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情人》 第1章 某个盛夏的午后,烈日炎炎。 「有没有搞错?妳这小婊子洗个碗都会洗破!平时不好好干活,只会跟阿吉他们眉来眼去!真是夭寿鬼,我雇妳来做什么?!」面相凶横的老板娘在厨房骂不停。 面无表情的年轻女孩蹲在地上捡拾着碎瓷片。 反正已经被这泼妇骂习惯了! 手指端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缩回一看,上面已经被割开一道口子,血立刻涌出,滴在厨房油腻泛黄的瓷砖上。 楚菡忍着痛,站起身,不出意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她从小就有贫血的毛病——身体晃了晃,勉强站定。 「妳骂够了没有?」楚菡的声音冰冷。 为了缴房租、为了生活,她总是忙着四处打工赚钱,在这家小餐馆洗完碗后,晚上还要去一家西餐厅当服务生,她没有空闲在这里听一个更年期的女人发作。 吓,看上去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明明只是个年纪轻轻、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可是看见她脸上冰冷的神情、听见她冰冷的声音,会让人忍不住心中一凛。老板娘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居然被她唬住。 「打破的碗我赔,现在麻烦妳出去,我要工作。」 老板娘怔了一下,回过神。「小婊子,我现在不跟妳计较了,明天敢再迟到试试看!」她丢下最后一句,骂骂咧咧地出了厨房。 总算安静了! 女孩冷眼看着她出去,然后把滴血的手指伸进洗碗槽,放水冲洗,血涌出来立即被水冲掉,她冷冷地看着,好像流的不是她的血,无关紧要。 相较于刚才被那泼妇大声骂,她倒宁可割破手指流点血,起码还比较安静,不会招惹到她的脾气。 把一切收拾干净后,楚菡才从厨房里走出,外面已经没有半个客人。她的视线看向屋外的雨,接着走进员工休息室换衣服,出来时,已经换回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扎起的发髻也被放下,恢复到长发披肩的模样。 她的身材显得有些瘦,皮肤很白,一头长发乌亮如凝墨,没有多余的装饰,却有她这个年纪特有的一种美感,看上去是少女式的柔弱,楚楚动人,不过她自己却从来都不这么认为。 柔弱,是某部分人的特权而已。没有保护的羽翼,哪来的余地放任柔弱?像她这样的孤儿无亲无故,要想安稳存活在这世上,只有靠自己。 打工的餐馆距离公车站还有一段路,随着雨势增强,路上除了车辆,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劈啪」作响的雨珠砸落在雨伞上,声音大得吓人。夏天的雷阵雨就是这样,要嘛不来,一来就气势汹汹,用声音和力道震慑住天地万物,彷佛不论是什么人,在雨幕里都会显得渺小。 雨势太大,楚菡一步一顿,顾不得牛仔裤上被溅起的水渍,一路走得格外辛苦,平常只要十多分钟的路程,这次却走了近二十分钟,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广告牌,对街的公车站总算快要到了,她不由得加快脚步。 就在她急着横越马路时,从雨幕中却驰来一辆车—— 黑色的名贵轿车内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宜的西装,散发着沉稳的气度,一看就是豪门贵公子的派头。 虽然此刻外面的雨势铺天盖地,但车内舒适、安静,没有丝毫影响,梁继柏看了看时间,距离并购案的会议只剩十几分钟,所有的人都在会议室里等着,他需要尽快赶回公司。 雨幕遮挡了视线,他踩下油门加速,直到发现路中央有个身影,急忙打转了方向盘,不过避让的时候,轮胎刚巧压过一处水洼。「哗」地溅起一大片污水,女孩身上纯白色的t恤瞬间被溅满水渍。 楚菡错愕地停下脚步,深深皱起眉。虽然t恤弄脏了可以洗,但是现在这样子让她怎么挤公车? 就在她一半吃惊、一半烦恼的时候,车子在不远处紧急煞车停下,然后车门打开,梁继柏撑伞走了下来。 楚菡听到声响,抬眼看着才刚下车的男人,微微一怔。 外面明明下着瓢泼大雨,可是他走下车来衣冠楚楚,一尘不染,一时周遭的景物都淡去,雨幕里竟好像只剩下他一个! 他看上去高高在云端,让人一眼便知他有着优渥富足的家境,是上流社会的王子,他的光鲜亮丽,令普通人梦寐以求——尤其是楚菡。 她眼看着他走近自己,却挪不开脚步。 「刚才没有撞到妳吧?」梁继柏的声音低沉。 不过,不等对方回答,他一眼就看到她胸前大片污浊的水渍,不用问也能猜到原因。 「不好意思,把妳的衣服给弄脏了——」他温和的神情中掺进几分歉意,然后掏出几张钞票递过去。「这些,赔妳这件t恤够吗?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再给妳。」 距离会议开始所剩时间不多,他不想有太多耽搁。可是出乎意料,面前的女孩并没有给予他配合的回应。 她看着他,神情由最初的愣怔变为冰冷,甚至带了几分怒气。 如果换成另一个肇事者,也许她可以接受道歉、然后拿钱了事,可是当她面对他,却蓦然产生了一种刺痛的感觉—— 他是那么完美,而她却满身狼狈! t恤上的污渍往下滴水,楚菡的脸颊隐隐发烫,简直比被掴了一记耳光还让她难堪! 这件t恤是她趁大减价时买来的,价格低廉,他手上的钱早已远远超过了它的价值,可是有钱又怎么样?她没有必要接受这种矮人一截的困窘! 「我不用你赔!」她没有伸手接过。 激烈的口吻让梁继柏微微错愕,这才留意到面前的女孩长得很美,有一头乌润的长发,鼻梁秀挺,眼眸清澈明亮,只是她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敌意。 事出突然,他一时无法猜测出她在气什么,语声愈加柔和。「抱歉,我需要赶时间,妳的衣服弄脏了,希望妳能接受我的歉意。」 「你赶不赶时间,关我什么事?」她冷冷地拒绝他的好意。 梁继柏俊挺的眉宇微微皱起。「那妳——」 他探询般的幽暗目光,让她忽然害怕被看穿心事—— 「你害我没办法挤公车。」