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归半阙》 第一章 水苍楼 远山泛红,柏家的下人们早已在忙碌。砍柴的,烧水的,做饭的,穿梭在走廊和院子里,有条不紊。 折枝端着小姐的衣裳,来到小姐的闺房前,轻扣房门。听到小姐应声后,才推门而入。 “小姐,已到卯时,该起来梳洗了。”折枝踱步到床前,抬手掀帘。 小姐起身,任着折枝给自己披上缎裙,系好腰带,在腰间挂上云艾玉。 折枝单膝跪地,为小姐理去裙摆的褶皱。 折枝一头乌发用布带束起,再用一根发笄固定,他低着头,发丝却不听话地掠过小姐的手。 小姐指尖一痒,勾起了嘴角。倾下身子,手顺着发丝抚上折枝的脸,转而又滑到下巴,向上扶起。折枝借势抬起头来,此时远山的太阳已露出半个,日光透过隔扇门落在两人身上。 折枝淡琥珀色的瞳孔在日光下被照得通透。他窥了小姐一眼后,目光又闪躲似的飘向别处。那眼睛有如欲擒故纵的少女,撩起裙角,泄出一点春光,又赶忙笑着奔走。 小姐对上他的眼睛时,心里似是漏了一拍;当他目光远走,小姐的心又不自禁地被牵着走。 小姐看着他的眼睛,笑意愈浓,松开了手,转身向镜台走去:“你这双眼,无论瞧多少次,都令人醉心。昨夜,你伺候的不周到,本想怪罪于你,如今心绪好转,也就罢了。” “折枝,谢过小姐。”折枝轻声应到。说罢起身,跟到小姐身后,执起梳子,为其将秀发打理柔顺。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小姐,水苍楼的掌柜想请您过去,说有事找您。” “知道了。”小姐应声,一边走出屋子,又穿过垂花门,从内院出到前院,院子里的下人们忙鞠躬问好。秋风穿堂而入,内院里的木芙蓉落了几瓣。 小姐名曰柏丹,是皇帝禁军左卫的女儿。身上的白缎裙秀着暗金牡丹,牡丹在日光下忽明忽暗,好似从白裙徒生出来一般。 远看,只见白裙一袭,端庄雅致;近看则见素纱裹体,白缎外包,牡丹闪现,媚态横生。腰间的云艾玉,苍绿清透,有如画龙点睛。 柏丹出了府门,坐上马车,不久就到了水苍楼。 她的父亲原是贩茶的巨贾,后来原禁军左卫死后,父亲就被召进宫中,封为左卫。 家里有三处茶楼,白墨楼,朱玄楼和水苍楼。分别由柏家老爷,少爷和小姐掌管。 柏丹为人善良,端庄大方,水苍楼的生意也被打理地不错。 “小姐来啦,请上二层包间,小的有事想与您商议。”掌柜见小姐进门,急忙招呼她到楼上落座。 “掌柜的,您有何事尽管说吧。折枝,你去库房取两把供春壶,要带回府里。”小姐随着掌柜上了二层。 折枝应声前去库房。 此时,天已经大亮。 茶楼渐渐热闹起来,楼下陆陆续续进了许多人。 一位身着绫裙的少女步入茶楼,后边跟着一个丫鬟。她身着莺黄绫裙,裙摆绣着一朵风铃木。耳朵上坠着碎玉铛,一步一摇,灵动秀丽。一头乌发自然垂落,以细长的丝带束之。鬓间散出的碎发被微风撩起,又轻漫地落回肩头。 小二见到是位富户,忙上前迎客。 少女爬上二层,挑了个满意的包间入内。 此时,折枝并没有去库房,而是从三层西边的一个雕窗跳进了屋内。茶楼的第三层有账房,库房和几间屋子,账房便在西边。茶楼都是一天关门前才清算,所以此时账房里空无一人,只有门外守着两个男子。 折枝迈步到柜台前,拿起压着账本的镇尺,抽出账本,翻阅了一遍,放回原处。 又执起桌上的毛笔,沾了墨汁,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走廊上忽然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门上出现了深深浅浅的影子。 折枝把纸塞入衣衽,扶着雕窗的框,跃到屋檐上,走了几步又用左手抓着檐角,右手抓着檐脊,跳入二楼一个无人的包间。血顺着折枝的手背流到指尖,使了力气,左臂上的伤口裂开了。待到走廊上没了过客,折枝才出了包间。 把纸条别在信鸽身上送走后,折枝重新上了三楼,跟仓房前的男子说了几句,才进了库房找供春壶。刚进库房,折枝却停了下来。库房里有微微的喘息声,还有布料掠过地毯的声响。 以前做清家小姐的影卫时,折枝经常负责射箭。特别是夜里,看不清敌人的踪迹,都是以声辨位,日子久了,听觉也变得十分敏锐。 库房里有九排架子,架子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具,地上也堆放了许多茶桶。 