实,你是全城最会赚钱的女人,男人提起来都眼红嫉妒。” 哈哈哈。 她背靠着椅子哈哈大笑,笑声引来二楼客人推窗观望。 “凌老板,久仰。” 她歪歪斜斜站起来,朝二楼客人揖揖手,“多谢惠顾,小女子这厢有礼。”转头使丫头,“给二楼这位客官送上一壶酒,我请客。” “凌老板豪气。”二楼客人谢过。 她复坐下,萧天峰平淡地说,“你也真的是奇人,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奶娘给杀了。” “打住!老子没杀奶娘!”她变得咄咄逼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凑过身体,冷冷地看着萧天峰,咬牙切齿地说,“老子行得正坐得直,没杀就是没杀!” 萧天峰心平气和地看着她,“你从死牢出来以后,曹牢头死了,太子妃的心腹死了,现在皇后的奶娘死了。” “他们怎么死的,你比我还清楚,用不着来诈我,”她打了一个酒嗝,用手背挡住嘴,再扇扇面前的空气,“我以为你是一个君子,结果喝我的酒,套我的话,真有你的。时候不早,不陪了。” 她踉踉跄跄站起来,用指甲抠着手掌心,提醒自己清醒,清醒,再清醒! 自己面对的是京城大巡捕,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他布的局。 第77章 追凶(六) 今晚还会有事。 车夫将她送到连珠楼,她上楼叮嘱管家后,担心今晚有事,吓坏了两娃,吩咐两娃近日均住在连珠楼,不能回王爷府。 临出门,遇上眼泪花花的小娃子,双手抱着她的胳膊哭兮兮地问,“干娘,王爷不帮我们吗?他来我们家吃饭,为什么不帮我们?” 她摸着小娃子的头,“王爷不是我们的王爷,他不会帮我们,我们只能自己救助自己。” 小娃子抱着她的胳膊,嘤嘤哭泣,“我也不要干娘回去。” 她替小娃子擦干眼泪,“别怕,有娘在,娘不会让你们有事,我们都要好好的,娘还要看着你好好地长大,当大官,替娘挣一个诰命夫人当当。” 她和衣躺在床上,半夜,听见府门口喧嚣,打探消息的小厮说,小三子在府门口被大巡捕逮住了。 凌潇潇跑去府门口,巡捕房已拘走了人,她马上赶去巡捕府,公堂正在急审,闲人勿入。 天气寒凉,她抱着双臂,坐在清冷的台阶上,五王爷下了马车,与她眼神一交汇,别开脸径直进了府内。 这一眼,她知道,没有半点情愫。 不知为何,她的鼻子一酸,眼泪溢出眼眶,一颗一颗掉在青石阶上。 多么的无助。 一一盘点自己所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助自己。 小候爷的妻子孕期中,估计听了不少风言风语,严禁小候爷再往来连珠楼。 思前想去,还有可足浑大人可依靠。 她毅然决然地登上马车,直奔尚书令大人府,时至半夜,门口仆役不肯通传。 经历了死牢,她异常清楚,施刑之人都有绝技,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己之所以挺过去了,杜尚书需要自己的认罪书,并非想要自己的性命,而凌湘湘因阿奶死亡而癔病,五王爷以小三子为药引子,此事耽搁不得。 她咬破手指,在手绢上写下:凌潇潇,往仆役怀里塞了一张百两银票,吩咐仆役将手绢交与可足浑大人。 仆役犹豫不决,她半硬半软地说,“此事关系到一个人的身家性命,如果小哥不肯通传,若明日尚书令大人追究下来,小哥恐怕负不起责任。” 仆役商量了一下,拿着手绢进去府内,她松了一口气。 她在府门口踱着步子,仿佛等了一个世纪,她觉得心脏都快承受不起,可足浑大人出来了。 她一下子扑在可足浑大人脚下,抱着大人的腿,仰起脸悲悲切切地说,“大人,五王爷执意要冤死我娘亲留给我的唯一的小厮,半夜抓进巡捕府,五王爷亲自去监审……” 可足浑大人面有难色,此时的她梨花带雨,眼神儿半眯半睁,勾得可足浑大人十分为难。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的小厮若犯法,该斩就斩,该杀就杀,小女子只求可足浑大人也去旁听,让藐视国法的人心生忌惮。” “备轿。” “我有马车,”她哪等得及可足浑大人备轿,马上拉着可足浑大人登上马车。 车夫疯了一样地驰向巡捕府,可足浑大人走进巡捕府,回头看她一眼,她含泪向他莞尔一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祈祷小三子能度过险关。 曙光微熹。 好是煎熬。 既然可足浑大人在场,不论五王爷,还是萧天峰,都不敢肆意妄为。 吉人自有天相,小三子有情有义,绝不是一个短命鬼。 府门开了,她站起来,率先出来的是五王爷,一脸的疲意,随后是可足浑大人。 她直奔可足浑大人,不敢问话,站在他面前,凝视着他安然的神色,擦擦脸颊的眼泪,捂住嘴笑了。 这一刻,她觉得,可足浑大人真的可谓自己的知己,一颦一蹙皆解其意。 审讯已结束,人还不可以带走,需要找到一应相干的证人。 “我还要上早朝,已吩咐巡捕府,不允许再用刑,他们会交一个完整的人给你。” “大人小心,”她恭送可足浑大人坐着自己的马车回府。 五王爷斜着眼睛看着她,她忙着应酬可足浑大人,此时也无视他,走到萧天峰面前,揖了一礼,生疏地问,“大巡捕,请问何时可以放人?” “正去传证人。”萧天峰微微垂目。 “有劳。”她淡淡地回应,靠着旁边石墙等候。 萧天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呐呐地说,“或者我派马车送凌老板回连珠楼,有了消息,再派人去知会你。” 她装作没有听见,只管看着路口方向。 五王爷徐徐踱过来,“排查了厨子,小三子最有嫌疑。” 她抿嘴一笑,“你说小三子最有嫌疑,我说凌湘湘最有嫌疑,阿奶死了,她可以继承财产,还可以诬陷我,一石二鸟,多好的算盘。” “你血口喷人!” “你若不是血口喷人,巡捕房已经可以判小三子斩立决,你也就不用和我废话多多。”她微微仰着头,倨傲地看着他,“你能不能走开,我真的不想看见你的嘴脸。” 他侧过身体,长长地吸一口气,“恭喜你傍上可足浑大人。” “谢谢,那就请你早点给我和离书,不要耽搁我。” “你恨不得马上嫁去尚书令府,让比你还大的小可足浑大人喊你娘。” “太圆满了,我最喜欢儿子,越多越好,越大越好。” 五王爷拂袖而去。 她坐在台阶上,看到一拨一拨的证人进去巡捕府,管家爷和吴明也来等候,直到晌午,两名巡捕拖着遍体鳞伤的小三子出了巡捕府。 吴明抱住小三子,和车夫一起将他搬上马车。 她真的懂得没一块好肉的真实含义。 半晚,比之自己,小三子承受了更多。 他咬着牙承受,嘴唇破得不成样子,幸亏,可足浑大人及时到场,否则,凌潇潇等来的肯定是一具尸体。 他至始至终没有半点纰漏,一切证人皆齐,逻辑清晰,还有八家铺契。 八家? 一位外地阔商得罪了龙城皇亲国戚,急迫离开龙城,价格相当适宜,虽然现银不够,但对方可以允许一年的宽限期。 第78章 圈套(一) 她心中惴惴不安,不想再增添小三子的烦恼,安抚他入睡,只有深度睡眠,才能暂时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 展开八张铺契,铺子的位置绝佳,怪不得小三子不惜去钱庄借贷也要拿下。 外地阔商早不走迟不走,这个时候走,抛售的价格令人眼馋,说是怕自己的友商透露消息,才找生客做转铺的生意。 听起来挺有道理,她还是有所疑惑,太巧了。 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 她果断地把铺契交给管家爷,明日尽快找买家出手,略亏一些也无所谓。 凌晨,她坐在梳妆台前,梳洗整齐。 五王爷走进来,站在铜镜前,她拿着一柄梅花银簪子,慢慢插进发端。 “你买的八间铺子是湘儿阿奶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脑子轰然一响,装作插簪子,心里暗暗叫苦,果然有妖,“你还真的闲得头上长草,昨晚你陪审了半夜,早就问出所以然了吧?” “你恶意购买湘儿的财产。” “若说恬不知耻,你五王爷府天下第一,”她取下梅花簪子,重新挑选一枝富贵逼人的牡丹。 “按国法,购买所盗窃的财产也犯法。” “谁说铺子是盗窃财产?抓到小偷了?巡捕府认定事实了?”她不咸不淡地问。 他低下身段说,“我买下你的铺子,那是阿奶留给湘儿的,对湘儿很重要。” “不卖,湘儿喜欢,我也喜欢。”她左顾右盼,看着头上的簪子,“她喜欢的不是铺子是财产,你买别处给她也一样。” “铺子对湘儿有意义,她小时候在那些铺子里玩过。” “我每天都路过这些铺子,早就喜欢得了不得,既然曾是我凌家的产业,我打算送给哥哥的儿子,也算是物归原主,”她打扮停当,自顾自地坐在桌子前,就着四碟咸菜吃起早餐。 旁边站了一人,心中不舒服,吃了半碗粥,使唤车夫出府,五王爷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她白他一眼,“请不要跟着我,我不想有人说闲话。” “我要去买胭脂。” 有生意做,另当别论! 没有撵客的道理。 她登上马车,他欲跟上来,她伸手拦住,“王爷,别人不知道还还以为我和你同进同出,你还是坐自己的马车更妥帖。” 车夫驾了马,她一路趴在栏杆上看着一排排店铺,本来想急于出手,但五王爷追上门了,轻易转手,怕他又有说辞。 正是决战时刻,胜负对五王爷来说仅是铺子,对自己来说,却是一家老小的命数。 她反复思忖,以慕容霸的个性,不可能设一个圈套来陷害自己,而凌湘湘有此意,却身居王府,必须有一个得力的帮手,凌不菲! 王爷的车夫快马加鞭,很快追上凌潇潇,花窗旁露出她半边脑袋,如往常般看着路过的店铺。 他猜测,她的眼里闪着光。 她对铺子的热爱超过了所有人,若论价值,铺子在她手里大有用处,但湘儿的病情反反复复,自己追凶不成,总要追回财产,以铺易铺,他觉得自己不过份。 他知道,昨儿的一巴掌,还要夜审小三子,打走了好不容易有的情份。 她的心可能彻彻底底凉了。 连朋友都不想与自己做。 到了胭脂馆,她把他扔给了女掌柜。 他追上一步,找了一个话题,“炼丹师的弟子快到京城了,至多还有三天。” 她并不关心火药的生成,毕竟,自己不知道配方,生成火药必须要经过复杂的研制,搞不好就要和那些石头渣子一起升天,她不想死,而且死得那么难看。 她关心的是大连湾海滩的罗马人,但不屑于与他说话,纯粹不提。 她在审视胭脂的摆放,重新调整摆放的位置,将最吸人目光的胭脂摆在正中央,温润的材质,精心雕琢的图案。 “老板,这款价格不高,利润也不高,摆在旁边稍好一些。”女掌柜小心翼翼地提醒。 她将最贵的胭脂摆在这款胭脂的左侧,“这款才是镇店之宝,盒子精致,胭脂质高,性价比高,能获得大多数人的认可,也不会吓退愉悦自己的平常官家和商家的女子。” 她重新调序,坐在书台旁画着新款梳妆盒的图样,一抬头,萧天峰来了。 “凌小姐,有苦主来报案,你购买的铺子是赃物……” “谁偷的?结案了?”她继续埋头画着草图,花朵太繁杂,看得眼花缭乱,索性扔进纸篓子,重新画图。 萧天峰定睛看着她绘图,她一边蘸着颜料汁,一边说,“烦请大巡捕去缉犯人归案,审理铺子怎么销到我手上的,经过几手?是不是有人陷害我?你光替王爷们分忧解难,就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怎么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接受老百姓的问候?” 女掌柜已替五王爷选了一堆好货,五王爷走过来,萧天峰朝五王爷揖揖手,离开了胭脂馆。 流年不利,处处都是冤孽。 五王爷平静地说,“湘儿失去阿奶,哥哥也靠不上,你……能不能不要和她斗。” 她扔下画笔,一甩头走了。 一边走一边腹诽狗男人,明明是凌湘湘和自己斗,还好意思来责怪自己。 这才是他的本意。 马车得得得地往回走,丧事过后,还没见过凌不菲,她想知道凌不菲在此事中的位置,遂让车夫去凌家。 凌不菲穿着丧服,在小嫂嫂房间喝茶,小儿绕着两人躲猫猫,玩得不亦乐乎。 小嫂嫂讪讪地笑了一下,嘴角挤出的笑容与以往完全不一样,人都会变的,她再也不是自己连珠楼里的小丫头,而是凌不菲的宠妾,凌不菲的富贵荣华就是她的富贵荣华。 小嫂嫂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凌不菲耷拉着眼皮,眼睛仅露一点点缝,她含着笑挨着凌不菲坐下,凑他耳朵根子喊了一句,“哥哥,早安。” 凌不菲翻了一个大白眼,“你喊错了,你的短命哥哥早就入土了。” 这一句话呛得她心酸,装作满不在乎的口气说,“你诅咒你短命,真稀罕,活得好好的,干嘛咒自己早死。” “你!”凌不菲气得鼻子直呼气。 第79章 圈套(二) 凌不菲与她有间隙,她偏偏硬将两人捆绑成嫡亲的兄妹,还让凌不菲有苦说不出,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她讨好地凑近凌不菲,“他是我亲哥哥,你也是我亲哥哥,不然,你为什么要姓凌,不跟着姓朱?” 凌不菲拿她没有办法,闷闷地坐着喝茶,小嫂嫂讪讪地帮腔说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你妹妹潇潇心地善良,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什么?”凌潇潇顿时从椅子里跳起来,“凌湘湘真的是一条无恶不作的疯狗,她心知肚明怎么回事,非要赖小三子,花生多大颗呀,梅红眼睛比老鼠还尖,鼻子比猫儿还灵,真的看不见?” 凌不菲的老鼠眼狡黠地看着她,“你别唬我,湘儿说了,这次的糕点就是有一点不同,糖粉不均匀。” “糖粉不均匀也不会致死。”糖粉还是派上了用场,到底是谁?真的是奶娘的小情夫? “那是花生粉。”凌不菲恶狠狠地说。 她撇一下嘴,“花生粉也有花生味,你那个俊俊的后阿爷肯定闻得出来。” 凌不菲的眼睛瞪成铜铃,面红耳赤,她小声地嘀咕,“本来就是,装什么清白。” “你再胡说八道,就滚出去。”凌不菲真的动了怒,小嫂嫂马上陪着笑打圆场。 “我昨晚买铺子,你今天就知道了,消息真是灵通!”她知道,五王爷并没有到凌府,大巡捕也不可能与凌不菲有过深的交情。 凌不菲端着杯喝茶,连头也不抬。 此时,他扮傻,她也不继续追究,扭一下身子,郁郁地说,“算了,毕竟不是一母同胞,我把心掏给他,也不讨好,我还是滚了。” “你该付钱了。” “还没到点。”离付款还有五天,往常,手头拮据她也会拖上三五天,现在凌不菲咄咄逼人,大有到期就会上门讨债。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从小嫂嫂房中出来,必定要去明嫂嫂房中坐一坐,明嫂嫂明显不痛快。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明嫂嫂迟早都知道小嫂嫂来自连珠楼,这夺夫之恨,她不怪小嫂嫂,怪上了凌潇潇。 明嫂嫂不冷不热,她也不温不火,照例喝着茶,吃着小点心,敷衍了几句寒暄,两人都没有话可说。 “我买了八间铺子,听说是奶娘留给湘湘的。王爷执意要替湘湘作主。”她边说边瞟着明嫂嫂。 明嫂嫂假意没有听见,柔声叮嘱玩耍的小儿不要磕碰桌子角。 死了宠妾,再来一个宠妾,凌府的宠妾不断,凌不菲从来不怕死人,想嫁进来享受荣华富贵的女人层出不穷。 明嫂嫂斗宠妾也斗出经验了,待凌不菲的新鲜劲稍稍过去,再动手也不迟,愤怒的凌不菲会说服自己接受现实,毕竟,明家的势力不容小觑。 小嫂嫂应还没嗅出猎物逼近的味道,离开明嫂嫂的院子,不管小嫂嫂出于什么心态未曾提醒自己,始终出自连珠楼,不是盟友也不可能是敌人。 她重回小嫂嫂院子,凌不菲有事出府,小嫂嫂微微腆着肚子,她再喝了一盅茶,临走时看着小嫂嫂的孕肚,“上一个侍妾的孩子才刚学会走路,娘就没了,辛苦你照料。” 小嫂嫂又惊又怕,起身相送,走到院门,欲言又止。 她叹了一口气,“你有孕在身,两人的情份有了微妙的变化,凡事多替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 小嫂嫂点点头,说凌不菲正与人谈一桩不错大生意,隐约听见提到饭铺和胭脂馆,具体情形不详。 她心中有了底,出了凌府,车夫说接到马车美食伙计报告,管家爷请她回连珠楼。 车夫快马加鞭,回到连珠楼,管家爷担忧地说,找了多家,都不敢接手,说这八间铺子是烫手山芋。 凌不菲出手了,而且背后还有一个幕后推手,她估计不仅仅凌不菲会逼债,有一笔款项临期,钱庄也会拒绝延期,逼迫她还钱,八间铺子有租客使用,但前任业主早早收了铺租,自己想收租还遥遥无期。 很难破冰。 小三子散出去的助理回来一人,打探到消息,外地阔商确有其人,曾傍晚神神秘秘地进了凌府,天黑透了才走。 晚膳,明大与破例订了宴席,席中寥寥无几的亲贵。 她端着点心盘子款款走进厢房,四王爷与五王爷俱在,四王爷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莞尔一笑,将点心盘子端至四王爷跟前,四王爷打趣道,“五弟吃饭还带家眷。” “我不是你五弟的家眷,四王爷与五王爷兄弟情深,比谁都清楚,我只不过客居而已,迟早都要搬走的。”她不卑不亢地说,将全城的笑料完全不当回事。 明大人精明的眸子不时地瞟着她,她不见外地端点心盘子请明大人品尝,“说来说去,今天在场的都是亲戚,明大人是我哥哥的丈人,我哥哥是五王爷的大舅子,四王爷是五王爷的哥哥,论起来,我也就是明大人的小侄女,五王爷的大姨子,四王爷的姻亲。” 她这一刀,自觉补得相当不错。 明大人嘿嘿笑了。 五王爷别提有多难堪,她可顾不上,她要的是明大人。 这个父亲昔日的战友,进去探监半小时,满怀希望的父亲自求缢死,死得不如猪狗。 小丫头端进来琳琅满目的菜式,她亲自将盘子摆上桌,替众人舀上汤。 席间,她密切关注明大人的举筷,判断他的喜好,露出的袖子有一处虫子叮咬伤,迟迟不愈的糜烂疤痕。 细观他的脸色和体型,料想他有可能患有糖尿病。 她去厨房亲自监督灶上烹制桂花米酒羹,撒上细细的一层糖粉,果然,明大人一饮再饮,夸赞连珠楼不负盛名。 酒足饭饱,她送明大人上马车,抿嘴笑着,“明伯父一定要赏光,小侄女会很多糖水烹制法,每一次都会让明伯父不虚此行。” 明大人笑而不语,明大人的随身仆役傲声傲气地说,“我家大人有清誉,哪能常来你这种地方。” 她连看也不看仆役一眼,“明伯父日理万机,小侄女也尽尽孝心,我的马车美食伙计每天走南串北,以后送糖水到府中。都是顺路,也不麻烦,若明伯父喜欢,不妨替小侄女说叨说叨。” 估计明大人心中暗骂无商不奸,嘴上却不置一词,驾着马车而去。 第80章 解套(一) 五王爷的马车与她并驾齐驱,就着夜色,她仍旧趴在栏杆上看着一排排店铺,她曾饮两盅酒,站在街道中央,娇俏的脸带着些许醉意,倒退着步子告诉自己,这些店铺迟早都是她的。 他的心变得沉甸甸,她想要铺子,湘儿也想要铺子,还患上癔症,心绪不宁时就易陷入糊涂。 返回王府的马车上,五王爷郑重其事地警告她,休想动朝中大臣的心思,除非她想找死。 世上最难的是看透女人的心。 到了府门口,他快步下马车,在回廊拦住她,“你想对付明大人?” 她整整衣襟,拉拉披风,“你是恶魔,我不是,我没你那么恶毒,哥哥的丈人到了连珠楼,于情于理我都应热情款待。” 他才不信她对凌不菲怀有真情意,她淡淡地说,“假的久了也成真,真的久了也会假。”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是,除了你对凌湘湘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她咯咯咯地笑了,“你知道她故意挑拨张娴芝来置我于死地,你也知道她利用老奶娘陷害我,还有利用八间铺子设下圈套逼我破产,你不是看不见,你是装看不明白。” “张娴芝的事确实是偶然,她当时撞见你的腿就那样夹着我,心里难过,一边跑一边哭,遇到张娴芝,一时激动就说了。” 她嗤之以鼻,凌湘湘的八百个心眼,随随便便拿一个出来,都是一出好戏,即使毁了容,也会让眼前这个男人心疼。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回到院子,小三子还不知自己撞下的大祸,心情特好,喝粥吃肉。 一夜辗转难眠。 萧天峰一早在胭脂馆等她,她照例查看胭脂,萧天峰背着手不离其左右。 “你可以不要来我的铺子吗?”她轻启贝齿,音调也柔和可人,“我不想被人误会。” “铺子的事……” “嗯,还没达到五王爷的心愿,”她精心地挪动胭脂盒,对准窗外的光线,“你也不容易,白天黑夜都要看他的脸色。” “巡捕府不归五王爷管,”萧天峰闷闷地说。 她走到新进的胭脂箱,打开一盒,嗅一嗅,芬芳扑鼻的桃花香,挑一点在手背上,均匀地抹开,对着阳光看着粉嫩的手背,五根葱指,“那你还鞍前马后地拍五王爷的马屁。” 萧天峰不悦地应道,“不是拍马屁,是尽我的职责,五王爷提供线索,我追踪线索。” 她扭头看着一本正经的萧天峰,“我也有一条线索,你要不要?” “请说。” “我怕你没胆。”她轻轻地笑了,将胭脂盒放回原处,与女掌柜商议鲜花精油,经过古法蒸馏,制成香油,一年四季都有梦寐以求的鲜花香味。 女掌柜听得两眼放光。 萧天峰安静地等待两人说完话,“什么线索?” “凌不菲。”她抿着下唇,露出迷人的笑靥,“你够胆碰吗?他是五王妃的亲哥哥。” “只要你的线索是真的,我马上就去羁押他。” “有人看见卖铺子的外地阔商傍晚进了凌府,凌不菲的小妾也听到两人谈生意,说事成以后,饭铺和胭脂馆都是他们的。”她倚靠在壁柜上,薄如蝉翼的绸缎勾勒出迷人的曲线。 蜂腰女是妖精。 瞬间,他有点迷糊,抬腿就走,看着他后背的锦绣,她呶呶嘴,此时怒发冲冠,说不定到了凌府门口腿就软了。 小三子的助理进来胭脂馆,她知道有事,故意走去僻静角落,助理说凌不菲和一个外地人在红楼喝花酒,小桃红描述的人物挺像和小三子交易的外地阔佬。 她即刻坐上马车,直追萧天峰,但萧天峰的骏马远胜马车,马车比不上骏马,快到凌府,她才叫住萧天峰,告知凌不菲与陷害小三子的阔佬正在红楼。 萧天峰掉转马头,待她的马车到了街角,凌不菲和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被一队巡捕从红楼里押解出来。 看着快被酒色淘空身子的凌不菲,她调转马车回到连珠楼。钱庄掌柜亲自上门催款。 管家爷说尽了好话,钱庄掌柜就是不应允,三日之内拿不出款项,就要三家店铺抵押拍卖。 钱庄掌柜一甩手走出连珠楼,管家爷欲追出去,凌潇潇拉住管家爷,“不要去讨他的好,既然存心对付我,你就是把好话说尽,他也不会同意。” “怎么办?”管家急得直跺脚。 上个月收了三家宅院,还在修缮主体,花费不菲,如今小三子收下八间黑铺,将连珠楼推上风口浪尖。 “且看一看。”如果萧天峰真如他自己所说,一定能从凌不菲嘴里撬出实情。 她期盼萧天峰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对得起大巡捕三个字,可笑的是,自己的商业帝国的命数居然掌握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巡捕手中。 这也是一个警戒,凡事不可大意。 助理来报,五王爷去了巡捕府,应是凌不菲随身小厮去五王爷府求救。 这事棘手,若是再去搬可足浑大人,有些唐突。 她决定再静观其变。 天黑净了,她站在二楼软榻处,静静地看着遥远的星空,多么静谧,多么深远,以往看着星空,心就渐渐变得宁静,可眼下,内心却已汪洋成海。 五王爷的插手,极有可能给了凌不菲和外地阔佬希望,他们只要坚决不承认,巡捕府也奈其不何。 嗳,希望巡捕房用刑,凌不菲和外地阔佬都不是熬得住的人,不消两种刑具,肯定如实招认。 助理来报,凌不菲已经回凌府,用了刑,像猪一样叫唤着上了马车,马车颠得他更大声地叫唤,外地阔佬还在巡捕府,具体情况不详。 她能够想像凌不菲此时的狼狈,抿嘴一笑,这位凌家亲哥哥从小养尊处优,也该尝尝人间百味,否则哪知活在福窝窝中。 他这一点伤算不了什么,与死牢里的待遇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了不起就挨了一下鞭子,或者打了几大板。 若是把一块火红的烙铁压在他的身上,自己的冤情就真相大白。 第81章 解套(二) 等待最是难熬。 钱庄掌柜坐在连珠楼催款,她驾马车去了凌府,凌不菲趴在小嫂嫂的软床上,背上盖了一床薄薄的被子,一动就不停地叫唤。 “哥哥怎么了?摔跤了?”凌潇潇忍着笑,上前掀起薄被,哎哟喂,萧天峰还真是一条硬铮铮的汉子,打得凌不菲满背都是鞭痕,“这倒是怎么了?” 小嫂嫂双眼含泪,“天降大祸,巡捕府说抓人就抓人,不认就打。” 凌潇潇故意轻轻扯一下被子,凌不菲杀般地嚎叫,“你个挨千刀的,弄疼我了。” “哎哟,我的哥哥,真的是疼哟,我看着都疼,”凌潇潇坐在床头,俯下头,“什么事牵扯到哥哥了?还不赶紧找一下你妹夫商议商议,或者找一个明嫂嫂的父亲走动走动。” “就是一些烂事,被人冤了。”凌不菲哼哼唧唧地说,脸陷在枕头里,手捏着枕头攥成拳。 “你我兄妹都出来了,父亲却没能出,”凌潇潇的泪珠子一下子滚下来,抬手抹着眼泪,“父亲遭大罪,听说该死的曹牢头用绳子勒父亲,三次都没吊死,父亲死时屎尿失禁。” 凌不菲缄默不语。 凌潇潇取出手绢,擦拭着眼角的泪花,“我来找哥哥还有一件事,我欠钱庄一笔款子,已经到期,想请哥哥给钱庄掌柜打声招呼,不要逼得太紧。” “哪一家钱庄?”凌不菲有气无力地问。 “聚德庄。” “我和这一家没交情。”凌不菲断了她的后路,她抽着鼻子,“那就找你有交情的钱庄替我担保。” “你有抵押物吗?” “我有哥哥你呀,你比抵押物值钱多了。”她破涕为笑。 凌不菲将头扭向另一方,哼哼唧唧不搭理她,她拉一下被子,凌不菲又开始嚎叫,她开始低低地抱怨,“你不肯帮,我也没法子,但是你的钱不准来追。” “我需要钱!”凌不菲尖声地叫一声,马上痛得双手拍打枕头。 她站起来,不阴不阳地说,“哥哥不是需要钱,是需要我的铺子,只是你没有仔细想一想,就算连珠楼经营不下去了,我也一把火烧了,怎么可能留给你。” 她拂袖而去。 小嫂嫂追出来,悄悄塞给她一串祖母绿翡翠项链,她摸着碧绿的珠子,这是母亲的家传之宝,早已送给了凌家的长媳,如今却落在了小嫂嫂手上。 这个凌不菲居然把孤儿寡母也盘剥得所剩无几。 钱庄掌柜还坐在连珠楼要账,她缓缓进去坐下,小丫头送进一盏茶,她取出祖母绿翡翠项链,告知老管家去当回现银,交付钱庄掌柜。 钱庄掌柜抬头看一眼项链,“也不够。” “管家爷,顺道去巡捕府看一下情况,外地阔佬招了没有?到底谁在背后串谋捣乱,扰乱龙城经济。” 管家爷点头出去。 钱庄掌柜讪讪地看着凌潇潇,凌潇潇喝完茶,“你和凌不菲交好,还不赶紧去看一看,他昨天被巡捕房打得半死,事情还没有完哩。” 正在此时,萧天峰一手按着腰刀大踏步走进来,锐利的眼睛盯着钱庄掌柜。 钱庄掌柜愣了一下,突然翻身跪在地上,头如捣蒜,“大巡捕大人,不干我事,凌不菲才是主谋。” 凌潇潇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天峰,萧天峰将钱庄掌柜带回巡捕府。 \\u003d\\u003d\\u003d 辛苦了一天的她疲倦地回到王府,卧床养伤的小三子告诉她,五王爷的侍卫下午带走了素梅。 她二话不说,提起裙子冲去书房。 瘦小的素梅双手反剪,吊在书房门外的树上,耷拉着脑袋。 她大惊失色,冲进书房,“慕容霸,你发什么疯?” “冲撞主母,执行家法。” “她好好地在我院子里,怎么冲撞主母了?” 正在写字的五王爷抬起头,“我说冲撞了,就冲撞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好一个死皮赖脸的慕容霸,你赶紧给我放下来。”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他蘸着墨汁。 她冷笑一声,“好你个慕容霸,你不就想要我买的八间铺子,你的狗舅子联合钱庄掌柜和外地商人对付我不成,轮到你卑鄙手段……” “你我彼此彼此!” 民不与官斗。 尤其,她并不在意这八间铺子,只想保全自己的家人而已,她高高地仰起头,“你现在放人,我去拿房契。” 五王爷喝令侍卫放人,凌潇潇抱起素梅,两只手腕被麻绳勒破了皮,鲜血淌在皮肤上,小产不久的她,再吃上这一亏,脸色苍白如纸。 “素梅,素梅,你醒醒,”她摇晃着迷迷糊糊的素梅,素梅睁开眼睛,蠕动了一下嘴唇,“小……小姐……” “不怕,我们马上就搬走。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管家爷带着车夫急匆匆赶来,背着素梅回到院子。 她吩咐管家爷收拾东西,连夜带着小三子和素梅离开王府,自己从柜子里取出八张房契,在烛灯下看了一会。 指肚慢慢摩挲铺契,发黄的纸张颇有年代感,曾经过父亲的手,母亲的手,甚至嫡子哥哥的手,被老奶娘攥在手中,机缘巧合落到自己手中,现在还是要流落到凌湘湘手中。 怪来怪去,只怪自己没本事。 她将八张铺契平平整整叠好,拿到书房,默默地摆在书桌顶角,转身走出书房,五王爷喊一声,“慢着,这里也有八张铺契,给你。” 她好像没有听见,径直走进花厅,走进暗黑的回廊。 损失的不过是钱,家人都齐整,已经足够。 \\u003d\\u003d\\u003d 五王爷眼看着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拾起一摞铺契。 女人都要强,越柔弱的女人越要强,湘儿从丧礼后,就郁郁不乐,得知阿奶的财产被转卖,还卖给了凌潇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揪出凶手,找回铺契,就是治她病的良药。 一对水火不容的亲姐妹,自己始终都要得罪一个,现在,只能得罪这个坚强的凌潇潇。 希望时间能解开她心中的结。 她虽是一个女人,却霸气如同男人,她更能看淡这一切,从难过中走出来。 他拿着房契走进湘儿的厢房,虚弱的湘儿从床上挣扎起来,搂住铺契痛哭,“阿奶,阿奶。” 他搂着湘儿的肩,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阿奶的铺子回来了,你也要安安心心,再不要胡思乱想。” 湘儿依偎在他的怀里,伸出手替他解纽绊,他抓住她的手,“你大病未愈,好好将息,我还是去书房。” 湘儿在背后软软地叫他,若是从前,他定是热血沸腾,与她相依相拥,握着手儿说话到天明。 他回到书房,掌了灯,躺在卧榻上,看着空荡荡的书房,脑子里浮出凌潇潇,这个女人总是满肚子的大道理。 他讨厌高谈阔论不求实际的人,但凌潇潇不一样,这个时候的她特别迷人,既有女人的柔弱,也有男人的韧性。 不知此时的她在干什么。 反正睡不着,他慢慢地走在黑暗的小道上,避开守夜的侍卫,到了杂物院的角落。 杂物院正在连夜搬家,他的心格登了一下,小厮们背着小三子和素梅,管家带着婢女搬着大箱子,向府外走去。 他看着一行人走远,凌潇潇合上院门,窗花纸上映出她的身影,她吹起了箫,还是上次的曲子,他想起来了,她好像说是《回家》。 听着箫声如泣如诉,她的家真的不在大燕国,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她来自一千七百年后。 顿时,一颗心沉甸甸地难受。 第82章 乱臣贼子(一) 凌晨。 他早早来到杂物院,偌大的院子仅剩凌潇潇,一车夫,一婢女。 厨房也冰锅冷灶,三人以后都会在连珠楼吃饭,估摸不久也就全部搬走了。 四目对视,她的眼睛红红,肿着眼泡子,眼神好冷漠好陌生。 他从怀里掏出八张铺契,递给她,“你看看,不比那八间铺子差,你是生意人……” 不待他说完,她抓过铺契,重重地砸在他的胸膛上,“好,已经两清。拜托你不要再来恶心我。” 车夫吓得缩缩脑袋跑去备车,她带着婢女径直离去。 铺契零乱地洒在地上,他满以为自己精挑细选的铺子能契合她的心意,毕竟,她是生意人,一眼即知铺子的好坏,哪知,她根本不屑一顾。 他慢慢地捡起来,曾经猩红的印章已经黯淡无光,他猛然觉悟,铺子的价值不仅仅在于价格,还在于它蕴含的意义。 铺子对凌潇潇来说,是凌家的产业,对凌湘湘来说,是胜败自见分晓。 他大踏步追到府门口,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凌潇潇,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已经让步了。” 她使劲地拽,拽不出自己的手腕,一低头,狠狠咬住他的手腕,他仍然不放手。 疼痛。 久战沙场,什么伤没有受过,偏偏,这四牙的疼痛痛到了心尖上。手腕上已经有了四个血淋淋的牙齿印。 她开始像个难以驯服的野猫,不停地拳打脚踢,打了一阵,气咻咻地扭过头,胸脯一起一伏。 他沉静地说,“我怎么对你,都是你父亲造的孽,你父亲是叛臣贼子。” “放手!”她背过身,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不想多看他一眼。 “三年前,在边境,我和他见面后,在客栈十里地遇到重兵埋伏,万箭齐发……”清冷孤傲的五王爷居然凝噎无语。 往事不堪回首。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微微皱一下眉头,缓缓地说,“你有没有,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刚一入梦就醒了,或者就是再次陷入梦境,在梦中苦苦挣扎,就是醒不来?” 他的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水珠,以至于,她不忍心再看,倔强地说,“你的事,我不想听。” “你生气我不要你,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不要你!”他歇斯底里地叫喊,瞪着血红的眼珠子。 她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缓缓地说,“三年前,父亲没有回过家,父亲离开凌家村,就再也没有回去,有了朱姨娘,他连衣锦还乡光宗耀祖都不稀罕。” “你父亲是钦差大臣,亲自去颁圣旨,可是你父亲颁的是假圣旨。”他几乎一气呵成。 她嘿嘿一声冷笑,“我父亲要颁假圣旨,三年前就该问斩,熬不到一年后,再由你一个新郎官前去兴师问罪。” “我身负重伤,丢了圣旨,你父亲以为我死了,带着真圣旨去营帐再颁圣旨,结果我回去了。你父亲拒不承认与我相见,我吃了哑巴亏。” 她抽着鼻子,难过地说,“所以,你忍辱负重,答应娶我,其实就是为了报复。” 他缄默不语。 她鸡啄米似地点点头,“凌湘湘不同,她心甘情愿配合你,在家中藏了龙袍,让你去搜,她的哥哥的老丈人再进死牢给我父亲当头一棒,逼他自杀,印证了畏罪自杀,好一个完美的连环计。”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 “你们男人的朝堂之争,为什么要连累我,我什么都不知情。”她咬着贝齿,句句说得掷地有声,“我父亲是恶人,你是坏人,凌湘湘是贱人,你俩正好狼狈为奸。” 她甩脱他的手,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你可以向萧天峰求证。他有办法让你看到三年前的巡捕调查案件。”他在背后高声地说。 她绝不相信,父亲会谋反,天下江山与凌家有什么狗屁相干。 \\u003d\\u003d\\u003d 外地阔佬和钱庄掌柜已供认不讳,凌不菲牵线,三人设局合谋凌潇潇的产业。 所幸,此案无人命,巡捕府提了杖,去凌府执刑,凌潇潇听闻消息,早早去探望小嫂嫂。 谈笑风生,心情好不愉悦,凌不菲躺在床上时不时呻吟,小嫂嫂像伺候一个新生婴儿。 巡捕进来宣读了判决,拖着猪一样惨叫的凌不菲,按到院子的木凳上,小嫂嫂惊惶失措地跑出去,被巡捕拦住不准上前。 凌潇潇喝完杯中茶,慢腾腾地倚在门框上。 站立在庭院中的萧天峰表情凝重,她冲他挤了一下眼睛,他慌忙看向凌不菲。 凌不菲还在求饶,“萧大人,萧大人念在和我妹夫同朝为官,手下留情呀……” 砰,杖子打在肉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随之,啊…… 凌不菲翘起高高的脑袋,两眼差不多瞪成了半鸡眼,惨叫声在庭院回荡,明嫂嫂闻讯而来,若不是婢女扶着,早就摔到了地上。 “萧大人,这怎么回事?”明嫂嫂人缘竟然如此之广,与萧天峰也能搭上话。 萧天峰锐利的眼睛眨了一下,沉稳地说,“凌不菲勾结外地商和和钱庄掌柜,购买赃物。” “大人明鉴,”明嫂嫂急得直跺脚,“铺子是我家阿奶的,被人偷了,我们还花钱买回来,这还怨上我们了?” “找谁买的?”萧天峰步步紧逼。 “这,这,”明嫂嫂看着咧牙呲嘴的凌不菲,“你倒是说话呀,铺契怎么来的。” 木凳上的凌不菲疼得直叫唤,“夫人,夫人,快去找你父亲大人,我就快被打死了。” 凌潇潇看一眼萧天峰,貌似萧天峰的余光正看着自己,对执刑的巡捕说,“继续,完了好回去交差。” 砰砰砰…… 幸好,二十杖。 估计,这已是给了五王爷和明大人的面了,小厮抬着还剩半口气的凌不菲放在床上,明嫂嫂提着裙裾坐在床头,冷眼看着伫立旁边哭泣的小嫂嫂。 凌潇潇深知明嫂嫂的手段,生怕她趁凌不菲半死不活对小嫂嫂下手,拉一把小嫂嫂,“快别哭了,你还怀着孕,万一伤了孩子,我哥哥正在气头上,还不拿你是问?撵你出门都有可能。” “你个混蛋,来看我……笑话,”凌不菲皱着眉闭着眼睛骂起她来,“还挑拨……是非。” “哎哟喂,没事,没事,我哥哥还能骂人,性命无忧,也就是吃点皮肉苦,”她忍着笑,轻轻拍一下凌不菲的手背,“我的亲哥,你好生将息,我回头喊小厮炖补汤给你送来。” 第83章 乱臣贼子(二) 她尽管尽力表现得不露声色,萧天峰依旧看出她的心情绝妙,昨日还面临着倒闭,今日以凌不菲的二十大杖完美结案。 死性不改的凌不菲在二十杖之后就算不深思自己的罪过,以后也会有所收敛,所谓天理昭昭,疏而不漏。 萧天峰是自己的贵人,她诚意邀请他去连珠楼喝茶,借此与他拉近关系,他也欣然应允。 淡绿的茶具闪着莹莹的光,茶叶在热水中伸展着叶片,他端起茶汤,放在鼻前嗅了一下。 他是识货人。 凌潇潇的余光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喝完一壶茶,她用勺子给他舀一点甜点,“我还以为你会包庇凌不菲。” 他看她一眼,眼神沉稳淡定,“我曾是七王爷的将领,三年前攻打宇文部时受编于五王爷。” 啊? 怪不得,五王爷随时出入巡捕府。 “都说官官相卫,果然没说错。”她揶揄地看着他。 他也坦然地看着她,“五王爷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她不高兴地微撅起嘴,得知他与五王爷错综复杂的渊源,说话更加谨慎,“你是他大将,当然替他说话。” “我是七王爷的将领,归属于五王爷麾下。” 对于她来说,既然归五王爷调遣,也就都一样。 “很惨烈吗?” 他点点头。 她想印证五王爷今早爆出的信息,“听说,五王爷遭到袭击,差点死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左边嘴角咧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是机密。” “他今天早上告诉我的。” 他低着头,视线停留在淡绿色的茶盏上,往事一幕幕浮出脑海,钦差大臣莅临边境,在离边境五十里地时召五王爷接旨,五王爷带着亲卫驰出兵营。 而萧天峰当晚接到救援命令,快马抵达伏击地。 火把燃得灯火通明,浓烈的血腥味,躺在地上的侍卫死成椭圆形阵列,身上插满了箭,割去了头,唯有一颗头还留在项上,两眼窝各插一支箭。 不远处,中箭的侍卫死在负隅顽抗的路上,排成队挡住去路,硬生生将敌人斩死大刀之下。 从凌乱的脚步可以看出,他们一边杀一边退,直到气绝身亡,被敌人割去首级。 鲜血泡软了土地,鞋子踩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萧天峰回过神,“现在少两具尸体,凭铠甲可以判断,五王爷和一个侍卫逃脱,其余的贴身侍卫全部阵亡。” 场面居然如此惨烈。 凌潇潇听得浑身竖起了汗毛。 “侍卫们的无头尸体在阵营列成排,五王爷回到军营,跌跌撞撞走到尸体前,晕了过去,后来躺在营帐,用胳膊遮着眼睛,听不见哭声,眼泪一直不停。” 三年之后,萧天峰说起来,仍旧唏嘘不已。 “袭击者,叛逆者,都查清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既想知道结果,又怕结果不遂自己的心愿。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应,“这是机密。” “我想知道,我的父亲……”她的贝齿咬着下唇。 “凌相的事,谁都不能提,大家心照不宣,你也要守规矩。”他面色即刻变得严肃起来。 “后来呢?你们打胜了?” “是,五王爷伤愈后发起突攻,杀红眼的五王爷提着明晃晃的斧子,一刀削一颗人头,一路上,人头在地上滚动,直杀进皇城,在宇文部大将身上砍足了二十四刀。”萧天峰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惧,“后来,我才知道,五五爷死了二十四侍卫。” 她听得入了迷,后来,五王爷班师回朝,变得沉默寡言,二十四侍卫接受追勋,五王爷出资厚葬无头尸体,让二十四侍卫的家人迁去自家农庄。 “也是有情有义的人。”她咬着茶杯沿,低声地说。 往事太悲惨,气氛也就沉重,他起身告辞,“凌小姐,时候不早,我该回去,还有要事在身。” 她急忙站起来,“大人,老奶娘的情夫呢?找到了吗?” 他微微翘着嘴,像个不悦的孩子,她讪讪地笑了,“我,我是想知道凶手的事。” “你没杀人,你担心什么?” 她耸耸肩,摊摊手,呐呐地说,“你不知道,五王爷府有一个可爱的凌湘湘,已经要走我的铺契,下一步就是诬陷我是凶手,我一个生意人没闲功夫陪她瞎折腾,况且,她有五王爷撑腰,我……” “她做她的,你做你的,五王爷不傻,忍耐也有极限。”说完,他大踏步走出包厢。 这一句话耐听。 毕竟都是聪明人。 \\u003d\\u003d\\u003d 马儿慢腾腾地走在青石板上,凝望着微明的五王爷府门,竟然心生一点点暖意。 她下了马车,仆役殷勤地推开大门,点头哈腰,一脸的媚笑,腰都快垂到她的大腿下了。 狗眼看人低。 想些不久的以前,个个都像地狱的使者,连侍卫都可以抽自己的耳光,自己与王爷对上话了,所有人都变了脸。 车夫去拴马,丫头快快回去掌灯暖屋子。 她慢腾腾地欣赏着月色下的风景,在连珠楼累了一整天,又是写又是画,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一边走一边扭着腰扭着脖子,浑身的骨头喳喳响。 不意,一个黑影杵在回廊阴暗处,吓得她跳起来,尖叫着,双手一阵捶打,黑影握着她的手腕,“是我。” 五王爷! 她挣脱他的手,抚抚胸口,正想开口骂他,想起他也不是大奸大恶的人,换了一副平和的口气抱怨道,“哪能站在黑处吓人,人吓人,吓死人。” “你不好好走路,天太黑,看不清楚,我还以为王府来了妖怪。”他一本正经地说。 她扑哧一声笑了。 “湖中的果子熟了,要不要尝尝去?” 她瞟他一眼,“你的湘儿没与你驾舟游湖?摘一盘果子,你一颗,她一颗。” 他缄默不语。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失宠的怨妇,恨不得抽自己两下嘴巴,呐呐地解释,“我是怕凌湘湘知道我和你游湖,以为有什么,又要想法子折腾我。” “她睡了。” 不知不觉走到湖畔,他跳上小舟,对着她伸出手,她犹豫了一下,他期待地看着她,她慢慢伸出手,他一下子紧握住她的手。 好温暖好有力的手掌! 第84章 乱臣贼子(三) 今夜月色迷人。 她依旧躺在小舟中央,枕着头,闭着眼睛晒着美妙的月光,木桨划水的声音也比往常更温柔更动听。 “我想听你的故事。” 五王爷从十三岁立下战功,也有七年的征战历程,她看着二十岁刚出头的五王爷,没有少年的稚嫩,反而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庞。 “我没有故事,有的都是事故。” 她嫣然一笑,“那就说说事故。” 他两只强壮的手臂划出优美的弧线,紧握木桨的手背的指骨凸现,她想像他两手握着长刀,一刀砍一颗人头,所向披靡。 “我懂事起就带兵,宇文部灭亡后,回到龙城休养,不便再过问兵事。” 明明是被夺去兵权,他还能说得风轻云淡,刹那间,凌潇潇对他多了一层敬意。 “带兵不易,常胜更不易,”她叹了一口气,这种良将居然闲赋在家,夹杂在后院女子们的争斗中。 他露出浅笑,“也好,就此不带兵,保住常胜将军的威名。” 她撅撅嘴,枕着双臂,“你要的才不是空泛的威名。” “男人都渴望威名,我也是男人。” 骗别人可以,骗她比较难。 她看着他的眼睛,“慕容霸,你再怎么韬光养晦,我也看得出你的雄心壮志,你才是最想一统天下的那个人。” “放肆,凭你这句话就能抄家灭族。”他正正脸色,“不能胡说八道,引火烧身。” 时机还不成熟,交情还不深厚,双方均不能无所保留。 五王爷摘下一枚成熟的果子,剥掉外衣,递一颗在她手上,果子如尾指般大小,略略的青香,略略的甘,略略的涩味。 “太好了,这个可以做果茶。”她一下子翘起身体,兴奋地看着他,“我能不能每天来摘一些果子,不摘很多,一小篮子就够了,只摘半个月。” 他面露难色,她情知这湖是凌湘湘的至爱,若是自己大张旗鼓来摘果子,会惹凌湘湘生气。 她慢慢地躺下,侧着身子,听着木桨划破湖水的声音, “可以,”夜空中,飘来他醇厚磁性的声音。 她想一想,知他为难,还要强求,就是自己不对,索性一骨碌爬起来,趁现在摘果子。 果子才临近成熟季节,左挑右选,费了好些功夫,才摘了一兜果子。 她提起裙子下摆兜着果子,他将小舟泊好,跳上岸,她两手攥着裙角,他两手攥紧她的胳膊上了岸。 花道的鲜花正艳,春天已悄悄来临,她嗅着花香,走在静谧的花道丛中,地上的两道影子时而重合,时而分开。 她小心翼翼地兜着裙子,感觉自己有些滑稽。 他送院门口,替她推开门,婢女出来迎接她,她脑子一热盛情邀请他,“我明天在胭脂铺试行‘爱的味道’,你若有空,来品尝品尝。” “爱的味道?” 她点点头,“果子有甜,有香,有涩,就像爱情,五味杂陈。” “我只听说爱是甜的。” 她摇摇头,“世间真爱难得,即使两人真心相爱,也有很多坎坷和不平,经历了人间百味的爱才是真爱情。” 他若有所思地离去,她看着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 \\u003d\\u003d\\u003d 胭脂馆。 精致妆容的凌潇潇早早坐在小隔间,精心调制的果茶更厚重的甘,香。 一篮子的果子调制的果茶供不应求,从早到午,她巴巴地看着从王府来的方向。 车水马龙。 夜幕降临,仍不见王爷的身影,她想了无数种可能。 “爱的味道”获得了贵妇们的喜爱,早已见底,她郁郁地捏着两个果子回王府。 刚到门口,碰上骑马而来的萧天峰,这时,她才知道,她在胭脂馆品尝“爱的味道”,王府乱了一整天。 可爱的凌湘湘披头散发在王府奔跑,提着刀要找小三子报杀阿奶之仇,王爷亲笔写下谋杀案嫌疑人小三子的帖子,并派人送到巡捕府。 萧天峰接到讯息,正来五王爷府一并提审梅红。 凌潇潇心想,这下热闹了,且看凌湘湘如何是好。 萧天峰直赴五王爷书房,五王爷放下毛笔,淡然地说,“梅红不相干。” “王爷的侧妃凌潇潇举报梅红和谋杀案有关。”萧天峰执意不肯放弃。 凌潇潇站在书房门外,看不见五王爷的表情,听他铿锵地说,“王爷府只有一位姓凌的王妃,凌湘湘!” 萧天峰寸步不让,“即使凌潇潇不是王爷的侧妃,她也是案件的相干人,她提出的质疑,在下觉得有理。” 凌潇潇站在门槛旁,悄悄从门缝偷看,五王爷此时仰起脸,抬起下巴,倨傲地说,“凌潇潇既然是案件相干人,她的质疑可以无视。” 还不等萧天峰答话,凌潇潇踏进书房,门槛太高,绊了后脚,一下子直直地扑进书房。 五王爷和萧天峰直直地看着她,她磕痛了膝盖,抱着膝盖,呲牙咧嘴地说,“你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你,话说在前头,梅红没事,小三子更没事。” “你说了不算。”五王爷怔了一下,扬了扬浓密的剑眉。 狗男人,存心包庇梅红。 萧天峰一揖手,“既然五王爷不让在下审疑犯,此案件就已没有再审的必要,还请王爷同意结案。” “小三子必须再审。”五王爷还未说话,凌湘湘带着婢女冲进书房,嚣张地指示萧天峰。 萧天峰冲凌湘湘一揖手,“恕难从命。” “萧天峰,你是不想要头上官帽了?”凌湘湘比五王爷还咄咄逼人。 凌潇潇从地上爬起来,挤到凌湘湘面前,“你个狗东西,朝廷命官岂是你这个妇人可以指手划脚的?” 凌湘湘甩起手就抽,眼看巴掌就要抽到凌潇潇的脸上,萧天峰及时地夹进两人的缝里,肩上挨了这一巴掌。 “湘儿,你回去歇着,这里有我。”五王爷温声温气地说。 妈个蛋,凌潇潇气得两只鼻孔快鼻喷火,跺着脚高声叫,“慕容霸,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治癔症最好的办法是放血,不是抓人。” 她冲到书桌前,两手扶住书桌,从西医讲到中医,硬是把落后时期的放血治疗法吹得天花乱坠。 五王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坚定地说,“真的,不信,你找中医问询问询,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下次,她再犯病,你就找医师来放血,每次放一碗,保证血出病除。” 凌湘湘冲上来又打又挠,萧天峰双手护着凌潇潇,五王爷上前抱住凌湘湘,现场一片狼籍。 第85章 流水有情(一) 四人各显其态,凌湘湘指着萧天峰的鼻子,“狗男人,你居然敢和王爷的侧妃通奸。” 萧天峰吞着唾沫,不知如何应对,在他身后的凌潇潇探出脑袋,“他未娶,我未嫁,怎么就叫通奸了?没文化真可怕,你懂不懂通奸的意思呀?” 萧天峰回过头,一脸的汗颜,五王爷更是勃然大怒,眼睛都快射钉子。 哼,五王爷在书房的话伤透了她的心,她决意不再为这个薄情的负心汉流连。 “你还是回院子。”萧天峰好意地提醒她。 她大摇大摆地从凌湘湘面前经过,不忘了回头提醒五王爷,“记得,放血是治癔病的好方子,别人我还不告诉他。” 空欢喜一场。 她把手中的果子扔进草丛中,恼恼地回到房间,也未梳洗就倒在床上。 嗳,别人重生都是幸福指数一路飙升,自己落个草木皆兵,人心惶惶。 \\u003d\\u003d\\u003d 王爷府一直奉行双标,除了凌湘湘活成人样,其他的人都是狗杂碎。 凌潇潇也不例外。 傍晚,萧天峰不请自来。 她正在敲打算盘,也没有抬头看他,他耐心地等候她计算完毕,她怕他再提小三子,冲他嫣然一笑,“忙了一天,还没吃饭,请你一起吃饭。” “我,我,”萧天峰手足无措的样子三分滑稽七分可爱,“哪有女人总请我的道理,我请你。” 她点点头。 逍遥馆,连珠楼都是自己的生意,在自己的店里让客人请自己,多不好意思。 她提出去湖畔街市走一走,萧天峰放慢脚步,背着双手,好像英勇就义的义士,她则像个跑出深闺的小女儿在街上乱窜。 走进一家首饰店,相中一枝淡粉宝石花的银簪子,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下,再往头上插一插,对着铜镜左顾右盼,问他,“好看吗?” 他认真地看一看,还从侧面观察一下,点点头,“好看。” “大巡捕大人,你可以不那么正经,现在不是当班时间。”他的认真样让她忍俊不禁。 他也笑了,不好意思地转过视线。 她把银簪子放回原处,“女人的首饰还是应该男人买,等我有一天有了心仪的男人,让他来买回去。” 她溜出首饰店,钻进隔壁铺子,选了一面镂空雕花小镜子,拿捏着小把手,在手上转呀转,路过糖葫芦,她要了两串。 萧天峰只买一串,递给她,她看着他,“你不吃吗?” “怕酸。” “酸中带甜,甜中带酸,只有试过酸,才知甜滋味,”她小心地咬了一颗糖葫芦。 萧天峰拍拍肚子,“我饿得不行了。” “好,去前面的牌档,有烤羊肉,烤羊腰子,太好吃了。”她跑到小摊贩上,点了一应荤素。 小摊贩的位置不大,桌椅都小,萧天峰坐在矮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杆挺得笔直,来来往往的路人都看着他,他难堪地垂着头。 她趴在桌子上凑近他,“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他活他的,你活你的,你管他怎么想。” 他咧嘴一笑。 她指着他,“就这样,笑起来挺好看,不要老板着脸,好像我欠你一个亿。” 烤肉上来了,她吃得满嘴都是油,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喝了两盅烈酒,眯着眼睛砸巴着舌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他看着摇头晃脑的她,“你以前过得不如意?” “没一件事如意,全城都知道相爷府的凌潇潇活得不如狗。”说完,她咯咯咯地笑了。 不如狗。 他慢悠悠地说,“你觉得不如意,有人还在背后羡慕你。” “谁?”她警觉地问,自己的社会关系相当简单,少的是朋友,多的是流言蜚语。 “凌湘湘。” 她大笑一声,引起路人回首,连忙捂住嘴,“你开国际玩笑,她在王爷府凌驾于王爷之上,想踩我就踩我,层出不变的幺蛾子。” “她踩你,是因为怕你。”他的眼神很怪异很复杂,“她的癔病是装的。” 连萧天峰也看出来了,她的身边人五王爷居然蒙在鼓里,她再一次怀疑五王爷的智商。 “五王爷也知道。” 一块肉还没咬透,吱溜一下滑到喉咙,噎得她够呛,使多大劲才咽下去,眼泪都快呛出来了。 他继续说,“只是,五王爷对凌湘湘情之所深,超出了我的想象。” 嗳,还不如不说。 她垂头丧气地喝着小酒,一盅接一盅。 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说不定哪天两腿一伸,没得吃没得喝。 这里不流行夜生活,小贩早早打烊。 他牵来高头大马,扶她骑上马,他牵着缰绳沿着湖畔慢慢走向王府。 路过被月光染成月白色的古桥,她仰头看着月亮,张开手臂大呼,“大燕国,我是凌潇潇。” 一路欢声笑语,她唱了两首歌,他一点也不惊讶她的曲子。 在府门口,她才翻身下马,五王爷不悦地从府门走出,凛厉的眸子看一眼凌潇潇。 一道白影一闪,五王爷的大刀霍地砍向萧天峰,萧天峰不停地避让,从马这边跃到马那边。 凌潇潇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慕容霸,你个狗东西,你一言不合就开打,不就仗着自己是五王爷?” 说时迟,那时快,五王爷已经闪到她跟前,抬起一只手。 她仰着脸毫无畏惧地看着他。 萧天峰在背后平静地说,“五王爷,我特去知会王妃案情发展,和王妃吃了烧烤,然后送王妃回府,并没有越礼的事。” “你还想怎么样?”五王爷寒光凛凛的大刀指着萧天峰的鼻子,“你和她在大庭广众下吃烧烤,还告诉我,你没有越礼,你是要全城人都看见……” “看什么?”凌潇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是气糊涂了,口不择言地骂道,“慕容霸,你讲不讲理?我们不在大庭广众之下,难道要关起门来,你一口我一口?” “你给我滚!”五王爷用大刀指着萧天峰,“不要以为我是落草的凤凰,连你也敢骑我头上,信不信老子劈下你的人头当夜壶。” “在下告辞了。”萧天峰揖一礼,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凌潇潇恼怒地掉头就走,“真他妈的憋屈,活不下去了,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第86章 流水有情(二) 再悲伤的日子,也要有泡浴。 带着暗香的暖水包裹着身体的细胞,赶走疲惫,带来无穷无尽的愉悦。 照顾自己的换成一个年方十三的小丫头,跟着自己奔波一天,放了热水就去呼呼大睡了。 凌潇潇躺靠在木桶上,阖目思索着目前的窘境,凌湘湘之心,路人皆知,不把自己逼上绝路,她绝不罢休。 五王爷对她的感情相当复杂,三分爱情两分怜惜五分恩情,想借五王爷度过难关,暂不可能。 先从朱姨娘身上下手,她打定主意。 翌日,马车才驶进连珠楼,管家爷附耳告诉她,小三子已走访到皇后奶娘曾嫁的朱家。 朱家男人离世后,靠祖产度日,老奶娘凭借段家崛起后,打杀朱家的子嗣,霸占朱家的产业,仅剩下被打得残疾的主母和老管家依靠十亩薄田度日,一年总有三两个月吃不饱肚子。 留下主母,并不是老奶娘心存善意,而是留她在世上过苦日子,以报当年逐门之仇。 凌潇潇二话不说,吩咐车夫即刻前往朱家。 行至城郊,路过郁郁葱葱的农田,到了一片荒芜的野地,稀稀拉拉种着营养不良的菜蔬,一个老汉驼着背正在用桶浇水。 遍地都是石砾,怪不得菜蔬长得不好。车夫询问朱家,老汉抬起头,警戒地看着车夫,车夫说凌小姐来拜访。 老汉是朱家老管家,马上提着木桶坐上马车带路,驶过破破烂烂的泥地,看到了破败凋零的草棚。 树枝围了一圈篱笆,稀疏的木门,宽松的缝隙可以一窥院内全景,两只瘦不拉叽的母鸡在里面找虫子吃。 残疾的主母正在舂着为数不多的米,旁边放着一支拐杖。 凌潇潇走进去,朱家主母直起身子,一脸的褶皱,缺了两颗门牙,一说话就漏风,“凌小姐来了。谢谢您接济我家。” 老泪纵横。 朱家曾是龙城的富贵人家,因一介奶娘,家破人亡,如今提起来,也是泪如雨下。 朱家奶奶颤巍巍地坐在破烂木凳上,下巴搁在拐杖上,浑浊的双眼有了一点点的光。 三十五年前的朱家,是龙城有名的高门大户,朱家大公子娶了名门望族的朱奶奶,夫妻恩爱,家庭和睦,谁知,在红楼邂逅了名噪一时的花魁,也就是后来的老奶娘。 大公子不顾家人反对,硬是娶了花魁入府,从此,大公子像变了一个人,没日没夜和花魁颠龙倒凤。 这也罢了。 谁知,辽西公国的段家人曾在红楼与花魁有过鱼水之欢,回到辽西后,念念不忘,再次前来与花魁相见,才知花魁已嫁入朱家。 段家仗着势力庞大,连慕容家也不放眼里,更休提朱家,公然入府带花魁出去叙旧情,大公子不服,被段家人打得半死,躺了三天气得吐血而亡。 段家也未敢带花魁回辽西,花魁怀了孕,硬说是朱家的遗腹子,产下一女婴,一算时辰,根本就不是朱家大公子的女儿。 朱奶奶逐花魁和女婴出府,后来,女婴没有下落,花魁进段家当奶娘。 随着老人们渐渐离世,老奶娘的身份地位倍增,很少再有人知道老奶娘的过去。 “女婴是不是当今的皇后?”凌潇潇小声地问。 她满以为主母人穷志短,不敢说贵人坏话,谁知,朱奶奶确凿应是该人。 怪不得老奶娘嚣张跋扈,贵为天下第一圣母的皇后居然是她的亲生女儿。 段皇后对奶娘情深意重,其实早就知是其生母,而后奶娘在段家怀的朱姨娘却不得不姓朱,因为下人婢女都清楚是她所生,况且也不知朱姨娘的生父到底是段家父子何人。 同女不同命,都是段家女儿,姐姐是皇后,妹妹成为凌家侍妾,还仗着皇后姐姐的扶持才有些荣耀,不知朱姨娘清楚个中情形,会作何感想。 她起身走进大茅棚,草草地隔了两间,木板撑的床铺,被褥补了又补,倒干干净净。 大茅棚根本不适宜住人,她这才知小三子让自己前来的真实意图,让车夫收捡了小三子送的半袋子米,带着两老人回连珠楼。 两老人坐在马车上,恍如梦境,朱奶奶凝视着车窗外的一景一物,时过景迁,早就不是三十五年前的龙城。 朱奶奶虽然贫寒,却不失当年的大家之气。 进了连珠楼旁侧的厢房,管家爷安顿两老的住宿,小娃子捧着烤好的红薯摆在桌上。 朱奶奶环顾着四周,眼里流出浑浊的眼泪,她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住过遮风蔽雨的房子。 小三子瘸着腿,小厮端了托盘进来,四荤四素,朱管家和朱奶奶多少年没见过肉腥,站着不敢落座。 凌潇潇吩咐大家都落座,小娃子坐在她身边,脑袋在她身上蹭呀蹭,她用胳膊肘轻轻推一下他,“你狗呀,整天就往我身上蹭。” “我是狗,我就是狗,您是我的狗娘。”小娃子嬉皮笑脸,管家爷瞪他一眼,小娃子马上不说话了。 凌潇潇给朱奶奶和朱管家挟着一块大刀烧肉,炖得软糯鲜香,朱管家把自己碗里的夹给朱奶奶,“夫人,您小心地吃,不要噎着。” 凌潇潇把自己碗里的大刀烧肉挟给朱管家,“老爷子,喜欢吃,明天再烧,每天烧的菜都不一样,管饱的。” 小娃子把自己的半块烧肉也挟给朱管家,“老爷爷,我的分一半给您吃,我干娘可会做菜了,每天的菜都很好吃,你以后会养得胖胖的。” 凌潇潇忍俊不禁,“就你好吃,每天就惦记干娘做什么吃,也不见你每天读一点书给干娘听,还说要当大官替干娘报仇,一有吃的,就忘了九霄云外了。” “当然没有,”小娃子清清嗓音,开始背起了三字经。 用过午膳,朱管家先行一步,细心地替朱奶奶掀开被子,扶朱奶奶去午睡。 朱家早已破败,主仆二人饥一餐饱一餐,朱管家种着贫瘠的土地苟延残喘,早已是风烛残年。 她让管家爷替两人置办衣裳,请医师来把脉调息,开一些保养的方子。 朱管家站在通道,小心翼翼地说,“凌小姐,我就不用了,我家主母身子骨娇弱……” “看一人也是看,看两人也是看,”凌潇潇手一挥,就这么定了,也赶着去胭脂馆看一看。 一出门,迎面碰见五王爷。 四目对视,五王爷跟没事人似的,她别开脸,登上马车,一回头,五王爷也上了马车。 她诧然地看着他。 第87章 流水有情(三) 五王爷告诉车夫一个地址,她还为昨日的事情气恼,“怎么了,带我去杀人灭口?” “想杀人灭口,在王爷府杀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哪用得着东跑西跑。” 她发现,他最近废话挺多的。 一个爱作妖的男人,她不稀罕和他说话,趴在窗口看着沿街的车水马龙。 “你们那儿很少人吗?”他坐得稍近一些,“你老看路人。” 她嗤之以鼻,心里暗暗腹诽: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老男人,把你扔在高峰期的地铁上,吓得你尿裤子。 马车缓缓停下了,他率先下了马车,伸出手准备扶她,她瞪他一眼,拨开他的手,“让,好狗不挡道。” 这是一家药材铺子,上下两层楼,一到门口就是浓郁的药材味,她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干嘛,知道自己病得不轻,来取药?拖上我干什么,我不了解你的病情,帮不上忙。” 五王爷分开两腿,背着手,看着黄漆漆的牌匾——回春药房。 “我十三岁跟着四皇兄凯旋归来,父皇赏赐了这一个铺面给我,从这一天起,我开府立家,有了五王爷府。”他仿佛在回味七年前的往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撅撅嘴,这狗东西虽然让人生厌,但是确实难得的将才,自己十三岁还是一个懵货,他已经开府成家了。 “嗳,好东西落你的手上也白瞎了。”她提起裙子就要上马车。 他拉住她的衣袖,“这是你的了。” 啊? 她惊诧地看着他,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铺契,“我今天带你走一走,也就算交接。” “这个,这个,”她指着药房,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是你的了。” 她顿时眉开眼笑,一转身,跑进回春药房,也不嫌药材味熏,两壁都是药材小柜子,宽敞的长条药台,几名医师正在替病人把脉开方。 这个地方用作药店,太可惜了。 五王爷带着她在城里转悠了另七间铺子,间间都是上好的精品,她捧过铺契,笑得见牙不见眼。 “势利眼,”五王爷低低地骂她。 她将铺契往怀里一揣,没想到,自己还占了大便宜,之前的不愉快也烟消云散。 走完八间铺子,已是傍晚,天边的彩霞格外地美丽,她心情愉悦,坐上铺子外的石桥栏。 微风掠起她的长发,她捋捋头发,“我请你吃饭吧。” “吃吃你的家人菜就好了。” “连珠楼不比得王爷府清净,有一些外人,你可能不习惯。” “没什么不习惯,出外打仗,随便一坐就吃上了,没那么多讲究。”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执意要和自己的家人聚餐。 仅仅五秒钟,她就觉得不妥,若五王爷见了朱家的两位老人家,势必揣测自己的意图,即使不产生大麻烦,也会破坏自己的计划。 “你的家人不喜欢,对吧?” 她缄默不语。 一而再,再而三地难为自己的家人,谁会喜欢呢? “不吃了,”他登上马车,告知车夫回府。 看着他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门,她怏怏地告知马车去凌府。 凌不菲还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小嫂嫂拿着药汁,一点一点浸着伤口,她嫌麻烦,提起软刷,往背上一道道刷着,痛得凌不菲直骂娘。 “你是男子汉,忍着,别整天哼哼唧唧的,丢不丢人。”他骂得再难听,她也不恼火。 小嫂嫂一脸的倦容,怀着孕,还要伺候刁钻的凌大爷,有凌潇潇霸气维护,小嫂子真是心存感激。 再说了,凌潇潇也屈尊降贵地巴结小嫂嫂,说的话儿中听,做的事儿圆满。 骂归骂,三下五除二敷完药,长痛不如短痛,凌不菲渐渐安静下来,死人般地叹着气,“你呀,心子坏透了,来看我笑话。” 她俯下身,咬着他的耳朵,“你呀你,真是傻得出奇,有高枝儿不攀。” 凌不菲霍地抬头看着她,早忘了背部如火燎的疼痛,她故作神秘地说,“我买了一块不毛之地,朱家主母的。” 朱家,名义上是凌不菲的大阿奶,朱家早就名存实亡,江湖都没有朱家的名声,凌不菲早不把朱家当回事,如斗败的公鸡垂下头,“我还以为什么高枝儿。” “朱家主母说了,你亲娘不是朱家的子嗣,是段家的。” 凌不菲的两眼瞪成铜铃,辽西公国的段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自己的亲阿奶就是段家女儿的奶娘,一步升天。 她把段皇后和朱姨娘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凌不菲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善意地替凌不菲抱怨,“这段家也真是的,认了段皇后,没认你母亲,否则,你母亲就正大光明地嫁进凌家,也就没我母亲的事,我也用不着落在这样的家庭,爹不疼哥哥不爱。” 凌不菲硬是愣了半晌,才一锤砸在枕头上,恶狠狠地说,“我说,皇后怎么对阿奶情深意重,哼,原来她和我母亲是一母同胞,凭什么我母亲就是相爷府的侍妾,我就是庶子。” 她一下子捂住凌不菲的嘴,四处看看,除了小嫂子没有别人,“你千万不要乱嚼舌头,这些话不能说,你想要的荣华富贵可进宫去要,她不会不给。” 凌不菲虽继承了凌家的全部家产,却没有世袭到爵位,使得他在龙城身份卑微,世袭子弟们均不与其往来,只能和一帮不得志的庶子一起鬼混。 这下可好。 他梦寐以求的爵位极有可能因此而到手,很明显,凌不菲对凌潇潇不再抱有敌意。 明嫂嫂端着药罐子走进来,越发显老,凌潇潇站起身,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小嫂嫂垂着手,站在凌潇潇的身后,侍妾的小娃走得摇摇摆摆,口词不清地叫姑姑,比起明嫂嫂怀里的儿子,更是惹人疼爱。 明嫂嫂对侍妾的儿子不屑一顾,凌潇潇心疼小娃子,抱起小娃子去庭院追蝴蝶。 她抱着小娃子的脸蛋嘬得啪啪响,逗得小娃两只小胖手推着她的脸蛋,笑得咯咯咯。 待明嫂嫂趾高气扬地离开院子,凌潇潇抱着小娃进去向凌不菲告辞,凌不菲看着笑得淌着口水的小娃,喃喃自语,“我要给儿子争荣耀。” 第88章 流水有情(四) 会叫姑的小娃一清早就找姑,小嫂嫂巴不得出来透透风,带着一行人到了连珠楼。 素梅精心挑选了一些小食,烹煮了奶茶,小娃抓着小食往嘴里塞,凌潇潇不停地替小娃揩嘴,“嫂嫂,幸亏有你,小哥才长这么好。” 旁边的丫头添了一嘴,“是啊,没有小夫人,小主子早就不在了。” 小嫂嫂瞪丫头一眼,丫头闭嘴不言,这简直说出了凌潇潇的心里话,她摸着小嫂嫂腆着的肚子,“谁都为自己的孩子着想,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嫂嫂打起精神来。” 小嫂嫂吩咐丫头带小娃去庭院看花,凌潇潇也打发小厮丫头出门,小嫂嫂走到门口,确信门外无人,遂关起门,急急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 这凝重的表情,凌潇潇又喜又忧。 小嫂嫂说凌不菲喝酒后吐露真言,明家是太子党。公公凌相本也是太子党,因两女同嫁五王爷,转而支持五王爷。 明家想出龙袍奸计,一石二鸟,同时拿下凌相和五王爷。 凌不菲顾念手足之情,悄悄告知凌湘湘,让婢女代嫁,谁知,阴差阳错,当日出逃的凌湘湘心慌意乱,和婢女一起认错了轿,仍旧抬进了五王爷府。 这一招真是险恶。 凌潇潇陷入沉思,原来凌湘湘并不是心甘情愿嫁入五王爷府,自己才是真正被牺牲的棋子。 而幸亏凌湘湘为求自保,保住了五王爷,自己阴差阳错也躲过了灭府之灾。 王爷对她心存感激,更以为凌湘湘对他情深意重,却不知凌湘湘只是上错花轿而已。 如此说来,凌湘湘的贴身婢女必定知情。 陷害父亲,逼死母亲,毒杀哥哥,哪一条都是滔天大罪。 尤其明家罪不可恕。 对付明大人,她不急不缓。 暗暗吩咐素梅,只要明大人一来,定要别出心裁的糖水,他要不要都要送。 马车美食小厮瞅准明大人回府的时机,就等候在街口,一定要将糖水和甜点送往明府。 这个寄主真不好,敌人太多,灭一个费老大的劲。 老奶娘进了土,自己险些被扒了一层皮,小三子和素梅都没逃过讨伐,所幸,目前来看,萧天峰已经镇住了场面。 目睹一系列的神操作,她深知不仅要笼络朝廷官员,宫城内的人脉关系更是重要。 只是这些人向来攀高踩低,与他们搭上关系不是一般的困难。不过,稍有身份的太监均有宫外置有宅子,有的还美妾成群,在殿内伺候人,回家被人伺候。 皇后的总管太监喜欢以小赌怡情,从不大赌。 麻将曾在她脑中灵光一现,五王爷的八铺,她已仔仔细细勘察了一次,药房迁到城西,其余七间铺子作点心馆、服饰馆、娱乐馆、赌坊、珠宝店,以及两家客栈。 回春药房就改成娱乐消遣馆。 城里有兰香坊,以后会有丹桂轩。 她与柱子马上带着回春药店的医师去新店踩点,根据医师的要求出图,重新装修新店。 药铺并不是她的主业,只是回春药房已有四十多年的历史,百姓信得过的药房,她不能图利而断了为百姓谋利的生意。 大店铺改小店铺,四通八达的位置挪到城西,医师心中并不痛快,但药铺的后方替医师和杂工们解决了住宿,听说凌老板赏赐出手大方,医师们也就静观其变。 大工小工们齐开工,药铺的装饰并不复杂,搬迁已指日可待。 她向素梅打听,凌湘湘的两名贴心婢女入了王爷府先后暴毙,当时凌湘湘好不伤心,不过,给家属的抚恤金倒不多。 她揣测,此两婢女肯定是与凌湘湘一起跑路的婢女,到了王爷府被凌湘湘杀人灭口。 一个柔弱温婉的女人,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老奶娘对朱家子嗣痛下杀手,朱姨娘协同明家谋害亲夫,这一家子的血液里就有毒。 她流连在回春药房,一张张图纸,画了又改,改了又画,提着尺子量来量去,站在梁下思索客人的需求。 \\u003d\\u003d\\u003d 傍晚,五王爷骑着高头大马,路过回春药房,街中央站着一个粉蓝女人,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从背影看,潇洒风流的带袖披风,裙及脚踝,露出细细的鞋跟,走起路来,说不出的性感。 除了该死的凌潇潇,一定没有别的女人。 她别出心裁的打扮让他实在头疼,他觉得街上行人的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这让他极其愤怒,好好的不呆在府里,整天招摇过街。 他勒住马缰,慢慢走过去,抱着一摞图纸的凌潇潇一转身,也看见了他。 他板着脸骑在马上,她笑吟吟地朝他走去,小高跟鞋在青石板上发出动听悦耳的声音。 “王爷,我准备打造一家娱乐消遣馆。” “你的铺,不用征求我的同意。”他的面照样很冷,内心却有一点点暖意。 “我正在画图,你来帮我参谋一下。”她盛情邀约他。 民不与官斗。 前夫哥万般不好,在交换铺子这一方面,够大气够爽快,她喜欢和他做生意,一个字爽。 他翻身下马,将马系好,随她进了药房后庭院,她将图纸展在木桌上,棋牌馆,麻将馆,还有听曲苑,保养头发区,药澡堂子,美食饮品区,应有尽有。 尤其,还备有五间单人间,三间夫妻间,以供疲倦的客人临时休憩。 她放下图纸,带着五王爷在二楼的空间溜达,单人间简单实用,难的是夫妻套房。 以她之见,出来玩乐的男人一般不带家眷,若带家眷定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眷恋,若在房间创造出情调,定能吸引高官富商带着美眷情人前来度假。 她的前身均住着鼎级奢华酒店,房间功能齐全,但她用的少,完全不知道夫妻所需,也就没有关注摆设的目的性。 如今,家具务必实用与美观并存。 她背着手在房间转悠一圈,咬着手指头,好奇地问王爷,“你和爱妃就寝,最想要什么家具?除了床,还有没有别的需要?” 五王爷瞪大眼睛看着她,胸脯一起一伏。 她耸耸肩,“不要那么大反应,我不是打探你的隐私,正在设计房中家具。” “不知廉耻!”他一转头,气呼呼地下了楼。 她站在楼上栏杆处,大声地说,“不问了,不走,行不行?” 他顿住脚步,扭头看着她,眼神愤懑恼怒。 她莞尔一笑,“我不问了,你不要生气。等我一起回。” 第89章 流水有情(五) 八铺耗了她不少心血,尤其娱乐消遣馆。 随时灵光乍现,没有通讯设备,无法与执行者柱子及时沟通,只能呆在铺子。 街市来来往往的人经常看见她抱着一摞图纸走街穿巷,从这一个铺子走去另一个铺子,对她指指点点。 城中最富有的女老板,五王爷的弃妇,皇上都训斥的荡妇…… 众说纷纭。 她听见背后有人指指点点,毫不在意地经过。 萧天峰来告诉她,老奶娘谋杀案已经正式结案,自从凌潇潇说放血治癔症,金石无效的癔症不药而愈,五王爷也就不愿再深究。 她大喜过望,在消遥馆隆重摆上宴席,心情美丽,再有一个富有男人味的男人相伴,这顿酒无比香醇。 河水潺潺,古街安静。 她还余兴未了,与萧天峰顺着河水走在湖畔街道,星星那么美,月亮那么好看。 她跑上石桥,坐在桥墩上,晃荡着凌空的两腿,伸长胳膊仰天高喊,“大燕国,我是凌潇潇。” 萧天峰贴身站在一旁,随时提防她摔下桥。 嘻哈了一阵,沿着湖畔行走了一圈,她坐上马车,萧天峰骑上马,远远地送到了王府门口,才向她挥手告别。 她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回到杂物院,五王爷脸色铁青地坐在堂内椅子里,“你去哪了?和谁喝成这样?” 她睁着大眼睛,“慕容霸,赶紧走开,不要打扰我睡觉。” 她走进内室,一头栽倒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连鞋都未脱。 