她盯着他,没有避开眼神,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了一个理由。 梁继柏恍然。「妳要去哪里?我送妳一程吧!」 既然会议注定要迟到了,还是先把眼前这件事妥善处理好。这女孩不愿穿着被弄脏的衣服去搭公车,那么他负责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也在情理之中。 「不关你的事!」像推翻他的判断,楚菡冷冷地丢下这句话,便径自转过了身。 梁继柏看着她倔强地离开,不由地无奈摇了摇头。 这女孩,看上去似乎不太好亲近,摆出一副冰冷抗拒的姿态,让旁人猜不透她内心的想法。 傍晚,雨已经停了,暑气随着雨水蒸发,天气亦凉爽许多。 梁继柏步进一家半新不旧的西餐厅里,如果不是和人有约,他很少会来这种地方。 距离用餐的时段还早,餐厅里没什么客人,服务生领他走去临窗的座位,有个身材细瘦、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一看到他,立刻殷勤地站起身。 「梁少——」他是总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 「言经理。」梁继柏微微颔首,对方今天约他过来的目的,他不用猜也知道。 似乎戴眼镜的人都有个小习惯,心情不安定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扶眼镜架。 言经理一坐下,便伸手扶了扶镜架。「梁少,我们边喝咖啡边聊吧!」他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回头招来服务生。 穿着制服、模样白净的男服务生走过去。 「您好,请问要点些什么?」 言经理比出两根手指。「两杯咖啡。」说完,又不放心地微微探身过去。「梁少呢?」 梁继柏把他的殷勤毫不遗漏地看进眼里。「一样。」他的语气温和。 言经理点点头。「那来两杯『蓝山』。」 等服务生走开,言经理又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镜架。「梁少,董事长那里还要麻烦你替我求求情……这次的事情,我真不是故意的!」 梁继柏看着他,却不说话。他知道言经理所指的是什么事,这次也的确有些麻烦……这不是他跟奶奶求情就可以一笔勾销的,何况,他也不是毫无原则的滥好人,该不该替他求情还有待商榷。 言经理看见他温和而沉默的样子,有些着慌。 他知道梁少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他虽然年纪轻轻,脾气又公认的好,几乎从没有绷着脸训斥过下属,但这并不代表他容易说话,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的心里有数,不教人轻易看穿。 「梁少,搞砸了和mtf的合约,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我真的没有故意掉包!」说着,他又指天发誓。「我进公司也不少年头了,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我怎么会做?!梁少,你一定要相信我!」 「言经理,如果我不相信你,现在也不会来。」梁继柏微笑着开口。 他是梁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年轻的掌权者、董事长身边最亲近的嫡孙……在这种时刻,他一笑,对言经理而言,真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顿时压抑、惶恐的氛围被扫除大半—— 「梁少,你肯相信我,我很感激。」言经理第三次扶眼镜架。「只要你相信我,我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正当他们说话的时候,餐厅的厨房正交给楚菡两杯蓝山咖啡,她端起托盘,走向临窗的两个客人,直到放下咖啡杯时,才大吃了一惊。 是他?!是下午那个富家公子! 脑海中紧接而来的,是下午那幕对比鲜明的场景—— 他衣着光鲜、整洁干净,而她那件白t恤却被泼溅一大片污渍,满身狼狈…… 回想起那一幕,窘迫和愤怒的感觉情不自禁地重新翻涌起,她的双手不由得抖了一下,一个不留神,竟将整杯咖啡泼洒了出来,弄污桌子不说,有几滴还溅在客人的手上。 言经理气得立刻站起身。「妳怎么回事?连端东西都不会?!」真是晦气,溅在他的手上也就算了,偏偏是梁少—— 眼看咖啡都泼了出来,无法挽回,楚菡的情绪反而镇定下来。「对不起,我会重新再送一杯。」她冷冷地看向戴金边眼镜的男人。 梁继柏有些恍然,认出她是下午那个倔强的女孩。 那时候正在大雨中,虽然光线有些暗,但他记得她清丽的眉目间那股冰冷倔强的气质,更记得那一双明亮清澈的美丽眼眸。 他打量了她一眼,原来她在这里做服务生。 言经理虽然气急败坏,但梁继柏仍然是一副温和的表情,他拿出手帕擦干净自己的手。 「没有关系,收拾干净就算了。」他想替她解围。 「梁少真是好脾气。」言经理忙不迭地恭维。 「出了什么事?」店经理忽然走过来。 楚菡已经擦干净桌上的咖啡渍,听见店经理的声音,头也不回,不冷不热地解释。「很抱歉,我弄洒了咖啡。」 店经理今天心情似乎不佳,正有火发不出,转头看了眼桌面,故意当着客人的面训斥她。「成天只会混水摸鱼,连端个咖啡也不会!」 挨训的楚菡低着头,一声不吭。 梁继柏的眸色变暗。他下午赔给她的钱不算少,起码比她打工一天赚的多太多了,她却不屑一顾,可是眼下——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在心中暗想,她太过倔强的脾气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店经理训完了一大段恶毒的话后,又冷哼一声。「还不快滚开!省得在这里碍眼。」他伸手指向厨房的方向。「等一下我再找妳算帐!」 店经理当着梁继柏的面前,歇斯底里地斥责她,不禁让她有着无地自容的尴尬,楚菡再也忍无可忍,冷冷扬起手。