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公主裙下臣》 第1章 前世 祁安国攻入花容国之日,正是春花开得烂漫之时,然而懿都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生机。 那些高大粗猛的兵卒大摇大摆地在城中游荡,翻捡着那些死相惨淡的官人衣物,企图榨干他们身上的最后一分价值。整座城,乌云弥漫,只充斥着满满的浓重血腥味,而嗜血的恶魔们此刻正庆贺着这便宜得来的胜利。 外界已然是战火纷天,遍野哀鸿,可祁安国深处的芳心宫内依然平静得未见半分波浪。 花未眠站在窗前,对着手中一枚青玉哨怔怔出神。今日,她已记不清第几次吹响这青玉哨了,而她在等的人始终没有来。 丫头折枝有些看不下眼,嘟囔道:“依奴婢看,裴将军八成是将与殿下的约定忘了,亏得娘娘这些日子还苦苦等他!” 折枝这丫头素来包不住脾气,花未眠心里清楚她是在心疼自己,也并不责怪,“不会,轩郎说过这次一定会将礼物带来,本宫相信他会来赴约!” 折枝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既然劝不动,只好叹息着退下了。 可惜,在等到裴现之前,花未眠先得知了一个更加炸裂的消息。当她还在猜测着裴现何时会抵达芳心宫时,门外匆匆进来了一个人。 “轩郎!”花未眠惊喜地偏过头,然而在看清来人的刹那眼中闪烁的火苗瞬间浇灭了。 不是别人,而是她的贴身侍卫——花影。 “是你啊……”话中的失落显而易见。花影眸光一沉,径直跪在了花未眠跟前,慌忙用手比划着什么。 他说,淳于宗带着大队人马回宫了,今日是淳于宗率领大军进攻花容国的日子。 “怎么可能!”花未眠脸色大变,握在手上的青玉哨被她一松手“叮当”掉落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淳于宗何时率军前往了花容国,为何她竟没听到半点风声?而现在,人已经回来了,她才终于得知了消息! 其实,这几日花未眠总隐隐觉得王宫里的氛围不对,但因为她一心想着裴现答应的事,就没多留意。怎料竟是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淳于宗这么快率军回来了,意味着什么?花未眠不敢往下想了,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若是两国交战,花容国必然处于劣势。 花未眠面色惨白,像是一瞬间憔悴了不少。 花影大概是早就猜到她会是这反应,沉默地垂着头,不敢再多说一句。他死死捏着指尖,好似要将指骨碾碎。 “走!” “阿影,带我走,快!” 花影闻言抬起头,眸光正好对着面前那一双绝美的眉眼,心中一滞。 他按头在地,无声地答:“好!” * 花影带人抄了王宫的一处暗道。 这条地道通往最外层的南门,而王上回宫走的是东门,正好可以逃过他们的视线。 出来之前,三人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就算见着人,只要离得远一些,看起来只当是寻常的宫人。如今淳于宗带兵去了花容国,宫中的守卫自然比平常松懈了不少,以花影的身手,对付几个守门小将是绰绰有余。 可是,他们才从暗道里钻出来,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四周的危险便压迫而来。 城楼之上,金衫男子负手而立,在乌云压城之际,更是将周围的空气压迫了几分。他朝着极远的方向看着,眸光是一如既往的威严,却含着不可掩饰的笑意。 “她们果然来了!“ “爱卿,你做得很好!“ 隔得远,花未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可那站在城楼正中的金衫男子不是淳于宗又是谁呢?而他旁边的人…… 花未眠呆愣原地,竟忘了该如何反应,她惊着一双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轩郎?”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小,站在淳于宗身侧的人大抵是听见了,可他只是不经意地朝下瞥了她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神色异常冷淡。 这样的冷淡疏离宛如刺入心脏的一把利刃,惊惶之下,花未眠不得不将事情往坏处想。 裴现与她失联了好多天,任她如何托人打探都只问出一样的结果。她本以为真的只是轩郎要给她准备一个惊喜,这才故意躲着不出现,甚至花影告诉她淳于宗率军攻打花容国的消息时她也没有多想。可现在,裴现突然出现了,并且站在那个人的身边。 她怎么可能还不明白? 裴现是祁安国国君最倚仗的大将军,若淳于宗向花容发兵,裴现必首当其冲。 花未眠脚下虚软,身子朝后晃了晃,花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肩。他虽一言不发,却同往常不一般地全身散发着戾气。 城楼之上到处都是拉满弓的弓箭手,几乎遍布了每一个角落,绝无逃出的生机。花未眠闭上了眼,浅浅一叹:“阿影,对不起!” 对不起这些年处处要他维护,对不起如今还需要他陪自己赴死。 可花影听了这话头却摇得像个拨浪鼓,眼眶一下子濡湿了。花未眠唇角溢出抹干笑,拿开他的手,慢慢站到了前面。 她仰着头,正对着城楼上的二人,姿态桀骜不屈。 “裴将军,这便是你要送给本宫的礼物吗?” 花未眠扬声道,目光落在一身玄铁盔甲的男子身上,她眉眼含笑,似嘲非嘲,整个人就像盛开在末路的一株曼珠沙华,妖冶迫人。 裴现的心一阵狂跳,死死握住了手上的弯弓。他想移开眼,可那一道逼人的目光迫使他不能偏头,这样的感觉简直就像凌迟。 “知道了……” 花未眠喃喃低语,那一双浅色琉璃瞳中满是讥讽和冷意。裴现,真是好一份大礼! 第2章 死局 淳于宗始终盯着下面三人的一举一动,那平淡的目光夹杂着几分不屑,如同看着弱小的蝼蚁。“孤倒是没想到花容国能这么轻易地拿下,只是那么短短一日,便覆了懿城,还将你那母尊扒了皮挂在了懿城的城墙上。可惜啊,爱妃是没有看见,如此盛景!” 说着说着,狂妄地笑了起来。那没有表情的脸上变得狰狞。谁能想到,这是昔日那个温和的帝王而这些冷淡字眼,此刻就如万千利刃,让城下三人溃不成军。 花未眠脚下像是失了控制,突然一空,生生往地下跪去。见状,花影赶紧拦住,却是晚了,膝盖重重磕到地面的声音,听得另外二人心里生疼。花未眠跪在地上,眸中一刹那空洞,泪花却不止地滑落。 可这还没完,又听那帝王冰冷的声音继续传来:“爱妃怕是不解,为何懿城王宫诸多奇门遁甲,凶险万分,百年无人敢扰,而今孤却只用短短一日,便大捷而归吧?” “说起来,爱妃才是其中最大的功臣!若非爱妃奉上那一张遁甲图纸,孤又怎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如果说,国仇家恨足以致命,那么这一句出来,便是真正的诛心之语,将她拉入无尽烈火焚烧的地狱之中。 花未眠跪坐在地上,死死捂着胸口,觉得喘不过气,大滴大滴的泪水早已将华贵的衣襦沾湿。经这一句,终于想起来了,她一直把遁甲图藏得极好,将这一张图纸看得重过生命。比生命还要贵重的东西,能够拿出来,便只有那一日! 那一日她喝得烂醉,无意间透露了图纸的存在,而恰恰是她最信任的人,骗了她,让她走到今日…… “裴现……”她死死咬牙,似乎要磨出血来,那原本美艳的眉目透着死亡的厉色,血丝涨红。可现在,她除了恨,又还能做什么呢? 她的国家没了,亲人没了,而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的。她是最大的罪人! 淳于宗看着城下的美艳女子,眼里划过一丝不耐烦。当初为了吞并花容国的宏图伟业,他娶她做了骊妃,而今,花容国已灭,她于他,只是一颗废弃的棋子,甚至是可能卷土重来的威胁。所以,今日她必须得死! “裴将军,该出手了!”帝王不容置疑的声音,浇灭了裴现心里最后一丝火苗。 “陛下!” 淳于宗冷哼一声,目光依旧盯着城下那三人,幽幽道:“杀了她,你的痛苦便可以结束了!” 这一句话,像是蛊惑一般,裴现心里又是一紧,咬了牙,努力平复不住颤抖的双手,只向后一挥。 顷刻间,万箭齐发,尽数朝向那三人。避无可避,花影瞳孔骤缩,本能地扑向跪倒地面的花未眠,却被花未眠狠狠推倒在身后。 一、二、三,一箭一箭,穿心入腑,快到无法承受。永生永世,花影都记得清晰,这一个春日,这一座宫墙,这一番万箭穿心的痛。而那个年轻的将军站在城楼之上,满眼冷淡,袖手旁观。 折枝见花影的动作,也很快地扑了过来,被箭雨扎成了活靶子,没了一丝生气。 花影从花未眠将她推开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鲜血飞溅如花,温热地沾上他年轻的脸颊,带来了漫漫无边的恐惧,他人生第一次感到惧怕。 生离的痛苦,无能为力的悲哀。 淳于宗看着这满天乱飞的箭雨,得意地离开了城楼,只留下句“收拾了,丢到乱葬岗里头吧!” 花未眠至死也没想明白,淳于宗竟如此看得起她,赐了这么大阵仗的箭雨。那些利刃还不断地朝她身上招呼而来,她显然疲惫了,连睁开眸子的力气也没有了。可是,她还是死死地,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将花影压护在身下。 她嘴角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花影红了眼,将耳朵靠近。 她说:“你护了我……这么多年,也该……让我护着你一次……你不可以死,我好不容易……救你,你要……活下去……” 花影应了她,她终是满意地笑了,却那般凄惨。 花未眠身为花容国嫡公主,本就生的一张美人皮,明媚又尊贵。而此刻歃了血,竟是无限妖艳。她的目光停在那城墙之上,那个人,一手覆灭了她的一切! 她恨! “阿影,我还没听过你说话呢,好遗憾啊……”她说话,目光迷离,美艳的眸子终于承受不住,紧紧合上了。 便是天地也失了色,花影眼睁睁看着她倒在怀里的那一刻,已知道她再也醒不来了。他心里压着的最后一根稻草被烈火烧得无处可寻,她死了……而城墙之上那个人也终于叫人停了手。 他不杀花影,只射伤了他的两条腿,只是这般活着倒是生不如死。 “把这三人,丢入乱葬岗吧!” 箭雨飞落,一地残骸,城楼之下,遍地鲜血,女子静静地躺在怀中,哑寂无声,只听得那青年暗哑地吐出一句: “殿下——” 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了。 大雨滂沱而至,冲刷着古老的城墙,冲刷着人间所有的污秽。祁安国宫墙之下,那一片醒目的红色血水缓缓淌过,昭示着主人的悲剧。 第3章 小哑巴 暮春时节,南国雨水不断,淅淅沥沥如绵绵细针,搅扰得人心绪不宁。 花未眠倚着窗边的一把藤摇椅,眼神空洞地瞧着一地落花出神。 她又做噩梦了,梦到了前世死前的场景。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回了,自从一个月前她重新活过来之后,她常常会梦到前世的事情,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到底哪里是现实,哪里又是梦境。 只是每一次醒来,心口都会无比疼痛,那些经历,清晰得好像就在眼前。 不一会儿,侍女折枝小跑了过来。 “殿下,您醒了?可要准备走了?” 花未眠压下心里的余悸,松了一口气道:“嗯,准备走了!” 一早去凤鸣宫向母尊请了安,又以出去游玩的由头跟母尊说了要出宫的事,没想到母尊竟同意了。 只是,折枝发现自家殿下脸色并不好,担忧地问问:“您可是做噩梦了,奴婢给您沏杯茶压压惊?” 花未眠拂了拂手,“不必了,不早了,现在便准备出去吧!” 此番回摘星殿,花未眠并未打算久留,命侍女折枝取来了酒,自己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 将要离开殿中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对折枝道:“你再去将我那屋中放着的弓箭取来!” 这些时日,她日以继夜地练习拉弓射箭,已经习惯弓箭上手的感觉了。有的晚上甚至要抱着那木弓方能入睡,贴身伺候的婢女开始发现公主半夜起来找那把木弓,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后来一连几个晚上都如此……她们才开始担心殿下是不是生病了,除了这事儿,还有殿下疯魔一般练习射箭之术,更是时不时会当着她们的面走神。 可是,谁也不敢真的跟殿下说。 花未眠知晓近日来自己的诸多反常,只是因为如今的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了。自从一个月前在校场昏倒,她带着十九岁的前世记忆回到了十三岁刚回宫这一年。 可死而复生这类神神鬼鬼之事说出来也没人信,若不是她亲身经历过,她定然也是不会信的。 不多时,便将那一把木弓取了出来。 摘星殿外,朱放已经命人备好了轿辇,见着花未眠出来,便微微俯身道:“殿下,请!” 折枝扶着公主上了那垂着粉色罗帐的金贵轿辇。 一行人到了宫门,又换了马车前行。 路上,花未眠拿着帕子细细擦拭着手上的弯弓,动作细腻而温柔,只是那一双明媚的眼眸中透出一阵阵冰冷的杀意。 一边的阿瑾无意间瞥见,不由得心惊,这哪里像是一个十三岁的闺阁女子会出现的神色?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活吞人了一般。 她此前并不在意,因着素来规矩,也没有像这般仔细过殿下的神色。难怪之前折枝跟她说起此事紧张成那样,如此看来折枝的顾虑是合理的…… “阿瑾?”似是察觉到这打量的目光,花未眠倏地抬头,对上了阿瑾的一双眼。 阿瑾心里一颤。 “啊?殿……殿下有何吩咐?” “将我这木弓收起来吧!” “是!” 阿瑾松了一口气,从花未眠手中接过那弓,又瞥见她手上青红不接的磨伤,其中有一处口子是有一次拉弓之时走神了弓箭脱弦划伤的。当时公主可是留了好多血!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阿瑾甚是心疼,终于忍不住道:“殿下,要不,奴婢给您的手上药吧!” 花未眠拒了阿瑾的请求,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指背还是洁白而修长的纤纤玉指,指腹却因为这一个月不断的练习,被弓弦磨出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还起了老茧。她坚持不上药,便是为了记住这痛感。 跟前世死去那一日万千箭雨穿心之痛相比,这又能算得上什么呢?只是,她太怕自己有朝一日沉溺于今生的温柔乡中,淡忘了仇恨。 她定要让欺骗她、背叛她的人也尝尝那利刃穿心,众叛亲离的滋味! 花未眠收敛了情绪,转眸见折枝正一脸心疼地望着自家殿下的纤纤玉指,看着看着,竟忍不住抽噎起来。 “殿下,您就涂一次药吧好不好,您看您的手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奴婢都心疼死了,呜……” 花未眠没想到折枝会忽然来这一出,以前是怎么哄她们来着?大概已经记不得了,印象里似乎都是她被别人哄的份儿。花未眠无奈着摇了摇头,默了片刻还是将手递了出去。 “诺,就这一次!要是不疼些,这箭怕是练不好了……” 折枝不晓得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多问,深怕她又将手缩回去不让她上药。阿瑾将药膏递过来,折枝打开将那玉白色的膏体轻轻涂到了花未眠的手上,碰到那粗糙不堪的指腹又是一阵心疼。 “对了,殿下怎么没让司空大人跟着出来,尊上不是嘱他跟着您的吗?”折枝问。 “他那么一个大忙人,来当本公主的车驾委实是有些屈才了,便让他留在府中办事吧!” “嗯嗯,殿下说的对,大人前不久才擢升的四品执事,确实应该更加勤于公务。”折枝着实有些不信公主这话,一个月前,她们的公主殿下还成天跟在大人屁股后头,哥哥长哥哥短的呢!怎么这时倒避嫌了? 马车路过城西集市的时候,前面路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将原有的路堵得水泄不通。朱放只得先将马车停在了路边。 “前面发生了何事?”花未眠自车窗掀开了一条小缝,问前边驱车的朱放。 “回殿下,前边似乎有什么比试,看热闹的百姓将路给阻了!”顿了顿,又接着问:“需不需要在下前去将人遣散开?” 比试?花未眠眉心微拧,她自是清楚这热闹一时半会是不会散的,她要出城也不必闹出太大的动静。 “不必了,改道吧!” 眼看着此时还不到正午,改绕小道也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师傅的居处。 朱放得令,将马车调转了头。正在这时,那边人群不知发生了什么,爆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看见没,我就说那小哑巴能赢!” “我去,这小子有本事啊!” “……” 人群中持续不断的喝彩,“小哑巴”三个字传到了马车里,在花未眠耳畔炸出了一道惊雷。 是他吗? 一些模糊的久远的记忆奔袭而来,她隐隐记得上一世也是在母尊生辰前后,高公公突然领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到公主府,说这是按母尊要求给她找来的男侍。 那男侍模样生的极好,却是个哑的,没想到后来竟一直跟在她身边,直到那一日花容国覆灭,她念着多年护主忠心,为他当了万千箭雨……后面的事,她便再也不知道了,也无心去想,有人定然是要将关于她的一切赶尽杀绝的。 只默了这么一瞬,她像是听到了什么要命的消息一般,竟忘了马车已经起步,径直跳车冲了出去。一个趔趄没有站稳,花未眠摔下了马车,却未等得及朱放去扶,人便起身跑了。 车上三人,又是惊,又是愣,又是怕,一时竟被吓得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花未眠已经跑出去老远,渐渐没入了人群中,三人才意识到发生了大事,赶紧下了车。 “殿下!” “殿下!” 她们追在后头喊,全然忘了出门前殿下说好的不要随便暴露身份了。所幸路上的人全都看热闹去了,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第4章 昏倒了 集市中心的地界,搭了一个简易的擂台,周围都用桩子围了起来,有几个五大粗的汉子守着不让百姓闯入。于是看热闹的人将桩子之外围了一层又一层。 擂台之上,赫然躺着一个大个头的壮汉,露着健硕的膀子,大臂上还纹着扎眼的虎纹,一看便是不好惹的茬儿。而此时他却倒在擂台中心,捂着脸嗷嗷直叫,浑身上下一片青一块紫。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人。 只见他衣衫褴褛不堪,浑身沾满了血迹,束发被刚才的一场恶战打乱,狼狈地披散开来。他立在那儿,紧紧捂住心口,双腿止不住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下去。 像立在风中的残烛,又像百折不挠的一株苍岭野草,亦或是——一匹雪域的狼,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猎物,哪怕只剩一丝的气力,也要等到胜利的结局。 花未眠拼命跻身到擂台边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少年那坚韧的眼神,还跟前世一模一样。她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拽住一般,又闷又疼,脚下一软,踉跄着扶住了身边的木桩。 头脑中遥远的记忆崩溃而出。 那是她的忠仆,守了她上一世的忠仆。 …… “公主殿下,这孩子虽性子内敛,也不能说话,却有着一身绝艳的功夫,尊上命咱家将人送来摘星殿,以后便是公主的贴身侍从了!” “你,天天跟在本公主后头,怎么跟个影子似的连走路都没声儿?那以后就叫你阿影吧!” “阿影,吃槐花糕吗?” “阿影,想不想有朝一日陪本公主浪迹天涯?” “阿影,你说人死了以后会有魂魄吗?真的会有下一世吗?” “谁让你杀了他的?你可曾想过后果?你太让我失望了……” “阿影,陪着我困在这深宫里,你可曾后悔过?” “阿影,我还没听你说过话呢,好遗憾啊……” 她跟他之间,永远都只是她的独白,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总能读懂她的意思。 花未眠抬头望天,天色算不得好,阴阴郁郁,浮云蔽日,却将她藏了一个月的心绪牵出老远,遥远得竟是上辈子的事。 擂台上,那少年强忍着身上的痛楚,微微仰头,望着眼前的一片虚空,他的目光,桀骜而孤独。 “三!二!一!” 那汉子终究没能再站起来,咬牙切齿地将拳头狠狠砸向地面,痛苦地在地面上挣扎。瞬时,人群中的呼声达到顶峰,人们一个劲儿地拍手叫绝。 一开始,谁也没想到这个看着瘦弱的小少年会最终夺魁,毕竟,在一众高大威猛的男子面前,他就显得像个笑话。只是,直到几轮比试下来,这赤手空拳的少年居然丝毫不占下风,逐渐将人们的目光都吸引了去。甚至有不少人开始在他身上下赌注,赌他到底能坚持到何时。 这蓬头垢面的少年一抹嘴角泛出的血迹,唇边不着痕迹地勾起一丝弧度。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他终于坚持不住,直直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 “他昏倒了!” 人们惊叫着,意外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没有人立马上前去将人扶起来。 花未眠漂浮的思绪一下子便被这意外的惊呼声扯了回来,她望着倒在台上的少年,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泛起一阵绵绵密密的疼。她下意识地便往往前冲,然而被周围守着的护卫拦住了。 少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努力抬起疲惫的眼皮,朝着这边望过来,却只看到一抹水碧色的身影,他仿佛看到那身影缓缓向他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逐渐与梦中的身影重合。 尽管那人的脸模糊不清,他却能感觉到她在对他笑,笑得灿烂又温柔,像一抹照进他阴暗内心的暖阳。那女子伸出手来,想要拉他一把。 “你护了我……这么多年,也该……让我护着你一次……” 他伸手,想要接住那一道明媚的光,却在触及的那一刻,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少年自胸口涌上来一股热血,猛地呛出,随后,整个人无力地闭上了眼。 “殿下!” 折枝她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挤到了这里头来,一扭头便发现了自家殿下像中邪一般愣在众人之间,被人推来挤去混不知觉。 折枝本就心急,这时更是急得要哭了出来,也不管不顾地朝那边挤过去。 “你们……你们快让开,挤坏了我家殿下谁也担待不起!” 然而,旁人看着热闹呢,哪里管得着这台下发生了些什么。 折枝越着急,反而觉着自己离公主越来越远了,只一个劲儿地哭。 朱放在她后头实在看不下眼,一把冲到身边将人拦腰搂着就走,直到走到花未眠身边,才小心将人放下来。 “殿下……”折枝哽咽着,一把抱住了花未眠,泪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落。“您刚刚突然跳下马车跑了,奴婢都担心死了……呜呜呜……” 花未眠见着来人,却只是僵硬地弯了弯唇角,面容淡漠而麻木。 她轻轻拍了拍折枝的背,“没事儿,没事儿!” 顿了顿,余光瞥见擂台上那一抹玄色,花未眠轻叹一声,松开了面前的人儿。 周遭的嘈杂似乎被隔绝与耳外,她的心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花未眠转过身,不再看向那边,只将头上一根金簪取了下来,平静地对朱放说: “看见台上那人吗?你将这簪子拿去换了银钱,给他赎身,再差人将他送到医馆去吧!“ “还有,差人将窦先生请去给他医治!” 默了默,又继续说:“待他醒来,便告诉他,这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给些盘缠,令他出城去吧!” 朱放顺着她的话向擂台中心望去,只见那里躺着一个与公主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子,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他整张脸贴在地面上,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根本瞧不出什么模样,而他身侧淌了一地的赤色。 朱放自然不晓得公主为何要这般做,竟要替这贱民赎身,还要将府中的窦先生请来给他医治,也疑惑她什么时候结识了这样的人。 但既然得了令,他只能照做。 “是,殿下!” 说罢,便迅即退下,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公……公主,那人是谁呀?您认识吗?”折枝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抽噎着问。 花未眠微微垂眸,手中玩转着袖口缠绕的丝绦,一双琉璃瞳中有似微波掀起,却叫人看不出她的神情。 “不认识……” 折枝似懂非懂,还想再问什么,又听得花未眠问:“对了,阿瑾呢?” “方才人太多,许是跟我们走散了!”折枝皱起了眉。 “无碍,她素来是个稳重的,且光天化日之下,该不会出什么事的,走吧!” “嗯!” 第5章 师傅 折枝护着花未眠出了人潮,回到了马车停放的地方,一下便看到了焦急候在一旁的阿瑾。 “殿下!您没事儿吧?”阿瑾见人出来,又是兴奋又是激动,急急跑了过来。 “无事,方才去看了一场比试罢了!” “那就好……”阿瑾松了一口气。 “阿瑾,你怎么在这儿?”折枝问。 “哦,方才不小心和您还有朱大人走散了,想着有朱大人在,你们定是可以将殿下寻到的。怕你们与殿下回来寻不到我,便呆在此地了!” “嗯,既然没事了,咱们就先回马车去吧!” 三人先回到了马车,阿瑾忽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脸担忧地打量着花未眠,“殿下,您方才跳车下去,可有摔着何处?” “对啊,殿下可有伤着?”折枝也跟着忧心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根本容不得她们细想,亏得阿瑾心细这才想起了这茬儿。 花未眠摊开手,这才发现手心被路面上坚硬的碎石硌出了一道口子,上边渗出的血迹也干了,黏附着没有清理掉的尘土。花未眠后知后觉,这才感觉到膝盖处剧烈的疼痛。 “呀,殿下您出血了!”折枝惊叫一声,连忙拉过花未眠的手,又转头对阿瑾道:“阿瑾,快,将那药箱子打开!” 阿瑾闻言赶紧将那药箱子打开,取出了一小盒药膏还有清洁的纱布。 “殿下,您且先忍着!” “嗯,还有腿上的伤,一并处理了!” ……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朱放处理完了花未眠交代的事情回来了。 “殿下,属下已经办妥了!已经替那少年赎了身,还托了个熟人照顾,待他伤势稳定便可以送他出城!” “嗯。”车帘内传来花未眠淡淡的嗓音。 这时,朱放又递来一物:“殿下,这是那小子的身契,您看……” “交给他自己拿着吧!” “是!” 说完,朱放又往回跑了一趟,再回来也不到一刻钟之久。 “既然办妥了,那便启程吧!” 朱放应是,一跃上了车舆前,却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猜不透公主的心思,不过看着前边观看热闹的人潮已经散去,便不需要绕道而行了,倒也省事…… 一路上,花未眠的神色都淡淡的,瞧不出任何的波澜。 阿瑾和折枝陪在一旁都暗自担心着她的状况,殿下为何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举?她们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何事?还有,那个陌生的男子,到底和公主是什么关系?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路,始终不敢提这事儿,她们觉得殿下要是想说,定然会与她们说的,眼下,还是,算了…… 花未眠今日做到这般,始终没敢亲自去瞧瞧那人的伤势,只是派出了自己专用的医士。 她记得前世高公公将人领到摘星殿的时候说——“这小子前不久才重伤了一场,咱家用上好的伤药补药给他养着,没想到才将将半个月便恢复如常了!” 她还记得当时高公公的神情十分惊诧,许是真的伤的极重了。今日她在台下亲眼见着的,那人,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花未眠轻阖上了眼,心绪乱糟糟的,若是此番还是没能将人送出去,他还是如前世一样被高公公送到了她身边,她也一定会想法子将他遣走的,绝不能重蹈覆辙了……花未眠如是想着。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到了正午的时候便停在了一条看似平静无波的河前,对面是一座巍峨青山,青山脚下是一片郁郁青竹林。 这条河,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玄机,看似无路可走,实则…… 花未眠伸手在一边的石墩上摸索一番,抠中了一个什么机关,突然石墩滚落了一块石片,露出了里头七纵八横的机关,只见她在这复杂的机关上拨弄了几番,河底便渐渐浮上来一座石桥。 “朱放,你先回去吧,三日之后再来接我。”师傅不喜太多人打扰,且此地安全,也不需有人护着了。 闻言,朱放点了点头,目送着那主仆三人过了河,又朝着竹林深处走去了。 花未眠此趟回婪山,是为了向师傅璇玑人讨要一件宝物。 前世还在祁安国王宫的时候,她的二表姐虞幻儿,也就是蕙妃,曾献给王上一座玲珑塔,那玲珑塔虽是木料所制,却精巧无比,机关重重。那塔她是见过的,甚至十分熟悉,那是他的师傅、花容国最厉害的机关匠人璇玑人所制,花未眠在师傅身边生活了五年,直到去岁年关才回到宫中,她是亲眼见着师傅花了整整三年的功夫在雕琢这玲珑塔的。 当时蕙妃不知在何处学来了一套风水之说,更加增添了这玲珑塔的神秘色彩,将王上哄得龙颜大悦。 也是因着此事,蕙妃一度宠冠后宫,终于不在她面前装出那一副温婉听话的模样。她的陪嫁丫鬟阿诺,便是在那段时间被蕙妃以祸乱宫闱为名,趁她出宫养病,生生将人折断了十指,卖去了京都最大的窑子。 当她得知消息赶去救人的时候,阿诺已经被活活折磨死了……她被人触了逆鳞,只想着回去讨个公道,却被王上以善妒之名禁足在了芳心宫内…… 到头来,竟是因为这一座塔?她自然不信,可是,既然她重活了一次,必然不会再让她师傅的心血落入那贱人手上。怎么想,都觉得恶心! 花未眠眼中不可觉察地划过一丝阴戾。这一次,她必须赶在虞幻儿之前拿走那玲珑塔。她记得,九转玲珑塔是在母亲生辰前后完工的,此番只需去催一催,想必便能提前完工了。 可她这师傅,闲散惯了,雕琢这些小东西也全凭心情。当然,她也有治他的法子。 三人过了茂密的青竹林,不一会儿映入眼前一片精致而阔气的亭台轩榭,九曲回廊,还有各种奇异的花木点缀其中,池水是从附近山脚接过来的活水,清澈见底,可见鱼戏其间。 周围的空地上栽了很多的海棠树,正值海棠盛开之际,一片白花若雪海。 璇玑人素来喜爱这园林景造,且南国多雨,不乏水源,更是利于景致的打造。 三人绕过曲折回廊到了一个小院子里,果然见到了正坐在小木凳上苦思雕琢一玉捻子的璇玑人。 此时师傅还没有生那一场大病,依旧是一头墨发,蓄着长长的胡子,带着几分与世无争的风韵。花未眠看见他的那一刻,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上一世最后见师傅的那一次是在两年后,彼时他已经被病痛折磨得须发尽白,那一日,他颤颤巍巍将珍藏了一生的图纸递到她掌心,他说那便是给她留的嫁妆,一定要保护好它。 花未眠接下那沉重的图纸,哭着应下了师傅的嘱托。 她没想到,那临行前的一面竟是诀别,三个月后,他她在祁安国王宫内得到了师傅仙逝的消息,抱着那图纸哭了一日一夜,却始终没让图纸沾上一滴眼泪…… 只不过,后来的后来,因为她,将师傅毕生的心血变成了一把刺入花容国心脏的利刃,只消短短一日,整个国家便被覆灭,她的家国,还有百姓,全都因为她,陷入了炼狱之中。 重新活过来之后,一日接一日的噩梦,堵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就在看到师傅的这一刻,似乎心里闷着的好多情绪都自然而然地迸发了出来。 第6章 玲珑塔 璇玑人老远听见了几个丫头的声音,心里高兴着这没心没肺的丫头终于舍得来看看师傅了,谁想一扭头便瞧见一张满是泪水的小花脸。 “哎呦哎呦,谁欺负咱们灼灼了呦,瞧这小脸儿,怎么难过成这样了呢!”璇玑人吓得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儿,在一旁的粗布上抹了一把手,起身拉住了哭的稀里哗啦的花未眠。 花未眠一听更加哭得稀里哗啦,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璇玑人。 璇玑人无奈又心疼,拍了拍花未眠的背,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谁家的小子欺负你了师傅给你教训回去!” 花未眠听得这话,忍不住笑,笑罢又抹了两把泪,“谁敢欺负本公主呀!就是……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可疼了……” 闻言,璇玑人小心将人松开,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眉心紧锁道,“哪儿伤着了,可严重?上药了没有?” “嗯,折枝给我上过药了。” 说罢,将缠着几层纱布的右手递到璇玑人面前,指了指,“这儿,还有膝盖的伤。” 花未眠本就长着一张乖顺又明媚的脸,此时哭的眼睛红红的,一双琉璃色的美目氤氲着水光。这委屈的模样可让璇玑人心疼死了,恨不得将那伤了她的地儿给掘了三尺去。 “啧啧啧,那该死的道路居然让我们灼灼伤成这样,师傅明日便去将它挖了!”说着,示意后边的两个丫头,“赶紧扶你们主子进屋歇着!” “诺!” 看见殿下当下的模样,两婢女终于放心了些。 果然,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殿下才是她最该有的样子,毕竟才是个十二岁的少女啊!而这一个多月,她们亲眼瞧着殿下不再像以前那般爱笑了,也不愿意什么心事都坦露在外了,她们还害怕以前明媚灿烂的殿下再也回不来了。 她们觉得,若能永远像现在这般就好了。 花未眠在师傅的抱春阁小住了三日,用从摘星殿带来的两坛九芸香贿赂璇玑人,加之说了不少让他开怀的话,璇玑人终于答应替她完成玲珑塔。璇玑人果然禁不住这陈酒的香气,不多时便应了小姑娘的请求。 两个婢女此前好奇殿下为何要出宫三日,还以为殿下只是想师傅了才想着过来小住几日,原来还是带着这般目的的。 玲珑塔完工的那一日,花未眠站在院子里,看着这机关重重的九层玲珑塔,不免震惊得呆愣在原地。只见这九转玲珑塔通体宝檀色,梁、枋、柱、斗拱结构皆参照花容国最大的寺院月澜寺建造,而内附极其繁琐精密机关,按着乾坤八卦阵图的指示方可启动,变幻出不同的形态。虽是同一座玲珑塔,带给她的感受却不同于前世。 前世的玲珑塔不过是虞幻儿谄媚的工具,而此刻摆在她眼前的,是她看着师傅日复一日雕琢出来的,是师傅的心血,与那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灼灼,你瞧着如何?还有哪里需要师傅改进的吗?”璇玑人双手叉腰,站在那玲珑塔面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思索着不够完美的地方。 这么多年来,他对于自己手上制出的东西,都有个极其严重的毛病——必要完美无暇。 “师傅的手艺可是全天下独一份的,母尊一定喜欢!”她说这话,是真真切切发自内心的。 璇玑人闻言,满意地挑了挑眉,捋了两把长长的胡子,忽又问道:“你说你母尊真会喜欢?要不我还是再改改?”这玲珑塔被他闲置了三载,这两天倒是真的较上劲儿了。 “师傅,真不必了!折枝,阿瑾,仔细着装起来吧!”花未眠笑道,这小小玲珑塔,师傅足足打造了三年,虽说他老人家常常偷闲不干,但这物什是花了许多的巧思的,且是这世间独一份。而虞幻儿能在几年之后拿到这玲珑塔,确实有些本事。 现在想想,师傅的心血被当成献媚敌国的工具,真是叫人恶心!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东西落到那贱人手中!花未眠眸中划过一丝危险之色,握着拳的手心紧了紧。 三人带着玲珑塔,与璇玑人道了别,璇玑人又是唏嘘又是感慨,絮絮叨叨嘱咐了小半个时辰才放人离开。她们回到来时的地方时,只见朱放早就侯在河边了。 花未眠抬头望了一眼天色,眼睫沉了沉,方才跟师傅唠嗑又耽误了些时间,想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宫必须得加快脚程了。 “走吧,将马儿赶快些,免得太晚不回宫让母尊担心!” “是!” …… 尽管朱放加快了行程,但回到懿都城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马车行到宫门的时候,忽听得宫墙边有什么细细簌簌的争执声。 “折枝,瞧瞧外边怎么回事!”花未眠道。 折枝半掀开一边帘子,伸出半个头向外探了探,很快就收了回来,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小声道:“是,是表姑娘!她她居然跟一个外男呆在一起!“ 折枝似乎撞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花未眠与一旁的阿瑾闻言齐齐转眼过来,阿瑾也是一脸震惊的模样,“折枝,你确定?你没有看错吗?“ 在她们眼中,虞幻儿从小跟着虢国夫人居住在宫中,虽身份比不得公主金贵,待遇确实高过懿都中许多高门贵女的,因此人也养的清高娇贵。这么些年,女王也给她挑选过不少世家公子作参考,人却没有一个瞧得上眼的,世人都以为这位表姑娘的眼光高于顶。 可今天这清高的表姑娘怎会在此私会外男?况且,虞幻儿素来矜持,虽然人清高了些,却是个脾气好的,更是饱读诗书,是懿都少见的才女。照她这般,又怎么会与一般男子结识? 是以,阿瑾觉得定是折枝看错了。可花未眠却一脸平静,似乎是觉得这消息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可太了解虞幻儿这个人了! “她可有瞧见你?“ “应该,没有吧,她们在吵着呢,大抵是注意不到这边的!“折枝道,说罢挠了挠鬓边的碎发,似是奇怪殿下得知消息的不寻常反应。 闻言,花未眠也掀开了帘子,凑近了朝城墙边望去。 此时已接近宫禁时间了,宫门外没有了来来往往的车辆人流,因此花未眠一眼便看到了那黑色笼罩下的一男一女,女子伸着指头骂骂嚷嚷,男子则捂住了一边脸,果然如折枝所说,他们在吵架,但因隔得太远根本听不清她们在争执何事。两人皆带着斗篷,看不清正脸,但虞幻儿的身形轮廓,她花未眠便是化成鬼也记得! 花未眠唇角勾起一丝浅笑,这阴骘的带着些许邪魅的笑容在她稚嫩的脸上显得分外违和,为这暮色增添了几分诡异的味道。 虽说她知道此时的虞幻儿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却也意外于她竟这么早便与外男有了勾搭,她果真还是小瞧了她这位二表姐了!若不是此次出宫讨要那玲珑塔,兴许她还和前世一样,永远都不知道虞幻儿背地里的这些事吧! 花未眠随即放下了车帘,脸色恢复如常。 “是她,折枝看的没错!” 阿瑾听得殿下也这般说,瞬时睁大了眼,“您说,那真的是表姑娘?她现下跟一个男子在……” “在吵架!“折枝道,肯定地点了点头,虽不知那男的是谁,两人又在争些什么,只这一个消息便让人吃惊了。 马车缓缓进了宫门,那隐隐约约的争执声渐渐散去,花未眠坐在马车里,玩转着一方素白的帕子,静静地,思量着什么。 …… 第7章 白玉弓 第二日,花未眠与往常一样,一大早便起床了。折枝服侍花未眠穿戴好一身轻便的衣衫,用了早膳之后便去了校场。 花容国建国至今历代皆是女王在位,在朝为官的也多半是女子,女子的地位自然尊贵,是以这王室的校场不分男女皆可出入。 花未眠在经历了宫门围杀后,第一次醒来,便旁敲侧击地向折枝打听了此前的事。这才知道这一世的她在校场观看公子们射箭比赛之时突然吓晕了过去,整整昏迷了一日一夜,醒来之后便全是前世的记忆了。 她欲要习射箭之术,跟母尊提了一嘴,母尊本是强烈反对的,可见她态度坚决,又怕女儿情绪不稳出些什么事,便只好答应了,却点名要司空弦玉在一旁看着。 花未眠自是知晓她母尊打的什么主意,前世,若是没有后来的和亲,母尊本欲将她许配给弦玉哥哥的。可惜,她跟司空弦玉之间,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半分男女之意。 司空弦玉足足长她七岁,她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跟在他身边了,司空弦玉待她也如同亲妹妹一般照顾,是以她有什么事儿都喜欢跟弦玉哥哥说。哪怕后来她去师傅的抱春阁住了五年,这份情谊也是没有淡的。前世,她嫁入祁安王室的第二年,司空弦玉曾给她寄来一封信,说他已然成家,夫人是林尚书家中长女,两人相处得十分和谐,琴瑟和鸣,她当时还为他高兴了好一阵儿。 两人到了校场,见一身月白锦袍的男子已经候在那儿了,见着人来,笑着招了招手。 “灼灼!”男子刚及弱冠的年纪,生得一副俊秀清雅的容貌,身板修长又不显得孱弱,他的背一直挺得板正端直,是以总给人一种刚正不阿的古板感觉。他偏偏又很爱笑,笑起来狭长的眉眼弯弯,带着眉梢边的那颗小痣都变得生动了,好似一只狡黠的狐狸。 “弦玉哥哥!”花未眠回他一个明媚的笑容,小跑着过去。 这段时日,她尽量在司空弦玉面前保持着从前天真活泼的样子,自认为是伪装的非常好了。然但她跟弦玉相处了这么些年,他对自己的了解甚至比她的贴身侍女还要多,她并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发现异样,还是发现了也没想要戳破她。 花未眠正要从侍女手中接过弯弓,却见司空弦玉先一步将手中提着的那一把镶嵌着白玉的弓递了过来。 “这是?“花未眠一双桃花眼怔了怔。 “是送你的!“司空弦玉笑盈盈地看着面前只到他肩膀的小姑娘,那双狭长的眸子又弯成了狐狸眼。 花未眠接过这白玉弓,手心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心里一惊,不由得微瞪大了眼。仔细打量一番,原是那弓臂上镶嵌着白,白玉之上还雕刻着一个小小的“灼”字。 见她这惊奇的模样,司空弦玉笑道:“这是我前些日子从江葛寻回来的宝玉,性质温和,想着你冬日里畏寒,便在制作这弓弦时镶了进去。若日后你在冬日里用着它便不会觉得寒手了。 闻言,花未眠只觉得心头一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那软玉。忽然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又问:“这是弦玉哥哥亲手做的?” “嗯!”