他霍地掀开被子,一把将她拉坐起来,她醉意朦胧,抱着双膝,听他训斥。 “你不能再和萧天峰逛街,喝酒。”他忿忿不平地说。 “逛街,喝酒,怎么了?没花你的钱,花的是我自己的钱。”她打了一个哈欠,真的烦死人。 “你还要不要名声?” 她打了一个哈欠,“我的名声早就没了。你看不惯,我们马上和离,你休我也成,去官府办了文书,你不嫌烦,我还嫌烦。” “你!” 她闭着眼睛,一下子倒在床上,扯起被子钻进去,含糊不清地说,“奉劝你,不和谐的婚姻早一点散伙,趁年岁不大,大家都有机会寻找自己的爱情。” “你还要爱情?” 五王爷真的被眼前的女人气得快晕了,与自己的婚约还有效,居然口口声声要另找爱情。 “如果没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多对不住这一生。”她抱着另一个枕头,嘟囔着说。 他掀开被子,再次把她从床上提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你他妈的敢越一步,老子浸你的猪笼。” 她蜷起脚,踹在他的胸膛上,“慕容霸,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他捏住了她的脚板,“你他娘的都被我摸了,还想嫁人,老子不同意,你也就是想一想。” 她被禁足。 门口站的不是两小厮,是两侍卫。 她打开门,两樽门神往门口一挡,她哪儿也去不了,推开窗,这死鬼王爷在窗下铺满了荆棘,还有狗洞,野草早就清理了,石头堵住了洞口。 “慕容霸,慕容霸……”她爬在墙头大声呼喊,侍卫告诉她省点力气,五王爷上朝了。 正值朝廷官员考核放榜日,她走出了院子门,走不出府门,两侍卫如影相随。 她气咻咻地蹲在王府门口,不时抬头看天,这年头,没钟没表,想知道时间真的相当困难。 好不容易看到王爷的马车,还不等王爷下马车,她奔下台阶,用小小身板硬顶着五王爷不准下马车,非要亲自去看榜。 “如果有喜讯,早就回来报喜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还是不甘心,非要亲自去看一眼不可。 王爷拿车夫去放榜处,她心急如焚,恨不得飞到放榜处,王爷不急不缓地问,“王府有三樽守门狮子,你知不知道?” 这么无聊的问题,她本不想答,但昨晚的张狂导致自己被禁足,决心忍气吞声换自由。 “两樽,就两樽,左一樽,右一樽。”她经常在门口混,早就摸得清清楚楚。 五王爷一本正经地说,“还有一樽,这里蹲一下,那里蹲一下,有时翻白眼,有时骂骂咧咧。” 她白他一眼,“你门口的小厮应该全部炒掉,整天就知道瞎说,传来传去又成了我在门口勾引你。” 两人都哑然。 她内心十分懊悔,言多必失,言多必失,言多必失,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为什么自己就不长记性? 到了放榜处,寥寥无几的看热闹的闲人,她跳下马车,从头看到尾,家中书生中榜,小三子落了榜。 她不甘心地从头至尾再查一遍榜,怏怏不乐地坐上马车,呆呆地托腮想着心事。 五王爷安慰她道,“官场讲究的是门第,你的小厮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成。” “我做了功夫。”为了让小三子走仕途,她花钱使小三子入了城中段家人的家谱。 “入谱没用,血统才重要。”五王爷毕竟是朝中人,“你不在朝中为官,不清楚其中的门道,说是选拔人才,实际是扩充门人。” 她难以置信地说,“穷书生上榜了。” 五王爷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他应走了太子的门道,否则不可能中榜。” 回到连珠楼,老管家说小三子躲在里屋哭了好久,她让凌晓月去安慰小三子,晚膳一定要出来陪大家吃饭。 正准备去恭喜书生,老管家说书生看榜之后,找管家爷结了工钱就走了,留也留不住。 凌潇潇有些失落,毕竟,他穷困潦倒,食不裹腹,老管家请他来教孩子们,也是自己泄露了可足浑大人的考题方向,他才有机缘中榜,结果,连面都不见就已辞去。 世态炎凉,人情淡薄。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积善之心,养育一群小乞丐,哪朝小乞丐们谋了生路,也是拍拍屁股就走人,多寒心。 书生对自己没有情谊,自己对每一个人都倾注了情感。 管家爷看出她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派小厮去请他回来吃晚膳。” “不用了,他已入朝为官,我们无须巴结。” 若是其他的官员,她必定厚着脸皮也要往前凑,可这书生,她反而不想拉下脸。 晚膳。 五王爷坐在主位,老管家和朱家两人坐一侧,她与两娃坐一侧,她让凌晓月叫小三子出来吃饭。 半晌,小三子红着眼睛坐在她的侧面,她替他挟一块最爱的半肥半瘦的红烧肉,“我一直提心吊胆,就怕你中了榜,我正准备开发邺城,除了你也没有别的人。” 小三子慵懒地扒着米饭,简单的嗯了一声,她从随身的包里抽出地图,指着地图上的红色小旗帜,“冀州、兖州、青州、并州、豫州、徐州、幽州、蓟与邺城,迟早都是我的商业版图。先去邺城。” 小三子眼睛一亮,眼看着邺城,他早就心生向望,只想此生有机会一游,没想到,机会说来就来。 王爷淡淡地说,“我在邺城还有一些旧部将。” “谢谢五王爷。”凌潇潇和小三子异口同声地道谢。 入仕无望,若能成为凌潇潇这种成功的商人,无疑也是祖坟冒青烟。 “记不记得,我们三人找凌不菲要了一百两银票,我告诉你,我要让你成为我的大管家,管理天下财富。” 忆起当年事,她还有些唏嘘,小三子瞟一眼老管家,“哪里,你记错了,你说让管家爷当大管家,我帮老管家打杂。” 她扑哧一笑,用筷子头敲打一下小三子的脑袋,“就你聪明,把重活累活推给管家爷,管家爷已经是颐养天年的岁数了,以后就提个鸟笼坐着马车四处逛逛,遇到合适的铺子就买下来,其他的事,都不干了。” 老管家不停地点着头,“嗯,嗯,小姐说得是,我以后就和朱管家搭个伴,在老城里闲逛。” 凌潇潇并未介绍朱家两人,暗暗觑一眼五王爷,他目不斜视地吃着饭,貌似并不在意他们所说所谈。 她还是心中不安,回程,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朱管家是老奶娘以前的朱家人。” “嗯。” 王爷并不惊诧,她暗自庆幸自己的决策未错,“朱家只剩下十亩荒地,贫瘠无所出,两人一年有几个月饿肚子。” “天下受苦的人多的是,你管不了。”他并不为之所动。 “我遇上了,就得管。” “你遇上了,还是找着了?” 这才是重点。 “正在拓展区域,四处看宅子看地,碰上遇上都不奇怪。”她模棱两可地回答。 “远离城区,荒郊野外,你买来养野兔?” 本来并无意开发朱家的薄地,既然五王爷如此说了,她也只能赶鸭子上架,装成深思熟虑的样子,“我打算八铺开业以后,就筹备一家郊外度假村。” 明知他不信,还得继续往下编,“慕容家喜欢武斗,却没有像样的练武场,若有一处正经的练习场,也可以开展一些其他的娱乐活动,想必生意兴隆。” 他有些拿捏不稳,她穷追不舍,“现正是我最紧张的时候,你不能禁我的足。”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小女儿情态,他心有一些软,但他也不想放虎归山,惹一些让自己不痛快的事情,“不行,我的脸还要的。” “我们去官府把文书办了。”她蹲在他的脚下,笑嘻嘻地说。 “想我成人之美,你想得美。”他恨不得一脚踹死她。 第90章 太子(一) 太子宴客。 太子府管家早早来预订一应时兴的吃食,她与管家坐在空庭院子喝茶闲叙。 圆脸大耳的管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抹着亮晶晶的发油,与自家管家爷相比,那是养尊处优,肤白皮嫩,捧着茶碗悠然自得地吹着茶沫。 管家爷吃过苦,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就是舍不得替自己置办衣裳,若不是凌潇潇指定裁缝替他量体裁衣,现还穿以前的旧衣裳。 风和日丽。 但太子府的事太凶险,凌潇潇挟起一块小点心,慢悠悠地说,“管家大人,实在抱歉,这单生意确实接不了,灶上人手不足。” 管家哪不知她肚子里的小九九,讪讪地一笑,“王妃多虑了,太子何等尊贵,不会像某些上不了台面的穷亲戚,只知道瞎来,还毁了太子的清誉,上次的事,太子知道后非常生气,责令严加管教下人。” 这下可好,把太子摘得干干净净,倒成了下人贪图连珠楼,区区一个小厮,就算有心有胆也没那么大的胃口。 她嫣然一笑,也不继续纠缠,“反正,连珠楼出菜式,但是由你们负责检验菜式的安全,我们先写好合约,注明各自的权利和义务。” 管家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从来没有听说买个菜还要签合约,但她有前车之鉴,坚持管家配合才肯接单,他也无可奈何。 她一挥手,小丫头去老头房里拿出事先拟好的合约,管家详细看完条款,连珠楼出菜,太子府专人试菜,一旦出现任何问题,连珠楼概不负责。 管家爷拿着合约无奈地看着她,她笑咪咪地说,吃一堑,长一智,自己不想再进死牢去受苦,若不免责,无论如何她也不肯做这一单生意。 话说回来,连珠楼不缺生意,根本就不想陪太子府折腾。 毕竟,再有英雄气概,一旦进入死牢,打的是肉身,每一条神经都告诉她很疼痛。 五王爷知晓她接了太子府的生意,总是有点闷闷不乐,临到宴客日,告知她派聪明伶俐的小厮即可,自己不用亲自到场。 可五王爷越这么说,她越是惴惴不安,怕小厮不能应对,还是亲自出面。 \\u003d\\u003d\\u003d 王家狩猎场。 偌大的空地摆了一张张长方形的木台,拉起了遮雨蓬,一眼看过去,至少也是上百人的聚会。 幸亏,自己只负责一部分的餐点,一应的小食已摆上桌。她一眼扫过去,皇上与母仪天下的皇后坐在正中主位,其余二十位王爷带着王妃坐在两侧。 还未成年的小王子由母妃陪着,王爷们都来了,应是皇家不小的盛典,怪不得五王爷听闻需要连珠楼送餐,劝自己不来,也根本用不着自己的人,王宫的太监和宫女负责伺候。 她松了一口气,将一应美食交付太监总管,欲与小厮丫头打道回府,不意,小太监来宣,让她去五王爷席位落座。 她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去五王爷的右侧,凌湘湘穿着御赐的织锦朝服,戴着金光闪闪的钗子,挂着通透的翡翠链子,整个人像珠宝模特。 凌湘湘端着矜持的笑容,屁股都未挪一下,五王爷稍稍往左倾一下,给她腾了一点点空隙。 自己一身简便的衣裳显得格格不入,其他王妃都含笑看着自己。 既来之,则安之。 今天算得上大开眼界,除了与四王爷在太后宫见过,六王爷七王爷在五王爷寿宴晚上见过,其余都是生面孔。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大王爷生得猥琐难看,也不知他母妃是什么德性,嗓门粗声大气。 坐在皇上左侧的应是太子,服饰比其他王爷更精致更隆重,身材不似其他王爷魁梧,估摸平时疏于练武,体能明显不如其他王爷。 待她看完二十位王爷,还是身旁的五王爷胜了几筹,至少魁梧帅气,俊朗不凡,除了对自己不好以外,无论长相还是气质均无可挑剔。 皇上提出比箭娱乐,太子率先站出来,拉弓射箭,支支正中靶心,引得一片喝彩。 其余王爷也都拉弓比试,连最小的王爷也学着哥哥们的样子玩耍了一翻,唯有五王爷稳坐钓鱼台。 太子爷春风满面,甚是得意,“五弟,来试试,也让哥哥弟弟们长长见识。” 五王爷推说自己经久不练,手生得很,太子不依不饶,“父皇给你取名霸,就是期望你驰骋沙场,替燕国争土夺地。” “霸儿,你射两箭,让父皇看看。”皇上心情大悦。 五王爷只能提起弓,一连射出五箭,凌潇潇满以为箭箭直中靶心,讵料,五只箭歪歪倒倒,其中一支箭吊在靶上,风一吹,箭掉在地上。 她惊诧地看着他,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小王爷们哈哈大笑,五王爷瞪她一眼,她赶紧埋头吃东西,更引起其他王妃吃吃地笑。 真丢人。 还战神,她都不知道威震四海的战神的名头是怎么来的。 太子爷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情,“五弟不能只顾寻欢作乐,忘了祖上训示,武力才能保护国家。” 大王爷猥琐地摇头晃脑地附和,三王爷的马屁拍得不堪入耳,五王爷恭恭敬敬地说,“太子教训的是,王弟以后一定勤练功夫,保家卫国。” 喜笑颜开的皇上顿时不悦起来,凶凶地看了一眼凌潇潇,“霸儿,你不能废了功夫。” 太子一揖礼,假意帮五王爷说情,“父皇,五弟征战了几年,也应该好生歇歇,多生几个能征善战的儿子,以后才能护国家周全,练兵打仗的事就交给六弟和七弟,他们年少,应该多磨练。” 皇上仍未展开笑颜,“海滩的事,筹备得如何?” 五王爷马上起身应答,“回父皇的话,工匠已有合适的人选,已向工部发了文书,待审批后即刻启程。” “嗯?”皇上皱紧眉头,“工部怎么还没有批准?” 太子马上起身,“父皇,儿臣奏请此事仍需从长计议,毕竟没有人懂他们的语言,无法沟通。” 凌潇潇正准备主动请缨,五王爷轻轻地碰一下她的左腿,她看看他,他示意她继续吃。 皇上的眼睛已经瞄到了凌潇潇,指指她,“五王妃听得懂,可以派她做译者。” “父皇,我想向五王妃求证一下,请允许。” 凌潇潇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凝视着咄咄逼人的太子,太子藐视地看着她,“五王妃何时学过海滩人的语言,谁是五王妃的老师?” “仙人是我的老师。”她从容淡定地回答,都搪塞过皇上了,还何愁以此搪塞你太子? 太子冷笑一声,“招摇撞骗的人多拿仙人说事,谁见过仙人?在座的谁见过仙人?” “太子没有见过,其他人没有见过,未必我就不能拜仙人为师,我与仙人有缘,有的是奇缘。”她拿起布擦擦嘴角,“太子若是不相信,可以一道去海滩,听说有一艘大船,大船上一定有不少物品,太子可以询问船上任一方位的物件,由我询问罗马人,如果我说错,表示我招摇撞骗,愿奉上项上人头,如果我说对了,证明我确实懂他们的语言。”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凌家女儿动不动就以项上人头作保,这气势确是不凡。 皇上点点头。 太子想一想,仍向皇上建议,“父皇,儿臣认为,这些绿眼睛、蓝眼睛、大胡子的野人非奸即盗,留下不可取,应杀了祭天。” 这算不算草菅人命? 凌潇潇哭笑不得,怕皇上反悔,马上禀报,“启禀皇上,罗马人的船只能从遥远的西方抵达东方,证明他们的航海技术发达,而且造船技术先进,这正是我们向他们学习的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皇上三思。” “马是我们最好的伙伴,我们要船干什么?”太子碰上执拗的凌潇潇,有些动怒。 五王爷不停地碰她的左腿,事到如今,她宁死也不肯放弃,“马在陆地上驰骋,可船在海洋上航行,马不能到达世上所有的土地,但船只可以。” 太子勃然大怒,“我们的劲敌前秦就在隔壁,我们不去打前秦,坐着船去水里打罗什么人,你还真是异想天开。” “太子,这不异想天开,这是成全皇上的一统天下的梦想,皇上威名远播,收服前秦西凉已指日可待,若是有船,对面就有岛屿国,挥船直上,占领四大岛屿,延伸国家的海岸线,其鱼类贝类非常丰富,能替燕国养活更多的人口。” “这也是仙人告诉你的?”太子一脸的讥笑。 “若登岛之后,没有丰富的鱼类贝类,可以砍我的项上人头。” “你就只有一颗人头,这也砍,那也砍,还不到那时候,你的人头早就搬家了。”太子被她的人头气糊涂了。 五王爷的腿都快贴她腿上了,她气呼呼地扭头训他,“不要碰了,他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是为皇上的天下着想,不是自己的私利。” 五王爷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揖了一礼,“父皇,儿臣也愿以项上人头作保,凌氏并不是弄虚作假,有必要彻查罗马人,至少我们要清楚,他们到燕国的目的。” “霸儿说得有道理,准!” 待他坐下,她低声地抱怨,“我一颗人头就够了,你还真的伸长脖子让人砍。” “少说废话。”五王爷以手遮住嘴教训她。 第91章 太子(二) 她低着头吃着菜蔬,剪下的嫩菜苗,经白水灼三十秒,再浇上自制的香油酱汁,能把菜苗吃出神仙草的味道。 凌湘湘的眼睛像刀一样剜着她的脸颊,隔着五王爷,她的左脸颊都炙热难耐。 “不知死活的蠢东西,”凌湘湘低声骂一句,五王爷怕凌潇潇对嘴,止住凌湘湘,“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回家,我就怕还没回到家,人头就搬家了。”凌湘湘气不打一处来,低着头,快牙快嘴地骂道。 这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时代。 但凌潇潇断定,太子还不敢随意拿下自己的人头,毕竟,罗马人的事还未有定论。 很明显,五王爷曾经功高震主,甚得皇上宠爱,一度想让五王爷继承大统,已让太子万般不爽,即使现隐藏锋芒,太子已心生顾忌,兄弟情早已破裂。 举目望去,大王爷之流不堪大用,三王爷生性风流,沉迷于女色之中,四王爷心无大志,六王爷七王爷还是初生牛犊,与五王爷相比,黯然失色。 嗳,儿子多了并不是好事,尤其皇家。 以凌相府家而言,一个嫡子一个庶子,聪慧睿智的嫡子死得不明不白,纨绔子弟凌不菲继承了凌家产业。 皇上与皇后提早驾辇而去,噤若寒蝉的太子妃马上张罗女眷饮酒作乐,太子端起酒杯,斜靠在软椅上,大声地喊,“五弟,还不带你的懂妖语的王妃过来敬哥哥一杯?” 五王爷碰一下凌潇潇的胳膊,“走,记得少说为妙。” 她端起酒杯跟在五王爷的身后,学着五王爷的模样,恭恭敬敬地敬了一杯酒,太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从容淡定地迎着太子的目光。 “听说你还懂阴阳异术,”太子半个身子都躺在软椅上,翻着白眼球,似笑非笑地说。 “略懂皮毛。” “那你就看一看我大燕国的命数。”太子一语惊四座。 五王爷揖揖手,“太子殿下,潇潇也就一介女流,不懂朝堂之事,还是放她去向太子妃殿下敬酒。” “不,不,不,”太子连连摆手,“这等奇人高士,当然应该留在本王身边。” “大燕国有三十年的昌盛国运,在这三十年中,若鼎力进取,可真正地一统天下,成为一代霸主,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地方都是燕国的版图。” 一道光芒从太子的眼珠里转瞬即逝,任一个男人莫不想成为天下王,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太子挥挥手,她端着空酒杯告退,回到席位,太子睥睨着五王爷,眼睛时不时往这边瞅一瞅。 凌湘湘正在巴结太子妃,凌潇潇颇觉无趣,也入不了太子妃的围,遂早早登马车回连珠楼。 又到了发薪日。 购下的丫头也同工同薪,人人都欢喜不已,管家爷端着托盘,她每人再发一吊赏钱,最近开销大,赏钱有所减少,但人人都欢喜。 管家女儿有孕在身,干不了重活,年纪大了,早早就累了,也同样得到一吊赏钱,颇有些不好意思,凌潇潇硬将钱塞给她,以后会有更多的开销。 小娃子和凌晓月得了一吊零花钱,小娃子将零花钱交给他的亲娘,柱子站在她旁边欲言又止。 她再三追问,还是小娃子快人快语,他们相中了离连珠楼不远的一处小宅子,可以供自己一家人居住,想找干娘提前支取二十两银子。 凌潇潇询问管家爷如何看待,柱子说正是管家爷相中的,她二话不说当即取了二十两银子交给柱子。 管家爷为了房子快跑断了腿,附近还有三五家都想出售,虽然都在后巷,但价格适宜,已下定金帮连珠楼盘下来。 前巷车水马龙,后巷人流稀少,价格比前巷少五分之三。 凌潇潇经常在后巷流连,喜欢一座座古桥,还有临水的铺子,灵机一动,决定趁低价尽量收购后巷,待有了规模再打造成龙城夜市街。 皆大欢喜。 她正在敲算盘,太子爷管家再度来访,这一次态度谦恭,诚邀凌潇潇帮太子府改造漱洗间。 她想也不想就婉言谢绝,太子妃对自己的冷脸,太子对五王爷的睥睨,都铭刻在她的心里。 太子府就像是一座阎王殿,此生都不想再踏一步。 “五王妃,太子殿下说,条件尽管你来开。”管家讪讪地笑着。 她敲完算盘,核对了数目,与管家挪步茶台,殷勤地沏上热茶,含笑地说,“不是钱的问题,设计装修都颇费时间与精力,不是三日五日的功夫,我一个女人呆你府里不太方便,怕坏了太子的名声,你们还是另请高就。” “五王妃能从死牢出来,全赖太子一句话。” “那我就更要为太子殿下着想,”她替管家爷沏上茶,“我的名声满城臭哄哄,连皇上皇后太后都知晓得清清楚楚,若是进了太子殿,恐怕毁了太子的清誉。” 自黑到如此地步,太子管家兴许是头一次见到,别人辩白都来不及,凌潇潇恨不得把屎盆子统统扣在自己头上。 太子府管家请不动她,紧跟着,太子妃派人来邀请她去东宫赴宴。 这就没有拒绝的由头。 她精心梳妆一番,穿着粉蓝色的裙裾去了太子府,一众红颜绿色的各府王妃与贵妇。 虽然格格不入,还是勉强坐在旁侧,太子妃正在与四王妃拉着家常,太子眷顾四王爷,太子妃对四王妃自然高看一眼。 凌湘湘也在位列,故意的把脸侧过一边,假装没看见,凌潇潇作为侧妃,身份地位卑微,只能上前向凌湘湘行礼。 凌湘湘只顾与六王妃说话,仿似没有听见她问安,她半蹲着身子不能起来,场面真是难堪尴尬。 还是六王妃提醒凌湘湘,凌湘湘装作才看见,挤出笑脸,“姐姐也来了?今天不去管你的生意了?” 士农工商,以商人位贱。 无商不奸!大凡贵人家族都以经商为耻。 凌潇潇不咸不淡地回答,“生意人当然以生意为重,但太子妃殿下相邀,生意也就不重要了。” 第92章 太子(三) 众妃皆知两人的过往旧事,装作闲叙,实则都在偷偷观望凌家二女。 凌湘湘的脸受了创伤,幸而纹身师技艺超群,不但未影响形容,反而显得妩媚可人,别有一番风情。 她故意侧着脸儿,用纹过花的半张脸对着凌潇潇,温言细语地说,“姐姐懂事许多了,和王爷相处还好吗?” 大王妃眼一斜,好奇地凑过身体问,“不在一个府里吗?你还不知道?” 凌湘湘故作羞涩地垂下头,“王爷最近都歇在我房里,我也叫王爷去看看姐姐,王爷这个人呀,就是死心眼子。” 好戏上演了。 太子妃和四王妃说完话,无端端地插一句,“连珠楼出命案时,五王爷带着认罪书来请太子殿下开恩,我看五王爷心急如焚,还以为……” 凌湘湘略微变了一下脸色,转瞬恢复正常,“五王爷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姐姐。” “不看僧面看佛面。”大王妃替凌湘湘点睛。 三个女人一台戏。 现在有八个女人在场,这一台戏估计漫长而有趣。 太子妃两只手指拈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书房到底什么事,弄这么大的动静?” 其他王妃吃吃地笑了。 凌湘湘脸色更加难看,凌潇潇心想,这一群无聊的女人拿自己当猴耍,淡定地说,“也没什么,也就是男女之间的调情小手法。” “调情!”太子妃被葡萄差点噎死了,瞪着描着黑黑眼线的眼睛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嗯,”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重重地点点头,“猪肉再好吃,也有吃腻的时候,所以要换着花样吃,男女之间也一样,再好看的女人也有看厌的时候,所以要创造一些时兴的玩法。” 几位王妃面面相觑,转而都看着她,既好奇又羞涩。 她故意停顿不说话,还是三王妃打破了沉默,“不如你说说你们有什么时兴的玩法。” “这,闺闱之欢,不便对外人言。”她故意卖起关子。 “那,那你和五王爷已经……”太子妃的两只大拇指并在了一起,她纯粹将两只大拇指重重叠叠按在一起,“我们喜欢这样。” 她没有说假话,她与五王爷曾以按手印为盟誓。 三王妃先是一阵惊愕,继而捂住嘴笑,“那,这上面的是五王爷,还是你呢?” “有时候我在上,有时候五王爷在上,看心情吧。”其实她才想笑。 哈哈哈…… 凌湘湘的一张脸早已成了猪肝色,眼泪充溢在眼眶,太子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将凌湘湘的心事儿揣摩得清清楚楚,指着凌湘湘的脸儿,“五王爷多疼你,若是别的女人毁了脸,五王爷才懒得花心思替你找纹身师。” 凌湘湘摸着脸儿有一点笑意,凌潇潇马上解开脖子上的纽绊,露出肩上的纹身,“我觉得我和妹妹找的是同一位纹身师。” “哟,真的嘢,”三王爷指着她肩头的纹身夸张地叫了起来。 几位王妃欣赏来欣赏去,确实增添了妖娆的韵味。 说起来王妃们都是亲戚,实际上明争暗斗得厉害,大家都说着不痛不痒的家长里短。 眼看天色不早,众王妃均起身告辞,太子妃特意留下凌潇潇,拉着她的手腕,一改常态,无比体贴地说,“我真心心疼你,一个嫡女落到这种下场,谁也过不去心里的坎。” 她暗暗想,妈的,姑奶奶好得很,这才是我要的生活,只要你们这些狗东西不要妨碍我,我早晚能成就一个商业帝国。 太子妃假情假意,她委与虚蛇,时间比方才更漫长,每一秒都让她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听完太子妃的挑拨,她抿嘴含笑不语,太子妃自说自话了一炷香的功夫,取出一支时兴的点翠钗子送给她,邀请她随时入府相聚。 她千恩万谢带着钗子走出太子府,还未登上马车,遇上刚出府的五王爷。 四目对视,两人都愣了一下。 她不解地问,“今天什么日子?太子府大宴宾客?” 五王爷挑一挑眉,“你来干什么?” 她耸耸肩,“我着实不了解你们这些达官贵人的真实想法,太子妃派人叫我过来,几个王妃把我一顿奚落,嫁人在你们这个年代很重要吗?” “你的年代不重要吗?” 她知道自己一时语误,摊摊手,“嫁人,就为找一张长期饭票,容忍他和这个女人那个女人一起睡觉,太没劲了。” 他诧异地看着她,她耸耸肩,摊摊手,咧咧嘴,“走了,饭铺子忙,耽搁不起。” 刚要走,想起慕容皝,从马车里探出头,“你父皇赞不赞同我说的?” 他一脸的迷惘。 “海滩的事,该有动静了,一千来号人还羁押着。” 他嗤之以鼻,抬腿就走。 嗳,得了,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两父子,一个比一个难打发。 管家爷担心太子妃难为她,站在门口翘首以待,看见她下车才松了一口气。 她简短地叙说了太子府的经历,管家也摸不着头脑,不知太子妃用意为何,说是拉拢,却容忍其他王妃奚落她,说是戏耍她,又送了一只钗子。 想不通,就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年代的人的筋与自己截然不同,尤其是女人。 连珠楼爆满,小厮丫头忙得脚不沾地,灶上就没有歇过火,傍晚,她回到小院亲自烹煮试新菜。 照例,八荤八素,从中挑选两样作为新菜推出。四小碗四小碟,不仅仅讲究食材,还讲究器皿与菜式的艺术美。 五王爷风一样地卷进来,她喜出望外,正愁无人点评,起身招呼他一起试菜。 他两步走到桌子前,两手一抬,掀翻了桌子,碗碗碟碟砸在她的身上,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提着筷子,看着满身的汤汁和菜肴,地上的肉骨头和汤汁,再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自己到底何处惹了他。 他指着她的鼻子,冷哼一声,“好你个凌潇潇,你不要名声也就罢了,还到处败坏我的名声。” “我做什么了?”她强忍着眼泪不要滚出来。 “你到处宣扬我看了你的身体,还把你的身体露给其他的王妃看,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丢人还丢得不够吗?” “谁说的,让她来和我对质,听听我是怎么说的。”她恼怒地看着他。 “你还要把你丢脸的再当着我的面说一遍?”五王爷怒不可遏,两眼快要喷出火。 “如果你嫌我丢人,我现在就可以离府,离你远远的,你明天就可以逐一上门告诉她们,你已经把我休了,我与你不相干。”她气得脑子发浑,闭着眼睛大吼大叫,指着门口愤怒地大喊一声,“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空气凝固了。 五王爷拂袖而去,她默默地把饭碗递给管家爷,抖掉衣裳上的汤汁和菜渣。 第93章 显贵(一) 管家爷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残杯烂碗,她捂着脸委屈地低声啜泣,一旁吓坏的凌晓月上前来,抱着她默默落泪。 两个来自不同的世界的人,不易相处,她明白,但五王爷砸了她的碗碗碟碟,掀了她的桌子,比骂她还让她难过。 管家爷清理好地面,她也作了决定,吩咐管家爷收拾东西,自己进屋胡乱抱起衣裳塞进箱子,凌晓月也赶紧拾掇东西。 门口马车已经备好,小厮和车夫将几个大箱子整齐地码上马车,门口仆役拦住不肯放行,她冷冷地说,“五王爷同意了。” 仆役马上去请示五王爷,五王爷随之来到马车跟前,压低声音说,“回院子再说。” “不了。”她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眼睛凝视着前方,淡漠地说,“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捆绑在一起,明儿,你把休书送去官府备个案,从此,咱们就算了了。” “回院子再说。”难得慕容霸让了步。 经过一单又一单,她的心已横了,无论如何也不肯留下,对着马车夫说,“不早了,走吧。” 五王爷没有硬拦,马车得得得地走在黑暗中,马蹄声格外地清脆,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坎上。 这一走,永不回。 凌晓月偎在她的怀里,抬起头不安地问,“娘,我们以后不回来了吗?” “不回了,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五王爷会不会来抓我们回来?”凌晓月一直都惧怕五王爷。 “不会。我们对他没有什么用处,他要的是脸面,我们留在王爷府,他更丢脸。” 管家爷垂头丧气,他期盼小姐与王爷终成眷属,毕竟,他清楚小姐是如何执着地想嫁给五王爷,闹得满城风雨,险些丢了性命,如今,总算有了一点盼头,又巴巴地离府要休书。 其实,她觉得挺好,一个不稀罕自己的男人,就算威震天下又如何,若不是真心爱自己,必定是第二个莫一凡,说不定也要死在他手上。 他动不动就提起自己的名声,他就不想想,自己的名声终究败在他的手中。 没了王爷府的牵绊,她的时间瞬间有了意义。 管家爷年事已高,不适应再负担繁重的事务,素梅管理灶上井井有条,跟着小三子向老头学了不少官场应酬经验,索性让素梅当连珠楼的女掌柜。 连珠楼聘请女掌柜的这天,全城轰动,皆知凌家小姐的婢女居然当上了赫赫有名的连珠楼的大掌柜。 连珠楼举行了盛大的聘请仪式,素梅穿上华丽的绸缎长裙,端坐在连珠楼门口,丫头小厮和灶上的伙计一一向前行礼,照例,人人有封赏。 连珠楼后方开辟了一家积善堂,收留着无家可归的小流浪,平素跟着书生读书认字,休憩时跟着小娃子和凌晓月在连珠楼的厨房打打杂。 小娃子和凌晓月领了一枚赏钱,其他小娃子也各领一枚赏钱,开心地一齐涌上街去买新奇玩意儿。 老头喝着小酒,坐在二楼软榻处,口齿漏风地恭喜凌潇潇,连珠楼人才辈出,单这一出,就吸引多少人前来征聘,尤其是没有生活着落的女人。 她抿嘴笑了,阵仗不怕大,怕的是全城人不知,花了钱,就要人尽皆知,连珠楼的招牌要像烙铁一样烙进龙城人的脑子里。 全城的饭铺厨子皆无比艳羡,多少大厨辛苦一生也未有此荣耀。 老头从来不上街,也不需要花钱,每天晚上就喜欢喝上二两烧酒,与管家爷下两盘棋,日子松散愉悦。 她走到二楼软榻处,摸出一两银子塞在老头手里,“老头,你也上街逛逛,给我买点好吃好玩的东西。” 老头捏着银子,站在连珠楼的门口,迟迟未走出门,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死牢里关了多少年,进了连珠楼,养好伤,也害怕外面的花花世界。 她看着老头的背影,冲管家爷呶呶嘴,管家爷马上笑呵呵拉着老头去听戏。 有了勤勉的素梅,小丫头小厮们应对各方来客绰绰有余,她要私就是亲自监督八铺的装修,要么就是流连在戏院和各种消遣的铺头。 掌柜们一看见她就头疼,不知她又要打哪一门生意,说不定再见就是劲敌。 柱子有条不紊地执行自己的设计,她再三叮嘱柱子须将重要细节告知手下小工,万一哪天皇帝老儿就要自己启程去海滩,她还需要柱子上船观摩。 船务是大事,远胜过自己的店铺。 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利益微不足道。 整整一天马不停蹄,抱着图纸经过莺柳胭脂馆,照例进去巡视一番。 女掌柜比之前有了长进,营收更是大有长进,不乏城中贵妇特地前来喝茶吃点心,以打发时间。 湖畔的小隔间已经满座,桌上有一陶瓷花盆,养着水生植物,四碟正方形的陶瓷盘里装着小点心,奶茶的香气醇厚浓郁。 巡视一番,心中有谱,走向贵宾包厢,女掌柜正在向大司马夫人介绍唇脂,当下最时兴的桃红艳膏。 听了一个来回,大司马夫人买下了女掌柜推荐的所有款式,女掌柜殷勤地送走大司马夫人,乐不可支地走过来招呼她。 她看着女掌柜,“大司马夫人多少岁了?” “没敢问,看起来应该五十岁。”女掌柜讪讪地笑着,“我推荐桃红的给她,看起来年轻一些。” “你知道女人进来胭脂馆,要的是什么?” “胭脂,唇脂呀。” 她食指戳着女掌柜,“笨蛋,她们要的是夫君的喜欢,夫君的宠爱,夫君的欣赏,你推荐一款充满肉欲的唇脂给五十岁的夫人,大司马会怎么想?” 女掌柜愕然。 “夫人再怎么装嫩,都比不上正值妙龄的小侍妾,徒让大司马反感,觉得夫人不稳重,老年卖俏,这个年纪的大司马夫人高贵,才衬得起身份的品味。”她叉着腰,“你要巧妙地告诉她,暗红色的色调彰显了她的身份,看起来既高贵又冷艳,还震得住那些虎视眈眈的小蹄子。” 她狠狠给女掌柜上了一课,提着裙裾走进包厢,女掌柜还来不及出声,她已经看到端坐中央的皇上,旁侧坐着五王爷,对面是一位华贵的妇人。 她慌忙跪下行礼,诚惶诚恐。 第94章 显贵(二) 皇帝老儿居然不声不响到胭脂铺,看样子,不是祸,但也未必是福。 经五王爷短暂说明,她才知,皇帝老儿去了逍遥馆,还在连珠楼用了午膳,才挪步到了胭脂馆。 我的铺,关他什么事,难道他也看中了? 她心中忐忑不安,两面之缘,她看出皇帝老儿慕容皝野心勃勃,听自己吹嘘一统天下,两眼放精光。 皇上赐她坐下说话,她招手,吩咐女掌柜送上点心,女掌柜只有幸识得五王爷,虽不知主位的是皇帝老儿和贵妃,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吓得手足无措。 五王爷说不用了。 她想想,皇帝老儿比谁都怕死,既然不敢随便吃,自己也不要随便请,太子妃的管家的姘头的侄子就把自己害得不浅,万一皇帝老儿有个腹痛脑热,自己的项上人头就真没了。 想到这,她巴不得皇帝老儿快快起驾,有什么事进宫再说。 善解人意的兰淑仪说时候不早了,皇上已出宫良久,还是让凌潇潇明日进宫叙事。 毕恭毕敬送皇上与兰淑仪出了胭脂馆,跪在地上行了大礼,“恭送皇上,恭送兰贵妃。” 她的声音不高,足够小隔间的贵妇们清晰听见,纷纷探出头来张望,果然看见皇上与贵妃的轿辇,一队队便衣侍卫清路护行。 皇上与兰淑仪莅临胭脂馆的消息,定会传遍全城,女掌柜兴奋得语无伦次,抱着胭脂柜,“嗳,这一款,贵妃说温婉动人,这一款,贵妃说柔滑舒适……” 女掌柜的营销手段运用得越来越娴熟,不用自己点拨,也会全身心地传播皇上与兰贵妃光临胭脂馆的事。 莺柳胭脂馆的大名还会传到邺城,以及幽州等地,谁不知道五王爷的生母兰淑仪美貌夺冠天下,兰淑仪相上的胭脂,必定也是天下第一。 她喜滋滋地回到连珠楼,门口站了一溜小娃子,有男有女,素梅担任掌柜成为龙城的美谈,穿得暖暖和和的小娃子们喜笑颜开地排队领赏钱,在街上买小玩意儿,引起了不少穷人家的艳羡。 积善堂不光管饱,肚子里还能落下油水,寻常人家一年到头见不到油星子,更何况还有落魄书生教授学问,全城的贫寒人家莫不在私下掂量。 管家爷一筹莫展,凌潇潇安慰管家爷,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把孩子送到别人家,既然来了,就收了,也算一桩善举。 可是,有的孩子明明就是有母亲的,连珠楼对面不少鬼鬼崇崇的妇人在偷偷张望。 孩子们衣着单薄,补丁打了又打,有的还赤着脚,脚趾头长着冻疮。 经年战争,不少男人死在战场上,妇孺求生艰苦,凌潇潇悲悯孩子,也悲悯妇人们。 给孩子们洗澡剪发,置办合适的鞋袜用品,管家爷吩咐灶上,以后娃们的伙食需要按人按量,红烧肉只能一人两块。 半大儿,吃穷娘。 翌日凌晨。 她站在积善堂的门口,听着书生授课,洗净穿暖的娃子们背着小手,也不知听不听得明白。 凌晓月叫了一声娘,小娃子喊一声干娘,其他的娃们都怯生生地喊干娘。 据娃们立的规矩,不以年岁论长次,而以入堂先后排序,管家爷的小外孙叫凌一,凌晓月位列二,其他凌三、凌四……已排到凌二十三。 她微微笑着抚摸着小娃们的脑袋,“有爹有娘的,不用叫我干娘,叫我凌小姐,没有爹娘的可以叫我干娘。好好听书生的话,好好听讲,作业完成得好,有赏钱。” 她驱车刚到宫门口,五王爷的马车也到了,她戴着流苏帽子,围着针脚密密的线绒围巾。 他的眼睛不时地停留在她的帽子和围巾上,一路两人皆无语,快到皇上的书房,他停住脚步,“上次的事,我有些过了。” “什么事?”她继续往前走,“我记性不好,不记得哪件事,如果是不开心的事,你也用不着提醒我。” “潇潇,你站住,”他叫住她,性感的嘴唇嗫嚅一下,她转过头,不看他的脸,他呐呐地说,“我,我后来想了想,还是应该听听你怎么说。” “我什么也不想说,你父皇找我有正事,早一些进去,”她避而不谈。 两人一起走进书房,行了大礼,破天荒地围炉烧茶,圆木桌上摆着一应干果,铁壶里的水刚沸。 淡褐色的茶汤妙不可言,贡品果然非同凡响,她凝望着茶汤出了神,云南的普洱,福建的铁观音,中国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得难以想像。 面前的皇家父子自然不知晓外面天大地大,他们的眼里,只有隔壁的前秦、前凉、东晋和代国,罗马人对于他们来说,形同于妖兽。 她坐在炉前,茶杯放在鼻前,香气从鼻腔涌入肺腑,背靠着软垫,清新的空气从窗外挤进来。 时光仿佛回到与莫一凡第一次围炉喝茶的那一天。 窗外天鹅毛大雪纷飞,房间温暖如春,炉火烤得小红薯发出香香甜甜的气味。 有美男傍身,她的心情异常地绝妙,就天下经济大势发表了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 坐在对面的莫一凡,再不是那个倨傲清高的男人,确实,他着实没有想到貌不惊人的凌潇潇不止政治,还有经济,都了然于胸。 身为艺术系教授的莫一凡无法想象,她的商业版图已经横跨几大洲,当然,这些见解并非她的一家之长,而是凌氏集团与二十几位经济学家和商业专长的共同智慧。 她浸染在这些大咖中,想不优秀都挺难。 如今,气氛恰恰好,皇帝老儿不像皇帝,慕容霸也不像仇敌,兰淑仪端庄美丽,沏着茶,她捏着燕国制订的地图,稍稍修改一下说辞,就把两父子震得目瞪口呆。 她微微撅着厚厚的嘴唇,这一抹微笑越发性感,抹了唇脂的嘴唇像沾了露水的玫瑰花,娇艳欲滴。 他们需要时间,需要很多时间消化和理解。 她所说的每一件事,如同一枚重磅核弹,投入海洋,掀起一阵阵巨浪。 虚幻,但又极具诱惑力。 一统天下,恐怕是任何一个君王的志向。 第95章 显贵(三) 喝了茶,暖了一壶酒,激情昂扬的演说,浑身细胞都兴奋活跃,不知不觉,凌潇潇多喝了两杯,满面通红。 趁着皇帝老儿的心情不错,她一跪到底,请求皇上恩准自己与五王爷和离。 皇帝老儿锐利的双目紧盯着她不放,探究她的所思所想,她慌不忙地解释,五王爷与自己早已达成协议,还请皇上成全。 五王爷一时惊在原地,如雷轰顶,此女居然说与自己达成协议,若自己否认,她犯下的则是足可以灭门的欺君大罪。 皇帝老儿还有些拿捏不稳,凌潇潇情真真,意切切地说,“天下不论女子还是男子,都希望拥有一心人,恳请皇上恩准,我行事乖张,日后若落罪,也不连累五王爷。” 兴许,后半句打动了皇帝老儿的心,五王爷是他的心头肉,当即欣然应允。 从皇帝老儿书房走出来,五王爷挡在她的面前,两眼凌厉,快喷出火,“好你个凌潇潇,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你居然自把自为。” 风还有些寒意,她拢拢围巾,看着湛蓝的天边,内心悲凄,却一脸的从容,“听着,慕容霸,我俩终于可以一别两宽,互不干扰。以后,你做你的王爷,我做我的商人,若是看得起我,来连珠楼喝酒,算我请客。” 他拦住去路不让,她软软地靠在宫墙上,两人就那样相望。 “你知不知道,你犯下的是灭门死罪。”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不会说,因为你害怕连累凌湘湘,”虽然还没有真正了解燕国的法度,但却清楚他的软肋。 “皇上早就把你和朱姨娘一门划分清楚,你连累的不是凌湘湘,而是你连珠楼逍遥馆胭脂馆的所有人,”五王爷无比认真地看着她的眸子,“他们无一人可逃脱。” 她怔了一下,没有血缘关系的也要被斩首,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硬气地说,“我不怕,皇上舍不得杀我,我还有用处。” “你还不一定有用处,如果海滩那一摞子麻烦事不能给皇上带来预期的好处,再有人怂恿皇上秋后算账……”他慢腾腾的调子,三分诡异七分幸灾乐祸。 她扭扭脖子,晃晃脑袋,“除了你,还能有谁呢,你不举报我,谁吃饱了撑的,要去举报我,要一百多口人的脑袋。” “太子。” 两个字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她知道,五王爷绝对不是捕风捉影,凌相爷的死,太子逃不了干系,何人是他的帮凶,采用的手段,虽没有确凿的证据,大致心中有数。 他才二十岁,可是他的心智比自己还成熟,也难怪,生活在波涛汹涌的皇家,太子视他为仇敌,朝臣们步步紧逼,他步步为营。 幸而,现在皇上还健在,若太子继承了大统,他的脑袋也就系在别人的裤腰带上,想取走,想什么时候取走,自己无力反抗。 难为他了,自己二十岁的时候还惦记雪糕冰淇淋,而他早已建了大功,正淌着凶险的一滩浑水。 单凭这一点,他也值得自己钦佩,虽然他向来待薄自己。 “对不起。” 天下英豪慕容霸居然向自己道歉,或许,方才自己说得斗志昂扬的远大志向,他的脸色也红彤彤一片。 “我们做好朋友,好朋友不会计较,但要相互尊重。”她一锤定音。 他欲言又止。 她绕过他的身躯迎着冷风往前走,把帽子戴在头上,流苏随风飘扬。 他没话找话说,“你的帽子很别致,你打算卖帽子?” “服饰。”她已经有了初步规划,“整体搭配,形象设计,帽子围巾都只是配饰,贵族有贵族的标准,农户有农户的衣着。” “你应不卖农户的衣裳。” “不!”她站稳脚步。 若是从前,她凡事皆以利润为重心,但看了衣不蔽体的穷孩子,看了躲在暗处等待孩子被收养的母亲,她再三反思赚钱的目的。 她一板一眼地说,“我之所以关注贵族的衣食住行,是因为商人必须盈利,但是燕国经年战争,很多百姓生活贫苦,以后我会涉足他们的必需品,不求盈利,甚至贴本也可以。” “不盈利,还贴本,你喝西北风?”他有些不相信。 她得意地背着手,“我在你们这些富贵王爷身上赚钱,去贴百姓,怎么可能喝风,至多就是减缓我成了天下巨富的步伐。” 天下巨富! 她说起天下巨富,轻松得如同赚一桶金,买一担米,确实,她并不怀疑自己在这个年代的经商能力,就是重回一千七百年后,她同样是商场的佼佼者。 昨日在胭脂馆见过皇上和贵妇,她担心随时启程,整宿整宿地研究店铺的装修与产品,今早形容憔悴,特地抹了娇艳欲滴的桃花唇脂,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 “你抹让人想一亲芳泽的唇脂,就是不守妇道。”他突如其来冒出一句。 她恼恼地大踏步地往前走,他快步追上,“你居心叵测,你搬出王府,每天抹让男人心痒痒的唇脂,你还请父王准允和离,你……” 她霍地站住,恼怒地看着被自己吓了一跳的他,“慕容霸,那是我的事,不关你的事,你还是回去关心凌湘湘抹什么样的唇脂,关心她有没有勾引别的男人。” “难道不是吗?张茂才,你赠路银给他进京求功名,你以为我不知道。”五王爷气咻咻地说。 她一时没听清楚,“什么才,你说什么才?” “张茂才!”五王爷瞪着眼睛,一字一字地说。 “连珠楼的书生?我赠他什么路银?他在连珠楼有吃有喝还有工钱,我还给他路银,我脑子又没病。”她也是服了五王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凑在一块儿说。 “张茂才,凌家村的书生。”五王爷的手指都快戳到她的额头上了,就是认定她故意装糊涂。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指,“凌家村书生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认识,也没来连珠楼找我。” “你敢说你在凌家村的时候不认识他?” 她的脑子飞快地运转,搜索张茂才的所有信息,这一愣期间,五王爷还以为拿捏住了她,正要发脾气,她缓缓地说,“回忆完了,确实没有这个人。” 第96章 真情表白(一) 她猜测凌湘湘又在扣自己的屎盆子,看着五王爷深邃的眼睛,她嘴角泛起一丝难以觉察的苦涩,“王爷,你也算是聪明睿智的人,一遇到凌湘湘,你的脑子就不够用了。” “不是湘儿,是梅红。”情急之下,他一下子抛出梅红。 “一个卖主求荣的家伙,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呢。”她说完,低着头一直往前走。 刚走出宫门口,他追上来挡在马车前,“我不想和离。” 她诧异地看着他,“慕容霸,不是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就可以成亲,就可以一起生活,还要有爱情,没有爱情就是枉来世上走一遭。” “我爱你!”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很坚定,不像说谎。 “慕容霸,你懂爱情吗?” 他想了一下,点点头。 “不是你觉得我还不错,没那么令你讨厌,能将就一起过日子,就叫爱情。爱情是两心相映,你割舍不了我,我割舍不了你,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人。” 他的一生中恐怕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能装下别的人。 她登上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起驾。 慕容霸看着马车徐徐离开视线,一颗心彻底碎了,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真的狠心,想嫁的时候,寻死觅活也要嫁给自己,要走的时候,走得干脆利落,连头也不回。 一路上,她想得很清楚,自己做不到与其他女人共享男人,尤其还有凌湘湘,与慕容霸也就绝不能藕断丝连。 插入他与凌湘湘的情感,痛不欲生的那个人永远都是自己。 还不如做利利索索的朋友。 他失魂落魄地追到连珠楼,走下马车,以为她要邀请自己上去坐坐,哪知,她向他挥手再见,一转头进了庭院,沿着木楼梯上到软塌,已有邺城的商贾等候多时。 她故意委婉地告知商贾,自己刚从宫中出来,商贾果然是慕名而来,想与她谈胭脂馆的合作。 他是邺城最大富商的大掌柜,来龙城采办,在饭馆听说了胭脂馆的传说,特地进去察看了一番,十分钦佩其装修的独特和胭脂质量,尤其包装让人眼前一亮,连男人看了也觉得赏心悦目。 她与他饮着茶,闲叙邺城的风土人情,笑言莺柳胭脂馆已经做好了去邺城发展的准备,暂不打算与人合作。 大掌柜悻悻地站起身,倨傲地说,“恕我直言,以你莺柳胭脂馆的实力,在邺城立不了足,若凌老板真心想在邺城有一席之地,还需要仰仗我家主子。” 软硬兼施。 没想到,还没去邺城就遇到了刺头,她也软软地回应大掌柜,不仅仅莺柳胭脂馆进邺城,还会有连珠楼和八家配套店铺,十家店铺相互照应,相互广告。 目前除了连珠楼,没有其他的商家可以办到。 大掌柜半是讥诮半是不甘,阴声阳气地道了别,离开了连珠楼。 凌潇潇不住地摇头,生意谈不成就翻脸,这大掌柜的胸襟与实力都有限,他越是咄咄逼人,她越是不惧怕。 往往外强中干的人,一击即溃。 \\u003d\\u003d\\u003d 事儿总是层出不穷。 太子爷反对招安妖兽,执着斩无赦,早斩省粮食,虽然每天也只给一顿,但也要不少粮食。 五王爷不硬不软地支持凌潇潇的建议,不管招不招安,先到海滩实地审查之后,视情况再作打算。 皇帝老儿向来器重五王爷,点头同意由五王爷筹划前往海滩,朱姨娘居然在宫中暴毙。 消息传来之时,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上马车,直奔凌府,门匾已经蒙上白色的挽联,仆役们穿麻戴孝。 锣鼓叮当响。 她提着裙裾匆匆走进内室,凌不菲斜着身子跪在灵堂,两眼呆滞,明嫂嫂戴着孝帽,涂了粉,没有抹胭脂唇脂的脸更是不经看,活脱脱的僵尸一具。 生前妖娆动人的朱姨娘静静地躺在棺椁中,穿了一身素色的绸缎裙裾,一件时新的深蓝褂子,少了往日的娇俏,再妖娆的女人,死相也木讷呆板。 朱姨娘的嘴唇有一点点乌青,红红的指甲倒看不出端倪。 她上了三柱香,好歹也是父亲的侍妾,总归是自己的二妈,跪在蒲团上,正在三跪九叩,一个女人已冲到跟前,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凌湘湘! 脸色惨白的凌湘湘比朱姨娘还吓人,乌青的眼廓,浮肿的眼袋,苍白无血色的嘴唇,身穿麻孝布。 短短一些时日,她先是替老奶娘披麻戴孝,如今,再替她娘守灵,鸡爪似的手指紧紧攥着凌潇潇的头发,五王爷跑过来左劝右劝,她就是不肯放手。 “都是你,都是你惹的祸,”凌湘湘的眼泪如溪水般往下流。 凌潇潇可不吃她这一套,一只手攥着自己的头发,“你家死了人就赖我,这次死在宫里,总不该是我下毒。” “废话!”五王爷一声厉喝,“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凌潇潇冷笑一声,“平白无故的死了,有本事,去宫里讨公道,和我胡搅蛮缠算什么本事?” “你可以滚了。”五王爷一声厉喝。 “滚就滚,我还不稀罕,”凌湘湘不放手,她也走不了,朝棺椁里呶呶嘴,“你娘还躺在棺椁里,等着你替她主持公道。” 啊……凌湘湘一下子倒在五王爷怀里泣不成声,“天啊,凌家怎么有这种子嗣,家门不幸啊……” 五王爷搂着凌湘湘,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湘儿,人死不能复生,想开点,你身体才好,不能悲伤过度。” 郎情妾意。 哼,还说爱自己,他压根爱的就是凌湘湘。 她用手捋捋自己的头发,转身离开灵堂,看着柱子上缠着的白布,父亲带罪自杀,默不作声地收尸,母亲病逝,哥哥暴毙,估计都没有如今的排场。 她恨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凌家的荣华富贵都给了朱姨娘一房。 风水轮流传。 如今,朱姨娘死得不明不白,凌不菲和凌湘湘却没有狗胆替母亲伸张正义。 在宫中暴毙,脚趾头都清楚,定是朱姨娘触了霉头。 第97章 真情表白(二) 朱姨娘令人生厌,段皇后心肠歹毒,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小小的侍妾,在凌府停了整整七天的丧,发丧时,白幡纸龙抬了半里路,八人抬着黄梨花木大棺。 满天飞舞着白花花的冥币,凌潇潇穿着月白色的素襟衣裳,默默地走在送葬队伍的尾部。 从湖中清醒以后,她还未到过家人的墓地,初初有一些时间,但还没投入情感,有了逍遥馆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就像个消防员,整天都在处理各种棘手的事务。 朱姨娘去了,迫害母亲和哥哥的罪人得到了报应,她也有了脸面去坟头烧香拜祭。 整整消磨了两个时辰,主家浩浩荡荡地离开墓地,凌潇潇才挤到前方。 闪亮的汉白玉台阶,走上九阶,一座雄伟壮观的青石墓,两旁雕刻了护主奇兽,黑石墓碑篆刻着龙飞凤舞的碑文——凌朱氏之墓。 墓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纸花圈,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在空旷的墓地格外地碜人。 她凝视着喧宾夺主的黑石墓,左边土坡上有一座低矮的墓,还不及朱姨娘墓的五分之一,一块残缺的破石碑刻着凌家父亲的名字。 事隔两年了,即使皇上没有再追究的意思,但仍没有人敢拾掇父亲的坟墓。 她跨下汉白玉台阶,走到父亲墓前,跪在黄土泥上,摸着破石碑上的“凌”字,父亲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眼前。 慢慢,墓碑模糊了,陷入深不可见底的水底,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墓碑重新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她偏偏头,获罪的父亲未得到厚葬,而母亲与哥哥也只有一黄土小坡,坟上杂草丛生,露出歪歪倒倒的墓碑头。 她弯腰拔着比拇指还粗的杂草,扔在路旁,三座黄土堆显得更加单薄,她用手捧起滑下的泥土一下一下地按在坟头。 “此时此刻,你的内心充满喜悦,”不知何时,五王爷居然出现在身后。 她冷冷地说,“你不是我,你怎知我内心充满喜悦?” “大仇得报,内心怎会不欢喜?”他往前走一步,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她的眼睛。 “是吗?那就是苍天有眼!”她满额头巨汗,跪在父亲墓前,双手合十,阖目祈祷。 “何不说你机关算尽?”他半是讥诮半是揶揄。 她祈祷完毕,站起来,给父亲揖三个躬,给母亲和哥哥行了相同的礼,转身面对五王爷,微微仰起下巴倨傲地说,“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机关算尽,泯灭天良,毁亲灭戚,什么勾当坏事都敢干的人,还没有得到报应。” “你还嫌不够?” “如果朱姨娘死于非命,我只能说她是自作自受。”她冷冷地说,拍拍手上的泥土,掸掸身上的枯草。 “活活打死了三个厨子,一个送茶水的太监,还有两个服侍的宫女,加上朱姨娘就是七条人命,你还觉得不够吗?”五王爷皮笑肉不笑,不知是嘲讽还是奚落,或许都有。 “六条人命应该算在朱姨娘头上,要么她行为不端,要么她就是自视过高,不知天高地厚,好好地送了自己的性命,还拉六个人垫背。”她也皮笑肉不笑地说。 扮酷,谁不会呢? 对一切都不在乎,不就酷毙了? “你收留朱家主母和老管家,其实要的就是今天。” 她翻了一下白眼,鼻子哼了一声,“朱家主母与老管家经历凄惨,令我不忍,不能因为与老奶娘有牵扯,我就袖手旁观。再说了,他们一家为虎作伥,得罪的人还少吗?我想躲也躲不开。” “公道自在人心!” 她咯咯咯地笑了,回头指指父亲的墓,指指母亲和哥哥的墓,“你瞧瞧他们,你还好意思说‘公道’两个字吗?我母亲怎么死的?我哥哥怎么死的?凌不菲怎么得的财产?你比谁都清楚,但是,你可有说过一句公道话?” 他怔怔地看着她,她嫣然一笑,“我哥哥没有功名,没有获罪,嫂嫂生有侄子,被撵出凌家,你觉得公道吗?” 她一甩手,走下黄土斜坡,倒回头,看着黑石墓,摇摇头,“一个侍妾的排场大过正妻,真是没有王法了。” \\u003d\\u003d\\u003d 宫中传来消息,皇上命令开拔海湾,但五王妃正值丧母,五王爷辞去海湾钦差一职,太子主动请缨,愿意替代五王爷一职,皇上还正在考虑中。 凌潇潇一听,急了,太子恨不得当即斩了罗马人,若是他当钦差,还不如就在龙城颁下斩头令,何须巴巴跑去海湾。 今日皇上已派太监召太子入宫议事,凌潇潇急得驾马直奔五王爷府。 在墓地一点没给他面子,短短两天,估计他还未消气,自己巴巴地去求他,这才是面子没有了,里子也没有了。 一路上,她不停地念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心理建设做得不错,念了差不多一千遍,自己都信了。 顾不上请仆人通传,她提着马鞭冲进府内,谁敢拦她,她提起鞭子就要抽谁,闹得谁也不敢拦她。 五王爷躺在书房卧榻上,面向窗外,背对着自己。 屋外闹哄哄,他早就听见自己的声音,故意不理不睬而已。 她一把掀开被子,撸平他的身体,他睁着眼睛淡漠地看着她。 “起来,你去告诉你爹,你要当海湾钦差。”时间紧迫,不容得她磨磨蹭蹭。 “不去!”他脸一扭,眼睛一闭,从头到脚都是对她的不满意。 装死? 她两手抓住他的衣襟,想把他从卧榻上拖起来,可惜,一米八七的大块头,浑身都是硬梆梆的肌肉,她哪能搬得动。 她使出吃奶的劲,攥得十指关节疼痛,他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卧榻上。 “在国家利益面前,所有的个人利益永远微不足道!”她气得跪在卧榻上,双手叉腰大声地呼喝他。 他睁开眼看着她,眼睛清澈明亮,她长长地吸一口气,抚抚起伏不定的胸脯,缓缓地说,“慕容霸,这是国家利益,不是你我的私人恩怨,我也不愿意来求你,但在国家利益面前,什么面子里子统统不值钱。” 他仍旧沉默不语。 第98章 真情表白(三) 第98章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脑子迅速拟定说服方案,她的脑子飞快转动,他的脑子照样没有停歇。 四目对峙。 他的眼里比以往多了一层戒备一层藐视。 与人心心相印,比登天还难,但要撕毁过往的信任,也就一夕之间。 “我这样告诉你,你们慕容家靠马上打天下,我们的海上作战能力相当薄弱,就在海湾的对岸,有一个小小屁大点的破地方,因为他们资源缺乏,虎视眈眈我们的国土,后来,他们开着船冲过来灭了我们的整整一支北洋水师,再过几十年,他们冲到建康杀了三十几万人。” 五王爷眨了一下眼睛,似信非信地看着她。 在当今年代,三十几万人已经是一个相当大的城市,要屠杀整整一座城,在他的认知里,绝非一支小小的船队飘洋过海就能完成,而且,对岸留着怪异发型的莽夫持着弯弯的刀,根本就不入他的法眼。 “现在,我们有绝好的机会,罗马人从遥远的西方到达我们的国土,他们的船只比对岸的更先进,我们现在就学习他们的造船术,学习海上航行技术,训练一支威震四方的海军……” 嘴皮子说烂了,还不见他有动静,她双手再次揪住他的衣领,猛地一扯,扯掉纽绊,露出左肩的伤疤。 她怔怔地看着碗大的伤疤,“你受伤了?” “打仗哪能不受伤,”他终于说了一句话。 她嘟囔一句,“这么大的疤,被石头砸了?” 他更加诧异地看着她,“你们打仗,手拿着石头,上去就是一石头?” 她被他的表情逗乐了,食指和拇指做起枪,对准他的头,眯起眼睛,一声砰,然后吹吹食指,“你已经死了。” 他学着她的样,用食指对着她的脑袋,扬一下,“就这样,就死了?” “我拿的是枪!枪!枪!” “我的这个就不是枪?” 我的娘哟,真是难沟通。 她跑到书台旁,取了一张宣纸,从自己的包包里摸出一支自制的炭笔,在宣纸上画了一把手枪。 他好奇地站在她的身边,指着短短的枪头,“这个小玩意,想砸破头都难。” 她指着枪肚子,“这里面,装有我说的火药制成的子弹,我一按扳机,子弹从枪口出来钻进你的身体里,铁片砂弹在你的身体内开花,破坏你的内脏,你不死也失去了战斗力。” “你他妈的真会编故事,像真的一样。”他倒回卧榻,躺下去,背对着她。 她急得坐在卧榻边上,拨他的胳膊,“我不骗你,我骗你是狗。” 他扭过头看着她,“你能帮我制枪吗?” 她为难地看着他,“我的专业就是做生意,不是造枪的。” “那你找一个会造枪的来。”他的眼睛熠熠生辉,简直快把她烤成熟乳猪。 “不是想来就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若是我来去自如,我早就走了。” 他一骨碌从卧榻上坐起来,凶恶地看着她,“你早就想走了?” “你们都欺负我,我留下干什么?”她眼里噙着泪,多委屈的事,明明受了他欺负,还要来巴巴地求他。 “谁欺负你了?你把身边的挨个收拾了一遍,还说别人欺负你。” 两人正你一舌,我一嘴,说得极其热闹。 一道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哟……准备上榻了?”凌湘湘阴声怪气地走进来,一屁股陷在软椅里,斜着嘴看着凌潇潇。 若是从前,凌潇潇未必让着她,可今日主要是拉五王爷入宫议事,她柔柔地笑看着五王爷,“我说了这么多,你该起身了,正事要紧。” 五王爷坐了起来,凌潇潇对门外的小厮说,“还不去取王爷的朝服?” “王爷已经告假在家,”凌湘湘得意地摸一摸头上的钗凤。 凌潇潇对她翻了一个白眼,“你母亲二七未过,你就穿金戴银,哪像守孝的样子,还不去念经诵佛,帮你母亲超度。” 凌湘湘倏地变了脸色,含着泪看着五王爷,凌潇潇也看着五王爷,一字一字地说,“国家利益面前,个人利益永远微不足道。” 五王爷定定地看着她,她眉一扬,“来王府的路上,我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摒弃自利,要顾大局。” “取朝服!”五王爷一声厉喝。 凌湘湘气得拂袖而去,小厮一溜小跑取来朝服,她帮他穿好朝服,火急火燎地跑出王府,直奔宫城。 深红色的高墙,她在墙脚下焦急地走来走去。 天都快黑了,她饿得肚子咕咕叫,宫里不断出来人,就是没有五王爷。 傍晚,好看的火烧云也诱惑不了她,她的心中越发不安,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几句话就能说得明明白白,怎么可能花一整天的功夫? 天黑了,起了风,风刮在脸上,割得皮肤生疼,她抱着双臂焦急不安地走来走去,太子爷容光焕发地出宫,看到她,停下脚步,她凑了一脸笑容,施了一礼。 太子爷抿着嘴,微笑地打量着她,她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处,垂头听太子的训示。 “嗯,不错,果然是奇女子。”太子哈哈大笑登上车。 真他奶奶的诡异。 她看着太子八人马车离开宫门,再回头,五王爷灰头灰脸地走出来。 她两腿一软,伸出手扶住宫墙才不致于坐在地上,顿时,浑身都不好了。 五王爷慢慢走过来,她失望地哭丧着脸,用粉拳揍着他的胸膛,捶得咚咚响,“就是你,就是你,一个侍妾死了,又不是你的侍妾,你告什么假,千年难遇的大好机会,振兴燕国的大好机会,国人从此崛起的大好机会,都没了。” 啊啊啊……她伏在宫墙上痛哭失声,若能改变这一切,说不定就能改变1894年的甲午战争,说不定就能逃脱1937年的南京悲剧,可是,好好的机会被自己糟蹋了。 “唉,我已经百般恳求父皇,”他呐呐地说。 她含着泪怒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狗东西,为了一个区区女子,葬送了大好的江山。”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露出一口白牙,“你想死呀。” 她一把推开他,恨恨地抹掉眼泪,“还他妈的威震天下,还他妈的战神,就是沽名钓誉。” 他的脸色变了,转过头,阴阴地说一句,“父皇命我带上你去海湾。” 我的天神啊。 她破涕为笑,抹掉眼泪,跑到他面前,双手不停地揖礼,“五王爷威武,五王爷神气,五王爷战无不胜……” “滚!” 此时,即使他喊一百声滚,她也不敢滚,巴巴地杵在那儿,“我饿了。” “活该!” 第99章 真情表白(四) 她捂着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五王爷乖乖地跟着她去了连珠楼,三荤三素。 五王爷提着筷子,看着她端着碗狼吞虎咽,丝毫没有淑女的风范。 她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完全忘记了食不语的古训,嘟嘟囔囔地说,“你可把我吓坏了,一个简简单单的事情,怎么要一整天,还以为你被囚禁了。” 他小小地抿了一口汤,“我循规蹈矩,安分守己。” “有什么用?”她白他一眼,“哼,太子出来看我的眼光可怪异了,还哈哈大笑,三分嘲笑七分冷笑,他存心想看我的笑话。” 他忧心忡忡地说,“我揣测,他现在只要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就会要你的人头。” 她停下筷子,嘴里还有未吞咽的饭,咀嚼了两下,“难道皇上就任他杀戮我?” “家事国事,父皇哪顾得过来。” 这是实情。 她放下筷子,想了一下,欣慰地说,“还好,你是随行钦差。” “他也向父皇推荐了两名陪同人员,明大人和你这儿刚刚高中的书生。” 这事复杂了。 她身子往前倾一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但是你是钦差,你总不可能砍我人头吧?” 他淡淡地说,“你不犯错,谁也砍不了你的人头。” “关键,”她还是有一些不安心,“你们的法律法规太随意,当官的可以随意解释,而且不讲究证据,谁的官大谁就有道理。” “你就会胡说八道。单凭这些话,就可以治你个藐视朝廷的大罪。”他伸长筷子,差一点就敲到她的头上。 她耸耸肩,再也没有食欲,送五王爷到了门口,五王爷抬头看着天边,“海湾风大,要带厚衣裳。” 后日一早启程,明日回春药房搬迁大吉,她让管家爷准备了一箩赏钱。 管家爷笑呵呵地数着钱,小娃子站在箩筐前,两眼放光,管家爷购置了宅子,手头拮据,也就削减了小娃子的零用钱。 她从箩筐里提出一吊钱,逗小娃子,“干娘要是给你这一吊钱,你打算怎么花?” “给刘小丫买一双布鞋,给我自己买一串糖葫芦,剩下的给我娘,我娘要给小弟弟置办衣裳。”小娃子眨着狡黠的双眼,期盼地看着她。 她把钱放在他怀里,“刘小丫是谁?” “新来的妹妹,才一岁多,刚会走路,可爱笑了,大家都很稀罕她。” “来了很多小娃?” 管家爷十分为难,自从连珠楼收留小流浪,不流浪的贫寒子弟也来了,现在,一两岁的小娃也被人丢在门口,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如今,已经一百多个小娃子,书院也吵吵闹闹,所幸,都是穷苦人家的娃子,能吃苦耐劳,大娃带小娃,还能凑合。 她当即决定往后扩展积善堂,后面的宅子给一两岁的小娃子玩耍居住,安排两个中年妇女照顾孩子。 管家爷迟疑了一下,“穷人家的孩子没那么金贵。” “管家爷,既然来到连珠楼,就是凌家的孩子,好好照顾,不能成材成器,至少能成人。”她想得相当透彻简单。 \\u003d\\u003d\\u003d 回春药房开张大吉,药房掌柜站在门前笑迎来宾,凭借五王爷的显赫功名和皇上的宠爱,药房有三名曾在宫中行走的老太医。 凌潇潇下了马车,管家爷端着托盘,白花花的赏银折射着阳光,药房的小厮喜笑颜开,凌老板大气并不是浪得虚名。 其余箩筐的钱则发给其他铺的伙计,庆祝连珠楼多了一种产业。 四个铺子走下来,也就花了半天的时间,午间时光,她和管家爷到了嫡嫂嫂娘家的府邸。 小郎官的家底并不丰厚,凌潇潇一早已心中有底,站在低矮的大门前,她还是有些吃惊。 都说门当户对。 谁知哥哥竟然相中了区区小郎官的女儿,执意娶进凌府,这也决定了哥哥的惨剧,当凌家有难时,嫂嫂的娘家根本就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朱姨娘一房霸占了凌家产业。 管家爷不停地抬起衣袖拭泪,她敲敲生锈的门环,“来了,”一个佝着背的老门人开了门,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请问夫人找谁?” “凌家的少夫人。” 老门人的寒酸更让她对小郎官的家境有了一层了解,估计自己带走嫂嫂和子侄有了希望。 “您稍等。”老门人合上门,回房叫一声,“小姐,凌家小姐来了。” 奇异的是,老门人居然识得自己。 一会儿,素衣女人款款走出来,还穿着孝服,头上别着孝花,朝她嫣然一笑,“妹妹来了。” 凌潇潇对这个嫂嫂并没有多深的印象,一则,嫂嫂新进门,谨守凌家家规,日日去向母亲请安,而自己惧怕严苛的母亲,避之不及,自然少见。 但事过两年多,在这个对礼仪规制并不严格的燕国,嫂嫂还替哥哥守孝,她心中备受触动。 “嫂嫂可好?” “好,挺好。屋里喝茶。” 管家爷朝小夫人揖了一礼,“少夫人安。” “管家无须多礼。”小夫人虽粗布衣裳,但应对有节。 跟着小夫人进了正堂,穿过偏厅,到了嫂嫂所住的厢房,一眼就看出,一间房隔成狭窄的两间,里是卧室,外是应客。 简陋的家具抹得一尘不染,家中并没有看见婢女丫头,想必,凡事都要自己动手。 老门人提来热水壶,小夫人端出闪着光亮的瓷杯,从柜子里取出收藏的茶叶,沏了一壶茶,“妹妹最爱喝茶。” 她羞怯地一笑,“嫂嫂有心了,我对嫂嫂不了解,嫂嫂对我倒很上心。” “你哥哥提起过。” 一句话勾起了小夫人的往事,眼中顿时黯淡下来,垂头抚弄着茶壶,鼻翼不停地颤动,哽咽着说,“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就在凌府,记得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平平淡淡的话,小夫人说得刻骨铭心。 这两年,她应受了不少的煎熬,正如同凌潇潇在王爷府过得生不如死。 “听说妹妹在王府不受待见,可我娘家势单力薄,也帮不上忙,”小夫人眼里满是歉意。 第100章 凌家小夫人 正聊得热闹,小夫人的父亲从外面回来,将半袋米交给老门人,吩咐马上给小外孙子熬一点浓稠的白米粥。 嫂嫂家如此清贫,确出乎凌潇潇意外,暗暗后悔,没有早些来探望嫂嫂。 院子本就不大,强行隔了一些空间,板壁相当薄,隔音并不好,庭院说的话,厢房里听得清清楚楚。 小夫人窘得满面通红,两人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小郎官走进来,须发刮得一丝不苟,粗布外褂,衣肘磨得起毛,不知有客人,愣了一下,锐利的双眼注视着凌潇潇,凌潇潇马上站起身揖一礼,“伯父。” “父亲,她就是凌家的大小姐。”小夫人忙不迭地介绍。 小郎官微微点点头,端起茶杯连喝了三杯茶,走出厢房。 令凌潇潇惊奇的是,小郎官浑身上下都是尘土,尤其一双鞋子裹满了泥浆,按理说,再小的官员也是执笔办公,断不可能浑身泥土。 “你父亲?”凌潇潇思索再三,还是问了一句。 “父亲被训斥,停官在家,家中张嘴的人多,只能在找点零活。” 看样子,小郎官是在干苦活,而家中并没有吃午饭的迹象。 作为燕国的都城,龙城集聚了贵族富绅,更多的却是贫寒人家,凌潇潇心如猫挠,吩咐管家爷叫住连珠楼的马车美食,备些午膳进小郎君府邸。 “万万不可,”小夫人连连摆手,羞赧地说,“我父亲不食嗟来之食。” “你是我嫂嫂,我是你妹妹,什么嗟不嗟的,”凌潇潇示意管家爷去办,又对嫂嫂说,“我的小侄子可好?” “和我母亲在后院。” 小侄子不与母亲生活,却和阿奶住在一起,她看看四周,恍然大悟,嫂嫂也没闲着,床上桌上都是绣品,靠着绣工补贴家用。 她顺手取起一幅还未完工的枕套,戏水鸳鸯绣得活灵活现,她左端详右端详,“嫂嫂,我看你心灵手巧,我有一家服饰铺,正准备开业,你先去帮帮忙,学学做生意。” “不,父亲不同意。”嫂嫂低垂着头。 凌潇潇皱了一下眉,小郎官都已落魄到下苦力,仍旧瞧不上商人,心中已有些不满,“嫂嫂,士农工商不科学,重要的是过好日子。” 小夫人沉默不语。 管家爷和小厮抬着大托盘走进来,摆了四荤四素,老门人去后院叫来小郎官夫妇。 小郎官夫人已白发丛生,愁眉不展,抱着两岁的幼童,眉目清秀,颇在些哥哥的轮廓。 凌潇潇拍拍手,哽咽着说,“来,姑姑抱抱。” 小侄子眼生,看她一眼,背过身子,紧紧抱着小郎官夫人的脖子。 马车美食不配米饭,而小郎官家一日仅两餐,一餐早,一餐晚,午间仅小外孙吃点早上的剩饭,此时根本就没有米饭。 一家人围坐一起,凌潇潇挟了一块大刀烧肉,用手指掐小,喂着小侄子,小侄子吃得砸巴砸巴嘴。 “我乖侄子爱吃,管家爷,以后每天让这条路的小厮送一顿午一顿晚,人头米饭。” 小郎官板着一张脸,“不用。” 凌潇潇诧异地看着他,“并不是送给您,而是给我凌家的孙子。” 小郎官夫人含着泪,“他爹,你就别犟了,你可以不吃,孩子还小,整天饿得嗷嗷叫。” “闭嘴!”小郎官一拍桌子。 小郎官夫人抹着眼泪,不甘心地撅着嘴,“你为给凌家大小姐求情丢了官,她就算回报咱家,也没什么丢脸……” “混账,妇人之见,”小郎官霍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凌潇潇定定地看着小郎官夫人,小郎官夫人抹掉眼泪,仰起一张苍老的脸庞,咬咬牙说,“凌相爷死在狱中,王爷府传出消息要处死小姐,我丈夫写了檄文去拦五王爷,称罪不及子女,保你一命,得罪了五王爷,再也没有得到就任通知。” “母亲,”小夫人拉拉小郎官夫人的衣袖,小郎官猛地攥回自己的衣袖,“你不说,母亲说,我们大人可以不吃,孩子不能活活饿死。” “对不起,对不起,”凌潇潇心中酸楚,内心自责不已,“我以为你们一家过得和美,自己朝夕不保,也不敢来打扰。” “谁不知你凌老板财大气粗,一挥手就是一两赏银,”小郎官夫人抹掉眼泪,小夫人急得快蹦起来了,“母亲,母亲,母亲……” 小侄子不知阿奶和母亲为何争执,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凌潇潇抱起小侄子,“都别说了,吓坏了小侄子,管家爷,”她仔细交代管家爷,“明儿,你拾掇一处离服饰店稍近的宅子,迁嫂嫂一家过去。” “我也过去照顾少夫人。”管家爷喜极而泣。 “好,挑选合适的小厮丫头,我的房间也是要的,把我的私人物品搬过去,”凌潇潇当场做了妥当的安排。 “可是,父亲,”小夫人还是担心小郎官不接受凌潇潇的好意,凌潇潇问,“你父亲当年什么官位?” “也就是给五王爷拟文书,写折子,”小郎官夫人的眼里闪过一道光。 