「还要算什么帐?我为什么要任你这样随便羞辱?」 「妳、妳敢顶嘴?」挂不住面子的店经理,霎时气得火冒三丈。 「我为什么不敢?」楚菡冰冷的眼神只盯住店经理一个人。 「妳不想做了是不是?」店经理想起最重要的一桩事,又变得意。「妳还想在这里做,就要服从我的管束,不然我就开除妳!」 哼,他知道她全靠自己赚生活费,只要她想继续做,就该向他屈服。 倔强而愤怒的楚菡犹豫了两秒,发现还有两个旁观者正看着她,心头的刺痛感又骤然而出。 为什么又是他?!在她最狼狈、落魄的时候,却一再被他冷眼旁观! 像被逼迫一般,她抬高下巴,冷冷地回答:「我不做了。」 就算被辞退又如何?起码,她绝不会被他看到懦弱屈服的样子! 没想到她会做出这选择,店经理不由得有些错愕。「妳不要后悔!」 像看了一场闹剧,言经理微微皱眉。「都是我不好,贪图方便,让梁少来这种地方——」他陪起笑脸。「梁少,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没事。」梁继柏淡淡微笑,化解对方的尴尬,但他的目光却留在倔强的楚菡身上。 看什么看?! 感受到他的注视,楚菡恶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她明显的厌恶让梁继柏的心头一怔。她还在记恨下午的事? 否则,怎么看向他的眼神,比对那开除她的店经理还要痛恨? 带着提前结算的工钱,楚菡回到自己小得可怜的租屋处。 那是在一栋公寓的顶楼。「巧手」的房东自己加盖的,名副其实的「冬冷夏热」,唯一的好处是探出头可以看到很远的风景,不过,她很少有闲情逸致去关心风景美不美。 楚菡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根,动作熟稔。 抽烟是在两个月前学会的,当时一起打工的男生递了根给她,她学着他们的样子抽了口,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张开嘴,吐出一团烟雾,脑中似乎立即清醒了一点。 慢慢地她开始习惯抽烟,尤其当心情不好的时候——烟和酒都是用来缓解痛苦和压力的好东西。 唉!这下好了,她又需要换个打工的地方了!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反正她的每份工作总是做不长。 今天的事,与其说是运气不好,倒不如说是她总拒绝店经理的毛手毛脚,惹得他一直将她视为眼中钉的必然下场。 有时候,她照着镜子,会厌恶自己的长相——到目前为止,这副长相没为她带来多少好处,反倒只有许多麻烦。 楚菡吐出一口烟,又打开啤酒喝了半口,然后一手拿烟、一手拿酒,颓然地倒在床上。 脑海中,之前的两幕场景交替播放—— 那个男人衣冠楚楚地走下车,想用钱来打发她;他优雅地坐在旁边,冷眼看着她被炒鱿鱼! 那就是上流社会的王子吗? 哼,不过都是一丘之貉,像他们那种自以为高贵的人,又怎么会了解她这种人的艰辛? 怒气让她的脸颊发烫,最后,她羞恼地把整罐啤酒用力砸向门后! 周末,楚菡照例去小餐馆打工。 洗完碗,收拾完一切,她准备回家的时候,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来到餐馆门口停下。 「小菡!」车窗打下,一个脑袋探出来大声叫她。 「婉婉?妳怎么到这里来了?」认出来人,楚菡微微皱起眉。 此刻坐在车子里,鼻头上有几颗小雀斑的女生是她的同班同学,叫唐婉婉。 凭婉婉的家境是不可能坐这种名贵的轿车,不过,她妈妈在一户姓楚的大老板家当女佣,同几个司机的交情都不错,偶尔会瞒着主人「公器私用」一下。 为了庆祝主人家的小女儿十八岁生日,今晚要在远郊的一栋别墅里开派对,连同婉婉的妈妈在内,楚家的佣人一早就从主宅赶去布置准备,而婉婉前几天就和楚菡约好过去帮忙,顺便见识一下上流社会的奢华派对。 「我等不及早点过去嘛!所以拜托司机来这里载妳。」婉婉边说边打开车门,把好友接进来。 车子一路驰去,直到开上一座半山腰,一扇雕花的大铁门缓缓打开。 从大门到别墅正前方,占据一座大泳池,池内盛满水,清澈见底,池旁栽有几株高大参天的樟树,如手臂斜斜伸过来遮掩住水池一角。 司机停了车,婉婉雀跃地先跳下去。「哇,这泳池真大!」她兴奋地过来拉楚菡的手。「小菡,没来错吧?像我们这种人,一辈子也住不起这种房子,难得有机会来大开眼界。」 楚菡勉强笑了笑。她不喜欢这种论调,她相信事在人为,出身低,不见得一辈子没有机会翻身! 好心的司机对她们交代了几句后,才开车下山,婉婉眼看车子已开出大门,便拉着楚菡走上台阶。「小菡,我们先去找我妈——」 她们一走进玄关,就看见大厅里忙忙碌碌的佣人们,婉婉眼尖,一眼找到自己的母亲。 「妈!」她快步过去。「我把小菡带来了!」 唐母正在准备派对的餐点,听见声音,笑着抬头。「妳们来了啊!」 婉婉转头环视着装潢奢华的大厅,羡慕得瞪直了眼。 「哇!妈,这里真气派!」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再低头看看长桌上摆放的点心,有各种口味的巧克力、提拉米苏、草莓慕斯、黑森林蛋糕、起司蛋糕……馋得她又忍不住咽口水。 「天啊!有这么多好吃的!」婉婉边说边不由自主地探出小手。 唐母轻拍了下她的手背,佯怒说道:「不许偷吃!妳真是的,我早叮嘱过绝不能在这里偷吃!」 「但是它们看起来真的很好吃啊!」婉婉噘嘴撒娇。「妳又不肯多给零用钱让我买!」 唐母转怒为笑,压低声哄着女儿。「厨房有多余的,我带妳们去尝几块。」 据说楚家太太很宠两个亲生女儿,为了这次生日派对,特地从五星级饭店里请了三位糕点师傅,做出来的东西自然口味一流,婉婉连着吃了好几块蛋糕,终于心满意足。 「小菡,这个给妳,吃完以后,我们先去逛逛吧!」她把一块巧克力递过去。 楚菡接过巧克力,咬了一小口,香气浓郁的抹茶巧克力很甜,可是咽下去却很苦,她甚至皱起眉。 有钱人的生活真好,小小一个生日都大费周章,吃的、穿的、玩的无不享尽奢华,而她呢?她二十岁的生日也快到了,却没有人帮她过生日,甚至没有人会记得。 婉婉的兴致很高,豪宅里的装潢、壁画、花瓶……都让她一路惊叹连连,直到她们走到二楼宽敞的露台上。 「哇!」她猛吸一口气。「站在这里望出去更气派呢!」 