折枝绕过几个茶桶,径直走向第五排。 可才过了第二排,就听得后边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接着就有个黄色的影子,像鸟儿迷路般地乱窜。 折枝扭头看了一眼隔扇门,又赶忙跑过去拥着黄衣少女的肩,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拖着她到第九排后边的茶桶旁蹲下。示意她别出声,自己又走到第五排,蹲下来拾起地上的碎陶片。 隔扇门被推开,门外的男子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男子跑到折枝身旁。 “小的不留神,摔了茶壶。”折枝收好碎瓷片,起了身。 “这茶壶可是白瓷制的,比你这条命都值钱,就是把你卖了也未必还的清,你看怎么着吧。走,随我下去找副掌柜。”男子瞧了瞧那碎瓷片,抱着臂说道。 折枝跟着男子走了,那黄衣少女才探出头来,左右张望后跑出屋子。下了楼梯,来到二楼。 茶楼呈四方形,少女从走廊望见对面折枝跟着一男一女进了一间屋子。 “这望花茶壶,是赫老先生所制,赫老先生名气大,千里迢迢,为求一茶壶的人可不少,所以价格自然不菲。你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卖给哪个富家的千金,也大概能抵上了。”副掌柜与富态的掌柜不同,一身纱裙的衣衽开得很低,说起话来娇声媚气地,像是在调戏。 “这眼睛,真是漂亮。”折枝跪在地上,副掌柜蹲下来理着折枝鬓间的碎发,盯上折枝的双眸。 “本小姐替他赔,什么壶,什么白瓷壶。本小姐钱多的是,要多少有多少。”黄衣少女用自以为霸气的方式踹门而入。 “这位……啊,荣小姐,您想替他赔这望花壶?这望花壶价格不菲,可是够买三四个这样的下人了。”副掌柜起身,拿起身边木几上的茶壶,倾了一碗乌龙,送到小姐手上。“小姐您请这边坐,喝茶。” “无妨,这茶壶值多少钱,本小姐都照价偿还,你给我个确切的数目便是。”荣欢接过茶碗,往木椅上坐。 等柏丹与掌柜谈完,出了门。折枝正跟在荣欢身后,从对面的走廊过来。 “交还你,你家随从差点给人卖了,多亏了本小姐出手相助,才没酿成大祸。”荣欢扯着折枝的手,把他拉过来,再推到小姐跟前。 折枝只顺着她。 “那谢过荣小姐了,可小姐怎知道,折枝是我的随从。水苍楼的客人大多是平民,像您这般的富户,多是光临朱玄楼,该是没见过小女才是。”柏丹见荣欢这样的富户会来,大抵是别有用心。 “我……只是之前有……不是,刚好看到了,他跟在你身后。且……常去朱玄楼,顿觉无趣,才来这边逛逛。”荣欢从小便不擅撒谎,此时已经语无伦次。 柏丹虽有疑惑,可也不想坏了与这位富户的关系,故而,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再次道了谢,便转身下楼。 入了夜,荣欢乘着马车回到府中。 走到自己的厢房时,父亲屋里的灯正亮着,屋子里还有另一位老者。 父亲原是参加科举的士人,科举突然被取消,才改行贩书。自己著过书,受到百姓的喜爱,赚了一笔,接连写了几本,日久天长成了贩书巨贾。 他经常与一位姓朱的老人家来往,隔三差五的就会一起在北房交谈,还退下了屋内外所有的下人。 荣老爷与朱老相对而坐,面前各自放着一碗乌龙,书案中央的的熏香炉升起白烟,在半空化尽。 “我虽已许久不沾笔墨,但朱老放心,为了太子,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为之。”荣老爷翻看着书案上的几本书,择出一本《金瓶梅》把朱老拿来的纸条合在书页中。 “如此甚好,先帝驾崩,太后殡天,太子又生性懦弱,让宦官得了势。我一介致事的老臣只能靠着荣老爷,来帮扶太子,给先帝一个交代了。”朱老拱手作揖以表谢意。 “朱老不必谢我,我之前受过先帝恩惠,现在也只是报恩罢了。另外,折枝来信,说苍水楼的账本出入并不多,就是普通茶楼的数目,柏家那个老头的金库大概不在那儿,我们需把目标转向其他两座茶楼。”荣老爷端起乌龙饮了一口,又接着道:“折枝还说,在水苍楼的仓房里见到荣欢,不知缘由。” “荣欢?公主去仓房?这又是何意?”朱老抬手顺了顺下巴的白须,举头望向窗外洞黑的凉夜,思绪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