司空弦玉笑道,坦坦荡荡,像这四月里的一缕清风,直吹的人心怀舒畅。那一眼,花未眠甚至有些晃神。司空弦玉早在一月前这小姑娘刚开始缠着他学射箭时便开始制作了,足足耗费了他一个月的时间打磨。 一个月前,这小姑娘非要让他教她习射箭,他还以为只是这姑娘一时兴起罢了。谁曾想这一坚持便是一月有余。他见着她疯了一样日夜不辍地练习,从开始的弓弦都拉不开到后来渐渐可以接近靶心,每一日都在进步。 开始的时候,他为她找来一枚玉韘,想让她不要伤到手指,可她却回绝了,那一日,她纤细如白葱的手指不断搭弓射箭,不知疲惫地训练,很快便磨脱了皮,磨出一条血印子来。 第二日她来的时候,那手指的红痕变成了暗紫色,还肿得厉害,看着便十分骇人。他问了她身边的丫头,才知道这小姑娘回去并没有上药,为此,他头一次对她生了脾气,扭头便回了府中。 只是第二天,担心她一个人在校场会受伤,还是耐着性子来了。 他问过她为什么一定要学会,她却是笑了笑:“因为学会了就可以保护母尊和你们了啊!” 听起来明明就像是小孩的一句玩笑话,他不明白为何,这一句戏言竟让他心里很是沉重,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总觉得她变了,变得他都快要不认识了……可只要她每一次冲着他笑,他便又打消了这些奇怪的念头。 “那本公主便不客气,收下了!”花未眠愉悦地将那玉弓抱在怀里,宝贝极了。“弦玉哥哥,现在开始吧!“ 司空弦玉闻言,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 花未眠站在校场中心,在她的对面数丈之外立着一箭靶。 只见少女玉手持弓,熟稔地将箭支搭上弓弦,右臂拉弦指向了数丈之外的红心。 她的眼睛半眯着瞄向远方,平静的眼眸中夹杂着几丝狠厉与果决,她绷紧了弓弦,只听见自己的心又在砰砰直跳了。一声,两声……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不,她不能! 于是,就在她即将要陷入什么回忆之中时,手上突然一松,箭支离弦疾驰而去,迅若闪电。 那一刻,她不能自已的心跳终于得以平复。 靶场上,微风拂来,将少女高束着的发丝轻轻吹散,轻盈又张扬。她定定地立在那里,身着一袭藕色束腰长衫,手持弯弓,阳光映衬着她娇媚的脸颊,耀眼胜似骄阳。 花未眠眼见那箭支飞过去,最后停在了箭靶上——正中靶心。她有些许意外,又觉得这时意料之中的事,心里吐出了一口浊气。 一旁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好箭法!”司空弦玉朝这边走来,十分惊喜于花未眠今日的表现。 花未眠抱着那玉弓,唇角泛起笑意,“还是弦玉哥哥教的好!” “哈哈……“司空弦玉爽朗一笑,有如春风拂面。 才这么一个月,这丫头便能射中靶心,便是那些世家公子来校场练个三五月也不一定能得这准头。他虽为小姑娘感到高兴,却也知晓她日复一日的辛苦付出,哪怕回了府中也定然日夜不辍地在练习。想到这儿,心里便蒙上了一丝愁绪。 花未眠自是不可能停下来的,前几日在师傅的抱春阁时,除了时不时盯着师傅雕琢那玲珑塔,其他时间几乎都闷在院子里射箭。 师傅见她好几日竟不出门游玩,是又惊又奇,还以为这孩子病了。 这些时日,花未眠每次去找母尊都会刻意避着不让她碰到自己的手,如今倒是没有那可怕的红痕了,倒是起了一层厚厚的茧,触着十分硌手,她不想让母尊担心。 第8章 借钱 花未眠在校场练习了一个上午,最后还是被司空弦玉给劝着回府去了,今日下午她也确实想歇歇了,有些事,还须得她先理清楚。 从那一次醒来已经一个月有余,她每日将自己麻痹在日夜不歇的练习中,一直不愿去面对那些梦魇,可这样并不是长久之计。距离她十五岁嫁入祁安王室还有两年多,两年之后,她真的还要同上一世一样嫁去敌国,再一步一步重走曾经的路吗? 不,她怎么甘心!上天既然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便是上天也看不过眼那淳于宗的行径,还有淳于宗身边那一条狗……花未眠唇角微勾,长长的睫毛半遮着瞳中散出的阴寒。 “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有什么畏惧的呢?” 花未眠轻笑,她现下的牵挂,便是她的母尊,还有这万万千千的花容国子民。如果可以,她宁愿付出自己的任何代价,求母尊健康平康,求这花容国万世太平……哪怕她被千刀万剐,永世下地狱又有何惧?她本就是罪人…… 庭前微风徐过,吹落了一地海棠,花未眠倚靠在那一把藤椅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致,心绪杂乱。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人的脚步声靠近。 “殿下,表姑娘来了,此刻正等在殿下,说要找您说一些事!”阿瑾道。 花未眠眉心一挑,果然还是来了……前世的这个时候虞幻儿也来找过她,说的是她远房表哥因为护着她将西市万宝斋的张掌柜打成了重伤,需要赔偿很大的一笔银子,可她们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两,又不方便让她母亲知晓,实在没有办法才寻到她这儿来。 彼时她还是十分的信任她这位二表姐的,是以并没有多想,直接让阿瑾领着人去库房取银子去了。现在想来,她口中那位远房表哥大概就是昨日她们在宫门边撞见与她发生争执的那个男子,至于事情的原委究竟是不是如虞幻儿所言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她现在倒是对她这二表姐的事很有兴致…… “唤表姐进来吧!”花未眠道。 “诺!”阿瑾退下,又匆匆出了殿门,不一会儿,领着一位仪态端庄的小姐进了殿。 虞幻儿被引着到了摘星殿的庭前,刚见着藤椅上衣着华丽的少女,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花未眠转过头,对上了虞幻儿那一双清澈的杏眼,心头狠狠一提,却并没有表现出异样。 “蕙妃,终于又见面了!” …… “二表姐这是作甚?快快起来说话!”花未眠故作惊讶之色,连忙从藤椅上下来,想要将面前的人扶起来,手却根本没有碰到她的衣袖。 虞幻儿双膝跪在地上,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花未眠见她依旧挺直的身板,暗自冷笑了一声,她果然一直都这么傲! “表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说出来,灼灼或许可以帮你!”花未眠道语气中尽是担忧。这句话,她已经是第二次说了。 闻言,虞幻儿松了一口气,心中一喜,她就知道,这小表妹好拿捏。 于是乎,只见前一秒还默默无语的美人儿下一秒便伤心地掉起泪来,一边哭一边抹泪一边颤声道:“原也不想来劳烦妹妹的,只是二表姐实在是走投无路,此事又不凡方便同母亲说……” “究竟发生了何事,表姐但说无妨!”言罢,示意了一眼一边的阿瑾,很快阿瑾便退了出去。 虞幻儿见花未眠支退了旁人,“哭”得愈发伤心,豆大的泪珠串链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只是她虽哭的伤心,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抽噎之声,只话音里尽是委屈。 花未眠忍不住掀眸看了她一眼,只见这人端的时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那素来温婉的一双杏眼晕了一层水汽,竟染上几分娇俏之色,看着便让人想要怜爱。难怪,前世淳于宗便是吃她这一套! 花未眠暗自嗤笑了一番。 虞幻儿那含泪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花未眠,细声道:“昨日上午,我想着姨母生辰在即,便领着丫头去西市的万宝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稀奇珍宝,谁知刚一进门那掌柜的便十分热络地迎过来,还……还趁我和丫鬟不备,摸了一下我的手背,当时这事儿正好被我那路过的堂表哥撞见了,后面便私下将人教训了一番……” 说着说着,虞幻儿又拈着绣花帕子抹了把眼泪:“只是我那堂表哥素来是个护短的,见我这般被欺负,教训那人的力道也重了些,将那掌柜打成了重伤,夜里那掌柜的家里人便来索赔了。” “可我那堂表哥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银两呢,妹妹你也知道的,表姐的私房钱并不多,东拼西凑还够不到零头。可这事儿毕竟因我而起,表姐实在没有办法,便只能寻到妹妹这儿来了!” 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便是个蠢的也该明白这虞幻儿今日的来意。她从前压根没有留意过这件事,叫阿瑾去取了银子便将人送走了,只是没想到,她虞幻儿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居然也有求到她跟前的一天,若说这其中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 花未眠垂眸望了一眼底下跪着的女子,心里升起了一丝讥讽。没想到啊,她的确小瞧了她这二表姐,好奇,可真是叫人太好奇了!还有,她与她口中那堂表哥既如此情深,何不推波助澜一把? 花未眠蹲下了身子,与虞幻儿平视着,这才发现这人眼睛通红了。连做戏都能做到这个份上吗?她只觉得戏班子里常年驻台的老戏子都没她这般本事! “所以表姐今日前来是想向妹妹我借些私房钱?”花未眠也不跟她绕弯子,便直说了。 虞幻儿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看着眼前这一双明媚的桃花眼,心里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点了点头。 “多少?” 闻言,虞幻儿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百两?” 虞幻儿摇了摇头,面色稍黯。 “两千两?” 虞幻儿点了点头,“确实是两千两……只不过我与表哥东拼西凑才将将凑够五百两,还差一千五百两白银,你看……” 虞幻儿吞吞吐吐,一副难为情的可怜模样,却见花未眠突然起身。她以为自己狮子大开口将人气着了,正要说些什么,忽听面前的人将殿外守着的侍女唤了进来。 “阿瑾,带表姑娘去库房取一千五百两银子!” “诺!” 阿瑾领了令,向虞幻儿作出请的姿势。 跪在地上的女子明显怔愣了片刻,她从前只知道她这表妹是个不喜欢与人计较的性子,对谁都大方得很,只没想到这么好糊弄? “表姑娘,请随奴婢来!”阿瑾看着跪着没动的人,微微蹙眉,只当是这人借到了钱太激动了。 虞幻儿拂去心中那些奇怪的猜测,揖手向花未眠道了谢。 “妹妹放心,表姐今日借的钱日后一定会想办法尽数还回来的!” 说罢,便跟着阿瑾出了殿外。 第9章 宴席 琉瓦雕梁的玉殿中,少女娴静地躺在太师椅上,透过金殿的夕阳将影子拉得老长。 花未眠伸手抓了把梅子肉。 “殿下,您为何这么爽快便答应了要借那么多银两给表姑娘呀?您明知她……没有十年八年都还不回来……”阿瑾瘪嘴道。 “不,她能还!”再过三年,虞幻儿可就又要成为淳于宗的宠妃了呢,怎会在意区区一千五百两银子! 不过,她要她还的,岂止是这些! “啊?”阿瑾并不能理解花未眠的做法,但殿下说定然有她的道理。愣了愣又问:“对了殿下,您说咱们昨晚在宫门撞见的那个男子不会就是表姑娘的表哥吧!” 躺在太师椅上的人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只是,表姑娘说她表哥是为了她才将人打伤的,今日又表现得这般愧疚,可昨日她们两个明明在吵架呀!还有,这打伤人赔偿的也太多了吧,莫不是被讹了一把?”阿瑾继续道。 确实,在花容国,两千两银子都可以买下三四十条人命了,就算是那张掌柜背后有人撑腰,拿吃官司来威胁,顶破天也赔个五百两。花未眠自是也想到了这一层面。 怕就怕,是杀人灭口,想要拿钱消灾了! “阿瑾,替本公主办个事儿!”少女清甜的嗓音传来,带着几分慵懒。 “殿下但说无妨!” “去打听一下虞幻儿那个堂表哥的来路,还有虞幻儿说那件事的真相,到底有几分如她所言……还有,找两个人后面这几天暗中盯着虞幻儿和她那表哥的往来。” “诺!” …… 次日,王宫里一大早便热热闹闹的,宫人们来来往往手上忙个不停。 花未眠照常起早去凤鸣宫请了安,此时又回到了府中,她将九转玲珑塔摆了出来,又亲自擦拭了几遍。 说起来,她除了这九转玲珑塔,还是多了另一手准备的,毕竟这玲珑塔是师傅的心意,她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唤折枝二人仔细将玲珑塔收拾了,又让两人给自己梳洗一番。 不多时,殿外有小厮来报,说是女尊身边的大丫头春离姑娘来了。 “请人进来吧!”花未眠道。 不一会儿,只见来人手上捧着一套鹅黄色的百仙裙过来,对花未眠浅浅福身道:“殿下,这是女尊差女婢送过来给您的,是她特意叮嘱尚衣局的绣娘定制的一套烟波流云曳地百仙裙!“ “辛苦春离姑娘跑一趟了,替我谢过母尊!“说着,示意折枝将衣裳接了过来。 “嗯,女婢定会向女尊传达,那奴婢先行退下了!“说着,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转头向殿外走去。 “等等……春离姑娘要不带几个芋泥饼子走吧!” 花未眠看着面前笑容温和的女子,心头升起一阵恍惚。 曾经母尊在她和亲时将身边最得用的春离给了她当陪嫁丫鬟,春离比她和折枝几个都要年长几岁,自是最知晓宫中规矩的,到了祁安国王宫后,也是处处维护她们。只是后来,为了救她于一次意外,殒身于山崖之间,彼时她们到祁安国王宫才不到一年光景。 她为这事一直很愧疚,直到现在看到她还活着,还能对她笑,心里终于好受一些。 春离显然很意外,公主怎会知晓她的喜好?正要开口拒绝,折枝却已经将油纸包好的一沓芋泥饼子送到了她手中。 折枝见着眼前面慈目善的大姐姐,咧嘴笑着说:“春离姐姐便收下吧,这芋泥饼子是殿下与奴婢们一起做的,可香了呢!” 春离捧着手中热乎的饼子,心里一股暖流经过。 “奴婢谢过公主殿下!” …… 春离走后,折枝和阿瑾伺候着给花未眠换上了那一套烟波流云曳地百仙裙,又梳了一个精致的流云髻,化了一个时兴又庄雅明艳的妆容。一整套下来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奴婢瞧着,咱们殿下这容色,再过两年整个花容国都无人可比了!”折枝打量着面前的华服少女,满心惊叹。 “那可不,咱们殿下可是出落得愈发美艳了,再长开一些可了不得!定将那些个世家公子哥迷得七荤八素的!” “嗯嗯,也不知道要怎样顶顶优秀又尊贵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咱们殿下呢!” 两个婢女一搭接一搭地夸。 花未眠抬眸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还未及豆蔻,稚气未脱的一张脸。好看吗?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她从来不否认这一点,也没人否认过,可就是这样一张绝艳的脸,伴着她在祁安国王宫蹉跎了三载岁月,伴着她香消玉殒。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呢? 曾经也有一人说过她是他见过的天下最美之人,如今想来,蛊惑他的难道只是她这一张脸吗?那她宁愿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无盐女。花未眠自嘲地笑了笑。 对了,他今日也要来吧?想想要在宴席上见到那张虚假的脸,她只觉得一阵恶心! “各国使臣到了没有?“ “回殿下,各国派来的使臣昨日便到了城中,如今该在进宫路上!“阿瑾道。 “嗯!”花未眠悠悠应了声,眼底泛起一阵寒意。 她前世受过的各番滋味,定要叫他也尝上一尝!他不是很喜欢她吗?那便让他尝一尝这爱情的蚀骨毒、锥心痛,再尝一尝让挚爱背叛的滋味好了! 申时三刻,长春殿已经摆满了各色的流水宴席,各国使臣也纷纷入座,按着顺序向尊座上的女王献礼道贺。 花纵颜今日穿了一袭赤色秀金纹的五凤华服,头上着流苏玉冕,尽显端庄华贵,气势逼人。 “灼灼呢,怎么不见人?”花纵颜环视一眼没见着人,问向一旁候着的春离。 “回尊上,公主殿下兴许花了功夫打扮,此时还赶在路上呢!” 闻言,花纵颜淡淡一笑,“这孩子爱打扮些也是件好事,只是再迟些她爱吃的菜都要上完了。” 春离忍不住抿了抿嘴角的笑意。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花纵颜高举琉璃盏,与众卿及使臣道同乐,旋即豪爽地一饮尽。 第10章 长乐公主 “好!女王果然豪气!” 说话的是东启国的三王子殿下,此次自告奋勇地向国君请命来花容国赴宴。东启国与花容国素来交好,是以各国使臣都随之一笑。 这位三殿下实则十八岁的年纪,只是长着一张颇为幼态的少年脸,看起来不过十五六。他身着紫色圆领箭袖,头戴束发银冠,笑起来如沐春风,直让人觉得亲近。 他的父王同意他前来,也是有着其他打算的。听闻花容国长乐公主还有两年便及笄了,东启国想巩固与花容国这个盟国的关系,便有意和亲,正好三王子姜适到了适婚年纪且未立正妃,便顺便让人过来相看相看,最好能给人留下个好印象。 姜适素来对自己的姻缘大事无甚兴趣,也由着父王安排,只是想到此行的目的之一,还是有些好奇那长乐公主到底长什么样的。 此时,他正向着殿门的方向张望着。 姜适一旁的宴桌上,年轻的男子眸光微敛,将手上的酒水一饮而尽。 “长乐公主到!” 殿外突然传来公公的传报之声,此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看向殿门之处。 不多时,一名侍女搀扶着一鹅黄色百仙裙的女子缓缓而来。 只见那女子一袭曳地百仙裙,裙上镶缀着点点黄色腊梅,外覆云纱相叠,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步步生莲。头梳流云髻,斜插着玉流苏步摇,行走起来却未见步摇撼动分毫,端的是一副大家风范。 她缓缓由远处走近,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十三岁的少女身段初显,被这一袭长裙勾勒得恰到好处,露出的一小截臂腕白得胜雪。 再看那一张标志鹅蛋脸上的琉璃瞳,清透空灵,好似蕴满了星辰,可眼尾稍稍上扬,又于天真灵秀中添了几分冷淡的媚。她脸上每一处轮廓,都精致得像是画师精心描绘过的。明眸皓齿,朱唇玉面,既如雪中傲梅,又如雨后娇花。世间当真有女如此,活像画中仙遗落人间,带着一种不染尘世之美。 席上众人见之,无不惊叹于此女颜色。 早就听闻花容国长公主有其母之姿,只是从来无缘得见,今日一见,那些个本来没有联姻想法的使臣也动了联姻的心思,想着回去定要向国君提一嘴。毕竟这般姿色的女子要是能成为自己的国母,也是十分长脸的事情。 姜适瞧着殿中立着的女子,深深呼出一口气,他从那人刚进来便一直目光追随着,虽然东启国美人如云,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般仙姿的他是第一次见。 见到其他人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反应,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压力很大,下意识地托腮。 怎料那女子忽然撞上了他的目光,浅浅一笑,姜适忽然心砰砰乱跳。 她她她居然对她笑?莫不是他眼花瞧错了? “儿臣长乐,祝母尊风姿永驻,万寿无疆!” 花未眠给花纵颜拜了个大礼。 花纵颜瞧着自己出落得绰约袅袅的女儿,心中万喜,赶紧道:“灼灼快快起身!” “谢母尊!” 话落,示意身后站着的折枝,人们这才发现这侍女手上捧着一被红娟布盖着的突物。正在大家琢磨着公主殿下会给自己母亲送什么礼时,花未眠已动手将那布帛掀开了。 只见玉托盘之上放置着一座精致的九转玲珑塔。这座塔足足有小半个人高,通体宝檀色,塔身雕刻着各种代表花容国的精细花纹,梁、枋、柱、斗拱结构皆十分复杂精巧。一看就花费了匠人许多巧思功夫。 虞幻儿本因着花未眠今日的夺目心中酸涩,谁叫她没有一个争气的母亲呢?此时见着折枝手中的玲珑塔,只觉得眼角突突地跳,那塔为何如此眼熟?熟悉到就像那东西本来应该是她的!虞幻儿紧紧盯着那九转玲珑塔,激动得眼中都要蹦出火来。 “母尊,这是九转玲珑塔,内附乾坤八卦机关,可变幻出不同形态。”说罢,花未眠在那梁枋结构上取出了两根横木,只见玲珑塔忽然转动起来,不多时化成了另一座截然不同的宝塔。使臣甚至没有瞧见花未眠动了哪里。 不过倒是有人看出了什么,兴奋道:“方才那塔是贵国的月澜寺吧,现在这一座是我金詹国的浮山塔!” 说这话的正是金詹国的使臣。 花未眠点了点头,“正是!”于是又在塔上摸索,那原来的浮山塔又接连变化出多个形态,直叫人叹为观止。 最后花未眠将玲珑塔交给了春离,大家还伸长脖子不舍地望着。 所谓九转,便是能变幻出九种不同形态。 花纵颜眼中闪烁着微光,心中了然。“灼灼这贺礼,母尊甚是喜欢!”当然,灼灼送什么她都会欢喜的。 花未眠微微勾唇,笑道:“此塔乃是师傅璇玑人历时三年所制,儿臣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花纵颜闻言,眸中的光更甚。 “早就听闻长乐公主师从璇玑人,原来是真的!此塔可谓是巧夺天工,精妙绝伦,零我等叹为观止呀!”那金詹国的使臣拍案道,“且见长乐公主对这机关之术十分精通,本使甚是佩服!” “大人过奖了,师傅的手艺本公主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谈不上精通!”一句话说的不卑不亢,声音明亮又不失温和。老使臣看着眼前的少女,忍不住投来赞许的目光。 “好了,灼灼快些入座吧,快坐到母尊身边来!”花纵颜朝花未眠招了招手。 “诺!” 花未眠朝上座走去,转身时,余光瞧见了对面座上的一抹鸦青色,水袖掩盖下的指节紧了紧,脸上的笑容僵持了一瞬。那座上的年轻男子似乎察觉到了这一抹微妙,眉心一紧。 宴席进行到三分之一,事先排练好的节目一个一个呈上,舞女曼妙的身姿,乐师吹拉弹唱的天籁,引得众臣纷纷叫好。 花未眠与花纵颜一直话着家常,两人兴致很高,此时更像是普通家宴上的一对母女。 “母尊,儿臣还特意给您准备了一个惊喜!”花未眠附到花纵颜耳边道。 “是吗?不知灼灼给母尊准备了什么惊喜呀?” “不能说,说了便不算惊喜了,母尊且先容儿臣离开作准备!”花未眠笑道,一双琉璃瞳泛着微光。 “去吧去吧!母尊等着灼灼回来!”花纵颜笑着拍了拍花未眠的肩头。这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神秘兮兮的。 “但在此之前,请母尊恩准儿臣一件事……” …… 第11章 合作 花未眠不知何时离了席,并未引起过多注意,只是那鸦青锦袍的男子见人离开,执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 不多时,一名宫人匆匆走到他的身侧,附耳不知说了些什么,人便匆匆跟着出去了。 约莫两刻钟之后,只听靠近殿门的席座上传来一阵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殿门一前一后进来两人。 女子身着一件石榴红水袖流仙裙,怀中抱着一把琵琶,身后男子则身着一袭白衣锦袍,头束玉冠,手执长剑。 这两人皆是上乘的容貌,虽花未眠容色倾城,那男子站在她身边却丝毫没有被打压半分。相反,竟一红一白,相得益彰,连气质都相配得宛若一对璧人。 “这不是……” “是祁安国的使臣,裴将军裴现!” “他们这是要一同献艺?” “公主怎会与他结识?” 一时间,长春殿炸开了锅,比先前任何一个时刻都要热闹。 姜适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拳心一紧,难怪先前那小子匆匆离了席,竟这般捷足先登了。他不过是祁安国的一个臣子罢了,怎会入得公主青眼? 姜适只觉得一口气没咽下去。 两人上前再次向花纵颜行了礼,花纵颜点了点头,两人便各自退开。 裴现望着眼前的少女,还在思索着方才在殿外她说的话,总觉得她给他的感觉很奇怪,又说不上是哪里的问题。 花未眠冲他微笑,眼睛弯弯的向新月一般,唇角勾起了十分好看的弧度,裴现感到心口一阵莫名的燥热。索性移开了眼。 之前在宴席上那一道不善的目光,难道真的只是他的错觉吗? “裴将军,本公主准备好了!”花未眠道。 “嗯!臣也已就绪!” 两人会意地相视颔首。 大殿之中落下了第一个音,顿时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随后,轻快的琵琶声响起,如同一只鱼儿潜游水中,轻快自由。 抬眼望去,只见少女玉手轻挑,上下拨弄着琴弦,柔荑般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拨弄着人的心弦。 男子随着琴音舞起剑来,刀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周身。剑锋所过之处,习习生风。 他眉目生得干净,舞剑之时剑眉微凛,身姿挺拔,恣意风流,堪称俊美无双。 席中不乏京中贵女,当下眼睛都要看直了,心里也是酸得要命。 琵琶之音嘈嘈切切,起初还只是轻快的,越到后面越是激昂,如水阻江石、浪遏飞舟,竟生出迂回悲怆之势。 花未眠手上拨动琴弦的动作愈发地快,众人只见琴弦上一片晃动的虚影。琴声悲惋崩进,充满了力量之感,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那舞剑的人动作随着琴音愈发凌厉,撩,挽,点,刺,劈。剑若银龙,破竹生风,蕴刚与柔。每一个动作都恰好踏着琴音,两个人默契得如同配合了数十年的老友。 琴声激昂而铿锵不止,如闻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又如兵临城下,大军压境。 就在众人被这压抑的气氛震慑之时,忽然琴声一转,化悲戚与不忿,转为潺潺流水之音,如行至山重水复之境,忽见柳暗花明。 裴现手上的动作渐缓,稳健而潇洒,带起衣袂翩跹,似欲乘风归去。 良久,最后一声琴音落下,男子剑势一收,脸色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表演之人松了一口气,台下看客却还没从那袅袅余音中醒来。花未眠抱着琵琶,与裴现再次同众臣谢礼,等着花纵颜发话。 花纵颜没想到灼灼给她准备的竟是这般惊喜,眸中满是掩不住的惊喜之色。须臾,之吐出了一个字: “——赏!” “没想到公主殿下与裴将军竟准备了这般才艺,我等真是大开眼界,不枉此行啊!” “我等如听仙乐,如见神姿啊!” 一众使臣纷纷惊叹,是发自肺腑的称赞,谁能想到这宴会上会有这样的插曲呢?长乐公主的琴技,怕是宫中最好的乐师都自愧不如吧! 裴将军这一曲剑舞更是叫人闻所未闻,叹为观止!当下也没人再去纠结他们二人为何会结识,又为何会一同上台贺寿了。 二人领了赏,先后退下了。正座之上,花纵颜瞧着二人退下的背影,嘴角牵起一丝弧度。 这一番插曲并未影响到后来的宴会流程,宴席结束之时,天色已暗,散席之后,各国使臣在宫中禁卫的护送下安全回了驿管,众臣子贵人也纷纷打道回府。 花未眠的轿撵行在高大的城墙之下,突然停了下来。 花未眠朝着不远处宫墙边望去,果见那人负手立在宫墙边,身边跟着一名小厮。 此时裴现已经换回了那一身鸦青色长袍。他的身量颀长又不失力量,剑眉高鼻,面若刀削,因着常年在外征战,面色微微泛着古铜色,眼神淡漠得总是给人一种疏离之感。 花未眠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眸中燃起熊熊烈火,拳心也不由得捏紧,指甲生生掐进了肉中。 这不是今日第一次见到他了,却比之前的反应更加强烈几分。她的心跳得很快,两个人终又在这逼仄的城墙之下相逢了! 花未眠狠狠压着后槽牙,努力平复心情,不让自己的情绪在脸上多待一瞬。在那人对上她的视线时,她又恢复成了一副明媚笑脸,如十里春风。 “停轿!”花未眠道,随即由折枝扶着下了轿撵。 “你们且站在此处,不许看过来!” 折枝与阿瑾瞥了一眼城墙边那男子,心中忐忑,“殿下……” 花未眠知晓她们二人在担心什么,又道:“无事,本公主与裴将军说两句话罢了!” 两个丫头虽很好奇殿下要与那陌生男子说什么,但毕竟是殿下私事,两人只好止步于此,乖乖转过了身。 见花未眠将婢女支开,裴现也叫索霖退守一旁。看着少女一步一步笑着朝他走来,不知为什么,裴现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心头砰砰直跳,竟有些失控。 他怕自己失态,赶紧垂眸作揖道:“长乐公主!” 花未眠瞧着眼前略微失态的人,唇角微动。 第12章 撩拨 “裴将军不必多礼,本公主是来履行承诺的!” 她对他笑,眼角弯弯,声音也是温柔,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女独有的清甜。 裴现只觉得心神一晃,手中一紧。 今日的宴席上,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答应她与她一同献艺,只是当这姑娘看着他,扑闪着一双明媚的琉璃瞳时,他竟想不出任何拒绝的措辞,直接应下了。 大概是上辈子欠了这姑娘什么。最让他奇怪的是,他跟她,今日居然如此默契…… 待回到祁安国之后再向国君请罪吧!他想。今日这动静,想必不日便会传到淳于宗耳中了。 “不知公主想要与裴某交换的情报是?”他问,态度极其诚恳认真。 闻言,花未眠却是浅浅一笑,“将军不必太过着急,本公主说的自然是真的,您过来一些,我告诉你……” 裴现看着她笑得自然大方,没有做多想,朝她走近了一小步。 “再近一些!如此机密,被别人听了去可不妙!”花未眠轻声道。 裴现剑眉凝了凝,狐疑了一阵,脚上却没有动作,只身子微微前倾。“公主这般说便可,旁人听不见!” 花未眠心中冷嘲,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当初她就是被这样一副虚伪的气囊迷了眼!甚至亲手奉上了自己的国家! “不可,自是有人可以听见的!” 花未眠也不管这人将要说些什么,直接朝他迈近了一大步。 裴现未来得及反应,一双幽黑的眸子惊得一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眼前的人却不依不饶地逼近了过来,将他逼到了墙根。 她离他好近好近,只有一拳左右的距离,整个人几乎贴到了他身上。近的他都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 裴现双手僵住,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将人推开。 “公主,这恐怕不合规矩!”他说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忍耐与不耐烦。 花未眠对他说的话置若罔闻,环顾一眼周遭的环境,便凑到了他的耳边,轻声道:“那你究竟是想听呢?还是不想听呢?” 她的气息喷洒在他耳畔,像是猫爪子轻轻地挠,痒痒的,裴现身子一颤,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耳根的绯红逐渐蔓延。 她踮着脚尖附身过来,白玉般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水袖无意地划过他的下颌,姿势透着一种道不出的奇怪与暧昧。 鬼使神差地,裴现点了点头,哑着声道:“想!” 只是这一个字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惊了惊,他很少有失控的时候,说的话也都是会经过深思熟虑的。 可旋即又并没有察觉到不妥,他确实想知道。 花未眠见他应下,轻笑出了声。裴现离她极近,垂眸间,看到她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笑眼弯弯,煞是好看。 他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了。 这时,他还忍不住想,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若是含着泪,该是何模样?那一瞬间的心思,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花未眠靠近裴现耳侧,小巧的鼻尖似无意地触到了他的耳朵,出奇的痒,裴现只觉得自己的耐性到了极点。 走神的一瞬,只听得少女悄悄在耳边说: “我跟你说,我的左胸前有一片红色的花瓣胎记……“ 像是从遥远之地传来的喃喃细语,温柔又缱绻暧昧,撞击着裴现的心口,那一刻,他五脏六腑皆燃。 裴现怔怔地望着少女歪头冲他一笑,旋即转身离去。他的手心捏出了一层虚汗,嘴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怔愣在墙边,望着少女离开的身影。 直到那一抹鹅黄色的身影上了轿撵,那轿撵被宫人们抬着走出老远,最终消失在了宫墙角落,裴现心里压着的那一股浊气方慢慢吐出。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被一个小丫头骗了。 他摸了摸被她鼻尖触碰到的右耳,竟还是微微发烫的。 “主子,您究竟何时与那长乐公主结识的啊?小的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索霖瘪嘴道。 真的太奇怪了,作为将军身边最得力的手下,这么大的事他怎会不知!今日将军与公主一同出现在大殿中的那一刻,他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裴现剑眉微凛,语声淡淡地说:“我与她,素不相识!“ “哈?素不相识?这……”索霖琢磨着自家将军话里的意思,却见人已经快步走远了。 “主子等等我!” 索霖赶紧追了上去。 “主子主子您慢些呀!” 看着前边越走越急的男子,索霖无奈地一拍脑门,心想他家将军不会真被长乐公主的美色迷昏了头吧! 这一日回到驿站,裴现歇下得早,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脑中尽是那一道鹅黄色的身影,还有那人呼在耳边的热气。 此时还未到立夏,夜里凉,而心中总是不住的燥热。 她看着他的时候,明明笑得那般好看,为何总让他心中不安呢? 还有,她说她胸口有一片红色胎记,为何要将如此隐私之事告诉他?胸口的胎记……裴现琢磨了两番,脑子里却出现了不该有的旖旎画面。 他猛然睁开眼,十指狠狠掐住被褥,这女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 花未眠打道回摘星殿的路上,折枝一直傻愣愣地盯着她看,作为殿下身边一等一的大丫鬟,她怎会不知道自家殿下与裴将军相识? 察觉到这一打量的目光,花未眠微微掀眸,一伸手弹在了折枝脑门儿上。 “想问什么便问吧!” 折枝吃痛一声,巴巴地问:“殿下,您到底是何时跟裴将军认识的啊?“ 闻言,花未眠略一挑眉,悠悠道:“早就认识了!” “本公主未与你们说,他呀,欠了本公主很重要的一个人情!” 这话说的极其平静,叫人听不出半点不妥,折枝也真的信了。 “哦!那您今日让他帮您是讨人情去了?”折枝道。 “嗯!”花未眠点点头,掩不住眸中的笑意。 这话说的又有什么毛病呢?只不过,她要他还的,可不是这些! 主仆二人一问一答说了一路,一旁阿瑾的眉头却渐渐锁得深,真的像公主说的这样吗?可她怎么觉得折枝被公主诓了呢? 第13章 拜访 入夜,供使臣暂居的皇家驿馆掌起了灯。 紫衣银冠的少年郎坐在一张精致梨花木的桌案前,秀气的眉头深锁。 “三殿下,您当真要在这懿都多呆两日吗?”一侍卫打扮的男子问。 “嗯,本王不能就这般回去,再待两日,想办法见长乐公主一面。” 他本是想着宴席过后去会会这一位公主殿下的,没想到他的手下打听到公主约了人,他也不好扰了别人的私事,便先走了。父尊命他此行要给长乐公主留下个好印象,可他今日与那丫头唯一的交集便是在宴席上碰了个照面,这能算好印象吗? 姜适苦笑,谁能想到今日横出来一位裴将军,将风头都抢尽了。而且,貌似他跟公主很熟? 姜适心中纳闷,花容国的公主,连他都第一次见,可她怎会结识祁安国的将军?那裴现常年在外征战,又哪来的功夫与别国的女子交集? “殿下可是紧张那裴将军与长乐公主的关系?“林越问,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忙道: “属下意思是那裴现不过是一个臣子罢了,就算入了公主青眼,也不会有什么!” 姜适抬眸看了一眼这人,眉心蹙得更紧,林越却丝毫不知道自己哪里没有说对,挠了挠头。 “你先退下吧,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本王会修书一封向父尊禀明。” 姜适淡淡地说,语气不容置疑。 林越望了眼前的少年郎一眼,却道:“殿下想要在懿都多待两日,君上那边自是好说,只是两日一到您必须得及时走了!” 他国使臣在懿都呆久了终究会引人起疑,那便不是小事了!况且殿下还是东启的三王子,更要避嫌了。 “嗯,此事本王自有思量!” “是!”林越拱手退下了。 摘星殿,素白花瓣随风卷落,铺洒在庭前,伴着枝叶间泻下的银色光辉,静谧而柔和。 花未眠回了摘星殿之后卸掉了一身繁琐,此时正穿着一袭素色纱袍,靠在摇摇晃晃的藤摇椅上。她闭着眼,不由得想起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来。 今日他邀请裴现一同献艺,绝不是兴致使然,殊不知,在前世的多少个夜里,她与他,便是这般和着月色,焚香,弹琴,舞剑。那一曲琵琶曲,她不知弹了多少次,他亦不知舞了多少回合。 可自己明明是不喜欢弹琴的,她总说弹琴伤手,她不喜自己的手生出一丁点儿茧子,只是在那偶然的一个晚上之后,她开始贪恋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晚,贪恋每一次心惊胆战的相约。 她为他迷上了抚琴,也迷上了焚香。 花未眠怎么也没有想到,裴现有一天会用她亲手制的引魂香来对付她,会亲手毁了她的一切,还在城墙之上给了她一箭穿心的痛快。 她唇边露出一抹妖异的笑,眼中渐渐迷蒙,泛着点点清露。 她今天离他那样近,那样近,恶心得让她差一点没能将戏演下去。回殿之后,她在浴池里泡了整整一个时辰,将浑身上下搓洗了一遍又一遍,她绝不让她的身上留下任何关于他的气息! 花未眠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连阿瑾走到身边都未察觉,直到感觉到身上落下薄薄一物。 阿瑾一惊,手上动作一滞。 “殿下,是奴婢吵醒您了吗?”阿瑾轻声问,满眼都是懊悔。 “无事,我就阖了下眼!” 阿瑾这才松了一口气,“夜里凉,奴婢给您盖一张薄毯子!” “嗯!” 说话间,花未眠望向庭中那一棵茂盛的海棠树,忽然心神一动。 “阿瑾,明日差人在这树上挂一个秋千吧!” 阿瑾略有些诧异,“您喜欢秋千?” “嗯!” 阿瑾眉眼弯了弯,点头应下了。 第二日一早,折枝匆匆忙忙地进殿来报。 “殿下,东启国的三王子……他来拜会您了!” “三王子?” “没错,就是昨日咱们在宴席上见着的三王子呀!” 闻言,花未眠略一掀眸,“将人请进来吧!” 不多时,一紫袍玉面的公子被引着进了摘星殿。 花未眠正坐在一把檀香雕花的木椅上,闲适地搅着刚配置好的香料。 见着人来,将小木匣子合上,起身见了礼。 姜适一愣,连忙拱手作揖。 “不知三殿下前来所为何事?”花未眠眉眼弯弯,嘴角牵起好看的弧度。 姜适看得又是一晃神,他移开视线,看着桌案上那一个小小的盒子,优雅而不失礼数地笑了笑,“本王前来,是想与公主做一个交易。” “哦,不知殿下想与本公主做何交易?”花未眠抬眸看着他,语气甜美而略带娇俏。 姜适轻咳了声,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折枝。 花未眠会意,“折枝,你且先下去吧!” “诺!” “现在,三殿下可以说了吧?” 姜适瞧着眼前娇媚而笑得灿烂的姑娘,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牵住了。忽然眼前就浮现出昨日在长春殿的惊鸿一瞥来。 “公主殿下可愿嫁与本王为妃?” “嗯?” 姜适微垂着头,等着姑娘接下来的话,心里紧张地嘭嘭直跳,可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下一句。 难不成他太过唐突,将人吓着了? 他抬头,见人正一脸怔怔然地望着自己。 姜适又忍不住咳了咳,硬着头皮继续问了一次:“你,可愿意嫁与我为妃?”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你将来若嫁给我,就是东启的三王妃,待父王日后传位给我,你便是我东启国的王后!” 他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目光躲闪,倒是没几分底气似的。 来的时候明明已经在心里重复了上百遍了,怎么到了这时候偏偏开不了口呢? “三殿下?”花未眠凑近了些,秀眉微挑。 “您是,在紧张?” 近在咫尺的一张小脸,明明是没什么攻击性的,可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竟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虚。 姜适没有说话,握着的拳心紧了紧。 这女子,难道会读心之术? 第14章 说服 花未眠沉吟片刻,笑道:“三殿下说的交易便是如此?让我嫁与你,你立我为正妃,将来成为你的王后?” “可是,本公主为何放着我花容国的尊贵公主不做,背井离乡去当你的妃子,做他国的王后?” 姜适被她这话说的一噎,忖了忖,忙着解释:“花容国土地肥沃,农桑之术较长,可居于内地,与外通商不易,而我东启国农桑业比不得花容国,却两面临海,尤长于水运。若两国联姻,便可取长补短,花容国助我国发展农桑,我东启亦可为花容国通商提供便利。” 说完,还自个儿地点了点头。将两国利益说的那么明白了,她该不会不懂吧? 只见少女托着腮,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小木匣子,不知道有没有听进话。 “嗯……三殿下说的甚是有理,只是……我花容国若想要发展,并不只有联姻这一条路!” 她说话时语气不疾不徐,带着几分从容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姜适不知道这样的话为何从一个十三岁的女子口中说出来,他却没有半分怀疑。 国与国之间常常会为了发展而相互联姻,各国的公主、郡主便常常是为和亲的对象,势力较弱的国家,公主常常逃不开和亲的命运。 而花未眠能信誓旦旦地说出这话,只是因为笃信她的国家沦落不到以公主来和亲的境地吗? 姜适凝眉,欲言又止。 “殿下不必用这幅神情瞧着我,本公主说的话自是有自己的思量的……也不怕让殿下笑话,只要花容国有本公主在,便不会沦落到依附他国势力的那一日!” 少女特有的嗓音,甜美而清透,像醇香的玉醴浇灌在心头。 他怎会笑话她?他觉得,此刻他才像个笑话! 心中的震撼到底大过了好奇。姜适心中苦笑,摇了摇头。 “看来公主是有自己的打算了,本王相信公主的话,只是,公主能再考虑一下吗?