别墅依山而建,站在露台上可以眺望背后一片葱郁的山林,又可以俯视前面占地广阔的泳池,视野格外好。 「小菡,不如我们也来当女佣吧!我也想天天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妳说好不好……」婉婉喋喋不休地说着想法。 楚菡背对着她,目色沉郁。 虽然,她也很想要这样的生活,可是,绝不是以「女佣」的身分—— 夜幕降临,草坪上隐隐升腾起白雾,生日派对开始了,宾客们陆续到来。 一弯眉月高挂在空中,洒下淡淡的、清冷的光。 楚菡躲了起来,大厅里灯火通明,衣香鬓影,她不想让自己的寒酸变成那些陌生人眼中的笑柄。 「小菡?」婉婉跑出来找她。「妳在这里做什么?我们一起去大厅看看嘛!」 她拗不过好友,被拉了进去。一进大厅里,两个人好奇地打量灯光下那些衣着光鲜的人影,因为母亲的缘故,婉婉认得楚家的少爷和小姐们,她热心地一个个为楚菡指点。 「妳看那边——穿绿裙的那个,她是四小姐,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她最新一任男朋友,喏,现在走过去和她打招呼那个,是她哥哥,楚家的二少爷,不过他们是同父异母所生,哇,妳看五小姐——」她忽然低声惊叹。「她今晚真漂亮呢!小菡,她就是今晚的主角了,过十八岁生日的寿星。」 顺着婉婉手指的方向,楚菡看见一个神情骄傲的女孩,穿着一袭露肩晚礼服,发髻高高地盘起,脖颈上还有一串设计繁复、光彩夺目的钻石项链,看得出价值不菲,可见她的父母对她有多么地宠爱。 楚菡看得有些入神,一时没有说话。 她回想自己过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可是搜索了记忆一会儿,却并没有任何印象,看来她的生日和平常的日子一样,平凡而卑微,没有回忆的价值。 耳边婉婉还在喋喋不休。「梁少爷还没来喔!难怪五小姐脸色不大高兴,一定是在气梁少爷迟到了。」她说着转回视线。「欸!小菡,妳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我在听……」楚菡勉强回过神,随口问道:「梁少爷是谁?」 「他是五小姐的男朋友,呃……也不能说是男朋友啦!毕竟梁少爷一直都对她不冷不热的,只是五小姐单方面比较主动。」 「哦!」楚菡淡淡地应声。她对这些富家子的感情八卦不感兴趣。 这时场内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又有贵客到了,来人一露面,婉婉就一脸兴奋。「是梁少爷呢!」 走进来的年轻男人头发乌黑,眉目俊挺,气度出众,完美得像一个发光体,即使在人群中也绝不会被淹没。 他能够轻易挑起异性热烈的目光,但楚菡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心却沉了下去—— 她认出了他。 第2章 「梁少爷人气指数很高喔!」婉婉得意洋洋。「有很多女人都打他的主意,不过也是啦!他长得那么帅,又是梁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攀上他等于攀上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楚菡听着听着,不禁用力咬住下唇,浑然不觉得痛。 「不过,机会也只给五小姐那种富家千金啦!像我们这种人,想都别想。」婉婉继续发表自己的观点。 想都别想吗? 楚菡的脸色发冷,她一声不吭,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角,静静看着接下去的一幕。 梁继柏微笑着把手中的礼物递过去。「承萱,生日快乐。」他说。 寿星小公主把礼物交给佣人,拉起他的手。「vincent,你今天能来我真高兴!」她掩下刚才的怨气,绽露最甜美的笑容。 「承萱,我为了妳特地从伦敦赶来,待会第一支舞一定要跟我跳。」另一个富家公子半真半假地插话进来。 楚承萱半歪脑袋,刻意撒娇地倚着梁继柏的手臂。「不要!第一支舞我要留给vincent,你想和我跳舞?哼,一会乖乖排队吧!」 「whatapity!」对方夸张地摊手。 她好心情地不再理那男人。「vincent,我为了等你,都还没有吃东西,现在肚子好饿,你陪我过去吃点东西吧!」她的睫毛扇了扇,声音甜软,让人不忍心拒绝。 梁继柏点点头,然后,任由她牵着手一起走向餐桌。 王子和公主就这样手牵着手,步入他们幸福的生活……眼前的画面就像故事里面写的那样。 这就是上流社会里的童话故事? 楚菡一动不动地看着,眼神有些幽暗。 直到唐母寻过来向她们招手。「婉婉,小菡,过来帮一下忙——」餐桌上的糕点酒水都需要补充,她忙不过来。 唐母从厨房端出两盘刚烤好的奶油泡芙,交给婉婉和楚菡一人一盘。 「哇,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婉婉惊喜地睁大眼。 她们小心穿过人群,把泡芙放在餐桌上,顺便收拾了几个已经拿空的盘子,婉婉端着空盘刚要转身,身后忽然传来「哎哟」一声,她忙不迭地回头,看见自己的脚正踩在一条裙襬上,吓得急忙退开。「对不起!」 「不长眼睛吗?!」面前的女人扯起裙子哀号。「这是marcjacobs的最新款,居然留个脚印在上面!」 「这位小姐,真的很对不起!」婉婉急得脸都白了。这种名牌裙子,她一个穷学生哪赔得起? 「出了什么事?」寿星公主单独走过来,姿态依然高傲。 「承萱,妳家的佣人真不长眼睛!」那女人恼怒地抢先抱怨。 楚承萱轻蔑地看了一眼。「她们穿成这样子,怎会是我家的佣人?」 「五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婉婉转而向她求情。 「妳们两个是什么人?」楚承萱蹙起眉,不耐烦地嘟囔。「真是的,也不看看今晚是什么派对,穿得这么寒酸,难道我发过请帖给妳们?」 「五小——」婉婉还想求情,却被楚菡拉下。 「楚小姐,我们是什么人跟妳没有关系,妳的生日派对我们也没有兴趣参加。」楚菡看着面前傲慢的富家千金,脸色冰冷。 楚承萱一时错愕。「妳居然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为什么不敢?」