凌潇潇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我心中有数。还拜托夫人今晚好好做一下思想工作,夫人说得对,要为下一代着想,连珠楼有一个老头,曾是上一代王爷的幕僚,博学多才,以后可教授咱家凌家的继承人。” “商天鸣?” 想不到,小郎官夫人也颇有见识,一语道出老头的来历,凌潇潇暗暗吃惊,老头对自己的身世颇为忌惮,他从不提,凌潇潇也从不问,但小郎官夫人既然知道,也就撩起了她的好奇心。 只知老头博学多才,经小郎官夫人一说,她才知商天鸣何止博学多才,他是江南有名的一代大儒,机缘巧合才来到燕国,结识了夺位失败的贤王,成为疯疯癫癫的阶下囚。 小郎官与商天鸣有交情,知道凌潇潇已解救商天鸣,但自己落魄成以扛沙袋砖沙的苦工,几次路过连珠楼都无颜进去相见。 第101章 远赴海湾(一) 想不到,小郎官与老头有如此渊源,管家爷急着要回去拾掇院子,坐卧不安。 凌潇潇辞别嫂嫂,管家爷在马车上喜滋滋地盘算重整凌家。 他女儿有了宅子,他仍旧心心念念的仍是旧主子凌家,让凌潇潇感动不已,相比自己身处的年代,早已没有主子一说,雇佣关系平淡,想走抬腿就走,哪有那么多的情感纠葛。 想到固执的小郎官,她心里有些担忧。士农工商,多少年的社会阶层,想让小郎官突破这个观念,恐怕此生都难。 他瞧不起经商的自己,宁肯饿肚子,也不曾上门求助。 可他毕竟因自己而失官,自己还是要想方设法替他谋一条出路。 看不起商人,岂不知有钱能使鬼推磨。 管家爷带着小厮丫头去拾掇院子,她抱着图纸挨家去了七家店铺,柱子此次也要随行,也要关照七个铺子的装修工匠按图施工。 走下七间铺子,提前结了工钱,将自己的图纸悉数发给了工匠头,再登记工匠头的提议和需求,坐上马车回连珠楼。 坐在前头的车夫突然说,“小姐,能不能带我去海湾?” 她有些不解,“好好的都城不呆,跟我颠颠簸簸去那偏僻的鬼地方干啥?” “我就想跟着小姐,听小姐和人讲话,说生意的事。”车夫扭过头,凌潇潇这才认真端详他,小伙子一表人才,精神抖擞,做车夫确实屈了。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问,“你是想学做生意?” 他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跟着小姐,赏钱多,我有七十岁的阿奶,父亲腿脚不便利,下面还有七个弟弟妹妹。” “赚我的赏钱不是长远之计。” 穷人眼浅,果然不错。 车夫戚戚地说,“我知道,我也想学做生意,成为掌柜,但是家里九口人要吃饭。” “你父亲腿脚不便利,也可以赚钱,弟弟妹妹可以去积善堂,上午读书,下午帮忙厨房,也有三餐饭吃。” 车夫难过地说,“积善堂只管孤儿,爹娘也商量过,不想一家人分离。” “晚上就回家了。一家人也没有分离。”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车夫高兴得差点从马车上蹦起来,凌潇潇抿嘴一笑,“我说可以,难道还有人说不可以?” “谢谢小姐。”车夫高兴地说,“我娘可以每天过来积善堂帮忙照顾孩子们,用不着工钱。” “我去海湾的时间,你就去马车美食上当小厮,学学做生意,如果我回来了,你还想当车夫也行。”她避而不谈车夫母亲的事情,开了这个豁口就真的麻烦了,全城都拖家带口来了。 回到连珠楼,素梅忙里偷闲已经帮她收拾好行装,厚的薄的,整整一箱子,还吩咐小丫头尽心服侍小姐。 五王爷居然大驾光临,说是路过,上来叮嘱她带上厚衣裳,明明昨天已说过,今天又来唠叨,她觉得五王爷有点啰里啰嗦。 她一边收拾着笔墨纸砚,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需要一个文书。” “行,我安排一个小郎官给你,专门供你差遣。”五王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 她头也不抬,将轻纱睡裙小心地铺在箱子上面,“我有了合适人选,闲职在家。” “你嫂嫂的父亲?” 果然是聪明人。 她坐到茶台旁,提起茶壶,替自己斟了一杯茶,五王爷的神情稍有些不安,“他说什么了?” “我今天路过,进去看看,他什么也没说,连饭也没吃,小郎官夫人说他闲职在家。” 五王爷松了一口气,终究有些疑窦,“真的什么也没说?” 她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你想他说什么?是不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噢,没有,当然没有,”五王爷喝了一口茶,思忖了一下,“还是不要了,我可以安排他就任,但是不要跟我们去海湾,他年纪太大了,路程遥远,多有不便。” 她知他怕小郎官说出丢官的内幕,娓娓地说,“小郎官大人出身儒家,虽然官位不高,但品洁高尚,值得信任。” 他仍犹豫不决,她复劝道,“我在龙城也算小有名气,小郎官明知我是他女儿的亲戚,家中贫困得一日只有两餐稀粥,小外孙饿得嗷嗷叫,也从未上门求助,这种不贪慕虚荣不谄媚奉承的人,才是可用之人。” “既然你想要他,可以,”他转头对门外的侍卫说,“去,召小郎官明日随行。” 侍卫领命而去。 安顿了小郎官,她心中的大石落下,浑身爽快,茶汤也靓丽芳香,让小丫头告知管家爷,记得明儿把茶叶放进嫂嫂房间,嫂嫂缺的东西,一应补上。 “你嫂嫂?” “嫂嫂还在替哥哥守孝。”一时之间,她内心触动,眼泪花在眼眶内打滚,“说任何话,都能勾起她的伤心事。” “人死不能复生。” “话虽这样说,可有的人,一生就只能爱一个人,这个人没了,一生也就没了。”她黯淡地说,嫂嫂从来未表达对哥哥的思念,但她从嫂嫂眼角的哀愁看懂了一切,燕国国风质朴,丈夫未死,都可以改嫁,更别提已经死去两年有余。 照顾凌家,是相爷贵女的责任,也就是自己的责任。 她垂头抹去眼泪,五王爷贴心地安慰她,“也好呀,有你照顾她,你哥哥的在天之灵也就安宁了。” “我哥哥到底怎么死的?”她倔强地看着五王爷,“我不敢问嫂嫂,王爷肯定清楚。” 他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慌乱,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嗫嚅了一下嘴唇,“我,我还真的,不知道,当时乱成一团,也就没上心。” “因为你上心的是凌不菲,你要帮凌不菲保全财产。”她淡淡地说,看着他慌乱的眸子,心里一阵阵揪心地痛。 “都已经过去了。”他窘窘地笑了一下。 “你过去了,我还没过去,”她就着茶杯口轻轻抿了一口茶,“王爷,你若不能替凌家行道,那就我来。” 第102章 远赴海湾(二) 空气凝固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她淡然地说,“设身处地,假如四王爷死得不明不白,你会怎么样?” 他被茶汤呛了一口,用手绢抹了一下嘴角,终于恢复了淡定,“形势比人强,无谓飞蛾扑火。” “形势在变。” 若说两年前,老奶娘的势力滔天,可老奶娘已经呜呼哀哉,朱姨娘也殴在宫中,虽然以太监宫女偿命,但究竟死在谁人手中,脚趾头都想得明白,凌不菲已经没有当年的势力。 他眉一挑,眼神瞬间犀利,“我警告你,到此为止,若你还要执迷不悟,休要怪我不念旧情。” “嘻嘻,”她也抹一下嘴角,往前俯一下身子,“你我本就没有旧情,我也不在乎。” 提起凌家,都是双方的禁忌。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进宫辞了海湾钦差?” 真要命,这臭男人动不动以大事要挟,他奚落地说,“你不说国家利益重于一切吗?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是要报私仇,还是要顾全国家未来?” “你娘的,不是你的国家呀?”她气得脑子糊涂了。 “你说什么?” “你兰贵妃的,燕国也是你的国家,凭什么拿国家利益要挟我?”她也是怒不可遏,你是堂堂大燕国的王爷,我tm一个小小的商人,凭什么你不顾全国家利益,让我来顾全国家利益? “随你!”他霍地站起身,“老子告诉你,你让我不爽,明天我就头痛脑热,起不了床,你等着和太子一起去卿卿我我。” “站住!”她大喝一声,眼看五王爷就要迈过门槛,“你今天敢走出连珠楼,你这辈子休想再进门。” “你说什么?”他转过身。 她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跑到门口拦住他,“我说,你贵为王爷,堂堂男子汉,天下豪杰英雄,竟然与我小女子一般见识,传出去丢你的老脸了。” 对付这个随时翻脸随时讨人欢喜的诡异女子,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笑意。 她替他掸掸并没有灰尘的衣裳,温柔地提醒他,“好好回去睡觉,早早醒来,把东西配齐,免得路上不痛快,我多带一些你爱吃的大刀烧肉,还有不少新菜品,一路上,可以陪你喝两盅,嗯,酒由你带。” 她把他送上马车,直到马车看不见影了,才松了一口气,抚抚胸脯,“嗳,吓死我了,狗东西居然敢吓唬我。” 管家爷的小外孙,自封凌一的,在背后喃喃一句,“干娘,他怎么吓你了?” 她回过头,搂着他的肩,“怎么还不回家?你娘等急了。” “干娘明天要走,我舍不得。”凌一撅着嘴,眼泪眼看就要倾泻而下,她赶紧哄着他,“凌一可不能哭,这一百来号人都以你马首是瞻,你要是哭了,一百多个孩子都哭,眼泪都能把干娘淹死。” “我想和干娘一起去,还有凌晓月。”凌一抬起头。 她摇摇头,“山长路远,而且呀,干娘是去办正事,不是去玩。” “我们陪着干娘,干娘就不闷了。” “那一百多号孩子,谁来管呀?没有你凌老大,都乱套了。” 还是孩子好哄,一句凌老大,凌一当即犹豫不决了,她趁火打劫,“我估计你凌老大声名在外,还有好多孩子准备挤进来,哎哟喂,你要是不在,谁给他们颁规矩?谁来掌勺打饭分菜?” 凌一点点头,这确实万般重要,“干娘你放心去,我好好管理积善堂的孩子。” “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她凑过去就是巴唧巴唧在脸上亲,流过汗的脸颊咸咸的,她愁着眉,“你个小坏蛋,没有洗脸,我三天都不用吃盐了。” 管家爷乐呵呵地小跑过来,“凌一,你又在磨蹭你干娘,还不回家,明早还要送干娘。” 看着凌一一溜小跑走了,“哎哟,管家爷,小娃子逗逗嘴就算了,你还真喊他凌一,他正宗的娘和爹心里会不痛快。” “哪会不痛快,你心疼娃,我女儿和柱子都看在眼里,巴不得哩,能冠小姐的姓氏,真是祖上积德。” 管家爷给她一五一十地汇报,院子清理了,少夫人住东厢房,小郎官夫妇住客房,西厢房留给了凌潇潇。 \\u003d\\u003d\\u003d 天刚蒙蒙亮。 王府的马车已到连珠楼,小厮们将行李搬上马车,将吃食篮子放在凌潇潇的马车。 她提着裙裾上去,五王爷也坐在马车内,还不待她开口,“山长路远,节约人力物力,你我共用一辆马车。” “不太方便吧?”她有些迷惑不解,这白日黑夜地赶路,总要睡睡觉之类的。 “你房间我都歇过,马车算什么,”他鼻子哼了一声,眼睛看着外面。 算了,不与他计较,此时为一辆马车闹别扭,万一真的惹毛他,他摞挑子,就不上算了,挤点就挤点,多一个人说说话也没什么不好。 “小郎官呢?” “小郎官当然在小郎官应该呆的地方,难道和你坐一辆马车?”他翻了一个白眼。 没有见到人,她心中有些不踏实,“你总得叫他过来,吩咐他听从我的安排才是,否则我怎么去支使他?” 五王爷在窗口让侍卫叫小郎官过来,不一会,小郎官的马到了马车跟前,翻身下马行礼。 任官就职就是不一样,至少穿了半新不旧的绸缎褂子,总比昨日见到的模样儿强。 “你此行的目的就是听从五王妃的安排,给她做文书。”五王爷颁了规矩,小郎官诺了一声归位。 五王妃! 她悻悻地撅一下嘴,也是,说是和离,文书一直不下,自己名义上还是他的王妃。 端着这个名位,不趁机干点事,真有些不值得。 她脑子一灵光,探出头对管家爷说,“爷,你去和东边店主说一说,五王爷想买他的铺子,置换也行,请他给个两不亏的价,不看僧面看佛面,五王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刚缩回脑袋,五王爷怒气冲冲地看着她,“你!” “我是五王妃,我想买的铺子,当然也就是你想要的铺子,我没说错的,而且,我不是强买强卖,只是借你的名头吓吓他。我也是有男人的。”她嘻嘻地笑着。 还不等他发脾气,一窝子小男娃小女娃从积善堂冲出来,跑到马车下,“干娘,干娘……” 叽叽喳喳。 比麻雀还吵。 她逐一摸着小娃子们的头,从怀里掏出银钱,一人一枚钱,“拿着,今天上街买稀罕玩意儿。” 第103章 远赴海滩(三) 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行进,她数了一下马车,明大人和连珠楼新考上的书生一辆,还有皇上派出贴身太监一辆,再加之自己这一辆,其余的都骑马。 出了城,就是山路,马车颠簸,她放下手中的画夹,卷起帘子,欣赏起山中风景。 与现代城市不同,此时的风景原汁原味,没有了高耸的现代建筑,多的都是青山绿水。 她趴在木栏上,下巴搁在胳膊上,凝望着在山涧跳跃的溪水,马蹄阵阵,扬起灰蒙蒙的尘土,恍惚中还以为自己正在配合凌氏集团拍摄古装宣传片。 不知不觉,已经快一年了。 不知爹嗲可好,即使自己还有呼吸,也会是昏迷不醒,望女成凤的爹嗲不知道有多悲伤有多难过。 路过一间规模还算不错的客栈,全体下马吃饭,她捧着一只深蓝色的罐子,与五王爷走进客栈。 待她与五王爷落座,明大人和书生也坐了一桌,皇上派来的人居然是来王爷府持杖刑的小太监。 她扮个鬼脸,朝他竖竖大拇指,他朝她眨眨眼睛。 五王爷觑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规矩一点,有一点王妃的谱。” 她刚想回嘴,看看他肃穆的表情,算了,这一路不短,天天见时时见,闹翻了,谁也不好过,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 客栈的菜实在拿不出手,幸在菜蔬新鲜,她从深蓝罐子中挟出一块大刀烧肉放在五王爷的米饭上,给自己也挟了一块,吩咐丫头给小太监送过去,然后就是明大人和书生。 明大人还怡然自得地取了一块,书生摇摇头只字不说。 吃完午饭,抱着罐子回马车。 她故意放慢脚步,等到小太监,抿嘴一笑,“公公大人,辛苦你这一路奔波。” “五王妃且不说奔波,我一身粗皮糙肉算不了什么,”小太监嘻嘻一笑,走得昂首挺胸,气质与她宫中其他太监迥然不同。 她暗暗称奇。 看得出来,明大人对小太监也毕恭毕敬,尽管官位远胜过小太监,但小太监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连放个屁都是带香味的。 小太监对自己颇为友善,在五王爷府执杖刑时,她就看得出来,这人不同于宫中的其他势利眼,做事为人不太讲究位份尊卑。 她与小太监简单打一个照面,已经清楚如何与他打交道,抱着罐子登上马车,小太监也登上自己的马车。 吃饱喝足,脑袋缺血,昏昏欲睡,马车行走得还算平稳,很快整个人在马车里东倒西歪。 她困得实在睁不开眼睛,一头倒在马车上,睡上了午觉。待她揉着惺忪的眼睛醒来,双腿蜷缩在座椅上,头枕在五王爷膝上,已睡了一觉。 “几天的路程?” “七天。” 唉哟,我的娘,想想整整七天啥事也不能干,只能窝在马车里,就心疼浪费的光阴。 这时,她想起飞机的好,即使没有飞机,有火车也不错,汽车也行。 可惜,自己不是工科生,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再扳起指头算一下,若从海湾启航,去罗马,估计也得整年的行程。 她开始后悔自己说下的大话,带兵远征罗马,一统天下,就算航海技术与船只都没有问题,自己的寿命有问题,来去的路程时间都令人咂舌,还别提两军对峙交战的时间。 “后悔了?” 五王爷居然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语中的。 她耸耸肩,挺起高耸的胸脯,“大女子一言九鼎,我有什么好后悔的,不就是项上人头吗?谁想要,尽管拿去。” 他微微笑了一下,“只怕要取的时候,你哭天喊地,就是不同意。” “是死是活没那么重要,只是不知道,下一旅程该去哪,”经过相爷嫡女身上的重生,这一系列的奇遇,她突破了众所周知的认知,死亡的尽头未必是地狱,兴许是另一个空间。 现在的际遇是好是坏,自己也说不清楚。 博士凌潇潇和王府废妇,究竟哪一个会更精彩,只要没谢幕,无法评判。 走进了荒凉的树林,八名侍卫紧贴着马车,谨慎地往前行,领头侍卫贴着窗告诉五王爷,“王爷,到了霸龙的地头。” “好,他敢来,我正好想会会他。”五王爷淡然从容,双手搭在膝上,马车一颠,茶汤溅出杯体外,溢在茶盘里。 她用抹布拭去茶渍,“霸龙是谁?” “一个悍匪。” “悍匪怕啥?又没有三头六臂,”她不以为然地说,“你的八侍卫打不赢,还有小太监带的侍卫。” “霸龙有三千部下。” 这倒有些棘手,奇怪的是,三千匪徒盘桓燕国,燕国竟然坐视不理。“三千部下也打不赢朝廷的王师,难道,这当中有什么隐情?” “时间久远了,不说也罢。”五王爷的大眼睛看着窗外一株株青翠的树木,思绪渐渐飘远。 被父皇忌惮的王叔慕容翰远逃宇文部,在宇文部同样抑郁不得志,但却将宇文部的江山地图、用兵策略一一记在心中。 父皇暗地派人邀王叔回燕国,果然,重挫宇文部,父皇却猜忌王叔有谋反之心,一杯毒酒了结了一代英豪悲壮的一生。 王叔性雄豪,多权略,猿臂工射,膂力过人。他还记得,与王叔并驾齐驱,共斩敌首的光辉时刻。 可惜,一切都烟消云散,夜半惊梦,王叔的杀敌声还在耳畔回响,而王叔却早已变成一具枯骨。 霸龙闻知王叔暴毙,带着三千英勇部下逃在此深山谋生,朝廷不是不想灭,四王爷和自己都曾带兵来此围剿。 他不知四王兄作何感想,反正,每逢他带兵到此,就是驻扎在平地,派先遣兵各处打探军情,而霸龙一旦知道王师驻扎,自然是躲起来不冒头。 住上三两个月,班师回朝。 深山老林,一只鸟飞半个月也飞不出的林子,找三千人犹如大海捞针,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久而久之,朝廷也就忘了慕容翰的部下,只道这里有一处悍匪,悍匪要人钱不要人命,还劫富济贫,也就算不上朝廷的心腹大患。 第104章 远赴海滩 (四) 既然五王爷不肯说,心事重重的样子,显然有隐情。 苍茫远山,层林叠翠,昏鸦在树梢上盘旋,远处,惊起黑鸦鸦一片鸟儿。 侍卫如临大敌,拔刀护着马车,领队高声呐喊,“戒备,戒备,戒备!” 在燕国生活快一年的功夫,还没见过打仗,她好奇地探出头四处张望,五王爷拉住她的胳膊,“你想当箭靶子?” 箭的射距肯定不及枪弹,明明四处都无人,她不敢犟嘴,乖乖地缩回脑袋,扭头观察五王爷,他还是处变不惊的模样。 他的侍卫都会用性命护着他,他当然不用害怕。她也定下心来,反正自己在他身边,没理由,他不死,自己死了,即使倒霉蛋也不可能如此倒霉。 全部声响都停止了,唯有车辙和马蹄的声音,突然,领头的大喊,“前方塌方,不能前进,保护马车。” 侍卫把马车围得像铁桶,虎视眈眈地观察着树林四周,五王爷撩起帘子准备下车。 她拉住他的后衣襟,他回头看着她,她嗫嚅一下,“别下去。” “我下去看看。” 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刀剑无眼,万一,嗳,她告诉自己,自己可不是心疼他,只是担心误了此行的任务,“还是在马车里,你出去了,侍卫们的压力就大了。” “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毛贼吓不住我。”他好言好语地解释,她犹豫了一下,只能放了手。 她眼睁睁地看着五王爷轻松地在外围走了一圈,偶尔站在林子边上朝里探视,除了飞鸟经过,还没有异常。 五王爷指指前面的道路,对领队说,“放弃马车,轻装前行。” 领队揖了一礼,不安地说,“王爷,可是王爷有十马车的物资,怎么处理?” “尽量少带一些干粮和衣物就好,其他的都留下了。” 王爷居然带了十马车的物资,凌潇潇朝后看一看,篷布遮得严严实实,绳子捆得扎扎实实,根本无法判断物资的种类。 按理说,一路都有客栈,即使带一些吃穿也用不着十辆大马车。 明大人露出一小半脑袋,高声地叫喊,“五王爷,我们不如绕路吧,骑马辛苦,五王妃可能受不了这苦。” md,明家都不是好玩意,这老东西明明自己不想吃苦,拿自己说事,凌潇潇马上探出头,高声地喊,“王爷,不用顾及我,走路我都行,别说还有马骑。” 明大人讪讪地不再说话。 领队吩咐各人取自己的物资,凌潇潇的衣柜子不能再带,只能用包袱皮包上自己和小丫头的几件衣裳,吃食也尽量仅带上一顿,往后路过客栈再备。 领队询问王爷的十马车物资,王爷淡淡地说,“本来是给当地的旧友和旧部属捎去的手信,即使路上有险,也就放弃,去了当地再说。赶路要紧。” 凌潇潇的马技奇烂,小太监也是望马兴叹,这年头,不会骑马就等于不会开车。 车有四个轮,马有四条腿,可这四条腿的玩意儿比四个轮的汽车更难搞。 “你不会骑马?”五王爷明显有些诧异。 她脑子转了一下,“我母亲严苛,不准女子抛头露面,不会骑马。” “你母亲还在就好了,就能治治你的毛病。” “你当年要救她,她就不会死!”她随口就驳嘴,五王爷一时不设防,怔了一下,装作往马身上绑东西,没有接她的话。 也许他有他的难处。 她难过地想,或许凌家母亲还在,自己也没有机会附上母亲宝贝女儿的躯体。 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人人拉着马经过垮塌的道路,她跟在五王爷的马后,鞋子陷进泥泞,她不得不回头找鞋子,提着脏兮兮湿漉漉的鞋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地上枯藤缠绕,极其难走,她一不小心,往左边一偏,只能用左胳膊撑住树杆才不致于摔倒,她靠着大树喘着大气,猛然看见五米之外,一颗黑黝黝的脑袋,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啊,”她尖叫一声。 五王爷马上回头拉住她,她小声地说,“左边有人,左边有人。” “走,不要说话。”五王爷压低声音,手使了一点劲,捏得她的胳膊生疼。 她想起武侠小说里的小刀嗖嗖嗖,这么近的距离,一飞刀,自己也就彻底交代了。 好不容易走出垮塌的地方,五王爷扶她坐在马头,她的手上还提着鞋子,两只脚从脚踝以下全被泥浆包裹。 “行军打仗,没那么讲究,忍一忍,到了客栈再说。”五王爷也翻身上马,一声驾,马儿得得得的往前奔驰。 这时,她的一颗心才落在肚子里。 抵达客栈,小丫头取出衣裳让她沐浴更衣,拿了脏衣裳和鞋子去清洗。 领队在镇上置办了四辆简便马车,全是硬木板椅子,明大人很是嫌弃,几番暗她,这种硬板子过于辛苦,几天颠破屁股。 她暗暗惊喜,明大人患有糖尿病,伤口难以愈合,若是真的能颠破屁股,对自己有利无害。 既然她都不吭声,明大人也不好多抗议,况且时间紧迫,订做软椅垫根本来不及,只能用衣裳权当软垫。 这个年代医疗条件极其落后,明大人的伤口本就难以愈合,若是带点伤,饮食不加以控制,没有神医相助,只会早早入土与凌父亲为伴。 明大人的衣裳明显宽大,估计这一段时间又消瘦了不少,他越是以为自己需要增补营养,就越发离死不远。 客栈规模不大,还有一些别的客人,大家不可能分得清楚,太子一派和皇上使臣都挤在一桌,凌潇潇是有名的饭铺老板,当然由她点菜。 她给各人都点了一例可口的菜,额外加多了两份炖煮的猪蹄子,经她去厨房摆弄了一下,猪蹄子与众人寻常所见完全不同,吃得啧啧有声。 书生尴尬地垂头吃饭,一语不发,凌潇潇与太监公公一见如故,席间谈笑风声。 经她多番试探,她怀疑一件相当恐怖的事实:太监公公也许和自己一样,也是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空间。 第105章 远赴海滩(五) 简陋的客栈,房与房相连,隔壁走路都听得清清楚楚,在马车上睡了一整天,此时此刻,完全没有睡意。 隐隐约约传来箫曲,虽不知曲名,但明显与现在所听的曲目迥异,她急急地跑下楼梯,奔箫音而去。 经过一道曲折的石板路,再折了两段,湖边一座小小的凉亭,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亭中,闭上眼,只觉金戈铁马踏遍神洲大地,英勇豪杰挥刀舞剑闪过面前,好是令人振奋不已。 曲终,她在身后鼓起了掌。 吹箫人转过身,小太监。 她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公公大人多才多艺,吹得悦耳动听,连天上神仙也自愧不如,只是,这曲子挺陌生。” “我自己有感而发,随意吹的。”小太监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她震惊不已。 若说自己的年代,爱好曲艺,从小学谱学琴,写几曲不是大问题,燕国时期,大多家庭贫寒,无力供养子女读书,更别提谱曲,若小太监家境殷实,也不可能入宫当太监。 但区区一个小太监,居然随口吹出如此不凡的箫曲,她不得不惊叹。 “不知公公大人师从何人。”她倚靠在凉亭柱子上,好奇地问。 小太监把玩着箫,从容地说,“无师自通,听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但公公大人吹的都不是现在正流行的曲调。” “流行最易落入俗套,今年流行,明年恶心,”小太监把弄着箫,“今天路过层林叠翠,有感而发。” “树林里到底有什么故事?好像挺玄乎。” “你知道慕容翰吗?” 她摇摇头,慕容家族极其庞大,这皇上就生了二十位皇子,皇亲国戚巨多,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弄明白此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慕容翰是当今皇上的庶兄,算得上一代英雄豪杰,可惜死于奸人之手。”月色下的小太监娓娓道来。 大破宇文部,慕容翰受了箭伤,在家中养了一段时间的伤,伤情差不多稳定时,骑马试试自己的体力,结果被诬为有伤是假,谋逆是真,当今皇上毫不犹豫赐一杯毒酒,了结了慕容翰的性命。 战功累累的慕容翰就这样成为冤死鬼,很是令人唏嘘。 怪不得,途经慕容翰旧部属的领地,五王爷思虑重重,说不定,兔死狐悲,从慕容翰的下场,他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当今皇上忌讳慕容翰,而太子忌讳他。 “世事难料,除了皇上,谁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她沮丧地说,“公公大人可知我父亲凌相的冤情?” “略知一二。” “可否告知,”凌潇潇重重地施一礼,“我感激不尽。” “凌相本是太子的死党,因为你执意嫁五王爷,引起太子的疑心,索性设计拿凌相下大狱,在狱中下了手。”小太监并不像官场中人,说点话瞻前顾后,而是丝毫不隐瞒。 “公公大人可知哪些人对我父亲下的手?” “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小太监这时有一点警觉,试探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不过就是想晚晚睡觉前诅咒一下恶人。”凌潇潇有些汗颜,小太监对自己知无不言,但自己对他始终有所隐瞒。 毕竟,向朝中大臣下手,泄露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那你就先诅咒明大人吧,”小太监笑起来的声音特别好听,比天真的孩童还纯净。 来日方长,自己与小太监还有很多机会相处,以他的性格,撬开他的嘴并不难。 “你吹的箫真好听,再吹一曲吧。” 这一曲,长长的音调好像情人的哀怨,诉说着无穷无尽的思念,一下子勾起她的心事,禁不住已是泪流满面。 曾经,一心想嫁莫一凡,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曲终。 小太监回眸看她,她抹去脸上的眼泪,“公公大人思念爱人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小太监也是眼含泪,声音哽咽。 她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此词也叫《雁丘词》,作者元好问,出生于1190年,距今还有七百多年。” 小太监丝毫不诧异,反诘一句,“连珠楼的东坡肘子东坡肉距今也有六七百年,你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你是谁?”她警惕地看着小太监。 小太监丝毫不慌张,不紧不慢地问,“你又是谁?” “凌潇潇!” “哪一个凌潇潇?”小太监露出顽皮的笑容。 “你认识几个凌潇潇?” “另一个,距今1700多年,管理学女博士,凌氏跨国集团的唯一继承人。” 果然知道自己的底细。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她淡然地问,“你什么来头?” “我和她是校友,我是刚毕业的本科生,她是刚毕业的博士生,算是我的师姐。”小太监的眼珠子特别有神,说这话的时候,略有一些悲戚,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太监暗恋他的师姐。 凌潇潇清楚另有隐情,既然对方不说,自己也不便问,关心的却是他的专业,“你什么专业?” “机械设计制造。” 她的眼睛一亮,我的天,这专业太好了,只是不知道在这个年代能不能大展宏图,难怪皇上要派他做海湾的钦差之一。 “你怎么来这儿的?” “毕业典礼之后,我去咖啡厅庆祝,突然眼前一黑,就不知道了。” 凌潇潇吓得砸舌,自己穿破咖啡厅蓬布摔到地上,没想到,还砸伤一个本科生。 “你怎么来的?” 她支吾了一下,“我从楼上摔下来了。” “你是凌潇潇?” “是。” “嗳,可惜了,那么多钱,你爸肯定崩溃了。”他说完,又安慰道,“也不怕,现在医学发达,你爸想要多少个孩子都成。” “不行!”她急得大吼一声,“你瞎说,我爸不会再要其他的孩子。” 说完,她掉头走回客栈,一路走得踉踉跄跄,小太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剑,一下子戳中她最柔软的心脏。 她脚步飘浮,耳畔老是回响:你爸想要多少个孩子都成。 以学业闻名的父亲对富二代母亲一见钟情,展开了锲而不舍的追求,终于抱得美人归,讵料,母亲早早病逝,父亲沉浸在悲伤难过之中,事隔二十多年,才再娶杜晓晓。 她接受不了父亲盼望其他孩子的事情,连想都不能想。 第106章 远赴海滩(六) 月光透过纸窗,洒在黑漆漆油腻腻的地板上。 小丫头累得打起了呼噜,她辗转难眠,小太监的话已经烙进在她的心里。 灰姑娘遇上白马王子,多么动人的童话故事,而穷小子邂逅白雪公主,却要历经世人的白眼和诟病。 凌爸爸从来不说,但她心中甚是明白,爸爸在情感之路过得相当艰难,幸好,妈妈力挺爸爸,更是将娘家的资源悉数地交给了爸爸,成就了凌氏跨国集团。 爸爸总是说,妈妈是世上唯一值得他爱的女人,独居了二十多年,杜晓晓狂追滥打,再加之自己的大力撮合,年轻美丽的杜晓晓成了自己的继母。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苦涩地想着往事,杜晓晓与父亲如胶似漆,自己从来不觉得难过,因为,她知道善良体贴的妈妈一定希望爸爸早日走出痛苦,独居了二十多年,也够了。 人生何其短暂,爸爸应该有一个体体面面的妻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算了,想也是白想,自己远在一千七百年以前,所有的事情都已不能掌控。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匆匆忙忙用了早膳,再次坐上马车,坚硬的木板硌得屁股生疼,尤其颠簸时,脊椎尾骨都快断裂的感觉。 越颠的厉害,她越是咯咯咯地笑,想像着明大人呲牙咧嘴地叫唤,心里莫名地痛快。 还未到傍晚,浑身都快散了架。 经过宽敞大道,马车与小太监的马车并行,她趴在车窗上,咬着牙瓮声瓮气地问,“师弟,怎么样?” “哎哟喂,我的屁股都快裂成几瓣了。”小太监挤眉弄眼地说,两条胳膊挂在车窗上,屁股应是悬空挂着,“还有五天啊,真要命。” 她自己早已受不了,还不忘了安慰小太监,“年纪轻轻吃点苦,以后才有吹牛的资本。” “得了,你以为我是你,吹什么牛都有人听,我吹牛没有观众。”小太监的思绪还在现代社会,看来,他还指望着灵魂归窍,重回现代社会,做他的机械工程师。 马车超越了小太监的马车,五王爷揶揄地说,“不错,一天的功夫,就认了一个师弟。” 刚好经过一个坑洼,马车跳了起来,她一下子弹在五王爷的腿上,哇,还是肉沙发舒服,她真不想坐回原位。 她小心翼翼地坐回硬木板上,好奇地问,“你不痛吗?” “不痛。” “你屁股是钢铁做的?这么颠都不痛,真奇葩。”她小声地抱怨。 到了客栈,她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小丫头硬撑着把饭端进房间,连叫她几声,她都爬不下床。 \\u003d\\u003d\\u003d 熬过五天。 她已经习惯了硬木板的颠簸,听见前头领队的惊呼声,探出脑袋张望。 天海一线。 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湾,海面上的小舟星星点点,湾畔斜靠着一艘破破烂烂的巨船,整整有四层楼高,左右各有两排划桨口,桅杆已折,船头已毁。 经过风暴洗礼的巨船抵达了海湾,停泊在此风吹日晒,残旧得不像样子。 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都站在岸边瞻仰平生未见的巨船。她得意地看着五王爷,心想,这就是未来的海军雏形。 当地官员一溜小跑过来,向各位大人请安,简单说明了巨船的详情,船上剩下一千七百来人,在海湾处圈了一处栅栏,有重兵把守,但缺衣少粮,每天都有人死去。 她急了,招呼工匠迅速登船检验,自己则要去栅栏处巡视罗马人,明大人手一摆,一改之前的温和,严肃地说,“五王妃,请稍候,太子有令,由我等先上船查明具体情形,还需要验明你是否真的能与罗马人沟通洽谈。” “好,请,”她让出道。 明大人早已受不住旅途的辛苦,“我还要和殷大人商议一下,今天先歇息,明日再说。” 她站出来拦住明大人的去路,“明大人,官员说每天都有人死去,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解决目前的困难。” “多一天死不了多少人。” “一人也是人!”她左嘴角微微往上翘,不屑地看着明大人。 明大人阴阳怪气地说,“不是我不配合,太子有令,船舶是小事,五王妃到底通不通仙才是大事。” “你带书生上船,详细记载船上物品,下船后我们找罗马人当场询问。”他们没本事查明自己是否通仙,但自己能否与罗马人沟通才是重中之重。 “不行,”明大人拖长了调子,“凡事都要三思,我们务必订出详细的计划,梳理过程,这事要详细汇报太子,马虎不得。” “那行,你去慢慢梳理,我现在去见罗马人,该给的粮食要给,该配的医师不能少。” 他是朝廷命官,她奈他不何,但至少解决罗马人目前的生计问题,更何况,他口口声声都以太子为挡箭牌。 “不行,没有查明五王妃通仙是否属实之前,五王妃不可以见罗马人。” 她强行按捺住愤怒,“仙人教我罗马语,我去与罗马人沟通,不妨碍你拟定计划,梳理过程。” 明大人还要强辩,五王爷背着手眯着眼对当地官员说,“带本王爷去巡视关押罗马人的地方。” “王爷,”明大人揖了一礼,身材魁梧的五王爷居高临下地看着明大人,“难不成明大人要阻止皇上钦差办公事?” 五五爷的侍卫霍地站出列,明大人带的随从一看就是太子侍卫,也出列拔刀相对峙。 “不敢,不敢,”明大人微微低下头,把手挥一下,侍卫退到后面。 太子虽是未来的国君,但目前还是慕容皝才是正宗的主子,而五王爷是慕容皝钟爱的皇子,明大人也不想惹这个麻烦。 当地官员在前带路,五王爷带着侍卫大步朝前走,她一溜小跑才勉强跟上,回头看一眼明大人,明大人背着手,阴着脸,一对毒蛇般的眼睛盯着五王爷的背影,只差嘴里没有吐红色的信子。 完了,自己替五王爷惹祸了。 这老王八蛋肚子里不知在酝酿什么奸计。 第107章 明争暗斗(一) 惨不忍睹! 栅栏的门上挂着一排排瘦骨嶙峋的尸体,发出腐败的臭味,爬满了苍蝇,一走近,苍蝇嗡地一声飞起来,扑得满脸都是。 把守的重兵远远地站在栅栏外,鼻子上蒙着一层厚厚的布片。 据官员说,是想逃跑的人犯,抓到后就地处决,挂在栅栏上杀一儆百。 “你们是想患尸瘟?”凌潇潇万分惊讶,虽说官员平庸是常态,但历经战争的燕国官员缺乏最基本的赏识,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快,取下来埋了。”五王爷皱着眉,对点头哈腰的官员十分不满。 密密的木栅栏内,或躺或坐着密密麻麻衣不蔽体的难民,骨瘦如柴,清晰可见凸出的肋骨,头发蓬乱,胡须疯长,从头到脚都是污泥斑斑,还有奶娃子吸吮着母亲干瘪的奶头,吸不出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快,备饭,给小娃备粥水。”凌潇潇大喝一声。 五王爷扭头对着当地官员说,“从今天起,死一人,你就少一个月的俸?。” 当官急得大声吆喝,“抬饭来,马上去抬饭,抬清粥,马上去准备。” “他们饿太久了,不能一下子吃太饱,”凌潇潇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理。 官员打开栅栏门,她随着五王爷走进去,几个男的步履蹒跚地走出来,挡在面前,额前的长发挡住了一半眼睛,湛蓝湛蓝煞是好看。 她操着英语,说着简单的词,“我来救你们,我来帮助你们。” 为首的罗马人应是听懂了,指着栅栏上的尸体,叽哩哇啦说一顿,她大概明白,船长被杀,挂在栅栏上,他是大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 “饭还要多久?他们说很久没有吃饭,你们报的是每天管一餐,”凌潇潇问着当地官员,当地官员抹着额头的汗,结结巴巴地说,“来,来,很快来。” 五王爷恍然大悟,一脚将当地官员踹倒在地,对侍卫说,“给我绑了,回头拿他是问,居然敢明目张胆侵吞朝廷的赈粮,”指着其他官员,“现在,谁的官位大?” 一位中年汉子走出来揖了一礼,五王爷肃穆地说,“现在马上给我办好差事,否则拿你们的人头祭船!” 馒头和清粥很快抬了过来,脏兮兮的手抓着馒头就啃,还有一群七八岁的小娃子,瘦成皮包骨,眼睛显得特别大。 经她询问,才知,这船已经在外漂流了整整八年,船上的高等职位带了家眷,也就有了小娃子。 他们来时,虽不是衣着光鲜,但还能蔽体,船上所有的货物和财物都被当地官员搜刮一空,再来一波看守士兵将他们的衣物也搜刮一空。 “真他妈的强盗。”凌潇潇一愤怒,也就口不择言。 登陆时一千七百多人,具体数字不详,每天都有人离世,现今,仍然人数不详。 凌潇潇对这些官员的能力嗤之以鼻,一筐筐馒头瞬间分光了,还有不少人空着手等待。 五王爷吩咐当地官员立刻筹办衣物与被服,刚就任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挺精明能干,应是早就经过深思熟虑,立刻办得妥妥当当。 直到最后一个人分到口粮与衣物,凌潇潇和大副辛苦地交谈了一阵,勉强有一点默契,她吩咐大副安抚难民,给自己一点时间,她会解决他们的生活问题。 “你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大副热泪盈眶,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 回到官员的府衙,中年汉子简衣素服,备的菜蔬也是家常菜,明大人睡了一觉,惺忪着双眼来到餐桌旁,提起筷子难以下咽,倒是五王爷扒着饭吃得津津有味。 她看看明大人,吩咐接待的官员,“明大人身体比较虚弱,经过七天的餐风露宿,需要补一补,炖猪肘挺好,或者带油星的肉类。” 不一会,炖得晶亮的猪肘子端上桌,还有一大碗红烧鸡,黄灿灿的鸡皮闪着油光,明大人一人吃了半只猪肘子和半碗红烧鸡,打着饱嗝与书生回房歇息。 她看着明大人缓慢沉重的步伐,会心地一笑,不意,被五王爷看得清清楚楚,她佯装无事地吃饭,吩咐小丫头放一桶水泡一下浴。 官衙将她与五王爷安排在最好的房间,她一进门就傻眼了,里里外外就一张不太宽的床,五王爷怡然自得地坐在床沿。 她傻愣愣站了半晌,“我,我还是去看看有没有别的房间,小一点的也行。” “你是想告诉大家,我们夫妻不和?” “本来就不和,瞒得过谁呀,”她一翻白眼,气呼呼地说,“自己干的糗事,还掩耳盗铃。”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五王爷也恼了,“你分房睡一下试试,明大人马上就要拿捏你。” “拿捏我就拿捏我,我也不跟你睡,”她郁郁地往桌子旁边一坐,提起茶壶倒一杯茶,刚咽了半口,呸地一声吐出来,“什么烂茶渣。” 侍卫倒了大半桶温水,小丫头请她去泡浴,她迟疑了一下,走进隔间,拉上布帘子,朦朦胧胧的身影。 犹豫再三,不洗浴是不行了,整整七天,浑身早就又臭又脏,她从帘子后探出头,“你出去逛一逛,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水果。” 他抬腿就走。 她怡然自得地泡着浴,搓着浑身的泥鱼儿,她怕五王爷半途回来,急急地洗干净,抹干,换上睡裙,五王爷恰恰回来了,提了一兜子硬梆梆的梨。 五王爷一进门,就看见穿着一字领裹着娇弱的身躯,凌潇潇坐在桌前搓着及腰秀发,黑油油的青丝,白嫩嫩的皮肤,在烛光下闪着微微的光。 垂覆的青丝半掩着娇俏的脸庞,一对玉峰在纱衣下隐隐约约,顿时,浑身血脉贲张。 他将梨放在桌上,缓缓地坐下,她微微躬着身子搓头发,随着手的动作,胸脯也在不停地颤动。 妈的,这个女人真要人命!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拿起扇子扇着半干的头发,“怎么样?镇上还行么?” “比较落后,都是渔民。”他不敢看她,别过脸,看着还冒着热气的浴桶,“我也洗洗。” “叫侍卫换一下水。” “这么多人,店家烧水来不及,将就一下吧。”他常年带兵在野外餐风露宿,洗澡本就是件奢侈事。 第108章 明争暗斗(二) 他褪下衣裳,坐进木桶,水里带着她的肌肤的香气,一刹那,他脑子闪出一个念头,跳出木桶,把她抱上床,脱去她的睡衣,让她真正成为五王妃。 她一定是妖魔化身,才能把自己迷得神魂颠倒,无法自拔。 还带着暖意的水贴着皮肤,一想到,水中有她的体屑,他就难以抑制地兴奋。 “这里的鱼卖去哪?”她看了,海湾很多小舟。 “我没有问。”他不是生意人,关注点也就不同。 她坐在窗前晾头发,他穿好睡衣也坐在窗前,“你做好思想准备,明大人可能要难为你。” “不是可能,是一定。”她心不在焉地说,“我现在才明白,太子出宫时对我的邪魅笑容的含义,他成心要我的项上人头。” “早些睡吧,”他想的却是两人同床共枕。 她朝床上看一眼,“你先睡吧,我的头发没有干,会头疼。” 他也不好推托,躺在床上,她披着工发坐在桌前,铺开笔墨纸砚,服饰店还有很多细节未定,虽说不是日进斗金,也是开张盈利,自己抛下生意,带着柱子跑来海湾,结果还受明大人和书生的掣肘。 她真的想一摞挑子,回龙城,任明大人之流瞎折腾,想归想,真要抬腿,她又办不到。 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利益微不足道,面子里子都不重要。 \\u003d\\u003d\\u003d 一线光线出现在天边,她收拾好笔墨纸砚,王爷已醒来,诧异她居然熬了一整夜。 她梳洗完毕,去楼下吃早膳,书生已准备妥当,明大人还未起身,五王爷面无表情地询问书生,“你和明大人商议了今天的事务?” “这,”书生吞吞吐吐地说,“没有,明大人累得慌,倒下就睡了。” 无语到极点。 她喝着清粥,就着咸菜吃馒头,对服侍的人说,“明大人身体虚弱,需要进补,咸菜馒头吃不下。” “炖猪肘子?”官衙的饭铺长小心翼翼地问。 “顿顿都是肘子,是人都会腻,多油多肉多进补,你们看着办,”她喝了一口粥,“若真的没有拿得出来的大菜,至少也得猪油拌饭,明大人的重要性非比寻常,你还是要多用一点心。” “是,是,”饭铺长鸡啄米似地点着头。 “另外,明大人喜欢甜点,每天晚上熬点甜汤送进房当宵夜。” 正说着,明大人拖着疲倦的身体走下楼梯,左脚跛得厉害,五王爷温声温气地问,“明大人的脚受伤了?” “五王爷安,”明大人揖了一礼,漫不经心地说,“脚趾头破了,奇怪了,好不了,肿得难受。” 她心中暗暗欢喜,糖尿病是慢性病,熬的是时间,说不定自己还熬不过他。 若是身体受创伤,而伤口迟迟不好,引起败血症,那就另当别论,这可是一千七百年前,稍有不慎就会要了小命。 她盘算着明大人,而明大人此时可能也正盘算着她,狡黠的眼睛瞄了她好几次,不怀好意地问,“五王妃昨晚歇息得还好?” “床板硬,五王爷打呼噜,吵得我一晚上没睡好。”她明知明大人是探询她与五王爷的关系,故意投其所好。 五王爷讪讪地说,“可能累慌了,就会打呼噜。” 她嗔他一眼,“你这呼噜声,要是在野外打仗,一公里外的敌人都被你喊来了。” 明大人也跟着嘻嘻哈哈,书生矜持地笑着,小太监笑得别有深意,不知究里的人还以为好友相聚,哪知道都各怀鬼胎。 “明大人,今天可以登船了?”她单刀直入。 五王爷在桌子下碰了一下她的腿,明大人抬一下眼,阴阴的眼珠子盯着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不急,我怕皇上急。”她才不管五王爷的暗示,五王爷不想得罪太子,她早就看不过眼。 小太监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哎哟,幸亏五王妃提醒,我还忘了向皇上汇报,你们慢慢吃,我回房拟文书,派快马送回。” 明大人明显有些吃不准小太监的风向,连忙拉住小太监,“公公,还没有启动,你向皇上汇报些不咸不淡的,皇上会怪罪。” “皇上谕旨,抵达海湾后,每一天都要进折子,”小太监哭丧着脸,“嗳,昨晚就到了,不行,不行,我必须马上去。” 小太监挣脱明大人的手,提着衣裳下摆,匆匆跑回房间,明大人阴着脸,喝了一小碗粥,“食君俸?,为君分忧,今天我和莫大人登船,然后下船和五王妃……” 原来,狗东西姓莫。 自从书生进了朝廷为官,与连珠楼从此断了联系,以往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见了也装作不识得,凌潇潇平静地说,“好,那就有劳明大人和莫大人。” 两人放下碗筷,书生莫大人带着捧笔墨纸砚的小随从,跟在明大人的身后在当地官员的带领下登了船。 这一去,两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 她心中焦急不安,不知明大人搞什么鬼。 日上三竿,一行人方下船,小随从抱着比砖头还厚的宣纸张,莫大人脸上手上身上都是墨迹,一脸的倦意,估摸也被折腾得够呛。 五王爷端坐在官衙前堂正位,四名侍卫分站其后,明大人与莫大人进了前堂,瞄了一眼阵势,收敛了不少威风。 明大人提起官袍坐在左侧首位,掸掸从船上蹭来的灰尘,罗马人的大副与助手也到了堂前,凌潇潇皱了一下眉,问大副,“昨日发了衣裳,你怎么还穿着破衣裳?” “殿下,”大副悲戚地说,“我的衣裳给船长穿上了,他来时鲜衣怒马,走时衣不蔽体。” “休要多言,”明大人举起手打断二人的对话,“凌氏自称有仙人授课,太子特命本官与莫大人查验凌氏所言的虚实。现经本官与莫大人上船摸底,现问船的底层的左第一间房的功用。” 她与大副对话,得知为仓库,内存了丰富的酒类与粮食,但刚一登陆,即被上船的官兵抢劫一空。 明大人露出阴险狡诈的笑容,“错,并不是仓库,而是娱乐的地方,里面没有存放东西,找到了类似棋牌的东西。” 经她询问,确实为仓库,假使有厨子躲在里面娱乐也不足为奇,她知道明大人故意装傻,实际是想给自己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第109章 明争暗斗(三) 她莞尔一笑,定定地看着明大人,发际线往后推移不少,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小的髻,不认真还看不见,稀稀疏疏的头发遮不住发青的头皮,两鬓有几处拇指大小的溃烂伤。 听说,糖尿病患者对蚊子叮咬的抵抗力也弱于常人。 “明大人,你的健康令人堪忧。”她答非所问,与明大人谈起了健康。 明大人严峻的神色让她内心不免有一点点惊惶,毕竟,五王爷在场也震不住他,证明太子给了他足够的信心。 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大人顾不上身体有恙,不惧旅途艰辛,也要来海湾,目的就是自己的项上人头。 太子还真是小鸡肚肠,硬是看上了自己这个女人的项上人头。 “右边的房间的功用。”明大人不接她的话茬儿,刻板地问。 总是盘问房间的功用,她陡然明白了,船上的东西已被扫荡一空,根本就不可能从物品上找到突破口。 这也是明大人与莫大人久久滞留在船上的原因,找不到致自己于死地的由头,办不了自己,不太好交差。 语言虽不是百分百地通,但问来问去,比比划划,还是懂的。 右边房间是水手们歇息的房间,有稳固在船板上的两层木床,据大副所说,官兵对上下层的床铺非常感兴趣,全部拆卸搬走了,也就是说,其实大副也不了解房间的景况。 “错,右边房间是厨房,放的是炉灶和锅碗瓢盆。”明大人一笑,精瘦的脸颊硬生生挤向一边,两颊都是褶皱,颇为得意地瞟一眼书生莫大人。 她暗暗心想,或许就是明大人为了诬陷自己,特地从厨房搬进去的也不一定,若是好的,肯定不可能还有原物在,一定是些破罐破碗,自然也就无须再问,“既是宿舍,有炉灶和锅碗瓢盆也不足为奇,再说了,船遇到罕见的暴风雨,海上颠簸更甚于马车,锅碗瓢盆到处乱滚也不奇怪。” 明大人阴阴地一笑,得意地捋着下巴上不可多得的胡须,“凌氏,劝你还是不要做最后的挣扎,坦白欺君犯上的罪行,图一个宽大处理。” 官场之人变脸真是快,之前还是小侄女,一转眼就是凌氏。 她竖一下眉,也没有好脸色,“明大人,你的认知有限,你代表太子,还有人代表当今圣上,一言堂的时代可能过去了。” 明大人嘿嘿一声冷笑,锐利精明的眸子看向小太监,其实凌潇潇并不敢确认小太监站在自己这一方,但小太监既然与自己来自同一时代,估摸对眼前的官风也不感冒。 正在狂书的小太监喃喃地说,“我不会做裁判,我只是一字不漏地记录你们的原话,再派画工如实画下左边和右边的房间,由皇上圣断。” 依小太监所说,明大人也就失去了现场裁决的机会,自己这颗人头未回龙城之前,还得安稳在自己的脖子上,当即松了一口气。 “公公!”明大人霍地站起来,声色俱厉地叫了一声。 当今圣上垂爱五王爷,但段家势力雄厚,段皇后早已坐稳后宫,朝臣均知换东宫难以登天,大多以段家马首是瞻,敢公然与太子作对,必是死路一条。 太子的死忠凌相爷的下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算你遵从太子的授意,只要太子起了疑心,仍然是个死。 小太监抬起头,怡然自得地看着明大人,“明大人有话请说,我如实记录。” “你,你……”明大人恼羞成怒,想了半天,冒出一句,“你和凌氏有私交,包庇她,我在马车上听见她叫你师弟。” 小太监一边写一边念,“明大人说我和凌氏有私交,包庇她,他在马车上听见凌氏叫我师弟,”写完,他抬头问她,“你为什么叫我师弟?” 凌潇潇怔了一下,马上快言快语地说,“我学罗马文确有仙助,你谱的盖世神曲犹如天助,我认为我们应是师出同门。” 这马屁拍得小太监扑哧笑出声了,“承蒙你过奖,我只是小有天赋,没有神仙师傅。” 两人只顾你一嘴,我一言,完全不把明大人放在眼里,明大人气急败坏地拍了一下桌子,正堂所有人都看着明大人。 五王爷咳嗽了一声,明大人的脸颊抖了一下,双手一揖,思忖了一下,“五王爷,下官受太子之命,特来查验大逆不道的凌氏……” “大逆不道从何而来?”五王爷温声温气地问。 明大人愣了一下,指着凌潇潇,“她,她妖言惑众。” “是不是妖言,大家各执一词,我倒认为五王妃说得有理,更何况,你觉得你能斩五王妃?” 明大人喃喃地说,“她,她是废妃。” “我没说她是废妃,你从何得知她是废妃?” “这,这……”明大人一时不知如何搪塞,思忖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如果五王爷刻意为难下官,那下官只能如实回禀太子殿下。” 五王爷丝毫不以为忤,淡淡地说,“太子皇兄始终是本王的亲哥哥,满朝文武皆知太子爱护兄弟,明大人对本王发难,皇兄不知帮你还是帮我。” 明大人愕然。 这官场实在复杂,打小在父亲圈子里浸淫的凌潇潇瞬间清楚,当今皇上还在,太子再不喜这个皇弟,也不能让皇上察觉,更不能让朝臣觉得太子心胸狭窄,否则二十皇子,分分钟可以换人,眼前的五王爷就是最好的人选。 若说博弈,年仅二十岁的慕容霸更胜于自己,毕竟,他是在刀口上讨生活,自己则衣食无忧,从不用担心项上人头。 小太监也娓娓道来,“明大人,论官品,奴家不及你,但奴家是圣上钦差,出门时,圣上特别交代,性命攸关的事须回龙城再议,你有太子的手谕,我有圣上的口谕,大家都是当差,谁也不为难谁。” 皇帝老儿还是了解他的儿子,毕竟是亲生的。 小太监如此一说,她的心落回肚子里,安安心心地靠在椅子上,悠然自得地饮起了茶。 第110章 明争暗斗(四) 罗马大副只知堂上言辞犀利,却不知究竟为何,看看这个,看看那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既然不能取凌潇潇的脑袋,明大人打起罗马人的主意,提出船虽大,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一千七百口人吃闲饭,浪费粮食,还是斩首,挖坑埋了。 一千七百条人命,明大人提起来,如同提一千七百头猪,就地杀了,该吃肉就吃肉,该收毛就收毛。 她诧异地看着明大人,“明大人,那是一千七百口人,不是一千七百头猪。” “哼,”明大人冷哼一声,“这几年的战争,死了多少人?谁眨眼睛了?这些绿眼睛黄头发的卷毛鬼,说不定就是妖兽,谁敢说他们是人?” “脱下你的衣裳,和他比一比,除了颜色不同,还有什么不同?你有的,他有,他有的,你也有,”她义愤填膺,指指大副,再指指明大人,嗓门也就大了。 “人身上的器官,猪也有,难道猪也要跟人一样的待遇?”明大人不急不躁地说,凌潇潇慢慢地缓和下来,急眼不是办法,既然要蛮不讲理,大家都要心平气和地蛮不讲理。 “猪会造船?会万里迢迢来到燕国的海湾?那岂不是我们连猪都不如,至少燕国还造不出如此庞大的船舰。” 小太监偷偷地一笑,一板一眼地写着,凌潇潇知道小太监逐字登记,更是不放过让皇上知晓细节的机会,“当今圣上雄才大略,知道船对燕国一统天下的重要性,才不惜组建巡察组,明大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把人斩了,难道明大人不希望燕国成为强国霸主?” “一艘破船摆在那儿,照葫芦画瓢,建十艘百艘都没有问题。” 仅登船一览,就敢说如此大话,敢说他连皮毛都不懂,就算抄作业,也极有可能照虎画猫。 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对这些不学无术的文官佩服得已是五体投体,而这种人居高位,一言可让人生,可让人死。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所言不虚。 旁边的莫大人垂目不语,料想,书生登科之时,即有人告诫了他,太子与连珠楼迟早都是死对头。 她突然感谢书生的薄情寡义,若是书生假意感恩,套取自己的发自肺腑的感言,自己岂不是死得更难看? “船建好了,明大人当船长?带着你所谓的小郎官们上船指挥水战?”反正和明大人是翻脸了,她步步紧逼,丝毫不让。 明大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颤抖了半天,终究没有说一句话,拂袖而去。 五王爷对明大人的忤逆毫不在意,小太监提着笔若有所思地看着明大人的背影,莫大人深深地一揖礼,匆匆去追明大人。 大副看出明大人的恶意,询问凌潇潇,凌潇潇多少顾忌小太监,隐隐晦晦不说正题。 既然他是自己的师弟,与罗马人沟通绝对不成问题,自己若是挑衅一二,他会不会如实告知皇上,自己还拿捏不稳。 人心隔肚皮,想了解一个人,实在太难。 晚膳时,她装成若无其事,与五王爷谈笑风生,约定明早去海边观日出。 “五王妃好兴致,”短短两个时辰后,明大人变了一张嘴脸。 她对着明大人莞尔一笑,“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今天活着,说不定明天脑袋就搬家。” 以前只是猜测明大人阴险狡诈,如今阴险狠毒全都摆上了脸,音调还低沉悚人,“五王妃果然巾帼不让须眉,脑袋搬家的事说得轻而易举。” 她往前俯一下身子,“若被你明大人惦记上了,确是轻而易举。” 哈哈哈。 她捂着嘴哈哈大笑,五王爷轻轻叩了一下桌子,“女孩儿矜持一点。” “我早就不是女孩儿了。”她扭着身子,冲他抛了一个媚眼。 五王爷腼腆地垂下头,不敢看她,小太监忍俊不禁,曲起食指掸掸衣袖,嗲声嗲气地说,“老夫老妻了,还撒狗粮。” “什么老夫老妻,明大人都知道我以前是废妃,托公公鸿福,我刚刚转正。”她朝小太监挤眉弄眼,好不欢喜。 小太监站起身,伸展一下胳膊,“吃饱了,出去消消食。” “我也去逛一下小镇,看有没有生意可做。”她刚站起身,五王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坐下,明儿的事情多,早些回房歇着。” 她眼巴巴看着小太监离开了客栈,吃完饭,漱了口,昨夜未睡,今天累得够呛,回到房间就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五王爷阴着脸说,“不要和小太监走得太近,让明大人有谗言可说。” “近不近,狗东西都会乱咬乱吠。”她气咻咻地说,“好人命不长,坏人万万年。” “骂人能管用,世间也就没有复杂的事。”五王爷挨着她坐在床沿,拍一下她的腿,皱一下眉,“看你的样子。” “我的小命是暂时保住了,你说,万一明大人执意要斩罗马人,怎么办?”她忧心忡忡地说,虽然五王爷才是明正言顺的巡察组大臣,但嚣张跋扈的明大人显眼并不把五王爷放在眼里。 这王爷,真的好憋屈。 顾忌他的感受,她还不敢表露出自己此刻的委屈。 五王爷叹了一口气,“段家始终是父皇的心腹大患,彻夜难眠,但又无可奈何。” 凡人有烦忧,天子也有烦忧。 只是凡人的烦忧易解决,天子的烦忧恐怕无解。 “干掉段家。”她的眼里露出凶光。 五王爷顿了顿,压低声音说,“你不但说的是杀头的话,还是异想天开,父皇想了一辈子,也没敢下手。” “不动手,你我迟早都要死在太子手中。”她坚毅地说,“宁肯站着死,也不要跪着生,等他继位,就算留着你我的性命,也会让你我活得猪狗不如。” 即使她不说,五王爷也已知自己以后的下场,不止他自己,连朝臣都一清二楚,所以,才尽力靠近太子,极力维护太子,以求自保。 第111章 明争暗斗(五) 五王爷默默地平躺在床侧,枕着自己的双手,木然地看着天花板,“太子执意要杀罗马人,就是要断父皇的大志,耄耋老者没了志向,很快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小太监是什么来历?”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此时,若有盟友,岂不是如虎添翼。 五王爷扭过头,从鼻孔呼出的气体喷到她的脸颊,痒痒的,莫名的舒服,她的心加快了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正过脸,伸手推他,“你,下床去。” “这是我的床。” “那我下床去,”说完,她就从床上爬起来,他的腿挡住她的去路,“你也是你的床,一人一半,各不打扰。” 听他说得掷地有声,她半惆怅半欣慰,慢慢躺回床上,拘谨地双手叠放在腹部,“你和小太监有交情吗?” “没有。” “他是你父皇身边的人,你怎么不……”她真的有点恨铁不成钢。 “正因为他是父皇身边的人,我才不能靠得太近,我母妃出身卑微,在宫中小心谨慎度日,若是让段皇后起了疑心,第一个受难的就是我母后。”第一次听他提宫中事,竟是如此抑郁不快乐。 以段皇后的手段,兰淑仪分分钟暴毙。 “皇帝的儿子也过得不痛快,”他抑郁,她更抑郁,如此说来,真的与太子争锋,五王爷恐怕自身难保,更别提保自己的项上人头。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鞋子,一边说,“不行,我还是去探探小太监的口风,如果明大人执意要杀罗马人,他到底什么态度。” 刚走出门口,小太监提着一兜梨走上楼梯,她喜笑颜开,“公公大人,买的梨好新鲜。” 小太监推门而进,她大大咧咧地坐在桌旁,提起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小太监脱下外襟,细心地挂在衣架上,掸掸灰,抚平一下肩上的褶皱,这动作,让她想起了莫一凡,他也是非常在意自己的仪容,不容一丝一毫的失误。 小太监返回桌旁,提起茶壶也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喝着茶观察着她,“师姐不请自来,有何指教?” “明大人执意要杀罗马人,你怎么看?” “形势比人强。” 她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冒出一句,“没出息。” “有出息的人都死了,比如慕容翰。” “还有一个有出息的,慕容霸!” 既然他是慕容翰的死粉,慕容霸的能力与格局不亚于慕容翰。 “五王爷不敢轻举妄动,他有软肋,就是兰淑仪。皇上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的最大的敌人是段家,就算他想一统天下,他也得罪不起段家。”小太监一语中的。 她仍然心不甘,“难道,难道我们就放弃这大好的机会?成为海上霸主,彻底改变1894年的海战格局,1937年的南京不会再有30多万的百姓和军人枉死!” 说得义愤填膺,她双手握紧拳头,咬着牙切着齿。 小太监平静地看着她,“凭什么留下罗马人,就能改变未来的格局?” “利用罗马人的技术和航海技术,训练一支海军,将岛屿纳入燕国囊中,只要改变一项要素,未来的大格局就会产生极大的变化。”她相信太平洋的“蝴蝶效应”。 小太监足足看了她一分钟,“极大的变化,会不会让凌氏集团销声匿迹?” 她怔了一下。 这结局,她确实没有预料。 短短的半分钟,她毅然决然地说,“国家利益面前,所有的个人利益都微不足道。” 以前说得风轻云淡,此时此刻,她的胸腔好像有一只万斤铅球,压得她的心生疼。 她知道小太监所说,凌家有可能一无所有,甚至世上根本不会有凌潇潇此人,而自己也有可能灰飞烟灭。 “你真的想好了?”小太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凌氏集团依靠天时地利人和才有今天的成就,如果真的没有凌氏集团,你就算回去了,也就是一介平民。” “平民就平民,谁说我就一定要当富豪的女儿,”隐形富豪与平民的差距,不用盘算,她也知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可以成全你,明大人那里,我可以搪塞,但据我判断,明大人极有可能将罗马人当成奴隶,要求交付赎金银,你交不出来,一样会被散卖到各地,你的理想还是得不到实现。” “要多少?” “一个人按市价10两左右。”小太监毕竟生活在皇帝身边,对官场的事远比自己熟稔。 她倒吸一口凉气,1700人,也就是两,自己根本拿不出现银。 “我可以赊账吗?” “明大人肯定不同意,而且会振振有词,说得有理有据,至情至理,你也堵不上他的嘴。” 付了现银,自己所有的家当都会典当,那随后1700人的生活起居还有赖于自己,没有了生意,就等于没有了生蛋的母鸡。 “这是我能帮你的底限了,”小太监已经托盘而出,她再困难,也没有理由再纠缠不休,只能含笑告退。 回到房间,五王爷问,“你探听他底细了?” 她一拍脑袋,一见小太监就直奔正题,完全忘了探听小太监底细的事,她把小太监的话一字不漏地讲给他听。 他睁着眼睛,一字不说,她也不好向他借贷,闻着他的体味,可惜昨晚一晚未睡,今日折腾了一整天,刚一闭上眼睛马上开始呼呼。 雄鸡啼鸣。 她渐渐睁开眼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整个身子扭成了一条蛆,旁边的五王爷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而自己的头还枕在他的胳膊上,一条腿搭在他的肚子上。 她倏地缩回腿,规规矩矩地躺好,讪讪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一个人睡惯了,从床上到床下都是我的地盘。” “你的地盘大,腿劲也大,我三次险些被踢下床,”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今晚还是打地铺,互不干扰。”她跳下床,赶紧打开门,叫了一声小丫头,小丫头和侍卫各打来一盆洗脸水。 两人都在偷偷打量着五王爷和她,她的衣裳皱皱巴巴,一看就知道和衣而睡,小丫头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第112章 明争暗斗(六) 官衙正堂。 如凌潇潇所料,明大人咬死罗马人是天降妖孽,须斩首祭天,保燕国吉祥。 拍桌,冷笑,讥诮,抱胸……各种各样的动作轮番上演。 好一番唇枪舌战。 明大人喝了一壶茶,凌潇潇口干舌躁,端起茶壶往嘴里倒,处于下风的明大人再无托辞,阴冷地哼了一声,皇家御天官已启程前来海湾,鉴别妖兽与北边新的灾星的关联。 是与不是,皆御天官一家之言,既然明大人诚邀,势必是太子一派。 困难迭出,她愁眉不展。 堂下大副虽听不懂,从众人脸色也知情况不妙,甚是忐忑不安。 整整一上午,都是斩与不斩,已是午膳时间,明大人肚子咕咕咕地响,五王爷宣布散会,午后略作歇息去巡视罗马人的营地。 她去小解,大副尾随而至,环顾四周无人,告知堂上的老头非要斩他们一千七百人的人头不可,大副急不可耐。 她吩咐大副回去作准备,伤明大人,但不取他性命,伪造成意外事故。 大副匆匆而去。 待她回到饭桌,明大人阴阴地问,“敢问五王妃和妖孽说什么悄悄话?” “明大人认定我撒谎,不会说罗马人的语言,哪来的悄悄话?明大人岂不是自相矛盾?”她提起筷子,漫不经心地说。 明大人嘿嘿一笑,“巧嘴利舌不是什么好事情,该收敛还是收敛一下。” “我父亲够收敛了,还不是死在某人的嘴下。”她挑了一根细细的青菜,在眼前左右晃荡,“我父亲吊死在死牢的梁上,曹牢头踹了一脚,整个人就像这样晃荡,听说,屎尿失禁。” 正在吃饭的明大人险些吐了,她看他一眼,慢悠悠地说,“明大人,死得太好看的人没几个,你不用嫌恶心,迟早大家都要上路,说不定我父亲还在奈何桥等着和您老叙旧,毕竟你俩同朝为官,又是亲家,曾相互诩为知己。” 满屋静寂。 除了咀嚼的声音,再没有人说话。 明大人的脸阴沉得可怕,眼睛盯着碗里的菜,谁都猜不透他此时所思所想。 凌潇潇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式,全是明大人喜欢的大油大腻,猛地一拍桌子,筷子扔在了饭铺长的身上,“不知好歹的狗东西,狗眼长头顶上了,不知道五王爷喜欢清淡?眼里没有五王爷,就休怪五王爷要你的脑袋。” 饭铺长吓得魂不附体,马上滚去厨房备菜,明大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小侄女,指桑骂槐可不好。” “明大人叫我小侄女,太高抬我了,我怕折寿,还是叫我凌氏,听着更顺耳。” 对付明大人这种两面三刀的狗官,往往单刀直入更有效。 凌潇潇夹枪带棒,明大人也就不再多说话,吃了两碗饭就回房间午睡。 \\u003d\\u003d\\u003d 罗马人营地。 一千七百号人梳洗干净,脸上有了血色,蹲坐在地上,大副带着几个青年壮汉站在栅栏门口。 她作为翻译走在最前面,其后就是气宇轩昂的五王爷,明大人尾随其后。 大副紧挨着她,告诉她,巡视完整个营地可能要一个时辰,他已在左侧某处埋了一个坑,坑里埋有锈剑尖。 她点点头。 大副带路,她一边走一边翻译,才走了一半,明大人不停地抹着脑门的汗珠,建议今日到此为止。 离大副的陷阱还有两百米,凌潇潇探询地看着五王爷,“王爷,既然来了,还是走一圈,心中有数,也不可能天天都来。” 五王爷点点头。 她低声叮嘱大副,路带好,一定要把明大人绕进陷阱,走了约摸一百五十米左右,明大人双手叉着腰,喘着大气,“五,五王爷,我实在走不动了。” “歇一下。”凌潇潇面无表情地说,“明大人是国之栋梁,可惜身体太差,万一燕国需要你捐躯的时候……” 五王爷撞了一下她的手肘,她佯装看到新的景象,用手遮着前额,探测前方。 “前方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 “有陷阱。”大副小声地说。 凌潇潇翻一下白眼,“我要让这些大人过去,你得抛点诱饵。” “有少女。” 哎哟喂,凌潇潇郁闷得想一头撞墙死去,明大人又在啰里啰嗦地鼓动中止巡查,她幽幽地说,“你们可以返回,我必须要走一趟,大副说,罗马人的美少女住在部尾,五官标致,身材曼妙,肤似雪,举手抬足比仙人儿还好看,我得去看看,说不定我用得上。” 说完,她抬脚往前走,明大人也提着衣襟跟在后面,直到乱草搭成的茅棚,十几个棕色皮肤的女孩,顶着厚厚的大嘴唇,惊恐地看着来人。 凌潇潇吞咽了一口唾沫,五王爷忍俊不禁,明大人怒不可遏,指着女孩子,“这就是你说的比仙人儿还好看的美少女?” “明大人稍安勿躁,她们在罗马人当中是极品,肤色越黑,皮肤越q弹。”凌潇潇强忍着笑。 小太监捂住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嫌臭,其实他已经乐不可支。 她不停地觑着大副,明大人掉头就往回走,刚走出十几步,眼见一个罗马人轻轻撞了一下明大人,明大人尖叫着扑在地上。 没人了。 平空,一个大活人就没了。 一行人急急跑过去,扒开长长密密的草丛,有一个大斜坡,斜插了不少尖利的石头,明大人已经滚到坡底,一动不动。 死了? 真死了,也好,少麻烦。 她松了一口气,坏人果然有报应。 “明大人,明大人,”随行而来的侍卫赶紧溜到坡底,掐人中的掐人中。 “快抬上来,”五王爷叫了一声。 大家围着惨无人色的明大人,浑身被尖利的石头划得伤痕累累,大副的陷阱没捕着他,这个怪异的斜坡好好治了他一下。 “背回去找医师诊治,”五王爷当机立断。 小太监与凌潇潇对了一下眼色,她看出,小太监也想明大人升天。 这个盟友不错,值得好好探讨。 侍卫背着明大人小跑回官衙,当地官员吓得魂不附体,圈养了两个来月妖兽,谁也没来巡查地形,更加不知此处居然是凶险之地,让朝中大员当场晕厥。 她靠近小太监,“我叫他积点德,他老是不信。” 第113章 明争暗斗(七) 小太监皮肤白皙,眉目清秀,若一身女装,也相当秀美,看着奔跑的侍卫,叹了一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估摸他已知晓自己与大副眉来眼去的奥秘,抿嘴一笑,低低地说,“师弟,若你师姐丢了小命,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连说个知心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小太监微微笑着,正想说话,五王爷一回头,寒星一眼的眸子扫过来,两人都紧闭双唇,若无其事地小心探路。 明大人发生了意外,新官莫大人鞍前马后地服侍明大人,所有的议题都已停摆。 凌潇潇忙里偷闲,带着小丫头去小镇街上闲逛,低矮的两排石头房子夹着狭窄的石板街道,简简单单的店铺摆着稀疏的物品,怪不得街上大多穿着白色或蓝色的粗布褂子,仅有的一家布商也就卖这两款布料。 每户屋后面挂着大小不一的鱼网,即使有店铺,也有家人出海打渔,打渔才是生活的主要来源。 来了马队,叫嚷着收鱼,凌潇潇和小丫头站在附近观看,家家户户都有咸干鱼出售,可惜,价钱相当低廉。 她摸摸了咸干鱼,品质一流,但地势偏远,这一家收鱼商垄断了当地生意,其他商人进不来,渔民只能任由收鱼商压榨,寥寥无几的银钱还不够补贴油盐米醋。 难怪,渔民的生活艰苦,提着大筐的鱼,卖的钱还不够人工。 她已心中有数,吩咐小丫头放飞绿鸟儿,让管家爷通知小三子来海湾与自己会合。 小镇名副其实的小,十来分钟逛了一圈,自己洗澡吩咐五王爷出来逛逛,估计他在街上起码漫无目的地走了三圈。 回到官衙,衣着破旧,挎着医药箱的医师刚刚从明大人的房间出来,凌潇潇拦住医师,医师摇摇头,说是医馆,实则渔民有病就等死,医馆挂个名而已,馆内无药。 “那,大人的伤势如何?”她心中暗喜,恨不得他熬不过今晚。 “外表的伤势不算严重,但大人的脉搏虚弱杂乱,”良医均不在渔村,医师所知有限,她也就不多问。 刚上楼,神色慌张的莫大人卷着衣袖下楼,遇见凌潇潇欲言又止,凌潇潇装作不知,淡然地越过他,回到房间。 五王爷坐在桌旁,正在饮茶,复杂的看着她,“你处处和明大人作对,现在明大人巡视时出了问题,到时候,不是你的问题都会归咎于你的身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不担心此事,若以自己一命抵一命,也值。 都说有奈何桥,说不定凌相爷坐在奈何桥上翘首以待,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五王爷怏怏地说,“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你就真的不替自己考虑考虑?” “我考虑有何用?我好好地做自己的生意,太子说抓人就抓人,现在好歹还有你照拂,还有皇上的怜顾,走一步看一步吧,何必天天活得提心吊胆,到时候太子没弄死我,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吓死! 