嫁给本王,本王绝不会亏待你的,若是日后公主想回花容国,本王也随时可以派人护送回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极好看的一双琉璃瞳,盛着一片清明与赤忱。 “殿下的好意,本公主心领了,只是,本公主并没有要嫁人的打算,殿下日后也定会觅得良人!殿下,请回吧……” 当下竟是礼貌地逐客了,姜适有些心酸,又不知还能继续说些什么,说他心悦于她,说他会一生一世对她好吗? 这话若是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他与她不过一面之缘,唯一一次接触便是现在。她不了解他,他亦是。 或许他只是见色起意吧,回去以后跟父尊回禀,过些时日便能淡忘了吧!如此想着,便没什么好强求的了。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先回驿站了!” 他跟花未眠道了别,由折枝引了出去。 不一会儿,折枝摇头轻叹地回到花未眠跟前。 “奴婢方才见那东启国三殿下挺失落的,害,公主啊,您真就忍心拒绝了人家呀?” 花未眠瘪了瘪嘴:“不然呢,难道你希望本公主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吗?本公主可不愿!” 折枝没想到自家殿下如此坚决,可转念一想也是,想来公主殿下将来是要接手女王衣钵的,怎能为了嫁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可是公主迟早要招驸马的呀,奴婢只是觉得这三殿下看起来是个好的,长的也不赖,是个好的人选……要不,您想办法把他招到花容国来吧!” “你呀!”花未眠不禁嗤笑出声,点了点丫头的头道:“那姜适是什么人,姜国王上最看重的王子,将来是要继承王位的,就算他自己愿意,他那老父王也绝不可能让他跑来我花容当赘婿!” “还有,别看他现在是个老实的,谁知道日后呢?在名与利面前,人是说变就变的!哪些个所谓的真情,在前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好吧!” 折枝不知道殿下哪来的大道理,她听得云里雾里的。殿下的意思是不想嫁的吧?那她是不是日后可以一直陪着公主呆在花容国了呢? 想到这一点,折枝心里又悄悄地欢喜。 几日之后,南国已悄悄入了夏,那一树海棠渐渐凋零,只剩下零星斑驳。 早几日差人在树上挂了个秋千,此后的每一日,花未眠常常坐在秋千上发呆。 此时,两个小厮正在打扫着地上的落花。 “唐梧,去将阿瑾叫来!” 那正在洒扫的小厮听得这话,连忙应了,匆匆跑了出去。 不多时,阿瑾进了殿门,穿到后院来。 花未眠见来人,便问:“让你盯着的事儿可有眉目?” 阿瑾点了点头,“嗯,有消息了,奴婢正打算跟您回禀这事儿呢!” 花未眠微微挑眉,让唐梧等退下了,又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阿瑾顿了顿,道:“派去的人打听到了,虞姑娘那堂表哥名为蒋和,其实是她远房二舅家的次子,蒋和的大伯跟着靖川知州办事,也给他这个侄子在知州府谋了个闲差。” “只是,这蒋和生性懒惰,不喜在官场办事,整天跟着一帮浪荡公子花天酒地,偏偏他大伯纵着他,有点事儿都给他掩盖过去……” “还有,万宝斋的事并不是虞姑娘说的那般,那张掌柜并没有非礼虞姑娘,而是虞姑娘看中了一套铺子里的一套头面,觉得太贵了,她的丫鬟便与张掌柜起了争执。蒋和在不在场下面的人查不出来,但是后来蒋和确实私下里找了张掌柜。” “派去的人发现万宝斋当日在场的伙计全被遣散了,奴婢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了一个叫李小五的伙计,他说当日吵得很是激烈,很多人都看见了。后来一个男子来店里找张掌柜要说法,竟直接将人……将人给打死了!” 阿瑾说到这儿,难掩满面震惊之色。随即她递给花未眠一个香囊,这香囊做工精细雅致,一看便是女子的贴身之物。 “奴婢曾在虞姑娘身上见到一个一模一样的!想来是她把香囊赠送给了蒋和,蒋和在杀人灭口的时候不小心遗留了!” 花未眠接过,仔细瞧着这香囊,果然是她那二表姐的手艺! 第15章 贴身侍卫 “还有呢?”花未眠淡淡问,面上很是平静。 阿瑾见公主一点也不意外,想来她早已猜到了。又继续说: “蒋和打死了人,怎敢跟他大伯说,那些小的丑闻稍稍遮掩便能过去了,到底这次是出了人命的,便想着拿钱消灾。” “张掌柜家里人开口就要两千两,说是不给钱就告官府去。蒋和哪来的那么多钱,就怂恿着虞姑娘找上您来了!” “还有……”说到这儿,阿瑾面色颇有些为难。 “但说无妨!” 花未眠对她的表姐能干什么,已经一点儿也不意外了。 “还有,您差奴婢找人盯着她二人,发现这两人的关系并不简单!虞姑娘常常在宫门落锁之前出宫,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回宫,而她去的地方便是蒋和在外头包下的馆子。” “奴婢真的没想到虞姑娘她……竟是这样的人……”说着,阿瑾咬了咬下唇。 这样说,应该很明了了吧? 阿瑾抬头悄悄观察花未眠的神色,却见公主殿下没有半分女子的娇羞与脸红。 阿瑾微怔。 “知道了……”花未眠语气依旧是不咸不淡的。“你将派出去的人先遣回吧!” “殿下不继续盯着了吗?” “嗯,先撤回吧,免得时日久了打草惊蛇,本公主自有下一步打算!” 阿瑾默了片刻,点下了头。 花未眠捏着手中那一只精致的绣花香囊,眸光一沉,嫌恶地将它锁进了一只匣子里。 “虞幻儿,你自找的!这一次,本公主可得好好帮一帮你!” 手下人都散开后,花未眠又闭眼在秋千上小憩了一会儿,想着待会儿让折枝备好早膳,她便继续去校场练箭去了。 只是阿瑾前脚刚出了后院,后脚便听见门口的唐梧在唤。 “殿下,高公公来了!” 花未眠顿时清醒了些,“高公公,他来何事?” 只是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还有母尊近日提过的要给她选男侍来着……花未眠心里一个激灵。 不过,她当日已经叫他出城去了,想必母尊是给她找了其他的人来吧! 这样想着,便没有那么心慌了。 “请高公公进来吧!” 时渊被高公公领着到了摘星殿后院,一眼便看见了秋千上憩着的少女。 她一袭素衣白纱,墨发松松散散地披散着,顺着秋千铺泻下来,晨光自枝头斑驳倾泻,温柔地吻着她白玉般的脸,长长的睫,小巧高挺的鼻,红润如朱的唇。 她此刻倚着秋千,慵懒而惬意,海棠花瓣飘落在她的肩头,好似一副不染红尘的仙女图。 这是时渊此生见过最美的一幅画,后来才直到,两世都是如此。 他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不知觉牵起一抹笑意。 花未眠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却一眼瞧见了高公公身后站着的少年,心里蓦地一怔。 他竟还是来了…… 花未眠有些哭笑不得。 “公主殿下,这孩子虽性子内敛,也不能说话,却有着一身绝艳的功夫,尊上命咱家将人送来摘星殿,以后便是公主的贴身侍从了!” 顿了顿,继续道: “前些日子咱家在宫外一场擂台赛上发现这小子身手绝佳,只是当时伤得重,咱家本想将人带回宫中医治的,只是没想到有人先咱家一步,给人送到了医馆,连外伤都处理好了,还留下一堆珍贵药材……” “这小子伤得很重,本以为要养上个把月才能下地,没承想才将将十日便恢复如常了!” 说到这儿,高公公眼里满是惊叹。 “只是……这小子是个哑巴,女尊叫咱家将他送来,定是有深意的!” “公主给这小子起个名儿,今后就让他跟着您吧!他定能保护好殿下!” 说着,拍了拍时渊的肩,时渊扑通跪了下去,垂着头。 花未眠慢慢吐了一口气,看向跪在地面的少年。 他当然能好好保护她,可她不能再让他保护了,她不想重来一世,再将他弄得遍体鳞伤,哭红着眼对她起誓绝不背叛。 她害怕…… 眼前的少年认真梳洗干净了,依旧是前世熟悉的面孔。他眉眼生得极好,鬓若刀裁,硬朗而不失少年的精神气,眸子深邃若寒星,带着睥睨万物的张扬。 偏右脸的一颗小痣增添了几分柔和。 从前他很少会笑,她逗他的时候他就傻傻地弯唇,却连带着那一颗小痣也生了几分灵气。 他很爱玄色的衣裳,这般深暗的颜色更衬出他面如冠玉,棱角分明。腰上别着腰封束带,衬得他宽肩窄腰,身姿颀长。 时渊已年近十六,少年的脸,却有了几分男子的成熟味道。 花未眠两世的记忆逐渐重合,心生一阵恍惚。 “他不能留在本公主府里!”秋千上的少女突然偏过脸去。 闻言,时渊手上一紧,垂着的眸色暗了几分。 高公公一脸诧异,有些为难,又陪着笑,“殿下,这人是女尊差咱家送来的,您可不能拂了女尊的好意呀!” 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人,想着这小子到底哪里得罪了贵人! “高公公将人带回去,重新给本公主找个人来吧!”花未眠话说的很满,已经是不耐烦地逐客了。 看来这小子是真的得罪殿下了!高公公想。 不应该呀!公主什么时候见过他吗?这小子长得不错,功夫也不错,难道公主不满他是个哑巴吗? 高公公急出了一身虚汗。 “可是,殿下……” 话说一般又顿住了,高公公仔细瞧着花未眠的神色,等着花未眠再说些什么。 花未眠自然知晓高公公在为难,将目光转到高公公脸上,悠悠道: “公公将人带回去就是了,还要麻烦您将他送出城去,您莫要觉得为难,母尊那儿,本公主自会解释!” 听罢,高公公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不明白公主为何要将人送出宫去,这小子武功极佳,充在禁卫军里头也是不错的。 但公主态度坚决,他只好听命行事。 时渊也不明白为何她一次又一次想让他离开懿都,她真的……讨厌他吗? “你小子,跟咱家走吧!”高公公对时渊说。 少年垂着头,眼中涌动着厚重的阴云,藏在袖中的手不止地颤动。 第16章 留下 良久不见他反应。 高公公以为这小子非但哑了,耳朵也出了问题,心下一紧。他拍了拍时渊的肩头,拔高了声量:“小子,跟咱家离开!” 跪着的少年依旧纹丝不动,高公公脸上的皱纹都缩到一处去了,怎么回事? 花未眠心里冷哼,她一步一步走到时渊面前,微仰着头瞧他:“本公主不喜欢你,你随高公公走吧,我会给你一大笔银子,你拿着离开,永远不要回来!” 时渊微微仰头,望着眼前神色淡淡的少女,眸子却不自觉地红了。 “别给本公主演苦脸戏!”花未眠不耐烦道,音量拔高了些。 时渊还是那样望着她,半句话也不说,眼睛湿漉漉的,没了那几分疏离冷漠,倒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狼,惹人怜爱。花未眠别过头去,偏不瞧他,心里却堵着一口气。 她最见不得他这个样子,从前他这般跪求在她面前,他想做什么她都会应了的。可这一次不行,她不能让他待在她身边,不想看着他为了护着她连性命都不要。说起来,她们本可以没有任何交集,她本不该连累了他。 时渊就静静地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不管高公公的劝诫,也不顾花未眠突然爆发的怒火。 他不动,高公公却早已经急出了一身冷汗,他何曾见过公主动怒,这位小祖宗可一直是个好脾气的!可今日这小子真把人给惹到了!如此不知死活的家伙他是活久见! 花未眠冷笑,眼底一片黑云,死活不走是吧? 她突然蹲了下来,拉近了与少年的距离,不待眼前的人反应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脸颊,用力将人往地面摁下去。 她的手很小,力量却比一般女子要大上不少,是由于近日苦练拉弓的缘故。是以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时渊轻易就被她掀翻在地。 她这一把是施足了劲,膝盖顶住了时渊的胸口,手上掐着的力道不曾松懈。她小腿贴着他,甚至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可是,他知道她的手在抖。 花未眠脸涨得通红,似是被气的,原本白玉般的脸染了绯色,更加娇媚无比。她死死盯着他,一双清透的琉璃瞳氤氲着水汽。 时渊喉结微动,后槽牙一紧。 “本公主命你滚,你当真听不懂吗?”花未眠一字一顿道,掐着他脸的力道又重了些,不知是不是撞到了他前些日子未愈合的伤口,地上的人闷哼了一声。 还是不为所动!看着眼前这一幕,高公公差点儿晕厥过去,这……这小子是有几条命都不够殿下折腾的呀! 时渊面上失了些血色,看着花未眠的眼中尽是赤忱与坚定,任她如何加重力道,始终没有动。 花未眠心中一酸,又觉得可笑。 到底是心软了,她松开了手,站起身拍了拍落地的裙尾,咬牙道:“好啊,这么想呆在本公主身边,你便呆着呗!左右不过是多一个玩物罢了,本公主看你能待到几时!” 说罢,也不管地上的人如何,转身愤愤地出了后院。 高公公是真的被方才的一出吓到了,人甫一离开,踉跄地差点儿摔倒下去。他恨恨地指着地面跪着的少年,“你呀,自求多福吧!” 说完,捂着胸口出了后院。 花未眠风风火火地冲到了寝殿,一把拂袖将桌上一只雕花青瓷瓶摔得稀烂。 折枝此时正在布菜,听到一旁传来清脆的瓷瓶摔碎的声音,吓得赶紧停了手上的动作。 折枝抬眼便看见正一脸怒火的主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殿……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是谁惹您生气了吗?” 折枝一脸不可置信,印象中,殿下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气!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花未眠没有说话,几步走到床边坐下了。她一手撑着床沿,喘着粗气。 折枝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指了指桌上的菜品,“殿下,您要不先用用早膳,消消火?” 花未眠睨了一眼桌上的小粥和点心,并没有什么食欲。 “撤下吧,本公主现在不想吃,折枝,你将本公主的玉弓拿来,现在就去校场!” 她说这话时显然是闷着气的。 折枝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但听见殿下说不吃早膳了,面上浮出些忧色。 “殿下,奴婢虽不知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惹了您,可您也别跟自己的肚子赌气呀,您多少吃一些再走吧!” “不了,咱们现在就去!”花未眠声音冷了下来。 折枝瘪瘪嘴,只得去将那屏风后挂着的玉弓取了过来。 不多时,两人匆匆出了摘星殿,却迎面撞上了一抹玄色。 折枝当下便怒了,“谁呀,走路不长眼吗,竟敢冲撞公主殿下!” 似乎是听进了这一句怒骂,时渊扑通跪了下去,拜了个大礼。 折枝秀眉拧了拧,仔细打量着这一张陌生的面孔,指着他支支吾吾:“你你你……哪来的混小子?” 时渊没有回她,折枝更加生气了,愤愤地叉着腰,拔高音量道:“问你话呢!” 依旧没有回答。 花未眠垂眸,只见少年一动不动地拜倒在鹅卵石铺就的地板上,侧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薄薄的唇紧抿着,他的衣裳都是黑色的,看不出伤口有没有崩裂。 她心里突了一下。见折枝还在不依不挠地替她讨着公道,一口一个混小子地骂着,便将人拉了过来。 “走吧!他是个哑的!不用理他!” 折枝一双眼睁得老大,顿时噎住了,“他他他……当真是个哑的呀?可……那也不能如此不知礼数呀!”花未眠充耳不闻这丫头的絮絮叨叨,自己走开了。 “本公主不想见到他,折枝,你要骂便留在这儿吧!” 折枝心里委屈极了,一跺脚,也跟着追了上去。 时渊跪在地上,半束着的长发遮住了眉眼,看不出神色,只是他的手始终紧紧地交叠着,细微地颤抖着,口中充斥着一股血腥味。 他听见她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了垂花拱门。 时渊一个踉跄起身,缓了口气,悄悄跟了上去。光滑的鹅卵石地面上,赫然留下了两道殷红的印子。 第17章 箭靶 花未眠来校场的这一路,心里一直想着方才发生的事。 看他的神色,定是伤得重极了。 前世他每次为护着她受伤,哪怕利箭扎穿了右臂,也会忍着一声不吭将箭头拔出。她那时根本不敢看他,他也不愿意她见到他受伤的模样。 他们都是她的忠仆,受了伤,她会心疼的。想到那人强撑着跪在地上的模样,那桀骜不屈的模样,花未眠心里一阵唏嘘。 “他为什么就是不肯走?”花未眠喃喃自语。 折枝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殿下,您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想到一些事情罢了!” “哦哦!” 折枝似懂非懂。 “对了,殿下,方才那人是谁呀,为何会出现在公主府中?他看起来也不像个打杂的呀?” 哪有打杂的这么不伦不类的?而且还冒冒失失不知礼数。折枝面上疑惑,看向花未眠。 “高公公今晨送来的,说是母尊的意思……” “竟是女尊送来的,那好吧!” 她见公主并不喜欢那小子,却没想到是女尊送来的,那也不好拂了女尊的心意。 到了校场,才发现今日一大早便来了不少皇家贵女和公子们,见到花未眠进来,皆十分热拢地迎了过来。 花未眠脸上挂着笑,一直走到了她最熟悉的那一块地盘。 “弦玉哥哥今日不来吗?” “嗯,奴婢问过了,司空大人今日有公务在身,没法过来陪殿下练箭了,他还让奴婢替他给您说抱歉!” “嗯,无碍,他理该多干正事的!” 花未眠勾了勾唇。 她执起有些沉重的玉弓,熟练地搭上了一支箭。只是,正要放手任箭离弦之际,对面的靶子后面却突然窜出个人来。 花未眠一惊,赶紧收回了动作,待看清那玄衣人的脸,心头顿时腾腾地燃了起来。 他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折枝是眼睁睁瞧着自己殿下的脸色突然阴冷下来,那活要吞人的眼神将她吓得脚下一软。 时渊愣了愣,缓缓走过来,没有发现少女锅底一般的脸色还有紧攥着的手。 他又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花未眠跟前。 花未眠只觉得一口气差点儿没有续上来,牙关一紧,偏过了头去。“谁让你来的!”她咬牙道。 时渊这才听出她话里的不满,抬头看着她。 片刻,花未眠转过来,对上的便是一张苍白的脸,还有一双扑闪着深邃幽暗的眸子。 他的眼睛依旧湿漉漉的,透着赤忱与清明。 花未眠简直哭笑不得。 “走开,别妨碍本公主!” 说着,她重新搭上了弓箭,全然不想理会地面上这人。 只是,总有那么一道灼热的目光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发怵。 他真有将她气死的本事! 花未眠眸子黑沉得像一滩死水,却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半眯着,危险而邪魅,不像是个十三岁少女该出现的神情。 折枝又滞住了。 花未眠垂眸,睨着时渊:“既然不愿意走,正好陪本公主玩玩!” 她话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十分地轻佻。 时渊眸光微动,点头应了。 “那咱们玩些好玩的吧!每天这般练箭,本公主也腻了!” 说着,花未眠转头吩咐折枝,“去寻一个果子过来,不要太大的!” 折枝听到这话,忽然间就明白了公主口中得好玩的是什么了,心下又惊又怕。她是亲眼见过那些贵族折磨奴隶的手段的,可是……殿下怎会学来这种阴狠毒辣的手段? 稍有不慎便会要了人命啊! 可她再次看向花未眠的表情,发现她并没有玩笑的意思。 完了,这小子是得罪惨了殿下了!否则她们娇滴滴的公主殿下怎会跟夺舍了似的想要人命! 心里是这样想着的,可折枝心知当下公主殿下正在气头上,绝不能逆着她,只好颤颤巍巍地照做了。 不多时,折枝手里拿着一个普通大小的梨过来了,小心翼翼地将那梨交给了花未眠。“殿下,您真要……” 折枝是想试试劝住殿下的,毕竟这里这么多人,万一给殿下留个草芥人命的坏名声,她几个脑袋都不够女尊收拾的! “要不先将那些人遣走吧?” 花未眠睨了折枝一眼,淡淡道:“不必!” 她就是要让她们都瞧着,让他也亲眼瞧着。 折枝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这小子,自求多福吧! 时渊从没想到她为了让他离开摘星殿,竟要弄这一出。她就这么讨厌他吗? 他双膝碾着地面粗糙的碎石,硌着伤口生疼,像万千根细针绵绵密密地扎着。可这样的疼痛他已经麻木了……他看着少女眼中的冷漠与决然,第一次觉得被人嫌恶会那么难受。 他从小活在黑暗里,早已被抛弃了无数次,遭受过多多少少的冷眼,可唯独她用的眼神这样看着他的时候,他会觉得难受极了。 少女此时的目光好似一块烙铁,生生灼烫在他心口。 “去吧,去那边站着!”花未眠随意指了指对面的箭靶。 闻言,这人竟没有半分犹豫,径直走到了对面的箭靶前,站定了。 花未眠握着弓臂的手紧了紧,走到他跟前,将拳头大小的梨放在他的头上。 时渊刚被高公公送来,还没有正式成为花未眠的侍从,此时亦没有束发。他半扎着一头墨发,那一只梨正好能稳稳地立在他头上。 她靠近他,离得很近。 时渊能清楚地听见她的呼吸,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少女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很好闻,令他想要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花未眠退回了原来的地方,缓缓将铁箭搭上了弓弦,她放眼望去,晨光竟有些迷了眼。 弓弦贴近耳侧,她半眯着眼,将箭头指向那一抹玄色身影。 那人站得笔直,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桀骜而无畏,一如那一日擂台所见。他像一匹狼,一匹独居在雪域苍岭的野狼。 花未眠缓缓闭上了眼,她的眼睛很酸,不知是不是阳光直射的缘故。可手上的弦拉得愈紧,心跳得愈快,她在犹豫,在害怕,但凡他向她求饶,说他不愿,她一定会停手的…… 第18章 吓唬 然而,她等了许久没有反应,对面的人依旧站着纹丝不动,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当下她的手臂已经开始酸了。 周围那些在练习骑射的公子和贵女们纷纷围了过来,折枝见状也只能干着急,毕竟公主说的不用将人遣散。 花未眠半眯着眼,努力捕捉着对面那人的细微情绪。 “三……” 他不动,没有害怕,也没有微缩,只是那清澈的眼定定地望着她。 花未眠冷哼一声,唇角微勾。 “二……” 她手上的弓弦又紧了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面色已是极为难看,可对面那人依旧没有半分变化。 “一……” 花未眠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个字,仅存的一点儿耐心耗尽,她死死捏着手上的箭,原来指着时渊头顶的箭矢忽然转了方向,对准了他的喉。 只见对面那人喉结上下滚了滚,定定地望着她,随后平静地闭上了眼。 那些看热闹的公子贵女们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长乐公主这是在……杀人?众人呼吸一滞,谁也不敢吱声。 “很好!” 花未眠笑道,手上力道一松,箭矢瞬间飞了出去。 就在众人以为即将要血溅当场,纷纷捂住了眼时,意料中利刃穿喉的动静并没有传来。 众人缓缓睁眼,却见那支箭矢并没有穿过少年的喉咙,而是扎在了离他两步之距的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众人心下松了一口气,想来是这小子得罪了长乐公主,公主要吓唬他罢了! 见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众人纷纷退开,生怕惹得公主不悦。 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时渊缓缓睁开眼,看着对面的人。她在害怕,是吗?时渊望着她的眼,那眼中是他读不懂的情绪,却不是恨。 他心如擂鼓,又沉又紧。 花未眠一把将玉弓扔给了折枝,转身走开了。 她走得很快,裙袂生风,那高高束着的三千发丝在微风中飞扬,背影恣意又潇洒。 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她要他的命!时渊不知从何处涌起一番酸涩,他将那拳头大小淡黄的的梨紧紧握在了手心,一瘸一拐地离了校场。 一路回到公主府,折枝偷偷瞥花未眠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简直可怕! “不行,回去一定要跟阿瑾说!” 折枝心中暗想,今日她可是看见了不得了的大事,差一点儿她们殿下就要杀人了,她们天真可爱、活泼温柔的公主殿下竟想要杀人! 不过,那小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没有被一箭穿喉,也实在是公主殿下仁德了。 “嗯,看来殿下还是不忍滥杀无辜的!”折枝渐渐松了一口气。 花未眠自然不知道折枝心里这些个小九九,回到公主府后又躺回了那一张藤椅上,不知不觉半天就过了。 “殿下,奴婢叫膳房给您准备午膳去!” “嗯!” 她躺在藤椅上,只觉得全身都是烦躁的,于是干脆放空了,无聊地望着梁顶。 躺着躺着,又不禁想起方才的事,想到那小子无辜的眼神,那视死如归将性命交给她的模样,她便浑身不是滋味。 凭什么,凭什么要那么相信她?凭什么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珍惜?前世如此,现在还是一样吗?他的嘴巴是哑的,可眼没瞎,耳朵也没聋,难道瞧不出她又多厌恶他吗? 花未眠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掌心一阵麻痛。 临近午膳的时候,阿瑾回来了。 “殿下,您交代的事奴婢办好了,那些人都悄悄撤回来了,没有被发现!” 藤椅上的人紧锁着眉,盯着房梁发呆,阿瑾见状,愣了愣。 “殿下?”她又唤了一声。 花未眠偏过头来,指尖敲打着椅子上的扶手木。 “做的很好……阿瑾,接下来本公主还需要你帮着做一件事!” 阿瑾抬头看着花未眠,静静等着下文。 花未眠面色凝重,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女,道:“你就不问问本公主想要你干什么吗?” 阿瑾微怔,赶紧低下了头,“公主殿下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只管听命行事,不管殿下想要做什么,定是有您自己的思量的!阿瑾不敢妄自揣测,阿瑾相信殿下!” 花未眠面上的阴云稍稍散了些,嘴角微弯,想了想,继续道: “阿瑾,若是……若是你发现本公主变了,甚至变得连你都不认识了,甚至到了让人畏惧的地步,你该如何?” 不认识?畏惧?阿瑾面色微凝,她不知道殿下为何会忽然与她说这些,只是,这些天殿下确实是太反常了。 她心里一紧,却笑:“阿瑾怎会认不得殿下您?阿瑾的命便是殿下的,不管您要做什么,阿瑾绝不背叛!” 绝不背叛?这一句如巨石般撞击着花未眠的心。她看着着忠心耿耿的丫头,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前世她身边的四位贴身侍女,似乎每一位都跟她说过类似的话,可现在,她很怕听到这一句。她怕她们为了她赴汤蹈火、冲锋陷阵,最后落得遍体鳞伤,然后,她就是罪人…… 阿瑾察觉到公主眼中那一抹不同寻常的忧虑,顿了顿,便道:“殿下想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吧!阿瑾会尽力的!” “好!” 花未眠看着她笑了,嘴角弯成了两个流畅的小括号,露出洁白的贝齿。 “阿瑾,你过来!”花未眠朝她示意。 阿瑾走近了几步,将耳朵附了过去。花未眠跟她交代了一些事情。阿瑾闻言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她觉得此刻自己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是本公主的计划,你先别叫折枝知道,她素来胆小,本公主怕她担心!” “诺!” 阿瑾出了摘星殿,往膳房那边赶去,一阵微风拂来,她终于才清醒了些。刚刚,公主跟她交代的那些事……阿瑾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脚步愈发凌乱。 阿瑾拐出垂花拱门的时候,发现门口那儿靠着个玄衣男子,面色苍白无比。他对上阿瑾的视线,眸光一敛,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阿瑾差点儿一个趔趄摔了。 第19章 赏菜 阿瑾到了膳房,看到折枝便问: “那边拱门站着的那人是谁啊?新来守门的?” 折枝没忍住,扑哧一声,没逃过被刘大厨训了两句。 折枝拉着阿瑾站到了门外,这才悄声道:“那人是今晨女尊派高公公送来的!应该是来打杂的吧!” 阿瑾无语,那少年若是来打杂的,犯得着令女尊如此大费周章吗?还派了高公公将人送来。 可瞧着那少年羸弱的模样,总也不能是送来给公主当侍卫的吧? 阿瑾没再纠结这话,很想跟折枝说些什么,想到花未眠的叮嘱,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之前公主派她去查的事其实都是瞒着折枝的。只道: “殿下让你今下午出宫采买一些香料回来,你现在得空也可以去了,殿下的午膳由我来看着就好。” “殿下要买香料?”折枝秀眉一凝。“殿下要香料干什么?” 阿瑾就知道她会追问,扁嘴道:“你别问了,公主兴许是买来玩吧!你只管去买就好了!” “哦哦!”折枝懵懵的,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俯身到阿瑾耳边小声说:“阿瑾,我跟你说……” 她将今早上发生的事絮絮叨叨地跟阿瑾描绘了一遍,说的绘声绘色,满脸挂着震惊。本以为阿瑾听了之后会是跟自己一样的反应,谁知阿瑾表情淡淡的,只是微微蹙眉。 “阿瑾,你不意外吗,殿下她……” 阿瑾叹了口气,推了推折枝的肩,转身就进了膳房,还留下一句:“少揣测殿下的心思,少说话,多做事!” 折枝呆呆望着阿瑾消失的门口,秀眉差点儿拧了麻花,“她这是在教训我?” 折枝气愤地跺了跺脚,也转身走了。 不多时,膳房已经将午膳的菜品准备好了,阿瑾将几碟精致的小菜端到了花未眠的寝殿里。阿瑾一边布菜一边说: “殿下,折枝已经出去了!殿下您过来用膳吧!” 她听折枝说公主早上没用早膳,想必现在是饿了的。 果然,原来还躺在藤椅上的人闻言走了过来。 阿瑾端着个盛了水的铜盆过来,服侍公主殿下洗净了手。 花未眠随意吃了些桌上的小菜,向殿外望了一眼:“去将那人唤来!” 阿瑾看着她示意的方向,顿时明白了公主口中的“那人”是谁。 她出了殿门,不一会儿将人领了进来。 时渊自花未眠在校场生了气之后,一直默默守在那垂花拱门的地方,也不敢再靠近摘星殿。此时听到花未眠唤他过来,笑意不知不觉浮到了脸上。 花未眠见这人进来在傻笑,一脸莫名其妙,难道这么快就被她吓傻了吗? 再看他的脸依旧是没有半分血色,薄唇微抿,已经干裂起了皮,嘴角还沾着些干涸的血丝。花未眠心头一紧,收回了目光。 “这些菜,本公主不喜欢吃,赏你了!” 阿瑾闻言微微张大了嘴,看向时渊的眼神都变了。还以为公主要罚他呢,结果……竟让他吃这么好的菜! 糖蒸酥酪、玫瑰青团、青梅羹、金丝燕窝、梅花香饼、樱桃酒酿……她在膳房候着的时候,闻着香气都馋了,殿下竟将这么好吃的东西给这家伙吃!简直……暴殄天物啊! 时渊跪在膳桌旁,将头埋得很低,半遮的脸上面色微变。 花未眠起身,看也没看这人,转身走了。 阿瑾愤愤不平地将跪着的人拉起来,“诺,殿下叫你吃的,你可吃干净了,别浪费!” …… 花未眠方才没吃多少,此刻又有些饿了。 “阿瑾,叫膳房准备些点心来!” “啊?殿下不是刚刚才用膳的吗?”阿瑾不解,忽然想起刚才那一顿殿下根本就没吃多少,赶紧应了。 “奴婢这就去!” 说完就要走。 “等等!”花未眠叫住她,顿了顿道:“他,吃了吗?” 阿瑾没想到殿下问的是这个,一时间也不清楚殿下对那家伙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回殿下,他将那些菜吃完了!”没错,在她的督促下吃完了! 花未眠掀眸看了阿瑾一眼:“窦先生可有回来?” 阿瑾怔了片刻,点头,“听说窦先生半个时辰前便回了摘星殿!” “嗯……去将窦先生请过来吧!” 阿瑾不知道殿下为何要在此时将窦先生请来,不过想起那玄衣少年苍白的一张脸,心下了然,再不请医士治一下她都怕他死在殿中。 那一脸病色着实是可怕,也不知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女尊怎会让高公公将这样重伤的一个哑巴送到摘星殿来? “对了,你去请窦先生之前,顺便叫许嬷嬷将右边的偏房收拾出来,让窦先生在里头给那家伙医治,可别让他死在本公主府上,晦气!” 花未眠语气淡淡的,阿瑾却听出了里头的不耐烦。 公主这是一下子给她派了三件事!阿瑾忍不住问:“殿下,奴婢是先去给您拿点心呢?还是……” “先去将窦先生请来!” “诺!“说完,阿瑾便退了出去。 约莫一刻钟后,窦无为被请进了摘星殿。 “参见公主殿下!”窦无为拎着药箱子见了礼。 “窦先生无须多礼!”顿了顿,花未眠道:“本公主今日请您过来,是想问您一些事,顺便……给上次那家伙看一看伤势!” 窦无为听言,捋了一把长长的胡须:“殿下说的是上次比武重伤的那小子?难道他现在在摘星殿?”他一脸震惊。 只见上座的人点了点头,心里更是疑惑了。 半月前,殿下将他派遣到宫外的医馆替那小子医治,一住便是半个月,那小子伤得多重他最是清楚,可今日一大早宫中突然来人将人接走了,他便也从医馆回了摘星殿。 可还没等到他前来回禀,公主的贴身丫头就将他请了过来。 他识得接走那小子的是凤鸣宫的公公,可没想到那小子竟是被接到摘星殿来了? 花未眠见窦无为一脸震惊之色,浅笑道: “窦先生不必太过惊诧,那人是母尊差高公公接来我殿中的,母尊一直想着给本公主寻两个贴身侍卫,这不,前些日子高公公带着人出宫办差事,正巧在那日的擂台赛上相中了他!” “哦——竟是如此!” 窦无为凝眉,若有所思。那小子重伤初愈,本该继续静养,女尊怎如此着急将人送到摘星殿来了? “对了,殿下想要问老夫什么便直接问吧!” 第20章 治伤 花未眠眸色渐沉,犹豫片刻终是问道:“他当日的伤势究竟如何?” 她那一日不忍看他,后来回了宫也没敢去打听他的伤势,可今日再一次见到他时,见他强撑着忍着痛的样子,她终究是无法袖手旁观的。 闻言,窦无为叹了一口气,回道:“那小子……老夫行医数十载,在进公主府之前也收治过不少这般重伤的病患,可第一次见如此命硬的!” 两鬓斑白的老者目光闪烁,似乎阐述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一日老夫替他诊治,见他面色煞白,全身上下处处皆是瘀斑,且全身多处筋脉被震断,心脉受损,右臂骨折,内伤极重……老夫给他以金针封穴,连施三日方护住其心脉。本以为要休养两三个月才能下床,谁承想半个月便能下榻活动自如了!” 窦无为一五一十将这些日子的治疗经过道出,却没有注意到上座女子愈发阴沉的脸色。“这小子伤势很重,虽天赋异禀比常人恢复得都要快,但他的内伤定然是不能好全的!” 窦无为神色微敛,又道:“有些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但说无妨!” “殿下让老夫看护那小子半月之久,定是看重那小子的,虽现在人被送来了摘星殿,但他短期内却不宜奔波,否则怕是加重伤势,留下祸根呐!” 花未眠脸色阴沉,思索着窦无为话里的分量。他的伤势竟如此严重吗? 是啊!那一日是她亲眼瞧着的,他看着他一次又一次跌倒后爬起,看着他抹去嘴角的血渍,强撑着战到了最后……她第一次知道,人的意志力可以坚韧至此……她不禁苦笑。 “本公主知道了,会注意的!” 随即又将阿瑾唤了进来。“带窦先生和那家伙去偏殿吧!还有……告诉他,他的命,若连自己都轻贱了,便没人会看得起他,本公主更不会!” 阿瑾蓦然抬头,看到了花未眠风轻云淡的一张脸。 “诺!”阿瑾应下,旋即对旁边的人道:“窦先生,请随奴婢来!” …… 偏殿,时渊褪去了上半身衣裳,静静地坐在榻上,窦无为正在给他背上施针。 时渊脸上出了许多的冷汗,那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一路滑落。一边褪下的白色里衣裹着斑驳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忍着些,老夫替你施针需要些时间!”时渊没有说话,只是在那针头落下之时狠狠咬住了下唇。他的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这些时日一直都是这位老伯在给他施针,时渊亦十分配合。 其实从第一日窦先生说漏了嘴开始,他便知道窦先生是她派来的人,也知晓了她是花容国尊贵的公主殿下。 只是,他思索了十余日也不明白她为何要救他,更不明白今日她待他的态度,不明白她为何执意要他走,连看他的眼神都如此不耐烦。 那一日高公公找到他,提了要让他进公主府服侍的事,他竟兴奋了一整个晚上。后来,他每一日都积极配合治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就是想要早日见到她…… 时渊苟延残喘十几载,每一日皆是暗无天日的炼狱,只在那一日,看见了最明媚的光。那是他人生中见到的第一抹亮色,那样熟悉,那样明媚而温暖。 时渊从未怀疑过她为何要救他,是不是想要利用他,因为他信她不会,那是一种源自心底的直觉,故而他愿意孤注一掷,跟随她。 又一针扎进了经络深处,时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暴露的上半身,除了上一次比武留下的淤青之外,还有大大小小数十道疤痕,新旧交错,触目惊心。 阿瑾在一旁候着,无意间瞥见了男子的背,不禁蹙起了眉。这家伙看着年纪不大,可身上竟有如此多的伤口,究竟是什么来头? 时渊的胸口处有一道又深又窄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崩裂了,渗出的血凝结在伤口周围,给这道口子增添了几分狰狞。 窦无为替他施了针之后,又给他胸口的伤处理了重新上了药,老者原来就凝重的脸色已经聚成了了黑云。 事了,窦无为又仔细交代了几句,本欲提着药箱告辞了,忽又想起这小子进门时行走的姿势甚是奇怪,不禁看向了他的膝盖处。只见裤膝处颜色显然比周围深了一个度,窦无为心下一惊,赶紧吩咐阿瑾: “快,将他的裤腿剪开!” 阿瑾听令取来了一把剪刀,仔细将他的裤腿沿尾巴剪开,只是到了后面才发现那血已经将伤口和裤子粘连起来了,露出的一半伤口亦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阿瑾看着便觉得痛极了,对时渊的同情又多了几分,她想起今日殿下的态度,该不会将人罚跪了吧?害,真是造孽!也怪这人不识趣非要惹了殿下不悦! “你可忍着些!”阿瑾无奈说道。 说着,便拿着剪子继续小心将那一层布料拆开。 为了不牵扯到伤口,这一番动作颇有些费时。阿瑾凝着那裤腿上的血色,面色愈发阴沉。 不知何时,屋外缓缓行过一个人影,在最后一扇窗前停了下来。 透过敞开的雕花木窗,花未眠亲眼看到了时渊身上的累累伤痕,心下蓦然一紧。 前世,她很少会见到花影受伤的样子,其实他常常会为护着她而受伤,只是他从来不愿让她看到他的伤口,她也只好由着他了。 像今日这般骇人的伤疤她何曾见过? 她叫他跪着便跪着,叫他给她当活靶子,他也毫不犹豫地站了过去……他当真不能反抗一下,或者,皱一皱眉,表现出一丝丝不满吗? 今日这状态,怕是他好不容易强撑着的吧! 服侍的下人端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有见到花未眠想要行礼的,都被她拦下了。 花未眠茫然地站在窗前,只是静静地瞧着,心里有如一根刺狠狠扎着。良久,终是不忍心,转身离开了。 第21章 催情香 入夜,花未眠的寝殿燃了灯,她拿起一本《天言政述》在看。 《天言政述》是两百年前夏岚国开国名臣宋天言所着的一本政书,该书详细总结了前数百年各国政局之变动原因及各国不同政策体制,更是提出了极具开创性的个人谏言。 只可惜,夏岚国国君自局势稳定后安于享乐,怠于国政,到了第二代的时候,国家政局腐败,已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后来摄政王姜孟尹发动政变,直接灭了夏岚,建立了新的政权,是为后来的东启国。 政权更迭,明争暗斗,若不是前世亲眼目睹了那一切,花未眠想,大概她从来都会觉得这些东西与自己无关。她的国家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昌平,她曾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留在母尊身边,一辈子当着世上最幸福尊贵的公主殿下。可谁又能预知以后呢? 还有两年……无论两年之后会不会按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呢,她也必须提早做好准备了,她绝不会让她的国家,她的母尊落到如前世一般的下场!她要把那些人欠她的债一点一点加倍追讨回来! 少女的目光深暗而幽冷,却闪烁着灼灼的光。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阿瑾进了寝殿来。 “如何了?”花未眠问。 “回殿下,奴婢方才打听到了,虞姑娘的月信刚过!” 闻言,花未眠放下了手上的书,掀眸看着阿瑾。“确定吗?” 阿瑾点了点头,“嗯,奴婢偷偷塞了银子,向虞姑娘身边的婉儿打听到的,应该不会有错!” 花未眠面上不动声色,只道:“那本公主便再等几日吧!”想了想,又问:“折枝回来了没?” “没,但想必在路上了吧!”说罢,花未眠又将阿瑾遣退了。 她让折枝去买的是催情香的香料,因为是她秘制的配方,想要找齐需要费些功夫。 这些香料拆开来其实瞧不出是何用处,是以她让阿瑾叮嘱折枝要分开去不同的地方采购,一来不想暴露自己的动机,二来也是顾及折枝一个未出阁姑娘家的面子。 此时,折枝正好赶回了摘星殿。 走到殿门前的时候,她碰到了正在门口站着的朱放。朱放见着人回来,远远地就打了招呼。 “折枝姑娘,怎的这么晚才回来?” 折枝扬了扬脑袋,将手中装着香料的袋子举到他面前晃了晃,笑道:“呐!当然是替殿下办大事去了呗!” 朱放瞧了一眼那一摞子油纸包装好的东西,面上疑惑,“这是什么?” 折枝哼了哼,“这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说完,微仰着脑袋就要进门去。只是到了门槛了,脚下忽然一顿。 她看着朱放,笑眯眯道:“你可知今日高公公送来一个少年?” 朱放闻言一愣,点了点头,“知道呀,不就是那一日出宫咱们殿下在街上救下的小子嘛!” 只是,他明明托人将他送出城了呀!怎么落到了高公公公手上,还……送到了公主府来? 朱放挠着腮帮没想明白,旁边折枝的脸色却是一变。 “什么小子,你说殿下救了谁?” 此话一出口,折枝便反应过来了,前些日子她们随公主殿下去抱春阁的路上撞上了一场比武大赛,殿下好像命朱放救了个人来着?只是那一日她实在太过紧张她家殿下了,便没理会这些事。 还没等朱放回话,她接着问:“是那一日夺魁的男子?” “没错!” 折枝恍然大悟,忽地一拍掌。