楚菡冷冰冰的看着她,清澈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怯懦和退让。「妳以为妳是谁?」 「哼,对妳们这种人来说,当然不知道我是谁。」楚承萱一脸高傲。 「就是说嘛!」被踩到裙子的女人在一旁帮腔。「她们跟我们是两个世界,就算不知道也不稀奇。」 「我对妳们的世界没有兴趣,对妳们两个人更没有兴趣。」楚菡面不改色。「妳们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两个没用的路人甲。」 「妳说什么?」寿星公主娇眉微蹙。 楚菡并没有避让。「妳活到现在为止,曾经自己赚过钱吗?妳赚到的钱能满足妳过的生活?低头看看妳自己身上的穿戴,要是做得到,我马上收回我的话。」 楚承萱一时不能理解她的逻辑。「这跟赚钱没有关系!」 「当然有。」楚菡的声音冰冷。 「什么?」 「妳能用这种傲慢的姿态站在我面前,不过是仗着妳家里的钱财,可那都是别人挣来的——」说到这里,楚菡冷冷扯唇。「妳算什么?若不是仗着父母的荫护,妳又有什么资格自认比我高一截?」 楚承萱怔住。「妳敢这样说我?」几乎是反射性地,她扬起手,想要打对方耳光——不过手一抬起就被人抓下。 「承萱!」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vincent!」转头看见心上人,骄纵的楚承萱旋即变了脸色。「她居然奚落我!」 是那个女孩——梁继柏微微瞇起眼。 她又是一身t恤和牛仔裤,她的穿著和派对上的盛装场面格格不入,看样子应该不是收到请帖的客人。 他听见了楚菡刚才说的那句话: 妳能用这种傲慢的姿态站在我面前,不过是仗着妳家里的钱财—— 这女孩怎么会和楚承萱突然起了冲突? 他暂时敛下思绪,转头看向寿星公主。 「别闹了,今晚是妳的生日。」他的语音有些冷。 温和有礼只是他的表象,楚承萱见识过他本质上的冰冷和威严,见心上人发话,只得悻悻然收敛了怒气。「哼,懒得跟妳们计较了,不过这里是我的派对,没收到请帖的一律给我滚出去!」她丢下这句话,赌气走人。 婉婉顿时松了一口气。「梁少爷,真是谢谢你了。」谢天谢地,也只有梁少爷能制住五小姐了—— 梁继柏的面色温和。「没什么。」 「小菡?」婉婉拿手肘轻碰身边的楚菡,示意她也谢谢别人的帮忙。 出乎她的意料,楚菡的脸色并没有比刚才好多少,相反,似乎绷得更紧。「我不需要跟任何人道谢!」她抬起眼来,对上梁继柏的目光,冷冰冰地说。 第三次了!她在心里咬牙切齿。 为什么每次他都是出现在她遭遇麻烦、一身狼狈的时候?!现在又算什么?他替她们化解危机吗? 笑话!难道凭这一点,就值得她改变脸色,像婉婉一样用感激的姿态面对他? 她冷着脸说完,径自拿着空盘子走向厨房,骚动平复后,大厅里衣着光鲜的男女继续各自的消遣。 「梁少爷,那我们先去帮忙了。」婉婉解释完,急忙追了过去。「小菡,妳刚才怎么会对梁少爷那么凶?」 面色阴郁的楚菡并没放慢脚步。「不关妳的事!」 哇,好凶哦!婉婉吓了一大跳。 「怎么看上去好像你们有过节似的?妳和梁少爷以前见过?」 楚菡绷着脸避开她的目光。「没有,妳别瞎猜。」 进厨房放下盘子,婉婉又被她母亲叫住帮忙,只剩下楚菡有空闲,一个人走到别墅后方的花园透气,临走前唐母又好心地递给她一杯饮料。 因为下午下过雨的缘故,晚上的花园显得特别干净清爽,灯光和月光交织透过枝叶空隙再落到地上,光影斑驳,彷佛能照见人的心事,一阵风吹过,花香弥漫,有种恍惚若梦的感觉。 楚菡沿着小径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地站在花园中央仰头望月。 漂亮的月光,不分贵贱,每个人都可以平分,教她看得有些痴了。 而在花园的另一端,廊檐下的阴影里,梁继柏正拿着酒杯。 他嫌屋内的音乐和说话声太吵,寿星又太黏人,趁她上楼去补妆,便暂时一个人出来透气,碰巧看见这一幕,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 她的皮肤很白,从颊靥、脖颈到光裸的手臂,一寸一寸向下,透着苍白的气息,有些散乱的长发披垂在身后,浓密而柔软,彷佛保护的羽翼。 他几乎产生一个荒诞的错觉——这女孩是来自天上的精灵,她仰望月亮,渴望得到爱情。 此刻落入眼中的明明是年轻少女的柔弱外表,楚楚动人,但回想他和这女孩仅有的三次见面,她给他的印象和「柔弱」并不十分吻合,每一次她看他的眼神都很冷,甚至隐隐带着恼怒,就连刚才他替她们解围,也没有得到她一个好脸色,他无法确定让她恼怒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下一秒,他听见她在轻轻叹气,思绪被打断。 屋子里的人声透过半开的窗户隐隐传出,近在咫尺,却像隔了一大段距离,竟完全不及她叹息的声音来得清晰。 楚菡看了一会,想起厨房里应该仍很忙碌,她原本说好是来帮忙的,现在这样一个人清闲地躲着,未免有些过分,于是转而朝别墅的方向走回去。 绕过花树,楚菡在快踏上台阶时才抬头看见站在上面的男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可是很快便又恢复到冰冷、戒备的神态。 和他们之前三次见面的情形相比——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梁继柏端着酒杯,高高站在台阶上,虽然明明只是地势上的差距,但过于敏感的她仍感到一丝恼怒。 无论什么样的情形,他总是「高」她一大截,可以冷眼看她的笑话! 台阶很宽,可以使两个人交错而过,毫无妨碍,楚菡选择离他较远的一端,刚想抬脚,却听见他开口说话。 「妳对陌生人总是这样冷冰冰、抱有敌意吗?」 周遭很安静,只有她和他在,这句话的接收对象只有一种可能。 楚菡怔在原地,仰首看向台阶上的他,下一秒,不由自主地心动了一下。 月光洒照在男人身上,更衬出他俊美和优雅的气度,而与此同时,亦衬出她的寒酸和无奈—— 不仅仅是地势,而是真正的等级差距,他是王子,她是灰姑娘,灰姑娘能得到王子的爱情,只是童话故事里骗人的一幕,现实中不可能存在! 她的无奈加深内心的刺痛,只能用冰冷的外壳支撑自己。「哼,你管我用什么态度!」她的下巴轻抬,不带一丝温度地对上他的目光。 