她灵机一动,明大人以往并不知自己病情的险恶,如果现在知道了,情绪肯定受影响。 御天官已启程,至多六日后就抵达海湾,若让明大人与御天官见上面,恐怕罗马人凶多吉少。 她决定先去探探明大人的病情,刚有这个念头,就让小丫头将新买的梨交给厨房,给明大人煨一盅梨糖水。 她款款走进明大人的房间,还没坐下,就闻到明大人身上散发着一股甜味,据说,糖尿病重患者的尿还会吸引蜜蜂。 明大人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重重的倦意,眼神有些涣散,他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地离开他,凌潇潇有一点点怜悯,但农夫与蛇的故事经久不衰,必定有道理。 “明大人,你还是将后事交代给莫大人,免得到时候你的家人手足无措。”她慢慢地坐在床头。 一对苍老浑浊的眸子久久地看着她,半晌,“这对眼睛,好熟悉。” “是,明大人看了差不多二十来年了,”凌潇潇承继了父亲的眼眸。 或许眼睛勾起了明大人的回忆,精瘦的面颊露出一点点笑意,二十多年前,明大人与凌相爷同试高中,踌躇满志地构建一个大一统的国家。 热情激昂地演说,酒后在街上大喊着雄心壮志,共勉共励,携手相进,谁也想不到,二十多年后,两人竟然分道扬镳。 凌潇潇静静地听着凌相爷和明大人的过往旧事,想象两个青年才俊的凌云壮志。 “你父亲背叛了我们当年的盟誓,”明大人无比的惋惜,“说好的共进退,他却中场换主。” “良禽择木而栖,我父亲即使换主,也是有远见,有格局,深知谁才是最适合的君王。” 明大人睁大眼睛看着她,仿佛看一个陌生人,恨不得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你大逆不道,知不知道,你说的话足可以灭你的九族。” “凌家仅剩我一人,还有什么九族,”凌潇潇一声冷笑,“若说背叛盟誓,你怎不说因为你贪生怕死,因为你贪恋权贵,罔顾国家利益?” “国家利益,国家安定才有国家利益,”他的下眼睑跳了好几下,精锐的眼睛看着她。 四目对峙。 “安定?哪里安定了?倾向五王爷的大臣们革职的革职,死的死,死了多少人,你数得清吗?”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明大人欣慰地笑了,“你怎么骂我都好,大局已定,不是凭你一张嘴就能转换乾坤。” “可惜,明大人是看不到了。”她莞尔一笑,两手扶一下鬓角,“你处心积虑建立的明家屏障,随着你的消亡,轰然倒塌。” 明大人皱着眉头撑起身体,半躺在墙上,“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 “明大人可知,蚊子在你身上咬了一个小包,你都比常人更难痊愈,现在你伤痕累累,很快就会血液败坏而死。”凌潇潇俯下身,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你心中清楚,我没有胡说八道,为了让你瞑目,我可以告诉你,你其实患了一种富贵病,现在的医学救不了你。” 她的眼珠映出一张惊骇的面容,两只手像鹰爪一样妄图抓住她,她站起身,退到门口,“明大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第114章 明争暗斗(八) “你!”明大人颤抖着食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她。 她一回头,与莫大人撞在一起,她挑了一下眉,揶揄地说,“你的恩师明大人危在旦夕,你还是好生照顾他。” 这一行,莫大人对明大人唯唯诺诺,照顾得无微不至,三句话离不开恩师二字,她对他早已不屑到极点。 莫大人垂目不语,拘着背匆匆走到床头,明大人气喘吁吁地说,“拿笔来,我要向太子奏本,凌氏大逆不道,妄图夺太子的天下。” 凌潇潇不屑地扭扭腰,倚在门框上,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捏着手绢在面前扇着风,“明大人还是趁早安排后事,太子的事自然有莫大人操心。” “你!”明大人一头栽在床上,莫大人惊惶失措地叫,“医师,医师!” “医师早走了,医师说医馆没有药,他也是回天无力,”她说完回房,提起茶壶替自己沏一杯茶,明大人房间的味道真不好闻,说了半天话,渴得紧要。 “莫大人喊什么?”敢情五王爷也听见了,放下手中的书本,抬起头看她。 她把垂覆的头发捋到脑后,“明大人晕倒了,莫大人喊医师抢救。” “那么凶险?”五王爷有些不敢相信,略微皱皱眉。 “挺凶险的,”她一连喝了三杯茶,放下杯坐到床沿,还来不及告知他详情,他告诫她,“既然很凶险,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不要再去刺激他。” “饶?”她撇撇嘴,“官场有饶字一说?我父亲关在暗无天日的死牢,谁饶他了?” “明大人也是奉命行事,”五王爷还在娓娓劝她,她瞪他一眼,“奉命,就可以不要良心,不要旧友。” “要是死,不要是活。”五王爷拿起书,翻了一页,她夺过来一看——论语,点点头讥诮地说,“嗯,有前途,看论语,用道德人品去羞死太子。” 他往里侧一下身子,她躺在床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此处规划,建民房,往里延伸出练武场,招募士兵,秘密练兵,秘密造船…… “应付了御天官,再提也不迟。” 她侧身面对五王爷,手撑着脑袋,“派你的侍卫去拦住御天官,拦多几日,给明大人一点点时间,只要御天官和明大人见不上面,一切好说。” “阻拦朝廷命官,是死罪。” “你不说,我不说,侍卫不说,谁知道?”她戳了一下五王爷的额头,“老实巴交不是保命的最好办法。” “既然此处没有医疗条件,明大人务必会启程回龙城由太医医治,而太子务必第一时间见他,且看他如何治你的罪。” “让他回不去!”她斩钉截铁地说,目光射出凶意,“你们不敢动手,我来。” 他叹了一口气,“温驯善良的女人不好吗?非要当悍妇恶妇。” “当然好,我温驯善良的时候,你看不上,现在嫌我凶悍泼辣,我不凶悍泼辣,早就被你的王妃们生吞活剥了。”她怒不可遏,气得翻过身,背对他,不再理睬他。 半晌,他轻轻地拉一下她的胳膊,她不为所动,暖暖的掌心压在她的胳膊上,瞬间,暖流从胳膊向全身奔涌,一颗心复又快速跳动。 若她换一张和蔼的面孔,转过身,与他相拥相依,感受他的热情似火的爱意,但是,她忍住了,正如他所说,自己生死未卜,太子一心清算自己,还是不连累他为妙。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眼泪渐渐涌在眼眶,滑到胳膊上,他俯过身,伸出手替她擦出眼泪,动情地说,“对不起,我负了你。” “我才不是为你哭,我是为我家人而哭,因为我倔强,害了父亲,害了母亲,害了哥哥,我罪不可恕。”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横冲直撞去找小太监。 冲开门,还不待小太监有所反应,她抱着小太监的脖子,“我想回家了,这个地方我不想待了,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想呆。” 小太监轻轻地抚着她的背,难过得哽咽起来,“你以为我愿意,刚来的时候,我真的生不如死,时时刻刻就想着回去,可是,怎么来怎么去,丝毫没有办法。” 她一时激愤,放声大哭。 小太监的头枕在她的肩上,也是泪流满面,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哭一场就好了,我试过,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完就好了。” 两人抱在一起,五王爷站在门口,小太监推开她,抹干眼泪,起身向五王爷揖一礼,“王爷。” “王妃性子急,公公莫见怪。”五王爷走上前,拉起她就要回房,她还要拒绝,奈何他的手如钢爪,箍住她的手腕,稍稍使一点劲,她就乖乖地跟着走了。 刚走出房门,太子的侍卫背着明大人下楼,莫大人告知五王爷,明大人身体要紧,先行回龙城,待皇上定夺后再作决定。 “莫大人也要走?”她心中一喜,这两冤家若都启程,自己索性联同五王爷和小太监来一个先斩后奏,办了再回去向皇上禀报。 “下官留下代明大人执行公务。”莫大人从怀中捧中一份文书,“明大人已授权下官。” tmd,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快死了,仍要派奸佞小人监督,不容自己下手。 她走到马车前,马车内已铺好软软和和,明大人呻吟着平躺在中央,她微微一笑,“明大人,如今已是最后一面,若明大人顾念与父亲的情谊,在奈何桥上请告知我父亲,嫂嫂安好,家中子侄都有我照料。” 明大人怔了一下,忍着痛问,“你的子侄是你嫡亲哥哥的儿子,还是我的外孙子。” “你的外孙子也是我父亲的孙子,我当然尽全力照顾他教育他,让他成为超越你和父亲的一代名臣,清名留史册,后人提起凌一鸣就会想起强盛的燕国。” “好,凌一鸣,好一个凌一鸣,”明大人挥挥手,禀退手下人,向她勾勾手指,“你上来说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第115章 临终揭密 她爬上马车,跪在明大人的脚边,既然是生离死别,自己提前行祭拜之礼。 明大人的眼眸死死地看着她,长长地叹一口气,“你原本是我的儿媳妇,亲上加亲,多好的事情,你偏偏执意要嫁五王爷,落得两家都是家破人亡。”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明大人,明大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与你父亲心心相映,虽知遇的不是明主,但形势比人强,只盼能尽心尽力辅佐,以拯救天下苍生,但你对五王爷的执念让太子忿怒,要拿凌明两家杀一儆百,所以,你父亲权衡再三,只能牺牲你一人,企图救了凌家和明家。” 她已是清泪两行。 明大人也泪如泉涌,“五王爷心思缜密,不但要娶你,还要娶凌湘湘,之后本置五王爷于死地的圈套,反而害了凌家,凌家抄出了龙袍,我猜测,凌相爷不忍害两女,所以,宁肯以一人之身去挡祸。” “不,我不相信!”凌潇潇霍地立起身子,激愤地说,“我才是嫡女,父亲怎么可能推我进火坑?” “你父亲来到龙城,和朱姨娘一见钟情,若不是皇上赐婚,你母亲当不了凌家主母,朱姨娘也用不着委屈一辈子。”明大人有一种揭密的快感。 或许,她的难过,让明大人也产生了快意,竟然是不吐不快。 “朱姨娘是个什么东西,”她冷笑一声,“我父亲一代名儒,怎肯要那种不知廉耻的货色。” “真正的情感从来都讲不出道理,你觉得朱姨娘很糟糕,可是你父亲疼爱她,怕委屈她,所以,你和你嫡哥哥才一直生活在凌家村,朱姨娘名为侍妾,实则是凌家主母。” 眼泪迷蒙了她的双眼,她不想再听,跌跌撞撞下了马车,莫大人招呼随从启程。 随着得得得的马蹄声,她抹干眼泪,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以明大人的所作所为,不知要不要去地狱。 女以母贵。 嫡女的身份不过皇上赐的,父亲心中的真正的嫡女是凌湘湘,所以,父亲宁死也要护住他的心肝宝贝。 若不是凌湘湘也要嫁入五王爷府,自己的命运又是另一番景象。 谁都是知情人,唯有自己不知。 或许,五王爷求娶凌湘湘时,就已深知其中关键。 此时,五王爷站在二楼窗前,与自己四目对视,她提着裙子走上楼,坐在桌前饮了两杯茶,抿嘴一笑,“王爷表面愚钝,实则深藏谋略,怪不得慕容翰死得如此之惨,也吓不着王爷,其实王爷心中有数,知进知退,知敌知友。” “明大人说了什么?”他不惊不慌。 以她现在的情绪,无法与他不缓不急地说话,索性风一样地冲出房间,卷入小太监的房间,回头加了门闩。 “喝两杯吧。”她郁郁寡欢。 小太监吩咐随从去取酒取菜,没有了明大人,整座官衙都安静了,她的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喝了一夜的酒。 明大人提前离开海湾,按明大人所言,御天官不日即抵达,等到最后的期限,仍不见御天官的踪迹。 她搬进了明大人的房间,与五王爷减少见面,更是甚少交谈。 莫大人派出侍卫一路探询,五日后回复,御天官被霸龙劫持进森林,还未有解救的音讯。 小三子带着两名助理到了海湾,她带着小三子在萧条的镇上巡视,策划收鱼点,知道垄断收鱼商必定有官衙支持,小太监明里暗里敲打了当地官员,小三子的收鱼铺成功地开业。 合理的价钱,瞬间征收了整个渔村的咸鱼干,收鱼商不得已,暂时退出渔村的买卖。 有买有卖。 收鱼铺提高了渔民的收入,同时,也收了几家生活用品的铺子,马队拉鱼出去,再把货品拉进来,生意已蒸蒸日上。 久留无益。 五王爷与小太监均上书皇上,提出朝廷释放罗马人,成立罗马族村寨,凌潇潇愿意出资修建房屋,供应一千七百人饮食,由朝廷出资招募士兵,在海湾成立秘密练武场。 皇上应顾忌太子的感受,折中处理意见如下:凌潇潇以每人十两银作为赎银,属凌潇潇个人财物,任凌潇潇差遣,朝廷不出资也不干涉。 好家伙。 要了一万七千两现银,所有的费用还要自己一力支付,真是一锅烫手山芋砸在自己身上,要烫得皮烂肉溃。 末,五王爷念了一句:一万七千两现银以十年为期,必须支付。 还好,十年。 管他的,先过了目前险关,她一口应允,十年就十年,十年自己在不在,还是另一码事,再说了,十年后说不定早就翻天了,若是太子继位,自己马上就脑袋搬家,哪还有支付现银一说。 既然如此,与官员现场勘查土地,登记在册,与大副谈未来规划,耕种农田,修建船只,招募士兵,秘密练兵,她答应有朝一日将罗马人送回故乡。 大副感激涕零,小三子驻留海湾,开始协助建民房,按人口造册等繁琐事务。 一行人准备回龙城,此处花费巨大,简单一算,单是房屋和收获前的饮食也得上万银两。 凌潇潇着急筹措银两,坐在马车中盘算龙城的收入,还有六家店铺待开张,处处都是钱。 当家才知油盐贵。 当官的只知嘴一张,钱就来了,岂不知商人都要靠一钱一钱往回搬,并不是所有的生意都稳赚不赔。 到了霸龙的地盘,侍卫们噤若寒蝉。 天色越来越暗,林子越来越深。 领队吹起了口哨,侍卫马上拔刀包围了马车,不一会,领队来报,林子前面有两个衣衫褴褛的人,经盘查,是路过的御天官,被劫了财物,扔在林中自生自灭。 两人没有野外生活能力,一直都没碰到人,靠野草野果子为食,正说中,御天官狼狈不堪地跑到五王爷马车前,痛哭流涕地求五王爷相救。 “带上。”五王爷淡淡地交代领队。 御天官感恩戴德地上了另一部马车,一路艰辛,凌潇潇靠着马车窗栏闭目养神,五王爷不走大道,要走小道,途中救了御天官,真的是巧合? 细细琢磨上一次经过霸龙地盘,整整十马车的物资被劫了,真的是劫了还是送了? 攻打宇文部,王叔慕容翰与五王爷都是主将,难不成,两人惺惺相惜早就成了挚友?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战神慕容霸剿不了区区三千匪徒。 第116章 好事多磨(一) 她微微眯眼看着五王爷,哪知,他也正看着自己,一刹那,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慕容翰的旧部下和五王爷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对于自己来说,未必是凶。 远远可见龙城,久别归来,她有些惴惴不安,刚到城门口,连珠楼的马车已等候多时。 她一上马车,小三子最贴心的助理马上告知朝廷近况,明大人返来即刻进宫面见皇上,当晚在家中病逝。 太子府频频传出内幕,身康体健的明大人中了海湾妖兽的妖法而死,现朝廷重臣纷纷向皇上请愿,斩妖兽保国家平安。 太子羽翼众多,死一个明大人,并未伤及太子根本,可以出手祸祸的人数不胜数。 自己并不是朝中官员,也没有资格随时进宫面见圣上,只能静观其变。 巡视了营业的饭铺,与胭脂馆女掌柜商议了新季商品,去了刚开业不久的服饰店。 杜掌柜悉心教导着嫂嫂,一见凌潇潇均十分欣喜,嫂嫂怕她路途遥远人疲倦,吩咐她回家歇息,店里生意有尽心尽力的杜掌柜,完全不打紧。 服饰店客似云来,都来欣赏时下最时尚的新衣裳,不少王公贵族预订了不少,裁缝忙得手脚不停,经常通宵赶工。 “辛苦杜掌柜,工人也要休息好,工期可以往后延迟。把预计时间全部往后推一个星期,”她担心累垮了裁缝。 杜掌柜十分为难,来的人非富即贵,谁都得罪不起,都恨不得今天量身,明天就见到新衣裳。 凌潇潇抿嘴一笑,“时间紧与不紧,全在于量身的小伙计,让他们嘴甜一些,多说一些好话,除非对方有婚嫁死丧的红白喜事,否则一律不开先例。” 从服饰店出来,再去了七家正在装修的新铺子,才打道回家,小郎官正在逗着小外孙,她倦意重重,亲一亲小侄子,回房倒床即睡。 这一睡,即到了次日凌晨。 小郎官夫人早早准备了丰盛的早膳,她端起小米粥,一饮而尽,吩咐管家爷留下必备的资金,其余的银票全部发往海湾的小三子。 经过此行,小郎官清楚了凌潇潇的宏伟壮志,打心眼的钦佩,愿意前往海湾协助小三子。 她也在暗暗观察,发现小郎官确实具有非同一般的能力,只是不善于阿谀奉承,不过,眼下最困难的并不是修建民舍,而是朝中的风向,“目前形势不明朗,太子一党坚决反对,不惜一切要搅黄此事,你还是留在朝廷,兴许有更大的作用。” 小郎官仰天长叹,“唉,做事难,难于上青天,多少人怀着一腔热血,凭空都消磨在派系斗争之中,如果不是内斗,早就拿下段家。” “他爹,小心隔墙有耳。”小郎官夫人无比地惊恐,连忙起身走出门外查看,回来后颤抖着腔调,“他爹,祸从口出,不要逞意气,到时候害一家人。” “妇人之仁!”小郎官脸有晦气,正想发脾气,她马上解围,“夫人说得有理,咱们小心谨慎,不为大人考虑,也要顾及你的小孙孙。” 一语中的。 全家人缄默不语。 “招募士兵不易,尤其去海湾,还不属于正规军。”小郎君曾替五王爷招募士兵,对其中情形相当清楚。 小郎官未说之前,凌潇潇也知道难,得知小郎官有招募经验,顿时来了精神,“你可有破冰的法子?” “招女兵。” 女兵? 打仗靠女兵,凌潇潇确实不敢想,小郎官分析国家人口,经年战争,壮士马革裹尸,或者身有残疾,现有的青壮年都在王师,但有很多青壮年妇女丧夫,不得不独力养育孩子,生活相当艰难。 若能解决这些妇人的孩子抚育,她们肯定愿意上阵杀敌。 眼下大局未定,招募还不急于一时,她有充分的时间考虑。 柱子和罗马的能工巧匠来到龙城,补充进七家店铺装修阵营,娱乐馆已准备妥当,按她的图纸也完成了麻将制作。 一切俱备,只欠东风。 回来时,小侯爷夫人诞了一子,她备上厚礼亲自送上小侯爷府,小侯爷亲自在会客堂接见她。 香郁的茶汤可口,小侯爷掩不住的喜色,提起她的海湾行,替她拿捏一把汗,太子已暗暗放话,谁支持海湾计划,谁就是太子的敌人。 眼下,谁也不敢说赞成两个字,虽然都知晓圣意,但太子的态度更让人顾忌,毕竟,太子掌握着朝中大臣的未来荣辱与存亡。 “招募海军不现实,一个女人把持一支海军,还要朝廷支付军饷,朝中大臣有一万个理由反对。” “我不想把持这支海军。”把持海军,并不是她的梦想,她从不想当女将军,但是国家的海军强盛,将会拓宽国家的疆土以及商业所能达到的范围。 “现有的大将都看不上海军。没有人愿意来领这支军。” 看得出来,连小侯爷都不赞成自己的计划,燕国将领靠马上打天下,周边虎视眈眈的前秦、前凉、蒙古,需要的是马,而不是船。 在所有人的眼里,前秦、前凉、蒙古比她所提及的岛屿之国更重要。 世界之大,疆域之广,都不在朝中大臣的意识之中,他们所知道的就是,拿下前秦、前凉、蒙古,所以,他们需要一支铁骑,杀了慕容翰,慕容霸也成为威胁王权之人,根本不可能启用。 她郁郁地喝着茶,小侯爷无可奈何地说,“就算你肯自己出饷,你也招不到兵。” 小侯爷与小郎官英雄所见略同。 从侯爷府出来,她坐在车窗前,下巴搁在胳膊上,一排排店铺再也惹不起她的兴趣,半道,五王爷拦住了她的马车。 自从明大人临别前道出真相,她搬去明大人的房间,与五王爷就甚少交集,回程的七天,虽同坐一部马车,大多时间都在阖目养神,从未提及一件正经事。 “招募海军的事被驳回了。”五王爷刚下朝,特地来通知她。 她长长地吸一口气,“燕国不是我的,既然慕容家不想有海军,不想成海上霸国,我没有更多的意见。” 第117章 好事多磨(二) 马车重重地颠了一下,她高高地弹起来,尖叫一声,半空中,他揽住她的腰,两人重重地摔回木椅上,幸亏是软椅,否则够她好好喝一壶。 “明大人死了,”五王爷见她心情不妙,换了话题,“我正要去拜祭,你也去一起去看看。” “不去,你去就行了,我一个侧妃,还不够格,不想去遭人白眼。”她随口一说,五王爷有些窘,明大人临行前的挑拨让两人颇为生分,她知道以往自视其高,心中也极为不痛快,极力地避开一切与凌家有关的事宜。 母亲已逝,哥哥已逝,与自己最亲近的就剩下小侄子,事到如今,已不谈凌家财产是否被凌一菲侵占,说不定也是父亲心中所愿。 罢了,不争了。 若是太子继位,龙城也并非凌家人可呆的地方,她琢磨去东晋和前秦的都城购置产业,若日后生变,小侄子一家也不至于陷入困境,毕竟,自己掌握不了自己的生死去留,还是未雨绸缪才好。 想到这,直奔家中,管家爷带着花匠拾掇花园,小郎官夫人晾晒着被子,她站在花圃中与管家爷说话,恰逢小郎官从五王爷府归来,一起商议前秦和东晋购置产业的细节。 小郎官有些不解,“目前资金欠缺,购置房产能否推后?” “头上虱子多了不痒,反正都有大缺口,也不缺这一点,”若是海湾计划失败,资金反而有盈余,自己也不用劳心费神,她有一点体谅凌相爷和明大人,兴许,他们也曾有过壮士断腕的勇气,奈何现实太残酷。 并非你有一腔热血,有人就心甘情愿给你机会,哪怕你要抛头颅,洒热血,轻则惹一身笑话,重则丢掉性命。 自己正在步凌相爷的后尘。 “还是多思考大事,”小郎官在朝中摸爬打滚多年,沦落至以苦力为生,碰到一束微薄的光芒,也舍不得放弃。 她怜悯地看着小郎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尽心尽力,若没有好的结局,也问心无愧,但我不想凌家的后人衣不遮体,食不裹腹,我在的时候,我就要做好后手。” “对的,对的,”不知哪个词触动了管家爷柔软的心,抬起衣袖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国家的事要管,自己的事更要管,凌家就一个小孙孙了,不能亏了小孙孙。” 小郎官仰着头看着天,天上白云朵朵,湛蓝的天空却无法给人宁静与安逸,“天啊,为什么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小郎官夫人扑上来,捂住小郎官的嘴,“我的天爷,你能不能把嘴闭上?你要在五王爷府还敢乱说一气,别说咱们家,就是凌小姐也要被你连累的。” “无妨,自己家里,说说也罢了,外面真不要说,现在太子视我为眼中钉,现在我都有些后怕,早知道不把你们迁到院里来。”提起这事,她心中懊悔万分。 这一句话提醒了管家爷,“我马上告知小三子,去东晋和前秦看房子。” “小三子走不了,海湾一千七百口人还有赖他建房舍,管一日两餐。” “我去,”小郎官主动请缨。 “你还是留在五王爷府,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府中若没有自己人,我有一点什么风吹草动,五王爷都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尤其凌湘湘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我的人靠近五王爷。”她越发后悔自己与小郎官住在一起,“你也要有心理准备,若真的有事,凌湘湘也不会让你靠近五王爷,你还有没有靠得住的同僚。” “有的,有一人。”小郎官这才知晓问题的严重性,连连点头,“这个人靠得住,也是一个性情中人,看不惯贪官污吏,胸有大材却得不到重用,不过,五王爷敬重他,他才能在五王爷府求一口饭吃。” 五王爷麾下能人还不少,她又暗生一层钦佩,兴许,他并不是自己所看到的不求进取,而是韬光隐晦。 若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五王爷倒是自己最好的盟友,他必定倾力支持自己的想法。 可惜,今天他邀约自己去明家祭奠,自己拒绝了,失去了和好的机会,再巴巴地贴上去,被他一旦看清,往后就会受制于他。 耐心,耐心,再耐心,等待良机。 只要他也有此意,他应该比自己更着急。 她反而定下心,吩咐晚膳多炒两个菜,好好温一壶酒,对着明月喝上一杯。 夜色刚降临,管家爷说门外有一不速之客求见,披了披风,戴了大斗笠,遮了整张脸,只看得见尖尖的下巴。 “请,”她放下碗筷,走去会客堂。 什么不速之客,她都不怕。 皇帝老儿都见过了,还怕他戴斗笠的游侠? 管家爷带来了所谓的游侠,尖尖白白的下巴,她一眼认出,笑得合不拢嘴,“师弟!” 小太监掀开斗笠,嗔她一句,“眼睛比猫还尖,我还以为谁都认不出来。” “你也喜欢cosy?”她忍俊不禁,想像不出他装扮的人物,为了读博,真是把命都快搭上了,哪里还有时间看动漫,“说真的,我没看过动漫,你是演谁?” “哪有这么老土的动漫人物,真是的,”小太监坐在桌旁,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抿抿嘴唇,“读个博士有什么用?和社会脱节,连动漫都没有看。” “我更多的是研究高官的心理,研究富豪和中产阶级,他们才是我的潜在客户,喜欢cosy的小p孩子对我没有用处。”她洋洋得意地摇晃着脑袋。 “目光短浅,未来的高官、富豪和中产阶级都是现在的喜欢cosy的小p孩子。”小太监驳嘴的功夫不逊于她,她倒竖着杏眼,“敢情,你装神弄鬼跑来我府上,是来和我斗嘴比输赢的?” 小太监看看门外,她吩咐管家爷出去把门关上,然后站在院子门不允其他人进出。 他特地前来提醒她,朝臣一致反对在海湾建立海军,有着坚定决心的皇上两头为难,也是彻夜难眠。 第118章 好事多磨(三)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既然皇上也动摇了,自己去建立一支私人海军,皇帝老儿两腿一伸,太子正好说自己起兵谋逆。 得了,自己也不惹这破事。 小太监也相当郁闷,毕竟,整个燕国也就他俩人知道中日甲午战争和南京大屠杀,一提起,就是一口怨气堵在心中。 “你如果不怕掉脑袋,我愿意倾囊相助。”小太监的眸子熠熠生辉。 “脑袋算什么,想要,随时可以取去。”凌潇潇一拍胸脯,哎哟喂,一激动又忘记了这个凌潇潇的胸脯丰盈饱满,硬生生把自己拍疼了,“只是你能有多少钱。” 这比较重要。 军费开支可不是千贯万贯,若招募女兵,还要安置孩子们的饮食起居,任一笔费用算下来都能让一个富豪倾家荡产。 “折合田地院子铺子,五十万两。” 啧啧啧。 她拍拍小太监白白净净的脸蛋,“我的娘哎,真的无官不贪,一个小小太监也有五十万两。” “我是太监世家,从祖叔父开始,每一代都有一人进宫,积累的家族财产。”小太监并不以为耻。 她斜撅着嘴,抱着胸看着小太监,“既然是家族财产,你凭什么可以处置三代人的家产?” “清除慕容翰余党时,我的家人全死了,剩下我这个和家族再无联系的太监。” “太子?”她的脑子一激灵。 小太监点点头。 啪,她拍了一下手掌,一看小太监面色不好,讪讪地说,“这下可好,我俩有共同的仇人,再加上我俩都不惜命,大仇早晚能报。” 小太监看着她,一字一字地说,“我不是报仇,我是想富国强兵。” “对,富国强兵!” 多么伟大的抱负。 一言为定吧!她对他伸出小尾指,他撅起嘴皮子,“小孩子的把戏,我才不玩。” 临出门时,他转头对她说,“其实五王爷也是不错的盟友。” 她微微一笑,“算了,你我不要脑袋,就不要牵扯不相干的人。” 刚一回头,险些与小郎官撞个满怀,背对烛光的小郎官前面一片黑漆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有些担心小郎官听见两人的盟誓,若是传出去,自己勾结小太监,两人都是死罪。 小郎官跟着她走进会客堂,她故作平静地拨着茶盏,小郎官也端起茶杯,“既然是一家人,凡事都应该有个商量。” “我做的事,您还是不沾染的好,您替凌家好好抚育小孙孙,凌家祖祖代代对您感激不尽。”她大胆地逼视着小郎官,虽然他也是一个有抱负的清官,但此事凶险的程度,连自己都不想细想,就怕想明白了,胆也就吓破了。 “你一介小女子,居然走出来扛天抬地,凭什么让我们这些男人苟且地活着?” 小郎官倔强,她清楚。 “因为我摊上了。如果是你摊上了,我也不往前凑。保一人是一人,不是吗?” “倾巢之下无完卵,不是你说保住了就保住了,一旦太子继位,与你相关联的人都……”小郎官面色凝重地摇着头。 她有些恍惚,觉得面前摆着一颗颗人头,管家爷,管家爷的女儿,柱子,还有一个个小娃…… 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要干,就必须赢!”文皱皱的小郎官露出一脸的杀气。 “这可是赔本大买卖,赔血本,没有翻身机会。”她不寒而栗,“赔上我还不够,还要赔上我身边的人,让我想一想,再让我想一想。” “太晚了,太子已经惦记你了,”小郎官指着夜色茫茫的连珠楼方向,“找商天鸣来,找他来,他知晓不少内幕,说不定还有锦囊妙计。” “去,请来!” 既然小郎官如此信任老头商天鸣,自己对商天鸣也有救命之情,她当断即断。 \\u003d\\u003d\\u003d 老头披着披风,戴着斗笠进了会客堂。 这年头的人真奇葩,一有要紧事就披披风戴斗笠,太子的眼线若跟随这个装扮抓人,一抓就准。 “老头,你能不能装得正经点,”她嗔老头一句。 老头还是像以前般嘻嘻哈哈,“披风斗笠是侠客的装束,不管真侠客,还是假侠客,都喜欢披风斗笠,但十个当中九个假,所以,最显眼的装束反而成了最安全的保护,毕竟,这年头,侠客少,骗子多,就算有人看见侠客进了你的院子,也以为骗钱的人来了。” “天鸣兄,凌小姐有正事和你相商,是你憧憬一生的大事。”小郎官正正经经地说。 老头怔怔地看一眼小郎官,再怔怔地看着凌潇潇,狐疑地说,“从海上漂来的人?能有什么大事?再漂到他们的土地上,燕国多一块土地?” “不,练兵。”凌潇潇眼里射出的光芒撩起了老头的兴趣,老头身子往前倾了一下,含精不清地问,“兵?练兵?” “是,十万。”她指出两只手掌,竖起十支手指头。 老头摇摇头,“十万成不了大器也不够。” “说是十万,能招募多少就招募多少。”她早就胸有成竹,霸龙的森林是最好的保护地,若能与他联手,将精兵藏在他的森林秘密练兵,不怕事不成。 “你招不到兵,”老头斩钉截铁地说,“谁也不信服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罪臣的女儿。” 真要命。 老头不愧名为商天鸣,“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如果你名为五王妃,那就另当别论。” 她深谙其意,若自己是五王妃,天下人则以为五王爷才是真正练兵的强主,那么,慕名五王爷的天下英豪势必会归顺。 “能不能有其他办法?”她还是不想把五王爷牵涉太深。 “舍不得儿子,套不了狼,你如果有所顾忌,还不如安安心心地做富商,不必去捅那个乱子。”她摸得透老头的想法,老头却一眼把她看得透透的。 “在海湾练兵,但是第一仗必须赢在段家地头上,”神奇的是,说此话的老头儿英气毕露,不再是那个驼背拘腰的糟老头子。 英雄所见略同。 第119章 风谲云诡(一) 无须多想,慕容家与段家必有一战。 老头果然对前朝旧事相当熟稔,分析了段家存在的利弊,太子与五王爷继位的国家新气象。 虽然老头并不欣赏五王爷,但较之太子,五王爷至少胸襟宽广,颇有大器之象。 再加之,太子的儿子慕容暐生性软弱,对其母百依百顺,燕国再度沦入可足浑氏掌心中。 以可足浑氏的泼辣刁蛮,未来的王朝肯定风谲云诡,朝廷再次陷入惊涛骇浪之中。 “走一步看一步吧,”凌潇潇还未考虑慕容暐与可足浑氏,单单一个太子已让人心中不安。 老头对军费也颇为担忧,得知她已筹得五十万两,惊诧无比,凌潇潇不希望过多的人搅和一起,万一事情败露,只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既然谋事,就要一条心,”老头比她还固执。 若是别人说此话,她还要权衡再三,老头是前朝遗臣,在死牢里受尽折磨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信念,他是可靠的。 换太子,差不多等于改朝换代,以一己之力,几近不可能办到,她需要盟友。 她说出小太监,老头微微皱皱眉,“他有所隐瞒,就算他三代人都当太监,也不可能累积五十万两现银,他背后肯定有主子,有不便出面的主子。” “皇上!”凌潇潇和小郎官异口同声地说。 老头皱着眉头陷入沉思,过了一会,点点头,“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别人。” 真是老奸巨滑,皇帝老儿一方面忌惮自己的亲生太子,一方面想扶持五王爷慕容霸,唉,儿子多了不是好事情。 同时,她有些欣慰,虽然皇帝老儿明面上不能支持自己,但有他的幕后支持也是如虎添翼。 正谈得尽兴,管家爷来报,五王爷来了,老头和小郎官当即躲去帘子之后。 她端着茶杯悠然自得地饮着茶,五王爷已经踏进堂内,紧皱眉头。 深夜来访。 有话就说,她险些冒出有屁就放的口词,转念一想,得了,以后还要仗他的势,还得与他友好交往才行。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茶杯,讥诮地说,“深更半夜还见客,凌大小姐果然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她撅撅嘴,放下茶杯,“如果你深更半夜来嘲讽我的话,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回去了。” “哼,”他坐下,从白瓷盘里取出一只干净的茶杯,“还没给我倒茶,就撵我走,越来越没有待客的礼数。” “礼数?你什么时候和我讲礼数了?你真的讲礼数,堂没有拜,亲没有成,你该把嫁妆还我吧?” “懒得和你斗嘴,”他慢慢地饮着茶,“今天,安国公在街上被劫杀。” “噢,你岳父?”她不无嘲讽地问,“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张娴芝好歹也夫妻一场,怎么了?想借我的服饰店替张家制丧服?” 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他深夜来访的目的。 坏人有坏报,死一个罪恶滔天的坏人,有什么稀罕。 朝中大臣你害我,我害你,没有一个干净的人,手上沾满了鲜血,更何况,早死晚死都是死。 五王爷的王叔慕容翰的死与他也颇有干系,慕容翰明明对慕容皝忠心耿耿,立下战功,却被人屡屡进谗言,诬陷慕容翰有谋逆之心,后来,慕容皝赐一杯毒酒了结了慕容翰的性命。 可知,慕容翰南征北战,替燕国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若没有他,哪可能轻易拿下宇文部。 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诬陷慕容翰的人,安国公算其中一个。 “安国公没有死,重伤。” “那就是稀罕我的回春药房?”她耸耸肩,“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何必呢,该死就死了吧,浪费人力物力,慕容翰还在奈何桥上等他哩。” “王叔的事,他也是受了蒙蔽。”他居然帮安国公说话,她气不打一处来,放下茶杯不耐烦地说,“得得得,那是你家亲戚的事,不要来我瞎唠叨,我累了,准备睡了,要药,去找药房掌柜,人死了,找服饰店的掌柜,订宴席,找素梅,找我没用,我不接客。” 她站起身,只差没有送他出门,他的眼神闪烁,她猛地觉得有一点不妙,“抓到凶手了?” “抓了三个人。” “那就行了,你赶紧去刑部,好好审讯,问一下,安国公到底做了些什么断人子孙的缺德事,怎么会当街要他的命?”她一挥手,恨不得手掌起风,将他吹走。 提起他的正妃庶妃,以及正妃庶妃的亲戚们,心里就烦得不要不要的。 没一个省心。 “其中一人是吴明。” 她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回椅子里,怔怔地看着五王爷,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吴明怎么会去杀安国公? 五王爷详详细细告诉她,三人当街行凶,有可能消息泄露,安国公提早在街边角落暗地里布下侍卫和部将,这三人也是功夫了得,在重重包围之下,居然也伤了安国公。 当场抓到两人,另一人见事情败露,脱身而去。 三条街外,逮到了在街道上逃窜的吴明,另两人不承认认识吴明,巧就巧在,安国公的儿子跟着轿子,曾在死牢与吴明打过几次交道,认出吴明的眼睛。 而安国公的属下认出此三人曾是宇文部的当年的旧部将。 宇文部与安国公的恩恩怨怨,说起来话长,杀安国公是替旧主子报仇。 刑部马上以酷刑侍候,三人都熬住了刑,两人不攀吴明,吴明不认自己是凶手。 此事断无回旋余地。 她倒吸一口凉气,自己与吴明结交已久,甚至将素梅许配给他,一旦被朝廷认定他是宇文部的旧部将,潜伏在燕国伺机报复,且不提他的性命,素梅的性命也难以保全,自己也会遭到严苛的盘查,慕容皝虽有雄心壮志,却也是一个小鸡肚肠的人,万一他有疑心,海湾练兵就真的成了过烟眼云。 “不行,谁是宇文部的旧部将和我没关系,吴明不能是,”她霍地站起身,严峻地盯着五王爷。 五王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现在刑部正在审。” “你来找我,到底几个意思?” 第120章 风谲云诡(二) 他慢慢站起来,“你现在还来得及,把素梅赶出去,和她划清界限。” “不行!”她倨傲地抬起下巴,“她是我的家人,我和她荣辱同共。” “我以为你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不知他出于真心,还是激将她。 不管他出于何意何目的,她都不会放弃素梅,在她的心里,素梅和小三子比自己还重要。 或许,有人会觉得十分荒唐,婢女小厮是家里的奴仆,主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卖就卖,但她不是,她没办法不将他们视为拥有完整人格的人。 “五王爷,我不清楚你的情感,但我清楚我的感情,如果我背叛素梅,背叛小三子,我的良心会一生不安,”她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他们很重要,比我自己都重要。” “如果他们是你的软肋,那么,你就……” “你的意思我明白,”她点点头,淡淡地说,“我尽力而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心尽力,只求问心无愧,如果修不成我想要的结局,我也只能认命,当然,若你能告知我补救的法子,我万分感谢。” “萧天峰!”他只说了三个字,放下茶杯离开了府邸。 \\u003d\\u003d\\u003d 小太监从宫中带出话,安国公已将吴明与她的关系写了折子,递交给了圣上,目前圣上态度不明朗。 小三子的得力助手正在全城搜集情报,她二话不说,带上烧酒小菜去了萧天峰的宅子。 萧天峰在外公干未归,她独坐在会客堂,一名小厮来上茶,她留意了一下,宅子里居然没有婢女,也就两名小厮和一名老嬷嬷。 喝了一肚子的水,倦意重重的萧天峰才背着大刀跨进门槛,见到她的刹那间,精气神瞬间都来了。 她莞尔一笑,站起来朝他施了一礼,“大巡捕,别来无恙?” 胡须冲破了他的两腮,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听说王妃去办大事,怎有空来下官的院子做客。” “刚刚回来,连珠楼酿了新酒,特地带来和巡捕大人一起尝尝。”她从篮子里取出酒壶,端出一碟碟小菜。 他犹豫了一下,“若您不嫌弃,进我的书房一叙?” 这倒是好主意,她抬腿就走,吩咐小厮将酒和小菜送进书房。 他进了书房,派小厮去通知四大名捕整理行装,明日一早出发。 大巡捕带上四大名捕,此案不小,她揣测正是吴明一案,心中一惊,镇定地替他斟了酒。 他还有些犹豫,毕竟明早要外出,她抿嘴一笑,“大巡捕的酒量可说是千杯不倒,是不是不稀罕我的烧酒。” 他端起杯一饮而尽,喝得兴起,他起身去茅厕,她马上打开他的随身行囊,翻到卷宗,快速扫了一眼,明日即缉拿与吴明同犯的家属。 她吓出一身冷汗,一旦缉拿了家属,人犯为了保全家人,恐怕吴明难逃此难。 她记住两户住址,镇定地坐在椅子旁自斟自饮,待萧天峰返回时,烧酒已无。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摇着空空的酒瓶,扫兴地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惜没酒。” “我府中有,”萧天峰也正喝在兴头上。 她摇摇头,“我不兴喝混合酒,一混我就醉,你等着,我叫马车去拉酒。” 不待萧天峰拒绝,她提着裙子踉踉跄跄走到府外,马车上坐着小三子的得力助手和马车伙计,她朝得力助手招一下手,拉去一旁,附耳让他连夜去迁徙两家人。 末,她拧着助手的耳朵,“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事情办成了,你回来找老娘要赏。” 她让马车伙计搬了三坛酒进大巡捕的书房,萧天峰正准备出门找她,她已经跨进书房,将酒斟满,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频频劝酒,直到酒尽,萧天峰微有醉意。 她踉踉跄跄走出巡捕府,酒意正浓,一下子摔倒在地,大巡捕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她翻过身,躺在地上指着大巡捕,“萧天峰,你个狗杂碎,老娘摔了,你都不扶一下。” 萧天峰伸出一双手,又缩回去,“哎呀,王妃啊,我要是碰了你,五王爷会和我拼命。” 还是马车伙计来扶她上马车,她探出脑袋,大喊一声,“萧天峰,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再和你喝一顿。” “三日后。” 我的娘,三日一个来回,至多一天的功夫就到了目的地。 她情知自家的马还比不上巡捕的马的脚后跟,即使早走一整夜,也未必能赶在巡捕前抵达目的地。 若是路上再有些差池,就前功尽弃。 不行,必须拖住萧天峰。 这个凌潇潇的脑子真的不太好用,天都亮了,她才想到办法,猫到一座废弃的桥底,让管家爷速去报告萧天峰,说自己整夜未归。 萧天峰一听,果然着了急,直后悔未亲自送她回府邸,驾着马全城搜索。 她不能露面,听见巡捕房的马在街道驰骋,巡捕们大声吆喝,缩着身子躺在废桥底下呼呼大睡。 肚子咕咕响了很多回,早上睡一回,中午饿醒了,继续睡了一阵子,天夜快黑了,巡捕们的马经过了好几趟,她寻思着要不要出去露个面,突然,桥顶上一个男人说,“萧大人,桥那儿有滑痕。” 哗啦啦,不消片刻,几个男人钻进桥洞。 她佯装闭着眼睛。 有人拍了她的脸蛋,她揉着惺忪的双眼,伸了一个懒腰,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睁开眼,五王爷弯着腰气急败坏地看着她。 她赶紧看看身后的人,有萧天峰,松了一口气,萧天峰才是自己想钓的鱼。 她滴溜溜转了一下眼珠子,从地上爬起来,“哎哟,我怎么到这儿了?” “我还想问你呢,”五王爷怒不可遏,“你也真的不嫌丢人,整个巡捕房都在全城找你,还以为你被绑架了。” “对不住,对不住,”她拍拍身上的灰,朝萧天峰揖了一礼,“实在对不住,我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天峰疑惑地看看废桥,“你的车夫把你扔这儿就不管了?” “不知道呀,我只知道我下了马车,觉得头晕,想吹吹风,不知怎么就在这儿了。”她睁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 第121章 风谲云诡(三)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五王爷也来了。 她不敢多问,五王爷背着她走上街道,萧天峰带着四名捕拍马而去。 甚嚣尘上。 她翻身坐在马头,五王爷坐在背后,两手握着马缰,将她的腰身圈在怀中。 “萧天峰去到目的地,找不到人,马上明白你的用意。”五王爷说得不温不火。 她不咸不淡地问,“什么用意?” “你的用意。” 鸭子死了嘴皮子硬,说的就是她这类人。 在桥洞下饿了整整一天,肚子响了无数回,早就前胸贴后背,没有力气和她驳嘴,直嚷嚷快马加鞭,她要回家吃饭饭。 拍马回到连珠楼,到了门口就嚷嚷摆饭,裙子后背还有污水迹,小娃子跑进后堂告诉他的亲娘,“娘,我干娘尿裤裤了,你赶紧给她收衣裳。” 管家女儿腆着快要生产的肚子,取了一套换洗衣裳,她顾不上更衣,提着筷子就开始干饭。 素梅哭兮兮地端来新菜,五王爷一对锐利的眼睛盯着素梅,凌潇潇装作不知,好一阵狼吞虎咽。 五王爷也取了筷子,时不时地来一句,“慢一点,小心噎着。” “饿死我了,再不吃,我就真的饿死了。”她嘴里有饭,说得含糊不清。 一转眼,两碗饭下肚,还喝了一碗汤,三块水果,撑得她弯不下腰,指着茶壶,“管家爷,消食茶,消食茶。” 管家爷替她沏了一壶不浓不淡地茶,她啜着茶汤,“唉呀,饭后管家爷的一壶茶,快活赛神仙。” “你呀你,一天尽出岔子,还是跟我回王爷府。”五王爷的眼里更多的是疼惜。 “不!”她断然拒绝。 他脸色灰暗,也没心境饮茶,半晌,郁郁地问,“你看不上我,觉得我窝囊,权势不如太子,富贵不及其他王爷。” 真是奇葩,现在来这一出,她大声嚷嚷,“慕容霸,你我早就说明白了,你是你,我是我,你少给我扣大帽子。” 门外传来老头的咳嗽声,她立马想起老头的建议,若名为五王妃,招兵则更简易。 她放下茶杯,换了一张笑脸,“我跟你回去也成,但是,你必须支持我的海湾战略。” 看着她固执倔强的脸庞,他有些无可奈何,“你何必要将自己置身于险地,你安安稳稳做点生意也成。” 以前反感她做生意,有了海湾,他也能接受她是商人,只盼望她不再搅入朝廷的混账事。 刹那间,她心中有所动,他不希望自己涉险,无非是对自己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凌潇潇,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五王爷,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有些悲戚,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人生事十有八九都是不如意。 他担心自己涉险,可自己已经一头扎进了凶险牢笼作困兽斗,赢了,有命,输了,连身边的人都没有命。 这一赌,何止赌身家性命。 “你十三岁就跟着四王爷领兵打仗,看透了朝中人事,既然知道我迟早都要掉脑袋,何必要我回五王爷府,到时候……”她鼻子一酸,险些掉眼泪。 “没有到时候,”还不等她说完,他就打断她的话,眼看向窗外,毅然决然地说,“我没给你休书,你就是五王妃,与我五王爷府同荣同辱。” 管家爷及时地插了一句,“时候不早了,五王爷和王妃累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府歇息。” 五王爷牵起她的手,她试着挣了一下,他的手指如钢铁爪子生生将她的手腕扣住。 小娃子嬉皮笑脸地看着五王爷拉着她,五王爷冲他来了一句,“见你父王,也不问好,没家教!” 小娃子吓了一跳,管家爷一巴掌拍在小娃子头上,“快,叫父王。” “父……王……”小娃子拖着腔调喊了一声,五王爷从怀中掏出一块翡翠,放在他手心上,“改日进王府给父王斟茶,父王有重赏。” 她不时地偷偷瞟着五王爷庄重的脸庞,越看心中越喜欢,五王爷的长相让颜值控的她挑不出半点毛病,只觉马车的速度真是慢,马儿好像没有吃够草,一步一步往前挪。 归心似箭。 五王爷催了两次车夫,马车在青石板上横冲直撞,恨不得飞进五王爷府。 到了府门口,五王爷跳下马车,扶她下了马车,她笑吟吟地一手提着裙裾走上台阶。 “吭吭,”府门口有一个女人咳嗽了两声。 五王爷放开了她的手,她也没抬头,顺手捋一下头发,径直走上台阶,凌湘湘凶神恶煞地站在府门口,两眼射出凶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情于理,凌湘湘都是王府正妃,而自己是侧妃,在外高人一等,回到府,永远都处于凌湘湘的下风。 她款款施了一礼,“五王妃安。” “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你得叫我姐姐。”庶女凌湘湘仰起下巴,倨傲地看着天空。 明大人临别前的话在耳畔回响,朱姨娘才是凌家父亲的至爱,自己的母亲不过是多管闲事的圣上赐婚,父亲压根儿就没喜欢过母亲,自己的地位也压根就比不上凌湘湘。 她微微一笑,瞟了一眼旁边的五王爷,方才还激情澎湃的五王爷逐渐冷静,一脸的肃穆。 她知道,指望五王爷偏帮自己是不可能了。 “姐姐安,只要姐姐开心,叫你母亲都行。”她尽量说得风轻云淡。 “逼死了明大人,现在想来王府祸害我?”凌湘湘的眼角儿一挑,凌潇潇揣度五王爷,凌湘湘也摸透了五王爷的心,既然他不偏帮谁,正妃有的是法子收拾侧妃。 凌潇潇还估摸不透凌湘湘深更半夜拦在府门口的意图,心里有些烦乱,“我是名正言顺的五王妃,若是你不欢喜,可以给一张休书,我马上就走。” 凌湘湘侧过脸逼视着五王爷,凌潇潇也正视着他,此时,谁胜谁负皆在他一句话。 凌潇潇心存侥幸,既然他再三希望自己回到王府,当然是不肯出休书的,这一次,自己必定险胜。 “父王不允许出休书,王家笑话。”五王爷讪讪地说了一句。 第122章 风谲云诡(四) 凌潇潇不置一词,径直越过凌湘湘,直奔杂物院子。 离开颇在些时日,此杂院已非彼杂院,处处皆进行了细致奢华的装饰,若没有方才那一出,她的一颗芳心定是掀起阵阵涟漪。 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从连珠楼到王爷府,这一路的期盼与希翼险些燃烧了她,凌湘湘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底,浇了个透心凉。 杂物院配置的小丫头和小厮聪明伶俐,殷勤地侍候她歇下,她吹灭了烛火,眼望着窗外的明月,真的糟心透了。 很明显,五王爷难得地献殷勤,但她却早出晚归,除了府门口的仆役,谁也难得见她一面。 管家爷多番想探询她与五王爷的关系,小娃子还期盼着进王府斟茶,她不提半句,只顾张罗着开业新铺子,招募掌柜,安置孤儿寡母。 七日后,萧天峰来到连珠楼,她正在计算账目,示意他稍坐,将所有的账目理清,才与他围炉喝茶。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既然是朝廷事,她也不问,只沏茶不语。 “喝酒吗?” 萧天峰也是老江湖,她看不出萧天峰对自己的态度。 “有要事在身我且敢喝,事情办砸了,我有什么不敢喝的。”妹天峰悻悻地说。 她心有灵犀,知道萧天峰对自己有了戒备,且心中怨气,小三子的得力助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心中欢喜,全然不计较萧天峰的态度,当即叫管家爷安排烧酒和菜肴,自己要与萧天峰一醉方休。 “喝一壶就好,”萧天峰郁郁地说,“万一五王妃再来个失踪,我可担待不起。” 烧酒上来了,黄灿灿的酒液诱得味蕾分泌出丰富的唾液,她抿了一口,啧啧一声,沉醉地摇晃了一下脑袋。 “你真的爱酒?”萧天峰揶揄地问。 “当然,酒能让人迷醉,忘却烦恼,”她又抿了一口。 萧天峰一饮而尽,替自己斟上,酸不溜秋地说,“你还有什么烦恼?” “我的烦恼,说假的,没意思,”若要提烦心事,与五王爷的破事,与凌湘湘的斗嘴,都摆不上台面,真正让她烦的是海湾练兵,“若要说真的,不懂我的人,还说我假惺惺。” “你说出来,看我是懂你的人还是不懂你的人。” “招募士兵,勤兵强国,可惜,太多阻挠,现在连皇上也不信任我。”她越说越低沉,声调也越说越低。 “一个女人……” 还不待他说完,她霍地打断他的说话,“一个女人怎么了?如果这个女人知道这个国家知道这个民族惨痛的未来,她没办法做到坐视不理。” 空气凝固了。 酒渐凉,菜渐冻,酒逢知己千杯少,但眼前这个男人并不理解自己,说得再多也是枉然,白费力气,“对不起,我累了,我先走一步。” 她拖着疲倦的步子踏上马车,倚在马车窗栏上看着万家灯火,现代社会,这些低矮的房屋早就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都是高楼大厦,一到傍晚,灯火璀璨,千古难得的盛世。 嗳,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即使有甲午中日战争,即使有南京大屠杀,这个民族背负了世人难以承载的若难,但最终没有谁能阻挠国家的富强,民族的兴起。 自己如此的力量微薄,却企图以螳臂挡车。 不知不觉,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眼泪顺着下巴滴到手背上,“去山顶。” 车夫马上调转车头,直奔山顶。 她吩咐车夫原地等待,自己踏上山顶荒地,站在树苗前,摸着光滑的树皮,千年后,这棵古树枝叶茂盛,树皮如苍龙般粗糙,“你知道吗?一千七百年后,我摔到你脚下。” 她坐在树下,仰起头看着树枝,自己回不去,与现实社会也仅这棵树苗有一丁点的联系。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她将脸贴在树杆上,“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的话,也不知道我还在不在重症监护室,如果我的父亲在树底祭奠我,你能不能告诉我,摇一下你的树枝,让我知道,有人祭奠我。” 她说了很多知心话,毫无例外得不到任何反应才怏怏地离开山顶。 \\u003d\\u003d\\u003d 小三子的助手安顿了两家人,她如约给了重赏,两人皆希望能成为善经营的大掌柜。 她如约安排两人进新铺子当见习,学习生意经。 牢中两人至死不肯攀咬吴明,凌潇潇多番去杜家拜见杜尚书,与他闲聊地方趣事,从中赠金送银,很快此案了结,吴明无罪释放。 另两名被当场揖拿的人犯斩立决,尸体挂在城门上,以效儆尤。 马车接回血迹斑斑遍体鳞伤的吴明,帮忙搬人的小厮竟不知如何下手,吴明挣扎着站起身,素梅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凌潇潇含泪安抚素梅,“不要紧,命在就好。” 管家爷早就吩咐小丫头铺了软软的床,医师替他清洗了溃烂的伤口,多处露出白骨。 吴明光张嘴说不出完整的话,貌似向凌潇潇道谢,她示意他安心养伤,无须思忖太多。 宇文的旧部,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更好。 经过医师的精心调养,再加上素梅的营养补充,吴明恢复得相当快,他瘸着腿多次出去溜达。 凌潇潇担心他惹事,暗暗派人跟着,知道他每日都在城门附近溜达,她清楚吴明的心思,想让与他生死与共的兄弟入土为安。 只是此事并未真正了结,官府以擒拿宇文旧部邀功,即使有个风吹草动,都会一窝蜂涌上来,她再三暗示他,人死不能复生,必须为活着的人考虑。 吴明的腿好得并不利索,整条左腿无法弯曲,上楼梯也要借助扶手,成了娃们亲切的瘸子叔。 他再也回不了死牢,再也当不了牢头,嘴笨人拙,更拉不下脸面当生意人,闲时就在厨房劈劈柴打打杂。 平时,他闷不吭声。 她料想,一个行动不便的瘸子,走路且成问题,即使心有余也力不足,已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偷两具尸体,遂对他放松了警惕。 城墙上的尸体还是消失了。 第123章 柳暗花明(一) 全城宵禁。 小太监深夜传来音讯,宇文旧部属已斩,吴明与宇文部并无关联,圣上决心授凌潇潇招募士兵,开赴海湾。 萧天峰颇颇来到连珠楼,四处巡查,盯着干杂活的吴明不放,吴明拖着瘸腿更加沉闷不言,静静地扫地,或者就是劈柴。 一条瘸腿多有不便,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工作,一个时辰的活,他得干两时辰。 凌家上上下下一团和气,谁也不嫌弃谁,积善堂的五百小娃,整天都有大娃来厨房帮手,体恤吴明腿脚不便,总是帮他把柴火垒在屋檐下。 等来了圣旨,圣上向布衣百姓颁圣谕还是第一回,尤其允许凌潇潇招募士兵,组建凌家海军,更是闻所未闻。 张贴的皇榜贴满了大街小巷,招募台摆了整整三天,看热闹的多,报名的人没有。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凌潇潇坐在窗前,茶水才沸第一回,老头默默地烧着茶,知她喜欢花香,往茶壶里拈了一点点桂花末。 万事开头难,还未开头时,她已知重重困难,但没料到,居然没一人问津,男兵没有,也没有女人相信拖家带口可以入伍吃饷。 即使能招募女兵,也没有能带兵的将领。 雨点飘进花窗,落在她的手臂上,这种感觉令她想起求学的时光,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光,心情却远比现在愉悦静谧。 完不成招募,一切都是笑谈。 若龙城人看不起自己这个弱女子,那就回凌家村。 对,凌家村。 凭借凌家在村中的威望,凭借母亲在村中的声望,十万八万没有,一千五千还是有的。 有了母鸡,就能下蛋。 一年不成,两年;两年不行,三年;三年不行,就四年,有生之年总能成,自己也不是带兵的料,以后总能遇到好将领,连珠楼不倒,补给辎重也就有着落。 正当她灵光一闪时,老头看着窗外,思绪飘渺,仿佛想起了往事,“当年,安国公要带兵远征,也是缺兵少将,将门虎女,张娴芝在擂台上一连打下九人,巾帼不让须眉。” 张娴芝! 目前张娴芝还在五王爷府禁足,若能说动她,定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可是,她犯了难,张娴芝的脸破相就赖于自己的右手,恐怕,张娴芝早将自己恨之入骨。 不试一试,她不甘心。 她放下茶杯,顶着雨回到五王爷府,直奔张娴芝的院子,门庭稀落,院门口长满了齐及膝的杂草,门环已腐朽,一拍即拍成了两截。 她大力地拍打着门,在雨中大喊,“张王妃,张王妃。”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张娴芝的小丫头的脸,看着落汤鸡的凌潇潇,“你来干什么?” “我有要事和你家小姐商议。” 小丫头一撇嘴,“滚远一点,我家小姐和你没话说。” 她将自己的半个身子硬插进门缝,“烦小姐姐通报一下,我确有要事相商。” 小丫头开始推搡她,她的小丫头也不甘示弱,开始推搡对方,三人在门口挤成了一团,张娴芝的小丫头敌不寡众,大声叫喊,“快来帮忙,凌家欺负上门了。” 一名小厮举着门杠冲了上来,凌潇潇指着小厮,“你敢砸王妃,你是不想要命了?” 正在几人纠缠起一团时,张娴芝出现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凌潇潇,四人这才分开,凌潇潇冲进门,几步跨上台阶,将贴在脸上的头发捋到后面,“张王妃,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但我和你商议的是国家大事,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大事。” “你走吧,我对你的大事毫无兴趣,”张娴芝板着一张脸,脸颊的疤痕张牙舞爪,映着整张脸也凶悍可怕。 遇到冷脸子,就打退堂鼓,这可不是凌潇潇的作风。 她湿着身体冲进房间,伸出双手拦住张娴芝,“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的恩怨不算什么。” 张娴芝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只手揪住她的胳膊,用力一甩,她就踉踉跄跄从房间摔出去,幸亏抱住了柱子,否则就会在庭院摔个狗啃屎。 md,这女人的力道比先前可大多了,难道禁足后,她就练上了本事? 凌潇潇抱着石柱子,回头冲着张娴芝叫喊,“你堂堂巾帼英雄,本就是沙场英豪,为什么要苦苦守着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张娴芝缓缓回过头,凶狠地看着她,她用背抵着柱子,咬着牙说,“你明明知道,五王爷心里只有凌湘湘,何必要吊死在这棵大树上?” “贱人!”张娴芝刚骂完,一个大嘴巴子刮在她的脸上,她的脸火辣辣的疼,鲜血从嘴角流出来,滴到衣裳上,与雨水浸在一起。 “一个女人的一生,除了男人,还可以有点其它,比如当个女将军……” 啪。 又是一记更响亮的耳光。 凌潇潇摸着麻木的脸颊,看着怒不可遏的张娴芝,“你在沙场上英姿飒爽,却甘愿来五王爷府的冷宫生活……” 啪。 另半边脸再挨了一耳光。 凌潇潇脸颊肿得高高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点点头,“行,你就老死闷死冤死在这个已经没有人气的院子里,等着你父亲安国公来替你收尸,等你的父母死了,你也就真的死了,再也没有人记得你。” 说完,不等张娴芝再抽她耳光,夺门而逃。 md,站在那儿挨她的耳光,又不是傻子。 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猪头,两脸颊肿得高高的,一碰就疼,“不争气的臭女人,下贱,卑鄙,无耻!” 提起张娴芝,她就忿忿不平。 自从张娴芝脸被割伤,五王爷明知祸起凌湘湘,反而大张旗鼓替凌湘湘找纹身师傅,却将受了委屈的张娴芝冷落在禁足院子。 这口气,张娴芝也忍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女人明知这个男人对自己无情无义,居然还要飞蛾扑火的爱情。 “天下男人何其多,傻不隆冬的下贱货,你以为你一腔深情就能换得他的真心?你就是大蠢货。” 骂得狠了,牵扯着脸颊,疼得她呲牙咧嘴,算了,骂张娴芝也好,骂五王爷也好,他们都听不着,反而惹恼了自己。 第124章 柳暗花明(二) 她顶着猪头去连珠楼,给小三子划拨了现银,正准备去即将开业的娱乐场走一走,萧天峰不请自来。 大清早,无事不登三宝殿,难道他有了新的证据? 凌潇潇心中吃了一紧,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巡捕大人,要不要一起吃份煎小包子,猪前腿肉馅,香嫩滑口。” “好呀!”萧天峰将刀摆在桌子上,落了座,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一对眸子颇有深意地看着她,“凌老板手下多强将。” 凌潇潇抿嘴一笑,“萧大人真会开玩笑,我一个小小的生意人,哪请得起强将,也就贪这些人的工钱便宜。“ “凌老板一赏就是一两银子,哪是贪工钱便宜的人。” 凌潇潇莞尔一笑,“那你就不懂了,生意好,伙计们干的活就多,给的工钱就少了,我若不补足差额,伙计不开心,就会怠慢我的客人,也就断了我的生意,说来说去,始终还是我赚了。” “凌老板不单会做生意,还有谋有略,我都小看凌老板了,”萧天峰微微笑着,食指掸了一下刀柄上的穗子。 果然,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一大清早堵自己的门,肯定有玄机。 她心中一凛,不知萧天峰手中的证据有多凶险,最起码萧天峰已经捋顺其中的道道,替萧天峰添一杯茶,“都说巡捕大人是当今青天大老爷,为民作主,除暴安良,敢问,巡捕大人揖拿的犯官最高有几品?当然,我父亲不算数。” 萧天峰端起茶杯,吹着飘浮在上面的茶沫,仿似没有听见,她莞尔一笑,“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的人罔顾国法,我这里有一点线索,可以提供给萧大人。” 萧天峰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依我看,路见不平,总要有人拔刀相助,巡捕大人是天下人敬重的英豪,更应该替众人抱不平才是。” 还不待她说出口,“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下次再叙,告辞。”萧天峰抬腿就走。 她在背后咯咯咯地笑了,其实,她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毕竟在他面前举报太子还不是时机。 但萧天峰哪知她的鬼心眼那么多,吓得落荒而逃。 这下可好,她知道萧天峰的底线,他确实想为民除害,但也是一个小心谨慎的家伙,知道自己力量微薄,撼不动阻挠国家进步的那棵腐朽大树。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段皇后,而段皇后的背后即是段家,海湾练兵迫在眉睫,而张娴芝是目前破冰的人选。 绕来绕去,又绕到了张娴芝。 若时光能倒流,她情愿往自己脸上割一刀,也不会破了张娴芝的相。 男人且小鸡肚肠,让张娴芝以德报怨,估计比较难。 正愁绪万千,一莽撞大汉冲进庭院嚷嚷,“小二,给爷上三斤烧酒五斤牛肉。” 话音刚落,又进来三个彪形大汉,胡须长荒了脸,除了一对眼睛还没遮完,基本看不清嘴长在何处。 这身子骨比牛还壮实,穿着一双硕大无比的皮鞋,走起路来,踩得石板咣咣咣地响。 皮鞋面上沾了不少稀泥,不由得让凌潇潇想曾路过的森林,霸龙的领地,藏匿着三千匪徒的莽莽森林。 “爷,还早着呢,酒有,牛肉还没有,”既然他自称爷,凌潇潇也就叫他爷。 来人抬起头来看着二楼栏杆处的凌潇潇,微微收敛了一下嚣张无惧的气焰,她更加断定,此人必定见过自己,至少知道自己是五王妃。 说不定,路过森林时,这双眸子正在阴森森地打量着自己,她倚在栏杆上,“爷看起来风尘仆仆,至少也走了半天的行程。” “半天哪够呀,”来人大大咧咧地往桌旁一坐,“那就上烧酒,爷要解解渴。” “楼上有茶,不如先上来喝两盅茶,酒还是要配肉,没有肉,酒也喝得没滋没味。”凌潇潇揣测,若是霸龙来龙城,自己得上赶子攀上交情,以后路过他的地头的机会多了去了。 “来就来呀,爷也没怕过谁。”来人咣咣咣地走在木楼梯上,他的随从也跟着走上来,走进她的堂屋。 她满上四杯茶,来人一饮而尽,点点头,“嗯,上好的普饵。” “爷有见识哈,远在千里之外的茶也品得出来头,龙城都没几人懂得,”她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自己丢在霸龙地头上的物资,其中就是上好的普洱,从云南千里迢迢弄到龙城,还未开始售卖,不意在霸龙地头弄丢了。 “龙城不懂得,爷就不懂得?”来人很不屑她的说法,斜眼打量着她,从头看到脚,撅了一下嘴,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 “那是,爷一看就是见多识广的人,”凌潇潇才不与他斗嘴,出门吩咐往楼上来点小菜,上点烧酒。 一揭开酒盖子,香气四溢,四人贪婪地吸着鼻子,“好酒,好酒啊,”来人把碗往她面前推一推。 她满上酒,“我说好汉爷,你一身大膘,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看行不行。” “什么路?” “正在招收海湾练兵,组建一支海军。”说真的,这四人虽然粗鲁,但她喜欢。 “屁,老子吃好喝好活得好,才不他妈的巴巴地去当兵去送命,”他狠狠地啐了一口,“老子活得快快活活的,还要生一窝小崽子享天伦之乐。” 她扑哧一声笑了,“你当兵也不影响你老婆生孩子,正正好,她在家生孩子,你去赚饷养孩子。” 他一瞪眼睛,恶狠狠地说,“你他娘的懂个屁,当兵的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哪天没挂好就丢了,谁帮我养小崽子?” “现在的兵可不比以前的兵,现在的兵没了,我凌家管他的婆娘管他的娃。”她得意地站在他的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凌潇潇一口唾沫一个坑,说话算话。” “你算个屁,自己的脑袋还挂在别人裤腰带上,”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在他的面前失去了用处,不管她吹得多好听,他就是油盐不进。 一阵风残云卷,四汉子带着些微醉意离开连珠楼,她望着四个大汉的背影,“嗳,折了夫人又赔兵,没哄到一个人,还赔了一桌席。” 第125章 柳暗花明(三) 她抱着图纸,奔赴娱乐场,装修已初具雏形,正在往里补充家具,小柱子带着工匠吃喝拉撒都在工地。 为了犒赏工匠,素梅一早就准备好了四样炖大菜,车夫搬上马车,途经招募兵士点,她探出头来,擂台上正热火朝天。 她急得让车夫靠边,跳下车,挤进人群,哎哟喂,两个精瘦的汉子在台上蹦来蹦去,跟耍猴似的,一人胡乱出着拳,一人胡乱蹬着腿,台下人的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年头,骗饭的比干活的还多。 她悻悻地挤出人群,不意,瞥见在连珠楼白吃白喝的四名汉子,抱着双臂看着台上耍猴。 她挤过去,冲彪形大汉挤挤眼睛,竖起拇指指指擂台,“爷喝饱了吃足了,要不要上台消消食?” “消食的地方多的是,用不着上这破烂台子丢人现眼,”彪形大汉不屑地带着三名随从穿进了巷子,眨眼功夫,人就没影了。 墙上白纸黑字,写得天花乱坠,她从头看到尾,气得一把揪下来,撕个粉碎,这些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就算写成杜诗也没用处,还不如来点简单粗暴的:吃饭管够,一人当兵,全家不饿。 她让招兵的小头领就喊十二个字,小头领苦丧着脸说,“王家的军且不敢打包票,谁信呀?” “我凌家垫底。” “凌家的店铺生意是不错,但也包不了圆。”小头领说的是实话,她欲言又止,嗳,自己怀揣圣上偷偷摸摸给的五十万两现银,但是摆不上台面。 没正正经经的大将,招兵没谱。 她这时想起五王爷的好,若是五王爷的大名往招兵纸上一贴,估摸男人们一窝蜂涌上来了。 那个臭男人,还是有点用处。 想起他,她的心里涩涩的,他对自己也处于游离状态,说来说去,有了凌湘湘,自己想与他做一对平凡夫妻,此生无望。 中间夹一个女人,本就恶心,还夹着凌湘湘,更是恶心到了极点。 她郁郁地坐上马车,刚出巷子,恰遇明家出殡,清一色的素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举着幡打着旗,满天飘着白花花的冥钱。 一枚带着孔眼的完整冥钱飘进马车,她吩咐车夫靠边让路,等殡仪队过了,再赶路也不迟。 送丧的人之多,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孝子如此之少,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难道平日里涎着脸认亲的大臣们都躲了? 也难怪,明大人的子嗣在朝中并不显赫,如今明大人去了,明家的显赫也就到头了,见风使舵的朝中官员已另傍大树,哪会来凑明家殡丧的热闹。 若是明家老太太去世,估计又是另一番风景。 想当年,凌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府中稍有动静,那也是熙熙攘攘的来人,门槛一年都换好几回,自从凌相爷去了,凌家的门槛安然无恙,以凌不菲的本事,这门槛能保一辈子。 她满以为至少要等两个时辰,谁知,一炷香的功夫,送葬的队伍也就见尾了。 车夫扬鞭驱马,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冥币,嗳,世上谁知有没有灵魂,有没有奈何桥,这些毫无用处的冥币浪费的是人力物力。 车夫想送点热乎乎的饭菜,改走小路,颠簸地走在深巷子,这条街目前还很年轻,可她知道,这条街最后成了不可多得的老街,自己曾在课余来深巷淘宝贝,喝年代久远的甜茶。 一想起甜茶,她想起明大人,明大人的死多少与自己有关。若不是甜茶加重了他的病情,海湾跌的那一跤,应该要不了他的命。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此时此刻,她才对易经中的这一句有了真正深刻的理解和认识。 突然,前方跳出来五名蒙脸大汉,手持明晃晃的尖刀,拦住了马车。 车夫吓得一声声尖叫,蒙面大汉用尖马比着车夫的脖子,一脚踹在车夫的屁股上,“滚回去,告诉你管家,拿十万两现银来赎小贱人。” 年轻的车夫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地跑出深巷子,凌潇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稳稳地坐在马车内。 蒙面大汉用尖刀撩起马车的帘子,四目对视,蒙脸大汉嘿嘿一声浪笑,“不错,挺有意思的小娘们,看到爷们面不改色。” 其余四人也浪笑起来。 平时并不走深巷,今天被逮个正着,绝不是误打误撞,只怪自己粗心大意,凌家小姐生意兴隆,还允许私募士兵,不知招多少人眼红。 太子。 除了太子,眼下她想不出更大的敌人。 蒙面大汉一只脚已经踏上马车,她巍然不动,所有力气都运到了脚掌,正待她准备一脚踹他个五颜六色,马车下的蒙面汉子提醒他,“大哥,小心,这小贱人腿上有功夫。” 知道自己腿上有功夫的人并不多,除了在五王爷生日戏曲晚会上曾露了一脚,除此之处,还未曾明目张胆地演示。 难道,凌湘湘? 若真是她,也不足为奇。 她对凌湘湘早就失望透顶,一笔写不出二凌,偏偏朱姨娘生的儿女都是自己最大的冤家。 蒙面大汉笑得浪荡恶心,“不怕,爷就喜欢她腿上有功夫,今晚好好试试她的腿上功夫,看能不能让爷们好好爽一爽。” “哈哈哈,大哥要是弄不了她的腿,兄弟们可以帮帮忙,一人帮你按一条腿,让大哥安安心心办好事,”马车下的家伙说得越来越恶心。 