“难怪,今日我见到那家伙的时候总觉得有些眼熟,又实在想不起来!” 说着,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小脸涨得通红,气呼呼地指着朱放,咬牙道:“对了,那一日你……你非礼本姑娘!还没跟你算账呢!” 朱放闻言一惊,只觉得一口大锅忽然砸到了头上,他看着眼前气呼呼的小姑娘,有些摸不着北:“什……什么?” 折枝本是想找个由头怼他两句,没想到这人居然还能将如此重要的事忘了!她一黄花大闺女,长这么大,何曾被外男碰过! 折枝心中委屈,脸色更红了,指着朱放的手慢慢放了下来,整个人像泄了气一般,嘟囔道:“没……没什么,你不记得就算了!” 说完,气得一脚踢到了朱放的小腿肚,匆匆进了门。 朱放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脚,心下更是委屈,他指着已经进了门的丫头,愤愤地骂: “小小年纪脾气这么大,仔细将来嫁不出去!”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折枝走了几步路忽然转头看过来。 “我嫁不嫁得出去关你什么事,朱大人呀,还是管好自己吧!免得公主殿下偏爱新人,朱大人便只能守一辈子的大门喽!” 话落,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朱放望着渐渐消失的那一道纤瘦身影,倚靠在府门前想着姑娘说的话,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折枝回了摘星殿,匆匆赶到了内殿中。她这一趟为了照殿下吩咐找齐香料,费了不少功夫。谁知回来又撞见朱放那厮! “浪费本姑娘时间!”折枝心想,长舒了一口气,踏进了寝殿。 她将买来的香料拿给花未眠,殿下也没有多余的交代,便被遣回去休息了。 花未眠将折枝买回来的香料拆分好,按着前世的记忆,慢慢地称量、配制。 上一世还在祁安国王宫当嫔妃的时候,她苦于深宫的日子太无聊,便试着自己研究些香薰来,谁知一发不可收拾,后来那几年她自己制出了不少香来。 许是因着有几分制香的天赋,花未眠制出来的香效果往往比外头卖的甚至宫中御用的香效果强上几倍,只是她从未在人前显露这般本事。她的芳心宫就如冷宫一般,常年无甚人进来,便也无人知晓她会制香的事。 她将那些普普通通的香料研磨成粉,按着严格的比例,混合特定的药水搓成细条,再放到窗台风干。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制成了几支熏香。 这是催情香,又名千媚,是她前世就研制出的香,却从未真正用过,但她到底是对自己制的香有几分把握的。 她要将这千媚用到虞幻儿身上,既然她那么爱他表哥,她便帮她一把! 花未眠将制成的香端到了窗台边上,又洗净了手。此时夜已深,她却还没什么睡意,便靠在檀木椅子上眯了眯眼。 外头刮起一阵晚风,花未眠听见了夹杂在风中的隐隐咳嗽声,她心下一怔。 “进来吧!”花未眠说话淡淡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第22章 倒香灰 外头的人听到她的传唤,愣了愣,慢慢走了进来。 花未眠抬眼望着门外进来的少年男子,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依旧是他惯常穿的玄色。 因着窦先生中午的时候给时渊扎了针,又命他休息了一个下午,此时他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 时渊本就生着一张极其俊美的脸,五官棱角分明,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身姿英挺,若林间修竹、山崖间的劲松。那一双眼更是世间独有,冷峻若寒星,深邃如幽泉,只是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双眼仿佛盈着万千灿烂星河,叫人移不开眼。 他的睫毛很长很密,长长地垂着,右脸的一颗小痣也为他原本锋利的棱角增添了几分柔和。 不知道为什么,花未眠总觉得这人身上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哪怕卑微到了泥里,他的姿态,总是透着桀骜与不屈。 花未眠知道,他若是生在锦衣世家,这般风韵,必然能将那些个小姐迷得丢了三魂七窍。可惜,没有若是……他是她的忠仆,是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哑巴。 回过神来时,时渊已经走近了,正要跪下,花未眠赶紧喝住了。 “本公主不喜你,何必过来碍眼!” 花未眠看着他,语气却是冷硬。 时渊看着倚在檀木椅子上的少女,眼睫微垂。 花未眠心下郁闷,又想到这人方才在外头咳嗽,更是觉得烦躁。他究竟在外头站了多久?从折枝出去开始,还是入夜之后便一直呆在殿门外?真是个傻子! 她真的很想骂他,很想说为何要一直守在外面,明明身上伤口未愈,为何还要站着吹风?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可她终究是忍住了,她不能关心他,她若是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关切,他便更加不愿意走了。 花未眠的手紧紧攥着,指节轻轻颤着。她忽然偏头一指桌上杂碎的尾料,以及一个装着香料粉的盒子,道: “替本公主收拾了!” 时渊听得这话,点了点头,上前认认真真地开始收拾桌面。 他用手将那些剩下的尾料扫成一处,小心装进了装着废香粉的盒子里。又找来抹布将桌子细细擦试了一遍,不一会儿,桌面光洁如新。 花未眠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眸光微动。 时渊出门倒香料去了,花未眠环了一眼殿内的陈设,缓缓起身,走到床前提起了一只小小的香炉。她提着那香炉走到桌案前,揭开了盖子,将里头的香灰扬手一撒。 顷刻间,原本光洁干净的桌面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香灰。 花未眠微微仰头,努力平复心中杂乱的情绪。片刻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椅子上坐着。 时渊捧着木盒子进来,一眼便看见洒满了香灰的桌案,再看着面前平静地闭眼憩着的少女,不由得俊眉蹙起。他走近前,却不见坐上之人有任何反应。 时渊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没有质疑,也没有过多的犹豫,他再一次将桌面上的香灰细细收拾进了木盒之中,又将抹布洗净仔细将桌面擦拭一遍。 只是,他的主子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待他拿着装香灰的盒子出了门,又进来时,桌上又是一样的、未收拾过的景象。 如此反复了四五遍,每一次时渊都极有耐心地将沾满灰的桌面收拾干净。 其实,花未眠每一次倒香灰出来都会留下一部分,留着一次一次地捉弄他。 许是她这般折腾累了,又许是时渊唯唯诺诺一次次奉命行事地样子惹恼了她,花未眠在撒完第五遍香灰的时候,悠悠站起了身,对正在收拾香灰的人说: “收拾完便退下了吧!那偏殿是给你住的!”说完这话,也不再理会时渊,径直掀开帘子走进了内殿。 时渊半蹲在矮桌前,将剩下的香灰扫进盒中,擦试过一遍又倒掉香灰之后方离开了摘星殿。 出了殿门,迎面吹来一阵晚风,时渊忍不住又轻咳了几声。 方才在殿中收拾香灰时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此刻他的双膝传来一阵麻痛感,是牵扯到了膝盖的伤口。他靠着殿前的柱子缓了缓,努力忍着不咳出声。 今夜的一弯弦月,清冷而明亮,透着一种残缺的美。 庭前一棵巨型海棠树,树上挂着一只秋千,在夜风中轻轻晃着。零星的花瓣被晚风拂过,簌簌地飘落下来。 时渊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景致,想起了今晨坐在秋千上的少女,以及她看向自己时一双桃花美目中蕴藏的复杂情绪,原本平静的心不经意起了些波澜。 那一日在擂台上倒下去时,他明明看到她那样紧张自己,现在竟觉得像是错觉。时渊薄唇微抿,摇了摇头,他向后看这一座偌大的宫殿,原本燃着的灯火已经熄了。 她应该歇下了吧…… 暗自叹了口气,时渊不紧不慢地回了偏殿。已然夜深了,他躺在榻上,心绪杂乱。 他一会儿想起了从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一会儿想起今日种种,总觉得这一切恍惚得像是一场梦。 忽然,时渊像是想到了什么,将手放到手边闻了闻。 回来之后,他没有洗手便躺下了,此时手上仍沾着花未眠的香粉味。他闻着这一股味道好生奇怪,是一种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奇异的香味,只是,闻着闻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睡梦中渐渐出现了一张明艳的女子的脸。 女子半蹲在地,一手拿着一把铁锹,一手胡乱捋着沾到脸上的碎发。见着他过来,女子笑盈盈地举着手上的铁锹,指了指身后的小树苗。 “阿影,你瞧,我栽了一棵海棠树,再等两年应该就能开花了!” 她笑得灿烂,一双桃花眼眯成了弯弯月牙,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了洁白的贝齿。 她的脸上沾着些新鲜泥土,偏自己混不知觉,又憨又娇,活像一只花脸猫。 花影喉结微动,也不禁跟着她笑,只他笑得很浅,不过是唇角弯了弯。 第23章 前世梦 可这样小小的情绪变化还是被她看到了。 女子眼中流露着诧异之色,眉梢扬了扬,兴奋地说:“阿影,你居然笑了!你呀,就该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呀!”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在花影心里掀起来一层巨浪。 女子又摸了摸小树苗的枝叶,“或许再过个十几年,二十几年,它就能像摘星殿的那一株海棠树一样,开满一树的白花。到时候我就让折枝在上头挂一个秋千,阿影你说好不好?”她望着他,眼中尽是期待之色。 微风掀起她的长发,肆意而温柔。尽管脸上沾着泥土,依旧不掩她的倾城色,这是花影在这深宫中见到的唯一一抹春色。 这样肆意而灿烂的笑容亦镌刻在他心头,很多很多年。 他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女子拿着铁锹,起身就要走,却在转身的那一刻,脚下踩到了湿滑的泥,身子向前倒去。 她正好撞入了面前男子的怀抱。温热的唇轻轻擦过他的下颌,花影像浑身触电了一般僵在原地,只是抱着她的手迟迟没有送来。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迟钝而炙热的心跳…… 那样疯狂的难以抑制的心跳让他在这一刻蓦然惊醒。时渊慢慢睁开眼,只看到漆黑一片的梁顶,还有半掩的窗洒进来的清冷月光。 竟是一场梦,那样真实的一场梦……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他记得,梦中的女子长着一张与她一样的脸,可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她。他无法将那天真烂漫的女子与今日的长乐公主联系起来…… 四月夜里凉,风不时从窗户涌进来,时渊咳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他起身将那扇半开的窗掩上了,又继续躺了回去,只是辗转反侧,身上愈发的燥热,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慢慢睡着了。只是,这一晚皆是关于她的梦…… 摘星殿的内殿中,纱幔层层,少女躺在一张硕大的雕花檀木拔步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云丝被。 夜色深深,少女安静躺在床榻上,荧荧月光映着她柔美的容颜,青丝如云,露出的肌肤细润如温玉。只是,睡梦中的人紧紧锁着眉,双手紧紧攥着胸前的云丝被。 那是一场关于他的梦…… 隆冬时节,连续不断地下着大雪,天地之间一片渺渺茫茫,银装素裹。 芳心宫的门阶前,传来一阵又一阵银铃般的笑语声。 “殿下殿下!看奴婢堆的小兔子像不像?”说话的少女笑眼盈盈,指着面前刚刚堆好的一只雪兔子。她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一张小脸圆圆的,还带着些婴儿肥,五官小巧而精致。她看着面前同样在堆着雪人儿的主子,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 少女的脸被冻得白里透红,活像年画里的福娃娃。 花未眠瞧着她这模样,忍不住笑。 “像!”只是,旋即又轻叹了口气,“可惜,再像也不是真的!” 听的这话,一旁的丫鬟们皆跟着暗暗叹了口气。 自从去岁她们随殿下入了芳心宫,连出宫的次数都少了很多,只能陪殿下在宫中找找乐子。而这些天接连着下大雪,天寒地冻,干脆连芳心宫大门都不出了,阿诺见殿下实在太过无聊,便提议在庭前堆雪人。 只是,这假的兔子终究是假的,哪里比得过活物?可天寒地冻,哪里又能找来活的兔子? 众人丧着一张脸,不免怀念起从前在摘星殿的逍遥日子来。 不远处的大门口站着一抹玄色身影,似是听见了这边女子的感慨,玄衣男子眸光微动。 入夜,风雪交加,雪落得愈发密,愈发厚重。烛火映衬的窗沿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花未眠早早就歇下了,她的丫鬟在她的房中放了好几只热烘烘的暖炉,尽管外头风雪大作、雪窖冰天,她也丝毫不觉得冷。这一晚,花未眠睡得格外踏实,只是做了个有些奇怪的梦。 在梦中,她回到了花容国,还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 翌日,花未眠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院中侍女们的惊呼声。 不多时,侍女阿诺匆匆跑进了寝殿中,咋咋呼呼地到了她的床前,手里头拎着个铁笼子,里头有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 见公主果然醒了,少女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殿下殿下,您快看,今晨折枝姐姐在院中捡到了一只兔子!” 花未眠闻言瞬间清醒了些,她慢慢坐直身,看到了阿诺手中的铁笼子,里面果真装着一只毛茸茸的活物。 “这是在院中捡到的?”花未眠瞧着小白兔,这兔子已经畏畏缩缩成了一团,它的周围围了一层厚厚的干草,许是怕兔子冻着。花未眠一张秀脸凝满了惑色。 阿诺疑了片刻,认真地点下了头。 “天寒地冻的,哪来的兔子?可知是谁放在院中的?“花未眠问。 阿诺被这话问得一愣,又摇了摇头,今晨她们四人见到这兔子都是一样的惊喜反应,谁都没有去想这兔子的来处。 “奴婢再去问问折枝姐姐!”说完,将兔子放在一旁,转身跑出去了。 花未眠随意披了件雪貂皮子下了床,她慢慢打开铁笼,将那一团小小的雪白捧到手心。 小家伙很是温顺,许是被冻坏了,蔫巴得没了什么生气。花未眠轻轻抚着它的背,唇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昨日她还在梦中梦到过兔子,没想到今日便见到了,难道是老天显灵了?只是,这兔子究竟从何处来呢? 花未眠将兔子搂到了火炉旁边,想让它尽快暖和起来,却忽然发现这兔子的小腿上沾了些红色的血迹。 花未眠一惊。 “你受伤了吗?”她小心翼翼地查看小兔子的伤口,才发现那血迹只是染在上面的,心下更是疑惑了。 这血迹从何而来?难道这只兔子是有人猎回来的吗? 花未眠抬眼看着窗外,雪花簌簌地下着,屋檐和地面都积了好厚的一层雪。这样冷的天,谁会出去打猎呢? 第24章 阿影 不一会儿,阿诺回来了,只是原本兴冲冲的丫头回来时换了一脸忧色。 “如何?” “回殿下,折枝姐姐说她今天一大早出门就看到这只兔子被放在您的寝殿外,不知究竟是谁人送来的……还有,殿下……外头的回廊中滴了一路的血印子!” 阿诺小脸露出了惊恐之色。 花未眠脸色一变,“血印子?” 阿诺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血印子,看方向,是朝花影哥哥的屋子去的!” 花未眠闻言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没有犹豫就放下了手中的兔子,奔出寝殿,朝着花影的寝屋跑去。 阿诺见公主就这样跑了出去,连忙将兔子塞回了笼里关着,又将木架子上挂着的外衫取了下来,一边喊一边追着跑了出去。 “殿……殿下,您好歹将衣裳穿好再出去呀!外头那么冷!” 可跑在前面的人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只顾着往前冲,凛冽的寒风灌进她披着的雪貂披风中,透过里衣侵袭她娇嫩的肌肤,花未眠并未有过多的感受。 她瞧着地上那一串鲜艳的血迹,心凝成了寒冰中的一块。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开了,随之卷进来一阵风雪。风雪之中,站着一个披着雪貂的女子。 花影眉心一跳 。 他抬眸,她低头,视线恰好撞上,又匆忙避开。 花影此时坐在榻上,只着一件白色里衣,背上赫然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丢在一旁的玄色外裳不知被什么划得又破又烂,被血浸湿。 花未眠开门的前一刻,他正在清理自己的伤口,可是那口子在背上,他看不到,只能拿着干净的纱布胡乱地擦拭,疼出了一身冷汗。 花未眠注意到他身边盆里盛着的血水,还有他煞白的脸色,心跳一滞。 她何曾见过他这副惨状,当下不知道说些什么,竟眼中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 花影看见她眼角泛起泪花,紧接着晶莹的泪珠滑落,心中蓦然一顿。他第一次见她哭…… 花影惊得赶紧放下手中的纱布,扑通跪了下去。 阿诺赶到时,正好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满屋狼藉……染红的血衣,醒目的伤口,跪地的少年,哭泣的美人儿……阿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半天没醒过神来。 “殿……殿下?”阿诺拿着想要递出的外衫,手却僵住了。 花影跪在地上,等着公主责罚,片刻之后,却见公主疯了一样地冲过来,将他一把拉起。 他手臂上也有伤口,这下被牵扯到了,疼得忍不住“嘶”了一下。 花未眠赶紧松了手,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连连说着“对不起“,哭得更凶了……花影被她推到了榻上坐着,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女子,竟慌乱得手足无措。 他的心沉重地跳跃,一下,又一下。受伤的明明是他,可她怎会这么难过?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下人罢了…… “阿诺,去……去找窦先生过来!” 花未眠颤抖着说,也没有顾忌,直接用袖口擦了一把眼泪。 阿诺心里不是滋味,愣了下,将衣裳放到一旁,旋即匆匆出了门,将灌着风的门掩上了。 花影这时才注意到女子宽大的披风中薄薄的里衣,眉眼渐渐沉了下来。他指了指她素白的衣领,又指了指阿诺放在一边的外衣,示意她穿上。 花未眠摇了摇头,“我不冷!”她脸上泪水纵横,发丝也粘到了脸上,狼狈不堪。她愤愤地盯着他,“你去哪儿了?” 花影就知道她会问这个,手中比划了一下,是兔子的形状。 花未眠瘪嘴,心里生着闷气。他就为了给他捉一只兔子,弄成了这副尊容? “你,昨日听到我们在院中说的话了?” 花影点点头,认下了。 花未眠闭了闭眼,努力平复着当下的火气,她心里堵得慌。 好一会儿,她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看着男子郑重地说:“以后不许受伤了,我会难过的,知道吗?”他们任何一个人受伤,她都会难过的。 可这一句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了花影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怔然望着女子素面朝天,裹着泪痕的脸,无比认真地点下了头。 阿诺将窦先生请来了,好生替花影上了药,又包扎一番,终于拉走了倔强的殿下。 花影这一次伤得很重,足足休养了两个月才痊愈。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敢在花未眠面前受伤,每一次伤着了,都在外面处理了再回来,强忍疼痛数天也不叫她发觉…… “阿影……” 睡梦中的人断断续续地呓语,直到天光大亮,晨曦洒进了内殿,刺着她的眼睛,花未眠才猛地惊醒过来。 “殿下,您醒了!”阿瑾侯在床边,看着床上慢慢坐起身的人,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现在几时了?” “巳时了,接近午时了!” 花未眠眉心一蹙,她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 “今日没有去凤鸣宫请安,晚上再与母尊一同用晚膳吧!” 阿瑾应是,却瞧着花未眠,欲言又止。 “怎么了?“花未眠一开始就发现这丫头神色不对。 阿瑾咬了咬牙,慢慢道:“殿下,您从昨夜开始,口中便一直唤着一个名字,“阿影”是谁啊?”阿瑾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这个名字,怎么从未听公主提起过呢? 花未眠闻言亦是一惊,她昨夜确实做了好多个关于他的梦。说来奇怪,她对花影总是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又不太像普通的主仆,只是,她从未想到自己会在梦中念叨他。难道真的是太久不见了吗? 花未眠分了片刻的神,随即笑道:“没什么,一个梦中的人罢了!” 阿瑾心下了然,公主到了一定的年纪了,多做些梦也正常。像她其实也常常会梦到年轻的小郎君,梦到那个他与自己花前月下的场景,想到这儿,阿瑾不由得脸颊染上几分绯红。 怕自己在公主面前失态,阿瑾赶紧转了话头,“殿下今日可有何安排?” 花未眠愣了愣,“下午去一趟校场吧!阿瑾,你去司空大人府上问问他今日可有空?” “诺!”应下花未眠的吩咐,阿瑾便匆匆退出了殿门。 第25章 心动 花未眠去校场的时候叫上了折枝和时渊。 路上的气氛异常尴尬,就连平时絮絮叨叨话很多的折枝都默默的。 因着昨夜那一场旖旎春梦,时渊一路上都不敢向花未眠那边瞧,每当他无意间看到少女蜜桃般的唇,便会想到怀中的温软,想到柔软唇瓣擦过他下颌的触电般的感受。 一路上,他的心跳很快,很乱。 花未眠也悄悄往这边瞥了眼,见着人气色已经恢复如常,便慢慢放下心来。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皇家校场。 花未眠身着一件大红色的轻便骑装,腰上束着一根玉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她脚下踏着一双黑色小皮靴,墨发高高束起,三千发丝自然地垂下,显得活泼又精神。 “这一身衬得殿下更加明艳动人、英姿飒爽啦!”折枝忍不住称赞。 “就你嘴甜!”花未眠不禁弯了弯唇。 她从折枝手中接过玉弓,还没将弓箭搭上,却见远处渐渐清晰的一抹碧色。 “是阿瑾!”折枝对花未眠说。 果然,那一抹碧色小跑着到了花未眠面前,喘了一口气禀告:“殿下,司空大人说他今日来不了了,您自己且先练着,还说恐怕这一段时日都无法陪您来校场,他让奴婢告知您他很抱歉!” 又不能来?花未眠眸中一动,“可是他在忙何事?” “奴婢没有细问,大人也没有说明,但听他府中的下人议论说城外出现了一大批流民,只怕大人是在忙着这事儿!” 流民?花未眠心下一紧。如今春季刚结束,正值初夏,雨水颇丰但不致洪涝,天气未干不致旱灾,为何会出现流民,且这么快聚到城外了? 花未眠思索了片刻,忽然想到了前世的这段时间也在城外出现了一批流民,不由得心生警惕。这哪里是天灾! 前世她很少过问朝堂之事,也很少打听这些事情。能够清楚记得有那么件事儿,是因为那一日她带着几个婢女和手下出宫玩耍,恰好在回来时撞见了涌入城中的大批流民,而正是那一次花影为了保护她肩部中了一箭,伤势极重…… 花未眠的手紧紧握着长弓,眼中一片黑沉之色。 阿瑾见殿下忽然变了脸色,心下一惊,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殿下不高兴了。可等了好一会儿,花未眠一句话也没有,脸色也很快恢复如常。 阿瑾松了一口气。 花未眠偏头看着乖乖站在一旁,垂眸看着地面的少年,心头像被石头压着似的沉重。 一旁的折枝瞧见主子的动作,还以为殿下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不由得有些同情时渊来。 “殿下,您可要奴婢去找个梨过来?” 花未眠怔了一瞬,明白折枝的意思,摆了摆手道:“不必……把箭筒给他拿着就行!” 折枝嗯了一声,也没继续去猜测殿下的意思,将手中的箭筒交给了一边默默无语的少年男子。压低了声音说:“仔细着些,今日你大难不死,还得感谢咱们殿下,可别把祖宗给惹到了!” 听得此言,时渊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很听话很老实,而且模样生得极好,虽然他比折枝还要长上两岁,可折枝此时竟觉得自己像个教育弟弟的……长姐? 花未眠将第一支铁箭搭上了玉弓。 她将箭头瞄向远处的箭靶时,眼神很犀利,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给人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可时渊知道,她不过练了一个月。 他离她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拉开弓弦的手,只是看清的那一刻,时渊心头一滞。 之见那一双手在阳光下泛着玉白的光,却与寻常大家闺秀的手不一样,生着一层厚厚的老茧,两根手指上沟壑纵横,像是脱了数次的痂而留下的痕迹。 这样一双手,绝不是梦中那人的纤纤玉手…… 时渊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或许是震惊的,或许是心疼的。 回过神来时,却见那原来搭着的一支箭“嗖”地离线而去,转瞬间飞到了对面的箭靶——正中红心! 他微微侧眸,见少女站在她身旁,迎着骄阳,像是一团明艳的火,吞噬了周遭所有的颜色。骄傲而明媚的,有如天神降临…… 那一瞬,他的心跳是疯狂的。 花未眠没想到这一次真的成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又射出几箭,皆命中红心。 折枝和阿瑾见花未眠如此明显的进步,皆为自家殿下感到高兴,毕竟这一个多月的苦练,不是一般人能熬得住的,偏从小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做到了,还从不说一声累,喊一声疼。 花未眠缓缓将手放下,将玉弓递给了时渊。 时渊伸手去接,却在交接的一刻,两人指节相触。 一种惊魂般的麻木瞬间席卷全身,时渊伸出的手顿住了。花未眠也一愣,侧头看了过来,她仰望着身旁的少年,见他也怔怔地望着自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花未眠不知为何自己会生出这样奇怪的感觉,许是他看她的眼神如前世一般,太过赤忱吧!她很快撒了手。 时渊喉结微动,也缓缓收回了僵硬的手。 方才那一瞬,他脑中又闪过了梦中那温软的触感,可她的指节分明是粗糙的,粗糙得不似一个女子的手,硌着人生疼。 他强压住心中的悸动,又默默垂下了眼眸,一样的乖巧老实。 “走吧!今日早些去见母尊!”花未眠道,她想要早些告诉母尊一些事情。 …… 花未眠知晓此时母尊定然不会闲在凤鸣宫,是以出了校场,便直接奔着岚清宫去了。 果然,她前脚刚踏入岚清宫,高公公便匆忙迎了出来。 “呦,长乐殿下怎得来了?” 他一张满是褶子的脸笑眯眯的,却没有平时里的圆滑和威压,十分和蔼可亲。 “高公公,母尊可在殿中?” “在的在的,女尊自从下了早朝便一直没离开岚清宫。 闻言,花未眠眸色一敛,旋即道:“烦请公公向母尊通传一声!” “诺!” 不多时,花未眠由高公公引进了凤鸣宫。踏入内殿之前,花未眠对一旁的时渊说:“你在这儿候着吧!”撂下一句话便进去了。 高公公看了一眼留在外头的少年,暗自摇了摇头。 第26章 流民 内殿,花纵颜端坐在一张古檀木桌前,桌案上堆着高高一摞奏折。 在殿中坐着忙活了整整一天,此时花纵颜已十分疲乏。不过三十出头的妇人半支着下颌,一只手捏了捏太阳穴,狭长而冷艳的凤眸紧蹙。 忽然,殿外高公公兴冲冲地进来禀报:“尊上,公主殿下来了!” 妇人脸上的阴霾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倏地散去,面上一片慈蔼之色,“快,叫灼灼进来!” 高公公领命出了殿门,不一会儿便将人迎了进来。 “母尊!”花未眠笑着给花纵颜行礼。 “哎,只我母女二人时便无需这些虚礼!花纵颜笑道,眼角有着淡淡的细纹。 “是!” 花未眠瞥了一眼桌案上高高积攒的折子,又看着一脸疲色的花纵颜,问:“母尊近来可是忧心国事,都没有好好歇息了?” 花纵颜心中感慨,果然还是叫自己闺女瞧出来了,也不瞒:“是啊,近来城外聚集了一批流民,说是邕州之境逃难上来的,近日这些大臣们上奏的折子全是关于此事。那么多难民,如何安置确实是个问题……” 花纵颜一口气将近日忧烦之事托出,也不知为什么,她如今对着十三岁的女儿谈论国事,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闻言,花未眠眸光微动,不由得抿了抿唇。 她正好要跟母尊说这事,没想到母尊先提起了,正好! “母尊可又察觉到其中蹊跷?”花未眠问。 花纵颜面色一凝,疑惑了片刻,“灼灼何出此言?不过……近日我思前想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派弦玉去查办了这些流民的来历,也并未发现端倪,只道是邕州之境北上而来的难民……” “只是这些难民来的实在太快,且人数众多,竟比十五年前亳州大旱还要多上几倍!再这样下去,恐怕……“ 花未眠自然明白母尊的顾虑,前世这一批流民进城闹事,严重扰乱了城中秩序,也重重打击了花容国的发展。一场动乱持续了半个月方才由国师出策平息,而这半个月内宫廷政变,国师趁机联合虢国夫人向母尊发难,竟夺走了母尊手中一半实权。 说起来,这一场天灾,实是国师筹谋已久的阴谋,想要叫母尊失去民心,再推母尊的妹妹虢国夫人上位。只可惜,这一场谋划拖得太久,拖到两年后她嫁入祁安国让她们有所忌惮,拖到五年后花容国国灭…… 花未眠心中冷笑。 “母尊,邕州可是发了洪涝?究竟有多严重?” “嗯,邕州大雨持续了一个月之久,雷、盈两川河堤溃决,洪水尽数涌入邕州城内……呈上来的奏章言邕州洪涝后城内一半的百姓流离失所而北上……” 花纵颜面色沉重,说完又是长长一叹。 花未眠犹豫了片刻,问花纵颜:“母尊可允灼灼直言?” 花纵颜看着面前的少女,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却没有任何犹豫,“灼灼直说无妨!” “母尊,依儿臣看来,邕州难民虽多,然邕州郡守赵度年轻有为,不可能坐视不管,必然会尽快想出应对之策。是以邕州城难民不可能尽数北流而上……且邕州距懿都千里之遥,儿臣听闻邕州洪涝不过七日,如此大规模的流民必不可能在这么短时日内抵达千里之外的懿都,所以那城外的流民,或许并不全来自遥远的邕州,而是懿都边城所聚……” 话落,花纵颜面色一滞,随即涌上了几分怒意。灼灼点到了这个份上,她如何还不明白!那城外聚集的难民,或许并不是由于天灾,而是有人暗中谋划!可是,朝堂之中,谁能够收买那么多的百姓充当难民,又能让周围的州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配合?这不仅需要极大的财力,还需要纵横官场数年积攒的人脉路子…… 那人所图的又是什么呢? 花纵颜脊背一凉,只觉得一阵恶寒。 她自十五年前整顿朝纲,形成多方牵制的局面,朝堂至此安稳了十余年,现在又有人按耐不住了吗? 花纵颜回过神来,瞧着女儿那一双同样忧心的眸子,心下却是震惊。她的灼灼,何时学会了这些?是那人这些年交给她的吗? “灼灼说的有理,母尊竟连这些都没有想到……”是啊,这些时日她整日操心此事,只当是一场严重的天灾,哪里想到了这些?花纵颜看向花未眠的目光中带了些许审视,还有掩不住的赞许。 她的灼灼,真的长大了呀! “母尊也不必太过忧心,既然此事是小人的阴谋,咱们切莫自乱了阵脚,给人可趁之机!儿臣认为,当务之急,应尽快安抚好城外流民,免得他们涌入城内然乱秩序,然后再慢慢揪出此事背后作祟之人……” 花未眠语音平静而有力量,听得花纵颜又是一愣。 “母尊知道了,查找背后之人便交给弦玉吧!那孩子是个靠得住的!”说罢,她摸了摸花未眠的头,“咱们灼灼呀,真的是长大了,都知晓替母尊分犹了!” 花未眠浅浅一笑,眉眼弯弯的,声音又乖又甜,“都是儿臣分内之事!” 见着她笑,花纵颜也忍不住一脸宠溺地跟着笑。 聊完正事,母女俩又话了话家常。 “对了,母尊给你送去的那侍卫如何?” 花未眠没料到她母尊会忽然问起这事儿,心下一顿,眼中划过一瞬淡淡的愁色。转头又笑着说:“母尊送来的人,自是用着极好的!” 母尊近日忧心之事颇多,她不能连选个侍卫这种小小的事都要母尊为难。 花纵颜闻言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她之所以要选那孩子留在灼灼身边,不仅因为他小小年纪武功高强,且这般重要的差事,交给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更能让她安心……宫中人多嘴杂,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忠心护住灼灼的人。那孩子跟灼灼年纪相仿,长得又俊俏,灼灼应当是喜欢的! 第27章 安神香 花纵颜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留着人吃了一顿晚膳,晚膳过后,宫娥进来点燃了殿中的熏香。 花未眠本欲打道回摘星殿,忽然闻到殿中弥漫开的一股奇异香气,不由得拧了拧眉,这香气……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母尊,这熏香,您是从何处得来的呀?”她指了指殿中的香炉道。 “哦,是前些日子虢国夫人差人送来的,说是可以安神。这些日子我用着,确实睡得好些……灼灼,有何不妥吗?” 虢国夫人,花未眠一双清亮的琉璃瞳骤缩,果然是她们! 她定定地望着那徐徐升起的香烟,袖中的手紧攥成拳,既是那人送来的东西,怎么会只是普通的安神香? 默了片刻,花未眠佯装为难道:“母尊,灼灼闻着这香有些不适,不知是不是灼灼合不来这熏香的原因……” 花纵颜见女儿一脸难色,沉默了片刻,将一旁候着的春离唤了过来,“去将那熏香撤了!” 春离应是,不多时便将炉子里的燃香端了出去。 “既然灼灼闻着不适,那母尊以后便不燃这香了!”花纵颜温声道,“可要宣御医给灼灼瞧瞧?” “不必了,现下撤了香好多了!”花未眠回之一笑。 “母尊放心,灼灼定会寻到更好的安神香给母尊续上!” 听了这话,花纵颜放声笑了起来,“好啊,母尊便等着灼灼寻来的安神香!” 花纵颜哪里会真的惦记着花未眠再给她寻来替代的安神香呢,不过是高兴自己闺女的一片孝心罢了。 天色渐晚,花未眠用完膳,又陪花纵颜聊了好一会儿,这才启程回了摘星殿。 这回来的一路,折枝和阿瑾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花未眠说话,只有轿撵的三步之后跟着一默默无语的玄衣少年,黑色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似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只是,花未眠听到了他这一路隐忍的轻咳声。 他大概是忍了一天的咳吧?花未眠面上划过一丝苦涩。 回了摘星殿,花未眠叫住了阿瑾,“去找窦先生给他开两幅止咳的方吧!一天都在咳,吵到本公主耳朵了!” “啊?”阿瑾听了这话愣住了,心想那少年一天到晚安静极了,哪来的咳嗽声?只是,她也不好辩驳殿下的意思,只好应了。 “殿下可还要吩咐他什么吗?”阿瑾问。 花未眠眼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不必,盯着他把药喝了,否则明日便逐出殿去,告诉他本公主不喜病秧子……” 阿瑾不明白自家殿下这奇奇怪怪的逻辑,也愈发不明白殿下对那家伙的态度了。这又是捉弄人,又是治病送药的,怎么又唱红脸,又唱白脸的? 待阿瑾退下之后,花未眠将窗台上晾了一天的香收进了一只木匣子里,又取出了一些新的香料来。 昨日让折枝出宫采买香料,顺便备了些常用的香料回来,花未眠挑出一些优质的香料,研制了一个晚上方制出了两支安神香。 次日一早,她便让折枝去将凤鸣宫的春离请了过来。 一身碧色罗裙的宫女进了殿中,微微福身。 “公主殿下,您找奴婢可是有事吩咐?” 闻言,花未眠示意了一眼旁边的丫头,只见折枝将一小小木匣子递到了春离手中。 “这是?”春离瞧着手中轻盈的木匣子不解。 “这是本公主连夜派人出宫采买的安神香,此前摘星殿用过几支,效果很不错……还请春离姑娘替本公主交给母尊!” 原来如此!花未眠这一番话说的温温柔柔,春离自然没有半分怀疑。她在心里暗暗赞叹一番公主殿下的孝心,像是得到了什么珍宝似的,眼睛都亮了。 女尊知晓了定会很高兴的吧! “是!奴婢定将殿下的话传达给女尊!” 春离弯唇道。 花未眠看着一脸欣喜的姑娘接着道:“对了,还想劳烦春离姑娘一件事!” “殿下但说无妨,奴婢为公主办事算不得劳烦!” 见春离一脸坦诚,花未眠仿佛又看见了前世深宫中那个日日夜夜陪在身边的大姑娘,暗自叹了口气道:“虢国夫人给母尊送的熏香可还留有?能否给本公主带一支过来?” 春离闻言一怔,不由得问:“还是有的,女尊还未命人扔出去!只是……不知殿下要这熏香作何用?”她记得昨日殿下说闻着那熏香不适的,怎这时又讨要起来了啊? 春离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懵在原地。 花未眠默了一会儿,轻叹了口气说:“有些原由我现在还不好说,只是我也是为了母尊考虑……春离姑娘可愿相信本公主?可愿替本公主办这一件事?” 春离抬眼望着面前的少女,见她清亮的眸中一片不容置疑的坚定,春离这才发现,公主殿下好像哪里变了,似乎从前些日子就开始不一样了…… 她点了点头,“春离相信殿下必然是为了女尊好,春离也愿意替殿下办此事!”顿了顿,她看着花未眠,又问:“那奴婢何时将香薰送来?” “午膳之后吧!” 花未眠需要尽快拿到那香薰,查出那发出奇怪香味的香料究竟为何物。 “对了,此事且勿让母尊知晓,免得她胡思乱想,还有,虢国夫人送的那香,你给本公主送来之后尽快将剩下的销毁了……” 花未眠吩咐了春离几句后,由折枝将人送离了摘星殿。 “不知殿下要那熏香干什么?”折枝心想,公主与春离姑娘的一番话听得她云里雾里的。 不过,见公主殿下也并不想说其中的缘由,她也不好过问,作为殿下身边的大宫女,还是得知道些分寸的好…… 午膳过后,春离果然将熏香送了过来。 她见着花未眠,眉开眼笑地道:“女尊收到了您送的安神香很是高兴,当即便让奴婢点上了!” 花未眠笑了笑,“母尊喜欢便好!”果然,只要是她送出的东西,母尊必然会喜欢的。 花未眠接了装着熏香的盒子,再一次命人将春离送了出去。 她屏退左右,将木盒子小心打开,只见里头静静躺着两根细长的熏香,模样款式看上去确实与普通安神香并无一二。 花未眠将香放到鼻边闻了闻,又将熏香碾碎了与一众香料比对,她仔细回忆着上一世关于制香的记忆。片刻,她骤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扔下了手中的香。 难怪这味道有些熟悉,上一世在祁安国王宫,她研制过类似的香,而里面都有同样的一位原料——雾莲草! 第28章 摘桃 雾莲草乃生长在西海岛国的一种香草,取其茎制香可等同于慢性毒药,这种香前期可产生安神之功效,然长久使用会让人嗜睡,记忆错乱,甚至危及性命。 难怪前世她远嫁那一段时日,母尊甚至会忘了她何时定的亲…… 花未眠觉察到一股自脚底蔓延的寒意,她的眼中顿时蒙上一层阴翳,一拳狠狠砸在了桌案上。她早该知道,她这姨母不是个安分的,恐怕觊觎那个位子很久了吧!这一次城外聚集的难民,或许也有她的手脚! 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前世只是她太傻,才着了这些小人的道! 时渊一直候在门外,听到了那一声突然的声响,悄悄朝殿中望了一眼,见少女满脸怒容,不由得捏了捏指尖。 “滚开,谁让你站那儿的!” 殿中传来一声暴喝,不知道殿中的人何时发现了他在此。时渊赶紧回过了头,眉心紧蹙。旋即,他一脸落魄地离了摘星殿。 …… 傍晚从校场回来的时候,花未眠瞧见了摘星殿外墙外的一株桃树。 许是嫌这桃树长大了会挡路,又舍不得砍掉,便有人将下面的枝丫修剪掉了,故而这棵树长得又高又瘦。只是如今到了桃儿成熟之际,高挑的树上挂满了红彤彤诱人的桃子,花未眠见着心神一动,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桃子了! 之前在祁安国的时候便十分想念母国的桃,只是因着路途遥远,桃子成熟了运过去会坏在路上,耗时耗力,便没提过想吃桃的要求。现在瞧着这满树的桃儿,她确实是馋了。 “停轿!” 抬轿子的几位宫人缓缓停了脚步,花未眠由折枝扶着下了轿辇,转头对那几个宫人道:“你们几个,去殿中扛一把高脚凳过来!” 几人听令便匆匆赶回了摘星殿。 折枝不解,便问:“殿下,您要高脚凳作甚?” 闻言,花未眠指了指一边高大的桃树,“看!” 折枝瞪大了眼,支支吾吾道:“您想吃桃?” 花未眠点点头。 不多时,宫人将一张半人高的凳子抬了过来。 花未眠将凳子摆到树下,正要上去,却被折枝和阿瑾一脸紧张地拦住了。 折枝满脸紧张又迷惑的神情,“殿……殿下,您是要自己上去?” “不然?”花未眠淡淡道,双手已经搭上了木凳,作势要上去。吓得一旁的两人又赶紧拉住。 “殿下,您想吃桃儿,命宫人们上去摘便好了,何须亲自上树,若是不小心摔着了可怎么好!”阿瑾紧张地说,这树那么高,公主虽在婪山时常常上树摘野果,可到了宫中到底是不一样的,若是叫人瞧见了告诉女尊可不妙了! “是啊,殿下还是叫宫人们去摘吧!”折枝也跟着附和。 谁知花未眠听了这话却是一笑,拍了拍阿瑾的肩膀,“自己摘的果味道便不一样,放心,本公主会小心的。实在不行,你们在下面接着我!还有……“她指了指刚搬来凳子的宫人,”你们到那边守着,有人来了就通报一声!” “诺!” 见自己主子心意已决,两个丫头又不好阻拦,扫了殿下的兴致,只好悻悻作罢。 于是,折枝和阿瑾便一脸为难又紧张地盯着公主爬了树。 时渊的身影隐没在不远处的花丛中,紧张地望着那一抹艳丽的身影。