乌亮清澈的眼眸,本该是人间最美的景色,可惜太冷了。 梁继柏没有掩饰微微皱起的眉宇。「可以告诉我,妳的名字吗?」 话题无法再继续,不得不临时换一个,可惜一说完,自己便先后悔,因为听起来像极了蹩脚的搭讪。 果然,楚菡听到,神情中的怀疑加深,她站在那里,迟疑了两秒,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上台阶。 他没有拦她,只在她走过身边时说:「如果妳还在气那天下午的事,我可以再次向妳道歉。」他的声音低沉,彬彬有礼。 楚菡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转回身。 「不需要你道歉。」她越看着他,心头的刺痛便越加深,不得不逼自己扯起唇角,近乎冷笑。「我只是讨厌看到你而已。」 「为什么?」梁继柏的眉宇展平。 大概是浸淫商场养成的习惯,所谓知己知彼,能清楚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用不着再猜疑,反而让他踏实了下来。 「不为什么。」她避开他的目光。 他尽量让语气温软平和。「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妳既然讨厌看到我,总应该有一个理由。」说完,他收回探询的目光,转而把玩手中的酒杯。 暗红色的酒液,在月光下看来更为醇亮,彷佛成熟圆滑的女人,和眼前倔强的年轻女孩完全不一样,分不清哪一种更值得男人去花费心神。 潜意识里,他自己也诧异,怎会和一个陌生女孩扯这些话。 他平常话并不多,尤其是对女人,而今天晚上—— 或许是这女孩外表和性格的差异,让他一时产生了探究的好奇心。 楚菡的脸颊隐隐发烫,冲口反驳:「你管我是为了什么理由!」她激烈的态度在宁静的月光下显得几分突兀。 那理由,是阴暗、刺痛的秘密,怎可以轻易说出来?! 她说完,忽然想起把唐母给她的那杯饮料忘在花园小径旁,不顾面前的男人,便又急忙走下台阶。 感受到她显而易见的怒意,梁继柏没有再追问,只是眼看着她转身又折回花园的方向,可是刚离开台阶几步远,她突然像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形不稳。 他急忙将酒杯搁在一旁,快步赶去,在她跌倒前及时扶住了她,那是他的绅士风度,亦有某一种本能的关切。 也许,只是针对这女孩。 可惜她并没感应到,她没有给他善意举动的回报,只有用力推开了他。 「我不用你扶!」 他的目光向下,看见她牛仔裤下的白球鞋,原来是鞋带松了。 不等他开口提醒,女孩眼中的防备和厌恶,让梁继柏不得不收起未出口的话,反而慢慢地向她走过去。 楚菡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今晚的月光太过美好,容易让人迷失,他这样一步步走近,彷佛舞会上邀舞的王子,而她算什么呢?轻易受到诱惑的灰姑娘? 笑话!她一点也不想让他靠近,一点也不想被他诱惑! 这女孩,抗拒的姿态是这样明显,让他有些忍俊不禁。 眼看她往后退,梁继柏没有停下脚步,故意越走越近,直到她退到一丛花树前,再也无路可退,他才从容不迫地曲膝蹲下,开始替她绑鞋带。 女孩错愕不已。前一刻还被她认为高高在上的王子,这一刻竟会俯首在她的面前……为她系鞋带? 男人绑好鞋带,起身绅士地退开。 「现在不会再跌跤了。」他的语声温柔,眼眸里有隐隐的笑意,算是对刚才那个故意靠近的玩笑最好的一个解释。 楚菡被他的目光吸引,完全说不出半个字,几乎清楚听见心里的一声叹息——难道她错看他了? 他眼里的温柔笑意让她卸了心防,神情中的冰冷和戒备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纯真的迷茫,直到一个声音突然从廊下传来。 「vincent,你们在做什么?!」那声音听上去又急又气。 视线被他的身形阻挡,楚菡偏过头,才看见寿星公主气冲冲地站在台阶上。 梁继柏没有说话,只是回过身,冷冷地看了一眼,好不容易在花园有让他感兴趣的人和事,不过现在被打扰,已经让他兴致索然。 只是冷冷的一眼,却让楚承萱立刻吓得变了脸色。「vincent,我不是故意对你生气……」她急切地抓起裙子走下来。「我只是补完妆下楼,找遍整个大厅都找不到你,我担心你提前走了。」 「我现在的确要走了。」他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冷,说完径自步上台阶走了回去。 「vincent,你还没有陪我跳第一支舞,你怎么可以回去……」楚承萱慌慌张张地追上去。 他头也不回。「我对跳舞没兴趣。」 花园里,只剩楚菡一个人冷眼看他们离开。 她的生活还是老样子。 奢华的生日派对、珠宝和晚礼服都是别人的享受,而她只是一个穷酸的孤儿,既没有父母的宠爱,更遑论衣食无忧的生活,她照旧需要努力打工来维持生计。 「搞什么鬼?外面客人都在等着!」 楚菡两手湿漉漉地从洗手间走出来,不冷不热地看着面前正开骂的男人。 这家咖啡厅由三个老板合资,这高瘦的男人是其中一个,平常很少管事,不过,一旦来了总是骂骂咧咧,什么事都看不顺眼,而且很好色——明明已婚,却一直想找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当情妇。 「妳死在马桶上了吗?叫妳半天也不回我一声!」他继续叨骂着。 楚菡不理他,擦干手,径自去磨咖啡豆。 「靠!妳这是什么态度?」男人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扯近自己身边。「仗着我对妳有兴趣,嗯?」 「你放手!」她的声音冰冷。 「跟我玩欲擒故纵?」男人自以为是的嘴脸令人作呕,说完凑过去想要强吻她。 楚菡死命以手推挡在他胸前,没有让他得逞。 他不甘心。「别装了!像妳这种小婊子我还不清楚?抽烟、喝酒样样都来,妳会没被男人碰过?装什么装!」他边说边捏着她的脸。「啧啧,这张小脸真是精致,靠打工赚钱太可惜了!不如跟我……」 楚菡忽然不说话,几乎在一霎时,她想起另一张脸——英挺完美,像高高在云端的王子。 这些天以来,那张脸一直都是她的梦想,不是吗?既然有那么高的目标,她怎肯屈就这些低劣的男人?! 「小菡,怎么样?」老板猥亵的嘴脸又再度凑近。 