马车上的王八蛋淫靡地一笑,“行啊,想看看大哥的威风,大哥保管让你心服口服,佩服得五体投体……” 突然,马车下的家伙抱着头哭嚎着,“谁他妈打我的头。” “老子打你的头,”一个面目清秀的男人手持铁扇从巷子内走出来,凌潇潇心中一喜,这人她曾见过,萧天峰的四大名捕之一。 想必,他也是识得自己的,毕竟,桥洞下睡了一觉,萧天峰带着四大名捕满城搜刮她,肯定会好好把她记在心头上。 五名蒙面大汉立刻团团将他包围,“哪里来的奸夫,吃我一刀。” 第126章 柳暗花明(四) 刀光剑影。 名捕就是名捕,一人应对五人也毫不吃力。 凌潇潇不停地揉着眼,只看见各种色彩混在一起,腾挪跳跃,只听呼呼风声,五大汉轮番地一声声惨叫。约摸一柱香功夫。 五个蒙脸大汉横七竖八跌在地上直叫唤,持铁扇的清秀男人不慌不忙地收拢扇子,笑咪咪地说,“就你等的本事,还想在龙城为非作歹,你是活腻了还是有八百颗脑袋。” “大爷饶命,我等也就是混口饭吃,大爷放过在下,在下感激不尽。”为首的淫邪男人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忍痛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告饶。 名捕用铁扇揭了他的脸巾,哎哟喂,这才真的叫鼻青脸肿,青一块紫一块,还淌着血,凌潇潇看着都嫌疼,铁扇名捕又问了,“为何要蒙一张脸巾?” “以后还想混饭吃,怕有人认住脸。” “你们替谁办事?”名捕做事果然利索,两句话后即直奔主题。 “我等,我等也不知道,有人上山带了一笔厚金,让我兄弟绑了凌老板,任由我等处置, 后续还有重赏,”为首的男人哭丧着脸说。 名捕一脚踹翻男人,重重地踩着他的大腿,男人嚎叫着抱着腿,“爷,我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知道了我哪敢瞒你。” 凌潇潇将头探出窗外,“你向我管家要十万现银,谁的主意?” 名捕收回腿,臭男人抹抹额头的汗珠,不敢不答,“我等,我等来到龙城,听说凌老板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就起了心思。” 凌潇潇继续追问,“也就是说,委托绑架我的人,并没有提出十万赎金要求?” “是的,是的,他只是要求凌老板的尸体必须出现在龙城,一定要见尸。”他慌不迭地回答,“我知道的,都说了,不敢隐瞒,求两位放过小人。” 哼!好恶毒的奸计。 正说着,其他名捕从三个方向匆匆赶来,将五个男人五花大绑押往巡捕府,其中一名捕跳上马车,“凌老板,去哪,在下送您一程。” “娱乐场。”凌潇潇心里乐开了花,“还没有开业的,就在东边,你往前走,再过两个街口就是了。” “好地方,”名捕经常在城中转悠,对地势的主熟稔程度可以把凌潇潇甩到十八条街外。 不知名捕抄了什么道,很快即到了娱乐场门口。 名捕丢下马车即要告辞,凌潇潇叫住名捕,询问今日绑匪的讯息,名捕灿烂地一笑,“未经调查的讯息均经不起推敲。” 她挡住名捕的去路,“贼人说,对方要见到我的尸体。依你的经验,对方潜在的意图是什么?” “看到尸体也就死心了。”名捕朝她眨眨眼睛,“至于谁嘛,凌老板何等聪明,势必想得明白。” “你少糊弄我,你心中肯定有数,就是不肯告诉我,”她伸出手臂拦住名捕,“话不准说一半,要说就说个清楚明白。” “你找大巡捕,他能说明白。” 还不等她答谢,名捕一闪,身体已融进街头,她吩咐柱子搬下饭菜,再派一工匠回连珠楼告知管家,自己已无事。 管家爷坐着马车匆匆赶到娱乐场,拉起她左看右看,才放下心,“以后都不能一个人出门。” 她心知肚明,自己在明,对方在暗,即使带三个人,对方可以有五个人,今日若不是名捕出手,自己肯定在劫难逃,回想起来,涌出一身冷汗。 在娱乐场和柱子一众工匠吃了午膳,琢磨图纸,事无巨细地重新梳理一遍,商议了许多细节,与管家爷一起去了巡捕府。 萧天峰还在审讯,她让管家爷回连珠楼,吩咐美食伙计送烧酒和美菜,她要好好宴请萧天峰和四大名捕,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待萧天峰与名捕回到书房,凌潇潇已经摆满一桌菜,萧天峰呐呐地看着她,“你,你干什么?” “借你的地盘感谢四名捕相救之恩,大恩不言谢,略备水酒,不醉不归。”她拿着筷子,摆在空碗上面。 萧天峰有些着急了,“你,酒留下,你还是趁早回去,再喝个睡桥底,我的小命就算交代了。” “我醉不醉,关你的性命什么事,”她嗔他一眼,他才不受她的这一眼,连连摆手,“得了,你家的王爷我惹不起。” “不是我家的,你搞错了,我和他也就名义上的夫妻,”一提五王爷,她的脸刹那垮了下来。 “你夫妻俩的事,我一个外人不便多嘴,总之,我不想招惹你家的王爷,你还是趁早离开巡捕府。”萧天峰说得极是认真,一时之间,她都下不了台。 还是铁扇名捕替她解了围,“凌老板可不知道,五王爷听说你丢了,一脚把地踹个坑,提着剑就要取我哥的项上人头,我哥不是怕五王爷,也是给足七王爷面子。” 这个小插曲挺有趣,若铁扇名捕不说,她绝不可能知道。 前夫哥最讨厌,说他不在意自己,旁人都不信,说他在意自己,一遇上凌湘湘,自己啥也不是。 她不想让这群男人小看自己,决定不提那些破事,斟了烧酒,在酒杯上方嗅上一嗅,“试一口,我的新配方,十人喝了九人赞不绝口,我很快就会成为新一代酒神。” 十个男人八个好酒。 萧天峰身子往前倾了一下,偷偷地吸了一口气,巴答了一下嘴,凌潇潇适机邀请四名捕就座,“各位兄弟,不给我面子,也要给大巡捕面子,我借大巡捕的宝地答谢各位救命之恩。” “救你的是铁扇,我们兄弟仨只能打道回府了,”黑面膛的汉子打趣道。 “既然是兄弟,当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酒同喝,有女同泡,”她一说就是一串。 “有女同泡什么意思?”萧天峰眨巴眨巴眼睛。 一点小纰漏也被逮个正着,她扬扬眉,“有好女人就不放过,兄弟一不行,就兄弟二,总有一个要得逞才行。” “兄弟们为了一个女人翻脸,不值当。”铁扇饮了一杯茶,竖起大拇指,“好酒,好酒,早就听说凌老板出手阔绰,想必珍藏了多年的好酒。” “倒真不是,这是今年的新酒,不过,我打算窖藏一万坛,”提起酿酒,难免有些得意,也不枉她废寝忘食地研究酿酒技术和方子,“等到国泰民安,酒坛子摆上龙城街,军民同乐。” 第127章 柳暗花明(五) 酒液折射着金黄色的夕阳光,半边天空整齐地排列着一层一层的金色云朵。 永不谢幕的太阳慢慢下沉,一千七百年对于人类来说,是好几十辈子的事,而对于太阳来说,连弹指一挥间也算不上。 “凌老板的生意越来越大,都做到海湾了。”铁扇不知是羡慕还是揶揄,兴许两者都有。 她碰了一下铁扇的杯,“我这单生意确实够大,不知铁扇兄有没有意思一起合作?” 铁扇摇摇头,毕竟,他端的是铁饭碗,自己张的榜吹得天花乱坠,那也是私人生意,入不了铁饭碗的法眼。 “此一时,彼一时,铁扇兄弟可别小看我这单生意,说不定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她见识铁扇一人斗五恶汉的功夫,心中仰慕,恨不得揽入自己麾下。 铁扇慢慢地嚼着牛肉,牛脻子卤得恰恰好,不软不硬,韧性十足,铁扇享受着牛脻子的美味,她也嚼着牛脻子,“我做生意就像卤牛肉,选好肉,选好料,卖给适合的人,就能获得最大的收益。海湾也一样,最终,我也会找到好买家,大买家,买下整整一大锅。” 铁扇的眼睛一亮,她清楚,铁扇聪明人,一定听懂了自己的言下之意。 海军,燕国人连听都没听过的名词,虽然以凌潇潇的名义进行招募操练,但若真的成了气候,任一皇帝也不允许私人拥有如此庞大的军队。 慕容皝不允许,太子也不可能允许。 铁扇摇摇头,“凌老板就没想过,万一你的海军不成气候,成了用不上的累赘,又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必须用上。”凌潇潇嘻嘻一笑,“有兵哪愁没有用武之地。” “你就不怕卸磨杀驴?”铁扇身子往前一倾,神秘叵测地说。 她的身子也往前倾,“我不想告诉你,在海对岸的敌人以后有多猖狂,有多恶劣,会杀我们多少人,但我说人活得最久的也不过一百来岁,早些死迟些死,想明白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如果我对以后的时局能有一点点改变,哪怕就一点点,”她用食指掐着小尾指,“就这么一点,我的性命就值了。” “听说凌老板通仙,”铁扇的眉宇之间英气飒爽,对通仙一说仿似有些不信。 她点点头,“我在梦中得到了警示,国家有危难,当然不是现在,是以后,我们的子子孙孙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也就是现在的建康,建康所有人都死于海对岸的屠刀之下。” “一座城?”铁扇满腹疑窦清晰地画在脸上。 “整整一座城,而且他们从北打到东,铁蹄踏遍前秦东晋,无一处可幸免。” “危言耸听!”铁扇不屑地站起来,对萧天峰揖一下礼,“大哥,我回去歇一歇,你们继续听故事。” 凌潇潇站起来,“铁扇,我知道你不信,我也拿不出让你相信的证据,但是我能告诉你一座寺,鸡鸣寺。” 建于公元300年的鸡鸣寺称为南朝第一寺,其山门位于鸡鸣寺路左侧石级上,山门正中书写“古鸡鸣寺”四个金字,寺内主要建筑有大雄宝殿、观音楼、韦驮殿、志公墓、藏经楼等。 她按照自己当时观景的路线详细述说着鸡鸣寺的一切。 铁扇挤出一丝笑容,她郑重其事地说,“我十五岁前在凌家村,随家母到了龙城,嫁入五王爷府,困在仓储院子整整两年,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从来没去过建康。” “这不难,很多人都去过鸡鸣寺,你听来的也不奇怪。” “是,听说鸡鸣寺不出奇,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现在没有的建筑——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她激愤得咬牙切齿说出纪念馆的名字,一看众人云里雾里,方想起他们并不知道南京地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悲愤又难过地说,“建康后来改名南京,被海岛人屠城后,在原址上修成四个功能性区域展览集会区、遗址悼念区、和平公园区和馆藏交流区,每一个进去参观的人无不心情沉重似铅。” “你说的是未来?”铁扇返回桌子旁,明明不相信她,但笑容和蔼可亲,“离现在多久?” 她仅犹豫了三秒钟,铁扇撅起薄薄的嘴唇笑了,“你正在考虑,要不要撒谎。” 一语中的。 她相当沮丧,一屁股坐下,提起筷子夹起卤牛肉,三观一致本就难,还想说服与自己相隔一千七百年前的人简直难于登天。 夕阳西下,月亮渐升。 她指着半边月亮,“月亮上没有吴刚,没有桂花树,没有嫦娥,也没有小白兔,有月海、月陆、山脉、月谷、还有数不尽的环形山,我不是研究月球的,懂的不多,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但是你不会理解,你都会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在欺骗你。”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一饮而尽,将杯放在桌上,用衣袖擦擦嘴,向各位揖揖手,“再次感谢各位的救命之恩,我先行一步。” 离开巡捕府,青石古道颠簸不平,车轮碾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咕鲁吐鲁的声音。 一国之都的夜晚仍旧车水马龙,挑担推车的小贩沿街叫卖,增添了不少人间烟火气。 闲暇时,她也与莫一凡逛过夜市,璀璨的灯光秀吸引了不少游客,一幅一幅图画展示在高楼大厦的墙体上,沿江过去,就是一条成熟的旅游线路。 她倚在马车窗前,此处应是凌氏集团,她让车夫靠边停下,她走到马车,目测河流的方向与位置,估量凌氏集团的大门位置。 偌大的旋转门,每天都有世界各地的企业家和财团进进出出,凌氏招募的精英人才也行色匆匆。 这一栋楼,知晓全球的商业秘密,这一栋楼里的精英,往往掌握着一个企业的生死存亡。 多少人梦寐以求在凌氏集团获得一个职位,从此,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平步青云等等词汇都派上了用场。 第128章 柳暗花明(六) 以往实在普通实在平淡的事,如今浮出脑海,竟然带着浓烈的哀愁。 “凌氏集团,我是凌潇潇!凌氏集团,我是凌潇潇!”她握紧拳头对着凌氏集团的旋转大门大声呼唤,此时此刻,她多希望父亲能站在自己身后,哪怕什么也不说,她也会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软软地坐在青石板上,凌氏集团收购了这片土地建成了雄伟的大厦,楼顶如刀刃插入云霄,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时,就能看见刀刃映射着金灿灿的阳光。 父亲曾说,那一抹阳光会带着凌氏集团走向辉煌。 她暗暗发誓,努力让段氏集团的刀刃长久地沉浸在灿烂的阳光之中,为此,她努力成就更好的自己,学成归来正待大展宏图,却卷入这复杂糊涂的尘世中。 凌氏集团敬畏历史,相信每一块上千年的青石板都有自己的故事,未曾动一块青石板。 每一个要踏上凌氏集团的人,都会脚踩上某一块青石板,感受着悠久古老的文化底蕴。 她跪在地上前行,用双手摩挲着每一块青石板,眼泪一颗一颗滴在青石板上,迅速浸入石板内。 一千七百年后的女人的眼泪浸入了一千七百年前的青石板,难道世间就真的没有一点点变化?难道与自己生生相息凌家父亲就感受不到一点点的诡异? 无所不能的父亲面对生死垂危的女儿也毫无法子? 一种难言的孤独侵占了她的心灵。 她坐在地上,双手沾满了泥尘,垂着头低声地啜泣,一道拉长的影子慢慢靠近她的影子。 她抬起衣袖揩掉眼泪,抬起头,五王爷。 嗳,最不想见的人,居然常常见。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提起裙子走向马车,五王爷尾随其后,跟着她上了马车,她面无表情地说,“五王爷,孤男寡女多有不便,还是请五王爷下车。” “听说有人绑架你,我……”五王爷嗫嚅着说。 她冷冷一笑,抚抚耳边的头发,“想必,绑匪究竟是何人,五王爷已心中有数。” “巡捕大人还没问出来。” 骗三岁幼童的话居然也说得出口,对他的态度,若再自己个儿生气,就是惩罚自己,她拍拍手掌上的灰,“问不问得出来,还不是你五王爷一句话,你想问得出来,巡捕大人自有办法,你不想他问出来,巡捕大人也有办法。” 五王爷没接她的话茬,她悠悠地看着车窗外,“五王爷,下车吧,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歇息。” “顺道,就捎捎我。”堂堂慕容霸居然死皮赖脸地蹭车,她也真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没好气地说,“五王爷,我还是希望你是从前的五王爷,高冷倨傲,不可一世,不要在我面前苦哈哈的烂样子,让我瞧不上你……” 她还没说完,他已经撩起帘子下了车,她松了一口气,告诉车夫启程回五王爷府。 刚下马车,昏暗的府门口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定睛一看,我的娘,凌湘湘不人不鬼地冲到面前,瞪着血红的眼睛,“王爷呢,王爷呢?” 她看着衣冠不整的凌湘湘,头发凌乱,目光呆滞,真真吓了一跳,“我没见到王爷。” “不,不可能,王爷肯定去找你了,王爷肯定是去找你了,”凌湘湘死死揪住她的衣领不放,嘴里嘟囔着,“王爷生气了,王爷这一次生我的气了。” 梅红上前抓住凌湘湘的手腕,“小姐,王爷上朝去了,没有去找别的女人,皇上留他说事,你先睡一会,等一会王爷就回来了。” 凌湘湘慢慢松了手,退回府门口,蹲在角落,下巴搁在胳膊上,呆呆地看着地下。 “这是怎么了?”凌潇潇抬腿进了府门口,走了几步,还是倒回来问一句。 “小姐中邪了。时好时坏。”梅红哽咽着说。 看着缩成一团的凌湘湘,再也没有往日主母的嚣张跋扈,想起明大人所说,朱姨娘与父亲一见钟情,而所生子女却成了庶子庶女,突然感慨,世事无常,谁都没有活得称心如意。 “风大,带她回院子。”她厉声喝斥梅红。 梅红低着头小声地说,“小姐整夜整夜睡不着,蹲在府门口还有点盼头。” 臭男人! 她朝黑漆漆的巷道看一眼,并无五王爷的影子,方才,明明跟在自己的马车之后,一到府门口就成了缩头乌龟。 她一把拽住凌湘湘的手腕,死拉活扯要将凌湘湘弄回院子,疯癫之人的力道超出了她的想像。 两人拔河,凌潇潇始终输了一着,看着蹲在地上气咻咻地看着自己的凌湘湘,她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突然,凌湘湘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腕,疼痛产生了条件反射,她一脚踹翻了凌湘湘。 凌湘湘跌摔在地上,梅红扑上去抱着凌湘湘,哭着抚摸凌湘湘被踹的地方,回过头,幽幽地说,“要不是小姐求五王爷保你一命,你早就没命了,你恨小姐,小姐的心底顾念和你的亲情。” 梅红的话简直毁了她的三观,以凌湘湘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居然还是顾念亲情。 但因凌湘湘,自己留得一命应不假,不管凌湘湘出于何意,事实存在。 虽然她从不把自己的丫头小厮当成下人,但与凌湘湘的婢女计较,也就失了自己的身份。 她不接梅红的话,摸摸手腕上的牙印子,看着失魂落魄的凌湘湘,失去了阿奶,失去了阿母,如今,正在一点一点失去五王爷,难怪凌湘湘承受不起。 凌湘湘的侧脸儿娇俏可人,长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鼻翼的轮廓华美贵气,完美地遗传了父亲的基因。 父亲的音容笑貌再次浮出脑海,对他,凌潇潇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有感激,有失望,甚至还有怨恨,但她想得明白,在这世道上,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连圣上也受段家挟制,更休提其他人。 “随我回去,打扮梳妆,五王爷很快就回来了,要是看见你脏兮兮的,肯定不开心。”她握住凌湘湘的手,凌湘湘茫然地看着她,已经记不得她为何人。 第129章 柳暗花明(七) 之前,她还揣测凌湘湘收买绑匪,以凌湘湘目前的状态,即使有力也无心。 凌湘湘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风吹拂起她的头发,凌湘湘替她捋了一下,“阿姐,你头发乱了。” 猝不及防。 她回头看着天真无邪的凌湘湘,脆脆的一声声阿姐响彻在耳畔,“你叫我什么?” “阿姐呀,你不是我阿姐吗?凌潇潇呀,凌潇潇是我阿姐,”凌湘湘一板一眼地说,一对眼睛少了恶毒,顿时整张脸生动可爱。 她还有些不习惯,拖着凌湘湘的手走进院子,让凌湘湘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理着长发。 油亮乌黑的头发闪着微微的光,她好像听见一个女孩甜甜的声音,“阿姐,给我梳小辫辫,阿姐,我要你给我梳小辫辫。” 她越发感觉奇怪,平白无故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凌湘湘仰起头问,“阿姐,我的头发好不好看?” “嗯,好看,又黑又亮,”她捧起头发,细心地从头梳到尾,梅红一眼不眨地站在旁边,她朝梅红呶呶嘴,“去书房看看,回来没?” 梅红的嘴唇嗫嚅一下,未动弹,她不悦地垮下脸,“你不去,也叫人去看看,把人给叫过来,难道你想我陪一宿啊。” 小厮跑了一个来回,低声报告,五王爷未曾回来,凌湘湘好像忘记了五王爷,拉着凌潇潇的手阿姐长阿姐短,像只活泼的鸟儿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而凌湘湘说起的话儿,她都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三更已过,王爷还不见踪影,变心的男人真可怕,前些日子还把凌湘湘捧在手心儿,如今,确实是撒手不管了。 她哄凌湘湘上床,脱去外衣,显露出极其单薄的身子,锁骨窝深陷,浑身摸上去都是硬梆梆的骨头。 她皱了一下眉,“最近,进食不好?” “从阿奶过世后,小姐就不怎么进食,后来的破事一桩接一桩,没一桩省心。”梅红怏怏地说。 梅红的担心是真的,她的心中一震,两人已经超脱了主子与下人的关系,梅红曾是自己的贴身丫头,心甘情愿地侍奉凌湘湘,其中必有隐情。 她隐隐觉得,相爷嫡女凌潇潇处心积虑隐藏了一部分真相,想到这,她不寒而栗。 “阿姐,你会不会把我丢了?”凌湘湘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手指,攥得生疼,她咧嘴一笑,“不会,阿姐怎么可能把妹妹丢了。” “你就是把我丢了,”凌湘湘撅起了嘴,眼泪花花涌满了眼眶,梅红马上替凌湘湘抹去眼泪,“小姐不伤心哈,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小姐也不是存心把你丢了,大家都是小孩子,以后不会了。” 凌湘湘点点头,“嗯,以后不会了。” 好一对玄玄乎乎的主仆。 好不易哄睡凌湘湘,她蹑手蹑脚退出卧室,从幽深石径走向仓储院子。 经过茂密的竹林,一张画面猛然划过脑子,在茂密的竹林旁,一个稍大的女孩使劲掰开小女孩的手指,拔腿就跑,小女孩跌跌撞撞在后面追,哭喊着,“阿姐,阿姐……” 她猛地一怔,浑身都是阵阵凉意。 站在夜色中许久,她咬咬牙,倒回凌湘湘的院子,梅红还在整理被褥,她指着梅红,“你,出来说话。” 梅红小心替凌湘湘盖好被褥,随她走出院子,拐进僻静的角落,她开门见山,“你说,凌潇潇和凌湘湘曾经在一起生活?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梅红垂头不语,凌潇潇伸出食指戳一下她的脑袋,“说,我记不得了。” “老爷曾把凌不菲少爷和凌湘湘小姐送回凌家村,交给主母抚养,但是,凌不菲少爷摔断了腿,小小姐丢了三天,后来才在野林子里找到,小小姐也就是在那时候落下了病根,时好时坏,受不了刺激。”梅红说得支支吾吾,但也清晰明白。 “凌潇潇干的?” 梅红头垂得更低,“不知道。后来,老爷把凌不菲少爷和凌湘湘小姐接回龙城,主母和大少爷大小姐不愿来龙城,继续留在凌家村。” 这些过往,她居然一点也不晓得。 她默默地走在幽深的林径中,怪不得,凌不菲的腿脚有一些不便,初初看自己的眼神犹如与恶魔相见。 她叹了一口气,父亲也曾努力使一家和睦团圆,终归,达不成夙愿。 男人只知娶妻生子,殊不知,不同妻子生下的孩子虽然有一半血脉相同,亲情还不及一半。 假使凌不菲的断腿,假使凌湘湘的失踪都与凌潇潇有关,她也不清楚凌潇潇因何生歹意。 回到房中,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姣好的面容,她对着镜中人莞尔一笑,“凌潇潇,明人不做暗事,有胆做,就要够胆认,连我也瞒着,实在不够意思。” 夜空中,隐隐约约划过一个女孩调皮的笑声。 她霍地站起来,环顾卧室的四周,“凌潇潇,我知道是你,你居然还笑,你居然还有脸笑。” 嘻嘻嘻嘻…… 这一次,笑声更清脆,更清晰。 她浑身发冷,两胳膊汗毛倒竖,猛然想起自己占着相爷嫡女的肉身,就算灵魂在此,若有招,早就撵自己滚蛋和五王爷双宿双栖,不由得冷冷一笑,“把老娘惹急了,毁了你的肉身,让你这辈子下辈子也回不来。” 呜呜呜…… 女孩啜泣着,越来越遥远,她喂喂喂好几声,再也没有声息。 她沮丧地坐在梳妆台前,唉,这算什么事,自己真是两不讨好,得罪了凌湘湘,貌似也得罪了凌潇潇。 小厮慌慌张张来报,五王爷回来了,未去主母院子,歇在书房,张王妃派婢女告知五王爷求见。 真是不省心,张王妃闹什么鬼? 难道张王妃知道凌湘湘疯疯癫癫,想趁机收复失地? 这可不好,她不能让张王妃得逞。这个念头才起,又吓了她一跳,短短一天的功夫,自己竟然真心疼惜凌湘湘,或许那一声声软糯糯的阿姐融化了她冰冷的心。 第130章 张门女将 她顾不上披风,穿着单衣直奔书房,五王爷端坐卧榻上,张王妃端端正正跪在地上。 五王爷清冷的脸煞是好看,怪不得一个个女人为之神魂颠倒,凌潇潇差一点点就神魂出窍。 “小女曾一心倾慕王爷,经过这几月的禁足幽闭,总算明白姻缘不可强求,还请王爷放小女一条生路。”张王妃两手撑着地,额头抵在地上。 五王爷悲戚地看着凌潇潇,“怎了,你也来求离府?要不一起跪了,我一起去盖印,免得跑两趟。” 她犹豫了一下,讪讪地说,“你夫妻俩有要紧话,我今晚就不掺和,我先歇息了。” 她仓惶而逃,生怕五王爷逼她一同请辞,五王妃的品牌比凌老板实在,她是生意人,懂得形势比人强。 跑出五百米之遥,才躲在暗处喘气,抚着胸口,“哎哟,我的娘,第一次被吓成这样,我呸,我不想离府,他就是逼我,我也不走。” 她站在张王妃必经之地的暗处,把路过的张王妃吓了一大跳,她嘻嘻笑着,“郡主好胆识,小女子实在佩服。” 张王妃定定神,仰起头,不屑地说,“你口口声声喊着离府,今晚时机来了,怎么跑了?” “唉,郡主高高在上,心想事成,哪知小老百姓的难处,我头顶着五王妃的头衔且事事不如意,若只是区区凌老板,更加难上加难。”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张王妃是她一心想拉拢的人,否则,也不会深更半夜拦张王妃的路。 张王妃走上石径,她紧撵不放,“既然郡主离府,也就是自由身,不如考虑去组建海军。” “没兴趣。”张王妃大步往前走,她一溜小跑才能追上张王妃的步伐,“郡主,郡主,你走慢一点,我告诉你,海军与陆军其实称谓不同而已。” 张王妃顿住脚步,严厉地看着她,她讪讪地笑着,“若郡主为将,一切皆以郡主马首是瞻。” “说得好听,你就不怕我用你的钱练好兵,来取你的人头?” 她正正脸色,“若我祸害国家,但请郡主取我人头保国家平安。” “自视过高,你算哪根葱。”张王妃不屑一顾地走进院子,高声大气地喊道,“收拾行李,准备离府。” 张娴芝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女将,驰骋沙场,替燕国立下汗马功劳,奈何在五王爷府憋憋屈屈,从未受过宠,落个破相禁足。 窗外还伸手不见五指,床边窸窸窣窣,凌潇潇睁开惺忪的眼睛,吓了一大跳,两团黑影子在床头晃来晃去。 “嘘,别吵,阿姐在睡觉。”前面的小影子悄悄地告诉后面稍大的影子。 她一下子趴在床上,拱着屁股,两手捂住耳朵,“唉呀,天还没亮,你俩吓死人哩。” “阿姐,你醒了?”凌湘湘开心地趴在她的床上,梅红掌了灯,“小姐半夜醒了,非要吵着找大小姐不可,好不容易才拖到这个时辰。” “唉呀,你不睡觉觉的吗?”凌潇潇瓮声瓮气地说,“你个小跟屁虫。” “我就是跟屁虫。”凌湘湘高兴地趴在床上蹦着腿,“阿姐记得我了,阿姐记得小跟屁虫了。” 这一幕有些熟悉。 她渐渐想起,凌湘湘跟在不耐烦的自己身后,小心翼翼地喊阿姐,她生气地一扭头,“跟屁虫,不要跟着我。” 凌湘湘撅着小小的嘴,泪花在眼眶里翻滚,“阿姐,我想娘了。” “那就去找你娘。”凌潇潇一溜烟跑没影了,回头一看,婢女梅红没有跟来,“哼,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其实,她比凌湘湘大不了多少,突然来了一个哥哥和妹妹,母亲一直阴着脸,府中下人窃窃私语,父亲在龙城娶了年轻貌美的妾室,希望母亲将妾室的儿女寄在名下。 知书达礼的母亲始终没有点头,后来,父亲不得已,带走了一对庶生儿女。 弹指一挥间。 自己与凌湘湘均已成人,落到这般田地,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摸凌湘湘的头顶,凌湘湘侧过脸,小心翼翼地问,“阿姐,你今天陪不陪我玩?” 仿似回到了童年,还是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女孩,初初回到凌家村,不受母亲待见,只能百般讨好自己。 “陪,你想玩什么?” “阿姐带我玩什么都可以。”事隔十几年,她还是那么卑微,那么可怜。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丫头已经准备好早膳,梳妆完毕,吃完早膳,带着凌湘湘上了马车。 娱乐场开业大吉。 萧天峰送来花团锦簇的贺匾,她忙前忙后,凌湘湘也跟前跟后,萧天峰看着娇小的凌湘湘乖巧地跟着她,有些意外。 贵宾在楼下厢房的麻将房玩得不亦乐乎,到处都是时尚的新玩意,十足的诱惑力。 她抽隙招呼萧天峰饮茶,萧天峰看着凌湘湘,“你忙着,也没时间照顾她,还是把她送回王爷府更妥当。” 她端起茶杯,忙这一阵子,口干舌燥,喂了两口凌湘湘,自己一饮而尽,揩揩嘴,“小跟屁虫子,甩不掉的。” “不要丢掉我,”凌湘湘攥住她的衣角,整个身子紧紧贴着她,“阿姐,我害怕。” “不怕。不怕。阿姐在,”她拉凌湘湘坐在自己身边,萧天峰提着茶壶,茶水溢出茶杯,流淌在凌潇潇的裙子上,她尖叫一声,“大巡捕,你要赔我的衣裳。” 凌潇潇跑进内室,找了干布揩着裙子,隐隐约约听见萧天峰温声温气地向凌湘湘问安。 她悄悄撩起一点缝,萧天峰面向自己,一脸的严肃,凌湘湘背对着自己,像个孩子般地摇晃着身体,哼着幼时的儿歌。 萧天峰眯起眼睛,“王妃可知,绑匪已经招了。” 凌湘湘依旧唱着儿歌,唱了一会,若有所思地问,“阿姐呢,阿姐,”继而,凌湘湘疯了一般地尖叫,“阿姐!阿姐!” 她从内室冲出来,凌湘湘看见她,安心地坐下,喃喃自语,“阿姐在,阿姐不会丢掉我,阿姐不会的。” 第131章 过往旧事(一) 萧天峰事务繁忙,难得前来小聚,说了几句话就要告辞而去。 临别前,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她心有灵犀,相送至门口,高大魁梧的萧天峰朝后看一看,压低声音说,“你不是医生,不用陪着她,把她送回王府。” “她,她都这样了,”她有些于心不忍。 “是不是,还不一定。”萧天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闷闷不乐地站在门口,客来客往,她强颜欢笑回到内室,凌湘湘偏着脑袋摸着茶壶上的花纹,“阿姐,真好看。” “阿姐好看,还是茶壶好看?” “阿姐真好看。”凌湘湘依旧摸着茶壶,“阿姐真好看。” 她怔怔地看着眼神呆滞的凌湘湘,自言自语地说,“阿娘说,阿哥好聪明,阿姐真好看,阿哥阿姐照拂湘儿,可是阿娘呢,我的阿娘呢,阿娘为什么不照拂湘儿……” “阿娘去天堂了,”她握紧凌湘湘的手,管家爷端来托盘,有四样新菜,她细致地品尝了一口,挑选了合口味的喂凌湘湘,管家爷忧愁地看着凌湘湘,“小姐,这可怎么办?你带着她,也不是法子。” “先带着吧,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好了。”身边多了一个跟屁虫,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便。 “还是让梅红照顾她,”管家爷二话不说,就要小厮去找梅红,“梅红对她忠心耿耿,她疯疯癫癫了,梅红不可能跟不紧。” 若萧天峰没有说动她,管家爷的疑惑说中了她的心坎,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人总有懈怠的时候,梅红也累了,巴不得把累赘扔给我。” “不可能,梅红……”管家爷一急,险些张嘴说出口,凌潇潇不解地看着管家爷,“您是我的家人,我是您的家人,家人之间要相互信任。” “梅红的父亲是赌棍,把家败光了,母亲死了,没钱收殓,是小小姐看梅红可怜,给了一只镯子。” “我母亲不管?”凌家主母方圆百里的好名声,怎可能不管下人家里的难事。 管家爷怏怏地说,“梅红母亲卖的是死契,以后和家人都没有关系,主母不管不顾也说得过去。” “那时候,湘湘多少岁?” “八岁,你们几人相差不了多少,但都记事了。”管家爷记忆犹新,唯有凌潇潇全然不知。 八岁的凌湘湘赠送梅红一只镯子,据管家爷所说,主母得知凌湘湘私自将镯子送给梅红,异常生气,责骂凌湘湘是不成器的败家女儿。 嗳,母亲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怪不得,梅红死心塌地侍奉凌湘湘,这是凌湘湘应得的福份。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过去的都过去了。”她匆匆扒了饭,还要去看看服饰铺子,眼看就要开业,时新的女装琳琅满目,男装却少得可怜。 马车平稳前行,她趴在车窗上怀揣心事,路过招募擂台,一位穿着红色紧身衣的女侠提着长枪。 真是英姿飒爽。 她倾慕地看着红衣女侠的侧影,希望红衣女侠不是徒有虚表的江湖骗子就好。 招兵不成功,骗钱骗饭的倒不少。 一位蓝色长衫男跃上擂台,朝红衣侠女揖揖手,刀光剑影,一红一蓝纠缠不休,擂台下观众齐声叫好。 凌潇潇叫车夫停下马车,自己翘首以待,打得正是激烈,刀剑挥舞得水都泼不进去,真是英雄遇到侠女,一时难分胜负。 太好了。 凌潇潇握紧拳头砸着车窗,要是这两人都是诚意投奔海湾的话,就绝妙了。 “嗨!” “嗨!” 男女均大吼一声,各自分开,此时,凌潇潇看清楚,男的正是铁扇,女的正是张娴芝。 妈呀。 铁扇朝张娴芝揖揖手,“五王妃还是好身手,英气不减当年。” 既然萧天峰曾是七王爷的手下,那么,萧天峰的兄弟铁扇也必定随军,与张王妃曾共战也不出奇。 张娴芝冷冷地说,“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安国公家的郡主,不是什么王妃。” 铁扇怔了一下,“抱歉,在下眼拙,郡主好身手。” 张娴芝跳下擂台,走到墙边伸手揭了榜,“安国公家的郡主应召女将军,问问你家主子,敢不敢收。” “收,收,收,”凌潇潇大喊三声,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脚踏空,从马车上摔到地上,头磕到木棱上,疼得眼冒金星,所有人都在眼前摇晃。 她抱着头,摇晃好几下,若不是车夫扶住她,又得摔个狗啃屎,嘴里不停地念叨,“张将军胸怀宽广,心怀天下,不计私仇,铿锵玫瑰,巾帼英雄,岂有不收之理,我恨不得鸣上十二炮以示欢欣。” 疼痛感逐渐消失,终于能看清眼前景物,张娴芝早已揭榜而去,唯有铁扇站在旁边,嬉皮笑脸地看着她,她朝张娴芝的背影呶呶嘴,“怎么样?女人敢来,你有没有胆来试试?” “哼!激将法对我没用!”铁扇摇着扇子儒雅地往前走。 她紧追两步,“你说,什么法子对你有用?” 铁扇看看她,“你没法子。” 她心中一喜,“郡主?你是奔郡主上的擂台,你倾慕郡主?” “什么事一经你嘴,都成了不伦不类。”铁扇脸一赤,大踏步往前走,她一溜小跑撵在后面,“铁扇,铁扇,你听我说,你不要走,你听我说。” 铁扇停住脚步,扇子遮住胸膛,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以她的经验,越是装作若无其事,越是有事,她笑了,走上前压低声音说,“铁扇,你以前有机会没有好好把握,现在机会来了,也许,这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好好想一想。” 铁扇耸耸肩,促狭地看着她,“你满脑子都是见不得人的男欢女爱,难道就不兴异性兄弟?” “兴,兴,当然兴,既然你兄弟揭了榜,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兄弟去海湾受苦,你却在龙城享受太平?”她捶捶自己的胸脯,苦丧着脸说,“你的良心,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世间绝情的果然都是臭男人,没一个人可靠,可怜的张娴芝,一辈子也没遇一个良人……” 第132章 过往旧事(二) 铁扇被她的这一波表演弄得啼笑皆非,摇着扇,摇着头,快速闪进巷子,一眨眼的功夫,没影了。 她悻悻地坐上马车,拍拍身上的灰尘,车夫说她的鼻尖都是灰,从包里摸出小铜镜,哎哟我的娘,哪是鼻尖有灰,整张脸好像扑了一层灰当粉底。 这洋相出得真够足料。 她取出手巾对着铜镜揩着脸上额头上的灰尘,无意觑见凌湘湘的表情三分笑七分傻,她心中一惊,一边揩着脸,一边思忖着萧天峰的建议。 人心隔肚皮。 果然,最难猜的就是人心。 一时之间,她也不敢断定凌湘湘是真疯还是假疯。 小心驶得万年船,若凌湘湘是假疯,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对自己的事自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万一,自己稍有差池,恐怕就是杀身之祸。 现在不比从前,死了就死了,现在真被捉去问罪,很多人都会受到牵连。 更怪的是,寸步不离的梅红不跟在身边,这可说不过去,毕竟,自己与凌湘湘曾是死对头,梅红也不一定拿捏准自己就不会害她的救命恩人。 没有梅红,只有一个疯子,自己就会大意,而大意就会失荆州,一步一步往下推理,微微的汗珠子从毛孔中泌出,湿了的衣衫沾在背上,凉透了心。 聪明反被聪明误。 世上恐怕皆如此,自己也时常耍点小聪明,沾沾自喜以为得逞时,恐怕也有人暗地里看笑话。 胡思乱想间,到了服饰铺子,新来的掌柜带着小丫头小厮正在整理货架。 飘渺似仙的长裙,薄如蝉翼的睡纱,还有朦朦胧胧的睡裙,密密细细的针脚,栩栩如生的绣工,最好的衣裳都在这一家店里。 “后天开业,段相爷夫人携带儿媳和女儿预约了厢房试衣,”掌柜拿出记事本,念给她听。 厚厚的本子记录了半本,预约已到一月以后,京城有点头脸的都来凑热闹,都希望提早抢到独一无二的时尚新衣。 服饰铺承诺百两以上的服饰皆是定制品,仅此一套,绝不复制。五名绘画工匠没日没夜地设计绣图,增添纽纽绊绊,或者就是皱褶的妙处。 凌湘湘好奇地东张西望,步步不离她身边,她佯装认真听掌柜汇报,眼角的余光密切地关注着凌湘湘的一举一动。 从服饰店出来,凌湘湘也累了,倚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她吩咐车夫回五王爷府,叫来梅红服侍凌湘湘回院子睡觉。 时光仿佛停止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 夕阳光将窗前的书台分成两个不等的三角形,她摩挲着书台光滑的表面,感受上好的木质带给手指的美妙的感觉。 她猜想,若回到凌氏集团,偶尔想起这一个下午,或许也会怀念此时此刻的安逸与宁静。 若凌家子女一团和气,凌不菲继承了凌家的财产,凌湘湘是五王爷府的主母,自己有日进斗金的生意,凌相爷虽已长眠黄土,但也算是子女皆有成。 事实上,万事皆难以两全。 自己的希望未必是庶子庶女的期望,正如多年前,父亲期望庶子庶女能成为母亲名下的儿女,但知书达理的母亲居然断然拒绝,全然未考虑庶子庶女的前程,最终是庶子庶女联手打败了亲生的嫡子嫡女。 若是母亲有机会重来,不知会不会善待庶子庶女,改变目前的困境。 一堵人墙挡住门口,房间顿时阴暗了些许,五王爷背着手,瓮声瓮气地问,“想什么呢?” 她抬眼看他,几日不见,他的眼角带着一点点疲倦,挺拔的身躯显露出硬撑着的滋味,尤其声音略有些沙哑。 “你最近很多心事。”她放下笔,慢慢走到茶台,拈一点茶叶放进茶壶。 “张娴芝去揭了榜?” 她有条不紊地沏着茶,“难道王爷为张娴芝离府神伤?失去了,才觉得可惜。那她在府中的时候,你就应该待她好一些。” “我有什么好神伤的,”他苦苦地笑了一下,“我没你想的那么多情,我不想娶妻,可是一个一个都塞进府里。” “王爷,王爷,”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慕容王妃,慕容王妃薨了。” 五王爷霍地站起来,摇晃了一下身体,一屁股复又坐回椅子里,凌潇潇也慌了神,年少的慕容菲菲正当年,且无病无痛,怎么一下子就薨了?! 这慕容菲菲与慕容皇家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从小与五王爷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抵不上凌湘湘,但也无人敢欺,无人敢侮。 五王爷风一样地冲出院子,凌潇潇定定神,心绪不宁,饮茶也少了趣味,也去了慕容菲菲的院子。 慕容菲菲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七窍流血,非常明显的中毒而死,凌潇潇倒吸一口凉气,凌湘湘疯癫,张娴芝离府,慕容菲菲中毒而亡,仅自己与舒清清安然无恙。 若要世人挑选元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认为自己才是心狠手辣的坏女人,千娇百媚的舒清清的手只会弹琴跳舞,哪懂得下毒害人。 果然,慕容菲菲的婢女怒目相对,这愤怒来得太诡异,自己和自己的人都不在府中,就算真的想下毒害人,也无法近身,她稍稍安了一下心。 “王爷,小姐莫名其妙地中毒,肯定是中了妖术。”慕容菲菲的陪嫁婢女哭得撕心裂肺。 妖术,仙法。 凌潇潇瞬间明白了婢女们的意思,既然自己有仙人师傅,必定会使用法术,隔空投毒这种障眼法也就是小儿科。 她不愿与婢女扯嘴皮子,知道五王爷已通知大巡捕房,也就安了心,案件在萧天峰手中,就算萧天峰不帮自己,也不会害自己。 刑部杜尚书可就没谱,或许太子一个眼色,就能要了自己的狗命。若此次再进死牢,就绝没有先前的刑讯一事,肯定是早死早安心,然后随意找个替死鬼敷衍了事。 高高在上的圣上就算心中怀疑,也无计可施,朝中大臣官官相卫,就算来十拨调查人员,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第133章 频发凶案(一) 萧天峰和四大名捕迅速派人包围了慕容菲菲的院子,当看见凌潇潇的刹那,禁不住皱了一下眉。 以凌潇潇对萧天峰的了解,作为一个颇有争议的人物,不应出现在凶案现场,无论她作何态度,都易被人挑剔一二,但凌潇潇何尝想淌这浑水,只是慕容菲菲已薨,于情于理,自己不可能装作不知情。 五王爷颓废地坐在床沿,法医随后就到,抬上尸体回巡捕府验尸,担架经过凌潇潇身边,对胭脂颇有造诣的凌潇潇嗅到一股难得的清香。 血液贲张,难言的兴奋涌上心头,她不禁偷偷看一眼仍旧坐在床沿的五王爷,心里叫着不好,却加快了脚步,眼看就要冲到五王爷面前,屋外冲进一堆人。 哭得稀里哗啦的慕容菲菲的娘家人来了,跪在五王爷面前乞求缉拿凶手,言里言外提及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 凌潇潇被突如其来的外来人一阵推推搡搡,脑子开始渐渐清醒,我的娘,好险,她差一点就直奔五王爷,准备剥五王爷的衣裳,与他共享鱼水之欢。 汗流浃背。 慕容菲菲的香气有古怪,有催情之功效,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她无法判断。 五王爷并不在她房中,她催什么情? 难道五王府的女人一个个都疯了? 她装不出沉痛,躲在人群背后看了一阵热闹,绕过小径直奔凌湘湘的院子,贪图抄近路,她拨开密密丛丛的绿植篱笆,爬上树,再跳进花圃。 春色满园。 蝴蝶翻飞,小蜜蜂在一簇簇怒放的花朵中钻来钻去,凌潇潇数来数去,总是在九十几的数量上打个岔,索性懒得再数。 一名花匠弯腰拾掇着花圃,怒放的花枝整整齐齐地摆在精致的竹篮子里,她心生艳羡,想取一枝,花匠不识得她,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猜她身份高贵,却不知是谁。 她缩回手,“小哥,我也想要一束花。” “不可以,这些花是主母送给舒妃的,”花匠一板一眼地说。 “满园都是花,不在意我取走一枝,”她脸皮实在够厚。 花匠仍是木讷地摇着头,“主母的规矩很严格,除了她亲口允诺,任何人不能摘这座园子的花。” 看他行动迟缓,表情呆滞,智商应低于普通人,把凌湘湘的话当圣旨,全然不懂得一点点变通,她正想训斥他狗眼看人低,转念一想,算了,不与弱智计较。 她走出两步,花匠弯下腰,拿着大剪子修剪着花枝,连剪子发出的声音也与他一般的木讷。 花匠虽不重要,但凌湘湘也不至于请一个傻子,看着都费劲,更别提还要吩咐他干活。 “任何人不能摘花,是主母亲口告诉你的?”凌潇潇退回两步问花匠。 花匠抬起头,机械地转了半个身,“是的。主母还说,闲人不准进花圃,你怎么进来的?” 越发有意思。 她走近花匠,嗅嗅花匠的身上的异香,真奇怪,傻子身上也有一种难得的香气,胭脂铺的老板闻香识香,今天居然在二处香上栽跟头。 若不识得慕容菲菲的香气也就罢了,连花匠这儿的香气也无法识别,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植物高手。 “你当了多久的花匠?”她装作与花匠搭讪。 花匠咬着嘴唇,皱着眉想了半晌,“你是谁?” “我也是王爷府的王妃,我姓凌,名叫潇潇,”她紧盯着花匠的表情,想探究花匠的智商问题。 花匠的头摇成了拨浪鼓,“王爷府里没有凌潇潇,只有主母。” “我是你主母的阿姐。”她继续往前走一步,花匠身上的香气越发浓郁。 “主母的阿姐就不要来花园,花园里的花……”花匠说得慢慢腾腾,突然梅红一声厉喝,“杜狗子,你还不给舒妃送花去?在这里瞎叨叨什么。” 杜狗子吓得把剪子一扔,提上花篮子就走,梅红站在花圃门口,阴着一张脸,“大小姐进花园干什么?花园里虫蛇多,万一咬着你,我可担代不起。” 虫蛇不可怕,可怕的是梅红的眼睛,堪比毒蛇,舌头堪比蛇信。 花圃里的小径绕来绕去,短短的距离绕了好几个弯才走到梅红跟前,看着一脸晦气的梅红,“你不好好照顾主母,关心破园子的小事,你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进水了?” 梅红脸涨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被她一奚落更是气不平,冷眼相看,“不要欺侮小姐生病,就胆大包天,擅自闯小姐的花园。”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凌潇潇做足了准备,就等梅红驳嘴,若梅红低声下气,她还拿梅红完全没有法子,她可不管梅红母逝时,自己的母亲有无出手相帮,帮是情谊,不帮也是道理。 若是梅红由此记恨母亲以及母亲的孩子,想方设法地报复,她可不打算惯着梅红。 一个巴掌抽得梅红半张脸翘得老高,梅红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凌潇潇,凌湘湘独宠五王爷府,身边的婢女小厮也高人一等,何时受过这等晦气? “你,你居然打我,”半晌,梅红才挤出一句话。 凌潇潇冷笑一声,“我打你,是因为你跟我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管教你,才惯得你一身坏毛病,是该让你懂懂道理了。” “不用说得那么好听,你就是趁主母有病,欺负我,”梅红大声地叫嚷。 啪。 又是一记更响亮的耳光。 梅红的另一半边脸顿时又红又肿,嘴角溢出殷红的鲜血。 凌潇潇漠然地看着叫屈的梅红,“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你想当我的主子,还没门。” 梅红捂着脸,哭着跑回院子,凌潇潇想了一想,仍旧踏步走进主母院子,梅红跪在凌湘湘脚下,抱着凌湘湘的脚,“小姐,小姐你快些好起来,你再不好,梅红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凌湘湘抱着一个软绵绵的绣花枕头,将脸蛋伏在枕面上,软声啜泣,“阿娘,湘儿乖乖,你不要把湘儿送走,湘儿听话……” 第134章 频发凶案(二) 凌潇潇满肚子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轻轻地取走被泪沾湿的枕头,“湘儿不哭,阿娘不在,阿姐在,阿姐会好好照顾你。” 她冲梅红板起了脸,“还不去打水给主母洗脸更衣,准备一些吃食,稍后,五王爷会来院中歇一歇。” 亲眼看着丫头们精心服侍好凌湘湘,她抬脚去了书房,五王爷颓废地半躺在卧榻上,无神地看着窗外,不知趣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王爷,节哀顺变。”她伫立卧榻前,小心地奉劝他,“巡捕府肯定会给王爷一个答案,湘湘那儿,你还是过去看一看。” “什么时候转性了?变好心肝了?”正在气头上的五王爷不无讥诮地说。 四处不讨好。 “话已传到,你才是当家男人,去不去是你的事。”她满不在乎地走出书房,沿着花径走回仓储小院。 误闯凌湘湘的花圃,她才知同是王爷府,却是迥然不同的天地,凌湘湘的院子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五王爷书房旁的花径清淡怡人,令人心旷神怡,而仓储院子则遍生野草中夹杂着黄色的小野花,也有说不出的风情。 她未曾留意慕容菲菲的花园,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此时正是巡捕断案时,说不定萧天峰还在现场。 想到这,她抬脚就走,闯进慕容菲菲的院子,果然,萧天峰与一众随从在院中忙碌。 萧天峰背着手,诧异地看着她,她不疾不缓地走到萧天峰跟前,压低声音说,“萧大人,我有一个情报,你应该感兴趣。” 经过观测萧天峰的表情,她知道他有了兴趣,心中有所担忧,试探地说,“府中的花匠可能有问题,你不妨细查,不过,若此事牵涉主母凌湘湘,念在她已疯癫,望你不深究。” “疯癫,”萧天峰重复着这个词,不知是同意还是怀疑,“你真的觉得她疯癫了?” 经他这么一问,她没了主意。 凌晓月兴冲冲找到她,小三子从海湾回来了。她急急向萧天峰告辞,小跑回到仓储院子。 短短一些时日,海风将小三子白皙的皮肤吹成了古铜色,胳膊和胸脯的肌肉撑起了衣裳,桌上摆着不少鱼干虾干,还有一段粉红小花朵的绸缎。 凌潇潇故意提起绸缎在自己身上比划,“嗯,不错,不错,好眼光,太适合我。” 小三子挠挠脑袋,从包袱里取出一段月白色的暗花绸缎,“这料子适合小姐。” 她一把抢过绸缎,“好东西不嫌多,这一段我也喜欢。” 小三子尴尬地站在原处,她装作不解地问,“难道,难道你不是送给我的?送给素梅的。” “啊,不,不是给素梅的,”小三子硬是挤出一脸的笑容,“不是的,是……” 感觉逗乐得差不多了,她装作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送给晓月的,嗳,你早说嘛,我白高兴一场。” “您喜欢,我马上让人送回龙城。”小三子忙不迭地说。 “不要了,我和晓月穿同样的衣裳像什么样子,”她一屁股坐在桌旁,挤眉弄眼地说,“快马加鞭,恨不得飞回龙城,我还以为是想我了。” “确实想小姐了,好多事情需要小姐定夺,”小三子不停地擦着汗,管家爷呵呵一笑,“小姐,你就别拿小三子开心了。” 小三子事无巨细地汇报海湾的进程,供罗马人居住的村舍已完成大半,就近筑出千亩良田,修船练兵,耕田种植。 往里走就是海湾练兵场,通往的路径也修建完毕,若不是有心人,根本发现不了内藏玄机。 一切俱备,只欠东风。 而招兵几乎陷入停顿,除了张娴芝揭了榜,寥寥无几的几个老弱残兵。 凌潇潇决定回凌家村招募士兵,小三子也正有此意,与管家爷细细相商,确定了行程。 慕容菲菲的死因未有定论,还未落葬,凌潇潇即使有天大的事,也不能离开五王爷府。 现代社会仪器先进,侦破技术科学,仍有不少悬案难案,想巡捕府早早结案,估计比较困难。 五王爷沉浸在伤心中,还要顾及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凌湘湘,更是苦不堪言。 她多番试探萧天峰,均不得要领。 眼看,慕容菲菲的娘家人时而骚扰连珠楼,时而骚扰胭脂铺,弄得几家铺子不得安生。 这日,慕容家的小厮穿着孝服擦拳磨掌在连珠楼叫嚣,素梅带着小厮好言相劝,劝不去一帮叫叫嚷嚷的小厮,凌潇潇一边叫小三子去巡捕府,一边走下楼梯,走到领头的小厮面前。 小厮趾高气扬地瞪着她,鼻孔出着大气,一开口,满嘴腥臭的口气,她往后退了两步,小厮以为她怕了自己,往前逼近两步,一脚踩到她的脚尖。 她指着领头的小厮,“来人,这个不要脸的下人居然占五王妃的便宜,还不替我打断他的腿,给我押到巡捕府,治他个当街猥亵妇女罪。” 话音刚落,早就不服气的连珠楼的小厮一涌而上,一阵拳打脚踢,找来麻绳捆了带头闹事的慕容家小厮。 正在此时,铁扇带着巡捕冲进连珠楼,萧天峰出门办事,小三子禀报了铁扇,铁扇带着人匆匆赶来。 她指着捆成粽子一样的小厮告诉铁扇,“此人当众触破我的脚,是不是治一具猥亵妇女罪?” 铁扇压低声音说,“没有这个罪。” “反正你看着办。”她也压低声音说,“这个王八蛋已经来闹了好几天,你不治治他,我的生意就算完了,海军也就没了,藏富于民也就完了。” 铁扇扑哧一声笑了,装模作样朝她揖揖手,一挥手,随从押着闹事的小厮,其余的小厮眼看不妙,一哄而散。 “慕容菲菲的死因查明没有?”她焦急地问,此事不了结,她的正事也遥遥无期。 “中毒,很蹊跷的中毒。”铁扇皱皱眉,“三种物品都不是毒,一经混合就成了剧毒,三种物品来源于不同的人,而且这三人都不懂得制毒。” 据铁扇所说,柳莺胭脂铺的唇脂,厨房烹制的补汤,餐桌花瓶里的鲜花,少一样都是寻常物品,偏偏同时凑齐了三样。 首先,胭脂铺不可能知道其中绝妙,其次,厨师炖汤需凭慕容菲菲的口味,还有鲜花来自于弱智花匠。 第135章 频发凶案(三) 若是有人暗中布局,凌潇潇不得不承认,此人为燕国第一杀手,这讲究的不是天时地利人和,而是掐准时机,配对每一个不可缺失的元素。 她能够想明白,铁扇早就想明白了。 眼看着她的表情逐渐凝重,是呀,世上有这么一个高手,杀人于无形之中,谁不怕被惦记? 尤其凌潇潇,想杀她的都是位高权重之人。 “凌老板还是小心为妙,”铁扇吐出的话语带着雄性十足的气息,既然如此说,铁扇已排除自己的嫌疑,那么,萧天峰也就不会怀疑自己,“依你的经验,谁是那个……” 铁扇摇摇头,“现在还判断不出是存心还是无意。” “不管怎么说,慕容家整天来闹,我的生意都快被搅黄了,”她眼巴巴地看着铁扇,铁扇走前一步,“萧老大已知会五王爷,你可能还是要请五王爷向慕容家说个明白。” “我和他就说不明白,他恨不得在我的脸上贴上‘凶手’两个字,”想起他的脸色和阴阳怪气的语调,她更加心烦意乱。 男人就是喜欢犯贱,慕容菲菲在生时,他未必觉得她有多重要,一旦烟消云散,又想起昔日的种种好,百般留恋不舍,迟迟不肯落葬。 以为只要不入土,她的魂魄就还停留在五王爷府。 铁扇告辞而去,她想了想,此时并没有冰冻技术,慕容菲菲的遗体不能保存太久,还是要去劝说五王爷早日入土为安。 书房不见他的身影,挪步至凌湘湘的院子,隔着纸窗,听见他温声温气地哄着凌湘湘,“湘儿,把汤羹喝了。” “不好喝,”凌湘湘撒着娇,脑袋在窗户纸上晃来晃去,五王爷握着汤勺的手追着她的脑袋。 正是郎情妾意,自己也不便打扰。 她掉头回到仓储院子,小三子事务繁琐,全部记载在小本子上,每完成一件,划掉一件,此时正是他清账的时候。 “你带晓月到邺城定居吧,”她看着一丝不苟的小三子,认的字越来越多,写的字也越来越好。 小三子抬起头,思忖了一下,“我们是一家人,要走当然一起走。” “我得留在这儿,”凌潇潇摆弄着衣角,若是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溜之大吉,还有谁肯相信自己的宏伟大计? 小三子合上账本,“小郎官在一个地方置业,吴明去另一个地方置业,我要去邺城,我们家都散了。” “只要人在,就不会散。”她坚定地说。 小三子更坚定地说,“如果龙城不安全,我们就去邺城,如果邺城不安全,我们就去前秦,或者去东晋,总之,我们一家人应该在一起。” 管家爷也探出半颗脑袋,跟了一句,“小三子说得有理。” “一家人当然在一起,分散置业是怕万一,万一凌家有难,至少有一个落脚处。” 微风一吹,烛光偏偏倒倒,整个房间的影子也左偏右倒,小三子挨着她坐得更近一些,“海军是不是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她看着微风中摇曳的烛光,静默了半晌,“我要先打陆地,再打海上。” “陆地!”小三子猛然捂住自己的嘴,惊惶地看着她,“你,你,你是想……” “不清君侧,打下一万座岛也是徒然,”她翻来覆去就想一件事,若太子执政,给他十颗地球,也经不起他败家。 当今太子就一个十足的败家子,胸无大志,偏听偏信,而嚣张跋扈太子妃,学段皇后的朝前堂后之术,心狠手辣的招术都学会了,唯独笼络权臣的本事却全都荒废了。 天下交于此二人,陆军海军都没有任何意义。 小三子倒吸一口凉气,“小姐,皇家的事不是你能干涉的,会抄家灭族。” “所以,你们要走。” 小三子沮丧地低下头,“小姐,你是否有想过,你在想逃避,也有人在想囚禁你,假如我们都走了,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一语惊醒梦中人。 凌潇潇满心眼都是避开鹰爪,殊不知小三子说得有理,鹰爪绝不可能坐以待毙,更是暗戳戳地等待自己犯错,而迁徙家人,转移财产,哪一条都能置自己于死地。 小三子决定提前去凌家村游说青壮年加入凌家军,思量许久,这是唯一妥帖的办法。 准备停当,小三子正准备启程,朝廷传来快报,凌家村一夜之间被屠村,皇上命五王爷即刻启程调查凌家村事件。 屠村?! 凌潇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软塌塌地没坐稳,跌在地上,手抓着桌子脚,硬是没爬起来。 不知原委的管家爷扶起她,她扶住墙,抚住胸口,“管家爷,我心里难受,反胃想吐。” 她曾见过面的凌家村的老老少少全都涌出脑海,在眼前走来走去,她捂住眼睛,伏在墙上喘着大气,管家爷让小丫头去唤医师,还没等到医师,她终究把持不住,一头栽在地上。 五王爷瘦削着双腮,下巴越发显得尖削,站在门口,医师匆匆赶来,替凌潇潇把了脉,称她身体受了过多的创伤,忧思过重,乱了心神,再不好好调养,神仙也回天无力。 凌晓月号啕大哭,凌潇潇终于睁开眼睛,管家爷老泪纵横,小三子已泣不成声,都守着自己,估摸还不清楚凌家村的惨况。 五王爷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沿,她握着五五爷的胳膊,“王爷,凌家村的村民纯朴,为什么会被屠村?为什么?” 咣当。 这一下可好,管家爷也一头栽在地上。 小三子抱着管家爷号啕大哭,哭得比凌晓月还凄惨,“天杀的,一个村的人都没了。挨千刀的,太残忍了,真的不是人。” 凌家村曾是凌潇潇的希望,以凌家村村民为根基,逐步扩大队伍,如今,她唯一的希望居然生生灭绝了。 太子将是一国之主,她不敢相信,太子会下令屠村,毕竟,虽有不少青壮年,但更多的却是老弱妇孺。 这些人都是他的子民,替他守护着慕容家的龙脉,保佑国家昌盛的根基。 第136章 故居惨案(一) 离边境一百里之遥的凌家村,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且安然无恙,居然在战争结束差不多三年后,一夜之间被屠村。 虽然凌家主母严苛,凌潇潇甚少有机会在村里闲逛,认识的人并不多,但乡愁异常神奇,以前没有,现在却很强烈。 “全村人死了,总得有一个说法。” 明明此去毫无用处,她与小三子也如约前行,慕容菲菲的葬礼办得简简单单,一日之内,取下梁柱上的白色挽联,下人们也脱去孝服,恍恍惚惚间,忘了慕容菲菲已躺在黄土中。 萧天峰带着四大名捕跟着五王爷的巡察御吏,凌潇潇和小三子坐在马车中,随着队伍缓缓前行。 她听见了凌湘湘的声音,自从慕容菲菲过身后,五王爷耽在凌湘湘的院子,凌湘湘的病情貌似已经稳定。 说也奇怪,凌湘湘再也没有找过她的麻烦,她甚至怀疑,凌湘湘真的是装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事已至此,想破头也无济于事。 马车行进到荒郊,野草没膝,荒径有些难走,揭开帘子,她低低地唱起了歌谣: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韶光逝留无计 今日却分袂 骊歌一曲送别离 相顾却依依 聚虽好别虽悲 世事堪玩味 来日後会相予期 去去莫迟疑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唱这歌,她不知自己是悲怆相爷府的凌潇潇,还是感怀自己的境遇。 连珠楼离不开素梅,更何况邺城的连锁店也正在筹备中,连珠楼买了许多小丫头小厮,正在替邺城做人员筹备。 老管家年老力衰,再加之女儿刚生了婴孩,也走不开,唯有贴心的小三子又当小厮又当婢女,替她拿一壶茶,取一块糕点。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三年前来时的路还记忆独新,自己欢快如一只蝴蝶,跟着母亲和哥哥的马车。 母亲严苛,哥哥袒护,一路上,更多的不是旅途的艰辛,而是眼界开阔,心情愉悦,尤其在京城,说不定就有机会见到梦中情人五王爷。 少女怀春。 无数个夜里,她幻想着一个个令人动心的邂逅,俊朗不凡的五王爷对自己一见倾心,从此,灰姑娘与王子共同谱写最美丽的童话。 她苦涩的趴在车窗前,可惜,自己终究不是王子的梦中情人,却不得不与王子一同返回故居。 物是人非,凌家仅剩下自己一人,说不尽的悲伤与凄凉。 五王爷和凌湘湘坐在前一辆马车,偶尔听得见五王爷温柔地照顾凌湘湘,凌湘湘的欢声笑语也特别悦耳动听。 凌湘湘中了魔症时,自己完全可以趁虚而入,刺激她,让她再无翻身之力,可是,自己的心软了,不忍心她心疼,还把五王爷推进她的怀里。 如今,两人相敬如宾,不停地刺激着自己的耳膜,刺激着自己的心脏,她心中隐隐难过,心里真不是滋味。 凌湘湘如莺啼燕鸣,五王爷嗓音低沉迷人。 路遇客栈,车队歇息,她提着裙子下了马车,碰上凌湘湘凌厉的眼神,如两柄刀子扔在自己的身上。 她走进饭铺,时隔三年,当年的饭铺重新刷了墙,但是桌椅重新上了漆,依稀还是原来的格局。 出菜的那面墙挂着一张长方形的木板,写着供应的菜肴,她指着豆干,来了一碟儿。 母亲爱吃豆干子,当豆干子是世间最好的美食,而自己亲手卤制的豆干子别有一番风味,可惜,母亲已经长眠在孤零零的黄土坡,没有墓碑,没有棺椁,甚至没有人悼念。 曹牢头淹死了,明大人已经作古,最大的祸主还掌握着生杀予夺,但她相信,有一天,她一定有机会听太子忏悔。 多行不义必自毙。 太子需要忏悔的事情多如牛毛,但杀凌相爷,迫害凌家,将是改变他一生的重要大事件。 作旅客生意的饭铺仅提供家常菜,菜肴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但她坐在当年母亲的位置,回忆着母亲举手投足,感受着母亲的威信,临走时,如母亲般打赏了饭铺老板。 饭铺老板千恩万谢地揖礼。 凌湘湘用手绢捂住嘴,甜甜地说,“姐姐好善解人意,知道开饭铺不容易,出手阔绰。” 五王爷脸色阴暗,一拂袖上马车,凌湘湘提着裙子撵上去,还不忘回头冲凌潇潇诡异地笑了一下。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凌湘湘话中有话,她猜不透凌湘湘的用意,估计自己开饭铺子丢了五王爷的颜面,才会有刚才那一小幕闹剧。 五王爷着急赶路,她一直心事重重,凌湘湘跟得紧,一路上都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到了凌家村口,梅红跳下马车,以手搭棚四处探望。 凌潇潇爬到较高的山坡,极目远眺,一片焦土。 五王爷扶住湘湘的肩,“湘儿,你带路,先去你家。” 凌湘湘急得看向梅红,梅红的心思早已飘到自家住宅,魂不守舍地左顾右盼。 五王爷等着凌湘湘带路,凌潇潇忍住悲痛,往左边走,凌湘湘指着左边,带着王爷跟过来,哪知,凌潇潇直穿过右边小径,直奔凌家故居。 沿途经过素梅祖居,墙塌房倒,小三子不停地抹泪,凌潇潇强忍住悲痛,哽咽着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记得请人找到尸骨,厚葬了。” 刚说完,凌潇潇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富商父亲一直在喊潇潇,潇潇,她大声答应,“爸爸,我在,爸爸,我在。” 她朝声音快步走去,父亲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可她就是看不见父亲的身影,前方有一点光亮,越走越亮,她突然想起,相爷老父亲的冤屈未雪,燕国的大事未了,自己若是走了,一切都没了指望。 中日甲午战争,南京大屠杀,依旧会存在,国人依旧会历那一场劫。 她强忍住难受,停住脚步,使出浑身力气说,“小心莫一凡,小心杜晓晓,等我。” 她突然睁开眼睛,小三子吓得脸色惨白,五王爷和凌湘湘也颇为慌乱。 “小姐,你喊的谁?” 她摇摇头,我的妈,差一点就回去了。 真奇怪,在死牢里,昏厥多次,都未听见爸爸的声音,这一次,声音就在耳边回荡。 她百思不得其解。 第137章 故居惨案(二) 五王爷抛下凌湘湘,扶起虚弱的她躺在自己的怀中,她像虚脱得厉害,浑身细胞都蔫了,手脚软塌塌,没有半点力气。 当地官员晚了一步,赶到现场,跪在地上向五王爷请安,五王爷严责官员汇报当地详情。 据官员所说,凌家村无一幸免。 梅红着急地指着自家方向,家中还有一老父亲和尚未成年的弟弟,官员摇头,再次重复无一幸免。 梅红提起裙子,没奔地狂奔。 当地官员带来了担架,凌潇潇躺在担架上,回凌府。 毫无例外。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黑漆漆的焦土焦木,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焦味。 一路走过去,不少尸骨均埋在废墟之下,偶尔露出一截半截白骨,官府早就封锁了现场,等着五王爷检验过后才作处理。 到是凌府,凌潇潇硬撑着爬下担架,昔日的高门大府仅下两壁黑墙,砖瓦堆得比人高,还剩下未燃尽的半副门匾,她刚俯下身,随从帮她抬来码在路旁。 真的没了。 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哥哥没了,连故居也没了。 \\u003d\\u003d\\u003d 五王爷凝视着凌潇潇,不管不顾地爬过废墟,四处张望后,开始往一旁搬着石头。 小三子说那是凌家主母的房间,一行人跟着过去,搬开废石,一块撑起的石头下面还有一个烧成灰的针篓,形态完好,一碰就变成灰。 凌潇潇的头上脸上都是黑蒙蒙的灰尘,两只黑乎乎的手掌捧起了针篓灰。 跌跌撞撞的梅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跪在凌湘湘的脚下,“小姐,小姐,我父亲和弟弟是不是已去了安全的地方?” 凌湘湘脸色绯红,“你疯了,你说什么?” 梅红抱着凌湘湘的脚,“小姐,小姐,我求你告诉我,我就只有父亲和弟弟了,他们是不是已经去了安全的地方?” 凌湘湘拽出自己的脚,咆哮着叫小厮过来,“快,梅红疯了,赶紧把她捆起来,丢在马车里。” “小姐,我对你忠心一片,你答应护我父亲和弟弟的周全……” 凌湘湘急了,指着小厮,“快,拿抹布堵住她的嘴,休要在这儿胡言乱语。” 凌潇潇一个箭步冲过去,使出浑身力气一脚踹翻拉扯梅红的小厮,大叫一声,“小三子,带梅红上我的马车。” 凌湘湘不甘示弱地一挥手,她带来的小厮婢女重重包围小三子,凌潇潇眼看不妙,厉声喝一声,“怎了?想杀人灭口?” 正在这纠缠不休时,五王爷大喝一声,“来人,带梅红去官衙暂时收押,本王亲自审问,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侍卫拉着梅红上马车,凌湘湘急得踮着脚尖,“梅红,梅红,我当你是亲妹妹,我知道你的亲人过世了,你神思恍惚,但你也不能拖我下水,你要是冤死我,谁帮你厚葬亲人呢?” 梅红低头啜泣。 凌潇潇看着娇弱的凌湘湘,花容已失色,前几日对她百般怜惜,瞬间荡然无存。 两人如决斗的虎豹,四目皆是仇恨,凌潇潇一不小心摔倒在断瓦碎砖中,磕伤了腿。 五王爷搂着凌湘湘的肩,“去你的房间看看,还有没有旧物?” “不用了,捡回来也用不着。”凌湘湘显得十分沮丧。 小三子四处挑挑拣拣,哪能找着有用之物,凌潇潇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五王爷面前,“希望王爷以大局为重,与屠村有关的人,统统都要绳之以法,否则对不起死去的冤灵。” “用不着你提醒我。”五王爷冷冷地说。 凌潇潇自觉没趣,回过头茫然地看着废墟,离这里最近的客栈也有二十里。 此次一别就是一生,她要去半山腰老梅树的地方,老梅树躲过了熊熊大火,只是未到花开的季节。 她站在老梅树下,仰起头看着细细的枝头,母亲再也看不到此株梅花。 “梅花怎么种在半山腰?”五王爷居然出现在路口。 她头也不回,郁郁地说,“凌家先祖在半山腰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后来搬下山,这株老梅是先祖所种,年年开花。” 他绕着老梅转了一圈,山青水秀,若不是山脚下的废墟,算得上世外桃源。 他仔细观察周边环境,指着连绵不断的山脊,“这里山青水秀,不错的好风水,你看山脉像不像一条龙?” 她从左至右看过去,不提不知道,仔细一看,果真如连绵起伏的龙脊,龙尾与龙头也栩栩如生,她惊讶地捂住嘴,“我的天,这是龙脉。” “你也懂龙脉?” “你的目的不是来查案,是来找龙脉?”顿时,她的心都凉透了,百姓的性命如草芥,整整一村人一夜之间没了,连喊冤的人都没有。 五王爷背着两手,注视着龙头,“你父亲将你家先祖的骨头埋在龙头位置,圣上让我带你和湘儿一起来找到坟茔,另行安葬。” “开国际玩笑,我父亲都没有回故居,怎么可能安葬先祖的骨头?睁眼说瞎话!”她忿忿不平地骂道,龙脉真的能福报后人,凌家村的人都葬在附近,怎落个绝子绝孙? “什么玩笑?” 算了,这个年代的人根本不懂得“国际”的含义,还以为自己处于地球的中心。 懒得和他多说,越说越麻烦。 “湘湘知道,你更应该知道。” “她知道,你找她,反正她坏事干尽,也不在乎掘祖坟,你找她指认,也就不用骚扰我。”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 千里迢迢来到故居,居然是这么一出无厘头的戏。 凌家村被屠村,她还怀疑是不是出自官府之手,谁知道这些皇家脑子哪根筋不对,以为凌家村人占了龙脉的便宜,索性悉数杀尽。 “慕容家万代的江山不能毁在你凌家手中。” 哈哈,她好想仰天大笑,这些人真是好笑,当上皇上,就恨不得能活万万年,自己活不久,也指望皇位能传万万年,都以为自己的家族都昌盛万万代,殊不知能保持十几二十代就已经顶天了。 “是的,你确实要好好保护你的万代江山,我奉劝你在龙头底下掘地,只要是骨头一概扔走,然后把你的老祖老老祖统统搬来。”她头也不回去离开老梅。 第138章 故居惨案(三) 两不相欢,他也没追上来,她一头拐进浓密的草丛,弯着腰钻进山洞。 若与他一起下山,还会有口角,索性等他走了,自己再出去,懒得多看他一眼,提起来都是一肚子的气。 她怡然自得地躺在光滑的大石板上,当年艾五出了山洞,不知现今如何。 她一下子坐起来,猛地拍了一下脑子,自己怎这么健忘,找不到将军,艾五不就是现成的将军?说不定他还能拉走现成的兵。 洞口传来碾压碎石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五王爷驼着背站在洞口,挡住了光线。 “你怎么知道这里?”她相当惊讶,这山洞异常隐秘,很少有人知道,更别提他这个外乡人。 “我的侍卫艾五就在这儿发射了信号弹,我带兵来接走了他。”他看看山洞,脸色沉重,心事比自己还重。 “艾五还好吗?” 他看她一眼,“好啊,后来立大功,封了将,带兵守边疆。” 洞里还有一些灰末,还有一丁点未烧尽的衣裳布片,正是自己染上血迹的旧衣裳,她用枝头拨出来,挑在枝头上。 “你的衣裳?” “不是,是凌湘湘的。”她想起他曾诬蔑自己骗取凌湘湘的往事,取而代之,忍不住讥诮地说,“我生性奸诈,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才不会去做利人不利己的事,也只有你的白月光凌湘湘才如此伟大。” 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弯腰钻出山洞,满山遍野都是清新的青草味,时光倒流,思绪回到童年,严苛的母亲也没那么可怕。 不知不觉,眼泪从脸上滑下来,鼻子也禁不住抽泣。 梅红押在官衙,五王爷不赶赴官衙,破天荒让侍卫在凌家故居旁边搭建帐篷,每个帐篷相隔十来米,凌家姐妹的帐篷紧密相邻。 她躺在帐蓬中,默默流着眼泪,眼睛都哭肿了,梅红跪在帐蓬前请求进来向小姐请安。 她一骨碌从地垫上爬起来,掀开帘子,“你不是去了官衙,怎回来了?” “事情说清楚了,也就回来了,”梅红跪在地上,垂着头,少了往日的嚣张。 一来一回也就四十里,自己也就一打旽的功夫,五王爷就去官衙办了正事,这效率真是杠杠的。 她冷笑一声,如此重大的事情,仿似儿戏,说关就关,说放就放。 “你和我早已没有主仆的情份,更没有姐妹的情份,你有事也是要找你的主母,而不是找我。”凌潇潇冷冷地放下帘子,将梅红拒绝在外。 梅红仍旧跪在帐篷外面,低声啜泣,不肯起身。 她坐在地垫上,小小年纪的凌湘湘且愿意摘镯子替梅红葬母,如今,有了年岁,怎会在葬父弟的事上有了差池? 这不是凌湘湘的风格。 她重新掀起帘子,看着双眼红肿的梅红,“你今天下午说的话别有深意。” “主母答应替我照顾父亲和弟弟,我以为父亲和弟弟已经离开凌家村,”梅红抽抽答答地说。 凌潇潇捕捉一点蛛丝马迹,“怎么照顾你的父亲和弟弟?” “给他们在城郊置产业。” “你是凌家买断的丫头,是我的陪嫁丫头,就算跟了凌湘湘,也没逃出凌家,凌湘湘为什么要照顾你的父亲和弟弟?”这才是要害。 梅红光哭不语。 “你不说清楚,你想我帮你,我也不知如何帮你。” “既然父亲和弟弟已葬身火海,求大小姐埋葬小三子和素梅的家人时,开恩让我的家人入土为安。” “我能办到的事情,你的主母也丝毫不费劲,也就是多花几个钱的小事,你用不着找我。” 