这两日他随着公主殿下出门,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他知道她不想见他,若是凑上前,只怕又被她撵一次。 花未眠今日穿的依旧是一身艳色的劲装,只是颜色由大红色换成了橘子色,懿都少有年轻贵女穿这个颜色的衣衫,只是穿在她身上却十分得体合适,还衬得一张小脸更加明媚。 这身衣裳爬树也十分利索方便,不一会儿,花未眠便踩着高脚凳攀到了树杈上。 她在树上兴致勃勃地摘桃,折枝和阿瑾便提着篮子在树下接着。 她们瞧着殿下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从婪山回来了半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殿下这么恣意、像个未长大的孩童般了!要说之前在婪山是多么潇洒快活的日子,殿下打鱼捉鸟都是家常便饭的,璇玑人也都由着她玩儿。 三人正玩得起兴,没人注意到隐没在花丛中那一双一瞬不动盯着这边情况的眼睛。 花未眠方才摘了两个桃儿,便听得远处宫人匆匆跑来传报:“公主,那边有人来了!” 这么快就有人了?花未眠一惊,一时失神脚下一滑,脚卡到了树杈之中。 这一下,树下众人都吓破了魂,纷纷围了过来。 “殿下,您没事吧?”折枝盯着一张苦兮兮吓破胆的小脸问。 “无事,只是脚卡着了!”她无视婢女们的担心,只一心想着如何将脚拔出来。她慢慢将身体靠着另一边使力,终于将脚拔离了出来,只是那被她靠着的树枝似是承受不了她的力量,咔擦一声,瞬间断裂。 事发突然,众人皆没有来记得防备,只见树上那一抹橘色身影瞬间便倾倒下来。 所有人的心凝了一瞬。 花未眠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只是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方正下头是草地,想着摔下去也不会有多大的事,便闭了眼,平静等着坠地的疼痛。 几乎是电光火石只见,不知从何处闪出一道黑影,稳稳接住了坠落的人。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整个人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上头裂开的树枝“唰”地倒下,还连着掉了几个桃下来,只是在被砸中之前,人已经被一道力量带到了另一边。 花未眠赫然睁开眼,对上一双幽邃的眸子。 时渊将少女紧紧护在怀中,闻到了她发丝上淡淡的栀子香,她轻柔的发尾扫过他的脸颊,酥酥麻麻的痒。 他不由得想起了梦中柔软唇瓣擦过下颌时的触电之感,一阵心悸,耳根子悄悄地红了。 只是片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蹲下身,抓住她的脚想要查看伤势。 他的动作太快太自然,根本容不得人去考虑。 待花未眠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缩回了脚。而这一番动作在时渊看来,像是她嫌弃他的脏手。 心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落空了,坠入冰海。 第29章 生气 他抬眸望着少女慌张的脸,她亦看着他,只是眸中平白生出了几分嫌恶。 花未眠对上少年满是清纯无辜的眼,没由来得烦躁,刚刚伤到的脚都忘了痛。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本公主最是讨厌!” 她的言语中每个字都透着不耐烦,就像一把刀子剜在时渊心口。 说罢,她狠狠一脚踩上了时渊搭在地上的手。那小巧的靴子沉沉地碾着他的手,他却不觉得痛,只望着少女一张一合的唇,听见了似乎是世上最恶毒的话。 ——“痛吗?你的脏手,不配弄脏本公主的衣衫!” 她笑得阴狠,像寒冬腊月的霜雪风沙。 时渊默默地看着她,一动不动,也没有一句话。 应该够了…… 花未眠收回了脚,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方走了几步远,旁边的小径走来一华服妇人,满身金罗玉坠,华光满面。她的身边跟着一位年轻的侍女。花楚楚见着匆忙从身边走过的丫头,以为是她没看见,便喊了声:“哎,眠儿,怎走得这般急?这是从哪儿回来呀,怎的不带个丫鬟奴仆?” 花未眠本就心情不佳,想要假装没看见走了,可没想到被人叫住了,还是停了脚步,转身对了过来。 “姨母!”花未眠打了个招呼,都懒得仔细看这人,转身就要走,不料又被后面的人叫住了。 “眠儿可是急着回去有什么事,连陪姨母说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花楚楚走近了些,温声笑道,摆的是一副慈母姿态。 花未眠差点儿没将隔夜饭呕出来,从前她怎么没发现她这姨母这般假惺惺! 她是花容国金尊玉贵的公主,这人不行礼便罢了,还想叫她作陪? “对,眠儿方才玩累了,想要赶紧回宫歇着了!姨母恕罪,眠儿只能下次再陪姨母了!” 花楚楚听了,也没觉得尴尬,只当是小姑娘贪玩,并没有多想,旋即笑道:“既然如此,眠儿便先回吧,改明儿姨母让幻儿姐姐陪你玩儿!”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寻常人听了恐怕什么都信了,果然跟某人如出一辙。 花未眠心中冷笑,转身离开了。 花楚楚看着少女有些跛了的右脚,微眯了眸子。 “多大的姑娘了,还如此贪玩!哪里有公主的样子!果然是山里长大的!”她眸色阴森,轻轻牵起了唇角,随即露出一抹嘲笑:“还是我的幻儿规矩!” 只是,忽然想起了宫宴上花未眠的风光,花楚楚便恨得牙痒痒,狠狠捏住了镶着金丝线的袖口。 她早就该知道,花纵颜怎会真的叫她的宝贝女儿在大山里荒废那么多年,定是请了厉害的师傅进去教导的! 她看着远去的背影,花楚楚咬牙道:“这些光彩,迟早会是我们幻儿的!” 桃树下,宫人们还在震惊中面面相觑,竟忘了此时应该做什么。直到花未眠走的远了些,折枝和阿瑾才回过神来,赶紧追了上去。 “殿下!” “殿下!您慢些走呀!您的轿撵在这儿呢!” 她们远远地喊,前面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听见。 只走到前方岔路的时候,一行人撞见了走过来的华服贵人。 “夫人!” 花楚楚见到这风风火火的一行人,蹙眉道:“你们殿下可是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着急?” 折枝见虢国夫人一脸关心小辈的担忧之色,又想着绝不能叫人知道刚刚公主爬树的事,便回道:“回夫人,我家殿下方才去御花园玩儿,不小心伤到了脚!” 闻言,花楚楚一脸紧张之色,“可严重?方才我瞧着眠儿的脚有些跛了,要不请御医瞧瞧?” 折枝心道这虢国夫人果真关心殿下呢! “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擦伤,找府中的窦先生给上药便好了!” “哦哦……”花楚楚心下思量一番,她倒是忘了摘星殿一直有个大夫!显得她在瞎操心似的。 折枝回了话,本欲就此离开,没想到花楚楚见着后面抬着高脚凳的宫人,脸色忽地又变了。 “这是?” 折枝二人是没有想到,今日如此出师不利,害的公主受了伤,还撞见了个难对付的。 “哦……”折枝掩饰面上的尴尬,心道殿下您走得那么快干嘛!她小脑瓜子飞速旋转,似笑非笑道:“今日殿下本是在御花园放风筝,可那风筝不小心挂到了树枝上,便让下人们扛着凳子取风筝。只是风筝实在挂得太高了,下人们取不到,殿下一生气还不小心伤到了脚……” 花楚楚听了这丫头一大串解释,将信将疑。 “竟是如此……” 得到了答案,她也不好多问下去,交代了折枝二人要好好照顾公主殿下诸如此类的话便放人走了。 折枝和阿瑾好不容易追上了人,可前边走着的人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反而加快了脚步。 “完了完了,殿下动真格的了!”折枝此时脸色比吃了土还难看,想着那侍卫还蹲在树下没有追过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那家伙上辈子定是得罪惨了殿下吧! 两个侍女强压着心中的后怕,还好公主没真摔下来,要是出了事儿,她们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花未眠怒气冲冲地回了摘星殿,对着殿中的一通物什又是摔又是砸,直到手上摸到了一只小小的木匣子方才停了手。 “此物有用,不能砸……” 花未眠愤愤地放下了木匣子,一身瘫软地躺到了藤椅上。 折枝同阿瑾回到殿中看到的便是这一副混乱的场面,顿时目瞪口呆,怔立当场。她们何时见公主殿下发过那么大的脾气?现在也是吓傻了! “殿,殿下?”折枝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话音都是颤抖的。 见花未眠闭着眼没有回答,折枝不知怎么竟不知死活地又问:“阿影明明救了您,为何……您要发那么大的火?” 这话折枝说出来便觉得后怕了,赶紧扯了扯一边阿瑾的袖子。 “阿影”是下午花未眠带着时渊去侍卫所上名时给起的名字,当时折枝还问为何要唤这么一个名字,却见公主殿下指着宫墙边一棵树的阴影,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你瞧他,可不就像这影子?” 折枝不解,但想想那少年整日里穿着一身玄衣,可不就像黑糊糊的一团影子? 从侍卫所回来,时渊多了一个名字,身上也多了一把佩剑。 第30章 失态 花未眠躺在藤椅上,仔细斟酌着折枝说的话。 她为何要发那么大的火? 为何呢? 大概是这两天她不断给自己灌输要将他赶走的思想,渐渐地,她好像真的习惯拒绝他了。她害怕他跟在她身边,也不喜他的触碰,她害怕他被她拉入前世那般万劫不复之境…… 只是,这般强烈的反应,让她误认为自己真的讨厌他了。再这么下去,她真的怕自己会做出更伤害他的事来! 她只不过想让他离开,心甘情愿地离开,永远永远都不愿意回来……可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花未眠心中竟生出些无力来。她看着满脸惊慌的二人,慢悠悠道:“我知道他救了我,可我发脾气,也仅仅是因为他无礼在先!” 两丫头微愣,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那且不说此事吧! “殿下,您脚上的伤,还是找窦先生来看看吧!”折枝道。 想着殿下将脚从树杈中拔出来那一下那么猛,定然是擦破了皮的。 花未眠听了这话,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脚踝又辣又痛,白色的罗袜上沁出了点点红色的血。她秀眉微蹙,点了点头。 窦先生被折枝请到了摘星殿来,开了些伤药给花未眠敷在了伤口处,说只是皮外伤。 折枝和阿瑾心惊胆战了两个时辰,听了这话才稍稍放下心来。 花未眠由着她们服侍沐浴之后便将人遣了出去,早早躺下了。 这一夜她又胡思乱想了许多,想到她后面该如何对花影,想到他的手被她那般踩了会不会很痛,还想着那些流民母尊该如何安置……一个晚上,睡得并不安稳。 夜半,她还没睡着,悠悠坐起身望了眼窗外,只见皎皎月光,海棠树的斑驳疏影投照到了窗台上。窗外无人,明明也应该是这样的,可花未眠忽然想起了前世夜夜守在窗外,无论更深露重的少年。 “他现在应该睡着了吧?”花未眠想,扯过轻薄的云丝被又躺下了。 摘星殿外,巨大的梁柱后站着一玄衣少年,怔怔地望着窗台发愣。银色月光洒下,映着他修长的手上斑斑红痕。 他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夜里凉,薄薄的衣衫已被夜露浸湿。 直到天际微亮,摘星殿墙头飞过一道黑影,无人察觉。 第二日,花未眠刚醒过来,便见折枝匆匆进殿来。 “殿下,您瞧这是什么?”折枝兴冲冲地将手中的篮子捧着给花未眠看。 花未眠揉了揉惺忪的眼,定睛一看,才发现折枝手上提着满满一篮子的桃,又大又红,还沾着露水。昨日摘回来的那两个桃她还没吃,难道昨夜她回殿之后,折枝命人去摘了?可这桃子上的水是? 她又看了眼自己昨日摘回来那两个桃儿,跟这一篮子新鲜的大红桃子比起来,显得又小又普通。 “你让谁去摘的?”花未眠问。 折枝闻言一愣,“奴婢没有啊,这桃可是一大早就放在窗台上啦,奴婢还以为您让唐梧他们去摘的呢!” 花未眠心下一紧,却见折枝一脸不知情的模样,她大概能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了。除了他,还有谁会有心去做这种傻事? “去将阿影叫来!“她道。 折枝不知道为何殿下见到这桃非但没有多欢喜,反而问了这么不着边的问题,现在还要她将那不讨喜的侍卫喊过来。 只得应了声“诺”,将新鲜的桃放到一边,又匆匆出去了。 不一会儿,时渊被叫来了摘星殿,他面对着一身罗丝睡袍的尊贵少女,端的笔直的身子微微前倾,行了个礼。 自从昨日傍晚那一件事后,时渊认定了花未眠必然会罚他,是以早就做好了准备,现在忽然被唤进殿来也是十分的平静。她是他的主子,打罚他都认了。 尽管这人面上看着无碍,嘴唇也依旧红润,花未眠却一眼捕捉到了他眼底的青黑。一看便是昨夜没有睡好,又或许,一夜没睡吧…… 再垂眸看向他的手,只见那修长洁白的手指上不但泛着红,还添了几道划伤,赫然的划伤显然不是昨日被她踩的。 “你昨夜去了哪里?” 少女语气淡淡的,却蕴着些怒意。 时渊眉心一跳,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昨夜…… 时渊望着少女微眯的眸子,有一种事情暴露的危机感,他慌乱地用手比划着。 ——“没去哪里,我在偏殿睡觉!” 只是少女微眯的眸子凝得愈深,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危险又魅惑,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 时渊恍惚间又以为自己花了眼,可她那摄人冰冷的笑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像是她,又不想她。他总觉得,面前的少女似乎有两副面孔,一个温顺明媚,一个疯狂冷血。 “胡说——”花未眠悠悠吐出两个字,故意拖长了尾调,笑得一脸温和无害。 时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交叠在胸前的指节紧了紧。而折枝又见到了公主这可怕的笑,当下就脚软了,她此刻只想悄悄逃离出去! 花未眠见他没有回话也没有反击,忽然觉得有些无趣,真是个榆木脑袋! 她向时渊招了招手,“阿影,过来!” 她说话很温柔,语声清脆,像是深山中的清泉击石。 时渊缓缓走到她身侧。 少女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只穿着一身薄薄的罗丝睡裙,衣裳宽敞,隐隐露着一半的香肩,像是无意间的致命诱惑。她今年十三岁了,虽身材娇小,却隐隐有了盈盈女子之态。 时渊无意间瞥见,迅即别开了眼,只是耳根子倏地红了。 花未眠正了正衣领,假装没有看到少年的失态。她指着一旁梨木桌上放着的一篮桃子说:“替本公主削两个!” 时渊点头应了。 花未眠半倚在床榻上,闲适地瞧着下面的人忙活。 时渊仔仔细细地给桃儿削皮,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知道,现在的她,哪怕他再多瞧一眼便会心悸不安。 直到两个桃完完整整地摆到了盘中,花未眠才悠悠抬眸。 时渊指了指门外的方向,示意想要离开。 “等等……” 第31章 研墨 花未眠说完从榻上起了身,径直走到了时渊身前,蹲下了。 他们离得很近,时渊又闻到了她身上好闻的栀子花香,他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 时渊的目光看向她方才裸露的肩头,一会儿,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转移了目光。 花未眠见状没忍住轻笑出了声,她的笑容明媚又灿烂,唇角勾起,带着几分娇俏,全然不是之前的模样。时渊心跳更快了,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眼神躲闪时,唇边忽地送来一阵冰凉。 一个白里透红的桃儿送到了他嘴边。 “诺,吃掉,还有那个,你一并吃了!” …… 时渊从摘星殿出来,步履有些沉重,庭院中没有风,他只觉得身上一阵莫名的燥热。 回忆起刚刚蜜桃送到唇边的冰凉,还有那近在咫尺的距离,时渊的心便像有无数只猫爪子在挠。他不由得又捏紧了手心。 她一个也没吃,该是不喜欢吧…… …… 这一日过得很是寻常,到了傍晚的时候,花未眠又拿着那一本《天言政述》在看。 其实母尊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搜集了很多类似的孤本给她看,只不过从前她太贪玩了,除了完成女师布置的课业,很少会主动去看这些东西。 花未眠摇了摇头,这一世她定然不会再走上和亲之路的,而花容国国主之位向来传女不传男。再者王兄亦没有将心思放在朝堂上,整日里闲云野鹤,一年到头不着家,她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有些东西,她迟早是要承担的。 就算不为着以后,就当下朝堂上也并不是表面上的平静,她总得多学着为母尊分忧。 思及此,花未眠心中似又压下来一块大石。 只是才看了半个时辰,她就有些乏了,许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一抬眼,她看见了门口隐隐的一道黑影。 他果然守在外面! 此时折枝和阿瑾都不在殿中,花未眠便随意招呼了句:“进来!” 她冷静了一日,倒是没那么生气了。 时渊伫立在雕花的大门之后,听到里面的传唤,愣了片刻,确认是在叫自己之后,他默声进了殿内。 花未眠此时正将一张上好的白宣铺展开来,也没有抬头看进来的人,只道:“替我研磨!” 时渊没想到她唤他进来是做这活儿,却也没有犹豫,抓起桌上那一块墨锭便要动手。 “等等!”花未眠忽然想起一件事儿——阿影才刚入宫,大概是不会研磨的! 默了片刻,见少年的手很是听话地僵在半空不动,她道:“我先教你如何研磨!” 说完,便夺过时渊手中的那一块墨锭,认真演示了起来。 少女身着一袭素白织锦裙,乌黑的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巴掌大小的脸,雪白的肤色,长而微卷的睫,小巧高挺的鼻,再往下是粉色的柔软的唇……时渊一惊,不敢再往下看,立即收回了目光。 “就这样……知道了吗?”花未眠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向时渊。方才她已经演示过一遍了。 只她这一抬头,恰好撞上时渊仓皇的目光。 少女眸中是审视和质疑。 时渊摇了摇头,心绪已乱作一团。 花未眠也没有恼怒,只道:“那你再看一次!” 时渊颇有些惊讶,自从昨日将她惹恼了之后,她根本就没再瞧过他,就连早上罚他的方式也甚是奇怪,可现在公主这么和平又又耐心,他倒是不太习惯了。 实则他一开始便以为此刻才是公主最本来的模样,这几日下来,他不断地怀疑,她的冷漠和恶毒都是装出来的假像……至于为什么,他不会去想,或许是她的苦衷吧! 时渊素来记恩,也记仇,可于她,他只记得那一日绝望中看见的那一抹明媚碧色。 花未眠又示范了一遍,这一遍,时渊瞧得很认真。 “这下记得了吗?”花未眠放下手中的墨锭,再一次问。 这一次,时渊点了点头。 明明是极其平淡的语气,时渊听着却觉得格外温柔,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软糯,像裹了蜜糖般,会让人听得上瘾。 “那你来试一次!”花未眠看着他,眸中竟带着些期待。 时渊微微愣神。 他拿起那一块墨锭,学着她教的方法,慢慢研磨。 “没错,就是这样!”花未眠看着他研磨,欣喜得仿佛学会了新技能的是她自己。只是,她意识到绝不能在这时露了馅儿,赶紧收敛了即将蹦出来的笑容。 时渊瞥见她脸上转瞬即逝的笑意,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见时渊已经掌握了技巧,花未眠执笔沾了墨,在那素色宣纸上划出娟秀笔画。 她坐在一张矮凳上,姿态端正,一笔一划抄写的十分认真,只是细长的秀眉不时蹙起。 时渊第一次见她这般认真的模样,此时的花未眠褪去了白日里那一副或傲慢或端庄,或假意温柔、笑里藏刀的虚伪姿态,安安静静的,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他第一次觉得她这般小巧,像一只温顺的小白兔。 时渊忽然注意到她的脚,那被裙角遮住的地方昨日伤着了。虽听宫人们说只是皮外伤,且窦先生包扎过了,可她素日里那么金尊玉贵的一个人,会不会怕疼呢? 想到这个,他又忍不住看向她的手,那双手他曾无意接触过,上面全是硌人的老茧,她究竟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手? 活了十余年,他常常听人说,手是女孩子很重视的部位,尤其是那些贵女们,将一双玉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她…… 花未眠只顾着誊抄书上的内容,哪里知道身边这少年的心思千回百转,已经飘得这般远了。 只是,这样安静的,他在她身边替她研磨的日子,仿佛已过经年,模糊又遥远……她多想就一直这般下去,她身边每一个人都陪在她身边,回到从前摘星殿的日子,再也没有后来的事,她也是最初的模样…… 可惜,再也不能了…… 第32章 可爱 一个时辰后,花未眠停下了手中的笔,她乏了。 “今日就这样了罢!” “你可以退下了!”她对旁边的人道。只是,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回应。 花未眠不禁凝了眉。 她转头看过来,却见这少年不知何时站着睡了过去。 花未眠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前世花影也有站着睡觉的习惯,只要她唤一声“阿影”,他便会即刻醒来,恭恭敬敬地看着她。无声地问: “殿下,有何事?” 只是,这一次,她不愿再唤醒他。 该是昨夜没有睡好吧!她想。早上见着他的时候便是眼下青黑的样子,虽没有任何异样,可她知道那是他强撑着困意。早上送来的桃还沾着露水,定是凌晨之后摘的,而他,或许一夜未眠…… 花未眠盯着时渊的脸,此时他睡得安详,眼皮耷拉着,薄唇紧抿。 “长得真是好看!”花未眠不禁感慨。她素来喜欢好看的事物,记得前世高公公将这美少年送到她身边时,她高兴了好些天。尽管花影不会说话,难以与人交流,她却宝贝得紧,生怕被人抢了去。 少年足足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花未眠微微仰头看着他,见他垂着的浓密而长的眼睫,忽地心神一动。 “阿影?阿影?”花未眠悄悄凑到时渊跟前,凑近他的耳畔轻唤。 少女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又麻又痒,时渊心里打了个颤儿,却没有回应。 确定少年确实睡着了,花未眠执笔沾了些墨,只是笔尖对着他的脸时,花未眠的手忽然顿住了。 “该画个什么好呢?”花未眠扁嘴,不禁摸了摸下颌。 良久,她终于想到了什么,一双琉璃瞳瞬时闪烁着光亮。 她提笔欲作,却发现他太高了些,她的手僵着不好画。又怕此时将人吵醒,于是轻手轻脚端了张小矮凳过来。 花未眠踩到矮凳上,松了一口气,这下,她们一样高了! 花未眠再一次提笔,笔尖轻轻点在了时渊白皙光洁的脸上。 冰凉的触感传来,时渊忍不住皱了眉。 花未眠诧异地看着他,手上一僵,“你……醒了?” 他有这般动作,应当是醒了,花未眠早该料到的,时渊怎会真的熟睡过去? 时渊自知装不下去,缓缓睁开眼,点头道是。 她离他好近,一双眸子里还有些来不及收回的错愕,像做错了事的小姑娘。这样的她,他亦是第一次见,还——挺可爱的! 时渊并不知道,自己的耳根子悄然红了,红晕渐渐蔓延到脸颊。 花未眠错愕望着面前的一张脸,心跳快了一阵,她心虚地轻咳了声。 “额……那个……是我吵醒你了!”花未眠支支吾吾的,瞧着手上还悬停在时渊脸上的笔,一时不知道要如何。 时渊会心一笑,看着花未眠,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随即乖乖地闭了眼。 花未眠讶然,她是不是看见花影笑了?他的意思——让她继续? 她心里竟生出些莫名的兴奋来,于是重新提笔,在少年脸上续上了刚刚那一笔。 黑色的墨沾上白色的肤,在盈盈烛光下赫然醒目。 花未眠手上的笔渐渐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形状来。 其实她前世还在摘星殿的时候也尝试给他画过,可当时想到白日里上官家的小姐多瞧了花影两眼,她便吃味地摔笔走了。 花未眠忍不住轻笑,当年毕竟是小孩子心性! 殿中安静极了,只听得到两人离得近而交缠的呼吸声。 作画的人越是镇定,被画的人越是呼吸急促,急促到快要露馅。 “好了!”花未眠忽然道,她将笔收了回来。 时渊如蒙大赦,睁开了眼。 花未眠满意地瞧着自己在他脸上画的东西。 ——是一只小兔子。 她不知道为何,想了那么久,却想出了这么个玩意儿。只是这兔子画在时渊脸上,跟他俊朗的面容对比起来,竟有些诡异的可爱。 ——没错,就是可爱! 花未眠脑中蹦出来的便是这样一个词儿。 许是少女的目光太过灼热,时渊只觉得身上有一股热流不自觉地开始攒动,他捏紧了指尖。 恍惚间,又一阵微凉的触感传来。 时渊不禁睁大了眼,定定地望着眼前伸过来他脸上的手。 花未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把持不住,竟将手指戳到了兔子尾巴旁的小痣上,正好戳到了时渊脸上的一处软肉。 ——唔,感觉真不错。 只是,对上时渊惊愕的目光,花未眠忽然一阵心慌,手上的笔擦着袖摆啪嗒坠地,人也慌乱中踩空,往前坠去。 不出意外的,她又踉跄着跌入少年怀中。 花未眠双手不自觉地搂住了时渊宽厚的肩,整个身子紧贴了过去,而脚下的凳子被她不小心踢开了,整个人竟是直接挂在了时渊身上。 花未眠一惊,心中波涛翻滚,此时她真想赶紧找个洞钻了!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时渊身子一僵,却因为忽然压上来的力道下意识地将人紧紧环抱。 花未眠只觉得脚下一空,旋即整个人悬在了半空,然后发现此刻的她像个物件似的挂在时渊身上…… “……” “……”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周遭一时安静无比,只听得见彼此清晰的心跳声。 “一声,两声……” 时渊偏过头,努力平复着心跳。 他闻到了一股墨水味儿,夹杂着少女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愈发不平静了。 最后,是花未眠先开了口,这样被抱着的姿势,实在是怪异,她身上似乎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难受。 “咳……那个,你能先将我放下来吗?” 时渊听到怀里的人开口,终于慢慢回过神来。他小心翼翼,像护着宝贝似的将人放下。 双脚落地的那一刻,花未眠终于松一口气。 时渊松了手,恢复之前恭敬又温顺的模样站在一旁。只是,花未眠无意瞥见他捏紧的指尖。 花影前世紧张的时候便喜欢捏紧指尖,没想到如今还是一样,所有的事似乎都还没变,除了她…… 少年恭顺地立在殿中,微垂着头,他身姿端长,面容俊美,本是赏心悦目的,可脸上赫然印着一只圆滚滚的小兔子,不免添了几分生趣。 尤其是,这么一个五官硬朗的玄衣少年,此时的神情竟跟脸上的兔子如出一辙,十分乖顺,让人想……捏他的脸。 原本还一脸仓皇的少女被他这模样逗笑了。 时渊看着傻乐的花未眠,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的脸。 “行了,你下去吧!本公主无需你侍奉了!” …… 第33章 民愤 时渊刚出殿门,撞上了守在门外的折枝。 折枝见里头殿下有人侍候,未经传唤便一直侯在门口。此时见着了出来的时渊,又瞧见了他脸上那黑乎乎一团,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你……你又被殿下罚了?” 折枝磕磕巴巴问,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脸上画的那一团,这是……一只兔子? 时渊闻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折枝看在眼里,只要是这人没有摇头她就当他默认了,反正是个小哑巴,受了委屈估计也不好说。 折枝不免同情了他一瞬,只是那么一瞬。她想到昨日殿下被他惹怒时那可怕的反应,差点儿把摘星殿砸了,她心里就一阵害怕。而公主近日的反常,似乎皆是拜这位祖宗所赐! 想到这些,折枝便又不觉得他委屈了。 “这儿有我守着公主,你可以回去了!”折枝一点儿也不想见到这家伙,生怕他又不小心将殿下惹恼了,牵连到她。 时渊无声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偏殿,而往摘星殿另一边的角落走去了。 “真是个榆木脑袋!”折枝望着远去的黑色身影,无奈地摇摇头。 深夜,城外一间难民营里悄然潜入了两名黑衣人。 “主子的吩咐你们都清楚了吗?” 一行穿着破旧衣物,面容憔悴的人纷纷点头。 “这次闹得越大越好!放心,事成之后,主子少不了你们好处!” “难民”们眼神一亮,纷纷叩首,“是,请大人放心,小的们定尽心竭力,将此事闹大!” 话落,那两名黑衣人微微颔首,也不再多留,化作两道黑影离开了难民营。 …… 天机阁,二楼雅间。 一身紫色斗篷的女子负手立在栏前,赏着夜色。 “真是无趣,今夜连月光都没有……”女子声音清冷,又带着几分慵懒。她姿态高挑,风姿妖娆,站在朦胧夜色中,平添了几分迷人的危险。 花楚楚顺着她的话望了一眼天色,笑道:“月光再美也只出现在黑夜,您何必伤怀……待大业已成,您便是花容国的太阳!” “哈哈……”紫袍女子闻言轻笑出声,帽檐下朱唇弯起,邪魅又风情万种。 “你倒是个极会说话的!”只是片刻,那嘴角弯起的弧度便消散了,只淡淡道:“可惜,我喜欢会做事的,而不是只会说话的……” 花楚楚被这话震得心虚,虽然面前的人背对着她,她却能感受到自女子眼中摄过来的透骨寒冰。 “交代你的事可叫人办了?” “办了,办了,明日定然能将事情闹大,到时候,就算花纵颜不打开城门,事情传开来也会引起懿都的民愤!” 紫袍女子玩转着指上的玉扳指,脸上的神色隐没在夜色中。 “很好!”她语声清冷,叫花楚楚听不出任何情绪。 花楚楚早知这人不是个好对付的,若不是为了大计着想,她怎会这么卑躬屈膝,还要看人脸色! “我筹划了这么多年,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夫人既为盟友,还是一直遵守约定的好,莫要坏了我大计!” 女子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慵懒地道。 花楚楚嘴角抽搐,强压着心里的愤恨,声音轻柔道:“是,楚楚自然谨记与您的约定!” …… 次日,难民营。 一间破旧的帐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 “我的乖孙儿啊!你们还我的乖孙儿啊!” “他才三岁,怎么这么命苦啊!哎呦——” 这一阵哭号将周围营帐的还有外头围坐一团的难民们全都吸引了过去。 人们走近了才发现哭喊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衣着褴褛不堪,打着补了又补的补丁,面容枯槁,身瘦如柴,一看便是多日未进食水米的。而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只有三岁大的孩子,那孩子瘦小得不成样,蜷缩在老妇人怀中,阂着眼没有动静,不哭也不闹。 站在最前面一面色暗黄的中年男子忽然开口问道:“这位老人家,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言一出,一些好事者也凑近前去,急切地等着回答。 老妇人哪里管周围来关心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死死抱着怀中的孩童。枯槁的手轻轻拍着孩儿的背。 ——“英儿莫怕,英儿莫怕,姥姥在这儿呢!”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明白这老太的怪异举动,七嘴八舌地猜测着。 只那一位刚刚开口询问的男子默了片刻,上前将手放到幼儿鼻息一探,骤然间变了脸色。 “死了!这孩子死了!”那男子忽然惊叫起来,满脸不可置信与惶恐。 那些听到这话的人瞬间躁动起来,有同样惊愕的,也有替老太惋惜的。 “害,这年头大家都一样命苦,老人家节哀吧!” “是啊,这都是命啊!希望小娃儿下辈子投胎去个富贵人家吧!莫要再跟着受苦!” 这头人们暗自惋惜,也有不少出言安慰的。毕竟是个老人家,挺不容易的! 老妇人听了这些话,满是心酸地看着怀里的孩儿,深凹塌陷的眼睛盈着浊泪。 “老人家,您的孙儿已经去了,不若赶紧找个角落埋了吧,免得放久了让大家染了病!” 这时候一个看热闹的人说道,还上前好心地想要将老妇人手中的孩子抱走。 只那老人家哪里肯依,看着上前的人像看着仇敌一般,厉声道:“谁也别想抱走我的孙儿!” 她的手颤颤巍巍的,死死箍着怀里的死尸,哭得老泪纵横。那上前的人见老太反应激烈,只好止步了。 “我的英儿不能离开姥姥,不然他会哭的!” 老妇人抚着孩子的额,柔声道。 这诡异又心酸的一幕,让在场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忽然,人群中发出一阵爆喝。 “天道不公啊!咱们流离失所好不容易跑到了皇城,结果就被晾在这儿不管了!” “是啊,就发了几个破营帐,根本就不够用!” “城门迟迟不开,难道真要让我们饿死在这里吗?” 为首的是那个面色暗黄的中年男子。 一听这话,众人心中多日积攒的不忿也被点燃,纷纷叫嚷哭骂。 “对啊,我都好几日没进食米水了,哪里还挨得住,饿死算了,反正咱们老百姓命贱!” “连着几日死了多少人,连三岁孩童都不放过,没天理啊!” “要我说,那个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油水都捞进自己碗里,哪里还管咱们的死活!” “……” 第34章 闹事 群情激愤,连老弱妇孺都被感染,吊着一口气叫骂。 人群中,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勾了勾嘴角。见民愤已经被成功引起,他清了清嗓子又道: “各位兄弟乡亲们,要我说,咱们一直在这儿等死也不是个办法。听说懿都城商铺林立,富庶无比,且那些达官贵人们皆在城中,咱们不妨闹进去,就不信朝廷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闹进去!”他旁边另一粗布衣衫的丐装男子附和。 这时,有人提出了疑惑。 “城门如此坚固,且听闻机关无数,咱们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如何闯进去?” “是啊,咱们虽然人多,却摧不开城门呐!”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众人的反应,男子又拔高音量:“正是因为咱们人多,在城门前闹一番必然回引起恐慌,而闹大了事情定然会传到朝堂,传到女王耳中,到时候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就不信他们还不肯开门!” “对啊!” “确实有理!” “没错咱们现在就去闹去,吵死那些守城门的!” “对,现在就去!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搏一次到底还有希望,要是坐在这儿便只有等死的份了!” 人们被这些言论引得火高三丈,义愤填膺,有些激进的已经找来了木棍石块,就等着砸门而入。 不多时,数以千计的难民涌到了城门边,朝着守城的将士大骂,随即纷纷嚷嚷地撞击着城门。 站在最前头的两名男子不断挥舞着手中的棍子,心里却是得逞的笑。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一年轻男子跻身出来。大喝一声: “安静!” 众人听到这一声喝,还以为是刚领头的人,纷纷安静了下来,可一会儿又察觉到不对。 只听那人说:“你们这样做根本无用,可别被有心之人一两句话哄骗了!朝堂早就下发了米粮和救灾物资,只要大伙儿再静待片刻,朝廷便会遣人送来!” 这话一出,大家面上都是一片讥讽,有人瞧了一眼这人文文弱弱,虽面色憔悴,但模样底子生得极好,出演讽刺道:“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吧!上头要是真关心我们这些难民,早就把粮食送到我们手里了!还想让我们再等等,怕是只能等到成千上万的尸体吧!” “是啊,老子是等不了了,谁爱等谁等去,反正今日便要破了这城门!” 众人被这一番话激得更怒了,那黄脸中年男子咬了咬牙,没想到竟有人来坏事,瞧着这人的模样气度,就算是衣衫破烂也掩盖不住!不会是朝堂之人吧?他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那文弱男子道: “你们看他哪里像穷苦难民,该不会是潜进来的朝廷之人吧!” “是啊,这人就是奉了贵人的命来离间咱们,就是怕咱们把事情闹大的吧!” “此人居心叵测,大家千万不要信他的话!” “……” 百姓们顺着声音望过来,果然见到一气质出众的年轻男子,此前他们都未曾注意。发现自己差点上了当的众人更加愤怒,直朝着这边挤过来。 拥挤过来的人差点儿将那文弱男子推倒。 “大胆!监察司执事司空大人来此赈灾,我看谁敢放肆!”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他说什么?” “什么司空大人?” 大家都以为是个骗子,于是不管不顾地继续挤过去。 慌乱中有人瞧见了另一名灰衫男子手中高举的腰佩,忽然就脚软了。 “他……他好像真的是……” 众人循声望去,也看到了男子手中的腰牌,只是他们离得远看不实在,将信将疑。 “这腰牌或许是假的!” “不,不是假的,这是监察司的腰牌!我曾经见过!”站在灰衫男子旁边的人道。 那金线镶边的令牌上不大不小刻着“监察司”三字。 再看举牌之人的气度,虽比不得之前说话的文弱男子,可他眼神凌厉无比,看过去的人都被他那眼神摄得心神一颤,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黄脸男子眼见事情不对,一个掌风就要冲着旁边的文若男子劈去,可手还没碰到人,就被灰衫男子瞬间钳住了手。只听清脆的咔擦一声,那黄脸男的手竟生生被折断! 与黄脸男一道的人也冲着那边两人冲去,还没近身就被一脚踹开,“砰”地砸到了城门上。 看戏的老百姓本来还想着冲过来,现在都停了步子,眼睁睁看着眼前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这一下,谁也没有去质疑那两个人的身份了,纷纷跪倒在地。 “大人,大人饶命啊!” “饶命啊大人,都是他们两个在煽风点火,咱们都被糊弄了呀!” 众人见事情不妙,纷纷求饶。 “大人,现在怎么办?” 月宁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紧锁,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莫要轻举妄动……”司空弦玉淡淡道,随即将挡在身前的月宁推开,站到了前面。 “大人!”月宁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家主子。 司空弦玉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示意月宁放心。 “我知道你们心有不甘,也知诸位北上而来,受了许多的苦。弦玉没有与诸位同甘共苦,本没有资格说这些,但实在无法看着乡亲们中了小人的圈套,与朝廷对抗! 他嗓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可偏偏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让人信服。 谁也没有插话,只听他继续道:“朝廷确实一早就发了赈灾物资,只是在下发途中遭人劫了,此事昨日才被查出,现在已经找回了物资,即刻便会有将士送过来!所以,诸位稍安勿躁,朝廷不会放任你们不管,女王更不会!” 一段话说的人们面面相觑,又是激动又是不可置信。 “朝廷真的下发了物资?等一会儿就要送来了?” “真的吗?要有饭吃了吗?” 成年男子们一个个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那些老弱妇孺则是两眼放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时日一路北上的,累死了多少人,又饿死了多少人,大多数人都已经绝望了,而此刻这个消息简直是将人从濒死之界拉回。 司空弦玉看着众人激动的模样,心中酸涩,若是能早一些发现有人在物资上作梗,便能让这些贫苦百姓少吃多少苦啊! 除了心酸,他还生出了浓浓的愧疚,赈灾之事虽不归监察司管,可到底他也领着朝廷的一份俸禄,此事也有他监察不力之过…… 第35章 端倪 “是真的,还请诸位再稍等片刻!” 闻言,百姓们一个个喜极而泣,纷纷磕头道谢,“谢谢大人啊!” “谢谢!” “……” 如此浩大的声势场面,司空弦玉平生第一次感受,此时的他已被感染得热泪盈眶。 “乡亲们快起来,弦玉只不过是做好了分内之事,你们真正应该感谢的还是女王陛下!” 此言一出,之前感激司空弦玉的人又激动叩首,“感谢女王陛下!” “感谢女王陛下!” “……” 司空弦玉默默将泪咽了回去,心中深受触动。 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更加坚定了要做一位好官,为百姓谋福…… 被打趴在地的两人眼看事情暴露,打算来个鱼死网破。两人眼神凶狠,趁着司空弦玉不备,双双持着匕首朝着这边扑来。 只是还没近身,又被月宁一个迅即的腿风制住了,两个人“砰”地一声闷响,齐齐倒地。 “留着,别杀!” 司空弦玉叫停月宁,语声温润。 “是” 只见人群中忽然又走出了几个身形魁梧的粗布汉子,他们拿着两根粗绳,没两下就将人绑了,还用布条塞到他们嘴里防止自尽。 人群里又爆出了一声惊叹,随即是无休止的唾骂。 事情经过这么一番转折下来,百姓们都清醒了,他们刚刚可是信了这两人的话,差点砸了城门! 听闻懿都的城门有无数暗藏的机关,若是强攻便会触动机关,那外面的人都会没命的! 而这两人竟怂恿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撞城门,其心可诛啊! 百姓们怒视着倒趴在地上的两人,恨不能现在就将人千刀万剐! 司空弦玉扫了一眼周围乌泱泱众人,眼梢微微上挑,语声清淡: “若识相些,剩下的人便主动出来,既然都是我花容国的良民,相信女王不会追究。莫要等着本官回去查,到时候……”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半眯着眼,好似一只狡黠的狐狸,摄得人心一寒。 