他以为她动心了,可是当她回过神,却没有迎合他,随手拿起一旁堆栈的玻璃杯,狠狠地朝他砸过去,男人吓得往后一躲,杯子没有砸中他,而是「哗啦啦」地全部碎裂在地板上。 老板还来不及发作,她又俯身捡起一块碎片,抓在手里朝他举起。 「妳发疯了?!」他看着她,满脸惊恐。 恼恨的楚菡失了理智,锋利的碎片割破她的手,渗出血迹,她也浑然不觉,反而咬牙微笑。「你再敢碰我试试!」 「快、快放下——」老板结结巴巴地往后缩。 又色又窝囊,这样的男人最该死!她瞇起眼,戾气加重。「把这个月的工钱给我,我不在你这里做了。」 「好……好,我给妳!」老板痛快答应。 楚菡拿了钱,单手整理好自己的背包,然后才丢下玻璃碎片,不顾右手血淋淋地就走了出去。 她站在街边,一时无处可去,忽然一阵风来,吹散蔽日的云层,阳光重现,刺眼的光线让她抬起完好的左手挡在额前,然后,那双清澈而倔强的眼眸里,不受控制地涌出了两行泪水。 连悲伤的情绪也来不及酝酿—— 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中,她只无动于衷地抹了一把泪,然后开始沿街走了下去。 在此时,迎面开来的一辆车中,梁继柏认出了她。当车离得更近,他看清她鲜血淋漓的右手,忍不住皱紧眉。 除了之前的几次偶遇,他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当他看见她的手受伤,竟然任由血不停地滴下来,连用东西捂住伤口的举动也没有,便靠路旁停下车,打开车门走过去。 楚菡看见了他——他们之间像讽刺的笑话一直延续,又是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可是这一次,她却兴不起力气再去恼恨什么,心绪复杂的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表情空洞。 「妳的手在滴血——」梁继柏开门见山。 「不关你的事。」她垂着手,动也不动,声音和姿态一样冰冷。 「我开车送妳去医院。」他微微皱眉,放软语气。 「我不去!」她咬唇转开头。 若她更倔一点,大可以撇下这个男人径自走开,可是心底无法言语的情愫暗涌,她的脚底像生了根,却又不舍得移开半步。 她手上的鲜血怵目惊心,但她的态度又教他无话可说。 梁继柏沉吟了半秒。「妳上车来,我替妳包扎——」他的声音低沉。说完,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轻轻扯过她细白的手臂,让开车门。 迟疑的楚菡,在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不期然地和他的目光对上—— 和那晚在别墅花园内的一样,他眸中温柔的神色让她吃惊,须臾之后化为信任,她不由自主地听从他的安排,弯腰坐入了车内。 梁继柏拿出手帕托住她滴血的右手,面色沉静,柔声安慰着她。「没事了!」 车上备有简易的急救箱,他不再开口,直到处理完伤口、细心用消毒绷带包扎好后才抬起眼。 「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态度温和,并没有强迫的意味。 楚菡怔了一下。 「谢谢你!」她避开他的视线。「不过,不关你的事。」 梁继柏忍不住扯唇,心情有些玩味。在他们仅有的几次对话中,这一句出现的频率实在很高,看来是她的口头禅。 「既然妳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他换了个话题。「我的包扎只能暂时止血,妳的伤口有些严重,最好还是去医院。」 楚菡不吭声。 他还想劝她,车窗外的天色却骤然暗了下来,几个闷雷后,又划下一道闪电,紧接着豆大的雨珠就密集地落下,力道之大,打在玻璃窗上「叭叭」作响! 夏天的阵雨没有征兆,来得防不胜防!铺天盖地的雨势冲散了街上的行人,楚菡转头看了看窗外,有些失神。 她一点也不喜欢下雨——因为一直都很孤单,电闪雷鸣的时候,她没有可以躲避的怀抱。 梁继柏留意到楚菡对雨势的关注。「下雨了,我送妳去趟医院。」他更关心的是她的伤口。 她转回头,却不领情。「我自己会走。」 他皱眉。「妳想要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 又来了!他看着面前年轻而倔强的脸孔,忍不住轻轻摇头。 对于别人的好意,她总是这样一再拒绝吗? 后座狭小的空间内,气氛有些僵持,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接听电话时,目光却仍留意她。 是女秘书打来的公事电话,有份传真到了,需要他亲自回公司一趟。 听到对方的说话内容,不待他开口要求,她先抢着说:「你在路边停车吧!不用再麻烦你了。」外面的雨仍很大,可是她的声音决绝。 沉默了两秒,他只能让步:「那好,妳自己小心。」 他特意将车停在路边一家店铺的遮雨篷下,然后走下车,为她打开了车门。 楚菡低声道了谢,单手拎着包包下车,可是没等车开走,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意识昏沉,脚底浮软,唯剩雨水的声音充塞耳膜,满得让她想要吐!不顾满地的水渍,她丢下包包,当场弯腰干呕起来。 梁继柏又跨下车,想要问她要不要紧,可是话到嘴边,看到她勉强直起身、抬起眼看向他的样子,一时便放弃了开口。 即使此刻光线晦暗,她的眼睛仍显得很亮,亮得让人有些心疼。 因为泪水。 她乌润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出肌肤的苍白,她看着他,轻轻颤抖,那双清澈美丽的眼眸中盈满泪水,几乎快要掉落下来! 他伸出手,想要扶她,但下一刻,虚弱的她整个人倒入他怀中。 她支撑不住了——大概失了太多血,她的头很晕,身体很难受,面对他的温柔,心更刺痛! 就算只是高不可攀的梦,让她贪恋一下,好吗? 楚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吊点滴,而右手,也已经重新包扎过了,她试着想握拳,可是绷带绑得很紧,根本动不了。 病房里只有她一个,没有其它身影。 