梅红一直低垂着头,“我下午说错话,已经触了主母的霉头,她正在气头上,不会理我的家事。” 谁都想自己的家人入土为安。 看着曾背叛自己的贴身婢女,仅仅因为母亲在葬她母亲方面严苛了一些,她就翻脸无情,也就因为凌湘湘曾出资葬她母亲,她也就甘心情愿为凌湘湘赴汤蹈火。 说她有情也好,说她无义也好,总之,她的家人就是拿捏她的一根绳子。 凌潇潇并不想拿捏她,也不想她被自己所用,但一个生意人,宁肯费些银财,也不愿轻易得罪一个人。 能用钱解决的事,不是大事,母亲曾犯下的错,自己必须引以为鉴。 花大价钱聘请二十里地以外的农人前来修整废墟,整理尸骨,置办棺木,算起来,哪一家都要花上一笔不菲的银子。 凌潇潇启程前已登记凌家旧仆的家人人数,按具体位置的骨骼数目作为支付依据,请了上百农人前来相助。 这种作法让凌湘湘极度不满,冲进凌潇潇的帐蓬,责问她不知生活艰辛,大手大脚浪费钱财。 她抿嘴一笑,“五王妃,我用的是我的钱,放心,我以后上街讨饭也不会向五王爷乞讨。” 凌湘湘拂袖而去。 她看着凌湘湘的背影,幼时的凌湘湘还知道摘镯子替仆人安葬家人,成年后的凌湘湘反而锱铢必较,实在令人费解。 五王爷带着侍卫一寸一寸清查龙头山脉,有主坟,通知家人迁坟,无主坟,一律挖骨扔进龙爪下的大土坑。 累累白骨不管有主坟还是无主坟,统统迁往别处凌潇潇清点各家的骨骼人数,收殓入棺。 凌家故居已清理完毕,初显出当年的风范,她站在母亲的房间,估算出床铺的位置,慢慢双膝跪下。 母亲喜欢罚自己跪,一跪就是几个时辰,年少厌憎母亲严苛,如今想起来,都不是个事。 跪了一会,正准备起身,眼见地下有一点砖缝,想起凌相爷府里母亲柜子里有绝密文件,猜想下面应是母亲私藏的东西。 但身边有不少侍卫走来走去,自己的任一举动都逃不了侍卫的眼睛,遂不作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装作虔诚祈祷。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裙角相绊的声音,除了凌湘湘,其他的婢女应不敢在自己身后作怪,果然,她附在自己耳旁低声说,“不用装了,五王爷不在。” “你最好离这儿远一点,先祖的魂魄都在这儿,万一责怪你害了父亲,会捉你下去审问。” “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是大义灭亲。” 她扭过头,鄙夷地看着凌湘湘,“你怎么不说你是贪图富贵荣华,踩着父亲的肩膀往上爬?” “随你怎么编排。”凌湘湘一扭头走出废墟,钻进了帐蓬。 第139章 故居惨案(四) 傍晚,五王爷带着侍卫回到帐蓬,当地的官员以马车送来丰盛的食物,凌潇潇坐在帐蓬中逗乐哭丧着脸的小三子。 五王爷撩起帘子进来帐篷,盘膝坐在她的被褥上,“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山下查探。” “不去。”她嚼着鲜牛筋,对小三子说,“当地的草源鲜美,牛羊肉都不腥,你走一走当地牧民,谈点生意。” “三句不离本行,”五王爷骨子里仍看不起商人,更看不起商人的唯利是图。 她嘴里塞着牛筋,鼓着腮,怨怼地说,“没有我这个唯利是图的商人,燕国就不可能有海军。” “还海军,你是招到了将还是招到了兵?”五王爷不屑地怼她一句。 “日子还长着呢,现正是农忙,等空下来了,你看着,海军源源不断地走在去海湾的路上。” 五王爷不与她继续探讨海军,严肃地说,“凌家祖坟少了一副棺材。” 她咀嚼着牛筋,稍作思索,坦言相告,“你没对我说实话,我也就用不着对你坦诚相待。” 他还想继续游说,凌湘湘的声音已经在来的路上,他赶紧爬起来,撩起帘子走出去。 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五王爷的背影,她的心里涌出一股股酸意,恨恨地看着微微抖动的帘子,这个男人真他妈的烦。 再美的牛筋也吃不出好味道。 小三子骑马去牧民家谈生意,她百无聊赖地躺在地垫上,想着现代的凌爸爸,不知有没有听见自己的呼叫。 小小的帐篷很憋气,她打开小小的天窗。 星空璀璨。 她躺在垫子上,枕着双手,看着一轮弯月,还有满天眨着眼的星星,今天明明有机会回去,却为了凌家,为了燕国,为了1894年,为了1937年,放弃了返回现代的大好机会。 她有一点点懊悔,但真的走了,恐怕也会懊悔,老管家、素梅、小三子,以及凌家的旧仆依赖自己而过活,海湾的海军依赖自己组建,也依赖自己的生意维持,此时,撒手而去,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人都会陷入困境,海军也会成为泡影。 这么多大义凛然的理由,让她稍微有一点好受,但也有一点担心,若不再有返回的机会,就只能永远窝在这个重农不重商的朝代,在这些皇家王爷和权贵们之间夹缝求生。 凌爸爸常叹生意人不易,岂知,再不易也比此时的燕国强一万倍,至少不用向权贵和王爷们下跪请安。 她的膝盖都厚得能揭掉一层皮,昨也跪,今也跪,甚至还要跪凌湘湘。 一想起凌湘湘,她有些意难平,若凌湘湘真与屠村有关系,她非要为村里冤死的人讨一个公道。 有人撩起了帘子,五王爷弯着腰站在帘口看着她,她轻蔑地看了一眼,依旧看着湛蓝的夜空。 他放下帘子,坐在她的身边,“我对你和盘托出,你也要对我坦诚相待。” “晚了。”她淡淡地说,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不想与他坦诚相待。 一个别的女人的男人,有什么好坦诚相待。 既然不是夫妻,也做不成盟友,索性保持干脆利落的关系,两不相害。 “只要真诚,永远都不会晚。” “从一开始就不真诚,现在开始真诚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全然提不起心情应酬他,爬起来,走出帐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飘浮的小颗粒带着淡淡的烤肉味。 她下意识地捂住鼻子,转身返回帐篷,跟着回到帐蓬,吩咐侍卫把着门,不允闲人靠近。 她半靠在被褥上,闭着眼睛缄默不语。 他抱膝坐在垫子上,坦言相告,几年前,一百里边境之外的宇文部凶残野蛮,是燕国最大的敌人。 燕国一直处于被动防御的挨打局面,后来,当今圣上去宇文部求助逃难的慕容翰,慕容翰毅然决然回到燕国,帮助布防进攻策略,因此,五王爷得以与慕容翰相知。 慕容翰武功才略均不在慕容皝之下,但慕容皝既已是当今圣上,作为大哥的慕容翰也从无争夺王位之心,辅助五王爷兵临城下,打到了宇文部的京城脚下。 凌潇潇一骨碌坐起来,他却停顿不说,她催促道,“说呀,赶紧的,不准卖关子。” 燕军打到宇文部的京城脚下,攻破城门,涌入了朝堂,在清点敌言财物时,五王爷在对方的奏折中发现了朝中大臣通敌文书。 我的天! 她的嘴能吞得下一整只鸡蛋,五王爷点点头,可惜未署名,并不清楚来自何人,这也与之前的战况完全相符,因为宇文部掌握了燕军的一切信息。 那一场战役,若没有五王爷与慕容翰,敌人就长驱直入,同样打到京都脚下。 两军交锋勇者胜。 她撇撇嘴,“不吹嘘吹嘘自己,要死呀。” 他笑了一下,继续说,种种迹象,通敌者是慕容翰。 啊?她又叫了一声,捂住了嘴,可五王爷言词之间对慕容翰敬重有加,也绝不相信慕容翰有夺位之心。 果然,他缓缓地说,“我一眼就看出,这是栽赃嫁祸的小把戏,证据太明显,反而证实大王爷的清白,但是朝堂纷乱,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大王爷淹死,我私藏了文书。” 她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算得上有情有义的汉子。 “回到龙城,经过我多番勘察,通敌之人是凌相爷,也就你的父亲。” “放屁,凌相爷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招揽敌人进来还能当皇上?” 尽管他有所防备,她的一声怒喝,还是将唾沫星子飞到他的脸上,他不在意地擦擦脸,讪讪地说,“女孩儿,能不能……” “我已经嫁过了,不是女孩儿。”她白他一眼,抱着自己的双膝,“真的讨厌,这些朝堂的事,我最不爱听,没一个好人,没一个正经人,不是你斗我,就是我斗你,冤来冤去,猜来猜去,不累得慌吗?” “是,我后来也想明白了,凌相爷并不是通敌之人,但他在保护一个人。” 她疑惑地看着他。 第140章 故居惨案(五) 据五王爷猜测,此人既能通敌宇文部,也会通敌前秦,而凌相爷肯定掌握了通敌的证据,这份证据就藏在凌家村。 “所以,屠村,就是为了毁灭通敌的证据?”凌潇潇立马解读了他的意思,“可是,五千多人口,不是小数目,凌家村虽然以凌姓为重,实则收留了很多难民,长年以往,已经形成了不小的规模。” “五千人对某些人来说算什么,一百万也就是个数。”帐篷内的光线很暗,五王爷的眼眸特别动人,“如果在这儿找不到,我们就要扎入敌人的心脏。” “去那边?”她暗暗叫苦,“你想得太简单了,现在你只有十几个人,不是一支军队,可以杀过去,把他们全撵走,去翻一遍朝堂的文书,再说了,他们的字你认得么?”她稀罕地看着他,还真是异想天开,一时心血来潮,就想去搅前秦的朝堂。 “你父亲应该安排了内线。” “那你去好了,不用告诉我,我不是学侦破学的,搞不来你那些活。”她很天真地说。 “他是你父亲安排的人。” “啊哈,带上凌湘湘,她比我香,谁都知道凌家庶女嫁入五王爷府一飞冲天。”她不无讥诮地说,坐了这半天,这一句话让她觉得十分痛快。 “我估计,湘儿没有见过那个人,那个人也没见过她。” 终于,识趣了一回,并不是所有的好事都归凌湘湘。 “探子认得你,只有他来找你。”五王爷坚定地说,“一切就真相大白。” “哈哈,哈哈,”她大笑两声,“你拿我当诱饵!好你个慕容霸,你还真是吃了肉不吐骨头,把我用到尽,我告诉你,我不去!” 他的眸子盯着她,“我会一直陪着你。” 陪我有鸟用,真的打起来,你打不赢骑上马就跑,姑奶奶的两条腿跑得赢谁呀? “不去。谁陪都不去,性命是我的,我还留着有用,有大用。”她铁了心不陪他作疯作癫,管探子识不识得凌湘湘,那是他夫妻俩的事。 再说了,探子未必就不识得凌湘湘,不过是他保全凌湘湘的法子而已,哄骗自己这个大傻瓜陪他去犯浑。 “找不出真凶,你父亲就永远沉冤不雪。” “雪来有什么用,人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你们发一封诏书,给我父亲平反,难道一切都改变了?” 对这些毫无用处的名声,她不稀罕,“既然你怀疑我父亲,我父亲安排的探子,你也用不着相信,不必要去冒无谓的险,我死了没所谓,你还要建丰功伟绩。” “你不想找出真相,替你父亲伸冤吗?” “冤不冤,你们说了算,我有证据有用个毛线。” “什么线?” “和你不相干的线,废话不说,我累了,要歇息,请你快快走出我的帐篷。”懒得和他多说,说不到一块。 天刚亮,侍卫与官府的杂役开始逐一清理凌家废墟,她蹲在地上,咬着手指头,看着堆积在一旁的破烂玩意儿。 光鲜靓丽的东西一经烈火洗礼,统统变成了垃圾堆里的废物,没一样入得了眼。 五王爷灰土灰脸地看了她一眼,她下意识地取出手指,从高中体育课就养成一个坏毛病,一遇到难题或者有心事,就蹲地上啃手指头,啃得指甲都用不着指甲钳。 凌湘湘拿着手绢捂着鼻子,不停地用手挥摆着面前的空气。 梅红的眼睛肿成了桃子,郁郁地站在凌湘湘的身边,从早搬到晚,一小堆旧物,凌湘湘看也不看一眼,仿佛她不是凌家人。 兴许,她对凌家也并多少感情,不过一个姓氏而已。 凌潇潇蹲在地上,确实没有什么用处。 母亲的小铁盒已经锈迹斑斑,看样子,也不是装什么宝贵的玩意儿。 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这个小铁盒,心中一动,抱起灰朴朴的小铁盒子,怎么抠也抠不开。 五王爷帮她打开,一串黑不溜秋的珠子,根本就看不上眼。 她摸着圆溜溜的珠子,至多就是石头打磨成的,母亲虽然不受相爷父亲的宠爱,但好歹也是相爷夫人,怎可能对一串石头珠子如获至宝? 她逐个摸着石头珠子,凌湘湘捂着鼻子走到她跟前,“快一点,捡好了,就回官家客栈,荒山野地有什么好待的。” 她不理不睬地玩弄着珠子,凌湘湘也蹲下来,附在她耳边阴阴地笑了一声,“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不得宠吗?你母亲是那边的贱人。” 她瞪着凌湘湘,凌湘湘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要下死狱,因为你母亲的身份暴露了!” “出卖父亲,还要不要脸?” “大义灭亲。你懂吗?”凌湘湘厌恶地瞪着她,“为了你们三个人,要拖累凌家人,父亲愚蠢,我不蠢。” 她怎么不疯呢? 凌潇潇喜欢看她疯的样子,至少疯的时候还像个人,不疯的时候比魔鬼还可怕。 聘请的工头来报,逐一找出五十一具残骸,唯有以家庭为单位包成一个包袱。 梅红跌跌撞撞过来,包袱上歪七扭八地写着她家的地址,还有醒目的两个大字:2人。 梅红抱着骨头包袱号啕大哭,凌湘湘不耐烦地说,“节哀顺变,你哭他们也回不来,还是快一些去葬了,今晚要赶着去官衙客栈。” “她家绝户了,你能不能积点德,”凌潇潇故意往梅红心上戳一刀子。 凌湘湘欲言又止,狠狠地瞪了一眼凌潇潇,带着丫头扬长而去,梅红跪在地上向凌潇潇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抱着包袱蹒跚着走向野地。 她暗觉不好,叫小三子跟上。 傍晚,工头们在野地里挖了一些大坑,以家庭为单位埋葬了掘来的骨头,小三子搀扶着梅红从野地里回来,梅红的头上缠着一块白布,鲜血浸红了白布。 小三子说,梅红埋了家人,就触碑寻死,幸亏小三子眼疾手快,攥住了她的衣裳,只碰伤了脑袋,性命无忧。 第141章 故居惨案(六) 死何其容易,困难的是活着。 更困难的是替死去的人复仇。 她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复杂心情责骂着梅红,“你死了,你家就真是成了绝户,谁替你家人烧纸?他们以后就是缺衣少食的孤魂野鬼,死也不安乐。” 梅红无声地啜泣。 凌湘湘挑帘走出来,梅红垂着头走到帐篷,凌湘湘厉声喝住她,“你身上沾了不干不净的东西,休要进我的帐篷。” 梅红垂着头走到帐篷侧面,靠着帐篷坐在地上。 凌湘湘扭着腰儿慢慢走到凌潇潇跟前,挑衅地看着她,“一个不成器的婢女,你想要,我送你了。” “多谢。”凌潇潇并不想要梅红,就想惹恼凌湘湘,马上应承,“好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你不是君子,你可以随时反悔。” 凌湘湘的存心恶心凌潇潇,不想凌潇潇将计就计,反而将她一军,她的面子拉不下来,怔怔地看着凌潇潇,凌潇潇回头朝梅红喊一声,“梅红,你主母把你送我了,你现在进我的帐篷,把被子褥子翻一下,今晚要睡两人哩。” “你还真是没有不占的便宜,”凌湘湘气得脸斜嘴歪,凌潇潇装作恍然大悟,“啊,你说的假话,你不想送的,现在你后悔了。” 周围侍卫都悄悄观察两王妃的动静,凌潇潇声音能穿破云层,凌湘湘脸色绯红,“送了就送了,一个不值当的婢女。” 仿似,凌湘湘这下认真思量,暗觉不妥,马上急急地反悔,“不行,我才不中你的计。” “晚了,大家都听见了,梅红已经是我的人。”凌湘湘越要反悔,凌潇潇越是要定了这个人,“刚才说得理直气壮,现在想反悔,没门,除非,你把我的嫁妆都还我。” 又提嫁妆,这果然是凌湘湘的死穴,她咬着牙切着齿,“真的没脸没皮,爹看不上你,根本就没你的嫁妆。” “你小心,这是凌家的地盘,小心凌家祖宗找你的麻烦,深更半夜去你的帐篷找你算帐。”凌潇潇故意朝四周看看,再以手搭棚看着半山腰,“老祖啊老祖,害你宝贝孙儿的凌湘湘就在山脚下,你真的显灵,今晚就来凑凑热闹。” “你胡说!” 凌潇潇抿嘴一笑,“知不知道,每个人都要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付出代价?” 凌湘湘脸色煞白,指着凌潇潇的脖子,“养了这么久,还有伤痕,你能走出死牢,是王爷脑子糊涂了,我保证下次就没那么容易。” “我也保证,真有下次,我一定拖你一起进去吃牢饭。看看你捱得住,还是我捱得住,”她微微一笑,“我想咬你,实在容易,我相信,太子权衡利弊,觉得坐实你,对他更有利。” 凌湘湘得意地挺直胸脯,仰脸看着万里长空,“你还没上太子的床,用不着高兴太早。” “你胸脯好小,挺也挺不大,衣裳空瘪瘪的,回头我让服饰铺给你做两件垫胸衣裳,”凌潇潇暗暗好笑,故意顶着挺拔的双峰在她面前晃荡。 凌湘湘顿时变了脸色,“下贱胚子,我呸。” 凌潇潇摇了一下腰,“你阿奶靠这上位,你娘靠这得宠,怎到了你这一代,居然没了本钱。我的个乖乖,怪不得五王爷老往我帐篷跑,一对招子总是偷偷瞄我的这儿。” 凌湘湘长长吸了三口气,双手握紧了拳头,才不至于使自己失态,挤出一丝笑容,“我是主母,你是庶妃,小心我要你的狗命。”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你问一问王爷,他想要我的狗命都不容易,且不提你。”说完,她夸张地扭着水蛇腰,撅着高高的屁股,一扭一扭地走进帐篷。 身后传来凌湘湘恶毒的叫骂声,她捂住嘴偷笑,跪在地垫上整理被褥的梅红惊诧地看着她。 “她气死了,”凌潇潇指着帘子外,猛然想起,梅红并不是素梅,若不是为了激怒凌湘湘,她才不要留梅红在身边。 梅红一言不发地收拾帐篷,不一会,整理得妥妥帖帖,两人相对无言,三年了,两人的世界都变了,都不是从前的那个人。 “你跟着我别扭,还是回湘湘那儿吧,”凌潇潇好不容易冒出一句,刚刚图了个嘴巴快活,马上就遭报应 “不了,走来走去,把自己都走丢了,”梅红小声地拒绝了,小小的脸盘子很想躲起来,却无处可躲。 凌潇潇颇为无奈,只能暂且收留她,回到龙城再随意安顿一下,总之,自己不可能要她留在身边服侍,实在别扭。 “等回到龙城,你挑个铺子学做伙计,管吃管喝还有工钱,”她替梅红想好了去路,哪知梅红并未欣喜,“我的家人都没有了,要钱来有何用。” 凌潇潇好心一片,被梅红不硬不软地怼一句,心中也有一些不痛快,“存几年的钱,也给自己讨一个前程。” “女人能有什么前程。” 死心眼的梅红真是让她大跌眼镜,她撅起嘴,“依你说,我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哥哥死了,我就应该也跟着去死?” “你还有侄子。” 我的天,在梅红的眼里,侄子也是生存的力量,她摇摇头,“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完整的个体,没有必要把命运依附在别人身上,为自己而活,活出自己的精彩。” 梅红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清楚,梅红早就离开自己身边,自然无法知晓自己的变化。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不再多说,默默地躺在床上。 梅红蜷缩在帐篷角落,抱着膝盖,这三年,从婢女到敌对,再从敌对到婢女,都是一念之间,不知梅红心境如何,凌潇潇颇有些局促不安。 这会不会是凌湘湘设的局? 在自己身边安插一个亲信,掌握自己的动向。 想起凌湘湘前些日子的疯魔症,她不寒而栗,会不会也是设的一个局? 自己已经敞开心扉接纳了她,可能因为五王爷,不得不放弃计划,毕竟,五王爷不可能永久地宠爱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凌湘湘不得不及时中止计划。 第142章 境外(一) 事已至此,费脑子也毫无用处,她开始呼呼大睡。 凌晨,萧天峰带着名捕从官衙赶来,进了五王爷的帐篷,侍卫把守着帐篷,任何人无法靠近。 凌湘湘站在原野上扩展着肢体,梅红替她整理着物品,马上即要启程,凌潇潇一颗一颗转着母亲留下的珠子。 小三子带着人仔细清查凌家的旧物,找出一只手镯,交给凌潇潇处置,凌潇潇对着亮光看了一眼,说声不值钱。 梅红眼巴巴地看着手镯,“十年前也值二十两银子。” 凌潇潇耸耸肩,“我是饰品店的老板,我的眼光不会错,这只是普通的石头,可能是丫头们戴着玩玩的。” 小三子纳闷地摸着头,“在主母烧焦的柜子里翻到的。” “我母亲的?”凌潇潇险些笑出声,“不可能,我母亲不可能有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 “真的是。”小三子的表情不似开玩笑,她重新取起手镯,疑惑地自言自语,“难道,是母亲很重要的人留下来的?但是真的太普通了,或者,这手镯有什么来头?” 她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在母亲房中,自然是母亲的旧物,她也就用手绢包上,揣进怀里。 离开凌家废墟,在官衙歇息了一阵,五王爷安排侍卫护送凌湘湘回龙城。 凌湘湘惊愕地放下筷子,惊诧地看着五王爷,坚定又温柔地说,“王爷,我要在身边侍候你。” “我还有官务,路途风险,你还是先回去。”众目睽睽之下,五王爷少了爱怜多了严肃。 凌湘湘看一眼凌潇潇,“那她呢,她也跟我一起回吗?” “她还要留下来配合官府清点一些东西。” 凌湘湘撅着嘴,“就那点烧得黑漆漆的东西,都没有大用处。我看,还是和我一起走,路上也有个伴。”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若真的选择,凌潇潇宁肯选择薄情寡义的五王爷,也不选择六亲不认的凌湘湘。 不欢而散。 她坐在软椅里,摸出石头珠子,太普通的珠子,除非它对母亲有一种意义。 再摩挲着普通的手镯,说实在的,这手镯还抵不上石头珠子,这两样东西对母亲究竟有什么意义,若说珍贵,为什么不带在身边,若说不珍贵,却又费尽心思藏在自己的房间。 凌湘湘还在隔壁撒着娇,言里言外都在讨伐五王爷将会与凌潇潇同进同出,一墙之隔的凌潇潇听得真真切切。 五王爷闷不作声。 男人都是下贱货,在自己面前不可一世,在凌湘湘面前就是一个软耳朵,软得没有骨头。 她内心烦忧,估摸凌湘湘也知道隔音不好,娇滴滴地拉着五王爷,一会儿要描眉,一会儿要喝水,明摆着就是故意恶心自己。 高冷的五王爷居然真的给贱人端水,不仅仅端水,还喂水,只差没有用嘴喂水。 凌潇潇咬着手指头,恨不得在墙上扒个洞,看一下奸夫淫妇到底有多恶心。 可惜,自己的房间有一个大奸细,她看着不停地拾掇的梅红,朝她挥一下手,“你歇一下,不要把东西摆出来,说不定下午就要赶路。” 梅红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王爷没说大小姐要一起走。” “他是他,我是我,我才不听他的,腿长我身上,我想走就走。”她眉一挑,也故意说得大大声,唯恐隔壁听不清。 “想走!问我的剑同不同意?”隔壁的五王爷吼一声。 不用问,这也是冲自己来的。 梅红吓得手足无措,被训斥惯了的凌潇潇反不以为忤,不过,貌似真的走不了了。 “歇一下,午后就要赶路。”这次,五王爷温和地说,应是躺下了,床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凌湘湘还在枕边拉王爷陪她说话。 凌潇潇在这边清清嗓音,使劲地捶了一下木板,对着隔壁说,“有话快说,有事快办,不要等我睡着了再吱吱呜呜把我吵醒。” 梅红扑上来捂住她的嘴,她拉开梅红的手,“干嘛,谋害我呀?” “祸从口出,”梅红有点忧心忡忡,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好像蚊子哼哼。 “我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都是福,没有祸,”她瞪了一眼梅红。 梅红的表情实在滑稽,不像哭不像笑,总之,凌潇潇忍不住笑出声了,“你也收拾收拾,和凌湘湘一起回去。” “我,”梅红迟疑着说,“我还是陪着你。“ 她侧过身子,“还是别了,我是去被拉去当饵的,你又不是饵。” “什么饵?” “鱼饵,有的人要钓鱼,没有饵,要我一个大活人去当饵。”她扑哧一声笑了,想起鱼钩上挣扎的蛆就有些好笑,而自己与蛆有何区别?都不想上钩,但有人硬捏着穿上钩。 世上,不得已的事情多了去了。 呯呯呯,凌湘湘在隔壁也敲起了木板,拉起主母的腔调,训斥她胡说八道,她枕着自己的胳膊,一点点往事慢慢浮出来。 童年时,大白天,母亲居然关着门,她趴在门缝处偷看,母亲从柜子底下抱出一个四方形的铁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串珠子,轻轻地将脸贴在珠子了,好像生怕压疼了珠子。 这一幕刚消失,西街当铺掌柜来访,凌家何人,当铺掌柜居然上了门,凌潇潇以为凌家大难临头,马上就要破产,赶紧趴在窗户根下偷听。 “你家丫头来当镯子,说是小小姐的贴身物,在下不敢妄自猜测,敢问夫人如何处置?” “这镯子值多少钱?” “十文钱。”当铺掌柜毫不犹豫地说,“这还是看在夫人的份上,其实镯子不值钱。” “我给你二十一两银子,买断镯子,你给丫头二十两,一两算是掌柜的辛苦费,此事不要告知丫头,丫头是个可怜人,就是,这一辈子可能都要被家人害了。” 唉,掌柜叹了一口气,“梅家女人确实不是个东西,已经卖掉三个女儿了,其他女儿都不认她,难得这个小女儿如此有孝心。” “各有各命。”母亲叹了一口气。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摸出手镯,逼视着梅红,“这是你当年去当掉的?” 梅红点点头,继而摇摇头,“不,不是,我和当铺是死契,没有赎回来。” “可是我母亲替你赎了,我母亲付的二十两银子,可恨的是,你居然对我母亲怀恨在心。”凌潇潇为母亲忿忿不平,“一个不值钱的破手镯,给母亲的脸面才值十文钱,凌湘湘就用十文钱买了你的狗命。” 哼,她怒不可遏,眼看泪珠就要滚下来,霍地躺下,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第143章 境外(二) 她本对凌湘湘的诬蔑毫不留心,此时种种乱事搅和一起,反而让她留了心。 五王爷坚持带自己去敌方境内,说是探子认识自己,可以谨慎行事,万一是五王爷设的局,坐实自己的罪行,岂不是项上人头就得双手奉上? 不对,如果五王爷想自己死,死在牢里一了百了,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嗳,头疼。 她一下子倒在床上,压得床板吱吱呀呀响,估摸五王爷睡了,凌湘湘披着披风进来房间。 正是看脸不看身材的年代。 包裹得严严实实,谁的身材看上去都一样,男人不娶个三五个女人,根本不清楚女人与女人之间也是天壤之别。 凌湘湘的一张脸也还将就,毕竟阿奶色迷段家人,生的朱姨娘也不赖,只是干瘪瘪的胸脯,软塌塌的屁股,整个人比竹竿胖不了多少,哪比得上凌潇潇前凸后翘。 她故意挺胸收腹翘着屁股,从床上起来坐在桌子旁,凌湘湘看了她一眼,扑哧笑了,“你知不知道?你像妓女!” “男人喜欢就行。”她慢悠悠地说。 凌湘湘涨红了脸,嘴角下垂得厉害,不屑地说,“有男人愿意娶妓女进门么?” “听说你母亲也摆不上台面,要不是父亲肯娶娘,你哪有机会姓凌。” 凌湘湘一拍桌子,眉目横立,凌潇潇看着她嚣张跋扈的模样,“听说你阿奶是有名的奶娘,到你这一辈,可惜连当奶娘的资本都没有。” “王妃的日子不好过,奶娘有什么好当的?”凌湘湘半晌才挤出一句应对的话。 “你心里明白的。”她也不点透,故意吊凌湘湘的胃口。 凌湘湘裹紧一下披风,“有奶有什么用,王爷都不稀罕看你一眼。” “以前是,以后难说。”她抚抚耳边的头发,凑近凌湘湘的耳朵,“有总比没有好,手感也远比摸着骨头强,我敢说,我要是和他一夜春风,从此就没你的戏。” “不要脸!”凌湘湘气得五脏六腑都快炸了,桌子都险些被她拍烂了,咬牙切齿地说,“你有命回去再挑衅我。” 凌潇潇指着门口,“慢走,不送。” 待凌湘湘走到门口,她在身后来一句,“你知不知道,你欺骗五王爷说你从小住在凌家故居,五王爷知道你撒谎了。” 凌湘湘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巧笑一声,“我就是自小住在故居,你休想诬蔑我。” “我才不诬蔑你,你的故居没了,你居然没掉一滴眼泪。” 凌湘湘强作欢笑,“因为故居没有给我快乐,你母亲欺压我母子三人。” “凌不菲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在京城吃喝嫖赌无所不能,五王爷不可能没听说他的名声。” “父亲让哥哥先到京城谋出路,我三年前才回京城。”凌湘湘答得滴水不漏。 她冲凌湘湘竖起大拇指,“我连墙都不扶,就服你,事实胜于雄辩,饶你再是口舌伶俐,王爷起了疑心,想调查你易如反掌。” “梅红的娘亲就是我的手镯下葬的,众所周知,梅红就是证人。”凌湘湘一翻眼,敢情拿梅红娘亲说事不止一回两回了。 也不嫌戳人伤疤,让人疼。 “你说的你那只只值十文钱的手镯?” 凌湘湘翻了一下白眼,“二十两银子,十年前就值二十两银子。” “你听说值二十两银子,是不是肉疼了?”凌潇潇双手抱着胸,“你刚到凌府,想用一只不值钱的镯子买一个人情,以后就有了自己人,没想到,镯子值二十两银子,你应该心疼了好久吧?” “我既然舍得送,就不在意值多少钱,你休要拿镯子说事,在当铺当了二十两银子,风光葬了梅红的娘,全凌家村都知道。”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心思缜密,二十两银子是母亲出的,你的破手镯就值十文钱。” 凌潇潇知道梅红就站在门外,有听见房间所有的对话。 “你血口喷人,好事都往你母亲身上揽。” “你若说得出镯子出自龙城何铺,到底是你说谎,还是你狡诈,拿去一问不就明白了?” 凌湘湘愣了一下,莞尔一笑,“事情都过去快十年了,我没有功夫和你闲扯,你想拖我下水,没门。” “凌湘湘,多行不义必自毙,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可以小心自己栽进自己挖的坑。”凌潇潇看着不可一世的凌湘湘。 凌湘湘拂袖而去,隔壁的五王爷睡得如死猪,这边也听得见微微的呼噜声,凌湘湘轻声叫了两声,没有反应也就睡了。 凌潇潇没有一点睡意,一对狗男女,五王爷让人生气,凌湘湘更让她生气。 半晌,梅红才进来房间,她也不断定梅红有无听见刚才的对话。唉,算了,和奸人斗,其乐无穷,虽然也有风险,也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午间已过,马车已准备停当,凌湘湘与五王爷依依不舍,五王爷吩咐梅红和小三子回龙城,此行不宜多人。 凌湘湘站在一旁得意地看着凌潇潇,凌潇潇知道凌湘湘在五王爷面前吹了枕头风,内心一阵冷笑,装作头晕,身子一偏,若不是梅红及时扶住,已一头栽倒在地。 众人围着凌潇潇,一只不知轻重的手指掐上人中,她马上醒来,拍开小三子的手,朝他眨了一下眼睛,小三子马上尖声叫唤,“我家小姐身子弱,经不起长途跋涉,求五王爷体谅,让我带小姐返龙城休养。” 五王爷站在面前,凌潇潇此时躺在地上,望过去,五王爷从平素更高大威猛,脸上也更肃穆,“艾五就驻扎在边境,你确定不去见见他?” 啊,艾五! 她一下来了劲,从地上蹦起来,踹了小三子一脚,“就你胡说八道,谁说我身子弱,我是高兴过了头。” “不行!”凌湘湘脸色煞白,着急忙慌地出来阻止,“王爷,我才是艾五的救命恩人,你让凌潇潇去见艾五什么意思?” “她正在招募士兵,艾五带兵多年,可以分享经验,”五王爷忍了又忍,还是认真答复了凌湘湘,凌湘湘哭丧着脸,“王爷想帮她,直接带话给艾五就成,何必要……万一传出点什么,五王爷府的名声还要不要?” “传出什么?”凌潇潇眼一瞪,知道凌湘湘准没好心眼,“你不就是怕过去的事情穿梆吗?我猜,王爷不是傻子,早就看出你打的小九九,不和你计较而已,你还真拿自己当一回事。” 第144章 境外(三) 萧天峰带着名捕远远地等着,凌湘湘不动身,五王爷这一队也迟迟无法启程。 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凌湘湘,五王爷吩咐梅红还是好好照顾凌湘湘,梅红怔了一下,揖了一礼,“王爷,我已是大小姐的婢女,不能抢了其他婢女的活儿。” 说完,梅红头也不回地登上小三子的马车,小三子吆喝着马车准备上路,王爷一拍马,率先离开了凌湘湘。 两队人马各奔东西,很快没了对方的踪影,傍晚,到了一家客栈,稍作歇息,晚上准备继续赶路。 临出发,王爷扔给她一套男装,摇身一变,成了俊俏少爷,可惜胸部太大,否则真的能瞒过所有人。 靠着一对挺拔的大胸,次次激怒凌湘湘,但此时才知,胸大也有胸大的烦恼,她盯着胸部无辙。 走出客栈,她展开一柄大纸扇子装成风流倜傥的模样,缓缓摇扇,实则挡住上半身,铁扇在一旁忍俊不禁。 她恨恨地瞪一眼铁扇,“笑什么笑?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公子哥?” “是,确实没有。”铁扇已经笑出声了,萧天峰装作没听见,看向侧面。 她晃一下脑袋,“若本小姐真的是公子,天下美女都是本公子的。” “确实,确实,”铁扇笑得咳嗽起来,其余三名捕也牵着马缰哈哈大笑。 五王爷走出门,四名捕如断电的录音机,戛然而止。 这下,轮到她忍俊不禁,“瞧,你们也怕恶人。” 齐齐上了马,直奔边境驻军,加上巡捕府共十人,乔装成商人,给边境守卫交了文书。 不一会,大军帐内连滚带爬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摸爬滚打到了五王爷脚下,“王爷,艾五想死您了。” 哎哟喂,我的娘,这艾五怎这副模样? 她皱着眉看着抱着五爷脚的艾五,浑身都起了密密麻麻的疙瘩,早知道他这副德性,不如让他死在凌家村得了。 五王爷朝凌潇潇呶呶嘴,“看一看,是不是你想见的人?” 艾五看一眼凌潇潇,老老实实地说,“王爷,不认识。” 当年自己戴着遮脸帽,再加之山洞光线并不强,这人未见过自己的脸面也实属正常,但想想自己救这么一个货色,也就不想相认,索性,眼睛看向别处。 她不喜欢拍马之人。 凌氏集团不乏拍马之人,尤其史秘书拍得凌爸爸很受用,自己一见他的嘴脸就觉得恶心,也偶尔在凌爸爸面前腹诽史秘书欠缺能力,凌爸爸就是看不到他的弱点。 真真气人。 没法子,她只能忍住这口气,待自己上位后再慢慢拾掇这些靠嘴皮子吃饭的无赖胚子。 五王爷与她隔了一匹马的距离,提醒她一句,“你想寻将,你想要的将就在面前,装起了清高?” “是你想要的将,不是我想要的将。”她低声一嘀咕。 萧天峰骑在马上,双手握成拳,“艾将军别来无恙。” “哎哟,萧将军,快快下马,”艾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拉住萧天峰的马缰绳,“快快下马,我手痒痒了。” 这人也真是武痴。 一下子就把众人晾在一旁,英雄惺惺相惜,别看艾五嘴皮子油腔滑调,功夫却不在萧天峰之下,凌潇潇先是侧眼看着,渐渐来了兴趣,一眼不眨地看着两人舞刀弄枪。 好是精彩。 足足打了三百回合,无数兵士鼓掌叫好,五王爷双手拢起手,“别打了,本王渴了。” 萧天峰和艾五瞬间分开,两人都是大汗淋滴,“痛快,真痛快。” 艾五抱住萧天峰的肩,“好兄弟,留下来,不要回龙城干什么巡捕,多憋屈。” 萧天峰仰天大笑,“知我者莫过于艾五也。” “大巡捕也就是个名,整天对这个鞠躬哈腰,对那个磕头请安,还不如在边境当个小小将军,至少不用跪来跪去,图个自在快活。”艾五领着大家走进营帐。 宽敞的营帐内生活设施齐全,书台后是一面书柜,摆着地理与战争书籍。 她随手取一本随意浏览了一下,别看艾五是个粗人,字还写得挺秀气,人字不符。 士兵抬上来烧好的整羊整牛,还有一坛坛美酒,作为东道主的艾五豪爽大气,端起碗,从五王爷开始,轮番敬了一圈酒。 英雄相见,没酒不成局。 凌潇潇细心地听他们狂言乱语,方知,萧天峰也好,铁扇也好,艾五也好,都是身经百战的英雄豪杰,在燕国排得上号的大人物。 艾五喝得痛快,嘴也畅快,提了一嘴霸龙,顿时,全场鸦雀无声,霸龙的三千豪杰退隐山林为匪,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们成了对手。 铁扇偷偷抹去眼泪,萧天峰端起碗,感喟地说,“世间无常,且行且珍惜,”说完,一饮而尽。 “盼此生,兄弟们能平安到终年。”艾五眼里噙着泪,也一饮而尽。 五王爷端起碗与各位碰了一下碗,“慕容霸此生能与各位结成异姓兄弟,已死而无憾。” 异姓兄弟?! 凌潇潇诧异地看着慕容霸,铁扇得意地朝她挤一下眼睛,我的娘,哼哼,自己还真是眼神不济,在萧天峰面前说过慕容霸的坏话,也挑拨过铁扇,哪知,人家是一家人。 怪不得,萧天峰要去缉拿宇文部旧部下的家属,五王爷提醒自己,自己还去萧天峰书房偷看文书,装成被绑架躲在桥洞之下,如今想起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算计当中。 想起桥洞下又冷又饿,肚子饿得咕咕响,而这些王八蛋骑着马到处找人,多少次路过桥洞,说不定都在偷偷笑话自己。 “一帮狗东西,瞒得挺紧。”她又气又好笑。 “你想要的将军都在这儿,我帮你也就只能帮到这儿了。”五王爷的碗碰了一下她的碗,“你心有大志,就看你了。”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兄弟们拐了?” “拐了就拐了,拐了他们也只能认了,谁叫你是我王妃。”酒后的慕容霸的眼神带点深情,看得她心慌意乱。 “我看,多年前没成的洞房,今晚估计得成了。”艾五嘿嘿一笑。 第145章 境外(四) 凌潇潇满面绯红,眼一竖,指着艾王,“不识好歹的狗东西,没我,你的骨头都变成灰了,见了你的救命恩人也不跪下磕几个响头。” “要磕也是他磕,”艾五指着五王爷。 他? 艾五爽朗地大笑,“受伤的是五王爷,报的是我的名号。” 如果真是他,他怎能不知凌湘湘是假的,她撇撇嘴角,“不可能,你们兄弟合伙耍我。” “事关凌家小姐的名节,我不敢细问,”五王爷七分懊悔三分惭愧。 倒也有可能,毕竟,虽说燕国没那么传统,但凌家是书香门第,有名的大儒之家,与孤男独处一室,被其他大儒知道了,难免有污凌家的清名。 毕竟来了快一年了,对当今的风俗人情了解得不算细致透彻,也八九不离十。 不了解艾五,但五王爷爱惜羽毛,不会说谎欺骗自己。 五王爷的眼神比平素多了一层额外的情愫,凌潇潇当即明白,此行捎上凌湘湘,或许就是为了揭开往日的秘密。 自己现身在老梅树下和山洞中,五王爷已经彻底明了,这其中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小插曲,但是已无关紧要了。 若说她内心爱慕五王爷,一旦知道自己才是五王爷的救命恩人,对这种感情反而没了期待,她要的不是感恩,而是爱情,男人对女人的爱情。 众人还在推杯换盏,凌潇潇已悄然退出营帐,坐在星空下,感受着边境的习习凉风。 不胜酒意。 这个凌潇潇的脑子本来就不好用,再加上酒精侵袭,脑子几乎一片空白。 没有婢女照顾自己,一切都要靠自己,幸好,凌爸爸从来就不允许她沾有富家子女的坏习气,凡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不依赖保姆,更是读了借宿高中,与普通孩子共居一室,过着平凡生活。 她踉踉跄跄掀开供自己歇息的营帐帘子,刚躺下,五王爷站在帘帐口,一只手提着帘子,一对眸子含着暖暖的爱意。 她不敢与他对视,装作阖目歇息,“不胜酒意,我累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我陪陪你。” 好暧昧的调子。 若是从前,她肯定说不出的欢喜,一定不亚于莫一凡向自己俯首称臣时的美好感觉,但现在,遗憾更多于欢喜。 听多了父亲与母亲的爱情,她觉得,人生在世,必须要有一段轰轰烈烈又刻骨铭心的爱情才算圆满,否则,枉来世上走一遭。 他并没有听从她的建议,反而放下帘子,盘膝坐在她的脚边,油灯昏暗,他的五官看起来更加迷人,简直令人窒息。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他缓缓地说,“其实,在我二十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就有所怀疑。” “怀疑归怀疑,你始终相信凌湘湘。” “因为,一切都太完美了,我没有怀疑的理由。” 她微微一笑,头枕着双手,“慕容霸,一切都过去了,有的事情可以弥补,有的事情无法弥补,只能接受现实。” 五王爷有些迟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打住!”她不想继续被他诱惑,“打住,慕容霸,你我之间还是谈点正事,少说那些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你想要的,我来办。”他中气十足地说。 她一骨碌从地垫上爬起来,“我想要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权势,你想要说话权……” 她摇摇头,凄凉地说,“你不懂我,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什么。”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燕国颓败,朝政荒唐,朝臣各怀鬼胎,你没有安全感,你要重塑朝堂,以保忠臣,但是,这些不是你能做的,我可以做。” “你?”她鼻子哼了一声,“不是我小看你,你今天敢说要带兵,明天太子就要你的脑袋。” “就算砍脑袋,那也得砍我的脑袋!”他更加固执,“我心已定,霸龙,萧天峰和艾五愿意去海湾练兵,张娴芝可以带女兵,都以你的名义。” 她心中大喜,若有了霸龙、艾五和萧天峰等人为将,不是如虎添翼,而是独霸燕国,谅他段家有三头六臂也只能望兵兴叹。 “好,你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一定让你刮目相看。”她高兴得击了一下他的掌。 他握住她的手,“不行,带兵凶险,动辄就是死罪,你还是……” “正因为凶险,才我来担头,保你的一颗脑袋,你的脑袋远比我有用得多,”她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慕容霸,你听着,即使我的这个计划不成,你还有一个机会。” “不,你没有了脑袋,我要机会干甚?”酒后的慕容霸喘着粗气,浓烈的雄性荷尔蒙喷进她的鼻腔。 她定定神,“在这个世上,比儿女情长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天下苍生,你的一念之差,决定他们是生是死,甚至决定了整个民族的未来走势,繁荣昌盛还是破落衰败,崛立于世上,傲视全球,还是伏在他国的脚下摇尾乞怜。” 他痛苦地垂下头,“不,不要给我那么重的担子,我只想过普通百姓的生活,男耕女织,养儿育女。” “你想当普通百姓,可你的兄长只会认为你别有用心,韬光隐晦,会加速消灭你,不但消灭你的肉身,还要消灭你的灵魂,甚至你的兄弟们也不得善终。”她一字一字地说,太子睚眦必报,哪肯放过从小就压制在头上的劲敌。 即使不杀,也会让他蒙羞而活。 她对历史研究不透,但小太监曾提及这一段历史,慕容霸后来也成为一代君王,但结局凄凉病逝,未完成收复燕国失地的夙愿。 “你知道以后,那你告诉我,你和我是不是夫妻,我们俩有没有白头终老?”他微微撅着厚嘴唇,仿似一个闹情绪的顽童。 “我是一个变数,之前并不存在的人,阴差阳错到了你的世界,在史书上,你也只有这么一点点记载,”她用拇指和食指比着一小段距离,“假使我还能回去,也未必能找到有关于我的蛛丝马迹,在历史的长河,每一个人都太渺小。” 第146章 境外(五) 知道她心意已决,他也不再多说,默默地挨着她躺下,她尖叫一声,“慕容霸……” 他捂住她的嘴,看着她水灵灵的眼睛,“不要叫,我要出去睡了,兄弟们会笑我一辈子,今晚你肯不肯,我都要睡在这儿。” 赖皮狗。 她挣脱他的手掌,身子往旁边挪去,以手掌为刀,把被子切成两半,“以此为界,过界挨打。” 他不屑一顾地看着她,她提起被子挡住脖子以下的部位,看他不松眼,翻身背对他。 她感觉被褥在动,一股热气吹过耳朵,像火山的熔岩粘住了耳朵,继而,淌遍全身,她抱紧胸前的被子,紧紧地闭上眼睛。 “你呼吸很重,”他的声音就在耳畔游荡,随着说出的字节,气息冲击着脆弱的耳骨。 她伸出手捂住耳朵,“讨……厌……” 手指骨皮被什么扯起来了,噢,他的牙。 这个混账东西对女人果然有经验,她恨不得敲碎他的两排白牙,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间,他搂住了她,“你哄走了张娴芝,走一赔一,你得赔我。” “你还有舒清清,凌湘湘。”她用手肘拐了他一下。 “凌湘湘是太子的人,你不知道?” 她扭过头,看着手撑着脑袋的他,“她是太子的人?” “既然她是太子的人,父亲怎么会……” “你父亲是父亲,她是她,她生性凉薄,把钱财和权势看得比性命还重,你父亲算什么。” “那她算什么,把你整垮,然后呢,然后她能得到什么?保全自己的性命?” 逻辑不通。 五王爷沉稳地说,“扳倒我,段家承诺给她郡主之位,以她的身份地位,加之太子的支持,攀比我高的枝一点也不难。” “你怎么知道?”她疑窦不已,她清楚,段家此时已依附燕国的大敌前秦苻家,太子胸无大志,只图眼前享乐,并不想与前秦争一雄雌,只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她感觉他越挨越近,都快身子贴着身子了,滚烫的体温偶尔灼烧了她。 他叹了一口气,“你真的以为我傻到喝了迷魂汤,我这儿有他的人,他那儿也有我的人。” 哪还有兄弟情! 都说皇家最无情,果然非同凡响。 “所以,你要好好的,不是止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天下苍生。”提起太子,她就心情黯淡,明明长得风流倜傥,却形同恶魔,提起来就心惊胆战,相信,不仅仅自己一个人如此认为。 他握紧了她的手指,“倾巢之下无完卵,假使你完了,你也就完了,不要指望还有奇迹。” 一语中的。 她不再说话,他的手指在她的腰肢上微微颤抖,她想一想,用手握住他温暖的大手,“我们还要去境外吗?” “去,当然去!”他的鼻子不停地摩挲着她的头发,鼻腔发出低迷的声音。 “如果你的推断是正确的,凌湘湘知道我们要去境外,恐怕那边已是风声鹤唳。” 想起凌湘湘可怜楚楚的那张脸,还有柔柔弱弱的腔调,五王爷既然说得铿锵有力,势必有了铁一样的证据。 只是,她还是不敢相信小小的弱女子凌湘湘居然下了一盘如此大的棋,背叛父亲在先,背叛王爷夫君在后,为了她那个燕国郡主的名头,她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说说你小时候的趣事,”五王爷的手穿过她的脖子,硬把她揽在自己的怀中。 记忆中,趣事并不多,母亲严苛,自己顽皮,家中常是一地鸡毛,幸而有哥哥打圆场,自己少挨不少跪,少挨不少打。 但是五王爷不同,他对这些家常琐事异常感兴趣,皇家子弟与寻常百姓的生活态势迥然不同,她讨厌的,反而都是他在意的。 两人搂在一起,唧唧咕咕讲了一晚上的话,一声鸡鸣,沉寂的军营开始运转,萧天峰打早拳的声音惊动了四名捕,不一会,来了更多人。 待凌潇潇走出帐篷,艾五也与萧天峰痴缠上了,拳来脚去,好不热闹,各有各的粉丝在旁助阵,一看见凌潇潇,两人跳出来双手揖礼,“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我有什么好恭喜的?”凌潇潇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恭喜王妃圆房!” 凌潇潇从脸红到脖子,笑嗔一句,“说你的浑话。” “恭喜王爷圆房!” 几人齐齐恭贺刚走出营帐的五王爷,五王爷笑咪咪地挥挥手,“回龙城,请兄弟们喝大酒,先办要紧事。” 营帐的早餐相当清淡,艾五调一支军队去海湾协助训练,萧天峰返龙城坐镇巡捕府,而铁扇则与另一名捕去海湾,霸龙原地不动,仍占山为营,以此迷惑太子。 谁都清楚,海湾一旦开始练兵,太子的间谍将层出不穷,所以,新招募的士兵都将悄悄集结在霸龙的地盘。 只许功成,哪怕名不就。 萧天峰一行人马上办事,而五王爷携凌潇潇与三侍卫仍去前秦与探子会合。 艾五暗暗担心两人安危,五王爷早就胸有成竹,对方早已得到十人的画像,但此去五人,再经过一番精心的乔装打扮,想认出来也不是易事。 五王爷和侍卫装扮成了普通的商人,凌潇潇扮成风流倜傥的少爷,摇着大扇子,顺利地过了边境。 一路走,一路看,两地的香料与蔬菜均有所不同,凌潇潇对所有新鲜东西均有兴趣,暗暗记录物料的名称和用途。 整整三天的路程,日赶夜赶,颠得尾椎骨都快裂了,才到了前秦的都城。 皇城脚下,进城的人流排起了长龙,甲兵持着刀矛凶悍地盘查路人,不时地比对手持的画像,尤其是人数众多的商队立刻被重兵包围,拔出武器一一搜查。 五王爷猜得没错,十人的画像早已送到前秦人手中。 一名侍卫在前,两名侍卫在后,夹着五王爷和凌潇潇,五王爷挡在她的身侧,异常地警觉。 她用大扇子遮着半边脸,五王爷低声吩咐她落落大方露出脸,千万不要惊慌。 说实话,不害怕才怪。 第147章 境外(六) 经过简单易容的侍卫已经安然过了关,再盘查了几人,轮到五王爷和自己。 她觑觑安然的五王爷,仿佛过自家的关口,也定下心来,以他稳重的性格,可能早就打通了关卡,只是未告知自己而已。 甲兵不怀好意地准备搜她的身,五王爷握住甲兵的手,“我们是蔡统领的朋友。” 甲兵不屑地看了五王爷一眼,“蔡统领,哪个蔡统领?我们这里没有蔡统领,我看你像对面来的探子。” 后面的人开始吵闹,开始推搡,前头的甲兵发现不妙,赶紧跑过来,城墙上的甲兵拉弓引箭,眼看一触即发。 城墙一个官兵模样的人拢起嘴,大声地问,“什么事?” 甲兵也拢起嘴,大声地回答,“蔡统领,有人冒充你的朋友。” “朋友?我下来。” 甲兵将她二人赶到一边,开始搜查其他人,从头搜到脚,一旁的凌潇潇看真切了,哪是搜查,明明就是打劫,搜到值钱的玩意儿,统统揣进自己的怀里。 明目张胆的皇城脚根下的打劫,遥遥驶过一辆华丽的马车,掀起帘儿的婢女眉清目秀,颜值胜过了自己的素梅一等人。 婢女也如此有派头,不知马车内的女眷什么来头,正当她揣测时,城墙上的小官兵跑了过来,低头哈腰地向马车打揖行礼,“蔡统领向郡主请安。” “无须多礼。”马车内传出一把年轻的女声。 五王爷拨开甲兵,站在马车窗口,“平阳郡主,别来无恙?” 马车窗帘挑开了,从慕容霸的肩头空位,凌潇潇看见了一张白皙可人的脸,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似会说话,高高的鼻梁,一点小樱桃嘴,眼神有点飘渺。 五王爷朗朗地说,“在下凌宇皓与家父是忘年交,曾在府上滞留过几日。” “你是再来拜见家父的吗?”郡主抿嘴一笑,嘴角漾起浅浅的酒涡,甜美可爱,正巧,郡主也看见了五王爷身后的凌潇潇,凌潇潇双手握扇向郡主行了一礼。 “正是。” “那好,请与马车一起随行。”婢女放下窗帘,凌潇潇听见婢女打趣道,“这人看起来卓尔不凡,像是老爷替小姐谋的佳婿。” 郡主啐了一口婢女,笑言再胡说八道,就打发她去跪祠堂。 五王爷与她跟着马车进入了皇城,在拐角处,五王爷拉一下凌潇潇的衣角,朝旁边巷子呶呶嘴,两人闪进了巷子深处。 跑到无人处,凌潇潇用手捂住蹦蹦乱跳的胸脯,“吓死我了,你是不是认识郡主?” “不认识,”五王爷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侍卫也追进巷子,抹着额头的汗,“五王爷,今天真惊险。” “如果不是这个拖油瓶,”王爷朝凌潇潇呶呶嘴,“看来,她容易坏事。” “你!”凌潇潇气得瞪着他,“要不是我,你有机会去搭讪美女吗?眉来眼去,别以为我没看着。” 三侍卫偷偷笑着去前面探路,虽然他背对自己,但是郡主的眼神出卖了他,定然他也是含情脉脉,她心里暗骂他一万遍。 侍卫示意,前面就是繁华街市,五人挑选了一间不错的客栈,小二穿着花里胡哨的衣裳,端着茶水来回跑,脸上洋溢着笑容,热情地向贵客打招呼。 她不喜欢,把大好的饭铺弄得像庸俗无比的菜市场。 五王爷点的菜肴更是难吃得不行,一大盆冷面,拌着五颜六色的蔬菜,她提着筷子没有下手,问五王爷,“朝鲜冷面?” “啊?” 他一脸懵圈,她顿时醒悟此时应不叫朝鲜,“这是什么地方?” “长安。” 啊,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西安。 她马上探出头,东张西望,自己来过不止一次,想不到古西安比二十一世纪的西安更辉煌更有韵味。 她趴在窗口啧啧称奇,中国的古人的审美远胜过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她早就看厌了钢筋林立的现代建筑,如今沉浸在良木秀屋之中,心情惬意无比。 不过,这些菜,颇有韩国菜的模样,尤其酸不拉叽的泡白菜,漂着一层红辣椒粉末。 此时的长安在苻家手中,但还未成大器,她松了一口气,以慕容垂的实力,自己想死也不太易。 慕容垂,慕容霸,多难听的名字。 “我们在境外,怎么称呼你才好?”她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异族人,很是担忧万一自己走失了,是喊五王爷,还是喊慕容垂,千万不能惹来杀身之祸,自己的小命挺金贵。 “你可以叫我阿六敦。” “也是你的名字?”她小声地嘀咕,“一个比一个怪。” 五王爷倒是知晓她的意思,“你想叫我什么?你临时取一个。” “宇皓,”她觉得这个名字特别好,斯文又动听,“慕容宇皓”。 “行,就这么定了,”慕容垂扬扬眉,“我叫你什么?” “凌潇潇。”她坐不改姓行不改名。 五王爷摇摇头,“不好,凌潇潇一听就是女人的名字,更何况,很多人都听说过燕国的凌家村,凌家村的凌相爷,”他犹豫了一下,“我叫你小九。” 小九? 他有七个结拜兄弟,艾五,霸龙,还有萧天峰五兄弟,凌潇潇喜出望外,“你是要我和结为异姓兄弟?” 他一瞪眼,“谁和你结拜,只是在外面好叫而已。” 不结拜就不结拜,她撅着嘴,慢腾腾走回桌子旁,一阵吃,一阵喝,食材简单,烹煮随意,每吃一口,她都一肚子牢骚,他看着不顺心的她,“这么挑剔,就不要去海湾了,出门在外,有什么吃什么,树根草皮都是粮食。没有谁给你准备伙头军。” 她遂不再挑事,免得他一反悔,海湾彻底和自己没事儿。 一连三天五人遥遥相望,从早到晚,在街市上从头逛到尾,再从尾逛回客栈,也不见一个探子来寻她。 她心中记挂自己的一系列生意,心急如焚,恨不得早日回龙城,五王爷好像脱缰的野马,全然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眼看,她把楼宇和店铺都要烙在脑子里了,五王爷决定她一个人在外面晃荡,其他人在暗处保护她。 第148章 身世(一) 她换上当地小娘子的衣裳,宽宽大大的衣袖能容纳娇小瘦弱的身体。 她无可奈何地提着袖笼在街上乱晃,一个黑布衫男的鬼鬼崇崇地跟着她。 她装作买镜子,男人也停住脚步,佯装看布料,她放下镜子往偏僻的巷道里走。 走进幽深的巷道,男的果然跟来了,一笑露出一口又黑又黄的大烟牙。 我的娘,老父亲相人的水平真低,这种猥琐的老烟枪也要。 黑布衫男人笑着往前走两步,她双手抱着胸,抬起头质问他,“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当然知道,”黑布衫笑咪咪地说,“漂亮的小娘子,你眼不停地瞅我,我就知道你的心意了。” 其实,她一路都在瞅,瞅向每一个男人,当然,回瞅她的,都能得到她的独特关怀,眼神像线一样穿向男人,恨不得穿透他的胸膛,摸出心来瞧一瞧。 她不敢断定他是父亲留下的探子,还是想猥亵妇女的淫贼,警觉地看着他,他往前走了一步,嘟着嘴,“来,小娘子,我们亲热亲热。” “你认识凌相爷吗?” “凌相爷?我怎么可能认识凌相爷。” 那就好办了。 她猛地提起膝盖,一个膝击,击中黑布衫的肚子,黑布衫捂着肚子慢慢坐在地上,疼得满头巨汗。 “想猥亵姑奶奶,找死!”她拍拍手,从黑布衫身上跨过,走出偏僻的巷道,五王爷和侍卫坐在院墙上,迷惑地看着她的神操作。 嗳,虾有虾道,蟹有蟹法。 当探子比读博士还不容易,和一个猥亵男过招,真是丢人丢到家。 她仰着头,趾高气扬地走出巷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中了彩票,获得了大奖。 继续在街道上溜达,瞬间重整策略,长相丑陋的,管他是不是探子,一律视而不见,英俊帅气的,可以搭讪一下养养眼,毕竟,自己也算得上世间美女。 走了半截路,一个中年男子从饭铺里插出来,经过她的身边,直直地盯着她的脸。 她思忖着,这个人虽然长相普通,但显得成熟稳重,以王爷所说,最好的探子都是扔在路上无人看无人识,二十一世纪里的相貌堂堂,一看就勾人魂魄的美男不过是电影,那些人都做不了探子。 眼下这个男人完全的大众脸,遂对他留了心。 她走走停停,他也停停走走,两人相距总是约有十来米,附近没有一条能避人耳目又能闲聊的巷道,她走进一家胭脂店。 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眼花缭乱,男人也进了胭脂店,站在她的对面,小声地问,“你是凌家的女儿?” 货真价实! 她隔着帘子点点头,那人说,“你母亲呢?” 他还不知道母亲已逝,好奇地问,“你认识我母亲?” 对方不答反问,“你母亲可好?” “死了差不多三年了。” 咣当,他手中的小镜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连忙揭起帘子,急急地问,“你什么人?怎么认识我母亲?你是否认识我父亲?” 那人双眼含泪,一瞬间从后门钻出去,等她追出去,早已没了人影。 估摸她在胭脂店待的时间太久,五王爷装作购买胭脂进了店铺,她猜方才那男人与母亲有渊源,并不是父亲的探子,但不想让五王爷知道这一插曲,装作挑选小物件,一连买了一盒胭脂,一枚口红,还有一个粉扑。 五王爷替她付了钱,回到客栈,她取出一应小玩意儿,对着镜子慢慢地涂抹。 猜测男人的身份,猜测男人为什么认出自己,心事重重,手上也就重了。 胭脂太浓,整张脸画得像猴屁股。五王爷忍俊不禁,她气得指着门儿,“没请勿进,有没有礼貌,看人家姑娘画妆,真是的。” “你已经嫁过人了,和我还睡了两回。”他拿她的话搪塞着她,一屁股挤着她坐下,“胭脂店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店老板长得不错,借着挑选东西,用眼睛猥亵他。” 五王爷皱皱眉,“你怎么什么都敢说?” “我还什么都敢做。”她示威地举举粉刷子,朝他脸一刷,“你的厚脸皮不知能不能挂上粉。” 他摸摸脸上的粉,凑过来对着镜子看,正巧,她也看着镜子,两人好像一对正在嬉戏的恩爱夫妻。 她怔怔地看着他,再看看自己,都说夫妻相,他与自己真的眉目有些相像。 他像照结婚照,往她身边凑近一点,她用手推开他,“起开。” 他懊恼地看着她,她忿忿不平地离开梳妆镜。 “你觉不觉得我俩有点像。”五王爷也发现了镜中的奥秘,摸着自己的脸,凌潇潇心里一震,难道自己的脸像母亲年轻的时候,所以,中年男人才认出自己? 若以年纪相论,中年男人确实与母亲差不多的年纪。 凌湘湘曾说母亲来自于外族,难道,母亲是这儿的人? 我的天,太荒唐了。 她这一系列的灵魂拷问,五王爷不安地看着她,她小小声地问,“我俩会不会是兄妹?” “当然不是,”他白她一眼,“想哪里去了。” 夜深人静。 她辗转难眠,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她以为是五王爷,装作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凌……潇……潇……”中年男人的声音,不是五王爷,倒似胭脂店的男人。 更让她惊奇的是,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姓名。 她蹑手蹑脚起床,轻轻打开门,中年男人快速地闪进房间,她往后退至床头。 “在下朴素,是你母亲青梅竹马的玩伴。”来人向她揖了一礼。 “我母亲是前秦人?” 凌湘湘果然知道母亲的底细,她重新怀疑母亲的死因。 “你母亲是高句丽的小公主,兵败后充入慕容皝的后宫,被段皇后嫉妒,加上慕容皝也过了新鲜度,不愿意得罪段皇后,赏给凌相爷当夫人。”中年男人吞吞吐吐地说。 她勃然大怒,滑天下之大稽,自己的母亲出身名门世家,怎可能是破败国的公主,还几经转手。 第149章 身世(二) 朴素哽咽难语,以慕容皝的身份地位,摆弄一个破败国的公主有何难,随意赐一个母家,随意赐一个夫家,他的一个随意就决定了一个女人凄凉的一生。 这也是母亲之所以长驻凌家村的原因,据朴素所知,凌家长子既不是慕容皝的子嗣,也不是凌家的子嗣,这赠送的过程中,也有一段晦暗的小插曲。 她怒火万丈,朴素却是由衷的难过,“这就是战败者的下场,命运不由自己掌握。” “我嫡哥哥已死。” 朴素闻言,泪如泉涌,但获悉还留有一个子嗣,又颇感欣慰,她想多一些询问关于嫡哥哥的生父,朴素相当谨慎,并不多言。 着实想不到,意外地得知母亲的身世秘密,其实也是自己的身世秘密。 她提及探子一事,他承认,他就是凌相爷安插在苻家的耳目,段家已依附苻家,以燕国目前之势,一口吞下苻家绝不可能,但打击苻家的左臂右膀段家还是易如反掌。 但是,段家是太子的羽翼,即使燕国有能力出征,此时,也无人敢向皇上进言。 朴素告诉她,母亲居住的公主宫的遗址还健在,就在旧时的高句丽皇城脚下的溪畔,族人们小心维护着公主下榻的地方,期翼公主带兵回去复国。 月光下话凄凉,越说心中越旁徨,她甚至不知,自己竭尽全力替燕国谋划未来是对是错。 朴素从怀中掏出手抄本,这是朴素潜伏苻家以来的所有信息,事无巨细地记载了有关苻家的一切,包括依附苻家的段家执政者段兰的部署与将领明细。 凌潇潇如获至宝,朴素向凌潇潇揖一个礼,“公主殿下,此去恐怕此生再难相见,万望公主不忘你母亲的大志,有朝一日,公主替高句丽复国。” 复国! 一旦身份与他国相牵涉,凌潇潇的一统天下的决心顿时被瓦解,兴许,留一个朋友国也不错,高句丽国度本就不大,有他何畏! 凌相爷死后,朴素失去了燕国的支持,不得不继续在苻家潜伏,凌潇潇从怀中掏出一千两银票,递给他,“拿着,搜集信息不容易,到处都是花费,我有一名亲信叫小三子,以后我会派他定期向你送酬劳。” 朴素精瘦的脸颊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嗫嚅了一下,将银票揣进怀里,告辞而去。 她刚拨亮油灯,翻开第一页,五王爷推门而入,她定定地看着他,“你熟睡是假,其实关注着我房间的一动一静。” “是。”他居然毫不以为耻。 她怒不可遏地用手抄本抽他的脑袋,“不要脸的厚脸皮,偷听我们的说话,你还要不要脸?” “我怎知道来者是敌是友?我真的要蒙上耳朵,他要是对你有所企图,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还说得振振有词,“倒是你,真的有失妇德,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和男人相会,还打算背着你的男人。” 说来说去,他还满嘴都是道理。 他一把夺过她的手抄本,就着灯光开始阅读,她不甘示弱地凑过去,他慢她快,不一会,就读完一页,她伸手就往下翻。 他拍开她的手,若有所思地说,“不要快,慢着,他讲述的只是事情,我还要想一想其中的原因,每一件事都有原因,肯定有原因,必须想透了才清楚苻家的人。” 苻坚? 她脑子里姓苻的唯有苻坚,历史课上学过这个人物,也是一晃而过。 五王爷摇摇头,“还轮不到苻坚,苻坚是苻洪的孙子。” 她按住手抄本,“不,最后声名鹊起,掌握时政的是苻坚,可惜,我也不怎么关注这个男人。” “苻坚?那就是说,苻家其实挺久远,苻洪有儿子苻健和苻雄,苻健有十一子,苻雄有五子,苻坚就苻雄的儿子,以此说来,苻洪的王位传给了苻雄?不,不可能!”五王爷摇摇头,“这绝不可能,苻健的势力远比苻雄强大。” “我不知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淝水之战的主要人物就是符坚。” 翻遍手抄本,最重要的人物就是符洪,符健和符生,除此之外,其他的略为一提,而符坚此时才9岁,并不足为惧,探子唯一提了一嘴,苻坚向祖父提出请师傅教学。 “看吧,看吧,小小年纪就知道读书上进,”她指着白纸黑字高兴地说。 慕容霸难以置信地摩挲着早已干透的墨迹,“难道燕国以后的重敌是他?” “还有一个可能,你当太子,趁苻家还未兴盛,收为麾下,他以后不是你的劲敌,是你的良臣!”她按住手抄本,兴致勃勃地说。 “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让你和我死上一百回。”他抽出手抄本,重重地敲她的额头,“不要动不动就胡说八道,隔墙有耳,懂吗?我们有探子,别人也有探子。说不定就住在你我的隔壁,也说不定就是这家饭铺的小二。” 她看看手抄本,“谁是内奸?” 五王爷将手抄本往怀里一揣,“知道得越多,危险就越多。” 她双手扯住手抄本,眼看抢不过五王爷,她趴下头就开始咬,五王爷一手撑着她的脑袋,“喂,喂,喂,你狗呀,用牙齿?” “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找答案。”惊天大秘密,她怎肯让五王爷一个人独享。 五王爷打趣道,“就是给你看一百遍,你也看不出破绽。” 这,她信。 以看文献的经验,自己与导师的精准度就不一样,导师一看文献名,大概清楚此篇文献的价值,而自己差不多练了两年,才有导师一半的领悟。 如此说来,自己也就是看看热闹,但有热闹可看,总比没有更强,她还是执意要手抄本。 五王爷的食指弹了一下她的手背,她疼得抚摸手背,气得用脚踹他,“不要脸皮的狗东西,居然对女人下手。” 五王爷收好手抄本,“这玩意儿关乎很多人的脑袋,万一你保管不妥,刽子手的刀都会砍卷。” 第150章 破关(一) 晨光微熹,雄鸡打第一道鸣。 隔壁已有动静,她侧耳细听,五王爷已起床洗漱,虽贵为王爷,但他十三岁进军营立大功,打小生活就能独立。 凌潇潇也不在话下,毕竟,求学多年,不可能带上保姆佣人,只能自己照料自己。 客栈早餐比较简单,五王爷与她坐一起,三侍卫坐另一桌,从进了皇城后,五人按进城时的组合分成三组,从不搭讪,即使住在同一家客栈,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同伙。 “今天赶路,要多准备一点路上的口粮。”五王爷这话是递给其他三人,凌潇潇盘算了一下来时的路,每日三餐皆有饭铺可解决,难道这次要走不寻常路? 该死的慕容霸,总是说一句留一句。 三侍卫先先后后结账离店,凌潇潇在前台结账时,掌柜有意无意地嘟囔,“奇怪,来也是一天来,走也是一天走。” “老先生,你说什么呢?”凌潇潇警觉地看着掌柜,掌柜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她,“你,你昨天好像穿着女人衣裳。” 大意了。 自己一时男,一时女,瞒不过掌柜的眼睛,凌潇潇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是啊,我今天要赶路,男装比较方便。” “小姐要赶去哪里?”掌柜的双眼不停地打量着她,她故作神秘地说,“郡主相中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要去拜见苻王。” 掌柜斜眼瞄着慕容霸,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嗯,好一个俊俏的公子。”继而看看四周,低声对凌潇潇说,“那你可要小心了,郡主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一般人入不了她的法眼。” “我家公子不是一般人,是二般人,”凌潇潇也压低了声音,“老先生不知道,我家公子挑花了眼,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就没相中一个,我家老爷急红了眼,若是这次相中了郡主,也是好事一桩。” 掌柜听她吹得玄玄乎乎,冷不丁地问,“那你是他的谁?” “我,”凌潇潇指着自己的鼻子,就这一刹那已想出对策,“我是他家姐,专门来替老爷子把关的。” “噢,两姐弟,怪不得住两间房,我还以为他是你的男人,”老掌柜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怪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对不住,他看你的眼神不像弟弟看姐姐,倒像看相好的人。” 说完,掌柜又轻轻打了自己的嘴。 老奸巨滑的狗东西,明明就是奚落自己,还装作说错话,自打嘴巴。 凌潇潇清清嗓子,“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不分彼此。” “没关系,没关系,燕国鲜卑族开放清明,姐弟俩,姑侄俩,叔嫂都不成问题。”老掌柜笑得极其邪魅。 凌潇潇恨不得一巴掌抽歪老掌柜的脸,不再与他嬉皮笑脸,冷着脸说,“老先生家开放清明,咱家可是老实本份的大儒之家,”本打算将零钱打赏老掌柜,一气之下,一个不剩地抹到手掌心,高声说,“宇皓弟弟,咱们走。” 老掌柜在背后笑嘻嘻地提醒一句,“今天封城,两位要是走不了,还是回店里住,熟门熟路有优惠。” 封城? 慕容霸回头向老掌柜端端正正揖了一礼,“老先生,为什么封城?” “捉拿燕国探子。” 慕容霸皱了一下眉,“抓了这么久,还没抓着?” 老掌柜站起来,洋洋洒洒地说,“话说来了十个探子,结果一直没抓到,后来听说可能只有五个,四男一女,每家客栈都接到了官府的通知,有可疑者必报官府。” 凌潇潇想起方才老掌柜的一句,“来也是一天来,走也是一天走,”自己以为老掌柜随意地一句,好像小二从那时起就不见了踪影。 她朝慕容霸递了一个眼色,“走吧,弟弟,我们去看看热闹。” 两人当即快速地走出客栈,刚牵上马,一众府衙巡捕冲到了街头,为首的指着慕容霸,“站住!给我站住!” 凌潇潇回头一看,老掌柜站在门口笑里藏刀,一副的老谋深算,五王爷仍旧牵着马走得不疾不徐,巡捕头冲到了跟前,以刀尖比着五王爷的胸膛,“哪里来的?” “邺城。”五王爷不慌不忙地说。 凌潇潇一言不发,站在五王爷的身后,生怕被巡捕头子看出端倪,掌柜急匆匆上前一步,拢着嘴和巡捕头子说着悄悄话。 巡捕头子脸一横,“还有三人去哪了?” “什么三人?我就来了两人。”五王爷看着老掌柜,“老先生,你想要赚赏银没问题,但要说实话,军爷们跑来跑去也辛苦。” 巡捕头子一听,横眉怒眼地对着老掌柜,“到底五人,还是两人?” 老掌柜有些慌了,“还有三个男的,和他们同一天来的,这三个男的先结账走了,这两人是一男一女,和官府的文书对得上。” “老先生不能随便凑人数,你这儿打开门做生意,每天都是来来往往的客人,要凑五个人不难,”五王爷忍俊不禁,仿佛自己说的才是真话。 老掌柜涨红了脸,指着凌潇潇,“她,她是女的。” “我告诉你了,我是他姐姐,陪他来平阳郡主府上相亲,”凌潇潇大咧咧地说,“现在我们就要去郡主府,你们,”她指着巡捕头子,“要不要护送一程?” 平阳郡主选婿已经轰动整个前秦,多少大儒清流之名士,多少官宦世家子弟,皆入不了她的法眼。 眼前的“凌宇皓”气宇轩昂,举手投足皆有世家子弟的风范,巡捕头子正在犹豫之间,五王爷牵着马往前行。 巡捕头子指着相反的方向,“郡主府的方向在这边,你去的是城门。” 五王爷头也不回,“我在城中走了几天,敲定了百凤楼的龙凤钗,订了货,正要去取。” 确实有一家老店百凤楼,款式新颖,品种繁多,她从头到尾看了个仔仔细细,揣摸店中设计的精髓,评估前秦人的喜好与风俗,总有一天,她的店会成为百凤楼的劲敌。 估计就是那时候,百无聊赖的五王爷看了龙凤钗,此时,还真的救了急。 第151章 破关(二) 五王爷熟门熟路走向百凤楼,一名小巡捕遥遥跟在马后,眼看是休想甩掉。 进了百凤楼,五王爷直奔龙凤钗,凌潇潇躲在柱子后面偷窥,尾巴就在街角。 走出百凤楼,凌潇潇说尾巴还未撤,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若此时直奔城外,还未到城门,就会被巡捕们围堵在巷子角落。 “走,去郡主府。” 真的去? 她惶惶不安地问,“邺城真的有凌宇皓?你真的和郡主父亲是忘年交?” “不是。”五王爷淡淡地回答。 “既然不是,我们去自找死路?”她瞪着一对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进了府门再说。” 她急得直跺脚,“我的五王爷,你姓慕容,不姓凌,你叫慕容霸,不是凌宇皓,进去容易出来难。” “你再跳来跳去,巡捕府马上就缉拿你。”五王爷翻身上马,直奔郡主府。 到了府门口,五王爷向门口仆役说,邺城凌宇皓拜见平阳郡主,仆役看五王爷气度不凡,不敢多问,急忙进去禀报。 不多时,管家亲自出门来迎接,凌潇潇往后一看,尾巴撤了,但箭已出弓,只能跟着管家去了花厅。 豪华奢靡的花厅已经沏上一壶好茶,平阳郡主果然宠中之宠,茶汤颜色浅绿,滋味醇厚,还没端上杯,香气已扑鼻。 这茶质比之自己搜寻到的,好上不止一倍两倍。 出门已久,早已馋茶,更何况还是从未品尝过的好茶,凌潇潇心想,反正身已置此,喝了再说,就算死了,也不枉这泡好茶。 她一连饮了三盏,揩揩嘴,“好茶,好茶,确实好茶!” 帘子后面传来软软糯糯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凌家兄弟,居然是一位姑娘。” “噢,我是他姐姐,”凌潇潇看不清帘子后面的脸,估计是平阳郡主,生怕郡主以为自己和慕容霸有男女之情,从而破坏了慕容霸求亲的谎言。 “姐姐还未出阁?怎有闲陪着弟弟闯江湖?”这郡主不但长得美丽,还冰雪聪明,一下子看出其中的猫腻。 她嘿嘿傻笑,五王爷端起杯,“郡主见笑了,在下出来拜师会友,家姐偷偷等在半道上,只能把她也带来了。” “我怎没听说凌家有家姐这个人?” 这慕容霸又没说实话,邺城肯定有凌家,凌家肯定有凌宇皓,嗳,想起来了,小三子曾外出看地拓展地盘时,他曾提及邺城有人脉,想必就是那一家。 她的心稍稍安定,慕容霸虽一介武夫,但心思极其细腻,做事有谋有略,处事有理有节,想到这,她又心生钦佩。 只听,五王爷答,“家姐从小顽劣,经常扮男装在外面闯祸,所以,邺城只知凌公子,不知凌小姐。” 