就在百姓们揣测他此话意思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从后面钻到了前面来。 待所有人动作停下来时,前面已经站了十几号人!这些人将原来站在周围的百姓都挤到了后面去。 尽管如此,司空弦玉还是沉下了脸色。 昨日查办流民一事的时候,他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写信之人给了他许多遗漏的线索,这才让他这么快查出端倪来。可信中明明写的是有近半数流民并非来自邕州之境,再少也该有上千人才是,可怎么才十几号人? 他刚才那一番话其实只是将那些百姓吓唬一番,可吓唬完了却发现只有十几个人出来。 “究竟怎么回事?难道信中所言有虚?” 司空弦玉眉心一凝,从信中所给线索可以猜测写信之人是友非敌,至于此人为何助他,他也没来得及细想。 总归能早一日将真相查出来,就能早一日平息民愤,让老百姓也少受些苦。 月宁将这几十号人一个接一个地盘问着,却谁也不肯说出一句实情。 一刻钟后,远处忽然来了一大队人马。 “是将士们运着粮食来了!” “对,他们来了!” 人们如同饥饿的疯犬,两眼发光地涌到了马队那边,根本没人再管这边还站着个朝廷命官。 “大人!”月宁皱眉,等着司空弦玉下令。 “罢了,让他们过去吧!“顿了顿,他转头看着一圈几十个人,扶了扶额,“先带着这些人回去吧!” …… 摘星殿,花未眠方从校场回来,就将阿瑾唤到内寝。 “如何了?可有打探到消息?” “回殿下,打听到了,今日一早司空大人便去了一趟难民营,安抚了那些流民,还抓了十几个人回监察司!” “十几个?”花未眠面色一凝,竟才十几个…… 旋即她又问:“昨日那封信可安全交到了大人手上?” 阿瑾点头,“嗯,奴婢亲眼见着那信鸽飞入了大人府中,雀儿还说她亲自盯着司空大人打开了那封信。” 雀儿,是常年守卫在摘星殿的暗卫。 花未眠拿了碟子里的一块槐花糕含在嘴里,仔细想着是哪里出了纰漏。 为了助母尊尽快解决流民之事,她将自己能够回忆起的线索全部告诉了司空弦玉,只是为了不让他怀疑而告知得比较隐晦简单。不过,她相信弦玉哥哥的本事,这些线索足够了。 可是,混在里面的假流民竟才十几个人,难道剩下的人真的都是从邕州逃难而来的吗? 花未眠一时想不通,可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又不能一直拖着了。 “阿瑾,准备一下,本公主明日要出宫。” 阿瑾看着公主殿下,想起了什么,“殿下明日是要去?” 花未眠见她婢女这试探的小表情,并没有多言。 阿瑾心下了然,“那奴婢今晚就让人安排好!” “嗯!” 花未眠这些天一直在等着一个合适的契机,而明日出宫便是最好的时机。 现在流民被暂时安抚,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起乱子,虞幻儿的月信也该来完好一段时日了…… 只是,明日出宫断然不能再叫上阿影了,虽然流民不会再突然闯进城内,可防不住有其他乱子呢?她醒来之后这一个多月,所有的事情似乎还在按着原来的方向发展…… 她害怕阿影像前世一样为保护她受伤。 …… 半个时辰之后,折枝也回到摘星殿。 “补汤可送到了?” “送到了!奴婢可是亲自瞧着表姑娘喝下的呢!她让奴婢替她谢过殿下!” “嗯,很好!”花未眠弯唇一笑。 折枝心中高兴,她又被殿下夸了呢!果然,她是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 沾沾自喜后,折枝又忍不住瘪了瘪嘴。 “殿下,您干嘛要将那上好的银骨汤送给表姑娘喝呀?奴婢见您都舍不得喝呢?” 折枝记得公主殿下跟表姑娘往来并不多,尤其是殿下回来才不过半年,跟表姑娘的关系不冷不淡的。除了上一次借钱,殿下竟借出去那么多银两…… 第36章 审讯 花未眠闻言又是一阵轻笑。 ——傻丫头呀,当然要送好喝的,好的东西人家才乐意喝! 当然,这些话她并不打算让折枝知道。 她命折枝送去的银骨汤确实是好东西,是今年金詹国使臣带来的上等菌菇所熬制,母尊赏了她一些。而那银骨汤所加的料才是关键所在。 前两日她便让阿瑾去了一趟凝香楼,花重酬换来了这能助怀孕的药方。凝香楼一直在暗地里售卖这种药,只不过知之者少之又少,且此药千金难求,只卖给贵人,且需要用旁的东西来换。 她能够知道这件事,还是上辈子无意间在御花园听到虞幻儿和她的侍女悄悄说的,当时的蕙妃为了固宠,一心求子,四方打听竟得到了这一条渠道。 两个月后,蕙妃果然有了身孕,淳于宗大喜,蕙妃在宫中的地位甚至快要压过王后。 …… 此药真乃好物,只是不管此次能不能成,她都要试一试。 她要为三年之后的虞幻儿还有淳于宗安排一场大戏! “呵……” 花未眠半眯着一双眸子,琉璃瞳中划过一丝寒光。 折枝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看到公主这样奇怪的反应了,可每一次都会被她眸中冰冷的像要杀人的目光吓得腿软。 “殿,殿下?您在听奴婢说话吗?” 折枝一张小脸煞白的,战战兢兢问。 花未眠看向折枝的眼睛,转瞬恢复了之前温和的模样。 “在呀!” “那殿下可否回一下方才奴婢提的问题呀?”折枝压根没有多想,压下心头的惊悸,傻愣愣地等着自家殿下回答。 “哦,二表姐一瞧便是大有前途之人,本公主上赶着跟表姐打好关系,将来好行方便!” “啊?殿下金尊玉贵的,那表姑娘就算是嫁个皇子皇孙的也比不得您金贵呀,为何要打好关系呀?” “哎,那可就说不定了,万一人家嫁给哪个王上当宠妃呢?” “哦!殿下是想着将来若能承大统,能依靠虞姑娘跟别国国君打好关系?可是不对呀,表姑娘不是有心上人了吗?就是上一次我们撞见的,那不是她堂表哥吗?那表小姐如何嫁给别人当宠妃……” “……” 花未眠无奈地扶额,听着这丫头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从前她怎么就没有发现,折枝这丫头这么难对付呢? …… “如何,还是不肯招?” 监察司一间审问室外,白衣锦袍的男子静静望着远处的一抹绿意。 月宁拱手站在他身侧,面色不甚好看。 “回大人,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还是……不肯招!” 闻言,白袍男子冷哼一声,“看来还是不清楚跟监察司作对的后果!” 月宁眉心一紧,忽道:“大人,可要将那二人转交刑狱司?” “不必,本官自有办法让他们开口!” “……” 潮湿阴冷的审讯室内,充斥着各种难闻的恶臭。 冰冷的架子上绑着两个蓬头垢面不成人样的男人。 这两个人从早上不停地被折磨到晚上,只吊着一口气了。 司空弦玉走进这件密不透风的黑屋时,下意识掩住了口鼻。原先还在给那两人灌着盐水的下属见着大人进来,纷纷让了道,齐声行礼: “大人!” 又湿又闷的气息让司空弦玉胃中翻涌,面上却是一片风轻云淡。 “你们先先去吧!” 他看着那两位下属道,语声温润,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两名下属一愣,旋即退了出去,还顺带掩上了门。 “把人泼醒!”司空弦玉对一边的月宁说。 “是!” 月宁找来了一桶冷水,径直往那二人身上倾倒。 被绑着的两个人一个寒战苏醒过来,身体不止地抽搐。他们面容憔悴不堪,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双手垂着没有任何力气,他们看到眼前一身白衣的男子,忽然怒瞪了双眼,发狂地想要冲过来。 铁链铁拷束缚了他们的手脚,将二人腿上勒出了一道血痕,他们丝毫不在意,只像疯狗一般想撕咬面前的人。 司空弦玉面上从容,嘴角却不可察地微微牵起。 监察司的手段向来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却能保着犯人一条命在,且身体上看不出任何用刑的痕迹。 “别急啊,瞧瞧……都勒出血来了!” 司空弦玉悠悠道,眸中却是半分不为所动。 那两人的嘴巴皆塞上了布条,布条上渗出些血迹来,他们疯狂挣扎着,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人抬着疲惫的眼皮,恶狠狠盯着面前的白袍男子。 司空弦玉唇角微勾,眸光倏地冷了下来,仔细审视着面前半死不活的两人,“招还是不招?本官忙,可没那么好功夫跟你们玩……” 他说的不急不徐,却让两男子胆战心惊,顷刻安静下来。 眼前的白袍公子,看似羸弱,眼神里却透着杀意。 那两名中年男人沉默着,司空弦玉却是叫月宁取下了他们嘴里的布条。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面色稍黄的男人看着司空弦玉,原先害怕的神情却一扫而空,他狠狠啐了一口,吐出了些血碴子,嘴边露出一抹阴险的笑。 “想让我招?呸!做梦吧!” 月宁眼瞧着这刁民的飞沫差点儿溅到自家大人身上,顿时窜起一道怒火。他迅速上前钳住了那人的下颚。 “大胆!” 月宁怒喝。 司空弦玉面对这情形,还是原先风轻云淡的模样,他轻哼一声,语音温润好听地说:“脸面这种东西,本官只给一次,你们二人若如此不识趣,本官只能叫下属们好好伺候了!” “梁策,牵羊来!” “是!” 不一会儿,叫梁策的一名下属牵了两只羊进来,将羊索绑到了室内的木桩上,又在两个男人身上手脚心上涂满了蜂蜜水。最后在司空弦玉的示意下再次将两人的嘴堵上。 “大人,此地污秽,恐脏了您的眼,还请大人随小人一道出去吧!”梁策道。 司空弦玉看着那两个又开始疯狂挣扎的男人,莞尔一笑,“好啊,本官闻着里面的味道也有些不适!出去吧!” 梁策尴尬地陪笑,“是小的思虑不周,下次便换些无色无味的花样来!” …… 第37章 不共戴天 从刑房里出来,司空弦玉站在风口透了透气。 “大人,另外那十几个人怎么办?”月宁皱着眉问。 “可都有审问出什么?” “回大人,那些人没什么特别的,都说自己是被重金买来做事的,收买他们的人是一名蒙面女子,并没有见过真容,是以什么也问不出来……” 女子……司空弦玉眉梢微挑,“罢了,将那些人关押两日放了吧!” 他收到的那封信虽不知何人送来的,但里面提到的线索句句属实,没必要非在这一句作假……流民既然不可能全部来自邕州,而今日揪出来的又只有这么十几个人,难道其他的上千人真的不是受人指使,而是真的难民? 也对,要收买上千人配合演戏,必然容易出纰漏的! 思及此,司空弦玉像是忽然清楚了什么,眸中倏然一亮。 “月宁!” …… 夜间,阿瑾从宫外赶回了摘星殿。 “殿下,奴婢已命人安排妥当了!”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信纸来。 “这是虞姑娘和蒋和来往的书信!” 花未眠接过那一沓信纸,对阿瑾说:“辛苦你了,今晚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你办好!” 阿瑾知道,殿下是要她悄悄去送信。只是,此时的阿瑾正为殿下的事困扰着,思来想去了一周,虽不知自家公主殿下与虞姑娘有什么恩怨,可毁人清白这种事,是不是太过了呢! 作为殿下的贴身侍女,她真的要非但不劝诫,反成帮凶吗? 花未眠看着阿瑾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问:“怎么了?” 她身边这几个丫头,有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 阿瑾纠结了好一阵,弱弱地道:“殿下,您真的要如此吗?” 花未眠琉璃瞳微敛,以为这姑娘是害怕了。也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面对这些事是该羞怯恐惧的……倒是她思虑不周了,这些天阿瑾跟着帮她办事,估计心里不好受吧! 花未眠放缓了话音,柔声道:“阿瑾,此事我早就决定好了,你无需劝我……本公主与虞幻儿有旧仇,不共戴天的旧仇,便是将她千刀万剐了也难解心头之恨!此事我日后会与你解释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瑾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少女,这才发现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眸里夹杂了太多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花未眠轻轻搭上了睁着一双大眼错愕的丫头,郑重地说:“阿瑾,此事,我只与你说过!” 阿瑾自然不知道公主话里的“旧仇”指的是什么,只是现在,她迎着少女的目光,忽然不想去纠结这些了。她知道 ,公主信她,所以才会破格告诉她这些,才会一开始就瞒着折枝,让并没有那么亲密的她去做那些事…… 阿瑾眼中一酸,重重点下了头。 花未眠照着那些信中蒋和的字体写了封信,小心装进了信封里,又交代给了阿瑾。 说起来,这蒋和的字写的实在一言难尽,她模仿起来颇有些费劲。不过,花未眠自小便有些临摹的天赋,之前在抱春阁的时候,她的师父璇玑人更是日日督促她习得此技能,说是将来必有一用。 是以,这字虽然难模仿些,最后写出来的效果却十分好,字字看不出端倪。 当然,她相信虞幻儿收到信也不会去纠结这些。 花未眠将藏在枕下的小匣子翻出,一打开,里头安安稳稳地躺着两根细细的香线。 少女嘴角倏地露出一抹淡淡笑意,“蕙妃啊蕙妃,本公主便让你尝尝这销魂的滋味!” …… 天机阁,风吟绪把玩着指上的玉扳指,脸色阴沉地令人发寒。 旁边奉茶的侍女一双手颤颤巍巍,竟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一盏滚烫的茶水就这样倾倒在了跪着的花楚楚手上。 “啊——”花楚楚疼得惊叫一声。 风吟绪却是半点也没往下边看,只嗔怪了那小侍女一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下去吧!” 小侍女闻言,捡起地上的碎片,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花楚楚,昨日你说了什么来着?”风吟绪悠悠开口,仍慢慢把玩着那一枚玉扳指,帽檐下脸色阴沉得可怕。 花楚楚被吓得浑身都软,偏偏滚烫的茶水又烫伤了手,屈辱至极。 她咬了咬牙,忍着陪笑道:“国师大人,此事本已安排妥当,那两人也成功激起了民愤,谁知会在最后一步冒出个司空弦玉来!” “哦?司空弦玉?”风吟绪挑眉,眸光中带着几分审视,“监察司新晋的四品执事?” “正是!”花楚楚心中愤恨,捏紧了手心。“他可不就是靠着长乐公主的关系才这么快升官吗,竟也敢扰乱您的计划!” “是吗?”风吟绪悠悠道,眼中划过一抹厉色,“既然只是个不足挂齿的毛小子,竟然这么快查出了此事的端倪……花楚楚,这就是你办的好事吗?” 花楚楚一惊,连忙解释:“不是的,国师大人,必定是下边的人哪里出了纰漏,这才让他这么快发现不对!”说完,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又不知道继续解释什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花楚楚,你好本事!难怪你什么都被你那姐姐压着,从前是,现在也是……有那么大的野心,为何不先照照自己什么模样?若没有本国师,你也敢肖想那个位子!” 这话就像一根又粗又长的刺,狠狠扎进花楚楚心里。她双眼涨得通红,面目扭曲得有如一只疯犬。 她忽然起身朝着面前的紫衣女子扑过去,“风吟绪!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只是,还没近得风吟绪的身,旁边忽然横过来一抹黑影,一阵腿风将花楚楚生生踹得跪了下去。 “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花楚楚腿骨磕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风吟绪轻笑一声,将脚搭了过来,重重碾着花楚楚一双玉手。 “啊——我错了!我错了国师——” 花楚楚脸色惨白,面目狰狞,死死盯着被踩着的双手。 风吟绪听着花楚楚的惨叫声,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她忽然掀开了帽檐,眼神阴狠又带着些魅惑。 “现在,我有资格了吗?” 第38章 金缕阁 “有!有!我都听您的,都听您的!” 花楚楚已经疼到没有力气思考,只能出口求饶。她年轻时也是个惊才绝艳的美人,虽这几年金银珠宝加持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清贵气质,却还是有些风韵在的。此刻,她狼狈不堪,没了那几分平日里的趾高气扬,倒显得楚楚可怜来。 风吟绪最是讨厌这样的一副嘴脸,脚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花楚楚又是一阵惨叫,泪水划过眼角的皱纹,顺着脸颊一行滚落。 她声音颤抖不已,“咱们……可……是盟友,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都听您的!” “都听我的?”风吟绪唇角微勾,似笑非笑,“花楚楚,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您……” 话落,风吟绪撤回了踩在花楚楚手上的脚,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早这么识趣不就好了,省的吃些苦头!” 花楚楚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猛地点头。 “那两个人是我的死士,不会说的,可也防不住姓司空的毛小子有几分本事……既然如此,我们应该早些做好下一步打算,接下来让你办的事,是你最后的机会,听明白了吗?” 闻言,花楚楚瞬间惊醒,“明白,明白了!您尽管说……” …… 清晨,天刚露出些鱼际白,宫门缓缓驶出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没过多久,又有另一辆规格稍次的马车出了宫门。 花未眠此趟出宫只带了阿瑾,还有充当车夫和护卫的朱放。待马车行至一座三层的华丽楼阁前,阿瑾扶着花未眠下了马车。 “朱放,你不必跟着本公主了,午时三刻再来此处找我!” 花未眠对朱放道。 “可殿下,您的安危怎么办?” “无妨,本公主就在这馆子里待着,不会有事!” “可……”朱放就是放心不下,公主要遣开他,偏偏身边又只带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连阿影那小子都没有跟来。这馆子是什么地方呀,这种风月场所,公主殿下怎么能就这般进去呢! 朱放犹豫不决,一脸为难地杵着没动。 “朱放,这是本公主的命令,你敢不听吗?” 朱放苦着一张脸,怎么也不是。 “那你就在这儿站着吧!阿瑾,我们走!” 说罢,也不管朱放听不听话径直往馆子里走了,按着时辰,主人公快要到了,她现在必须赶上去。 这三层高的华丽阁楼,便是懿都最大的风月馆,名“金缕阁”,这名字还是十年前京中一名唤魏潇的风流公子取的。金缕阁只接纳京中贵人,男女皆可入,是懿都有名的男女私会之所。 当然,也因此常有来捉奸闹事的。 花未眠带着阿瑾进去,刚进门便有个娘子迎了过来。 “呦,贵人来啦?”秦娘子笑盈盈招呼。 “事情可办妥了?” “办妥了,办妥了,您给的银子都够包下一整个金缕阁啦!”秦娘子压低声音道。 “那便好,只要秦娘子将今日之事保密,自然少不了好处!” “是,多谢贵人!” …… 花未眠被秦娘子引着上了三楼的一间雅室,这件雅室与旁边的天字房仅有一墙之隔,是以房中一旦有任何动静都能听得见。 房间的墙上有一个小小的洞口,难以让人察觉,在雅间透过这洞口望进去,可以清楚看到里头正对的一张宽大的床。这个洞口,是她特意叫秦娘子命人连夜凿的。 屋里已经燃上了熏香,不多时,一男一女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花未眠递给阿瑾一张帕子,里面裹了药水,让人不会收飘出来的迷香影响。 她研制的千媚,自然也知道解法。 虞幻儿见着蒋和,一脸急切地问:“表哥,那件事如何了?” 闻言,蒋和哼笑一声,心情看似无比畅快:“放心,早就摆平了!还得多亏了幻儿的银子。那张掌柜家里人口口声声说要报官,结果一见着那两千两的银子,什么话都不说了!” “那就好!”虞幻儿脸上露出一抹娇媚的笑。 蒋和见她这小模样,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虞幻儿的盈盈柳腰。 “哎呀,讨厌!”虞幻儿嗔怪道,面上确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对了,上次撞见我俩的那个丫头你怎么处理了? “还能怎么处理那等下贱的丫头,自然是送去下贱的地方了!表哥就放心吧,那丫头被我买到懿都最大的窑子里去了,那儿可都是些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粗人,她这辈子都别想着出来了!” 蒋和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划过一阵对下等丫头的嫌恶,却在看向虞幻儿的时候化为一滩柔情水。 “表哥可会觉得幻儿心太狠了?”虞幻儿睁着一双盈着秋波的眼望向蒋和,神色带着些懊悔。 “自然不会,幻儿不必为了那等下贱人自责,没打死那丫头足以说明幻儿之良善了!” 蒋和伸手将虞幻儿捞进怀里,轻抚着她单薄的背。 怀中女子娇俏的模样叫他身上那点子浪荡被拉回,眸中燃烧着蠢蠢欲动之火。 一墙之隔的雅间内,花未眠完完整整地听到了这一番对话,浑身被一股强劲的冷意弥漫着。 原来在他们眼里,贱人生来就是贱人,贱人的命可以被轻贱,尊严也可以被轻贱! 她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扯,忽然想起前世的阿诺来。 那时候,她也是被卖到了窑子里,梵都最大的窑子,那些粗糙的汉子有千百种办法可以折磨这些被人抛弃的细皮嫩肉的丫头。 那些惨无人道的手段,令人听了都会遭梦魇。 可阿诺在那里呆了三日,整整三日,她不知道阿诺是如何强撑到第三天,等着公主殿下去救她的。她的丫头究竟在那三天里受了怎样的苦,遭了多少非人受的罪? 她只记得赶到窑子的时候,阿诺被裹在一张破烂的席子里,正要被人扔到后山去。她命人停了手,遣开了人,小心翼翼将席子打开。 阿诺瘦小的一团几乎无意识地缩在席子里,衣不蔽体,身上满是被虐待的伤痕,已经不成人样。她的脸苍白无比,原先圆圆的小脸被饿瘦了一大圈,已经完全不是印象中的那个丫头了。 她恨,却什么也没有解释,也没有哭。 阿诺见着公主殿下终于找来,吊着最后一刻口气,却只说出了句“殿下不要害怕”。 自那件事后,花未眠消沉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每每到了夜间露重人静之时,常会想起阿诺浑身的伤疤,血淋淋的模样。 第39章 相由心生 她的阿诺,在虞幻儿眼中便是那最下贱的丫头吧? 花未眠晦暗的眸中渐生阴戾,指甲硬生生嵌进了手心的肉里。 她转头,看向同样一脸愤慨的阿瑾,压低声音道:“阿瑾,本公主忽然改变主意了,你去找秦娘子带两个粗壮汉子上来,要快,还有……” 阿瑾不可置信地望着殿下,可看着她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愤恨与决绝,还是犹犹豫豫地退出了雅间。 屋内香烟袅袅弥漫开来,虞幻儿渐渐觉得有些头晕,不禁扶住了额。 “幻儿,怎么了?”蒋和面上露出一些忧色,却趁着这个机会将手游移开摸到了虞幻儿腰间的裙带。 “你不觉得有些闷吗?”虞幻儿捏了捏太阳穴,“要不我去把窗子打开?” 说罢,她朝着窗台边走去。 只是,刚想要从蒋和怀里挣出去,又被人一把拉回了怀中。怀中的女子娇滴滴的,一双杏眸如含着秋波,脸上也不知何时泛起了红晕,那柔软的唇瓣更是致命的诱惑。 蒋和怎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平日里这姑娘高傲得很,他想多摸两把她都不让,今日他偏就想要了她! 虞幻儿似乎猜到了蒋和的心思,也被这萦绕的迷香扰乱了心智。她柔软的手搭上蒋和的脖子,随后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蒋和也没想到这姑娘竟这么主动,心里一喜,眼角泛出些淫荡的笑。 催情香的效用逐渐生效,蒋和紧搂着怀中温软,一手顺势扯开了女子的衣带,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花未眠静静地看着房中的混乱,眼中平静无波。 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野猫,竟直接往她身上扑过来。 花未眠下意识弹跳开来,连连退开几步,而那野猫却并没有再跟过来,只是吃起了桌上的茶点。 花未眠一口气还没吐出,忽听得隔壁此起彼伏的低吟声中传来一阵急喝:“谁?” 花未眠心下一惊,本想赶在被发现之前从雅间跑出去,可还没动身,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一阵黑影。她脚下一软,腰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环上,瞬间被人带出了窗外,站到了窗台外一个逼仄狭小的横木台上。 花未眠撞入一个结实高大又有些劲瘦的怀抱里,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松木香,心里倏地一顿。 随即,一股怒意涌上了脑门。被人死死抱住,动弹不得,便挣扎了几下。 时渊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心中一紧,却没有松开手,他垂眸,正对上花未眠满是怨怒的眼眸。 时渊一怔。 花未眠看着少年紧锁的眉心,还有深邃的眼中流露出的无辜,心下更气了。她明明把他晾在了摘星殿,可他还是违背命令跟出来了?能在此时这么巧地带走她,想必是跟了一路的吧! 前世的花影最是忠心耿耿,绝不会像他现在这样违背她的命令!想到这儿,花未眠浑身的怒火无处发泄,一脚蹬在了时渊鞋面上。 时渊微蹙的眉心一紧,却一声不吭地默默由她踩着。 他自己要跟出来的,早就料到了公主发现会生气,惩罚他是应该的。 花未眠踩了半天,见这小子没有任何反应,觉得实在自讨没趣,便松开了脚下的力道。 她贴着时渊很紧很近,倒是自己生出些不适应来,耳廓也跟着微微泛红。 时渊再次垂眸时,正好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少女的头紧贴着他的胸膛,长而卷的睫毛扑闪着,耳廓也不自然地微微泛红。他的心里好似有只小猫挠着似的,不自在地别开头去,只是,心鼓不受抑制地咚咚敲打着。 他嗅到了她的发香,是淡淡的栀子香气。 就在他心猿意马之时,怀里的人忽然压着声音说:“现在带我进去!” 话音刚落,时渊一下子收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事,带着人如影般重新闪进了屋内。 阿瑾此事已经办好事情回来了,见到公主身后跟着的玄衣少年,惊得瞪大了眼。 就这么点功夫,这小子怎么找上来的? 难道,殿下一开始就让他悄悄跟在身后了? 花未眠却没理会阿瑾心里的小九九,目光看过去,无声地询问。 阿瑾会意,微微颔首。 花未眠知道阿瑾把事情办好了。 原先的那一只猫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见着房里的吃食拜窜了进来。只不过桌上的吃食茶水皆被糟蹋完了。 花未眠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上,那个位子紧贴着墙上的洞口,自然能把里头的风雨瞧得一清二楚。 蒋和已经被打晕抬了出去,此时同虞幻儿呆在房中的,是两个身形彪壮的大汉。 花未眠看了眼桌上放着的茶盏,纤纤手指勾了勾,阿瑾会意,命人将茶水换了,并重新沏了一杯茶。 花未眠端着茶盏,细细地抿了一口,柔嫩的唇瓣沾了茶水,泛着荧荧水光。 时渊垂眸看见,喉结微动。 阿瑾无意间瞥见时渊的细微动作,以为他是渴了,便也给他沏了一杯茶递过去。时渊怔愣片刻,接过了茶盏,耳根子却倏地发烫。 花未眠一边品茶,一边瞧着里头的情景,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只是,旁边两个陪着她的人心揪着成了一团。 花未眠对自己研制的香很有信心,当然,现在也能看得出确实起了效。 屋内,虞幻儿一脸情迷姿态地扭捏在床上,浑然不知道真实发生了什么。 她身上未着寸缕,只裹着一层薄薄的丝被,胸前的旖旎风光若隐若现。饶是个正常男子见了也会血脉喷张,难以自持的吧? 果然,那两人入了屋后,一眼便瞧见了榻上裸着的女子,满脸喜色,迫不及待地就争抢着撕了衣服过来。 直到他们走到近前,虞幻儿却没有发现哪里不对,也没有任何激动与惊恐。 “千媚”此香不仅能起到催情的作用,更能使人产生强烈的幻觉,以为自己正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且第二日只会留有梦中的记忆,对现实发生的事没有任何的印象。 虞幻儿此刻大概是还以为在她身边的是蒋和吧!哪怕是两个人,三个人,中了这迷香,也得入相同的幻境。 毕竟,相由心生……不过,跟她给阿诺的痛苦比起来,未免还是太便宜了…… 花未眠眼中阴寒,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俩汉子刚刚接了一笔大单子,以为只是要过来伺候个臭婆娘,没想到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这样貌和身段,就摆着让他们玩,就算不要钱也赚大了! 第40章 哭了 眼见着那两个汉子都已经脱了半边衣裳,阿瑾神色紧张地望着自家殿下,希望她赶紧避开。可公主殿下却像什么事儿也没有似的,依旧品着一盏茶,悠悠地望着里头。 阿瑾简直急得快要冒火了,心想就算被殿下骂也绝不能让她继续看下去了。正要起身挡过去,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了一步。 花未眠忽然感觉到眼前一黑,一阵温热的触感覆在了她的眼上。 这掌心又宽又大,还带着薄薄的茧。 花未眠浑身触电似地一颤,伸出手想要将他的手拂开,这手掌非但没有动,反而捂得更紧了。 “花影,你放肆!“花未眠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狠狠咬着后槽牙。 她用了些力 ,再次想将时渊的手扳开,时渊终于妥协了,慢慢放开了手。就在他松手的那一瞬,花未眠将无处发泄的怒火全部归结到他身上,一把抓过他的手,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时渊只感觉到手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少女尖锐的牙生生刺进了他的皮肉里。 时渊闷着声,没有反抗,只任由着她发泄。 他慢慢闭上了眼,感受着这刺痛。 活在暗处的十几年,时渊每一日过的都是比这更痛苦百倍的日子,直到遇到了她。花未眠虽没有收下他的卖身契,却是他的主子,是他决心要保护好的尊贵的公主殿下。 阿瑾简直要被眼前这一幕震惊掉了下巴。 活久见,殿下居然会……咬人? 阿瑾不禁踉跄了一下,幸好扶住了旁边的墙才没有摔倒,只是,目光紧盯着花未眠,像是看着妖怪一般。 阿瑾连忙给自己倒了杯茶灌嘴里,可喝得太急不小心被呛到了,猛咳了出声。 完了!她以为自己闯了大祸了。 花未眠听到动静,松了嘴,缓缓抬头望过去。 阿瑾心虚不已,紧张地指了指屋内,这动静,里头肯定是听到了吧? 可三人齐齐望进去时,却见里面的人并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两三道身影混乱地交缠在一起,发出令人羞耻的阵阵低吟。 阿瑾宁愿此刻自己瞎了。 时渊无意看到了里头的风光,只是一瞬便别开了头,脸色涨得通红。 花未眠回头看向时渊,见他已经缩回了手,单薄的袖口是玄色的,看不出她咬过的痕迹。她下意识舔了下干燥的唇,才发现口齿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阿影……” 她轻声唤他,压低的声音又温软又好听,时渊耳朵有些痒。 他躬身看着面前的女子,邃若寒星的眼眸搅动着浮波,他的姿态又恭谨,又忠诚,好像花未眠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不会反驳。 从前世到今生,一直如此。 她都已经这般对他了,他还是要顺着她的心意来吗?若是她有一日想要他的命呢? 花未眠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冷意,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 既然这次出了宫,顺便也把他遣走吧……反正,迟早要赶他走的。这一次,就算他会恨她,她也要这么做了。 见少女不语,时渊面色微凛,却还是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花未眠看着少年平静的面庞,终是没有再犹豫。她伸手拉过时渊,将他带到了墙边的洞口处,将他的头摁了上去。 时渊不会反抗她,她那样娇嫩的皮肤,仿佛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被他划破。是以,时渊一下子就被花未眠按到了墙上的洞口边。 他还没看清隔壁的情形,迅即想要别过头,却被花未眠一把拦住。 花未眠近日里搭弓射箭,手上是有些力道的,她紧紧捂住他的耳朵,强迫他将头转了回去。 时渊只挣扎了一下,很快蔫巴了下去。 这一下,他很清楚地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形,感受到自己原本沸腾的心跳正一点一点消停下去,直到快要消失殆尽。 花未眠慢慢松开了捂着他的一只手,附到他的耳侧,声音又毒又带着嘲弄:“你不是什么都听我的吗?现在便给我好好看着,看仔细了!” 她的话,像一根刺,又像千万只蝼蚁啃噬他的心。 时渊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只记得她的声音,她在他耳边说出的一个个毒辣的字。 他的眼睛模糊一片,竟哭了。 …… 从金缕阁出来的时候,朱放仍等在那里,闭眼靠在马车上。 花未眠带着阿瑾走到他近前了,朱放才一个激灵猛地弹起来。 “公……公主?” 看样子,是等得太久已经睡了一觉醒来了。 “回宫吧!”花未眠淡淡道。 阿瑾扶着公主殿下上了马车,片刻后,花未眠掀开了一边的帘帐,看向不远处跟过来的玄衣少年,语声清冷: “你不用再跟着了,既然身契在你自己手上,你想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 时渊在离马车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微垂的眸子微微抬起看了过来。他眼中再没了之前的清明,眸中遍布血丝,只余下满满的失落,还有说不出的晦暗。 花未眠心下一怔,她觉得自己此刻像是抛弃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满心都是罪恶。 可是,他会恨她的对吧?她方才逼着他看了将近两个时辰那样的画面。 她怕阿影恨她,又不得不这样做,唯有如此,他才会心甘情愿地离开她身边,永远都不回来。 马车起步离开了,少年仍守在金缕阁门前,像一塑雕像,一动不动。他的手紧攥成拳,始终目视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被少女咬过的伤痕还隐隐刺痛着,他现在终于感受到了。 时渊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金缕阁的姑娘出来赶人了。 “喂,你小子站着干嘛呢?别影响我们店家做生意!”这姑娘在金缕阁呆了许多年,见惯了这些没钱又想进来,只能在门口驻足观望的穷小子。 然而,少年像是完全没听见她这话似的,一动也没动,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姑娘顿时生了怒火,心想:难道这小子是个聋的? 她走近了些,对着时渊又喊:“说你呢,没钱就滚远点,别来这里碍事!” 姑娘绕到时渊跟前,这才看清了这“穷小子”的样貌,不由得咋舌称赞。 第41章 上官映 眼前的少年生得很高,长着一张几乎无法叫人挑出毛病的俊脸,他面如刀凿,眉眼生得极好,眼中幽邃像含着星子,右脸上长着一颗锦上添花的小痣。 姑娘心喜,忍不住伸手过去挑逗,“这位小公子要不要进去坐坐,奴家——啊!” 她的手还没碰到少年的脸,手腕便猛地传来一阵吃痛。 姑娘委屈极了,愤然地瞪着少年,却被他投过来的寒冷眸光一摄,脚软了。 时渊紧紧钳着这女子的手腕,力道几乎要将她的手折断。 姑娘痛苦不已,哪里还有挑逗的心思,哭得梨花带雨,只连连求饶:“奴家错了,公子放过奴家吧!” 时渊看着她委屈的眼眸,心下一软,而面前浮现的竟是那一张明媚无比的面庞。 他松了手,声音凉薄而有些沙哑。 “滚!” 马车沿着街道一路往回走,很快就到了懿都最繁华的地界。 路上纷纷攘攘全是人,车子便行得缓慢起来。 “殿下,街上好热闹啊!”阿瑾掀开半边帘子,满脸憧憬地瞧着外头。 “是啊,真热闹!” 花未眠已经许久未看过这般繁荣的景象了。重生的一个多月来,除了上一次去婪山,她一直憋在宫里头,更遑论前世困在深宫的三年了。 世间繁华,皆好似一场虚幻的梦。 看着外面的热闹,花未眠开始有些心动,便对阿瑾说:“好阿瑾,要不咱们下去玩会儿?” 她眼中闪烁着微光,看着阿瑾,竟有些期待。 阿瑾见公主殿下这期待的模样,忽然想到之前在婪山的日子来,当初公主就是这般央求璇玑人放她下山玩的。 阿瑾没忍住笑。 只是担心殿下安危,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好啊,只是,殿下要让朱放陪着去,并且不能跑的太快,要离奴婢三步之内的距离!” 花未眠闻言一笑,嘴角勾起小小的括号,心道阿瑾是不是跟折枝待久了,也学起管家婆的做派了,竟好似把她当成了小孩子。 “嗯……可以啊!但是你回头不要告诉折枝!” 要是被折枝知道她们没有带她出来玩,估计会难过好几天。 “嗯!” 朱放将马车停在了人少些的一个亭子旁边,花未眠拉着阿瑾,瞬间涌入了人流中。 看着街边小摊的各种小吃,异域淘过来的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二人哪里还管得了落在后头的朱放? 主仆二人高高兴兴地逛了半个时辰,手上已经拿满了各色的吃食,还给折枝也打包了一份。 阿瑾眉开眼笑地抱着这一堆物什,一边吃一边跟主子唠嗑了一路,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的矜持。 “小姐,这个张家铺子的蜜饯果子真的好好吃,还有芸香轩的糖炒栗子,哇——好香!” 这丫头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炒栗子,活像只啃着松子的扫尾子。 花未眠看着身边的小丫头,不禁粲然一笑。 说到底,阿瑾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可不就该是这副天真灿烂的模样嘛!而她却不同,再怎么装,她也不可能是当初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姑娘了…… 两人路过一个挂满面具的小摊,花未眠忽然驻足。周围也有同样驻足在摊边买面具的一对眷侣,贩主三十岁出头的娘子,很会说话,将她们夸得很是高兴,一口气买下了好几个面具走了。 那边人走了之后,贩主很快看见了这边的花未眠。 “姑娘可要挑一个好看的面具,瞧瞧,这边都是新进的货!” 贩主指着花未眠前边那一排。 花未眠扫了一圈,眼睛忽然定在了一只银质的面具上。 “娘子,我想看看这只!” 贩主将花未眠像中的那一只银质面具拿起来,递到了花未眠手上。 只见这面具泛着银色的光泽,上面雕刻着精致的流云纹,眼尾上挑,鼻梁也做得有些高。小小的一张面具,透着清冷与华贵。 花未眠举起面具,将它对着阳光,仿佛看见了面具之下有一双幽邃的,泛着点点寒光的眸子,孤寂而倔强。 “就要它吧!” 贩主一听花未眠这么快就选好了,心下一喜,顺着夸了两句:“这位小姐眼光真好,这面具独此一件,是从金詹国进购来的,选用的是上好的材质。您的心上人见了呀,保准喜欢!” “心上人?”花未眠神色一怔。 贩主却依旧眉开眼笑地道:“是呀,小姐莫要害羞,您长得这般仙人之姿,情郎定也是个不俗之人吧!” 花未眠手里捧着面具,听着贩主的一席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付了银子,两人便离开了小摊。 “那个娘子也真是的,小姐您哪来的郎君啊!”阿瑾不满地埋怨。 且不说殿下尚未到嫁娶之龄,放眼整个花容国,哪里又能配得上长乐公主的男子? 花未眠知道阿瑾在为自己不平,哄了这丫头两句,又将手上的面具递给她,“诺,你帮我拿着!” 阿瑾接过面具,居然才发现这面具挺好看的,只是十分不合适公主那一张娇俏的脸,也不知道殿下买来干嘛? 逛了一圈下来,花未眠有些累了,跟阿瑾道:“我走得有些乏了,回去吧!” 阿瑾点点头,两人沿着原来的路回去,这时才想起来有一个朱放不见了,看着拥挤的人流,阿瑾不禁皱眉。 就在二人四处张望的时候,不远处迎面走来了一主一仆,正是向着她们这边来的。 “小姐,那可是上官小姐?” “上官映?”花未眠眸光一凝,果然看到走在前面那人向她这边打招呼。 “长乐殿下,别来无恙啊!”说话的人一身大红色束腰锦缎对襟衫,足踏羽靴,头上簪着高高的马尾。 上官映是威北侯唯一的女儿,也是这懿都众人皆知的女霸王。 花未眠见着来人,浅浅一笑。 “原是上官小姐,多年未见,恕本公主眼拙!” 她与上官映确实许多年未见,并且唯一的一次交集,便是她在街上差点调戏了花影。 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了,花未眠早就不在意了,她知晓上官映喜欢美男子,也不奇怪时渊能入了她的眼。 不过,花未眠回头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流,并没有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第42章 糖葫芦 “公主在看什么?”上官映问她,也随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没什么……本公主赶着回去,恕不奉陪!”撂下话便要走,却被上官映一把拦住。 阿瑾当下就怒了,“大胆!” 花未眠没想到她竟被拦了,也没给这蛮横女子什么好脸色。 “不知上官小姐还有何指教?” 花未眠话中透着几分不耐烦。 上官映闻言,却是爽朗一笑,“不敢不敢,只是难得遇到公主殿下,想再邀殿下随处逛逛!” 这女子长得并不算惊艳,眉眼间却难得地带了几分英气,她这样笑起来,花未眠说不上喜欢,却也不反感。 阿瑾伸手拉了拉花未眠的袖口,“小姐,咱们该走啦!” 她本来对这上官家的小姐没有感觉,现在却是满心的嫌恶,公主都累了想要走了,这人怎还如此不识趣? 花未眠却没有理会阿瑾,看着上官映又问,“不知上官小姐想邀我到何处?” 见花未眠没有拒绝,上官映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地方,“诺,就在那儿!