柔软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她环视一圈,确认他并不在,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倔强的她即使神情没有泄露,心底失望的感觉却骗不了自己——她想看到他。 门外有人走进来,是一名女看护。 「现在没事了吧?」她见楚菡醒过来便问了声。 她低低「嗯」了一声,隔了半晌,又补充:「谢谢。」 除了这两个字,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护和善地笑了笑。「梁少爷送妳到医院、替妳安排吊点滴后,有事先回公司了,留我在这里照看妳。」 楚菡怔了怔,回过神,才说:「麻烦妳替我谢谢他。」 看护点点头。「要是有事,我可以帮妳打个电话给梁少爷。」 「不用。」她急忙拒绝。「我没事。」心底的悲哀抹不去,连声音亦变得几分软弱。 他们连朋友也算不上,有什么资格打给他呢?即使接通了,她又能说什么? 「医药费总共多少钱?」楚菡有气无力地看着对方。 看护有些错愕。「梁少爷已经替妳付过钱了,何况,这种小钱怎么会让妳还?」 看样子这个女孩和孙少爷并不熟,不过不管怎么样,既然梁少爷已经吩咐了,她应该照顾好她。 楚菡追问了几遍,看护都坚持不让她还钱,她只好放弃,可是对于另一个好意,却不想再接受。 「妳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回去的。」这一次,轮到她坚持—— 最后看护也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她一个人出院,然后打电话向梁少爷报备。 彼端的梁继柏,耐心听完看护的回报。「既然她坚持,就随她吧!」他淡淡地回应。 办公室外的雨已经停了,两个属下还拿着一迭资料等在旁边,他在走回前,转头看了眼落地窗外,雨收云霁,天光已经大亮,他看着窗外的云天,心中却有一幕难以忘怀的画面——那女孩两眼盈满泪水的样子。 在他们仅有的几次碰面里,她总是表现得很倔强,不肯对旁人示弱,所以他可以想象,当她坦露脆弱的那一面时,已经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或许,她还太年轻,又或许生活给她的考验太多,而她只能一直伪装着坚强。 楚菡回到了自己的租屋处,随手把包包丢在地上,打开瓦斯炉烧水,然后又从包包里翻出烟盒,她拿出一根,用残存的气力哆哆嗦嗦地点着火,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吐气。 他替她包扎伤口,又送她去医院,她欠他一个人情,却拿不出东西来还!她能还什么呢? 钱吗?他连医药费也不肯让她付,像他这样的富家少爷会希罕钱?何况,她根本也没有钱!还是等价的人情? 她靠在床畔边抽烟边自嘲地轻扯起唇角。凭她这种寒酸的处境,连自己都帮不了,又能提供他什么人情? 她想到这些,失了嘲弄的笑意,眉目精致的娇靥上,神情忽然又变得哀伤,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明明只是想贪恋一下,为什么却忘不掉他怀抱里的滋味?当她依偎在他怀中,车外滂沱的大雨只成了淡化的背景,不再那么可怕。 如果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情愿伤得再重一些,那场雨一直下不停,这样,他怀抱的滋味才可以让她记忆得更久一些—— 即使连内心也觉得难堪,但却无法否认,她眷恋着雨中他带给她的温暖感觉。 当一根烟抽完,水还没有开,楚菡等不住了,干脆出门去买酒。 在楼下拐角的便利商店买了一瓶啤酒,她转身看见街上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婉婉?! 楚菡想跨出去叫她的名字,可是声音却哽在了喉口。 她低头看看自己,多么狼狈,一手扎着厚厚的绷带,一手拿着啤酒,嘴里还有抽过烟的味道! 那场生日派对后,婉婉的爸爸因工作调动,举家迁去另一个城市,婉婉也从一起就读的学校转走了,这些日子以来,楚菡和她很少再联系,为了赚取生活费,她总是很忙。 脸色苍白的楚菡收回脚,躲在店里面,眼睁睁看朋友从外面走过,直到婉婉转过街角不见,她才从便利商店里出来。 天色向晚,有些阴沉,她忽然想起瓦斯炉上的水壶,吓了一跳,抓紧手里的啤酒,急忙往回赶。不过等她赶回租屋,迎接她的却是女房东比天色还要阴霾的脸孔。 「炉上烧着水人却跑不见,妳想烧了我的房子啊!」 楚菡闷声不吭,这次的确是她忘记了。 不过当她低头看见另一边的大袋子,立刻生出警惕。「妳拿我东西出来做什么?」 「妳现在就给我搬出去!」女房东盛气凌人。 楚菡的脸色立刻冷下来。「说好可以租半年的,我又不欠妳房租!」 「我是房东我说了算!」房东拿脚踢她的袋子。「这个月才刚开头,我就不收妳这三天的钱了,妳快点拿着这些东西滚出去,这屋子我另有用处!」 只僵持了三秒,楚菡走过去扯起袋子,默默地离开了。 她拖着所有家当走下楼,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她孤独却倔强的看着远处闹市区,那些灯火辉煌的楼阁大厦,她咬牙在心里发誓: 总有一天,她会活得有钱、有身分、有地位,再也没有人可以任意欺负她! 巷道的拐弯处,一辆黑色的轿车迎面驰来,车内的人借着路灯,清楚看见她的脸。 长得一模一样,果然是这女孩! 车子开到她的身边停下,然后,有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相继走下车。 楚菡看见他们,冷冷的没有表情,但当其中一个男人对她说了一番话后,她的心却在陡然间颤抖起来。 彷佛雨水落入干枯的土地,她的心中有颗种子开始迫不及待想发芽! 如果—— 如果她也很有钱,变成上流社会的高贵模样,是不是就能和他匹配?就有机会得到他的爱情? 「如果」带来的憧憬填满她的心,让她宁愿放弃对陌生人的戒备,孤注一掷地跟着他们上了车。 而后,车子在夜色中,静静地驰离了那间破旧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