郡主咯咯咯地笑了,吩咐管家派人去请父王前来午膳,与凌宇皓叙旧情。 管家走出花厅,五王爷拘谨地向郡主说,“打扰郡主,还望郡主见谅。” “不妨事,你等在花厅喝茶,父王午间就会来,”说完,郡主挪步去了后堂。 五王爷向她递了一个眼色,急匆匆走出花厅,直奔马厩,凌潇潇一溜小跑才跟上他的步伐,不解地问,“郡主派头不小,午饭肯定不错,你真的不吃完午饭再走?” “等她父王见到你我,就是我俩人头落地的时候。” 我的娘。 这一句话吓得凌潇潇的腿腿生风,竟然跑到了五王爷前头,冲马厩伙计说,“快,拉我的马。” 伙计刚把马拉出来,凌潇潇翻身上马,五王爷攥紧马缰,拉着马走出府。 一出府门,翻身上马,拍马直奔城门,半道上,她的一颗心还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忍不住骂他,“该死的慕容霸,你可是一套又一套,到底哪一套是真的,拜托以后说清楚,一会儿吓我一跳,再吓两次,我心脏就报废了。” “废话少说!” 马儿飞驰,直奔城门,城门果然重兵把守,来时是查进城门的人,此时是查出城的人,盘查得更加仔细严谨,连一只飞蛾都休想越过城墙。 眼看快到城门,她叫一声,“太快了,官兵会生疑,慢下来,准备过境文书。” 不但不减速,他反而重重地打马,前头甲兵提着枪械高喊,“来人站住!” 三侍卫从左右两旁闪出,提着长刀长枪率先挑了甲兵,她紧紧地夹着马,低着头,五王爷砍出一条血路,她骑着马从纷乱的甲兵营中冲出城外。 “你快走,到前面路口等。”五王爷猛地打一下她的马,马儿没命地奔跑。 她扭头朝后看一眼,城墙外已痴缠一起,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慕容霸的长枪飞舞,地上已经倒了一片,还有重重甲兵包围着他。 她真恨自己,不会使枪使棒,跆拳道在马上无法施展,眼睁睁看着四人被重兵包围,一点忙都帮不上。 刚到路口,一阵马儿疾蹄,五王爷和三侍卫已经赶上来,其中一名侍卫的马儿扑通倒在地上,侍卫从地上爬起来,摸着马儿的脸,受了重创的马儿在地上挣扎,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侍卫擦着眼泪,替马儿合上眼,五王爷跳到凌潇潇马上,将自己的马缰扔给侍卫,“快走,追兵很快就到,前面有一条河,我的王妃沿着河走,晚上洗净明儿赶路。” 这里是前秦的地域,各地都已宵禁,四人浑身血迹根本不可能冲城越寨。 两人共骑,显然速度抵不上侍卫,而追兵将至,五王爷拐进密密的树林,一直冲进宽河。 沿着宽河缓缓前行,走到一处凹进去的小山洞,他让她和马儿就地歇息,脱下身上的衣裳,洗净了血迹,挂在斜伸出的树枝上晾晒。 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赤裸着胸脯的五王爷,左肩上有一碗大的伤疤,想起他自己以刀剜箭,剜去腐烂的肉,仿佛就在昨天,还在自己对着他沾满灰尘和血迹的嘴唇上吹气…… 她有点心猿意马,虽然那时自己的灵魂远在一千七百年后,可就是这个凌潇潇的肉身干的事。 她摸摸自己的嘴唇,“你记不记得,凌潇潇替你做人工呼吸。” 啊? 第152章 破关(三) 瞧他惊诧的表情,肯定不知道。 她撅撅嘴,“如果凌潇潇知道自己救的人就是心心念念的五王爷,该有多高兴。” “她,不,你,不是你吗?”五王爷扭过头,惊诧地看着她,结实的肩头,胳膊的肌肉线条流畅,彰显着阳刚之气,怪不得凌潇潇心生向往,这样的男人,谁不喜欢呢? “我只是占了她的身体,”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托盘而出,这一段行程,他与自己保持着应有的分寸,而自己的心中也时常掀起涟漪,不知道他究竟爱的是自己,还是爱的是相爷嫡女的身体。 他挨着她坐在巨石上,“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人。” “其实不是,凌爸爸肯定会想尽办法把我带回去,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具身体,到时候,我不知道,她的灵魂会不会回来。”她越说越轻,轻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你会回去,你会回去,你会回去,”他一连重复了三遍,郑重地看着她,“你回去也是过一世,留在这儿过一世不好吗?” 好还是不好? 一时之间,她也说不清楚。 “你知道,我和凌湘湘不可能再是夫妻,舒清清也不是我意中人,你再走了,我真的是孤家寡人。” 她心中一敞亮,嘴上却嘻嘻一笑,吐出最难听最恶毒的奉承之语,“虽然你长得像癞蛤蟆,但你是货真价实的王爷,还是能娶几个喜欢权势富贵的王妃。” 他并没在意她的打趣,若有所思地说,“你能来能回,那我也是能去的呀。” “哼,”她嗤之以鼻,“你以为来去自如?我到现在也没搞懂是怎么来的。” “一定有奥妙,你说说你是怎么来的?”大敌当前,两人躲在山凹洞里,他不想着怎么应敌,反而对这件事更感兴致,她探出头看看午后的烈日,“你最好考虑脱身的事。” “衣裳干了,才有机会脱身。现在这儿最安全。”他显得胸有成竹。 这一程,每次遇到风险,他皆淡然洒脱地解了困,她对他的信心越发饱满。 他不了解二十一世纪的学堂,更不了解学堂的毕业典礼,费了不少口舌,她才说清楚学校的概念,男女同校学习,获得一定的资质在礼堂举行毕业典礼。 她从楼顶坠至一楼,当然这个楼顶比城墙还高,然后,她就成了相爷嫡女凌潇潇。 “你也叫凌潇潇?” 她点点头,说真的,她也怀疑,自己与相爷嫡女凌潇潇有可能有某些相同的特质,否则,好穿不穿怎么就穿在她身上? 而且,她坠楼,相爷嫡女沉湖,算起来都是同一时刻。 她所了解的科学知识也解释不了神乎其乎的现象,他没有科学头脑,并不试着以科学来解释怪异的现象,他只在意如何来如何去,“也就是说,现在的山顶上,就是你的大学校址?你摔在那棵树下。” 她去过多次,那棵树并无神奇之处。 “莫一凡是谁?” 她早就忘了莫一凡,他还耿耿于怀,紧紧地看着她,有一点誓不罢休的感觉,她偏偏脑袋,“算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是什么东西?” 她辛苦地解释,“我们的世界,男女之前要先谈恋爱,男的是女的男朋友,女的是男的女朋友。” “怎么谈恋爱?”他带点气呼呼。 越解释越麻烦,她决定简单化,不替自己招惹麻烦,“就是有空的时候,一起出去吃吃饭,逛逛街。” “我上次和你一起逛街,就是谈恋爱?”他露出些微笑意。 “不是,要两个相爱的人一起吃饭逛街,才是谈恋爱,如果不相爱,也就是普通朋友。” “嗯,你爱我,我爱你,我俩一起在连珠楼吃饭喝一点小酒,然后逛街,我还送了你一件狐皮大衣,就是谈恋爱。”他固执地说,“你还说,这是第一次收到男人的礼物。” “好吧,”她不再坚持。 “谈完恋爱,怎么样?” “有的人谈两三个月就成亲,有的人谈了七年还八字没一撇,”她自嘲地笑笑,“比如我,和莫一凡谈了七年,以为修成正果,结果和他扎的花束一起坠楼。” “你觉得他谋害你?”他浑身散发着年轻男人的气息,说话的模样也比平时更迷人。 她点点头。 他却摇摇头,“不,你说了,毕业典礼有很多人,如果他想杀你,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而且,他为什么要杀你?” 这难住了她。 不止一次,她也想,莫一凡不喜欢自己,大可拒绝自己,为什么要杀自己?难道因为杜晓晓? 他更加不赞同,如果两人存心要谋害她,必定不会大张旗鼓地站在一起,毕竟,杀人偿命,自古以来都是这个理,就算一千七百年以后,也一样。 “那你怎么看?” 都说旁观者清,五王爷说的话貌似挺有理。 他想一想,“你一直没有提你的父亲,他没有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凌氏集团是一家跨国集团,以火箭的速度快速发展,父亲作为掌舵人,飞机就是他的家,随时都在飞,在飞机上洽谈。”她知道他不懂飞机,很辛苦地告诉他,“像鸟一样的大机器,也像鸟一样地飞或者停在地上,肚子里是设施齐备的房间。” “既然他有飞鸟,应该飞到你的毕业典礼,参加毕业典礼后再飞去另一个地方。”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的心被一记重锤砸扁,她听见了血液从心脏中喷出的声音,一阵阵揪扯的疼痛让她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不,我父亲不会,不会害我,我是他的小宝贝。” “你家比我燕国还富,你父亲不生一个儿子继承家业,不合情理。”他同情地看着她。 “不,你不懂,我父亲深爱我的母亲,我母亲死了,我父亲没有再娶。” “不再娶,也不代表他就没有孩子。” 啪! 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他的脸上,顿时,脸上浮出五个手指印,她的眼里已经噙着泪,“慕容霸,我不允许你诋毁我的父亲,也不允许你轻视爱情,你根本就不懂爱,不懂得爱一个人,心里就容不下第二个人!” 第153章 甜蜜(一) 她呜呜呜哭得极伤心,浑身都在不停地颤动。 在她最绝望最无奈的时候,也不过抹掉眼泪,也不如眼下的伤心难过。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以一个男人的心思来猜测你的父亲,也许我是错的。”他半张脸贴着五只红红的手指印,用舌头顶顶脸颊诚恳地向她道歉。 良久。 她抱着膝盖,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看着河水从面前淌过,他从包袱里取出一块煎饼递给她。 葱花与咸度皆配比得十分完美,面饼的发酵也恰到好处,美食在民间,她嚼着葱花饼,他碰碰她的手肘,温柔地问她,“还生气呢?” 她依旧不发一语。 甩了他一巴掌,他不但不恼,还贴心地宽慰自己,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 红彤彤的彩霞映在河水中,眼看半日已过,晾在树枝上的衣裳已干,他取下来穿上,牵着马拉着她走上树林。 茂密的树林不易行走,尤其磕绊马儿,他心疼马儿,尽量绕开盘绕错综的枝节。 天渐渐黑了。 最后一点光线也消失了,整个林子漆黑一片,参差不齐的树枝仿佛妖怪的手臂张牙舞爪。 呦呦呦! 林子深处不时有野兽嘶吼,她哪见过这种阵仗,虽经过霸龙的地盘,但那几十号人包围着她,她丝毫不担心,如今身旁就有一个五王爷,再厉害的角也不过两手两腿。 “我,我们还是出林子吧。”她忐忑不安地环顾四周,没一处可栖息。 “敌军追侍卫没结果,我们这时候去大马路,恰好遇上他们回头,”他找到一棵比腰身还粗的大树,拍拍树干,“今晚就歇上面了。” 歇上面? 她抬头看着长得乱七八糟的树桠,“我不是松鼠,我不会爬树。” “有我。” 他边说边将马拴在野草肥美的另一棵树下,然后走过来,稍稍一蹲身,再纵身一跃,两手抓住了粗壮的树枝,两腿一翻,已经夹住了树枝,再一翻,整个人就坐在树桠上。 自己不是松鼠,他是松鼠投胎。 他两腿夹着树桠,俯下身,向她伸出手,她使劲蹦了一下,也够不着,他索性半个身子吊下树桠,这一次,她勉强够着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整个身体都悬在纤细的手腕上,她嗷嗷叫着,“慕容霸,我的手快断了。” “没那么金贵,”话音刚落,他一拉,她就直直地上了树桠,赶紧两手抱着树干,胡乱地坐在树桠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今晚这样睡觉?” “你睡不着,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哎哟喂,我的娘啊! 她一脸的愁容,他挖苦地说,“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说起来多豪迈,其实最多的都是行军途中的艰难和困苦,困在沼泽地里三天三夜,路过的老鼠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别嫌老鼠难吃,比蚯蚓哈蟆好味道。”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解下自己的外裳,将两人一起绑在树干上,“也就张娴芝吃得了那苦。” “你见过张娴芝打仗?” “见过,凶悍,提着一枝长矛,独身杀进敌群,头发被齐齐削断了,披在颈子上,瞪着血红的眼睛,嘴里大吼着:来呀,狗娘养的,姑奶奶送你回老家!” 她相信他没撒谎,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即使张娴芝再霸道,也难以想象出这些细节。 “你和她应该惺惺相惜,”她呐呐地说。 一个震惊朝野的战神,一个震惊敌营的女将,最好的夫唱妇随好拍档。 “我有病呀,我娶一个舞刀弄枪的女人,平时打不够,在家也要练练手,我没那么贱。” 她有些生气了,“你不喜欢,就不要娶她,误她一生的幸福。” 他绑得结结实实,两人像捆绑的粽子贴着树干,他将刀砍在另一树桠上,保证伸手可及。 唧唧唧! 另一枝头不知怎么鸟儿鸣叫,五王爷将头靠在她的肩头上,“多好的月亮,多好的星星,多好的夜晚。” “好什么好,外面多少人围捕我们。侍卫都不在,”她忧心忡忡,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你真的要去海湾练兵,就不要总想到死亡,否则每一天都活得提心吊胆,还没开战,就被吓死了。”他说的十分中肯,她也听进去了。 唉,当英雄不容易。 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背,一阵阵暖流从背部传遍全身,她顿觉口干舌燥,抿了好几下嘴唇,越抿越渴。 “说说你的童年,”他抚摸着她的油发。 她强忍住澎湃不能自抑的心跳,娓娓述说小时候的自己,她很苗条,很娇柔,学习芭蕾舞、交谊舞,弹钢琴练长笛,母亲说一个大家闺秀必须要有几手摆得上台面的技艺。 那时候,她不是凌家的继承人,无可厚非,年纪轻轻的母亲肯定会再生育,她也记得母亲备孕,喝下无数的苦药。 可惜,母亲没有等来凌家的继承人,甚至都没一点征兆,就倒在家中去世了。 凌潇潇亲眼看见母亲单薄的身体抬上了120急救车,可惜,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从今往后,无数个梦里,她还是那个小女孩,站在门口泪水涟涟地看着母亲被抬上了急救车,身体单薄得像纸片。 父亲是从小就励志图强的精英,靠着刷题一步一步进了最高学府,而母亲是有名的富豪独女,名下的财富令人诧舌。 但是富豪女相中了小镇刷题家,谱写了令人艳羡的男才女财的美妙姻缘,马家阿爷有先见之明,在二人成亲之时,已将马家财产作了法律背书:唯有马家的血亲才有资格继承马家的产业。 三十三年来,父亲呕心沥血经营的凌氏集团,其实却是马家的产业,继承人是凌潇潇以及凌潇潇的血亲。 “如果你不在了,财产怎么处理?”五王爷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愣了一下,“法律文书明确规定,由我和我的血亲继承。” “你父亲就是你的血亲,对不对?”他抓住她的双手,可能害怕她就近再扇一耳光。 可此时的她,脑子嗡地一声巨响,犹如被一记晴天霹雳惊醒。 第154章 甜蜜(二) 不,她告诉自己:父亲是这个世上唯一挚爱自己的人,即使全世界都要危害自己,父亲也不可能对自己下手。 三十二年的父女情,每一天,每一次,都是真实可靠的。 爱,无法扮演。 嘴巴可以说谎,眼神却不能做假,只要在父亲的身边,父亲的眼光总是和蔼,脸上总是骄傲。 “有我女,此生无憾。”父亲最常用的口头禅。 如果这都有假,世上也就没什么可信度。 “有此女,此生无憾。”她告诉五王爷,父亲对自己的唯一评价,五王爷微笑着点点头,“说到我心坎上了,有此女,此生无憾!” 他的双手不安分地搂着她的腰,头靠在她的肩上,她一回头,他的又大又热的厚嘴唇贴在她的唇上…… 意乱情迷! 他的双手在她身上游走,香喘吁吁的她感受着大手带来的欢愉……捆绑两人的外衣解开了。 他抱着她从树上一跃,已跃到地面,夜半的草地还有些寒凉,但耐不住两具热烈的躯体…… 怪不得男人会爱上女人,女人会要男人相伴,相爱的男女的欢娱神秘又奥妙…… 晨光微熹。 她慢慢睁开眼睛,觉得浑身酸痛得紧要,五王爷撑着头正看着她,她娇羞得不敢看他,喃喃地说,“你早醒了?” “我没睡,一直看着你。”他握着她的手,“好了,你是我正儿八经的王妃,以后都不准再分开。” 她含羞地一笑,“还是要去海湾。” “去什么海湾,有霸龙,有张娴芝,有铁扇,行了,你就乖乖呆在龙城赚军费。”五王爷霸气地作了安排。 她不安地说,“如果我不去海湾,太子党势必认为你就是幕后主持者,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以莫须有的罪名砍下你我的脑袋,我还不想死。” 五王爷沉默了。 “回吧,回去再从长计议。”她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的肌肉又酸又痛,尤其两条腿,想起昨晚的缠绵绻缱,她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他替她摘下浑身的枯草烂叶,还有头发丛中的草屑儿。 在林子中行进了大半天,走到了林子的边缘,前方是一处小镇,远观片刻,一片祥和。 五王爷吩咐她,若在镇中遇上敌兵,她只管依原计划拍马前行,他处理完自会和她会和。 从山坡看去,小镇并不大,一眼能看头尾,镇中小巷子颇多,也是藏匿敌兵的好地方。 马儿进了镇,她松了一口气,沿途居民挎着篮悠然自得地行走,花里胡哨的小娃子也在街边玩耍。 她刚放下心,突然从小巷子左右各冲出来一队官兵,她暗叫一声不好,五王爷已经拔出刀,一阵猛砍,砍翻了左右两边的官兵。 马儿撒蹄就跑,跑到街尾,后面的官兵已骑马追来,五王爷跳下马,持刀站在街中央,凌潇潇急得大喊,“王爷,上马。” 大刀折射出一道金光,闪得她视线模糊,只看见人仰马翻,耳边尽是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和马的嘶叫声。 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高大的慕容霸果然不负战神的美名,硬是将官兵尽斩刀下,夺了一马,追了上来。 连过五镇,五王爷斩敌无数,毫发未伤。 难怪他泰然处之,有这等好身手,十来二十个训练有素的敌兵也不在话下,当然心不惊肉不跳。 刚这样想完,她就后悔自己大意了。 途经一道峡谷,两旁皆是山壁,五王爷凝视着山顶勒住了马,她还不知究里,心想,敌兵再厉害,也攀不上光溜溜的山崖。 五王爷猛地一勒马,急急往后驰。 耳畔全是风声,还有嗖嗖声,一支支箭扎在旁边的地上,我的娘,山崖上有伏兵,果然如电影里的凶险。 幸亏五王爷慧眼识险地,否则自己就成了漂亮的刺猬小姐。 一口气跑出十里地,钻进旁边的野林子,这年头什么都不好,到处都是林子就是好,随时都能找到地方躲一躲。 五王爷吩咐她不要乱动,他钻进林子里,不一会,提了两只野兔出来,找来枯枝,燃了一堆火,用棍子插了兔子,架在火上翻烤。 吃野草的兔子的肉滋味无比鲜美,还没有烤熟,她已经馋得流口水。 吃完烤兔,喝了一点水,他搂着她就地歇息,她还盼望着重温昨晚的纠缠,哪知,他让她静观四周动静,自己呼呼大睡。 火堆的余温彻底没有了。 寒凉的风吹过,她搂紧自己的胳膊,紧张地看着四周,左侧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推醒五王爷,五王爷依旧躺在草地上,手握紧了长刀,“王爷,王爷,”原来侍卫来了。 王爷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小六子!” 叫小六子的侍卫钻过来,蹲在地上,“王爷,找到路了,偏是偏一点,走不了大军,先锋队没有问题。” “嗯,画上地图,这一次不用,以后有可能用得上。”五王爷看看他的身后,“他三人呢?” “他三人摸进前方镇子,在镇子里头等我们。也要准备一些干粮,之后还有一场硬仗。”小六子看起来相当机灵,说话也挺伶俐。 不过,明明只有侍卫三人,怎说前方还有三人? 她就着月光定睛一看,哦嗬,就算把这小王八蛋烧成灰,她也认得出来,当时自己在府门口拦住五王爷讨嫁妆,就是他赏了自己一记重重的大耳巴子,明明五王爷已经驱赶了他,此时,却出现在这荒山野地。 小六子和五王爷说完话,向凌潇潇揖礼,“五王妃安,五王妃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和奴才一般见识。” “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和他一般见识,”她对着五王爷举起手,五王爷凛厉地看着她,她吓得不敢下手,嘴上却绝不轻饶,“你瞪什么瞪,你假装辞退他糊弄我。” “女人不得干涉男人的事,我用谁,不用谁,你说了不算。”五王爷一声厉喝。 小六子垂着头不敢说话,她也气咻咻地不说话,想起昨晚还和他纠缠不休,心里懊悔得要命。 这个出尔反尔的臭男人,一切都是哄自己的诡计,半句话也信不得。 第155章 海湾训练(一) 早有谋略。 艾五的先锋队已摸进敌镇,当峡谷山头燃起一堆小小的火,五王爷三人骑着马顺利地穿过峡谷。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死尸,几块巨石砸得地上坑坑洼洼。 此后,一路畅通无阻。 每经一处,总有被全歼的敌兵,艾五的先锋队神出鬼没,总是在合适的时机提早清扫道路。 过了边境,艾五等候已久,烤的整羊,炖的牛肉,还有整坛整坛的美酒。 她猜他还想与自己重温草地的鸳鸯美梦,故意提早进营帐,从里拴住帘子,本想逼他求个饶道个歉,哪知,他拉了一下门帘,发现进不去,立刻返回和艾五喝夜酒。 启程回归,他好像没事人似地淡然处之,一路上均分房而睡。 她心中越来越寒凉,掂量一下,他城府深沉,自己从来猜不准他的心思,说不定他的心中就没有真正地爱过自己,不过孤男寡女一时兴起而已。 遭遇渣男渣事,心中难过,但她很快释然,毕竟燕国的开放程度远胜于其他朝代,尤其鲜卑族,常年征战,男少女多,多少野外苟合多少婚内出轨都是常事。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回到龙城,她一头扎进店铺的生意,铁扇辞去巡捕一职,带着一兄弟招募了不少士兵,张娴芝举起了安国公的大旗,也招募了不少女兵。 招兵还在持续,但将领已带兵前往海湾,凌潇潇收拾了行李,跟着张娴芝的行伍一起开拔。 临行前,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臣民,也不乏朝中探子。 张娴芝威风凛凛地打头,身后的女兵有些滑稽,胖胖瘦瘦,扛刀拄棍,有的还没有一双正经鞋子,一支杂牌女军。 殊不知,这支杂牌女军肯扛上枪也是有目的,家中不是有嗷嗷待哺的小孩子,就是有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凌家的积善堂的孩子已超两千人,光是供应简单的饭食已让出逍遥楼和连珠楼两家饭铺的盈利。 凌潇潇的马车就卷在这支杂牌女军之中,每逢停下歇息,她必差遣梅红向张娴芝奉上精美的卤制品,而张娴芝必定冷冷拒绝。 送去,拿回来,已是每日餐前的流程。 反正不是自己的热脸贴冷屁股,凌潇潇不介意以后的日子都如此,梅红不肯在店中当伙计,非要来海湾侍候主子不可,总得让她有事可干。 七天七夜。 队伍到了海湾,越过罗马人的小镇,进了最隐秘的港湾,安营扎寨自不必说。 铁扇与张娴芝穿着铠甲,各练各的兵,凌潇潇虽身子骨弱,但那一世有跆拳道的练习经历,也就不觉苦,可怜的是梅红,三天下来已没了人形。 她躺在粗制滥造的茅屋,怎么努力也撑不起来,反而凌潇潇端了米汤水坐在床头喂她,“捱一捱就好了。” “我捱不下去了,以后我不能侍候大小姐了,来生我做牛做马报答大小姐的恩情。”梅红抽抽答答地说,浑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擦伤。 那些整日提着锄头干活的农妇且叫爹唤娘,梅红捱不了这苦实属正常,她喂着梅红喝着汤水,“别说傻话,你再捱七天,七天过后,保管你不这么说。” 梅红不能送菜,凌潇潇一手拄着木棍,一手提着饭盒子,前去张娴芝的营帐,掀开帘子进去,铁扇笑嘻嘻地坐在桌旁饮茶。 凌潇潇恭恭敬敬地将食盒摆在桌上,张娴芝冷冷地说,“拿走,我不稀罕。” “张将军是在下千求万求的将领,在下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海湾生活困苦,物资不抵龙城,只期望张将军稍微吃好一些,也算尽了表心意。” “我不是做你的将军!” 凌潇潇微微一笑,朝铁扇眨了一下眼,暗示他要帮自己说一些好话,不管张娴芝有多冷漠,她仍旧不忘主张自己的立场,“此海湾是我凌家的私人兵营,希望张将军放弃旧怨,不要被有心之人抓到不利于五王爷的把柄。” 张娴芝顿时灭了气焰,凌潇潇心想,爱情真是要命的东西,谁付出真爱谁就输了,哪怕五王爷从未对她动心,她离府后也事事皆为他打算。 铁扇嬉皮笑脸地揭开食盒,鼻子往前凑了一下,“哇,好香,凌老板自己做的?” “是的。” 张娴芝冷冷地训斥铁扇,“她以后是海湾的大司马,你再叫凌老板就不合适。” “是,是,海湾的大司马。”铁扇朝她眨一下眼睛,“以后,对公我叫你大司马,背后我叫你小九。” “什么小九?”张娴芝不解地看着铁扇,铁扇卖着关子,“你还不知道?” 眼看张娴芝要发脾气,铁扇马上和盘托出,“她是五王爷认下的九妹。” 哼! 张娴芝不屑地背过身子。 凌潇潇见好就收,掀起帘子走出营帐,梅红着实累得慌,她还是有些心疼,吩咐管饭的小厮熬点鸡汤。 一鸡难求。 以往的小镇一下子多了几万人,小三子的店铺也张罗不过来,附近的鸡鸭猪全都卖光了。 傍晚时分,凌潇潇扶着半残废的梅红回到茅屋,凌家商队来了,小三子兴冲冲地撞入茅屋,看了一眼,端端正正朝凌潇潇揖了一礼,“敢问大姐,凌老板在哪儿?” “我就是凌老板。”凌潇潇摸摸脸,好久没有照镜子,难道自己变样了? 小三子啊地一声尖叫,右手捂住了嘴,两眼瞪成了鸽子蛋,凌潇潇看不见自己,好好端详了一下梅红,我的娘,这脸色黑得如炭,吹裂的嘴唇粗糙无色。 “大小姐,你这是何必糟蹋自己呀?要是老管家看见了,都该心疼死了。”小三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凌潇潇的腿就哭开了。 “嚎什么嚎,我还没死哩!”凌潇潇好想踹他一脚,但是腿脚不方便,她知道,总要疼过这么一阵子,以后就好了。 小三子从怀中掏出三封信,一封信是老管家唠叨她爱惜身体,一封是嫂嫂说侄子念叨姑姑,还有一封是五王爷的亲笔信,简简单单几字:安顿妥当,早归。 她气得揉成一团,扔了。 第156章 海湾训练(二) 小三子成了海湾军队的辎重官,带来了两万人的衣裳食品,还带来一队手艺精良的炼刀师。 张娴芝的刀,一看就是一千多年前在中国土地上横行的倭刀。 她果然是当将领的料,知道未来的目标是海对岸的倭人,已经做了侦查和资料收集。 但,自己的第一仗一定是与段家决一雄雌,该如何告诉她? 毕竟,海军与陆军有着天壤之别,眼下的体能训练无关紧要,但对阵攻击不是儿戏。 她决定隐晦地提醒一下张娴芝,毕竟,登陆岛屿也要陆地作战。 挑准时机,提醒张娴芝,果如她所料,张娴芝冷漠地背着手,连正眼也不看她一眼,仿似没有听见。 女人真麻烦。 仇,能记一辈子。 不过,看看张娴芝的脸,心中也就释然,谁让她那么一刀划破了张娴芝的脸蛋,再凶悍的女人也希望有一张完美的脸。 走不通张娴芝的路子,她打上铁扇的主意,拉铁扇来茅屋喝酒,把自己的意思抖落给他,他拍拍胸脯,这些他自然清楚。 她讪讪地笑着,指着张娴芝营帐的方向,还需要那个女人点头首肯。 铁扇摇摇头,张娴芝热恋五王爷,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因她而被破相被禁足,同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解开这梁子,当真不容易,不是一句话半句话就顺了气。 她唉声叹气地一屁股陷在椅子里,胳膊肿得比脚杆子粗,十指磨破了皮,为讨好铁扇,忍痛烧菜,结果得这么一句,早知道,好好歇歇。 铁扇看出了她的心思,往嘴里扔了一块肉,“小九呀小九,我说你千万不要太势利,别看不上你八哥哥,没你八哥哥罩着你,你的海军就真的完蛋了。” “我哪敢势利眼,”她马上打起精神,认真地翻着烤炉上的肥牛,“不过,心里难过罢了,张将军是个倔驴子,我和她的仇是解不开了。” “你最豁达,解不开就解不开嘛,”铁扇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梅红无力地躺在木板床上,看上去也就只剩半口气。 每次艰苦训练后,凌潇潇用瘦弱的身子骨硬把她拖回茅屋,她非但照顾不了凌潇潇,还成了凌潇潇的累赘。 小三子骂哭她三回,让她跟着商队回龙城,少在海湾丢人现眼,还是凌潇潇说,既然最艰难的时光都扛过了,往后也就容易了。 全身肌肉刚刚适应训练,谁料到,张娴芝仿似专门与她作对,调她与梅红训练马上战术。 学骑马且需要不少时间,居然一上来就是战术。 她两腿夹着马肚子,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提着长枪,还没等张娴芝冲过来,枪已经掉在地上。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 她也不以为耻,反正自己都是愣头青,早就报备过了,谁天生就会打仗呢,自己又不是战神转世。 “有人的好高骛远,还没学会爬,就想学跑。”张娴芝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阴沉着脸,指着一旁手足无措的凌潇潇,“看,胳膊比鸡腿还细,还想在马上打天下,真的以为海对面是吃素的,你们想活命,就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好好地练……” 哄堂大笑。 凌潇潇识趣地从马上溜下来,走进对练阵营,教官替她分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厨娘,一只手提着百八十斤的大铁锅滴溜溜转。 厨娘扎好马步,身子往下一沉,两手像鸟儿一样展开,凌潇潇看着比自己腰身还粗的两腿,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好想,扭头就跑。 但既然教官给她调配了对手,也就是充分估计了自己的能力与水平,这是驱逐! 只要她一举手,就可以放弃训练,从而放弃参战的权力。 她咬着牙,提着裤笼冲过去,使出跆拳道的所有腿法,左脚右脚轮番踢在厨娘胸脯上,尽管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厨娘仍旧保持着先前的马步,巍然不动。 她的两条腿又酸又痛,已经无计可施,厨娘嚯嚯嚯地吼着,踏着大步向她走来。 她已无计可施,眼看就要吃厨娘的大亏,突然,梅红从背后蹦上厨娘的后背,死死箍住厨娘的脖子,厨娘一把拽住了梅红的头发,疼不可耐的梅红咬住厨娘的耳朵。 啊! 凄厉的尖叫声在训练场上回荡,几个教官迅速赶到现场,厨娘已将梅红抡了一个360度大旋转,重重地扔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耳朵,抬起腿就要踩向梅红。 说时迟,那时快。 凌潇潇冲过去抱住厨娘的腿,一口咬在腿肚子上,厨娘哇哇大叫,一腿将凌潇潇踢了五米开外。 “狗娘养的,你用牙咬我,”厨娘气急败坏地指着凌潇潇,又指着梅红。 梅红满面绯红,在地上蠕动,凌潇潇胸脯疼得要命,捂住胸口,“战场上,只有敌我,你,你下死手,我也全力以赴。谁说不能用牙,牙没了,牙床都要咬下你的肉。” 匆匆赶来的张娴芝气得浑身发抖,教官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和地上蠕动的梅红,半晌,“都受了重创,打平。” “姓凌的,狗娘养的,你给我记着,”厨娘忿忿地朝她啐一口,唾沫星子飘到了她的脸上,她毫不在意地用衣袖擦擦脸,“不打死我就行,你真把我打死了,整个兵营都不会放过你,没有我,谁给你发饷银?” 全场鸦雀无声。 “凌老板?”底下开始窃窃私语,“她就是连珠楼的凌老板,她怎么和我们一起训练?” “脑子傻了,有钱还来玩这个命,”底下说什么的都有。 凌潇潇从地上爬起来,扶起脸色惨白的梅红,对着地上啐了一口带着鲜血的唾沫,“张娴芝,你听好了,我敬你是巾帼英雄,希望你不是浪得虚名。” 她扶着梅红一步一步挪向茅屋,几百米的距离,怎么走也走不到门口,梅红哽咽着说,“大小姐,连珠楼赚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为什么要来受这个气受这份苦?” “海军是蚀本的生意,除了国家赚了,这些人赚了,我亏得踏踏实实。” “那你还不收手,我们回去吧,五王爷心中有你,好好回去过你的日子。” “你想不想替你父亲和弟弟报仇?” 梅红撑着腰,脸上挂着泪,定定地看着她,她坚毅地说,“凌家村差不多五千人,就剩下几个人,如果我们不报仇,他们就白死了。” 第157章 监军驾到(一) 主仆二人倒在硬硬的床板上,硌得浑身都痛,脚踝骨和膝盖仿似已经脱离了关节。 吃了再多的苦,也不及训练的苦楚,厨娘壮得胜过母牛,一痛之下,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将梅红摔得浑身散了架。 披头散发的梅红头发丝里都是汗滴,精疲力尽地伏在床上,“真的要替凌家村报仇吗?” 凌潇潇侧过脸,看着满脸汗尘的梅红,“到了战场,你不敢杀人,是吗?” “我,我不知道谁是我的仇人,”梅红愧疚地看着她,“我怕我下不了手。” “你把敌人都想像成你的仇人,想像他们把凌家村的人一一杀完,再点火烧掉房屋,你就会杀红了眼。” 此时此刻,她想像的却是魔窟般的南京,整整三十七万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监军大人到!”茅屋外,厨娘一声暴吼。 监军? 凌潇潇顾不上肌肉疼痛,一骨碌从硬床板上坐起来,还未穿上鞋子,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太监弯腰走进来,一看老熟人来了,她喜滋滋地向他伸出手,“监军大人,小女子在此闷得发慌,幸亏……” 幸亏,她养就一双慧眼,与人说话,专注观察他人脸色,话说了一半,小太监仍旧摆着高高在上的官脸,她暗叫一声不好,立马端正表情,“幸亏监军大人莅临,也可替海军解决目前的生活难处。” 既然朝廷要派监军,那就管上吃喝拉撒。 小太监身旁还有一位黑衫彪悍汉子,三角眼,额头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也是一个狠角色。 三角眼毫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不出喜乐与哀愁,也谈不上欣赏与厌僧。 这人不好打发。 小太监白皙的脸蛋挺有看头,嘴角朝三角眼呶一呶,“奴家和曹监军受圣上所托,前来视察海军的训练。” tmd!一毛不拔,还来视察。 噢,不对,小太监曾赞助五十万两,应是皇上所出,派监军视察也就理所当然。 当即从床上下来,正欲行大礼,讵料小太监伸手扶住她的双手,“这是我们私下说话,凌老板不用行礼,我等也受不起。” 她嘻嘻一笑,谁知,小太监手一伸,随从递了一根缠着黄布的棍子,小太监朗朗地说,“五王府凌王妃接圣旨。” 还是要跪,扶自己那一把就是脱了裤子放屁。 她呲牙咧嘴地跪下,小太监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五王爷府凌王妃……” 啪啪啪的一堆溢美之词,听得她一颗心砰砰砰乱跳,自己担得起这些词么,正当她思绪纷乱之时,正题来了,“封凌王妃暂代海军大司马一职,钦此!” 大司马! 这可是朝廷封的大司马。 她有些懵,明明说好了海军就是自己的私活,皇帝老儿怎突地明目张胆地封官,让自己成了燕国的第一女司马。 她不知这是尊荣还是灾难,不安地看着小太监,才知三角眼颇有来头。 大司马的官位肯定拜三角眼所赐。 她双手接了圣旨,小太监打着官腔,“从此,我等就同朝为官,共为圣上的圣业出一份力。” 说完,小太监扶她站起来,她全身疼痛,双手捧着圣旨,竟然站不起来,小太监怔怔地看她一眼,“大司马还想跪一会?” 她苦笑着,“我是站不起来,全身骨头和肉都不是自己的,掌控不了。” 小太监连拖带抱,才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大司马的晋升大喜,今晚本官作东,邀你和你的将军们一起吃席。” 好久没有吃过美食了,她的口水溢到嘴边,偷偷问一句,“有什么好吃的?” “大司马还差我这一口吃的?”从他进门起,被她弄得一惊一乍。 她嘿嘿一笑,“监军大人有所不知,镇上商家铺面规模不大,海军已有两万多人,供应不足,肉食早就断了。” 小太监瞟了一眼曹监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也不缺大司马的这一份吧?再说了,你凌家的商队日夜不停地运输……” “凌家商队日夜运输的都是米粮与军服,运不进来肉,我既与海军共同操练,自然是有福同享,有苦同担,哪有我一个人吃肉的道理。” 小太监无奈地挥挥手,“你的意思,我和曹监军也要一视同仁?” 她赶紧揖一礼,“两位监军是人中翘楚,国之栋梁,自然与军士唇齿相依,以振军心。” 这马屁拍得实在妙,曹监军的脸比刚刚进来时更黑了。 并不是所有的将军都能吃苦,她算准曹监军一定不是五王爷的派系。 晚膳,小太监用自己带来的菜肴摆了一桌,凌潇潇、张娴芝和铁扇两兄弟坐在两侧,才寒暄两句。 凌潇潇朝铁扇一眨眼,提起筷子,一下子捅中卤猪蹄,硬是戳到自己的碗中,双手捧起猪蹄子就一顿猛撕猛咬。 众人拿着筷子看着她吃得油嘴油脸,她毫不介意地抬起衣袖擦擦脸,嘴里还有肉,含含糊糊地说,“怎么了,你们不想吃吗?” 铁扇无可奈何地看着凌潇潇,对张娴芝说,“张将军,你我都不要客气,否则就只能去桌子下捡骨头。” 风残云卷。 两位监军大人面面相觑,一桌菜就剩下空碟子空碗,凌潇潇嘴里啃着,还不停地问,“监军大人,还有吗?还有没有?还没够呢。” “有,有,”小太监忙不迭朝随从挥挥手,结果,随从搬多少,凌潇潇一等人就吃多少。 曹监军的三角眼轮番扫视着四人,试探地问,“各位将军,这里生活艰苦,招募的兵会不会逃?” “不会!”张娴芝头也不抬地答,“没有吃肉,饭还管饱。” “我看生活太苦了,”曹监军依旧有些不信。 凌潇潇看着曹监军,“将军们不跑,士兵就不跑,跑回去也没有肉吃。” “有道理,”曹监军皮笑肉不笑地说。 别看张娴芝凶悍无敌,吃相远胜凌潇潇,说话也不疾不缓,“曹监军,好面熟,我在哪儿曾经见过曹监军?” 第158章 监军驾到(二) 大快朵颐。 说得没假,确实多久没有沾过肉星子,凌潇潇自己都不记得了,她不吃,供着四位将军,但将军们也不吃。 偶尔,街上的铺子送过来一些鱼,和豆腐一起熬煮成鱼汤,每人分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鲜美无比。 曹监军没有答的意思,张娴芝放下筷子还在等着,凌潇潇观察二人表情,知道其中有戏。 她喜欢看热闹,尤其能知晓一点曹监军的热闹,“监军大人,难道从前就认识张将军,会不会是在沙场上相遇?” 曹监军低垂着三角眼,松垮垮的眼皮耷拉得特别不好看,由衷看着恶心。 小太监呵呵一笑,“怎么可能,曹监军一直是太子殿下的郎君,帮太子拟奏折的文人,怎可能上沙场?” 果然是太子的人。 她早就担心太子安插人,但是两万之众,想查出探子并非易事,走皇上的路子明目张胆派了监军,倒还没有差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要,张娴芝与铁扇两位兄弟没有外心,一切都好说。 曹监军端起酒杯,向张娴芝敬了一杯酒,“在下不才,早就闻听张将军女中豪杰,可惜,我是一个文人。” 油灯下的张娴芝,隐去了脸上的伤疤,脸上轮廓带着女人的韵味,一饮而尽,“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明明曹监军不想继续话题,凌潇潇偏不知趣地打破砂锅问到底,“像谁呢?” “一个强劲的对手,高句丽的幕后军师,听说文武双全。” “曹敏德!”小太监一声惊呼,双手捂住了嘴巴,压低声音说,“别胡闹了,这桩悬案,皇上惦记了多少年,小心隔墙有耳。” “我当时一刀劈中他的额头,也是监军大人的额头伤疤位置。当时我不知道他是幕后军师,还以为普通的士兵,否则当时就要割下他的首级。”当年的杀戮,张娴芝提起来风轻云淡,好像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只空中飞舞的蝇虫。 曹监军摸摸额头,“我这个伤疤,是小时候爬树磕的。” “树磕的,树磕不成这样子,”凌潇潇暗喜,若能证实曹监军是高句丽大名鼎鼎的幕后军师,也就能证实太子与高句丽的关系,这内奸之名也就顺理成章地套在他的头上。 曹监军缓缓地揉着伤疤,“凌大司马觉得怎么样才像树磕的?” 可惜,自己不是医学专业,说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即使能以医学知识证实自己的推断,也没人相信。 她嘿嘿一笑,“那就当作树磕的吧!来,喝酒,喝酒!” 她端起杯,曹监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的酒杯,“我与凤监军虽然官位不及凌大司马,但好歹也是御前钦差,凌大司马应先敬凤监军。” 小太监姓凤,她早知道,只是不习惯叫他凤大人,情愿叫他公公大人,如今监军大人也挺好听。 “谢凤大人的酒宴,”她端起杯碰了一下小太监的杯,曹监军阴阴地一笑,“一杯哪够。” “当然不够,敬完曹监军,我再敬凤大人。”她乐呵呵地碰一下曹监军的杯,“来,我先干为敬。” 她一饮而尽。 姓曹的王八蛋居然没有端杯,只是阴险地看着她,她双手倒拿着杯,酒液已干。 曹监军缓缓地摇着头,“不急,不急,喝酒就是要有好兴致,不如,我来讲一段往事,给大家尽尽兴。” 十年前,龙城算得上地杰人灵,出了不少有名的大儒之家,其中有一户姓凤。 凌潇潇的心格登了一下,小太监姓凤,曹监军的故事主人姓凤,世间不可能有如此巧合。 小太监的脸颊微微抽了一下,笑容也有些呆板,曹监军未看小太监,紧盯着凌潇潇,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凤姓人家花巨资请大儒教习家中子女,家中子女人人聪慧,不负家中厚望,一子成御吏,一人入相,成为朝中佳话。 可惜好景不长,一位凌姓官员深得皇上厚爱……果然牵扯到自己了,她的心中泛起了浓浓的苦涩,父亲已逝,可是陈年旧事依旧影响自己。 凌相爷很快获得皇上信任,与凤相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肱股大臣,凤相保守,凌相激进,两人的政见日渐不同。 渐渐,凤相觉得凌相的出现阻碍了国家的兴盛,于是,他策划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她看了一眼小太监,小太监也看了一眼她。 她低估了曹监军,曹监军不是来挑拨小太监和自己的关系,而是挑拨自己和小太监的关系,遂举起杯,“来,喝酒,朝廷辈辈有新人,凤相凌相都是旧人,我们还是服从段相的政见。” 小太监也尴尬地举起杯,“凌大司马说的是,今宵有酒今宵醉,来,干杯。” 曹监军也未举杯,“你们就不想听听凌相如何力挽狂澜,置凤家满门抄斩?” 啊哟。 这个王八羔子真是讨厌鬼,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起点。 她脸上堆着笑,每一个字都用牙齿咬着说,“曹监军哪年哪月入的朝廷?” 曹监军愣了一下,“两年前。” “两年前,怎对凌相凤相的事如此清楚?” “我早就在太子府,听说了不少。” 凌潇潇一笑,“原来是道听途说,老实说,你对你说的凌相凤相都不关心,毕竟,凤相死了,凌相也死了,说不定他俩在地上已经和解了,我关心的是高句丽的曹敏德,你说,我现在派人去高句丽,能不能找到识得曹敏德之人,打听一下当年始末?” 曹监军精瘦的脸浮出诡异的笑容,“应该可以,只是需要一点功夫。” “我识得高句丽一个人,名叫朴素。”说这话,她死死地看着暗暗得意的曹监军,话一说完,曹监军被酒呛得连连咳嗽。 张娴芝替曹监军满上,曹监军来一句,“酒的度数高,没有下酒菜,呛人。” “也是,高句丽的酒浓度偏低。”凌潇潇将自己啃了一半的油腻腻的半个猪蹄子放进曹监军的碗里,“不好意思,监军大人,不如将就将就。 第159章 监军驾到(三) 她以为曹监军嫌恶心,谁知,曹监军撸起袖子,拿起猪蹄子,大口大口地啃将起来。 这吃相,不比自己斯文。 她咽咽口水,“慢一点,曹监军,你小心,我唾沫多……” “能吃到五王妃的唾沫,这是我三世修来的福份!”曹监军哈哈大笑。 凌潇潇也不是输不起的人,既然是自己想恶心他,反而被他恶心一番,也只能认栽,嘿嘿讪笑着,“曹监军不挑食,甚好,甚好,果然是监军的好人选,还是皇上慧眼识英雄。” 喝也喝不过,说也说不过,脸皮还不及他厚,曹监军执意要离间自己与小太监,拦是拦不住,但今晚尚且无解释之道,还不如趁早离席,也不会自讨无趣。 她装作半醉,踉踉跄跄站起身,“我有些不胜酒力,改日本人作东,再战各位。” 曹监军霍地站起身,拦在她身前,她撇撇左嘴角,“难道曹监军要趁酒非礼本妃?” “难得王妃豪爽大气,本监军只想留王妃喝酒。”曹监军眯起三角眼,眼里三分淫邪七分挑衅。 她一只手撑着桌子角,一只手叉着腰,大咧咧地说,“不要以为五王爷不稀罕我,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始终是五王府的王妃,你今天敢碰我一个小手指,五王爷就会剁下你的脑袋,管你是谁的人。” 曹监军往后退了三步,举起双手,“不敢,不敢,王妃见笑了。” “老娘没有兴致再陪你喝酒,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她指着曹监军的鼻子。 眼看一触即发。 小太监连忙拉曹监军坐下,“曹大人好酒量,不与醉的人一般见识,来来来,她走她的,我们喝我们的。” 曹监军悻悻地看着她走出营帐,冷风一吹,她清醒了些许,tmd,不是好东西,存心来捣乱。 “以前想不明白,现在终于知道张王妃为什么吃大亏,一个罪臣的女儿居然骑在安国公郡主的头上,啧啧啧,这世道,”曹监军说得痛心无比,好像他的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个王八羔子,又挑拨张娴芝与自己的关系。 小太监那里还好说,挑翻了张娴芝,自己就真真的麻烦。 看来,他有备而来。 她正想冲进去借酒砸了饭局,张娴芝淡淡地说,“监军也喝多了,不如改日再聚!” “郡主殿下!对不起,我失言,我掌嘴,今晚月色正妙,不如我们再喝两壶。”曹监军也忒么着急,语调有些慌了。 凌潇潇假借想吐,弯腰撑住门外树干不动弹,竖着两耳听着帐内对话,张娴芝冷冷地说,“明早还有晨练,耽搁不起,告辞。” “郡主!”曹监军好大的胆儿,居然想敢拦张娴芝。 张娴芝不是好惹的主儿,“罪臣之女敢拒绝你,安国公郡主敢斩你!” 凌潇潇暗暗叫好,抬腿就走,脚步一虚晃,“啊”的一声,一头栽进了花圃里,满嘴的泥与屑。 营帐里的人都冲出来,张娴芝一手拽住她的胳膊,像拎一只小猫,从花圃里将她拎出来。 “谢谢张将军。”她硬逼自己打了一个酒嗝。 张娴芝头也不回地去了,还是小太监亲自扶着她走回营帐,一路上,小太监幽幽地怨怼她,酒量不行还硬充英雄豪杰,真是稀奇古怪。 她知他心中不痛快,咯咯咯地笑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是我不担心也不怕,因为你是我师弟,在燕国,只有你才是真正理解我的人,即使凤家与凌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也会放下!” 小太监松开手,两手抱着胸看向别处。 她靠近他,捅捅他的胳膊,“姓曹的王八蛋存心来捣乱,你可别中了他的奸计。” “早些歇歇,明早还有训练。”小太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脚步,走得铿锵有力。 她无奈地看着小太监的背影,曹监军的话像一颗种子,已种在他的心中,只能期盼不要生根发芽,最好烂在心中。 她一推开门,门板撞到了梅红的头,梅红捂着额头嗷嗷叫,说自己睡不着准备如厕。 她躺在硬木板上辗转难眠,鉴证完毕,曹监军不是好东西,时刻挑拨自己与小太监以及张娴芝的关系,梅红到底是如厕还是躲在门后偷听? 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有些后悔带上了梅红,始终梅红曾经背叛了自己,会不会第二次背叛,自己也说不准。 听见梅红返回的声音,她闭上眼睛拉起了微微的鼾声,梅红蹑手蹑脚地走到跟前,俯下身看了一眼,替自己盖上被子。 晨光微熹。 梅红摇晃着她的身体,她睁开眼睛,不够睡,每一天都不够睡。 号角已响起。 她条件反射地跳下床,急急地穿上拉了一条缝的衣裳,和梅红前后脚奔至军营早膳点,一口气喝下大半碗粥,抓起一个馒头一边啃一边跑向训练场。 去晚了,绕训练场跑一整圈,那可是五公里。 梅红噎住了,呛得满面绯红,她不停地替梅红拍着背,就这一当儿,张娴芝尖利的口哨声已停止,跑到自己的站位,已经迟了十秒钟。 教官毫不留情地把两人拎出来,背上铠甲,扛着长刀,沿着训练场开始跑。 以往她压根不当跑步是回事,慢悠悠地晃着,任教官骂爹骂娘,反正身上也不疼,还能躲过早操。 但现在不行了,张娴芝那个狗娘养的,居然养了一条黑乎乎的大狼狗,坐如钟,站如松,蹲着地上,睁着黑乎乎的大眼睛。 只要张娴芝打一个唿哨,大狼狗像发情的公狗追母狗,撒了四蹄就追,不过,狗娘养的好像懂得速度,总是按均速来追,快过它的均速,也无恙。 追到就开咬屁股,自己衣裳那一条缝就是拜它所赐。 今天还好,没看见大狼狗的踪影。 她正在偷偷地乐,短促的一声唿哨,狗娘养的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撒了蹄子就来追。 “妈呀,”梅红尖叫一声,也顾不上大小姐,扛着枪就开跑。 她一看不妙,扛着枪撒开两脚,只要比梅红快,就能少被咬一口屁股。 第160章 监军驾到(四) 两人一狼狗在训练场上像你追我驱,操练的女兵们捂嘴偷偷乐,据说凌老板富得每天砸金子玩,也来受这种苦,女兵们的心理也挺平衡。 曹监军和小太监穿着威风凛凛的官服背着手站在训练台上,眼看,大狼狗就要追上来,她气喘吁吁,实在无力再跑,霍地转过身,以长枪对准大狼狗的脑袋,“狗东西,老娘现在是大司马。” 大狼狗鲜红的舌头吊在嘴巴外,偏着脑袋看着她,她吞了一口唾沫,心想,这狗娘养的好像听得懂人话,自己先与它拉拉关系再说。 “你知道吗?你每天吃的狗粮是老娘供应的,也就是说,你真的惹老娘不爽,老娘断你的粮,你找谁都没用。” 大狼狗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她,她喘了一口气,稍稍平息了一下呼吸,“你不要咬我,我也懂得好歹,从明天开始,我每天供应你二两肉。” 叽…… 不要脸的张娴芝吹响了唿哨,她一看不妙,转身拔腿就跑,狗娘养的撒腿就追,好在,休息了半分钟有余,这一次,她保持均速,总是比狗娘养的快两颗头的距离。 到了终点,她一下子趴在泥地上,大狼狗绕着她走了好几圈,在她头上身上屁股上嗅了嗅,她慌里慌张地指着大狼狗,“走,我已经跑完了,你不要不讲武德。” 这训练真不是人捱的。 好不容易捱到早操完毕,已是午膳时分,以前她准会捧着少有的肉食去孝敬张娴芝等将军,小太监和曹监军来了,她也就取消了此项服务。 下午,曹监军面黑黑地到了训练场,背着手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对着女兵们指指点点,张娴芝恭敬地听着,隔得比较远,凌潇潇半个字也未听见,后来,据女兵说,曹监军好一阵吹毛求疵。 管他的,没肉没油荤,看他能捱多久。 傍晚,小太监来找她,曹监军提出,付资请凌家商队捎肉食到海湾训练场。 她摇摇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海湾训练场的规矩就是将士一体,若监军们要驻在训练场,那就必须与士兵同寝同食。 “何必呢,”小太监有些不乐。 她更不乐,“他整天来挑我的刺,我还要把他像太上皇一样供着,何必呢,反正他不会干一件好事。” “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小太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 她嘻嘻笑了,“替曹监军说话是假,自己受不了是真,享受着人间荣华富贵的凤大人,也该体谅体谅民情,多少人家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荤。” 与她多说无益,小太监悻悻地走了。 小太监受不了清苦的日子,估计跟着太子吃香的喝辣的曹监军更是受不了,她喜笑颜开,即使不能赶走他,也得让他吃点苦头,否则总会来找自己的事。 傍晚,铁扇来她的营帐,提起两位监军的伙食,她摇摇头,连铁扇和张娴芝都一视同仁,两位监军应该与军士同甘共苦。 铁扇黯淡地提起前襟,缓缓地坐下,既然监军大人已向铁扇开口,成与不成,已是铁扇的问题,铁扇还是不想与监军们闹得不愉快,毕竟,监军的头衔不是闹着玩的,轻而易举就能向皇上进点谗言。 凌潇潇只想治治曹监军,并不想开罪铁扇,铁扇话已至此,她也只能按他的意思办。 自己出钱筹办海军,还要忍受这些奸佞小人,尤其小太监作为监军的面子都没给,却不得不给铁扇的面子,小太监肯定也会腹诽自己。 现在,她更深刻地感觉举步维艰,晚膳是清粥咸菜加窝窝头,她扳着小块窝窝头,小太监一步跨进来,梅红识趣地走出营帐。 她猜测,小太监兴师问罪,果然,小太监将碟子往她面前一放,好肥好胖的猪颈肉,他揶揄地说,“来,吃我的肉。” “是你的肉就好了,”明知小太监是来奚落自己,她不管不顾地挟了一块肉,小太监将碟子往自己面前一拉,糗糗地说,“脸皮子真厚,还真的下手,你不知道,我要这一点肉连老脸都不要了。” 她头也不抬,咬了一小口,将肉放在窝窝头的旁边,“你不老,算不上老脸。” “好你个凌潇潇,亏我当你自己人,你居然下我的面子,”小太监气不打一处来。 她翻了一个白眼,“我是为你好,让姓曹的知道你我关系肤浅,对你有好处。” 哼哼!小太监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哼哼! “不用哼哼,太子的刀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你就不要来凑热闹,”她咀嚼着粗纤维的窝窝头,“我只有一事相求,如果我死了,把我埋在学校礼堂旁边的大树下。” “这么快就想死了?”小太监把碟子往她面前一推,“算了,不和不识好歹的人计较,如果你回去了,照顾照顾我的家人。” “如果你先回去,就照顾一下我,有能力的话,查一下害我的凶手。”她随口来一句。 “你是被谋害的?” 她瞪大眼睛,“博士毕业,正是我的高光时刻,好好的凌氏集团掌门人不当,难道屁颠屁颠自杀?” “有道理。”小太监点点头,转而乐了,“你的专业不对口,不是战争学。” “你也不过是机械设计制造,也不是战争学。”她白他一眼。 他得意洋洋地说,“可是我去旁听很多关于战争的课,我懂《武经总要》。” “什么要?” “《武经总要》,”小太监撅撅嘴,“没文化真可怕,武经总要是北宋官修的军事着作,文臣曾公亮和丁度奉皇帝之命用了五年的时间编成。” 凌潇潇一下子来了精神,挺直腰杆兴奋地问,“有火药吗?” “火药早就有了。这部书着重介绍了武器的制造,对古代中国军事史、科学技术史的研究也很重要。” “重要有屁用,我要的是火药。” 小太监得意地拍拍自己的脑袋,“火药的配方都在这儿。” “你懂?” “我读高中时,研究火药,自制过炮弹,还被叫去公安处作笔录。” 我的天,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161章 宁肯错杀一千(一) 她马上修书一封,命商队送往五王爷,讨要制作丹药的炼丹师的弟子。 龙城商队来到海湾时,带来了炼丹师的弟子,满以为秋后斩首的弟子得知有机会获释,感动得涕泪横流。 商队暗暗替凌潇潇带来不少素梅腌制的肉类,腊鸭,腊鸡,腊鱼,还有肉。 隔着营帐都能闻到腊味们飘出的肉味儿,乐善好施的凌潇潇并不想吃独食,索性让厨师们几大锅蒸了,一人分一小条。 傍晚,十里飘香。 每个人的碗里都有一条腊肉,整个军营比过年还热闹,穷人们的快乐太简单。 她恍然大悟,越贫穷越易获得幸福感,凌氏集团的掌舵人富读诗书多年,唯有站在礼堂上,校长拨博士帽穗时,才有那么一点点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她也端着碗,自己碗里的鸭腿子特别肥,油亮亮的油浸在饭里,梅红啃着没有肉的鸭背,把骨头都嚼了吞了。 她把肥腻腻的鸭腿子挟给了梅红,梅红身子骨越发硬朗,却越发地瘦。 她私藏了一块腊五花肉,每顿给梅红切上两片,小太监知道她有私货,也常来营帐蹭食。 不止一次,她告慰梅红,“你还是回龙城吧,这里太苦了。我自己能照料自己。” 梅红总是一言不发。 说得多了,梅红抬起头说,“好,我跟着商队回去。” 她躺在床板上,看着梅红一声不吭地连夜收拾行李,突然,两行眼泪如溪般往下流,她慌得从床板上跃起来,拿起衣袖替梅红擦眼泪,“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你嫌弃我。”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若说刚来时,还对梅红颇多忌讳,但经过艰苦的训练,两人相互支撑走到现在,建立的感情非比寻常,“我哪是嫌弃你,我是,我是觉得你年龄不小了,该嫁人了。你总得有自己的家庭,照顾自己的孩子。” “我想报仇!”梅红睁着泪眼。 她无可奈何地抱住梅红,“你以为战场是训练场,打不赢最多疼一会,在战场上就是你死我活,古来征战几人回。” “大小姐不上战场吗?” “我当然要去。我是大司马,但是你看到了,我掌管不了这支军队,军队在张娴芝和铁扇手中,凤监军和曹监军也想插一脚,”凌潇潇不安地说,凤监军不足为惧,但曹监军虎视眈眈以久,只是,她还不敢与梅红分享其中的详情。 梅红坐在床头嘤嘤哭泣,“我想和你一起。” “如果张娴芝要记恨我,必定派我去打先锋,那么……”她欲言又止。 梅红咧开嘴哭出了声,“那我就更应该留在你身边,还能帮帮你。” “其实,我已经修书给管家,给你找一个好人家,”她把枕头底下的书信递给梅红。 “我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婢女,哪能嫁什么好人家,”梅红也不接信。 她呵呵一笑,“哪是一穷二白呢,我送了你一座宅子,还有不少嫁妆,不说风光大嫁,也是殷实人家。” 梅红低下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慢悠悠地说,“你也不是坏人,只是对我母亲多有误解。” “其实不是误解,”梅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出嫁的头天晚上,主母叫我去了房间,暗中叮嘱我,如果你在五王爷府站不住脚,叫我要去凌湘湘房中。” “母亲?”她一下子捂住嘴。 梅红点点头,“主母说了,凌湘湘睚眦必报,如果身边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大小姐的性命肯定保不了。” 难以置信。 她怔怔地看着梅红,感觉太虚幻了。 梅红使劲地点点头,“真的,我不是讨功,如果不是我在耳边?叨五王爷喜欢贤惠有情的娘子,凌湘湘早就弄死你了。” 这,凌潇潇相信。 她也一早疑惑,凌湘湘有一万个机会让自己销声匿迹,偏偏给了自己重生的机会。 原来如此。 看来,凌爸爸说得对,凡事不要看表相。 所有的道理听起来浅显无比,觉得一点就明,如今看起来,其实相当奥妙,道理是死的,而事件却百相千样,没有慧眼根本识不破其中的玄机。 她也懂了,为什么梅红是所有背叛的奴婢当中最狠毒的一人,她紧紧地搂住梅红瘦弱的双肩,越发觉得梅红配得上自己的付出。 小太监破门而入,尴尬地看着两人,后面进来的一条腿连忙跨出房外,忙不迭地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凤小子,你给我滚进来。” 谁知,她越喊,小太监跑得越快。 凌潇潇气急败坏地追出去,揪住小太监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拽进营帐,小太监双手不停地作揖,“师姐,师姐,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你瞎想啥呢,我是要送她回龙城,她舍不得,正在告别,”她瞪着小太监,一拳头砸在小太监胸脯上,小太监往后退了三步才稳住。 梅红揩掉眼泪,“我反正没有了亲人,是生是死也无所谓,我还是留下。” “你……”好不容易才说动梅红肯挪步,哪知,事到眼前又反悔,她眼巴巴地看一眼小太监。 小太监何等聪明的人,马上懂得她的心思,柔声柔气地说,“梅红姑娘,你家小姐要干大事,你在身边,她就要担心你,会分了心。” 她频频点头,这小太监毕竟长居皇上身边,聪明劲一上来,能抵三师。 “分什么心,除了训练,能有什么大事,”梅红将收拾好的衣裳又逐一摆出来。 嗳。 小太监来与她合计炸药,在离军营三里地之外,寻找了一处比较隐蔽的院子,由炼丹师弟子和小太监全权处理。 事发突然的是,曹监军知悉两人要研制炸药,抛下海军训练不管,非要莅临研制院子不可。 这可不妙,若配方被曹监军知晓,也就不再是秘密武器。 两人苦思冥想,决定从研制炸药开始,就由霸龙派人守住各方要道,秘密拦截曹监军的书信,并将书信转送回凌潇潇手中。 第162章 宁肯错杀一千(二) 炼丹师弟子懂得矿石原料产地,小太监懂得配方,简单试验了三次,小太监已深知炸药的矿石配比比例。 就在这时,霸龙转来的拦截书信中,曹监军也详细说明了炸药配方,幸而还未落入太子手中。 杀! 凌潇潇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她备下简单的筵席,宴请炼丹师弟子和小太监,准备钓曹监军这条大鱼。 果然,刚斟上酒,曹监军不请自来。 一阵推杯换盏,凌潇潇醉意朦胧地拍拍炼丹师弟子的胸脯,“明儿,本大司马给你造一个超级炸弹,你若有本事学到手,从此荣华富贵任你挑任你选。” 炼丹师弟子马上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大司马的再生之恩,郁有德今生今世愿在大司马麾下作牛作马,不贪图其他荣华富贵。” 郁有德说得铿锵有力,凌潇潇暗暗皱眉,她不喜欢耍嘴皮子的人,总觉得能说出口的东西都不可靠。 酒足饭饱。 小太监和曹监军相拥着踉跄而去,梅红替她拾掇了床板,扶她躺下,盖上被子,嘟囔了一句,“一点儿城府都没有,啥都乱说。” 晨光微熹。 她悄悄儿起床,背上包袱,提上长枪,走向三里地外的研制所院子。 一里地外,她听见了草藤被踩塌的声音,她提着长枪对准林荫,“明人不做暗事,谁,滚出来!” 曹监军从林荫中走出来,双手一揖,皮笑肉不笑地说,“五王妃早。” “曹监军偷偷摸摸地跟踪我,什么意思?”她垮下脸,冷冷地说。 “早起晨练,不想遇到了五王妃。” 她打量了一下夜露重重的林荫,“曹监军练的吐气纳气之功?吸收天地阴阳之气?” 曹监军讪讪地笑了一下,“我的功夫,五王妃没试过当然不懂。” 真tmd的要命。 估摸他仗着太子,也不把五王爷当回事,调戏不得宠的五王妃更算不上什么大事。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曹监军也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走进院子,浓浓的矿石味。 制作炸药的矿石粒已碾成粉,分门别类地装进细密的麻袋,分门别类地堆放在不同的角落。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院子的所有格局和物件,根据配方比例,取出粉末。 小太监提前制作了一根长长的引线,曹监军一步不落地跟着她,她没有机会动手脚。 “大司马,”弟子在外面叫喊。 她马上走出院子,弟子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大司马还是不要碰这些东西,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炸飞了天。” “不会,这玩意儿,我熟得很。”心虚的她硬是扮作无事,“来来来,我告诉你,怎么研制火器。” 其实,她的火器知识也来源于小太监,虽然并不精细,但糊弄弟子和曹监军已绰绰有余。 两人听得津津有味,她搜肠刮肚讲完了自己的所知,两手挥来挥去,装作被桌子脚绊了一下,摘了曹监军腰上的玉佩,曹监军沉浸在她生动的演说中,从表情上看,还意犹未尽。 她拍拍弟子的肩,“没关系,你喜欢,日后我俩多探讨。” 曹监军半眯着眼睛,不知打着什么坏主意,她朝后院呶呶嘴,推一下弟子,“去后院看看,有一些矿石晾在太阳底下,怕有危险。” 弟子不敢耽搁,马上去了后院,趁此机会,她将长长的引线插入包扎好的火药包,点燃尾部,将引线掖在不易察觉的缝中。 弟子已经返身,“不打紧,那些矿石都没有用处,好看不好用。” “走吧,我得去训练场了。” 曹监军停住脚步,“凌王妃说的超级炸弹,没了?” “今天来不及了,以后再说,”她拉起弟子就走。 弟子吸了吸鼻子,“不好,我闻到……” 凌潇潇不由分说,拽起弟子往外走,“昨晚喝多了,一肚子的废气,刚刚放了一个小屁。” “不是屁味道,”弟子还在纠结,她看看身后的曹监军,皱了一下眉,“咦,监军,你腰上的玉佩呢?” 曹监军低头看了一下空荡荡的腰带,“不好,我祖传的。”说完,一头扎进房间。 凌潇潇硬拽着弟子,一拐出房间,就拼命往院门外奔跑,弟子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正待要说话。 轰!轰!轰! 整个院子笼罩在火光之中,凌潇潇和弟子气浪冲出十米开外,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浑身痛得紧要,勉强挣扎着看向院子,火光滚滚,整座院子已夷为平地,火势顺着地面的枯草燃将过来。 真的是超级炸弹。 此时,她才知后怕,小太监研制的炸药威力远超出自己的评估。 眼看火苗已近,她倾尽全力挪不动身体,弟子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双手撑在地上往前爬,好不容易爬到凌潇潇身边,用头顶着她往前。 她瘫得像一滩泥,弟子顶不开她,眼看火已烧到弟子的脚边,她咬紧牙,“快……走……” 弟子仍旧倾尽力气顶她的身体,弟子的鞋已着火,她一只手揪住野草,猛地往前一挪,正在此时,梅红冲了过来,拖着她往前走了十步,她用尽全身的劲,“救他……” 梅红扔下她,上前抓起弟子的衣裳,拖到她身边,脱下衣裳的外褂扑灭弟子腿上的火花。 火势凶猛,梅红一手拽一人,猛地往前拖,拖出百米有余,张娴芝骑马赶来,将两人拽上马,飞奔去治疗室。 在马上,她颠晕了过去,待她慢慢苏醒,看着头顶上绿乎乎的帐篷顶,方才的险境一一浮出脑海。 我的娘,弟子呢? 她一转头,铁扇、张娴芝和小太监均坐在床头,所幸,她的身体受了震荡,需要时间疗养,弟子的烧伤也不紧要,已作了处理,但是喉咙受了伤,说不出话。 她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要是能说话,万一细细道出详情,谁都猜得出自己的杀人用意。 曹监军呢? 铁扇缓缓地说,“葬身火海,没留下一点皮屑。” 她暗自高兴。 第163章 艰苦游说(一) 小太监紧皱着眉头,她清楚,太子必不会善罢甘休。 但保住炸药配方,最最要紧。一旦太子获取了炸药配方,无疑会生变,彻底颠覆自己的海军。 这一通爆炸,引来了铁扇和小太监,小太监一脸的凝重,看着将士们沿途扑灭火源。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自己骗不了小太监,引线还是偷的他的。 院子宅基地塌陷成一个巨坑,爆破出的泥土石头溅得到处都是,凌潇潇动弹不得,其实就是被泥石所伤。 张娴芝站在泥石坑前,活生生的曹监军灰飞烟灭,地面偶尔有一丁点新鲜的骨头渣子。 “炸药成了,还是没成?”张娴芝不解地问。 “没成,还没掌握配方的比例,有风险,”小太监违心地说。 若是成了,势必要派当地的巡捕府前来调查曹监军的死亡原因,而凌潇潇势必难逃其咎。 即便如此,当地巡捕府也派人与小太监一起问询凌潇潇和弟子,弟子伤了喉咙,呜呜呜不能开口,一切但凭凌潇潇解释。 她说,三人检查院子的矿石后已经走了,但曹监军发现玉佩不见了,返身回院子找玉佩,突然晴天霹雳,电闪雷鸣! 她不敢说太多,装成惶惶不安,几句话说清原委,炼丹师的弟子就在一旁,虽然现在不能开口说话,一旦他能张嘴,说不定就能指证自己所言之虚。 死了曹监军,凤大人与巡捕府联合上报朝廷,很快,再派来一名刘监军,仍旧对炸药配方有着浓烈的兴趣。 小太监与凌潇潇心有灵犀,均不再提炸药一事,炼丹师弟子伤愈也不提研制一事,加入了海军的训练队。 刘监军应相当熟悉对面岛屿情况,多番指出应加强船上训练,但此时,罗马人的第一艘船还仍是一个雏形,无形之中,替凌潇潇争取了不少时间。 铁扇设计了克制倭刀的刀器,小太监曾去过日本大学当过交换生,研究了日本制刀的“烧刃”,也就是“覆土烧刃”。 以土包住刀胎,露出刀刃部分,之后进行淬火工艺。因此,刃的硬度比刀身高,具备很好的柔韧性,还能保持较高的刀刃硬度,既增加使用寿命,又具有出色的使用性能。 铁匠打制出来的刀器震惊了张娴芝和铁扇,在此时,称得上独霸全球兵刃的“独树一帜”。 海军开始使用木刀训练,数以百计的铁匠师傅秘密制刀,新招募的新兵也源源不断地来到海湾,据小三子暗暗告知,霸龙的物资要得太多,已经引起朝廷重视。 区区一个海湾不可能消耗如此多的物料,事情越来越紧迫,太子已经蠢蠢欲动,说不定哪天就出现在海湾亲自当监军。 杀曹监军,杀刘监军,都不成问题,杀太子,她还是有点怵,毕竟太子是皇上的亲生儿子。 五王爷再次捎来便条:安顿妥当,速归! 哼。 她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堆,惜字如金,前次要早归,此次要速归。 无情无义的狗东西,自己在海湾累死累活,若他真的有心,早就飞来探班。 算了,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不过,自己想干大事,还有赖于他的幕后支持。 无独有偶,小三子搜索已久的朝廷大臣外通宇文部和前秦的奸细已有眉目。 证据确凿,正是太子的丈人可浑足大人。 曾经,可浑足大人三番五次地帮助自己,她拿着证据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她清楚,一旦证据递交到皇上手中,恐怕可足浑大人一门皆下场凄凉。 思量再三,国家利益战胜了个人的情感,虽说滴水之恩必当涌报,但可足浑大人侵犯的是燕国的利益。 想到这,她决定偷偷返京。 她向张娴芝告假,满以为张娴芝诸多刁难,讵料,张娴芝并不过多问询她的来去与目的。 事情还未有进展,她欲言又止,张娴芝冷冷地说,“无须多说,快去快回。捕捉战机也就是一瞬间。” 她当即与梅红女扮男装偷偷返京,经过大半年的魔鬼训练,两人坐在马车,手握着长刀,丝毫不惧。 来时还是弱女子,归去已是悍妇两枚。 两人戴着斗笠,背着大刀,大摇大摆进入连珠楼,连珠楼还是人满为患,小厮说没有厢房。 她指着楼上自己的房间,小厮的腰板挺拔率直,那是凌大司马的房间。 她噔噔噔上了楼梯,小厮挡在她的身前,她伸手一拨,小厮风一样地倒向一旁,险些摔个趔趄。 连珠楼在邺城已有分店,调派了不少人手,这些小厮几近都是新人,听说过凌潇潇,却从未见过本尊,都说凌大司马娇滴滴的美人儿,谁料竟是一个黑脸膛的男子。 凌潇潇自顾自地进了房间,熟门熟路地坐在茶台前,小厮跟着撵进来,不认得女装男扮的凌潇潇,看她穿着朴素,周身上下也无贵重物件,并未看上眼。 她要找管家爷,小厮嗤之以鼻,冷淡地说管家爷不见客。 凌潇潇将斗笠放在桌子上,小厮生怕斗笠刮伤了大理石餐桌,心疼地将斗笠拿在手上,“这位客官,这间房真的不待客,是凌大司马的个人房间。” “叫管家爷。” “管家爷不见客。”小厮见多了大官豪客,语调礼貌但极其生硬。 还不等凌潇潇再说话,梅红开了腔,“你告诉管家爷,梅红回来了。” 噢。 小厮的腰马上折了下去,脸上堆满了笑,“原来是梅红姐回来了,请稍等,我马上告诉管家爷。” 管家爷风一样地跑进房间,不由分说,将小厮丫头们关在门外,双手握着凌潇潇的手,老泪纵横,“小姐受苦了,小姐受苦了……” “不苦,就是饿了。”一进连珠楼,闻到七菜八汤,胃里肚子里的馋虫子统统跑了出来。 管家爷马上去宣菜,就此机会,梅红提起热水壶,拈起上好的茶叶,沏了一壶琥珀色的茶汤。 她双手捧着杯,鼻子凑在杯沿,“我的娘,太好闻了,我是多久没有闻到茶汤了。” “这次,我们带多一些去,”梅红早就不堪其苦。 第164章 艰苦游说(二) 咣当。 房门大开,素梅冲进房间,一下子扑在她的膝下,泣不成声地说,“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别哭了,我又没死,”她把素梅从地上拽起来,眼见素梅的肚子微微腆起,不禁喜出望外,“你怀孕了?” “是,”素梅抿着嘴儿笑,眼泪刷刷刷往下流,一眼瞥见旁边的梅红,瞪了一眼别过脸。 