公主才从婪山回来小半年,想必还没有尝过咱们懿都的糖葫芦吧?” “糖葫芦?”她确实还没有尝过,宫里的嬷嬷和婢女都说那街边的东西不干净,吃了会闹肚子,总拦着她,故从上一世到现在她都没有尝过。可她记得,阿影曾跟他说过,糖葫芦是非常好吃的东西。 花未眠忽然心神一动。 “好,我随你去!” 阿瑾一听殿下竟答应了上官映的邀请便急了,“殿下,那街边的东西不干不净,吃了会生病的!” “无妨,好阿瑾,我就吃这一次成不?” 花未眠那一双清亮的大眼睛望过来,阿瑾便知自己拗不过的,只是心里还是有些赌气。 上官映拉着花未眠一路跑到了卖糖葫芦的小摊前。 “老板,来两串糖葫芦!” 很快,老板递了两根糖葫芦过来,“这位小姐,您的糖葫芦,一共两文钱!” 花未眠示意阿瑾掏银子,上官映却先一步递了两枚铜子过去。 “既是本小姐带殿下过来的,自然是本小姐来付银子了!” 说罢,还十分爽快地把其中一根糖葫芦递了过去。 她满眼期待地看着花未眠咬下第一口,“如何,如何?” 花未眠眉心不着痕迹地微蹙,“还可以,就是……有点酸!” “怎会酸呢?”上官映一副“这不可能”的神情。 “我尝尝!”说完,她直接将花未眠手上的一串糖葫芦夺了过来,咬掉了一颗。 她一口气囫囵吞掉了一颗糖葫芦,“没有啊,明明很甜的啊!” 莫说花未眠被上官映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旁边的阿瑾更是一脸莫名其妙。阿瑾这一趟跟公主出来,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多了,没想到现在又来…… 上官映吃完又递了回来,自然地好像这是她自己的东西一样。花未眠嘴角抽了抽。 这上官小姐,可真是个……自来熟! 吃完了一串糖葫芦,花未眠打算走了,可没想到上官映又将她拦下了。 “长乐公主,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若再让本小姐带您随便逛逛,我跟您说,这懿都新开了几家特别好吃的甜食铺,特别是那个酒糟圆子啊,那叫一个香……” 上官映叭叭说了一大堆,花未眠眸色凝得愈深。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人如此费尽心机地接近她又挽留她,动机并不纯。 可光天化日之下,上官映能对她做什么?默了片刻,她终于开口道: “多谢上官小姐的美意,只是本公主也知道几家特别好的店铺,想请上官小姐逛逛!” 话落,花未眠认真看着上官映的神色,希望能看出些端倪,可上官映只是一脸兴奋,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这人笑得一脸憨样,花未眠只好打消了念头。 两人带着丫鬟两人又绕着懿都最繁华的街道逛了一圈,直到花未眠实在不想走了,上官映终于没有留人,拎着一袋吃食兴冲冲回府去了。 她一路观察,上官映并没有异样。 “许是我想多了!”花未眠心想。自从经历了前世一劫,她总不会信任并不相熟的人,这位上官小姐便是。 花未眠无意间又耽搁了一个时辰,当下必须回宫去了。 她与阿瑾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打算回头去找朱放。 只是,才走了几步远,街上的人忽然暴动起来。 “怎么回事?”花未眠眸中一紧。 “奴婢也不知道啊!”阿瑾急道。 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根本容不得她们去想,街上已是一片混乱。抬眼望去,才发现原先在街上的百姓纷纷往旁边散开,从通往城门的方向涌来了一队乌泱泱的人头。 花未眠右眼皮莫名跳动了几下,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殿下,您快拉紧奴婢!”阿瑾说着朝花未眠伸出了手,只是,还未触碰到公主的手,疯狂涌过来的百姓便将二人冲散开来。 “殿下!”阿瑾被人猛地撞开,几乎要疼得哭出来,可是眼看着公主离自己越来越远,阿瑾根本管不了这些疼痛,只想着往那边冲。 这些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跑得越来越快,呼号声回荡在长长的街道上。 “天道不公!杀人偿命!” “女王德不配位!” “给我们粮食!” “这些狗官!没一个是好的!” 叫喊声、哭嚎声此起彼伏,这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个个神色激动,手里还拿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细棍,有石块…… 阿瑾猛地一个激灵,他们是城外的难民! 难民涌进城来了! 另一边,花未眠被迫和阿瑾分开之后,被人挤开了很长一段距离。那些疯狂的百姓将她挤到了不知何处,花未眠被撞击了数次,拖倒在街边,她的手肘、脚腕都被擦伤,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在一半的时候再一次被人撞出了两步远,头重重地磕在了旁边的货架上。 很痛很痛…… 第43章 中箭 花未眠睁开眼,眼前模糊一片,只余耳边无休无止的哭嚎嘶喊。 流民进城了,她想要改变的,终究没能做到,一切都按着原来的轨道发展着。她心里渐渐升起一股幽冷寒意,还有,沉重的无力感…… “为何如此?”花未眠眼睛一酸,在重活过来之后第一次落了泪。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姣好的脸颊滑落,沾湿了衣襟。 她环抱住自己,缩在了这一处阴影中。 流民依旧疯狂地挤过来,踩脏了她的绣花鞋,踩痛了她的脚趾,她却浑不在意,此刻,她心里筑了一个多月的堤坝彻底崩溃了。 一个多月,她强撑着走过来的一个多月……她的信念,她的计划,好似统统都作废了。既然事情还是前世的样子,那她如何转圜,又有什么意义?三年之后,花容国还要被灭,母尊还是会死,她身边的人包括她,也全都会死…… 她为什么还要再痛苦地活一次,为什么? 花未眠将自己抱的很紧很紧,她浑身都因害怕而颤抖着,默默地将自己圈进自己的世界里。 时渊看到她时便是这样的一幕,那个平日里要么明艳要么疯狂的少女,此时颤抖着缩在一个角落里,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可怜的小白兔。他心头一阵揪痛,拨开重重人流,将少女抱进了怀里。 花未眠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中,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结实的怀抱中。 时渊双手环抱着她,很紧很紧,几乎要揉进骨肉里,生怕下一秒她就会被他弄丢了。 花未眠撞上时渊的胸膛,鼻息间涌入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气。 在这纷扰的街边,一片狼藉之下,这样的气息竟会让她觉得如此心安。 这一次,花未眠没有推开他。 少女很轻很软,钻在他怀里,只像是抱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在金缕阁的时候他中了千媚,只是内力高深才一直没有反应,当下,时渊隐隐觉得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他身上很热,很燥,盯着少女柔嫩的侧脸,竟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花未眠最后一根心弦已然崩坏,她躲在时渊的怀里,紧紧拥抱着他,放肆地哭了起来。 时渊瞥见怀中哭成泪人的少女,忽觉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坠落了,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上,又闷又痛,痛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第一次能与人感同身受。第一次被她紧紧拥着,却没有心动,没有羞赧,只有道不尽的悲戚与辛酸。 时渊紧紧抱着花未眠,穿梭在混乱的人潮里,谁也没提起金缕阁发生的事。 他的耳中只听见她逐渐微弱的哭声,一阵又一阵揪紧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停了哭声,让少年将她放了下来。 此时,闹事的难民还拥挤在街上没有散去,只是大多都挤去了前一段集市,这边空了出来。 少女失了魂一样默默向前走,身后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 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 身后,拉出两条静默的影子。 时渊永远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距离。 前面的人走得一瘸一拐的,还时不时捂一下腹部。 时渊面色微凝,想来她是被流民撞得厉害了吧?只是,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这个念头一出来,时渊便觉察到不对。他从未见过公主喊疼的样子,为什么下意识就觉得她怕疼呢?难道只是因为在那些梦中见到过,便将她与“她”混淆了? 时渊愣了愣神,垂眸时,发现自己踩到了前面的影子,惊得往后退了两步。 某茶楼二楼的回廊外,负手站着一个蒙面女子,正饶有兴致地俯望着下面的混乱。 上官映走到女子近前,轻咳了两声,又将手伸了过去。 “我的报酬呢?我可是按你说的把人拖足了时辰!” 闻言,蒙面女子转身过来,将手上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丢到了上官映手上,眼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放心,上官小姐可是帮我家主子办了件大事,答应给的报酬,自然是一分也不会少的!” 上官映接过钱袋子颠了颠,眸中闪过微光。 父亲禁了她的足,还没收了她所有的银钱,可她还是有办法混出来搞钱。 只是,忽然想到什么,她又问:“对了,你家主子到底是谁,干嘛要让我将人拖住啊?“ 蒙面女子却只是笑了笑:“这就不是上官小姐能知道的了,我也只是替主子办事,不便透露!“说完,一阵风拂过,那人竟从楼阁上跃了下去,无影无踪了。 上官映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不由咋舌:“好快的身手!” 那些流民进了城后,本一直朝着宫门的方向奔去,可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爆出了一阵巨大的声响,随即那些难民,混杂着百姓都掉头跑了回来。 花未眠反应慢了一拍,抬头时,见一大片乌泱泱的人头往他们这边涌了过来。 混乱之中,楼阁之上,一名蒙面黑衣人嘴角牵出一丝诡异的笑。她将箭头指向被百姓重重困住的少女,只听“嗖”的一声,利刃破弦而出。 利箭破风疾驰而去,直指花未眠心口。她猛地抬头,心跳骤停。 然而,错乱间,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只感受到僵硬的身体撞上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听到了利箭穿过皮肉,刺进骨缝的声音。 是他又来保护她了…… “阿影……” 花未眠声音嘶哑,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沾到了少年的衣襟上。 那一刻,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宫墙之下,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她的心口好疼好疼,疼得快要晕厥过去。 时渊替她挡下那一箭,箭头撕裂般的痛,殷红的鲜血不断涌出,洒了一地。 旁边的百姓被这一突然状况吓得四处奔散,惊慌混乱中将二人绊倒,又纷拥从她们身上踏了过去。 仓皇惊乱之中,素不相识的人命只如草芥。 时渊始终紧紧抱着少女,将她护在身下。 那无数的脚踏过他瘦削的身躯,碾着他受了伤的肩头,他却死死地护着少女,像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少年肩头的血渗出玄色的外裳,滴落在了花未眠的脖颈上,她只觉得脖颈上滑过一片湿热,他的血混着她的泪,逐渐染红了素色的襦裙。 第44章 不再见 花未眠双目呆滞,浑身都失去了知觉。而她身上的人仿佛一尊千钧巨石,稳稳地替她遮挡着腥风血雨。 她嘴角嗫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抬眸间只撞见一双猩红无比,满是血丝的眼,像一匹孤傲的发疯的野狼。 花未眠被他紧紧包裹着,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 这样的感觉,竟比那一日宫门之乱还要可怕,好似仅存的一丝希望都被摧残干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耳边的嘈杂风雨声终于停歇了,只听得到彼此混乱的心跳、粗喘的呼吸。 时渊的手依旧紧紧拥着怀里的人,白皙的手背粗涨的青筋暴起。 花未眠僵硬的指节动了动。 “阿影……”她的声音甚至比之前更加嘶哑,像北国的风沙。 时渊睁开了疲惫的眼,看着她,等她吩咐,像以往一样。只是他看到少女哭红的眼,惨白的面色,还有干裂的近在咫尺的唇,心口又是一阵撕咬般的疼。 千媚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效用了,他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难过。时渊伸手想要拂去她眼角的泪,却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鲜血,错愕地止住了动作。 “让我起来……” 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扶她起身,身形晃荡得如风中的残烛。 地上是一滩半凝了的血水,淌了满满一地,触目惊心。 时渊的发髻早已散乱,染着肩上的血水,凝结成了一块又一块。他面色憔悴至极,玄色长袍破开了数道口子,皆浸满了鲜血,血水顺着他的手臂慢慢滴落下来。可他看着花未眠,抓住她的手臂,猩红的眼氤氲,尽是对她的担忧。 花未眠忽地想起了那一日在街市看到他的模样,也是一样的狼狈。 她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眉心,描画他的狭长的眼,他的高挺的鼻梁,他薄削的唇。 一阵又一阵闪电般的麻木触感,转瞬即逝。 时渊喉结微滚。 可少女眼中的悲戚却忽然散了,她看着他,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一把狠狠拍开他的手。 时渊被这力道撞击得差点儿摔倒下去。他捂着渗血的肩头,眼中划过一丝茫然。 花未眠踉跄着朝少年逼近,跪坐在离他两拳的地方,她脸色惨白,笑不见底,那唇上沾着的一抹殷弘像盛开的地狱之花,诡异而妖艳。 一切都静止在了此刻,时渊看见她轻启的唇,吐出一个又一个凉薄的字 ——“你有什么资格,替本公主挡箭!” 旋即,肩上又一阵剧烈的疼痛。 少女手握着箭身,一寸一寸地戳进他的肩膀更深处。 痛感蔓延而来,锥心刺骨。 她的眼神灼热而疯狂,一双美艳的琉璃瞳如同歃了血,刺着他再也无法冷静。 时渊没有还手,他望着花未眠,眼神倔强。 花未眠苍白的面上化出一抹惨笑,凄厉,又似是嘲讽。 时渊的一颗心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忽然,一阵强劲的力将肩上的箭抽离出来,一阵撕裂脏腑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顷刻间,鲜血喷涌而出。 时渊再也无法承受,直直往旁边倒下。 他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天旋地转中,只能看见一片碧色的身影。 公主今日穿的,恰好是时渊第一次见她时那一身水碧色素纱襦裙。 朦胧中,两日的场景重叠了,他挣扎着还是没能起来。 鬼使神差中,时渊伸出了手。 他的手颤抖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他的太阳不见了。 意识溃散之际,只听得一句话。 ——“你走吧,这辈子,下辈子,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你!” 她的语气那样的决绝,又狠又毒,像一把锋利的刺刀。 时渊喉中一紧,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很快人便陷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 阿瑾找到花未眠时,见她浑身上下都是血,原来素色的襦裙竟被染成了赤色,差点吓晕了过去。她急忙跑过去将人扶住,哭红的眼睛一下又湿润了。 “殿下,您怎么出了这么多血,呜呜——” 花未眠还在余悸中没有醒来,眸中空洞洞的,却见不得这丫头哭,只道:“阿瑾别怕,这不是我的血。” 阿瑾一下就愣住了,抹了两把泪,哽咽道:“不是您的,那是谁的?” “前面死了人,不小心沾上的!” “哦……”阿瑾将信将疑,又仔仔细细将自家殿下浑身打量了一遍,却见公主殿下额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还有手上多出擦伤,竟都破了皮。阿瑾看着都心疼死了。 “殿下,您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能没事!”阿瑾急道。 “不痛……” 花未眠失焦的双眸望着远处出神。 阿瑾不信她的话,殿下素日里虽也有小磕小绊的,但也只是少数,今日都破皮了这么多处,怎么可能不痛!还有,刚才那一场混乱,连她都要被吓死了,那殿下岂不是…… 果然,阿瑾咬了咬牙,一抬头就看到了公主一张惨败无比的脸,吓得心肝都要没了。 “殿,殿下……您真的没事吗?” 阿瑾真的是后怕极了,早知道就不会带着公主下马车了。 花未眠脸上没有半分颜色,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一双手。 “回去吧,我只是有些累了……” …… 阿瑾扶着花未眠找到了朱放,他刚看到这浑身是血的人时,神色跟阿瑾如出一辙,连忙跟阿瑾小心把人扶上了马车。 此时街上流民已经不知散到何处,旷阔的街道寂静无比,只有零星几个收拾残摊、扫地的人。这座城,荒凉又陌生。 花未眠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 前世祁安国大军攻进城的时候,懿都死伤遍野,血流成河,大抵比现在还要荒芜苍凉吧? “阿瑾,朱放,你们都没事吧?” 听到主子的关心,二人心里一阵感动。 “奴婢和朱放都好好的没事,自从跟殿下分散之后,奴婢在街上乱窜找到了朱放,后来又撞见了司空大人。那些流民,便是被司空大人带出了城!” “司空大人?” “对啊,大人一见着奴婢便问您的安危,奴婢跟他说了情况之后他脸都白了……现在大人应该已经在城外了,殿下要不要派人去给大人报个平安?” 花未眠神色微敛,却没有听进去阿瑾后面一句话,只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流民之事迟早会被司空弦玉解决的,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这么快,尽管如此,她还是半分也高兴不起来。她的阿影,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45章 顾忌 懿都,东南青廊巷。 巷子的最深处,有一处破败简陋的宅子,院中长满了人头高的杂草,掩映着世人并不知晓的肮脏。 “吱呀”一声,朽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刺着青龙花臂的壮硕男人恭恭敬敬退到一边,拱手低头: “头儿!” 他口中的头儿是一约莫五十出头的瘦小男人,长得尖嘴猴腮,穿的金光满身。 猴腮男人叫莫老三,是懿都最大的武馆的东家,也秘密培养着一批打手。这些打手,或被雇佣去杀人讨债,或常驻擂台,靠日夜不歇的拼命替东家捞取钱财。 莫老三半眯着一双小眼睛,背手挺腹,板着身子进了院门。 “如何,把人抓回来了吗?” “抓回来了,正在下头关着呢!” 莫老三听了这话,不由得哈哈大笑,干瘪的一张脸挤作一团,如同枯朽的树皮。 “办得好!”他很是满意。“这小子走了以后,害的老子亏了好大一笔钱,这次必须得让他加倍赚回来!” 他话音狠厉,又细又哑,更显得整个人尖酸刻薄。 花臂男却有些担心,看着莫老三说:“头儿,要是买他的人找回来了 ,可怎么办?” “哼……”莫老三摸了把金灿灿的腰带,随即转头看向花臂男,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意味。 花臂男会意,“是,是!” 这么块捞钱的肥肉,他可不会再让他跑了! …… 潮湿阴暗的地下室,充斥着各种腐朽的味道。 少年四肢皆被粗硬的铁索缚着,墨发披散,发梢沾满了血水。玄色的外裳紧贴着里衫,已经被血水完全浸湿了,显出少年宽阔的肩,劲瘦的腰线,流畅挺直的背。 周围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幽暗的室内,只听得见滴答滴答的水滴溅落之声,那是他肩头淌下的温热。 他很累很累,再也不想睁开眼了……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脚步声,时渊只感到眼睛一阵刺痛。 那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阴冷的笑。 是他来了…… “头儿,就是他!”花臂男指了指被铁链绑着的少年。 莫老三半眯着一双小眼睛,笑得愈发猖獗。 他走过去,拨开时渊的头发,见到的便是一张煞白毫无血色的脸,还裹着干涸的血印子。 莫老三嫌弃地甩开了手。 花臂男见状,赶紧将自己的袖子凑了过去。 “头儿,这小子脏得很,您让小的动手便好!” 花臂男笑吟吟地等着莫老三将手揩到他衣袖上,怎知莫老三睨了他一眼,却是将手抹到他脸上,反复揩了两遍。 “你的衣袖,也脏——” 莫老三笑着看向花臂男,不一会儿,收回了手。 花臂男有些尴尬,只不停点头,“是,是!” 时渊被这动作惊醒,垂着的双手轻轻颤动。 莫老三打量了这少年一身,这才发现他肩头破开了一个极深的口子,都已经开始溃烂了,而地上竟淌着一大滩血水! “怎么回事?”莫老三惊诧地望向花臂男,眼里掩饰不住怒火。 花臂男一惊,连忙解释,“头……头儿,这小的也不知道啊!这,我找到人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花臂男话只说了一半,其实他们去找到人的时候,这小子还是能动的,但他想要跑,被几个兄弟来了套拳脚……要是他把这话也说了,头儿饶不了他们的。 “难不成,是被以前的仇家寻上了?” 莫老三面色一凝,这小子在上擂台之前,确实帮他干过几票杀人买卖,难道…… 他恨得咬牙切齿,“不管怎样,这小子绝不能就这样死了,老子花了那么大力气才把人找回来,不是要他回来死掉的!” 说着,又看了眼时渊身上的伤,“现在就将他带上去,找个大夫给他治伤!” “可是,这小子狡猾,万一跑了怎么办?” “哼!你们都是窝囊废吗?这么个重伤的人还看不住?” 花臂男沉默地垂下头。 “看得住……” “那还愣着干什么,老子等着发财呢!”莫老三斥道。 “是,是!” …… 花未眠回宫之后大病了一场,足足一个月没有再出摘星殿。 她出宫的消息自然是没有瞒过花纵颜的,花纵颜知晓之后大气了一场,连带着花未眠身边的丫头要责罚,只是被病榻上的花未眠拦住了。花纵颜知晓自己闺女的倔脾气,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说了那两个丫头几句就罢了。 一个月来,源源不断地有补品送进殿来,花纵颜每日下了朝也都会过摘星殿来。 花未眠知晓自己一直这样下去不妥,却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漂浮无根,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连续一个月,梦魇不断,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她想,她只是需要些时间。 流民的事情在她回宫后三日的时候就听说已经解决了。 阿瑾说:“当时司空大人明明已经将赈灾的粮食追回,并且派发了给城外的难民,谁知那些粮食还是被人动了手脚,第二日一早死了好些人。难民们一早又闹了起来,而守门的将领竟打开城门将人放了进去……” “还有,司空大人带回去那两个人招了,他们背后的主子竟是司礼监郭大人,而其他十几个皆是普通百姓,受了人钱财办事的……“ “司空大人亲自带人连夜彻查,这才知道那上千的流民虽不是来自邕州灾区,却是来自近邻的两个州县,那边前些日子糟了很大的一场火灾,庄稼什么的全烧没了,还死了不少人,这些没了庄稼的百姓没了出路,便涌到了都城来。” “还有,女尊收不到关于火灾的折子,是因为下面的州官被人封了口,一连串查下来竟牵扯出上百人,都被女尊罢了职……还有,那一场火灾竟然也是人为!” 说到后面,阿瑾一张小脸尽是愤怒。 是啊,都查出来了,可真正该死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郭明方是国师手下的人,花未眠不信母尊会不知道,可母尊并没有让人继续彻查下去,到此处便停了。到底母尊还是太仁慈了…… 风吟绪确实曾经救过母尊的性命,可却也想要母尊的命,还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兴风作恶地活到了六年后,真是可笑! 不过,或许母尊有她自己的顾虑,风吟绪作为花容国除了王室外三大势力之一,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且牵一发而动全身,除了风家,三家制衡的局面就会被打破。 可花楚楚呢?母尊当真是顾及自家姐妹,念着她也是花家血脉吗? 花未眠写给司空弦玉的信中提到了许多处关键,其中便有花楚楚暗中与风吟绪联络的一些据点。查下去应该很容易就能揪出背后之人,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她是真的不清楚母尊的心思,在她看来,母尊就是太过心慈手软,才会任小人逍遥了这么多年。到了最后,朝堂不再是朝堂,还动摇了国本,她的身边可信之人也只有一个司空弦玉了。 第46章 登门 其实,查花楚楚这事,花未眠是试着派了暗卫雀儿去办的,没想到真的叫她查出来了。 从前她总觉得雀儿这姑娘脾性太冷,从来不召见她,只让她每日守着摘星殿,可最近这两件事却发现雀儿的确是个可用之才。且雀儿还是母尊从影卫阁调遣过来的,想必身手很是了得。 既如此,过些时日便让她到身边来吧! 一个月后,花未眠第一次出了摘星殿,她带着司空弦玉送她的玉弓,又在他的陪同下练了一个上午的箭。 一个月不上手都已经有些生疏了,可花未眠还是能够勉强射中圆心。 自从那一日在街上遭了暗袭,她每次看到架子上挂着的玉弓便会抓狂,仿佛又听到了箭矢破风而来的声音,又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后来折枝干脆将玉弓藏了起来,直到今日她才命折枝拿了出来。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怎么能这么快消沉下去。 花未眠思索了一个月,还是觉得上天给她机会重活一次,并不是在开玩笑。 那些仇,那些债,她终究要讨回来的! 眼下便还有一件没有解决的事。 “阿瑾,明日陪我出去一趟!” 阿瑾以为有了上一次的阴影,殿下会半年都不出宫呢,当下跟她说这事,不免有些诧异。 “殿下,您明日真要出去?” “嗯!” 阿瑾挠了挠头,“可是要解决蒋和之事?您可以交给下人去做的,不是还有雀儿嘛!” 闻言,花未眠却摇了摇头,阿瑾只道殿下心意已决,便应了。 第二日,花未眠一早带着阿瑾和雀儿出了宫,马车行至东郊一条胡同口便停了下来。 “殿下,李小五一家就住在里面!” 阿瑾将花未眠扶着下了马车,进了胡同里。 胡同里有几个正在玩闹的小孩,这三个衣着华丽的陌生人进来,不禁驻足观望。 “那个姐姐好好看!像嫦娥仙子!” “又看不到脸,你怎么知道好看?” “好看就是好看,不像你!哼!” 几个人又又开始吵吵嚷嚷争辩起来。 花未眠今日出门穿得素淡,还蒙着面纱,倒也不怕给人瞧见。只是看着这几个天真可爱的孩童,不由得唇角弯了弯。 李小五一家住在这条胡同深处,本来他是逃出了城外的,可隐匿了半个月也没人来找麻烦,便悄悄回来了。他有老婆孩子要养活,不能离开太久。 花未眠扣上那一扇破旧木门的时候,来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妇人。 她见着一行三人虽衣着朴素,却是极好的料子,尤其是为首的少女,那通身的气度便不似寻常人家小姐。 愣了愣,那妇人问:“这位小姐有何事,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她们这一带也不乏有钱人家的小姐走错路进了胡同的,只是,像面前姑娘这般气质非凡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没有,我是来找李小五的!“花未眠开门见山。 那妇人听言,神色不可察地暗了几分,对面前的少女投来审视的目光。 花未眠叹了口气,又道:“是因为蒋和的事!” 谁知,妇人一听这话,目光惊恐,突然“吱呀”地关上了门,还落了锁。 “……” “这妇人真是不识好歹!”阿瑾愤愤地说。 “殿下,可要属下去将门砸开?”雀儿看向花未眠,等着指示。 “不必了,咱们到得太早了,李小五每天出去做工,应该还没有回来。在这儿等等吧!” 雀儿瞧了一眼那衰颓的院墙,“殿下若不先回去吧,这里交给属下便可,要是那妇人不从,不过是一把刀的事情!” 花未眠听了,只是淡淡地否了雀儿的建议,可旁边的阿瑾却不淡定了。 ——她们影卫的办事风格,都这么吓人的吗? 阿瑾惊了一身汗,想着难怪公主殿下之前不待见雀儿,她们公主那么善良,怎么会让属下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只是,现在的公主跟从前不一样了,连心肠也变狠了。 从前她不希望殿下变成这样,后面想了想,殿下又不是池中之物,有些手段将来才不会被小人拿捏! 三人一直在这儿等到了正午,终于见到回家来的李小五。 这瘦猴一般的男人,刚见着门口站着的三个陌生人便逃窜了。 雀儿闪身过去,一把将人拦了下来,又粗暴地把人拉到了花未眠跟前。 瘦猴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在雀儿手上不停挣扎着。 “李小五,你瞧清楚了!”说话的是阿瑾。 李小五满脸惊恐地抬了头,见到阿瑾,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姑娘,可不就是一个多月前来找他那姑娘吗? 那前面这位贵小姐,便是她的主子? 花未眠示意雀儿松开了手。 李小五疑虑了会儿,很快就变了脸色,惶恐道:“我……我知道的已经全说了,决无半分隐瞒,还请小姐放过小的一家!” 他一句话说得急切又紧张,本以为这些人问到了想要的答案,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竟在今日找上了门来…… “放过你?”花未眠一字一句吐出,声音清润又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慵懒。 李小五第一次听这样特别的声音,不禁一愣。 花未眠像是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旋即又道:“你李小五一没做伤天害理之事,二没损害本小姐的利益,竟来求我放过你……你真正该怕的不该另有其人吗?” 李小五被她这话说的微怔,不一会儿又急声道:“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要是想杀人灭口,我早就没命了,如今李某过得很好,希望小姐莫要再来打扰了!”说罢,竟直接往门口跑去,只是还没碰到门槛,又被旁边的姑娘拦下了。 李小五急红了脸,直指着花未眠骂:“你们,欺人太甚!” “大胆!我们家小姐岂是你能指责的!” 阿瑾上前一步,心急护主。 花未眠拦住了欲要上前的阿瑾,“阿瑾,莫要冲动!“ 随即,她也不管李小五什么脸色,继续说:“你现在当真过得好吗?蒋和现在确实没来找你的麻烦,可谁能保证以后呢?若是过了几年事情才暴露,你以为你还能侥幸逃过吗?” 花未眠微摇了摇头,似嘲似笑:“李小五,在码头做工很幸苦吧?哪有在万宝斋数钱舒服?家里娘子和孩子都需要花银子,你就准备一直这样下去?” 第47章 条件 李小五眼中一沉,这女子的话确实处处戳着他的痛处。 自从那一日出了事之后,他怕被人找麻烦连累老婆孩子,很快就跑了,后来听说那些走的慢的老伙计都拿到了一笔厚实的封口费,他还酸了好一阵。丢了万宝斋的活儿后,他经人介绍去码头拉纤,可他长得瘦小,力气也不大,一天根本挣不到几个钱…… 李小五眼珠子一转,拧眉问:“你究竟想要我干什么?” “很简单,对簿公堂的时候,你只要把当日在万宝斋见到的清楚说出来便可!”花未眠悠悠道。 李小五一听猛地摇头,急得像一头要咬人的疯狗,“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是绝不会去的!”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让自己再牵扯进这种人命官司里头! 只在这时,面前蒙着面纱的女子依旧镇定无比,眉眼弯弯,嗤笑:“张掌柜平素里待你不薄吧?可他如今含冤而死,尸骨未寒,作恶之人却还逍遥法外。你明知道真相,却要憋着一辈子吗?每每入夜,也不会遭梦魇吗?” 闻言,李小五面色泛白,眸子也湿了,他紧攥着拳心,可沉默了好一阵还是摇头:“张掌柜确实待我不薄,可是生死有命……况且,我的老婆孩子不能没有我……总之,我是不会去冒这个风险的!” 花未眠一双琉璃瞳中划过阴翳,默了默,又看着决心已定的李小五,“我还没说条件,你就这么快否决吗?” 李小五抬头,对上那一双摄人的眸子,心下一震,“我,我……反正我不会答应的!” “一千两!” 说话之人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李小五震惊地张大了嘴,失语噎住,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可看着女子冷静的眼眸时,很快就消除了心里那些猜忌。 只是……只是,他还是犹豫了。 “怎么样,这个条件可还满意,你只需要在公堂上说出实情,便能拿到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而且……蒋和身上背负的人命可不止张掌柜一个,弄死他,根本不费力,若是他死了,你觉得你还会有麻烦吗?” 就在李小五犹豫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兴奋地扑到了李小五怀里。 那小孩花未眠她们见过,就在胡同口。 “爹爹!爹爹!你怎么还没进去呀,娘亲该叫咱们吃饭了!”小男孩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轻轻拽着李小五的手臂。 李小五一见着自己的小儿子,脸色瞬间变得温柔无比,他摸着小男孩的头哄道:“果儿乖,你先进去,爹爹一会儿就来啊!” 小男孩一脸不情愿,嘟着小嘴望着父亲。 见爹爹不说话,又朝着另一边望来。 “爹爹!爹爹!是这个嫦娥姐姐!嫦娥姐姐怎么来我们家啦!”小孩子天真,说出来的话却让李小五一头雾水,什么嫦娥姐姐? “果儿,休得无礼,这是贵人!” “无妨!”花未眠柔声道,她对着小孩招了招手,“果儿,来姐姐这儿!” 李小五瞳中一缩,可一个不留意,果儿已经高兴地朝那个人跑了过去。 “果儿!回来!” 他生怕那几人拿他儿子来要挟他,一下子急红了双眼。 然而,意料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花未眠蹲下身,半抱着跑过来的小孩,又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果来。 “果儿乖,姐姐请你吃糖好不好?” 小孩子乖乖的,看见花未眠手中的糖果就两眼放光,小鸡仔似的连连点头。 “不要!” 李小五激动不已,额上青筋暴起,那个疯女人想要他儿子的命! 他冲过去想要将儿子夺回来,可再一次被雀儿拉住了衣后领,随即狼狈地跪倒在地。 花未眠丝毫不理会李小五的疯魔状,将糖果放到小孩手心,又捏了捏果儿的小脸儿,哄道:“果儿喜欢吃糖吗?” 果儿没有犹豫,还沉浸在收到糖果的喜悦中,“嗯!喜欢!” “那果儿想不想要整整一屋子的糖果呀?” “嗯!想!”小孩不会多想,看着眼前的大姐姐就像看着神仙似的,想着神仙姐姐等会儿就会给他变出一屋子的糖果来。 见果儿已经被她成功引到了话点子上,花未眠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又继续说: “那果儿想不想将来和爹爹娘亲一起住进大大的屋子,有吃不完的好吃的,穿不完的新衣服,还可以去懿都最大的学堂念书呢?” 果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带着未经世事的淳朴赤忱,“想!”安静了一会儿,又道:“嫦娥姐姐,果儿也能去学堂念书吗?” 小孩说话奶声奶气的,清澈的眼中却透着认真。 一脸心灰绝望的李小五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泛起酸涩。他们都知道,去学堂念书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够享受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送果儿去念书。 可心里到底是存了几分希冀的。 他抬眸忽然抬眼看了过去,静静地等着女子的回答。 花未眠摸了摸果儿的小脑袋,“当然能啊!不过,这还要看你爹爹能不能同意喽!” 李小五听着这话,心中愕然。 是啊,若真能拿到一千两,不仅能在懿都最好的地段置办一处宅子,还能送果儿去学堂……他这辈子如何辛苦无所谓,可果儿明明可以拥有更好的前程! “你说的一千两可是真的?”李小五问出了心里最后的顾虑。 “自然,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立个字据!”说着,也不给李小五留反应的时间,唤了声雀儿:“你去马车里把纸墨取来!” 雀儿应是,很快就跑了个来回,把纸笔墨递到了花未眠手上。花未眠提笔沾墨,很快写好了一张凭条,还刺破手指按了个指印。 “这下总该信了吧?” 李小五沉沉吐了一口气,终于被说服了,“好,我答应你的条件!” …… 第48章 坦白 回到摘星殿时,已经近黄昏了,拾掇一番又用了晚膳,总算可以歇一会儿。 在那胡同里站了半天,她的小腿都有些酸,还有被刺破的手指沾了水便会痛。 不过,此事总算解决了一半,只待过两日对簿公堂了。这些日子她虽不在状态,阿瑾和雀儿却在很认真地办着她之前交代过的事,在这一个月内找到了这些年蒋和草菅人命的罪证。 像蒋和这种背景的人,她要是想对付,早就可以下手了,只是因为虞幻儿的关系才任他逍遥至今。她要蒋和发挥出唯一对她有利的价值…… 只是,不知道这人过去的一个月又有没有背上新的人命…… 花容国已经到了盛夏时节,到了夜间,蝉鸣阵阵。 折枝端了一小盘切好的西瓜进来,见花未眠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便问:“殿下,可要奴婢唤人将树上的知了驱走?” 从前在婪山的时候,每每到了夏季也能听见窗外蝉鸣,比这里还要吵一些。 “不必了!” 随即花未眠看到了折枝手上的西瓜。 她最是馋这一口,从前在婪山的时候,她跟几个丫头在后山栽了满满一片的西瓜,到了夏季总有吃不完的瓜。 折枝见自家殿下这副模样,便猜到了她定然是想起了之前在婪山的日子,心里一沉。 这一段时日公主殿下都没有好好吃饭,听说宫里的御膳房进了一批西瓜,折枝便去讨要了一个过来。 西瓜殿下应该吃的吧? 果然,花未眠见着西瓜,眸中微动,拿了一片慢慢放进了嘴里。 甜的…… 她忽然想起了上一次在外头上官映请她吃的糖葫芦,外头是甜的,里面却是酸的。 “折枝,明日出宫给我买两根糖葫芦回来吧!” 折枝不明所以,“殿下为何突然想吃糖葫芦?”想了想,又道:“可是嬷嬷们都说那东西吃了不干净,会闹肚子的!” “无妨!”她只是,突然就想吃了。 “折枝,你先下去吧!”花未眠想静一静,继续看会儿书,便不需要有人在侍奉。 可折枝听了这话心里却是一酸,近日来,阿瑾跟殿下走得很近,殿下每次出去都带着阿瑾而不是她每次都只是哄着她会给她带些好东西回来……可是,她究竟哪里比不过阿瑾,为何殿下不连她一起带着,折枝思前想后,总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见丫头犹犹豫豫还没有退下,花未眠蹙眉道:“折枝?可是还有什么事? “啊?”折枝回过神,连忙道:没有,没有!奴婢这便出去!“ 说着,慌乱地退出了殿门。 花未眠望着丫头离开的身影,眉心蹙得更深了。 …… 花未眠找到司空府书房的时候,司空弦玉正捧着一卷书在研读。 男子一身天青色长衫,一根白玉簪半挽着墨发,微黄的烛火映着他柔和又清秀俊雅的面容,整个人透着一股书卷气。 看到门口进来的花未眠,司空弦玉认真的眸中闪过荧光。 “灼灼,你怎得来了?下人们都不通传一声!” “无妨,许是见你太认真了不忍打扰,我便擅自进来了……”花未眠笑着说。 司空弦玉狐狸眼一弯,眉梢扬了扬。 随即,他放下书卷,仔细将人打量了一番,神色有些担忧:“灼灼病了许久,现在可好些了?” “自是全好了,只是那一日被吓得不浅,留下了心病……” 听了这话,司空弦玉眸中黯然,生出些愧疚来,“若是我早一些将事情查清楚,阻止那些流民进城,便不会让灼灼吃这些苦头了!” 花未眠见司空弦玉竟为了此事愧疚,心里不是滋味,“弦玉哥哥,你不必自责,这些事你已经尽心尽力了,若是没有你,恐怕事情会闹得更严重!”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虽然依靠着前世的记忆能推出一些线索来,可到底做了那么多年的闺阁女子,没有手段亦没有人脉,想要查出这些事情谈何容易!母尊信任司空弦玉,她能信任的亦只有司空弦玉。 这些时日,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一个人的能力太单薄了,是以今天便寻到了此处。 司空弦玉望着少女那一双清透无比的琉璃瞳,心里掀起了一阵柔波。 “好,灼灼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下回出宫记得多带些人保护自己!” “嗯!” 