过往恩恩怨怨,一言难尽。 凌潇潇也不提,摸摸肚子,“快,把你的拿手好菜都搬上来,快饿扁我了。” 小厮们端菜的端菜,管家爷派人去五王爷府请五王爷,她正在大快朵颐,五王爷风一样的卷了进来。 她两手油腻腻地捧着猪肘子,鼓着嘴,肥腻腻的猪皮塞满了嘴,大半年未见,两人均吓了一跳。 半年前相比,五王爷消瘦了许多,胡须也难得冲破了腮还未打理,而五王爷的眼神也十分惊诧,从头至脚地看着她。 她咀嚼着猪皮,用肩头蹭一下被海风吹得粗糙的脸,悻悻地说,“怎么了?吓到你了?” “没,”五王爷提起下襟坐在茶桌旁,讪讪地说“没有,只是,只是没想到你回来了,好像逃难的。” 确实,并不比难民强。 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她心急火燎,恨不得飞回龙城。 五王爷替她舀了一碗汤,“听说海湾的日子很清苦。” “是的,”艰苦的训练,她偶尔也有想起他,想起他欺骗自己,心中恼怒就不想了,一旦见了面,又有些心猿意马,“物料有限,比不得龙城。” “你不用亏待自己。” 她明白他的意思,可她真的是要与将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一样的训练强度,吃一样的饭食。 张娴芝与铁扇也如此,自己更不能独树一帜。 “我回来,是要见皇上。”许久未见,她想起曾与他的肌肤之亲,一颗心又怦怦直跳,不过,以自己目前的姿容恐怕让他嫌恶,不想再婆婆妈妈,纯粹单刀直入。 “有要事可以和我商量,”五王爷有些不适应她的硬气,从未构建海军时,她就清楚不能让五王爷牵涉太深,遂沉稳地说,“我还是要和皇上亲口说。” 五王爷神情瞬间黯淡下来,整整衣襟,打起了官腔,“好,我明儿上早朝,看有没有机会递言。” 她怔怔地看着他矫健的背影,喃喃地说,“我等不及了。”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冷淡地迈出房间,她怔怔地捧着猪肘子,心里开始埋怨自己,嗳,明明喜欢,明明想他留下来,偏要装出正经的臭样子。 真是活该。 龙肝凤肫也没了滋味。 她将吃了一半的猪肘子扔进盆里,揩揩手,“不吃了,洗洗睡,累死了。” 素梅亲手给她弄好了泡浴的热汤,她坐在铜镜前,细细地看自己的脸,险些哭出声了,怪不得五王爷不稀罕看自己,这张脸真的不值得看了。 她抽了一下鼻子,脱掉衣裳钻进木桶,素梅慢慢地替她搓着身上的泥儿,“小姐这次就不回去了吧?” “要回去。” “还要回去!”素梅大声地训斥她,“不行,你看你,浑身都是伤,这一块那一块。” “大家都一样,”她讨好地仰起脸看着素梅。 素梅絮絮叨叨地念,“咱家的生意风生水起,你干嘛要去干那个不讨好的营生,龙城人都说你练海军就是为了替凌家报仇。” “不是替凌家报仇,是替凌家村报仇,五千人不能白白的死了,那些人,或多或少都与我们有一点点关系。” 说到此,素梅也不再说话。 洗漱完毕,坐在铜镜前梳理着头发,黑是黑了一点,但还好,不算妖魔鬼怪。 五王爷又再次踏进来,素梅识趣地掩上门,她拉拉披风,“五王爷还有何交代?” “凌大司马了不起了,眼里没人了。”五王爷气咻咻地说。 年轻俊朗的脸上挂着怨怼,她忍不住捂住嘴笑了,“五王爷,你眼里没人,怎恼起我来了。” “哼,你好歹还是我王府的王妃,不回府里住,到这破地方是什么道理,难不成还要把我休了?” 休王爷,倒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五王爷是真的生气,若不是强行忍住早就一触而发,她也不便再激怒他,只能道出实情,“我是偷偷回来的,如果被人知道了,我可能就见不着皇上。” “非要见父王不可?见我不行?”他更是生气,一对眸子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一句,他足以了解她的担忧与成全。 他缓缓走到床沿,提起下襟坐下,“你何必。” 她忸忸捏捏地站在床头,突然,他两手一抱,将她拦腰抱起,一下子放倒在床上,热情如火的嘴唇在她的脸上乱拱。 她纤巧的手抱着他的脖子,他几下把自己剥成滑辘辘的大虾,手足紧紧拥着她的躯体…… “黑炭,”他气喘吁吁地问,“够没够?” 她一口咬在他的肩胛骨上,“再敢叫我黑炭,我就把你烤成大虾,一口吞了。” 他搂着她大汗淋淋的躯体,“吞了就好了,从此,我夫妻俩比翼双飞,永不分离。” 揽在一起说了美妙动听的情话,他突然凄然地说,“不要去见父王,好吗?” “为什么?”她仰起头看着他。 他哽咽着说,“以父王的禀性,不管你胜或负都是寇,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假使他完了,父王怎肯背上弑子的罪名,最终还是要你来承担。” 这是肺腑之言。 她心中颇为感动,在权势面前,夫不为夫,妻不成妻,父不是父,子不像子,而五王爷确是真心为自己着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贪图荣华富贵,贪生怕死,都不是自己的初衷。 她摸着他硬硬的胡须茬子,动情地说,“人的一生非常短暂,在历史的长河中比一闪而过的流星还要短暂,你注定是要划亮夜空的那个人,但我想,你要划得更亮,亮得一千七百年以后的人们还要津津乐道,还要受你的恩惠。” 第165章 艰苦游说(三) 夜,静籁无声。 他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她的眉目,两根凌乱的眉毛长荒了,跑到了弯弯的眉形之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看惯了凌湘湘的一丝不苟,仿似一个瓷娃娃,每时每刻保持着白皙嫩滑,张驰有度的一举手一投足。 曾经的凌潇潇也每天清晨坐在铜镜前,变幻着不同的天仙头发丝儿,抵不上凌湘湘精致,却总有看头,而他清楚张娴芝,在战场上,在训练场,都不似一个女人。 他猜测张娴芝没有放过凌潇潇,瞧她肌肉强健,肤色黯淡,少了娇柔,多了眉宇之间的英气。 他摸着她的眉与眼,难免心疼她的身体与精神的折磨,训练场上的男人且剩半条命,更休提她这种不曾肩挑背负的弱女子。 晨光微熹。 他仍旧搂着她纤细的脖子,侧目注视着微微晨光的窗纸,早朝时刻很快就到,他心中纠结。 “该上朝了。”她轻声地提醒他。 他捏着她胳膊上的肌肉,“你真的要见父皇?” “我回来的目的就是要见他,要说服他。” “不用说服,”他淡淡地说,“你想干的,就是他想要的,但是你记住一点,他会装成勃然大怒,你也要装瑟瑟发抖,一点不少一演完戏,他会很悲痛地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你也要很悲切地告诉他:皇上心中有大统,不会拘于儿女私情。” 沉默。 他仿似陷入了沉思,她抬起头好奇地问,“然后就成了?” “不,”他梳理了一下思路,“父王会说,段家虽然挟制朕,但朕从来都视段家为亲人,朕会赐你宝剑,若段家有不义之举,你可持剑代朕讨伐段家人。” 她心中有了数。 两人起床,素梅亲自端了洗脸水,侍候王爷洗脸,凌潇潇还有些不好意思。 五王爷整理衣冠坐上马车,她才返回房间,素梅在她耳边轻声嘟囔,“是你的终归都是你的!” 她轻轻拍了一下素梅,管家爷早早来到连珠楼,带来了小侄子,小侄子完全不认得黑脸姑姑,看了一小会,扭过头抱住管家爷的脖子。 “你想的姑姑回来了。”管家爷还逗着小侄子。 小侄子懵懵懂懂不太会说话,只是频频摇头,凌潇潇吩咐素梅赶紧弄零食,自己抱过小侄儿放在膝盖上玩耍。 时至午间,迟迟不见五王爷的消息,她心急如焚,远远看见五王爷的马车,管家爷带侍卫上楼禀报,通知她入宫拜谒皇上。 她依旧穿了男装,上了马车。 皇城门口,侍卫出示腰牌,皇上的贵客驾到,守门的卫队长走出宫门,撩起马车的帘子,傲慢地问,“带的何人?” “邺城来的人,”五王爷的侍卫谦卑地行了礼。 “邺城?”卫队长紧盯着凌潇潇不放,“来的什么人?” 凌潇潇心中一打紧,不想守门的卫队长这么多事,按道理,有腰牌就可以随时出入宫城,看来,宫里的水实在太深。 她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逼视着咄咄逼人的卫队长,四目对峙,卫队长显然气焰稍逊一筹。 话说回来,连皇帝老儿她也仅怵三分,岂会被一个小小的卫队长摄了魂魄。 “这,恐怕要劳烦您询问皇上,”侍卫不软不硬地答,开始不慌不忙地卷起衣袖,“本不是我份内的事,只是皇上身边的带刀侍卫不便现身,才叫我代跑一趟。” “神机子?”卫队长的口气立马软了。 “不清楚,没敢问。” 卫队长疑惑放下帘子,“要下马车。” “皇上说,宫中换轿!”侍卫说得铿锵有力,卫队长不敢怠慢,放了马车入宫。 一进皇城,在暗角处,轿子等候多时,马上抬了她到了书房,刚进书房行完大礼,太子已在书房外求见。 她装作惊惶地看着皇帝老儿,自己与太子不止打过一次照面,即使穿了男装,太子也能识出自己,偷偷入京拜谒皇上,必定有要紧的军事目的。 此时,最怕的就是打草惊蛇。 皇帝老儿略一思忖,让贴身太监出去打发太子,贴身太监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出书房。 凭这一出,她认为五王爷分析得八九不离十,皇上与太子的父子情早就在相互猜忌中消耗殆尽,想起得意张狂的太子妃,她的嘴角挤出一丝笑意。 好一个慕容皝。 犀利的眼睛盯着她的嘴角,她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在这个老狐狸面前,不能有一点点破绽,马上一揖礼,“皇上圣明。” “何来圣明一说?”慕容皝微微皱着眉。 她连忙从怀中取出朝中大臣通敌的证据,谦卑地双手奉上,慕容皝面色仍旧凝重,展开书信,眉头越皱越深。 整个书房唯有慕容皝粗重的喘息声,她偷偷地打量着慕容皝,两鬓已斑白,眉头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两条深沟法令纹,两腮微微下垂。 一代英雄终归老了。 她暗自叹息,慕容皝一字不漏地看完书信,从容地将书信摊在桌上,“都是陈年旧事,不是秘密,保不准就是模仿笔迹,诬陷栽赃!” 收到证据时,她已反复揣测,知道想说服慕容皝,必须要有缜密的逻辑,不能有一点点的纰漏。 “这位大臣在长安置有田地和宅子,他的嫡子曾出现在长安风月场所。”她小心地回答。 “你如何得知?” 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她想过无数遍,不能敷衍,老老实实地回答,“凌家有商队,商队的队长出重金打听此事。” “你的意思?” “是,皇上圣明,所以国泰民安,国力强盛,但……小小高句丽也成了燕国的心腹大患,宇文部更是险些伤了国家的筋骨,所以……臣认为不能再被前秦遏制,遂派商队着重打探前秦动向。” 慕容皝微微点点头,“慕容家族倾尽全力得来的天下,朕若不能昌盛万年,愧对列祖列宗。” 凌潇潇扑通一声跪下,以五王爷所授,好一顿马屁奉承,说得慕容皝又是落泪又是开怀大笑。 第166章 出师大捷(一) 如五王爷所料。 慕容皝经过艰难的“挣扎”,痛心地告诉凌潇潇,他疼爱自己的每一个子女,希望每一个都善终。 她郑重地点点头,重重地磕头,饱含深情地说,“臣知道皇上虽英明神武,却是一个情深意重之人,对普通臣子况且爱护有加,更别提有血脉亲情的家人,只是,天意难违!” 古代真好,不能解决的问题统统归咎于天意。 这一场重戏,她给了慕容皝充分发挥的空间和时间。 看着涕泪横流的慕容皝,若不是五王爷事先提点,她甚至怀疑自己估错了一代圣王。 该唱的戏都唱完了,再不谢幕,她已词穷。 慕容皝审时度势,赐她一柄天子宝剑和兵符,“将在外有所不受君命,朕无法调度千里之外的兵马,凌大司马视敌情可制定制敌计划,但事后须详细密报。” “遵命!”她将兵符放入怀中,将宝剑插在腰间,揖手向慕容皝告别。 大太监带她出了偏门,东一绕,西一绕,竟然拐进阴森的园子,早有一座辇轿相等,坐上辇轿,才知轿中贵人是夏淑妃的宫娥,奉命出宫采办。 两人坐轿与一人坐轿,轿夫承担的重量不同,后宫门的守卫看出了端倪,居然叫住辇轿,准备严加盘查。 太子的势力已经无处不在,难怪慕容皝狠心要解决段家,权势真的不是好东西,一不小心就成了众叛亲离的利斧。 她手足无措,夏淑妃的宫娥撩起帘子,露出半边脸,不悦地问,“今日谁当值?” “可足浑大人有令,最近京城不安稳,必须严把守宫门,以防乱贼混入。”守门的卫队长赔着笑,太子得罪不起,新得宠的夏淑妃也得罪不起。 “严查进宫之人!我知道,”宫女拿起了腔调,“明明知道淑妃喜欢莺柳铺的胭脂,你们故意为难我,若是采办不成淑妃交代的唇脂,你们谁负责?” 卫队长马上点头哈腰地赔罪,放了辇轿的行。 混出了宫门,但一出宫就被黑衣人跟上了,五王爷的侍卫也偷偷跟在轿后,辇桥在城中晃荡了大半圈,也甩不脱黑衣人。 辇轿停在莺柳铺,宫娥买了一篮子时新货,女掌柜千恩万谢地送宫娥上辇轿,偷偷塞了一张银票给宫娥,小声地说,“多谢姐姐捧场,还望姐姐多给在下宣传宣传。” 宫娥快快将银票塞进袖笼,还是被眼尖的凌潇潇看得清清楚楚。 黑衣人紧咬不放,轿夫担着辇轿在城中转悠,凌潇潇瞟了一眼篮子里的新货,发现几款新产品,盒子的花式并非出自己的手。 “姐姐的唇脂可否借我一看?” 宫娥知她是皇上贵人,不敢不从,她拧开唇脂膏,仔细端详一番,心中一惊,莺柳铺居然有私货! 家贼难防。 她心中悲凉,自己依赖和倚重胭脂铺的女掌柜,管家爷也甚少来相扰,谁知女掌柜竟借用店铺售卖私货,怪不得近来胭脂铺的生意越来越火红,而盈利却不见增长。 宫娥小心地收捡了胭脂,挑帘看看黑衣人仍旧不远不近地跟着,正在无奈之时,巡捕府萧天峰带着人马重重包围了辇轿。 有人拦住了闲杂人等,凌潇潇得以在拐角处下轿上马,混进巡捕府人马之中。 巡捕府。 凌潇潇走进萧天峰的书房,五王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中背着手踱来踱去。 一见面,他就拉着凌潇潇的手,急急地说,“快,说说详情。” 她一字不落地回叙两人的对话,五王爷软软地陷在椅子里,悲伤地说,“父王并未亲口应承你出兵征段家,若……” “若败了,自有我负责,”她一早已有预料,五王爷如此难过,她颇为欣慰。 茫茫人海中,并非自己孤军作战。 五王爷摇摇头,“才新成立的军队,从未征过战,还有一半的女兵……” “还有艾五,还有霸龙。”她必须对自己有信心,箭已在弦上,不搏不中。 五王爷从书柜中取出地图,她按住地图,“王爷还是……” “你若败了,我也就彻彻底底地输了,”他抓起她的手,展开了地图,萧天峰关上门,三人就着地图详详细细地研究作战计划。 海军将以清剿霸龙的名义发兵,在半道上突然改路,集合艾五、霸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段兰的城池。 “胜在速度。”五王爷忧心忡忡地说,“一旦时间拖久了,太子这边有了反应,肯定会进宫求父王,父王必定会下旨缉拿你,而海军就成了乌合之众。” 凌潇潇鸡啄米似地点着头。 “不能大意。”他摸摸她的头顶,好像对一个稚儿说话。 她知道,成败攸关很多人的性命。 眼看夕阳西下,五王爷让侍卫去清扫巡捕府周围的黑衣人,与巡捕府人马一起夹着凌潇潇回到连珠楼。 萧天峰一行人喝得不亦乐乎,五王爷毫无饮酒的雅兴,早早地就寝,搂着她的肩头,细细地叮嘱她,大战时,不要冲在前头,刀枪无眼,若局势不明朗,一定要弃兵潜逃去邺城。 他在邺城有一处无人知晓的宅子,再三地让她说出宅子的位置,她也动了情,哽咽着说,“有你替我谋划,哪可能兵败。” “战败乃兵家常事,我且不敢说百战百胜。”他眯紧了眼睛,她摸着他高耸的鼻梁,由衷地说,“真好看。” 他一把拍开她的手,活像一个怨妇,“生死关头还想着那点事。” “哪点事?”她扑哧地一笑,“鼻子眼睛都好看,我又没说假话。” 他捏着她的胳膊肘,幽幽地说,“要是我不是生在皇家,要是我俩是寻常百姓,该多好呀,日出而作,日歇而息,晚晚搂在一起睡觉。” “等你成了太子,没有人再惦记你我的项上人头,就可以晚晚搂在一起睡觉觉。” 想起来,她就像喝了一碗糖水,整颗心都泡在甜蜜中。 “我不眷恋权势。” 她摸着他的鼻梁,希望他的余生都如此时所说。 第167章 出师大捷(二) 一夜缠绵。 窗外渐渐明亮,她双手紧紧地箍着他结实的腰,紧紧地闭上眼睛,完全不想知道此时钟点时刻。 素梅轻叩了三次门,这一次,在门外轻声说,“小姐,该起床了,马车已备好。” 五王爷更紧地拥着她的双肩,在她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哽咽着说,“我真的没用极了。” 她怕再让他说下去,自己就忍不住要痛哭一场,推开他,垂着头含着泪从床上爬起来。 床头早就备好了男装,他起身,细心地替她一一扣好纽绊。 兵符和宝剑摆在桌子上,五王爷将宝剑挂在她腰间,耐心地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宝剑,尽量少开罪人,免得在战场上遭黑手……” 她抬起双手,任由王爷替她挂宝剑,揣兵符,听他不停地絮絮叨叨。 他做好一切,抬眼看她,用指肚摩挲着她的眼圈,满眼都是宠溺,“我等你回来。” “如果……” 他的拇指瞬间死死按住她的嘴唇,“没有如果,我会去邺城找你。天大地大,任由你我驰骋。” 她莞尔一笑,抱住他的腰,将头伏在他的胸脯上,“好舍不得走。” “小姐,舍不得也要舍得了,”素梅在门外咯咯一笑。 他拥着她,走出门,经过旋转楼梯,管家爷抱着懵懵懂懂的小侄子,小郎君脸色凝重地站在一旁,嫂嫂脸上的泪痕未干。 谁都知,此去有凶险,关乎的是凌潇潇的脑袋。 她硬挤出一丝笑容,上前握住嫂嫂的手,“嫂嫂,新宅子可置办好了?” 嫂嫂点点头,“一切都安好,你不要多牵挂,小三子心里明白,你要时刻和小三子在一起,万一……” “没有万一,”她拍拍嫂嫂的手,转头对管家爷说,“管家爷,莺柳铺的女掌柜在售卖私货,你抓紧时间去打个措手不及,换了她。” 事发突然,管家爷有些为难,“那该换谁去执掌?莺柳铺的担子不小。” 她看看嫂嫂,“不知嫂嫂有没有兴趣?” 嫂嫂有些迟疑,“我在服饰铺得心应手,不懂胭脂铺的活计。” “服务业都是互通的,你干得好服饰铺,也就干得好胭脂铺,”她痛痛快快地说,“就这样,你去接下胭脂铺,”又对管家爷说,“毕竟,女掌柜也替凌家立下汗马功劳,你付她一笔养老金,咱家不亏待她。” 管家爷诺了。 素梅在前引路,五王爷扶她上马车,赶车人居然是吴明,她愣了一下,转头看着素梅,素梅硬挤出一抹笑容,“还是让他跟着你,有一个照应。” “不了,”她迟疑了一下,“留在你身边,你有孕在身,更需要人照顾,现在情况不明朗,风诡云谲。” “有管家爷和小夫人照顾我,还有连珠楼的小厮丫头,你放心,我好好的,”素梅抬起衣袖拭泪。 已不是推辞的时候,她握了一下五王爷的手,低声说,“全倚仗你照应了。” “你放心,我已有分寸,一旦情况不妙,全身而退。” === 她坐在马车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满面,帘子一卷,五王爷上了马车,挨着她坐下。 她抬起衣袖,胡乱地擦着眼泪,破涕为笑。 五王爷笑言道,“还以为你是铁石心肠。”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马车飞一样地穿过大街小巷,临到城门时,吴明在偏僻角落停下,说了一声,“王爷,城门把守森严,恐怕有你更不方便。” “我要走了,”这四个字敲得凌潇潇的心万般地痛。 她一只手握着他粗壮的手腕,另一只手摸着他指肚上的硬茧子,“把你的力量给我就好了。” “把我余生的好运气都给你,一生有福无祸。”他十分豁朗大度。 她心里清楚,往后的余生他并没有多少福气,若自己一败,恐怕更是使然。 吴明不识趣地再叫一声,“王爷,等会天大光,就不好办了。” 五王爷挑起帘子,她的双眼盈满了泪,已看不清他的人,只知他回了一下头,毅然决然地下了马车。 她抹掉眼泪,五王爷的人已不再,这时,她才发现马车内堆满了箱子,打开箱子一看,全是上好的茶叶与食物,还有一箱换洗衣裳,尤其一小箱胭脂馆的新唇脂和胭脂。 城门果然把控森严,听说连珠楼出城采办,一队人马一窝蜂地围 住马车。 吴明冷冷地掏出出入城门的金字腰牌,对着守门官兵说,“连珠楼替夏淑妃采办,获自由出入权利。” 不想,守门小头领才不吃这一套,阴阳怪气地说,“夏淑妃没有给小官下懿旨,太子殿下的懿旨到了,一律严查过往马车,搜出宇文部的贼首头子。” 一听这话,凌潇潇顿感不妙。 若守城官兵将自己乱刀砍死,再上报一个嫌犯已毙,皇帝老儿也不会替自己伸冤。 正在这时,一队人马驾到,团团围住马车,“巡捕府奉皇上亲命,特来保护夏淑妃亲眷归乡,”萧天峰朗朗的声音让她心中一喜。 守城的小官兵还是那副小人得志不可一世的烂腔调,“赶车的说替夏淑妃采办,你说护送夏淑妃亲眷,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周围一片哗然。 “大胆放肆的狗东西,居然敢藐视皇上的口谕,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坐在马车中的凌潇潇挑起一点窗帘,一具无头男尸倒在血泊中,血液从断颈中源源不断地淌出来。 周围的官兵早就吓破了胆,太子的承诺哪抵命重要,纷纷让出道,萧天峰一示意,吴明驾车直奔城外。 一直护送到郊外,萧天峰一行人勒住马,凌潇潇挑起窗帘,对着萧天峰揖一揖礼,“谢大巡捕。” “大司马无须多礼,”萧天峰一本正经,他身后的四名捕之一却一脸的坏笑,“请大司马代我兄弟向铁扇问安。” “必须的,”她抿嘴一笑,萧天峰一扬鞭,巡捕府的弟兄们扬长而去。 === 霸龙地域。 马车驶入林中,茂密的树枝遮住了阳光,马车内也变得阴暗起来。 野蛮的匪徒手持明晃晃的尖刀拦住马车,吴明一只手按在腰间宝刀上,气定神闲地看着为首的匪徒。 “看什么看,没见过八面威风玉面临风风流倜傥的小喇叭?”匪徒一瞪眼,马车中的凌潇潇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喇叭挑起门帘,上上下下打量着凌潇潇,“凌大司马?” “正是。” 小喇叭呐呐地说,“也不是天香国色,五王爷咋就迷迷瞪瞪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吴明恼怒地一鞭子抽过去,小喇叭往后一蹦,成功地躲过鞭子,嬉皮笑脸地说,“老子嘴里吐象牙,早就发达了,还用窝在林子里吃瘪!” 第168章 出师大捷(三) 与这等子没规没矩的匪徒还是少说为妙,否则就是自讨没趣。 “叫霸龙过来!”她音不高,却严厉霸凌,虽未曾在凌氏集团当家作主,父亲的作派,她倒是学得淋漓尽致。 小喇叭当即有所收敛,站直了身体,毕恭毕敬地说,“霸龙爷正在等候凌大司马莅临。” 吴明扶她下了马车,整整衣襟,抬眼望去,幽暗阴深的林子,微风拂过,枝叶微摇,若不是她熟知林子内的境况,根本想不到竟有几千卫士藏在里面。 小喇叭手往里一伸,“请。” 吴明紧紧跟在她身边,跟着小喇叭走进林子,越走越暗,越走越荒,地上枯藤遍野,青苔湿滑,好几次险些摔倒。 她心中紧张,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四周,吴明手按住宝刀刀柄,走了一截,豁然开朗。 林林立立的帐篷暗藏其中,身材魁梧四肢发达的莽人双手叉腰站在帐篷前,一对虎眼炯炯有神。 霸龙。 曾在连珠楼有一面之缘,霸龙毕竟曾是慕容翰麾下的大将,熟知朝中礼仪,朝她规矩的一揖礼,“大司马安。” 从霸龙嘴里吐出来的“大司马”,有一点滑稽可笑,毕竟,燕国有过张娴芝女将军,却从未有过女大司马。 况且,她这个大司马还是不食朝廷俸禄的无名大官,多少有些不正经。 她看透了,若不是五王爷在背后帮扶,霸龙这等草莽英雄绝计不肯听从自己的调遣指挥。 自己的男人真的太好用了,让她难免有点沾沾自喜。 “我来送五王爷的口信。” 霸龙疑惑地问,“五王爷没有亲笔写信?” 她微微一笑,“不太方便。” 霸龙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谁都来给我一句,五王爷口信,我岂不成了憨瘪子?” 她毫不犹豫,掉头就走,“信不过我,你就去龙城找五王爷验证,我还要赶路,和你耗不起。” “站住!站住!”霸龙追上来,拦住她的去路。 吴明咣地拔出刀,两双眼睛对峙,一个比一个恶。 她捏一捏吴明的胳膊,走到霸龙面前,“话不投机半句多,多说无益,你见了五王爷,再派人和我联络,劝你宜早不宜迟,军机稍纵即逝。” 说这话,她已霸气侧漏。 霸龙掂量了一下,还是不敢用强,只能让小喇叭原路带他俩返回大道,眼睁睁看着马车越来越远。 差不多走出霸龙的地盘,吴明不满地嘟囔,“这个霸龙真他妈的倔,还真把自己当人物。” “他确实算得上一个人物,是人物都有个性,我才懒得惯他。”她情知霸龙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索性让他去挨五王爷的训斥才好。 说不定,见了五王爷,以后会稍有收敛。 毕竟,五王爷是自己的男人,知道自己在霸龙处吃了瘪,也不会痛快。 一路畅通无阻。 回到军营茅屋,搬下零零碎碎的行李,一间并不大的茅屋以木板隔成一大一小两间,小间给吴明起居使用。 行军打仗,无法讲究。 军中情形复杂,一旦开战,万一有人对自己下黑手,还有吴明在旁边护着。 换了衣裳,她提了胭脂唇脂零碎肉食去了张娴芝营帐,铁扇悠闲地坐在茶台,表情极耐人寻味。 她怔了一下,面向帐帘的张娴芝已看见她,不进反而不好。 她坦然地走进营帐,取出梅红准备的上好的茶叶,揭开罐子,清香扑鼻。 铁扇悠然自得地烧水沏茶。 茶过三巡。 张娴芝仍旧板着脸,凌潇潇一字不漏地说出五王爷的谋划,张娴芝眼也不抬,“皇上许可了?” “皇上只说将在外有所不受君命。”她搬出这一句,希望能打消张娴芝的疑虑。 张娴芝和安国公久战沙场,对当今圣上的禀性也颇为了解,两眼皮频繁地跳动,冷不瞅地来了一句,“辛辛苦苦跑回龙城,就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凌潇潇备感委屈,心想,就这一句话,自己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求来的。 自己的到来,明显改变了营帐内的气氛,凌潇潇喝了三杯茶,借口巡察军营,离开了张娴芝的营帐。 走在坑坑洼洼的山野小道,裸露着膀子的女兵们正在练习搏击,地上摔成一团,抱着骑着,练得不亦乐乎。 瞬间,她有些懊悔,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 段家男儿也不是吃素的,凭什么自己的一支草莽野军就能灭段家锐气? 再说了,段兰兵败,段皇后的朝中势力也不可能一朝扑灭,多少刀刀枪枪会向自己射来,以自己的赢弱之体,真的能刀枪不入? 咳咳。 有人捂嘴咳嗽,不用回头,她也知道小太监来了,可她心境不好,郁郁地说,“凤大人,用不着装神弄鬼。” “怎么愁眉苦脸的?哪还有大司马的气度?”小太监真是一语中的。 她唉一口气,坐在大石头上,手撑着下巴,“什么鬼大司马,张娴芝就没看上我。” “她告诉你了?” “我又不傻,这还看不出来?”她嗤之以鼻,“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不是吃干饭的富家大小姐。” 小太监挨着她坐下,“依我说,建大功者,不计较个人得失,张娴芝从小嚣张跋扈,眼睛长在头顶上,你何必与她计较,能打仗就行。” 她扑哧一笑,“用不着讨好我,贬低张大将军,小心她一刀砍下你的人头祭旗。” 说是说,以往看电影,总觉得砍头祭旗挺残忍血腥,如今落在自己头上,想到能砍某人的头,居然莫名的兴奋。 两人屁股还没有坐热,路头出现了曹监军的身影,小太监马上站起来,曹监军已走到面前,三角眼瞪着凌潇潇,“近日不见大司马,不知大司马去了何处?” 凌潇潇直逼曹监军的眼睛,“监军只监查军务,应不可监查本司马的个人事务。” “既在军营,也就没有个人一说。”曹监军也是咄咄逼人。 凌潇潇冷笑一声,“没我个人,那敢问监军你可带来一粮一草?军中几万张嘴,监军可管过一餐一饭,一衣一鞋?” 第169章 出师大捷(四) 曹监军一张脸成了猪肝色,监军在军中虽无威望,但有强大的政治背景,谁不知曹监军背后的人是太子? 受惯阿谀奉承的曹监军,居然在一介罪臣之女面前吃了瘪,可想而知,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凌潇潇才不惯他的坏德性,不待曹监军阴损自己,抬腿就走,凤大人与曹监军并肩而立,对着练武场指指点点,仿似谈论着军情。 皇帝老儿身边的就是不一样,明明恨之入骨,还能装出兄友弟恭的假模样。 走出半里地,她回过头,曹监军还在对着练武场指点江山,她恨恨地骂了一句,“娘的,我看他的人头祭旗不错!” 霸龙的亲信半夜进了凌潇潇的营帐,态度谦恭,霸龙深山里有两万精锐,听命凌大司马调遣。 她马上召集让梅红悄悄去知会铁扇和张娴芝,前来营帐会合,之前均隐隐晦晦,现在一股脑摆在桌面上——攻打段兰。 张娴芝缄默不语,垂头看着沙盘。 沙盘最不显眼的角落,才是凌潇潇的第一战,之前,她口口声声都是东洋鬼子。 这也难怪,海战训练中夹杂着更严格的陆地格斗,派女人与男人肉搏,着实凶险。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如今胜了,也难逃吏官一笔,也难逃太子亲信的参奏。 霸龙方早就恨不得踹扁无事生非的皇后娘家,铁扇摇着扇子未表态,唯有张娴芝面色凝重。 “我知道张将军有所顾忌,”凌潇潇迟疑一下说,“不如,张将军抱病回京,探望安国公。” “我在想,胜了,你的下场也未必好。”张娴芝坦然地看着她,“段家势力不容小觑,并非区区一个段兰,一旦打下段兰,朝臣对你势力群起而攻之,你想过了吗?” 凌潇潇淡淡地说,“想过了,至多就是项上人头不保。” “你一颗人头无所谓,安国公府上上下下一百颗人头,我不能无所顾忌。”张娴芝抬腿离开了营帐。 空气凝固了。 铁扇打破了沉默,“张将军左膝盖受了伤,我来指挥张将军的部队。” 凌潇潇有些疑惑,张娴芝肯让指挥权么?毕竟,她呕心沥血打造的女子部队,燕国头一例。 铁扇表现得胸有成竹,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而已。 霸龙亲信马上启程,张娴芝次日即卧床不起,大张旗鼓带着侍卫回京养病。 相信她不参战,但也不至于破坏凌潇潇的好事,否则海军就真的完蛋了。 凌潇潇与铁扇开始积极战备,凤监军时时刻刻与曹监军呆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好得穿同一条裤子。 此时,燕国的苦寒之地,人口增长缓慢,霸龙招募了两万精兵,而凌潇潇连带两万女兵,共三万人。 三万精兵齐集台下。 凌潇潇一身战衣,威风凛凛地站在点将台上,扫射着英姿飒爽的女士兵。 太可惜了,张娴芝看不到这一幕。 若有相机,她真想拍下这一瞬间,张娴芝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这可是张娴芝训练出来的部队。 “杀敌头,奖一百!杀将领,奖五百!杀主将,奖一千!”凌潇潇集中中气,呐喊着赏银。 我的天。 铁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没有雄伟大志,没有高风亮节,果然是铜臭气十足的奸商。 台下突然爆出雷鸣般的掌声。 谁说这不是雄伟大志? 一百钱,五百钱,一千钱,是这些穷苦百姓一生也难以企及的财富。 “杀!杀!杀!” 一个个犹如打满了鸡血,剁着长矛,发出整齐的鼓点。 曹监军鄙夷地看着男女混杂的部队,凌潇潇眼角的余光早就扫到了他。 既然看不上杂牌军,何须来监军? 不过,他的监军日子也到了头。 凌潇潇抬起双手,示意战士们安静,“国之根本在于民,践踏百姓的官员不是好官员,自古以来阵前杀人头祭旗,今儿个,我也遵守先例,杀佞臣,祭军旗。” 话音刚落,吴天明带着几名近侍扑上去,捆了曹监军,曹监军奋力挣扎,“姓凌的,我是太子亲命的监军,你敢杀我,太子一定拿你问罪。” 推到军旗下,一刀下去,碗大的颈口喷出的血洒满了军旗。 直到现在,三万精兵还不知开往何处,铁扇的副将打头,带着部队直奔段家。 铁扇压尾,开始急行军。 三日之后,大军的先锋军和霸龙在隘口如约相遇,先锋军人人背着凤监军督制的特种刀。 马上更是运着一罐罐炸药,霸龙硬要打头仗,凤监军拦住他,“我说霸兄,让先锋军先出手,你只管收拾残局。” “放你的屁,老子一个大男人,在女人屁股后面捡零碎,没有这样的道理,”霸龙眼一瞪,单腿站在沙盘上,“老子行军打仗时,你还娘胎里没出来。” 凤监军忍俊不禁,“打仗不是拼力气。” “不拼力气,拼谁的唾沫多?”霸龙揪住理不饶人,“你们派男男女女冲上去,难不成,脱光衣服诱惑他们,他们就放下兵器乖乖跟你走了?” 越说越离谱。 铁扇与他多少有些交情,还是铁扇拦住霸龙,“凤监军和凌大司马研究出了骇人听闻的新式武器,一罐子扔过去,周围的人都要死。” “巫术?”霸龙倒是吃了一惊,摸摸凌乱的头发,“他娘的,靠巫术打仗,传出来,会不会叫我巫公?” “不是巫术,是新式武器。”铁扇实在没办法和他鸡同鸭讲,“这样,你听兄弟一句话,先看一看,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霸龙半信半疑地看着凌潇潇,“看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帮男男女女,也好,国家人口少,这一辈人打不赢,还有下一代,从娘胎肚子里就开始训练。” 凌潇潇假意没听见,纯粹不想与这个粗人理论。 先锋军的坐骑全是一等一的好马,上千先锋军已上马列阵,马的两侧袋子装满了特制的炸弹。 凌潇潇挥了一下旗,先锋军从隘口冲进段家城防,只听轰隆隆的巨响。 狼烟四起。 第170章 出师大捷(五) 事发突然。 段家军还未有防备,只见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扔了过来,顿时,防御阵地四崩五裂,石头乱飞,火光冲天。 先锋军训练有素,从各方位投掷炸弹瞬即离开,待爆炸声息,铁扇指挥着步兵潮水般涌入敌阵的残垣断壁。 凌潇潇勒马站在高处,段家不战而败,经过一轮爆炸,死的死,伤的伤,能逃的逃了,不能逃的还在爬。 惨烈。 身经百战的将士们也不忍多看,重伤的毙,轻伤的抓,一串一串的俘虏押到后方。 “弃械不杀!”一骑蒙面战士提着长矛,高声呐喊。 凌潇潇一凛,这明明是张娴芝的声音,她寻声而去,身影果似张娴芝,不过身边没有卫队,只有她一人奋力作战。 看来,她也是假走。 这一场战斗,出乎所有将士的意料之外,唯有凌潇潇和凤监军心中有数。 凤监军骑着马,与她并肩而立,“胜负已分,你该想后路了。” “我还能有什么后路,全凭圣意。” “你可知圣意难测?”凤监军不安地提醒她。 她对着凤监军微微一笑,“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你我皆知,但活在当下,你我均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顺大势。” “圣上早有口谕。”凤监军缓缓地说,脸色十分不好。 “以什么由头治我的罪?”她虽有所预料,还是心中禁不住难过。 兔死狐悲,凤监军也神思忧伤,“我也揣不透圣意,只说押你进京听审。” “以你之见?”此时此刻,凤监军必定无话不说。 “若平息朝堂之乱,你可活,若……” 凌潇潇已心中有数,索性更不慌张,“好,我马上安顿军务,被你押解进京。” “军务也不用你安排,已经有人来接手。”凤监军露出尴尬的笑容。 “谁?” “五王爷,他也是下令送你入京的人。” 这皇帝老儿,真是老谋深算,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 她虽然想见五王爷,但想到他要狠心下令捉拿自己下狱,还不如就此别去,“算了,还是别让他动手,你情愿坏在你手中。” “就算我动手,也是奉了五王爷的命令。”凤监军话中有话。 凌潇潇心中一格登,“他早就来了?他给你下令了?” 凤监军点点头。 虽是奉旨行事,凌潇潇还是心如刀绞,若五王爷来了,她倒真的希望五王爷来告诉自己一句,“宝贝儿,不去京,我们浪荡江湖做一对美眷。” 可他没有。 “好好安抚吴明,不要让他莽撞生事。”此时,她最关心的是吴明,“还有小三子,告诉他,海军已归朝廷,他也就无须费心了。” 自己辛辛苦苦张罗一场,付出大半个凌家产业,居然落个如此下场。 自己赴京认罪就得了,不要牵连家人和朋友。 这边还在清点战利品,她自个儿坐在牢笼里,凤监军领着侍卫押着牢笼进京。经过坎坷之地,蒙面铁骑再次出现在路边,凤监军勒住马,“好汉,我们是朝廷卫队,借一条道。” 凌潇潇安然地坐在牢笼里,看着铁骑慢慢靠近,若是那杆长矛一下挑了自己,说不定就此解脱了。 铁骑站在牢笼前方,朝她揖揖手,驾马飞奔而去。 她要进京赴认罪,张娴芝也赶着进京装病。 === 再一次,进了监牢。 还是关押父亲和自己那间牢房。 她坐在臭烘烘的烂稻草上,经过行军训练的苦,臭味算得了什么。 靠着墙壁,前一次还有装疯癫的商天鸣,这一次,只有她自己独自受煎熬。 大腹便便的杜尚书前来提审她,还未开口,牢头先是一顿鞭抽,抽得她满背皮开肉绽。 她清楚得很,刑官是太子殿下的走狗。 段家灭亡,但太子殿下的势力并未剪除,还在期望东山再起,事实上,这些人并非武将,还以为只是一场败场,殊不知,凌潇潇已经彻底铲除了段家势力。 东山再起,真有可能,那也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 熬过这一段时间,皇帝老儿认清时势,可能会重新评估自己的作用。 只要还有利用价值,狗皇帝就不会轻易弄死自己,倒是这些狗仗人势的朝中大臣,会想尽办法置自己于死地。 一旦身陷囹圄,再多的谋略也无济于事。 馊饭烂菜,鞭打火炙。 每一天,她都在十八层地狱度劫。 五王爷,消失了,凤监军,也消失了。 以她对皇帝老儿的认知,五王爷和凤监军都不能替自己说情,否则都有同谋之嫌。 天下最薄情即是皇家人。 儿子谋害父亲,父亲算计儿子。 她每天都在告诉自己,既然还没有处死的旨意,皇帝老儿还有所顾忌。 终于有一天,刑官杜尚书满脸堆笑,带着一众牢头来到牢房,一脚踹翻牢头,“不长眼的狗东西,谁让你们把凌大司马打成这样?看我回头不剁了你们爪子。” 这杜尚书还真是变色龙,今日与昨日截然不同。 她知道,自己的劫已度完了,所幸的是,自己还有一口气,也不与杜尚书客套,撑着腿使足力气也站不起来。 凤监军急急赶来,扶起她,轿子已等在牢外,一路上,凤监军低声告诉她,“大事已成,太子已下狱,五王爷坐等登临太子之位。” 她淡淡地笑一笑,素梅红着眼圈撩起轿子的帘子,铺了被子的轿子还是硌痛了她。 素梅看着她,无处下手,哭着说,“这是何必,这又是何必,好好当自己的凌家老板不好吗,偏要去凑哪门子热闹,差点把命搭进去了。” 连珠楼。 房间温暖如春,明亮亮的金丝炭,商天鸣看见她才吁了一口气,宫中太医已等候多时,替她把脉,营养不够,遍体鳞伤,却未伤及内脏。 商天鸣暗暗告诉她,杜尚书收受了五王爷三处宅子,她才能有一口气回到连珠楼。 皮肉苦都是做给太子党看的,但她宁肯死,也不肯受那些皮肉之苦。 王府管家送来各种珍稀补品,五王爷夜半要来访,她娓娓告诉王府管家,在牢中未曾合眼,此时只想好好睡一觉。 第171章 东山再起(一) 她一觉睡到次日午间。 五王府的管家多次前来探望,她均在熟睡中。 素梅熬的补汤也温了再温,待她醒来,门外已集聚了多方前来探视的朝中贵妇。 当今圣上宠妃兰淑仪也派宫中侍女送来各式珠钗玉簪,看情形,大多都出自凌家饰品庄。 她喝着汤,听着管家报告探望贵妇们送的重礼,淡淡地说,“收吧,我替她们打下江山,让她们可以再享乐几十年,收多重的礼都不为过。” 管家询问,凌家少夫人和小公子能否回来,她点点头,大战前夕,已派人将小嫂嫂和小侄儿送走,莺柳铺也确实离不开小嫂嫂的用心经营。 世人常诟病家族产业,但企业初初起步时,确实需要与自己一条心的人。 圣上已诏告天下,废太子,五王爷已入主东宫,凌湘湘成为东宫太子妃。 虽然心中怨怼五王爷,听说凌湘湘成为太子妃,心中还是一凛,继而一想,算了,凌湘湘并无大过,成为太子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自己何须挂怀。 喝完汤,她坐着马车,隔着帘子在凌家铺子外走了一遭,前段时间,自己落入大狱,生意惨淡,铺前门庭冷落,短短两天时光,凌家铺子又是一派生机勃勃。 “送我出城走走吧,”她对赶车的吴明说。 吴明犹豫了一下,“城外没有凌家的产业,能去哪呢?” “随意,我就想出去透一透气。”她始终觉得胸口有一口气,堵得慌,城中熙熙攘攘,没有一口新鲜空气。 马儿撒蹄狂奔。 到了城门,守门士兵前来盘查,听说是凌大司马,马上放行。 到了绿草萋萋的城郊,她走下马车,一瘸一拐地走在没过脚踝的野草中。 一千七百年后,地势大有改变,此处应是一处公园,她站在湖畔凝望着一池秋水。 波光粼粼,鱼儿跳跃。 她想回去了,想回到一千七百年后。 “潇潇。”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五王爷来了。 她定定神,强行镇定起伏不平的心情,缓缓转过身,向五王爷行了君臣之礼。 “你我之间无须多礼。”五王爷双手扶起她。 她抿嘴一笑,看着太子服饰的新太子爷,调皮地问,“恭喜太子殿下,可有打赏。” 五王爷愣了一下,原以为她大捷之后,还落入大狱,遭受刑狱之苦,必有怨言,哪知她貌似心无芥蒂。 “你受苦了。” “没什么,”她转头凝望着粼粼水波,“所有的结局都是理所当然,早就预料到了,是我心甘情愿。” “回吧,这儿风大,”荒郊野外,冷风嗖嗖,五王爷怕冻着她,毕竟,才出炼狱,身子骨还弱。 “这儿,我熟悉,以后将是一个很美丽的公园,有湖,有树,有花,还有尾尾金鳞。”她还不想离去,慢慢坐在巨石上。 太子爷也开始端详湖面,“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在这儿建一处行宫。” “别,我不喜欢。” 若是随意一句话,就要大行土木,修建行宫,还是算了。 “你若是体恤我,就好生安顿招募的女兵,好生抚恤女兵们的遗孤。” 在牢中,最担心的不过是那些不畏生死冲锋陷阵的女兵,没有自己的照拂,恐怕要重新落入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窘境。 “张娴芝已经收归了。正式列为朝中编制。” 她不想再和太子议论朝政,管他兴荣也好,衰败也好,都与自己没有多大的干系。 大司马的印早就缴交了。 吴明匆匆来报,宫中来人,请凌大司马入宫议事。 议个p的事。 她淡淡地说,“告诉宫人,回报圣上,凌潇潇身体有恙,已不能再入朝议事,官印已缴,从今以后,只是一介布衣商人。” 夕阳西下,火烧云燃亮了半边天。 看着一片一片的云彩渐渐转暗,天色不早了,该回了。 她站起来,太子爷想扶她一把,她推开太子爷的手,笑笑说,“不用扶,我还没有残疾。” 她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太子爷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若是从前,她才不敢在慕容霸面前露出这般烂模样,此时此刻,她倏地不计较了。 完全不在意慕容霸如何看待自己。 或许,女人的心真如海底的针,她也琢磨不透,到底哪一件事,让自己彻底断得干干净净。 吴明扶她上了马车,她端坐在马车上,不等太子爷上车,说一声,“启程。” 太子的马队就跟在马车一侧,进了城,和她的马车分道扬镳。 太子始终是太子,不再是五王爷,自己也不再是从前的凌潇潇,政局改变了,但他和她也改变了,什么都回不到从前。 小侄儿回来了,在她膝下玩耍,不时抬头向姑姑讨糖。 凌潇潇端着小糖盅,投喂着凌家的小可爱,小嫂嫂赶去莺柳铺,恐怕也不能早归。 宫人再次前来宣旨:允凌潇潇身体复原后,再入宫商议政事。 太子妃凌湘湘移驾连珠楼,照规例,凌潇潇要向凌湘湘行大礼,但经历了生死洗礼的凌潇潇并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以身体有恙为名,拒不相见。 凌湘湘吃了闭门羹,脸色有些不好看,走到凌潇潇的门前,“听说姐姐有恙,妹妙妹特地送来补品,姐姐好生照顾自己。” 哼,以凌湘湘的心性,巴不得她死在牢中,说不定也使尽了各种手腕。 凌潇潇懒得揣摩她的心思,慢慢地饮着汤,逗着小侄儿玩耍。 凌晨,太子府管家带着浩浩荡荡的侍女,来接凌潇潇入太子府。 毕竟,凌潇潇还是太子的妃嫔。 真他妈的糟心透了,凌潇潇暗暗地骂着粗口。 素梅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进东宫偏殿,侍女如蝴蝶般穿梭,秋日的庭院百花盛开,蛱蝶翻飞,碧绿的草地清新可人。 兰淑仪的贴身嬷嬷指挥着侍女整理着床铺,看见凌潇潇进来,揖了一礼,“太子妃吉祥,兰贵妃担心侍女照顾不周,安排老身来打理妥当。” “辛苦嬷嬷了,”凌潇潇慢慢走到桌旁,玉碟中的摆着两只小巧的玉杯,晶莹剔透,一看就价值连城。 第172章 东山再起(二) 既来之,则安之。 位居太子的慕容霸少了往日的欢颜,深居偏殿的凌潇潇渐渐才知,圣上少了旧太子慕容儁的威胁,宠儿慕容霸则步其后尘,成为圣上的心腹大患。 嗳,皇位让夫妻离心,父子离心,真的不是好东西。 世人都羡慕太子,谁知只要没登上王位的太子,如履薄冰。 她潜心钻研生意,凤监军炼的刀远胜东瀛倭刀,依旧远聘工匠,打制宝刀,开设宝刀局。 时光慢慢流淌。 她不招惹圣上,圣上下旨召见她。 再以身体不适就说不过去了,素梅搀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在淡黄色的宫墙之间。 所有进出口都有大内侍卫,进了宫墙也就插翅难飞。 她心里明白,圣上奸狡难测,牢狱未要自己的命,不代表就能长命百岁。 所谓,伴君如伴虎。 圣上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索性淡然处之,还能活个痛快。 进了御书房,她正要行大礼,圣上一挥手赐了座,君臣之间本就有间隙,慕容皝非同寻常,竟然可以无视牢狱之事,与她共商讨东瀛之策。 重提海军由凌家私募,凌潇潇淡淡地一笑,深深揖了一礼,“圣意难违,只是凌家经过段家一战,已经血本无归,确实无力再支撑战备。” 慕容皝呵呵一笑,“凌大司马经商的能力举国难找其二,现只是筹备之时,还未到真正进攻。” 凌潇潇心里暗骂: 狗东西慕容皝,你需要我时,好话说尽,你不需要我时,坏事干尽,姑奶奶再上你的当,就是狗。 暗骂归暗骂,她还是有条不紊地说: “圣上,我的腿已残废,走路且困难,更休提坐船去攻打东瀛,有张娴芝将军,一切皆不成问题。” 凌潇潇坚定地拒绝了慕容皝的试探。 慕容皝也奈她不何,只能赏赐了不少宝物,让她回府安心歇息。 她行了大礼,艰难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御书房。 慕容皝在背后叹了一声: “她是记恨上朕了。” 凤太监安慰慕容皝,“圣上对凌大司马恩赏有加,凌大司马对圣上忠心耿耿,只是凌大司马在牢狱受了非人折磨,可能有些意难平……” “来人,”慕容皝一声厉喝,“召刑部尚书进宫面圣,朕特地吩咐不可以为难凌大司马,为何弄残她的腿。” 踽踽走在宫墙通道,小太监来报,兰淑仪有请。 凌潇潇深知,兰淑仪要么帮慕容皝说话,要么帮慕容霸说话,得了,还是和慕容家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向小太监深深一揖礼,“请转告兰贵妃,凌潇潇腿已残,确实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待我腿疾好了,再进宫请安。” ===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慕容皝打猎中摔下马,重伤难愈。 改天换日了。 凌潇潇放下笔,对着跳跃的烛火,陷入了沉思,一旦慕容霸登上王位,自己的身份着实尴尬,还不如此时请辞,去幽州经商。 想到此,她马上拟一份奏折,请示出京疗养。 奏折还未封好,宫中圣旨到,慕容皝临死也不忘称霸天下的雄心壮志,拟旨封凌潇潇为海军大司马,食朝廷俸禄,赏赐大司马府。 这意思太明确,凌潇潇可搬出东宫府,入主大司马府,由此,与慕容霸的婚姻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解除。 旨意才颁两天,大司马府还未安顿,慕容皝撒手人寰,慕容霸成为燕王。 国丧期间,严禁婚嫁娱乐。 兰淑仪位登太后宝座,持太后印信,再次宣召凌潇潇,看着凌潇潇瘸着腿挪进太后殿。 “潇儿受苦了,”兰太后眼中泪光闪闪,貌似真心心疼凌潇潇。 “母后言重了,为国分忧乃凌家祖训,性命且不足挂齿,更休提一条腿。” 凌潇潇跪在兰太后对面,双手叠放在膝上,小心翼翼地回答。 “潇儿受苦了,以后就好好在宫中享福,再不要去什么东西南北打仗,朝中有的是将军。” 兰太后锋一转,提起了后宫之事。 这时,凌潇潇方知,凌湘湘虽为东宫太子妃,但却没有如影相随成为皇后。 兰太后亲自选了段家女儿为新后,国丧之后即将入宫。 凌潇潇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凌湘湘处心积虑,仍未入愿,慕容霸为五王爷,凌家女儿还能匹配,一旦登上王位,非出自名门望族不能为后。 慕容家从来都未真正看上大家族以外的女儿。 凌潇潇揣摩兰太后之意,也是告之自己:好好做一个侧妃,还可以安度晚年。 她吹着茶面上的茶沫,淡淡地道: “母后不知,燕国外有强悍的前秦西凉,还有海对面的东瀛,哪一处都不是良善之辈,圣上驾崩前有圣意,命我担当海军大司马,食朝廷俸禄,我想,当今圣上也不会违背先王遗愿。” 这一番话堵得兰太后哑口无言,悻然之意已跃于脸上。 凌潇潇喝完一盏茶,兰太后阴郁的脸就没有绽开笑颜,以往善解人意的兰淑仪转瞬变了一个人。 权势才决定一个人的品性。 她暗叹一口气,面前的兰太后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兰淑仪,自己还是要多加小心。 以自己和慕容霸的交情,还不至于死于葬身之地,但凌湘湘的处境就难说了。 毕竟,凌湘湘还是父亲的女儿,也是自己的亲妹妹,她曾经不仁,自己看在父亲的份上,还得保她一命。 想到此,她娓娓地说: “家父在生时,最疼爱湘儿,湘儿不才,不具有当皇后的才德,请太后宽容她,让她能平安地在王上身边生活,也能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嗯,”兰太后冷漠地哼了一声。 辞别太后,才走出太后殿,凌湘湘带着贴身丫头站在花园角落,看见凌潇潇欲言又止。 凌潇潇瘸着腿走过去,凌湘湘泪痕未干,向凌潇潇行了一礼,郁郁叫了一声: “家姐。” “今时不同往日,你不问不争,还能安然过日子,要是再兴风起浪,恐怕……” 凌湘湘含着泪道: “家姐教训得是,昨晚我已经交出了太子妃的印信。” “皇不皇后都无所谓,短短几十年,皇后又怎样,后妃又怎样,都是要死的,想开一些。” 看到凌湘湘的下场,凌潇潇难免兔死狐悲: “我即将去赴任,若是打胜仗,还有命活着,凌家一家大小还能安然无恙,若是我死了。” 凌潇潇黯然地挥一挥手,“算了,不提了,你好生照顾自己,我走了。” 第173章 南征北战(一) 素梅已经收拾好了行装,梅红打包着行李,凌潇潇招招手,管家爷赶紧走进来。 “管家爷,我让你给梅红找的婆家怎么样了?” 梅红垂着头,闷闷地说: “我不嫁。” “哪有女子不嫁的理。”凌潇潇随即吩咐下去: “趁我还在,提前把婚事办了。” 凌不菲带着小儿凌一鸣前来探望,真有他凌不菲的,狱中不闻不问,如今知道她一再听诏,带着儿子来了。 凌一鸣和小郎官的外孙子一起绕膝玩耍,吃着颜色鲜艳的糖果儿,流着口水,喊着姑姑。 凌不菲幽幽地说: “好好的京城不呆,非要去什么海战。” 敢情凌不菲也听说了。 此去一别,恐怕再难相见。 凌潇潇看着凌不菲两鬓的白发: “哥,你也老了。” 凌不菲摸摸鬓角,没有言语,凌潇潇此时思绪回到幼时,凌不菲曾探亲凌家乡下,也与妹妹们一同玩耍。 可惜,成年后的兄妹却忘了血亲之情,怪来怪去,都是不识趣的成年人在作祟,各怀鬼胎,颇多算计。 “五王爷已继位为王,每行一事每踏一步都要顾及朝廷大臣,若我不去打仗,恐怕一些旧人就要趁机清算凌家,你的产业也保不住。” 毕竟,相爷老父亲也得罪了不少朝臣。 凌不菲仗着老丈人之势,得以继承凌家财产,按朝廷法例,应充公藩库。 “那,现在保得住么?”凌不菲果然为此而来。 她看着在膝下绕来绕去的小侄儿,“就算保不住,王上也会赏赐给我,我也会留给一鸣,转个名而已。” 凌不菲松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宫中太监来宣:新王召见。 凌不菲识趣地告辞,她带着素梅走进深深的宫墙,慕容霸远远地站在御书房门口。 她远远地施了一礼,进了御书房,慕容霸禀退太监宫女,扶她坐下: “潇潇,我已经看好一块地,准备给你新建一处院子,湖水就从你院中经过,”慕容霸一脸讨好的笑容。 她淡淡地一笑,此时此刻,她说不清是后悔还是惆怅,事已至此,他和她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过活。 “皇上知道,我来自一千七百年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魂回故地,父王的壮志未酬,期待我替你开创新天地。” 慕容霸急得站起来: “就不可以歇一歇吗?” 歇下去,就是慕容霸娶段家女儿为后,自己迟早美人迟暮,成为秋季的团扇。 “是时候了,船艇已经建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凝望着慕容霸,恍然回到初初相见的那天,愤怒的慕容霸在朝堂上不顺,回家还被自己拦在廊下,气急败坏的模样,当时可憎,如今想起来颇有趣。 “我们就不能好好当一对夫妻?” 慕容霸气咻咻地坐在王椅,“壮志未酬,壮志未酬,父王的壮志不是我的壮志。” “若是燕国最终要亡于前秦符坚,你愿还是不愿?” 慕容霸怔怔地看着她,她凄然一笑,道: “你比我更清楚,灭了段家,符家已经坐不住了,很快就要挥军过来。” “可是,可是战场凶险,应是我领兵亲征。” “你已经是皇上。”说到这,她也唏嘘不已。 慕容霸想留她晚寝,但她得知段家女人即将入宫,已是意兴阑珊。 看着凌潇潇一瘸一拐的背影,慕容霸长叹一声,继而下旨: “凤内臣还是去相助凌大司马,解我燕国之急。” === 凌潇潇一身铠甲,带着亲卫出了城门。 回头遥望,慕容霸站在城墙相望,此去一别,恐怕也难再相见。 凤监军附耳告诉她: 燕王送你一份大礼,杜尚书已获死罪,杜家全部流放披甲人为奴。 她带着近卫拍马而去。 海湾。 满满当当的大船泊在海湾,昔日的蓝眼睛们期待胜利后可以乘船回归故土。 张娴芝和铁扇在营帐前迎接她,她将马鞭扔给执意要来的梅红,大踏步走进营帐,展开地图,指着前秦。 “不是东瀛?”张娴芝愣了,她准备了好久的海战。 “先打下前秦,然后攻占西凉,也就是去东瀛的时候了。” 罗马人的大副前来相见,恳请与凌家军一道讨伐前秦和西凉。 在海湾久居的大副学会了燕语,操着半生不熟的燕语告诉凌潇潇: “他叫安东尼。” 罗马人已经习惯了海湾的恬静生活,但仍梦想着有生之年可以回故土探亲: “这里是我们的第二故乡,我们只想从海湾打通一条回家的路,然后再回到这个美丽的天堂。” 凌潇潇心里暗想:只怕我的军队到了罗马,你就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我可不是打通一条商道。 一切俱备,只欠东风。 凌家海军和燕国军队两相夹击,以半年之期,成功拿下前秦,凌潇潇坐在符坚的王椅上,一只脚踏在书桌上: “拟奏折,请圣上在此建府,派出一应良臣干将,接收前秦。” 凤监军小声地问: “符家的财产如何处置?” “你说什么?”凌潇潇装作没听清,霍地看向凤监军,凤监军马上闭紧嘴,“我说,有一些年纪大的士兵,尤其是有孩子的女兵,想安顿下来,行还是不行?” “行!他们也该停下来,好生抚育孩子。” 凌潇潇将缴获的财宝按名单进行犒赏,余下的充当凌家军军费,还向朝廷请旨犒赏有功之将士。 凌家军还在清扫小部余孽,燕王的圣旨已下:改前秦为秦郡,隶属燕国,调郡府人员即日赴任,凌大司马回京叙任,犒赏三军。 犒赏三军有必要,回去叙任也就罢了。 此时,燕王慕容霸新纳了段家女儿为后,新添了朝中显贵的女儿入宫为贵妃和淑仪,自己还是不要去破坏气氛。 凌潇潇在前秦大肆招募新兵,利用前秦军营操兵练习,半年后,突发进攻西凉。 西凉人鲁莽野蛮,奈何凌家军的炸弹武器越来越先进,攻营山寨不用吹灰之力。 才炸了城墙,敌军一哄而散。 全城都在呼喊:缴械不杀! 这一仗仅打了三月有余,凌家军的奏折再次呈上:在此建府,派出一应良臣干将,接收西凉。 西凉郡官员到任时,凌家军已带着不菲的军费启程回海湾。 第174章 南征北战(二) 站在高处,用望远镜遥望海平面的船队,庞大的舰队密密麻麻,舰上海员装备齐全。 是时候去东瀛会会倭刀了。 扬帆起航。 罗马人安东尼全副武装站在凌潇潇的身旁,听着海水拍打着舰身,和凤监军说着海战之要领。 成与败,在此一举。 能否改变1894和1937,也在此一举。 经过整整十五天的海航,遥遥可见岛屿,以及岛屿上争相奔走的人影。 “戒备,准备作战!” 划桨战士喊成了整齐的号子,船舰飞快向岛屿靠近。 密密麻麻的长衫子倭人提着倭刀,恶狠狠地排在海岸,凌潇潇拿着望远镜,看着一张张倔强的面容。 唉,用枪子打倭刀,实属不公平,胜之不武。 想想,1894年,想想1937年,去他妈的公平。 凌潇潇一想起这帮倭人的后代子孙对国人造的孽,低声吩咐凤监军: “瞄准,开枪。” 安东尼不停地在她面前请愿: “凌大司马,他们打不过我们的枪支,不如,我们上去和他们谈判。” “他们从来都不是可以谈判的人。”凌潇潇冷冷地告诉安东尼,“他们杀的人可以铺满这一片岛。” 砰砰砰。 火枪口冒出一股股火焰,站在海岸边,提着倭刀,凶神恶煞的倭人接连着倒下去。 如凌潇潇所说,没有一个倭人逃跑。 凌潇潇朝倭人呶呶嘴,对安东尼说: “你看,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们用不着拿刀去和他们拼命,虽然我们的刀比他们的更好。” 占领岛屿确实费了不少功夫。 几乎每天都有扎着小辫子的长衫子倭人提着倭刀冲进军营乱劈乱砍。 岛屿每天都在挖坑,埋葬死尸。 安东尼捂住眼睛大哭,凌潇潇拍拍他的肩: “安东尼,我们只杀他们持械的贼人,你知不知道,他们连老人妇女和婴儿都不放过,37万人口全部死在他们的刀下。” 37万人? 安东尼难以置信。 37万是整整一城人,这些土倭人居然能杀掉一城人? “不,你说假话。”安东尼大声地反驳她。 凤监军眼看着埋人的土坑,“安东尼,我们没有说谎。凌大司马说的是事实。你来自遥远的地方,你不知道。” 攻占岛屿不花费时间,但是清理余孽耗时不少。 持倭刀的武人们不再主动出击,而是躲在暗处袭击燕国派来的文臣和零散的士兵。 不少文臣莫名其妙地失踪。 凌潇潇不时奏请慕容霸,组建郡臣班子,眼看半年有余,仍然动荡不安。 她找来凤监军合议,对着脖子比了一刀。 凤监军戚戚地问: “杀?” “杀!他们暗杀,我们也暗杀。”凌潇潇早就巴不得离开巴掌大的岛国。 实在难以理解,区区小岛国还日后发展成了屠夫国。 “杀就杀,只是怕民乱。” 凌潇潇早有主意,岛国男子贪色,可一日无饭,不可一日无女人,不如,找一些相貌端正的女兵装扮成文臣夫人丫头,三两人结伴出去购物。 凤监军猛地一拍大腿,“妙。” 说干就干。 铁扇和张娴芝精挑细选上百人女兵,进行了简短的训练,以三人或五人一组出去完成任务。 色字头上一把刀。 若是倭人如钻地老鼠躲得严严实实,谁也拿他们没法子,偏偏,美色当前,倭人三两人就跳出来,拖美女入地窖。 刚进地窖,一刀一个准。 神不知鬼不觉,除去了叛乱份子。 六个月后,整顿完备的凌家军准备启航前往罗马。 安东尼失踪了。 侍卫报告,曾有一名妇人的孩子生了重病,来向安东尼求救,安东尼带着医生急急走了。 凌潇潇下令搜索整片岛屿,在一座乡村地窖找到安东尼的半截尸体,头颅不知所踪。 这一带曾经叛匪最猖狂,但已被小分队清理完毕,仅剩下妇孺与老人。 人不可能凭空死去。 “把所有村人召集起来,”凌潇潇看着安东尼的尸体,悲痛难忍。 倭人齐整整地站在空地,看着地上的半截安东尼的尸体,开始窃窃私语。 “谁骗安东尼来施救?”铁扇站在人群前大声询问。 凌潇潇逐一看过去,一名少妇侧着脸,她指指少妇,侍女将少妇揪出人群中。 少妇紧张地看着凌潇潇,“我,我没有。” 侍卫认出了少妇,“就是她,就是她来军营求救,说得很可怜,说她孩子快死了。” “你孩子呢?”凌潇潇凌声问。 少妇不置一词,凌潇潇的刀架在少妇脖子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话音刚落,凌潇潇一刀削过去,少妇的人头落在地上,碗口大的血液冲出来洒了一地。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凌潇潇大声地说: “你们,倭人,在海上拦截商船,劫财杀人,无恶不作,所以,才会沦落到丧失国土,顺燕国昌,逆燕国亡!” 焚烧了安东尼的残骸,她询问铁扇和张娴芝要否回燕国,两人执意与她同去罗马见识域外风情。 船舰启航,她才方知,张娴芝即将临盆,想必,孩子的父亲就是铁扇。 按照军规,孩子生下来即是凌家军的成员,谁也多问。 这几年,女士兵可没少生孩子。 张娴芝在舰上生了第一个孩子,取名:海生。 沿途收服了不少小岛国,依旧原地休整,等待燕国派出郡臣班子。 五年后。 船队抵达罗马,此时,船队已是各色人种的正规海军部队,经过激烈的海战。 凌家军踏上了罗马的土地。 海军已有一支临时治理班子,凌潇潇带着安东尼的骨灰,找到安东尼的故乡。 平民出身的安东尼生活在偏僻的乡下,父老乡亲们以为安东尼早就死了。 她给了一袋子金币给安东尼的父亲养老,找到一块高地,将安东尼一半骨灰葬在高地上。 “安东尼,你一半已回到故乡,另一半,我会带回海湾,和你的家人永远在一起。” 青石碑上,刻上安东尼的口头禅:我爱罗马,我也爱燕国,我是罗马人,我也是燕国人。 凌家军在罗马休整,慕容霸下了一道又一道圣旨:燕国已经成为最强大的国家,不愿意再扶助小国家,凌家军即日班师回朝。 凌潇潇凝视着圣旨,不知不觉,已出征十年,燕国的国土已延伸到地球的另一半。 可惜,慕容霸并没有慕容皝的雄心壮志,他已有了令他满足的土地,最重要的是,他身边的美女换了一拨又一拨。 第175章 物极必反 将在外有所不受君命。 凌家军在罗马附近一年一战,每年都向朝廷请求派遣郡官,一年又一年,凌家家书一年一封,圣旨也是一年一道。 第九个年头,凌家家书告诉她:凌湘湘打入冷宫,凌不菲已被贬为平民,凌一鸣终生不可入朝为官,更可怕的是,慕容家的子侄斩的斩,流放的流放,最后一个也要秋后问斩。 她决心回燕国,张娴芝和铁扇苦苦相劝,十多年过去了,物非人非,回去也无济于事。 但她想管家爷,想两个小侄儿,若是自己不归,恐怕两小侄性命堪忧。 她当即带着亲兵只身启程返回燕国,一到京都,果然慕容霸已经羁押了两个凌家后裔,即刻入朝觐见燕王慕容霸。 经年不见。 慕容霸还是雄姿不减当年,凌潇潇拖着残腿,一步一步走到慕容霸面前,行了大礼。 “臣凌潇潇觐见皇上。” 慕容霸冷哼一声: “好大的胆子,朕让你回朝,整整十年,你当朕的话是耳边风。” 分别二十年,腥风血雨替燕国打了二十年的仗,攻城掠池,得到的却是这般质问。 她忍着难过,“皇上,士气正足,燕国成为全球霸国,指日可待。” “那些破烂鬼地方,朕不稀罕。” 慕容霸气急败坏,指着她的鼻子,“你野心勃勃,你是想另立新国,好成一代女帝。” “若是我要当女帝,我就不回来了。” 不知不觉,眼泪溢出眼眶。 贴身太监捧了奏折,“皇上,刑部判慕容晖死罪。” “慕容霸,他是你的亲侄子,一笔写不出两个慕容,”她一把抓过太监手中的折子,痛心疾首地握紧了拳头。 慕容恼羞成怒,两手一拍龙椅的扶手,“放肆,他是乱国逆臣,你胆敢帮他说话,是不是不想要你的脑袋?”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自己扶持了整整二十年的男人,往后退了一步,哽咽着问,“你是不是想要我的脑袋?” “是你不想要!” 她抹去眼泪,“你变了,你不再是从前的慕容霸。” “你何尝不是!”慕容霸声竭力嘶地吼道。 沉默。 凌潇潇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一粒一粒碎成了渣,无力地垂下头,“慕容翰死在先王的手下,先王临死前,后悔杀戮亲兄弟,我不知道,你……” “来人,将这个逆臣贼子拿下死牢。”慕容霸一声厉喝。 两名御前侍卫冲进来,反剪她的双手,将她按在冰凉的朝殿上。 这些侍卫无一例外都拿过凌大司马的赏钱,但在君王帝威面前,那些钱太微不足道。 二十年,什么都变了,唯一死牢居然没有变。 还是阴暗潮湿的通道,木栅栏里关着绝望的罪臣,地上的稻草散发着腐败的臭味。 牢头将她推进牢房,苍天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再次进了父亲曾呆过的牢房。 而她,三进宫。 之前,因为杀太子立慕容霸,这次,因为忤逆慕容霸。 世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她背靠着潮湿的墙,坐在稻草堆中,抚开稻草,父亲当年刻的“沉冤难雪”仍然清晰可见。 她摸着一笔一画,自己太入戏了。 自己是二十一世纪凌家的独生女,却偏偏沉溺在一千七百年前的大燕国。 因为舍不得,放弃了可以回去的机会。 她摊开手,就着昏暗的灯光,粗粗的十指全是硬茧。 她摸着一个个硬茧,已经不清楚哪一只茧是弓箭磨的茧,哪一只是长枪磨的茧。 真是厉害,居然学会使长枪。 也居然身经百战,还存活在世。 她觉得胸口隐隐地痛,看着牢房,叹了一口气,这一次,自己是出不去了。 因为外面没有管家爷,管家爷五年前已经死了,没有小三子,小三子在罗马,而牢内也没有牢头吴明眷顾自己。 与自己生死相依的人死的死,走的走,都离开了京都,独留自己一个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大燕国…… 两行热泪缓缓划下脸庞。 曲指一算,整整二十年。 来时才十七,此时已是三十七。在这个年代,恐怕已不算盛年。 五大三粗的牢头带着一脸的凶相,打开牢门,两腿分开,凶恶地看着凌潇潇,“你就是凌大司马?” 凌潇潇沉静地看着他。 他的大拇指往后一撅,“你可知道,刘一海是谁?” 这种小角色,她根本无须理会,因为不管她说得对或错,都不会让他满意。 若他想自己死,也不用吹灰之力。 果然,他恼羞成怒,一脚踹在她的膝盖上,“老子问你话呢,你还摆什么谱。” 膝盖一阵阵钻心地痛,战伤太多,浑身没一处好骨头好肉。 突然,她的内心悲凉,这就是自己不要性命保护的大燕子民,她突然仰天大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哈哈哈……” 她的笑声在死牢里回荡,牢头一脚踹在她的胸膛上,她慢慢滑倒在稻草上,嘴角淌出鲜血。 管家爷、素梅、吴明、凌晓月和小娃子……一一浮现在眼前,小娃子摸着她的脑袋,“干娘,干娘……” 小娃子也二十多岁了,可惜,整整二十年未见过他。 心里一阵颤栗,她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 睁开眼睛,躺在软软的床上,许多影子在眼前晃动,纷纷杂杂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她痛苦地呻吟一声。 “潇潇,潇潇,”耳边的声音真熟悉,有些像凌家爸爸。 有人扳着她的眼皮,有人测着她的脉搏,冰冰凉凉的东西压着她的胸口,她终于看清了,凌家父亲。 她微微一笑,虚弱地叫了一声,“爸爸。” 凌家爸爸含着泪,高兴地点着头,“终于醒了,我的女儿终于醒了。” 这是病房。 她想起来了,毕业典礼之后,她从楼顶摔下来,砸破蓬顶,进了重症监护室。 那,大燕国只是自己昏迷中的一个梦? 医生护士无微不止地照顾着她,幸好,在昏迷的第二十一天,她醒过来了。 世间一日,燕国一年。 爸爸告诉她,出事后,公安局相当重视,派出最优秀的警察全力调查,发现楼顶的栏杆被人动过手脚。 最大的嫌疑犯莫一凡还在被羁押,但他不承认谋杀,警察还在调查中。 “杜晓晓呢?” “杜晓晓是谁?”父亲疑惑不已。 燕国的梦浮出脑海,慕容霸杀了杜尚书,杜尚书一家给披甲人为奴,恐怕难以存活。 第176章 无巧不成书(大结局) 她的隔壁住着被当日被砸伤的小年轻,她硬撑着站在病桌前,凝望着带着氧气罩的年轻脸庞。 病床的一头贴着他的铭牌:凤子鸣。 他也姓凤,真是巧了。 “凤监军,你该醒了。” 若是不出意外,凤监军还在罗马城墙上巡城。 想起凤监军对太监的身份耿耿于怀,不由得扑哧笑了: “凤监军,罗马千好万好,你始终只是太监,还是回来吧。” 凤监军仍旧一动不动,她休养的每天下午,就坐在凤一鸣的床头,和他聊心事。 五天后,凤子鸣慢慢睁开眼睛,调皮地看着她,她替他揭开氧气罩: “你真的回来了。” 她按响了医护铃,医生和护士急速奔来,测心跳,测脉搏,忙得不亦乐乎,根本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一切都变了。 没有杜晓晓,但有一个苟慧慧,苟慧慧成功地嫁进凌家,不择手段生了一个一岁的男娃。 既然莫一凡不是嫌疑犯,警察关注上了苟慧慧,查明苟慧慧有一笔境外支出,而收款人正是臭名昭着的暗杀组织,被国际刑警盘查多年。 从苟慧慧身上顺藤摸瓜,将暗杀组织一网打尽。 莫一凡也无罪释放,继续他的教授生涯。 曾苦苦追求莫一凡的凌潇潇转了性,不再执着与帅哥喜结连理,分手也是托秘书送了一张纸条:我懂得,爱一个人不需要七年,祝好。 凌潇潇身体逐渐康复,经历了如梦的二十年大燕国,她想透了许多事,不再以狂吃减压,体重日渐减轻,镜子里的她越来越像大燕国的相爷之女。 凌家爸爸卸任归家侍儿,凌潇潇担任集团董事长,执掌凌家集团产业。 闲时,她翻看历史书,自燕国以后,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元350年起,燕国派出女司马组建海军,从幽州向外辐射,版图一直到了地球的最北边最西边最南边最东边。 燕国一直兴盛到公元907年,出现了隋朝,1894年,清朝以最微弱的海上实力,打败了日本的进攻,使用的是一千多年前的凌家刀凌家炮。 1937年,被日军包围的南京人民发现了一座地宫,里面有数不清的枪支大炮和弹药。 坚强的南京人民和日军进行了殊死搏斗,最终,整座南京城人民和日军同归于尽,大大消灭了日军的气焰。 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燕国梦成真了,虽然没有完全改变历史,但终归没有那么惨烈。 涉及到一桩海外并购案,凌家爸爸谈判了两年未成,凌潇潇杀伐果断,不纠结利润分配,大笔一挥,将利润让给了对方。 这是安东尼的故乡。 一千七百年过去了,地壳或多或少发生了变化,她还是顺利找到了高地,拔开浓密的野草。 一座青幽幽的石碑落寞地立在荒土中,字迹还清晰可见:我爱罗马,我也爱燕国,我是罗马人,我也是燕国人。 一个背包客也爬上了荒地,定睛一看,正是凤一鸣。 凤一鸣浅浅地笑着,从背包里摸出香和冥纸。 香烟缭绕,燃烧着的冥纸飞舞。 凌潇潇看着凤一鸣: “1894和1937都是你搞的鬼吧?” 他微微一笑,“知道你走了,我也想一走了之,但想到1894和1937就意难平,我再活了五十年,给小日本留了一摊子的事。” “哈哈,过瘾,过瘾,”她开怀大笑,继而问道: “有没兴趣和我再联手干一把?” 凤一鸣双眼燃起了火花,“我不擅长打仗。” “你给我制造弹药就行。”凌潇潇抿嘴一乐,“商战已经如火如荼,谁胜谁败,决定了下一次的地球霸主。” “当然是中国。”凤一鸣调皮地歪歪头。 她向他伸出手:“欢迎凤监军加入凌家军。” 国内外记者堵在机场,采访凌家集团的战略,她戴着大墨镜,迈着大步伐,指着身后的凤一鸣:“请采访我的第一助理凤一鸣先生。” 刚出道的凤一鸣居然成了凌总裁的第一助理,很多人私下议论纷纷,肯定是凌家对凤一鸣的补偿。 殊不知,凤一鸣见识远见,气宇不凡,颇有大将风采。 凌氏集团的事务比燕国大司马还要繁琐复杂,她从未向凤一鸣问起慕容霸,凤一鸣多次想向她叙谈,她皆环顾左右而言他。 从回京见到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对慕容霸深恶痛绝。 虽然,凤一鸣说,他娶后纳妃实属不得己,也是她的锥心之事。 次年学校庆典,向成功的学子们发起邀请函,凌潇潇和凤一鸣自然在列。 回哺母校,也是每一个学子们的责任。 凤一鸣被抓去学校礼堂演讲。 凌潇潇放下一切重负,穿着学校的t恤,漫步在校园中,走到以前的教室,莫一凡正在授课。 奇怪的是,莫一凡讲的不是艺术史,却是燕国历史。 她悄悄走到后排坐下,莫一凡娓娓述说: “燕国的强盛有赖于慕容霸有幸遇到一个女司马,这位女司马利用罗马人,组建了第一支海军……” 有学生提出异议,“教授,史书上并没有说是女司马,你怎么知道是女司马?” 凌潇潇惊诧地看着莫一凡,莫一凡淡淡地说,“史书不可能面面俱到,我说的,都是真的。” 下课时间到了,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教室,凌潇潇站在后排,收拾教具的莫一凡看见凌潇潇,愣了一下。 这表情,让凌潇潇心中一颤,初次见到慕容霸,他也是这副表情。 “莫教授,别来无恙。”她从容不迫地走到讲台。 莫一凡淡淡地应答: “还好。” “你让我想起一位旧友。”凌潇潇试探地说。 莫一凡头也未抬,“旧友?有多旧?” “一千七百年!” “果真够旧的。”莫一凡已经收拾好教具,抬腿往外走。 凌潇潇在背后问,“你就不关心我的旧友吗?” 莫一凡停住脚步,也未转身,“太旧的东西,该忘就应该忘了。” 说完,莫一凡继续往外走。 凌潇潇大叫一声: “慕容霸!” 莫一凡停顿了一下,突然拔腿就跑。 “慕容霸,你给我站住!”凌潇潇开始狂追…… (本来还有之后的情节,但无人问津,也就提前告别。若有机会超过番茄规定的阅读人数,再以番外形式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