默了会儿,司空弦玉才想起最重要的,问道:“对了,灼灼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 印象中,灼灼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来过他府中了。 花未眠面色微敛,垂眸思索了一番终是道:“弦玉哥哥,我有极其重要的事与你说,只是,有的说得,有的却不行。所以,你若是听得不明白,有的东西,恕我无可奉告!” 闻言,司空弦玉哈哈笑了起来,“灼灼怎得如此认真?有什么话就直接了吧,就算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也绝不会追问的!” 他的笑声发自肺腑,却十分清润。 花未眠眉眼弯弯,“好,那灼灼就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哦?”司空弦玉微挑眉梢,脸上带着几分笑。 “弦玉哥哥可记得一个月前收到的那一封匿名信?” “自是记得……”他面色微凝,“灼灼怎会知道那信?难道你知道那是谁写的?” 花未眠笑而不语,司空弦玉见她这卖关子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大胆到连他都觉得不可能。 “难不成,那信就是你写的?” 话一出口,他一脸正色地等着花未眠反驳,可少女听了却笑得更加灿烂。 他难掩心头强烈的震惊,“真的是你?” 这下,花未眠才颔首道:“是我!” 花未眠前世到底是多活了几年,也知晓一些后来花容国发生的事。只是母尊怕她担心,从来不跟她说花容国的真实情势,很多线索她都是在与司空弦玉来往的信中听说的。 再加上这个月多了雀儿相助,顺藤摸瓜,也不难将风吟绪一党揪出来。 司空弦玉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明明哪儿都没变,可好像又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她七岁被送出王宫,直到去岁年关才回的懿都,可以说对朝堂之事毫不知情,又如何会知晓这些。 若是以前的她说出这句话,他是如何也不会信的,可现在的她说信是她写的,他却没有怀疑了,更多的只是震惊。 少女天生的一双桃花眼,娇媚无比,可那一双琉璃瞳却闪烁着盈盈的光,明明清透又叫人瞧不真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她的眼中有了太多他不认识的情绪。 第49章 合谋 “弦玉哥哥定是好奇我如何知晓那些内情机要的对吧,但……这便是我说的那些不能说的东西!”顿了顿,看着男子沉默的眉眼,又道: “这只是我要说的其一,更重要的,还是上一次的流民之事,其实,背后之人另有其人对不对?” 司空弦玉眼中骤然一紧,见状,花未眠又说:“是国师?但母尊让你不要继续查下去了是吗?” 男子面如沉冰,袖中的手攥紧。 他声音微凉 ,“灼灼,这都是女王的决定,你切勿再提!” 花未眠却不管他这话,走近了几步,神情忽然凝重起来,“弦玉哥哥,国师在朝中兴风作浪多年,你应该深有体会的吧?如今这朝中虽表面处于一种三家制衡的局面,实则背地里大半的人脉都在国师手里。母尊但凡有点决策,还需要先问过国师的意思,有她一人在,朝堂便不是朝堂……“ “风吟绪曾救过母尊一命,母尊念着旧情不想动她,只杀了她手下的一只狗,焉不知,流民风波有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风吟绪觊觎那个位子,此次计谋黄了,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愿意跟花楚楚联合,只不过是想到事情败露,成王败寇的那一日有一个合适的替罪羔羊罢了。花楚楚,便是最好的人选……” 花未眠一口气说了许多,见男子的神色愈发古怪,愈发深暗。 司空弦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微沉:“灼灼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花未眠看着男子黯淡的脸色,只悠悠地说:“自是想找一个人合谋!” “弦玉哥哥,我能信的人,只有你!” 她的眼神无比坚定认真,司空弦玉心里一怔,垂着眸子,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杂乱。 良久,他轻笑:“灼灼,朝中的事,你不必掺和的,你还小,还不知晓这里头的水有多深……” 他多希望灼灼从未与他说起过这些,还是曾经快乐无忧的那个丫头。 只是,她比他想得要倔强多了。 “我只是信任弦玉哥哥,想与你说这些,其实你可以当作灼灼什么也没说!” “只是,我不会放过风吟绪的,就算我如今的能力无法与之对抗,可再过两年,三年,我定要把她从高处拉下来,永世不得再爬回来!” 一句话,好似天雷震落。 司空弦玉看着转身就要出去的少女,忽然急声开了口: “好,我答应你……” 花未眠瞅着激将法成功了,回过头来。 “臣愿与长乐公主合谋,哪怕两年、三年,也要把国师拉下高处,永世不得滚回朝堂!” 他说话间,眸子里是灼热的光,闪耀的信念。 “好!” 花未眠笑了,一双桃花眸弯成了月牙。 “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弦玉哥哥,可信我?” 司空弦玉点了下头,他在少女眼中仿佛看到了花容国昌盛至极的未来。 “那便好,花容国这边有弦玉哥哥看着,我也放心些!”花未眠道。 司空弦玉却倏然变了脸色。“灼灼这话是什么意思?” 花未眠敛了神色,“花容国积弊已久,母尊虽在即位后一年大整了朝纲,却还是遗留了许多顽固的问题。我想母尊的情况弦玉哥哥或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灼灼长大了,只是想着尽量为母尊分担一些,想让她不要那么累。所以……” “我打算花两年的时间游历诸国,好好研究一下其他国家的治国之道,再结合我花容的情势,总结出一套最适合花容国的策略来!” 少女说话时嗓音淡淡的,却蕴含着十足的希望,宛如爬满荆棘的路被人破开了一道口子。 司空弦玉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在一个十三岁的女子口中听到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游历诸国……她可知出到外面,会遇到多少不可测的危险!何况,她还是个小丫头…… 司空弦玉只在典书中听过,一位大儒带着学生周游许多国家推行他们的政治主张。可后世从未有人再践行过,然而,眼前的丫头居然说出了这话…… 震惊之余,他忽然平静了下来,认真地看着眼前少女:“灼灼……你可知你跑到别的国家去,一旦被发现会如何?” 只是,花未眠眼中淡定无波,丝毫没有犹豫和恐慌。 “自然知道!” 一旦发现他国的王室无端进入本国领地,必然会被扣上阴谋的帽子,彼时,影响的便是两国邦交,甚至会掀起一场恶战。 “不过,我届时会以回婪山的由头离开王宫,再找个合适的假身份混入别国,放心吧,我会带上雀儿,她会保护我的!” “只是最大的难题并不是这些,我可能要找个机会跟母尊好好谈一谈!到时候还需要弦玉哥哥替我周旋……” 见这丫头已经下定了决心,司空弦玉知道难以回转,也尊重她的决定,“好吧,我会帮你解释的……对了,可有决定何时启程?” “两个月后!” “好!” “……” 两个月后启程是最好的时机,距离祁安国使臣来提亲还有两年多的时间,时间正好够用。本来她现在就可以启程了,只是,她还要先解决虞幻儿的事。 前世,虞幻儿是以媵妾的身份随花未眠嫁去祁安国的,这次虽花未眠不可能再嫁过去,但虞幻儿可以…… 她还等着三年后的一场大戏! 回到摘星殿的时候,她总觉得殿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下人们都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偷偷望向她这边来。 “唐梧,怎么回事?” 花未眠不解。 唐梧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殿下只揪着他问呢! 他指了指头顶的方向:“许是……许是这天儿太热了吧!” 花未眠面上滑过一丝狐疑。 “是吗……” “是啊!是啊!今日比昨日还要热些呢!”唐梧笑呵呵地说,殊不知这表现就露馅儿了。 花未眠知道这些人心里藏着事,也不想刻意为难,看了眼唐梧手上提着的半桶水,道: “行了,你继续吧!” 说完就进了寝殿。 唐梧松下一口气,继续在院子里洒水。 第50章 阿诺 花未眠坐在秋千上愣了会儿神,盛夏时节,海棠树已经是郁郁葱葱一片,正好遮住了炎炎夏日。 她摸着秋千的绳索,脑中划过一些前世的画面。 那时候她也想在院子里挂一只秋千,阿瑾惊诧她突然喜欢荡秋千,她却望着高高的宫墙说:“荡得高一些,或许就能够看到宫墙之外的风景啦!” 只是,她还没等到来装秋千的宫人,却等来了懿都失陷的消息…… 她终于有机会逃出了芳心宫,却终究没能逃出祁安国王宫的宫门。 愣神间,花未眠眼上忽然覆上一阵温软。 她以为是折枝在跟她闹呢,便嗔笑道:“折枝,你都多大啦,怎还与我玩这种游戏!” 背后的小姑娘听了这话,不禁抿嘴偷笑,拈着细声细气地声音说:“殿下,奴婢可还是个小姑娘,怎么不能玩游戏啦!” 小丫头说话脆生生的,还带着些稚嫩的奶声奶气。 花未眠心间淌过一阵热流,忽然激动起来:“阿诺!” 阿诺见殿下这么快就猜到了,觉着无趣,嘟囔着小嘴绕到了花未眠身前来。 “殿下殿下,你都一年多没见着阿诺啦,怎么还能这么快知道是我!” 阿诺双手环胸,一副不服气的小模样。 花未眠没忍住笑了出来,眼里不禁盈满了泪花,再次见着这玉雪团子,已经隔了一世了。 阿诺这丫头总是没大没小的,她也乐意惯着,直到她远嫁入宫为妃后,阿诺在她面前也从来不拘束。 她笑着点了点阿诺的鼻尖,“你呀!本公主最喜欢的就是阿诺啦,怎么会连阿诺都认不出来!” 阿诺听了这话心喜,一把抱住了花未眠:“就知道殿下不会忘了阿诺!” 花未眠伸手抱住玉雪团子,紧紧环住了小姑娘的背心,生怕这只是一场梦,生怕下一秒阿诺就不见了。 眼中的湿热再也绷不住,啪嗒啪嗒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滴落在小姑娘肩上。 阿诺心里一惊,连忙松开了花未眠,再看时,只见自家殿下满脸都是泪痕。 小丫头急了,连忙用手去揩公主脸上的泪花。 “殿下,您怎么啦?”她摸到花未眠的脸,这才发现她的脸居然瘦了好大一圈,连眼下都是青黑一片。 阿诺心疼得快要哭了,她家白白胖胖的殿下呢!谁把殿下弄成这样的?她知道了一定要好好叫人教训一番! 花未眠见自家丫头急红了眼,怕她哭出来,连忙安慰:“放心,你家殿下没事儿,就是前些日子染了病,这阵子没睡好罢了。不过,现在已经恢复了。再说,阿诺回来了,我高兴的晚上能吃三碗饭呢!” 阿诺只道殿下是在安慰她,还是没忍住扑哧笑了。 她眸色微动,忽然退开了几步,问:“殿下可有发现阿诺与之前不同的地方?” “不同?” “嗯,你看嘛!”说着,又兴冲冲转了两圈。 “瘦了?长高了?又白了些?” 花未眠盯了半晌,只得出这些结论。 阿诺不甘心地瘪了瘪嘴,“才不是,阿诺在青云山习了一年多的武艺,每日都要练可多可多地东西了!难道殿下就没有发现我便结实了一些吗?” 花未眠瞥了眼小丫头的细胳膊细腿,不禁嘴角抽了抽,是……吧! 阿诺见着花未眠没有反应,更加不甘心了,又当着她的面耍了一套醉拳。 “您看!阿诺是不是很棒!”说着,还信誓旦旦地一拍胸脯,“殿下放心,以后有我阿诺保护,谁也别想欺负我家殿下啦!” 花未眠哭笑不得忽然又想起来问:“对了,王兄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吗?” 阿诺摇了摇脑袋,“没有,大殿下只顾着在外头逍遥呢!他说王宫实在是太无趣了,过两年再回来!” “嗯……”花未眠嘴角一僵,她倒是不指望这位哥哥能回家了,母尊可能也习惯了吧! “算了,随他吧!” 夜里,她非要拉着阿诺一起睡,虽在王宫里不合规矩,但摘星殿没有外人。 她实在是太想念阿诺了。 于是,两人相拥而眠,聊天儿聊到了四更天…… 两个月后,在花未眠离开王宫的前夕,虞幻儿终于找上了门来。 彼时,虞幻儿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子。 她找来的时候,再也没有了昔日的骄傲和清贵,面色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蒋和因为罪证被揪了出来,又有李小五作证坦白了万宝斋当日的真相,数罪并罚,被判了斩头。想来虞幻儿跟蒋和情分不浅,才会因着蒋和的死难过了许久。 她或许也很震惊自己竟在蒋和死后得知已经怀上了“他的骨肉”吧! 一见着花未眠,虞幻儿便扑通一声跪下来了。 “殿下,还请您一定要帮我!” 花未眠心中淡定,确是故作惊愕状,急忙走近将人拉起来。 “表姐这是作甚?发生了何事你与灼灼细说,在这里没有外人,何必行如此大礼呢!” 只是,虞幻儿却坚决不起身,梨花泪一滴滴滑落了下来。 “灼灼……不,还是叫殿下吧!表姐知道上次借了你的银子还没来得及还,只是没想到又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一双眼哭得我见犹怜……还真是,惹人怜爱呐!花未眠此时倒是有些能理解淳于宗独宠蕙妃一人了…… 花未眠胃里翻滚,若不是她对她还有用,若不是她肚子里正怀着一个她一手促成的无辜生命,花未眠此时真想直接一脚踹上去! 恶心! 虞幻儿偷偷瞄了两眼花未眠的神色,以为这单纯的表妹上当了。 果然,听到花未眠开口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表姐有什么困难直说便是,难道是银子又不够了?” “不!不是银子的问题……”似是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虞幻儿沉默了好一阵才说:“其实,我……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花未眠面上略带惊讶之色,随后又露出喜色:“那是好事啊,恭喜表姐!不知姑爷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谋的什么差职啊?” 说完,又似是察觉出不对,又问:“表姐,那人可有向姨母提亲?你这月份大了恐怕不妥!” “不!不是的!”见花未眠说偏了,虞幻儿也急了。 “那人不是别的人,正是我上次与你说的堂表哥……蒋和!” 第51章 孽种 “什么?” “蒋和! “莫不是靖川知州的那个侄子蒋和,上个月被问斩的那一位?” 见花未眠毫不掩饰面上的震惊,虞幻儿身子一僵,她早知道长乐公主会是这个反应,还是腆着脸皮来了。要是在从前,她怎么可能这么低声下气地跑到这摘星殿里来! 蒋和毁了她的清白,还让她怀了这么一个孽种,他倒是死得快活了,可她呢?一个闺阁女子怀了罪人之子,若是传扬出去,她这辈子便再无抬头之日! 虞幻儿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双眸中是燃烧的熊熊恨意。 怎能不恨?她可是懿都最负才名的贵女,那些世家公子哥们,哪一个不是仰慕着她。她本就可以找个全懿都最优秀的儿郎风风光光嫁了,可偏偏在三年前就被蒋和三言两语哄骗了,将整颗心整个人都就交给了这么个不是人的东西! 蒋和死后,她本是伤心欲绝了许久,可后来又慢慢想通了。她虞幻儿如此优秀凭什么要栽在这么个窝囊废身上,还要为他伤心难过!蒋和死了,再也没人缠着她,她不是可以去找这世上顶好的儿郎了吗! 想到这儿倒是豁达了,蒋和死的好啊! 只是……她偏偏怀了蒋和的孽种! 见虞幻儿迟迟不说话,花未眠只当是她自尊心作祟,不想让人看了笑话。 良久,虞幻儿终于应了。 “是……” 花未眠客套地说了几句节哀的话,可虞幻儿突然急红了眼,“不!他死有余辜!” 那样子,激动得像是看见了自己的仇人。 花未眠微微惊诧,反应如此大?上次去的时候,虞幻儿可是对蒋和千依百顺的,在床上的销魂模样还有眼里的情迷也不是假的。一想到那一日见到的那些画面,花未眠只觉得胃里隐隐作呕。 难道,虞幻儿忽然想通了? 花未眠不禁冷笑,现在的虞幻儿,倒是有几分前世的模样了。像那个虚荣至极的蕙妃,那个为了爬上高位不择手段的蕙妃! “表姐莫要急,既然你不喜这孩子,何不将他打掉?” 谁知,虞幻儿听了这话更急了,当即抢道:“不可以,不可以!”她瞪大了眼睛,头摇得像是拨浪鼓,泪水还没完没了地往下落。哪里有半分以往高傲的样子? 花未眠倒是很享用虞幻儿对她伏低做小的样子,想必前世蕙妃在祁安国王宫将她这尊贵王女压上一头的滋味更爽吧! 她眼中划过一抹厉色,转瞬即逝。 “妹妹,你还未经人事,恐怕没人跟你说过,女子若是流了胎儿,再想怀上就难了!” 她怎么会为了这么个孽种放弃作为女子的将来,她虞幻儿,绝不可能就这样窝囊地过完一辈子! 花未眠拧眉看着她,试探道:“那表姐是想?” 见花未眠终于自己问到了正题上,虞幻儿顿时和颜悦色起来,讨好地说:“我知道上次的银两还没来得及还给妹妹,只是,你也知道表姐现在的情况……总之,这个孩子我不能打掉,我要将他生下来,托人养在外面,再好好地回到母亲身边!” “此事绝不能让母亲还有其他任何人知晓,故我需要寻个由头出去大半年,妹妹可愿帮我?” 虞幻儿面上装得淡定,可心里确是骇浪滔天。 她总觉得这个表妹似乎不像表面上蠢笨,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毕竟,上一次的银子她确确实实借给了她……只是,今日这事不同,虞幻儿心里也没底,她这好拿捏的表妹究竟会不会再帮她一次。 花未眠沉吟片刻,眼中隐着一丝不可察的笑意,这虞幻儿,果然按着她的计划,一步一步上钩了! “好,我帮你……”花未眠道。 “表姐出了这样不幸的事,灼灼自然是要帮表姐的!表姐放心,我今日就让人安排你出宫,在城郊寻一处上好的宅子让你安心养胎!再找两个靠谱的婆子照顾!” “只是……姨母那里应该怎么交代呢?” 虞幻儿见花未眠为难,生怕她拒了这事,忙道:“此事好办……妹妹不是明日就要回婪山吗?那就借用这个由头,就说我同你一道去婪山拜师学艺,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吧?” 花未眠一时语塞,这虞幻儿可真是掐准了要在她动身前一日找来的! “这么个由头,姨母可能会相信吗?” 花楚楚怎么可能不怀疑? “不,没事的!此事只要瞒住了外头的人便好,至于母亲那儿,我会亲自解释的。母亲向来知道我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拦着我的!” 虞幻儿一句接一句都像是事先排演好了一般,说得人心服口服。 她的这个本事,花未眠是挺服气的…… “那好吧!此事就这么定了!” 花未眠爽快应了,其实,只是因为她实在不愿看到虞幻儿呆在她的地盘上,真是脏了地板!末了,才忽然想起来应该关心两句。 “呦,瞧我这记性!倒忘了姐姐身子沉,快快起来,跪久了对身子不好!”说着一把拉起了虞幻儿。 虞幻儿自然也不跟她犟,只是面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那实在是多谢妹妹了!这份恩情,表姐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话了,虞幻儿慢慢起身离了摘星殿。 人前脚出了殿门,花未眠脸上的厌弃就绷不住了。 不过,她真的很好奇,虞幻儿之前天天在淳于宗面前装出一副温良柔弱的小白花模样,真的不累吗? 定了定,花未眠朝着门外唤了一句,“唐梧!” 唐梧闻声很快进来了,“殿下有何吩咐?” 花未眠指了指虞幻儿方才跪过的地方,“这儿,弄干净!” …… 虞幻儿走了之后,花未眠将阿瑾唤到了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装订好的线本。 “明日本公主便要启程了,待虞幻儿顺利生下孩子,你便让人将这本书誊抄了送到懿都各个茶馆的说书人手上,打点好让这些人只说这个话本!” 阿瑾满脸疑惑地接过花未眠手中的书,没忍住翻了几页,顿时惊得膛目结舌,小脸也涨的通红。 原来,殿下这些时日呆在寝中竟是在忙着这事儿?竟然……阿瑾觉得,她们殿下真是十全十能的人啊,这话本写的,可比懿都茶馆天天重复说的那几个烂掉牙的故事有趣多了! 阿瑾翻了几页之后,只是震惊了一会儿,很快将画本子收下了。 殿下让她等表姑娘生下孩子之后再动手,大概是因为现在爆出来,这般惊天的丑闻被世人知道,表姑娘肚子里的孽种便保不住了……而殿下一开始的目的,便是要表姑娘怀上野男人的孩子,并顺利生下来。 阿瑾虽不知殿下与表姑娘究竟有何深仇大恨,需要这般费心地筹谋,但她相信自家殿下,也不想多问。 “是,殿下放心,阿瑾一定尽心办好您交待的事,您离开后奴婢也会好生注意着表姑娘那边的情况,及时向您汇报的!” “嗯!” 阿瑾看着面前眸色淡淡的少女,心里还是不由得涌上了一丝惆怅,殿下决定好了不带她和折枝出去,也不知道殿下这一趟出去何年何月才能再次回来,唉…… 第52章 启程 第二日,花未眠一早辞别了母尊,只带着阿诺和雀儿上路了。 只是,马车行至宫门,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花未眠掀开车帘一看,便是两张哭花了的小脸,旁边还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折枝和阿瑾一见到公主殿下就哭个没完没了,花未眠有些头疼,便下了车,将两个丫头双双搂了过来。 “怎么回事呀,本公主出去玩呢,你俩在奔丧呢!” 折枝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殿下不许这样咒自己……“说到一半,又呜呜哭出声来。 阿瑾倒好一些,只是小姑娘隐忍得眼睛都红了,花未眠知道这丫头并不想让她让她为难。 花未眠摸了摸阿瑾的头:“别难过,不就两年多嘛!阿诺离开一年多都这么快回来了,两年算啥!” 阿瑾听了这话,难过地垂下了头。 折枝看到殿下摸了阿瑾的头,红了眼,委屈道:“殿下是不是不喜欢折枝了,怎么摸了阿瑾都不摸我!” 花未眠没想到折枝这丫头居然吃了阿瑾的味,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便也“雨露均沾”地摸了摸折枝的脑袋。 “这下总行了吧?”她半哄地说。 “不行!”折枝不依不饶,“殿下为何带了阿诺都不带着奴婢和阿瑾一起去?奴婢也很听话的,在外头绝对会乖乖地不给殿下惹事,也不拖您的后腿……殿下,您要不就把我俩带上吧!” “胡闹!”花未眠轻轻戳了戳折枝的额,“阿诺至少还会些拳脚,你俩能打架嘛,别说保护本公主,要是遇到了劫匪什么的,你俩该怎么办?” 不得不说,她这次是要轻装简行,带着太多的丫头实在累赘,故她只带了会武的雀儿和阿诺。只是,怕这话伤了小丫头,花未眠语气放软了些: “我的好折枝!听话好不好?我不是不想带着你们,我也很舍不得你俩,只是……此行有太多太多不可预料的困难和危险,阵仗太大反而引人怀疑,所以折枝……能理解我吗?” 这话像是安慰,又像是征求。折枝一愣,没有说话。 倒是阿瑾拍了拍折枝的肩,“殿下的考虑没错,咱们不跟着去才是对的!殿下平时对咱们那么好,咱们现在更应该听殿下的话,在摘星殿好好地等她回来呀!” 折枝默默地点了头,小嘴顿时又瘪了起来,一把抱住花未眠,又是一阵嚎哭。 花未眠心疼这丫头,拍着她的背哄了好一会儿,连阿诺都看不下去了。 “折枝姐姐都多大个人了还如此不矜持,你看你,殿下的衣裳都被你弄湿啦!” 小丫头说话奶声奶气的,却让周围几人听了忍不住大笑。 花未眠转头,正迎上司空弦玉的目光。 他会来饯行,她是有些意外的。 “灼灼……” 男子语声清润,让人听了很舒服。 他看着面前被一群丫头惹红了眼的少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敲了两下。 花未眠冲他莞尔一笑,“弦玉哥哥,谢谢你能来送我!” 她笑,似阳春三月的花,他也不禁跟着笑了。 “灼灼何出此言,其实我早就将灼灼当成了自家亲妹,当哥哥的出来送送也是应该的!” 他这话说的没毛病,花未眠的王兄花重锦常年云游在外,她跟自家亲哥的感情,倒是不如这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司空弦玉。 “灼灼此行将历时两年余,还望弦玉哥哥珍重!”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又笑着说:“对了,弦玉哥哥早就到了该娶妻的年岁,也该趁早相看一下懿都那些世家小姐啦,说不准能找到合眼缘的呢!” 比如,那一位林小姐就很不错! 司空弦玉听了这话,忽地笑了起来,只是细看的话,那笑容并不达眼底。 “我志在朝堂,娶妻之事倒是可以再放两年!” 花未眠也尊重他,“也行,反正弦玉哥哥这样貌和家世,注定不会孤寡一生的!” “哈哈……” 几个人依依不舍的,不经意就耽搁了半个时辰。 临行前,司空弦玉认真地看着她说:“灼灼只管安心上路吧,朝堂这边我会看着,若是那边有什么动作,我会第一时间写信与你说明!” 花未眠看着他,眼中满是信任。 “好!” 只是,毕竟山高路远,就算寄信也得许久才能收到。 说起来,花容国这边的情况,只能靠司空弦玉了,她将前世印象里知道的线索全都告诉了他,也留下了阿瑾方便联络。但愿两年的时间,能将这个局做大,能彻底抓住国师的死穴。 若是花容国的轨迹依旧没有变,那么她们都还有两年时间,用这两年去翻转一个明知不可能的结局,改变花容国的命运…… 辞别了两个丫头和司空弦玉,另三人就启程了。 花未眠心情有些沉重,前些日子她可是联合司空弦玉花了好大心思才说服母尊将她放了出来。她软磨硬泡地,几乎是黏在凤鸣宫三日,终于征得了母尊的同意。 其实她心里是十分不愿意离开母尊的,毕竟前世呆在她身边的日子实在少得可怜,她不想这辈子也一样。为人子女,她亦想承欢膝下呀! 在王宫呆到七岁,从婪山也只有半年,且母尊忙于政事,极少有时间单独与她相处,真是……少得可怜! 现在想想,当初母尊送她离开王宫,或许并不是为了让她去拜璇玑人为师那么简单。也许,母尊早就知道那些人将爪子伸到了深宫里,只是为了护着她平安长大,才忍痛送她离开身边。 而后面要将她接回来,也是因为她快要到了及笄的年岁,要提前回来熟悉宫中事宜。 再仔细一想,她四岁时摘星殿起火,六岁落水、婢女拂衣因冲撞贵人被逐出宫,也全都不是巧合吧? 呵……原来她曾经一直敬仰的国师大人,早就想要了她的命啊! 她此次离开王宫,用的是回婪山的名义,虽不知风吟绪会不会怀疑,但婪山不是能安插探子的地方,想必风吟绪近期都不会注意到她这边。 而母尊那头,她已经偷偷换下了熏香,并且提点过春离,只要母尊愿意配合演好这一场戏,三年之内必安然无虞。 她知道,国师的野心太大,不会急于一时,但经过上一事,又势必会重新筹谋…… 第53章 血梅 还有一事——临行之前,花未眠曾又回了一次婪山,既然大多数事情都按着前世的路在走,那她的师傅璇玑人也会死于三年后的冬夜。 她跟璇玑人相伴了五年的光阴,比起师傅,他更像是一个父亲。 花未眠印象中,她好像是有爹爹的,好像又没有。宫里的老嬷嬷从来不肯说,母尊说的最多的也是——“你爹爹早年云游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云游…… 花未眠将信将疑,可她是花容国最尊贵的长乐公主,她的娘亲是花容国高高在上的女王,就算没有爹爹,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是以,她一直将“爹爹”当成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直到七岁那年她被母尊送到婪山,第一次见到了师傅。 她觉得,爹爹就该是师傅的样子。 精通很厉害的机关术,会下棋,会画画,善音律……夏天的时候,师傅会带着她去后山捕蝉,冬天的时候,师傅会在院子里挖一个小小的土窑子,将猎到的山鸡野兔放到窑里烤。 只是,因为她不愿意伤害兔儿,是以后来师父再也没有捕捉过兔儿回来。唯一的一次,是师傅捡了一只受伤的野兔子回来,她于心不忍,给兔儿治了伤又养了两个月,还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将小兔子放走了。 师傅会顺着她做任何事,会认真听她说的每一句话,会给她还有几个丫头讲故事,更会常常问她饿不饿、冷不冷、累不累,想回家了没有? 她才没有想家,宫里唯一的牵挂是母尊,可是婪山有她的师傅,像爹爹一样的师傅。 有时候,她甚至想,要是母尊有一日能搬过来一块儿住就好了。 花未眠伴了璇玑人五年,也只是这五年,后来她远嫁,璇玑人病死,再见时,已然是隔世了…… 师父的病,当真没有可转圜的余地吗? 可上一次去见师傅讨要玲珑塔的时候,师傅明明还是硬朗矫健,风韵神姿。 那一日回去,她正巧碰到了来婪山寻老友的云清道人。云清道人是无妄国狐若天师的亲传弟子,以通天测命之能被世人所追崇,而这云清道人素来以神秘示世人,四海漂泊不定,从未有人见过其真面目。 可她多年前便见过这位道长一次,也知道道长是师父的故人。 可当她问起师傅的事时,道人却让她莫要担心,说她师傅的命格受了旁人影响,已经慢慢发生了改变。 “旁人”说的是她吗?只因为她逆天地死而复生,所以她身边的人的命运也会跟着一同改变吗? 云清道人一席话说的云里雾里,关于重生之事,花未眠也试图在道人那里探寻些缘由,可每每她想要再问清楚一些,道人总说:“天机不可泄露!” 云清道人捋着长长的白须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罢了,他与师傅既是挚友,想必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师傅死去。师傅的命格之事,已算是破格说与她听了,道人既然叫她莫要担心,想必因着那旁的命格影响,师傅暂且不会有事…… “殿下,我们先去哪个国家呀?” 小姑娘清脆的嗓音划破了沉默。 “金詹吧!”她道。 车轱辘碾过长长的街道,不久便出了城门,一路西行。 东南青廊巷。 残破不堪的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殷红的血淌了一地,渗进泥里。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屋中,充斥着杀伐与血腥之气。 “不要过来!我求求你!不要杀我!”地上挂着满身金银的男人连滚带爬,最后被逼到了屋子的角落里。 莫老三被眼前这个可怕的少年吓得惨无人色,他本来是想来这儿把人带走的,谁知道一进来就看到了那几个手下,全死了…… 时渊逼近一步,丝毫没有在意这人的求饶。 “你小子会遭天谴的!”莫老三慌不择言,气急之下吼出这么一句,他的声音又哑又细,聒噪至极。 时渊脸上露出一抹不耐烦,手起剑落,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赤色飞溅,在粗砺的墙上绽开朵朵血梅。 ——莫老三的手臂被斩断了。 那一截还穿着绣金线织锦衫的手臂被甩到对面的墙边,转了几圈后终于停下。 莫老三亲眼见到自己的手臂飞离而去,那被斩断的口子喷出鲜血,飞到他因过度惊吓而苍白的脸上。莫老三几欲昏厥过去,他恐惧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地狱中的恶鬼。 时渊依旧朝着他步步逼近,脏乱的碎发盖住了他讳莫如深的眼睛。 “不!不!”莫老三惊恐地,挣扎着最后的一丝气力,拼命往墙根里躲。 时渊右手执剑,日光投射进来,照见了他冷硬的侧脸,那露出的半只眼满是杀伐与仇恨。 “莫老三,你太贪心了!”时渊开了口,声音暗哑而狠厉。 “你,怎么会!你怎么会说话!”莫老三望着他,没了血色的脸狰狞恐怖。 “怎么?你很失望?” 时渊淡淡道,冷漠得没有丝毫人性。 “不!不……”莫老三被逼得失了理智,狂乱地吼了起来。 时渊默默地睨着他,沾了血的剑上闪光一道寒光。 “你太聒噪了!” 转瞬间,剑影闪过,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数月之后,懿都最大的茶馆一早便炸开了锅,本来阔大的空间已经人满为患,前来看热闹的人更是快要将门槛都踏破了。 坐在屏风前的说书人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又啜了口茶润了润干哑得快要冒火的嗓子。昨日里他莫名收到了一本从未见过的话本子,虽不知道是何人送过来的,可上面写的东西实在是…… 这么秘辛的事,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发掘出来,还写成了如此浪荡的话本,咳……不过,想着这故事说出来定能吸引不少茶客,只是没想到,今日的场面比他想象的还要盛大! “先生,您倒是继续说啊!” “是啊,怎么突然停了!” “快继续啊,大伙儿都等着呢!” 第54章 话本 台下挤挤攘攘开口的正是懿都的几位风流公子哥,平日里最是喜欢往秦楼楚馆、花街柳巷里跑,今日见到怀阳茶肆这般热闹,也想着挤进来凑凑热闹,没想到一进来竟听到了这样惊骇的话本子,顿时被勾起了兴致。 谁又能想到,在半年前就已经被问斩的靖川知府的侄子蒋和竟会被爆出这么一段风流韵事,而与他暗通款曲的,竟是懿都第一才女,被众世家公子钦慕的素来以清傲自持的美人——虞幻儿! 这话写得本就一波三折,极其细节,再加上说书人绘声绘色的道来,就是原本不信的人这时都信了。若不是确有其事,谁能有本事将过程写得如此详细,简直就像在现场亲眼目睹一般! 只是,这样惊世骇俗的故事,一下子在众人耳边炸开了一道惊雷,这些在茶肆里看热闹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东西两条街巷。 说书先生看了眼密密麻麻,个个都两眼放光的茶客,又看了眼手上的话本子,面色微顿,还是继续道: “话说那虞幻儿被蒋和推倒在了榻上后,娇柔的身子就那般被男子压在了身下,男人粗鲁地在女子身上摸索,竟……虞幻儿未经人事,何曾受过这般折磨,顿时娇喘连连,直向男子求饶,可蒋和哪里肯依她,这求饶的软语如同百抓挠心,更添了火势,蒋和将人一个翻身,各种姿势层出不穷……” “孤男寡女,情意绵绵,一把干柴烈火烧得正旺,纱帐之中一阵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将这故事说了下去,众人听得亦是愈发兴奋。尤其是方才开口的那几个风流公子哥,听见这般浪荡的故事,眼中蹦出来的光宛如一匹饿狼。 “没想到这虞幻儿看起来模样清纯冷傲,在床上竟是这般放浪!” “这样金贵的大美人儿,不知道在那种时候叫的多诱人!” “可惜便宜蒋和那小子了,不过,能在死之前做了这样的大美人儿,真是做鬼也风流啊!” “可惜了,本公子也想尝一尝滋味呢……” 这些人说着说着,目光变得愈发露骨,闪烁着恶俗的光。 怀阳酒肆的话本子传得沸沸扬扬,很快,懿都大大小小的酒肆竟也纷纷开始说起了相同的话本子。口口相传中,不乏有人添油加醋,说得也是愈发恶俗…… 谁能想到,这位曾经横行懿都的蒋家之子竟会与宫中那位大小姐有这样的牵扯! 而更让世人震惊的是,虢国夫人的女儿,跟公主一般养在宫中的虞幻儿竟与自己远房的表哥偷情! 这样的消息如同瘟疫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短短半日之内,传遍了整个懿都,自然也传到了王宫里头。 墨羽阁,花楚楚听了婢女传回来的话之后,当即勃然大怒,脸色阴沉得如厉鬼般。 她颤着手指着跪在地上因为紧张始终不敢抬头的婢女,恨恨地快要将牙咬碎。 “我不信!我不信!”她疯了一样地摇头,眸中满是震惊和质疑。“幻儿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你……你听错了对不对?幻儿明明跟那野丫头跑去婪山去了!是我放她去的!” 当初幻儿跟她提了要跟着花未眠去婪山,想要趁机博取花未眠的信任并说是为了她的大计……所以,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应了,可现在这丫头却说…… “不,幻儿不可能的……” 那伏在地面的婢女浑身颤抖得厉害,几乎要哭出来,只颤抖着声音回话:“夫人,外头……外头都传遍了,都是这样说的!” 闻言,花楚楚如同被抽了魂一般,一下子跌坐在贵妃榻上。她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之前那么多次看到虞幻儿的异常,当时她就怀疑过了。只是,她相信自己的女儿眼高于顶,所以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到…… 花楚楚闭了闭眼,强行压下了一口气,狠声道:“去把那丫头给我抓回来,我亲自来问!” 那婢女得了令,连忙颤巍巍地退开了。 花楚楚紧攥着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突然起身一把将桌前的物什扫落,玉器瓷器哐当地摔在地上,碎成了七零八落的散块。 该死!她辛辛苦苦给幻儿铺好的路,就要这般被毁了!怎么可能! 花楚楚眼神阴鸷,但还是存着希望,希望虞幻儿能亲口否了这事。 她的女儿,怎么能被那样下贱的男人玷污!然而,外面的流言已经传开,不管是真是假,虞幻儿这辈子算是完了,她花楚楚也会跟着抬不起头来…… 一切都完了…… 城郊,层林掩映的深处,有一处独立的院落,此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静静停在了院门口。 南国早已入冬,晨时下的一场小雪已经化了,余下几分浸入骨髓的寒意。 阿瑾裹紧了厚厚的外衣,不时搓一搓被冻得通红的小手,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了白色的水雾。等了许久,终于见到院子里走出了人来。 来人穿了一身素色袄裙,身上披着一件水蓝色的斗篷,宽大的衣衫衬得一张脸更加小巧精致。只是,她的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像是昨夜没有睡好。 女子的怀里抱着一个裹得厚重的婴儿,看样子是熟睡了。 阿瑾见着人出来便迎了过去,看了眼女子怀里睡着的婴儿,不由得心中微叹。 “虞姑娘!”阿瑾唤了一声,旋即走到虞幻儿身侧,想要接过她怀里的孩子。 虞幻儿却是受惊似的猛地后退了两步,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她的神色慌乱,眼中满是警惕。 阿瑾见状,不禁微微蹙眉。 之前无意间听公主提起,本以为这虞姑娘是个心狠手辣,薄情寡义之辈,之前又表现得那样厌恶自己腹中胎儿,没想到,对自己的孩子倒是有几分真情的。 不过,毕竟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再怎么说也是亲身骨肉。 第55章 新的身份 阿瑾沉下一口气,再次和善地开口道:“虞姑娘放心将孩子交给奴婢便是,公主殿下都已经安排好了,一定会让这个孩子平安长大,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话落,虞幻儿紧张了神色终于缓了下来,只是依旧定定地看着孩子,没有撒开手。 阿瑾知道她心里还有顾忌。 “您放心,算计你,对咱们殿下没有任何好处!”阿瑾补充了一句,“且不说殿下离开懿都已经半年,天高路远,根本管不了懿都之事,更何况殿下想来心思单纯,只交代奴婢要好好照顾姑娘……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您必然是无法待在懿都了!” “姑娘好好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跟奴婢走,殿下曾经就预想过若是有人起了疑心派人找过来的情况,早早就替姑娘您留了这最后的一条路……” 虞幻儿微垂着眸子,面色晦暗不明。 这半年来,她每一日一夜皆是煎熬,每每想到她肚子里这个肮脏的孽种,都恨不得想要掐死他。只是,直到孩子生下来,她那些疯狂的念头便平息了,这个孩子那么像她,她竟下不了手…… 原本想着孩子生下来她便可以解脱了,她可以扔下这个孽种,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重新回到王宫里,去做母亲的女儿,做这花容国人人仰慕的大小姐。 然而…… 她如何也没想到,一夕之间,那些丑事传扬了出去,她的清白,她辛苦经营的一切都毁了。 可是,这半年来,从未有人知道她的行踪,她瞒过了世人,却没想到偏偏在回宫前的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戳破,传得整个懿都沸沸扬扬。她完了,这样的丑事,就算是解释清楚,也不会有人相信,她彻底回不去了…… 到底是谁说出去的!她的事情,只跟花未眠说过……可是,那个傻得能让她轻易骗走一千两银子的表妹,哪来的这般心计!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来帮她又害她! 虞幻儿想了一夜,想得头痛欲裂,一晚都没有好睡,这才想起了之前京中那些嫉妒她的贵女们。呵……看来是她小瞧了她们,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她呢! 虞幻儿听了阿瑾的话之后,脑子里乱哄哄地想了许多,这时终于恢复了清明。 她抬眸,眼中是一触即碎的脆弱,却暗含着难以掩饰的疯狂。 “你们,要将我带到哪里?” “离开花容国……”阿瑾说,看了眼前忽然变了脸色的女子,她又道:“离开懿都,离开花容,公主殿下会托人给您安排新的身份,一切肮脏都会结束,只是……这世间也再也不会有虞幻儿这个名字!” 世间不会再有虞幻儿……呵…… 虞幻儿僵滞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冷笑来,寒意瘆人,阿瑾被她这目光逼得心下一紧。 只是,阿瑾忽然感到身前贴近一物,她下意识地环紧。虞幻儿竟将孩子送到了她的手上。 “走吧!” 说完,虞幻儿径直往两个旁边的马车走去,那马车旁边早就候着的侍女将人扶到了马车上。虞幻儿拉开纱帘,最后扫了一眼这个住了半年的地方,这个让她煎熬痛苦了半年的地方,却没有再理会站在另一边的阿瑾和她怀里的孩子。 她的双眼通红,笑得诡异又可怕。 结束了……离开这个地方,她的一切都会被世人遗忘……那又如何,她虞幻儿偏要活得好好的,偏要让那些唾弃她的贱民看看,她虞幻儿才会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 至于那个孽种,跟她再也没有半分关系! “哈哈哈……” 车里传出一阵阴森森的笑声,随者车轮移动,渐渐离远了。 阿瑾抱着孩子怔怔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一辆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窄窄的车轮碾过冬日坚硬的泥土,只留下两行极浅的轮印,还压塌了路心干枯的野草。 她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孩,小娃娃睡得很乖,双眼紧闭着,耷拉着长长的睫,雪白的小脸被寒风吹得冻红。他全然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 阿瑾心中一软,赶紧给小娃娃裹紧了脖子周围的衣物,转头朝着屋里走去。 “真是……造孽……” …… “什么,你……你说什么!” “小姐她……她投江自尽了……”小桃跪在花楚楚的贵妃榻前,浑身抖得像个筛子。 “胡说!”花楚楚急红了眼,一把将手边滚烫的茶水挥了过去,洒在了小桃裸露的手腕上。 “啊——”小桃发出一声尖叫,随即痛苦地弹身退开。只是想到自家主子正在气头上,又赶紧爬了回来,死死捂着烫伤的手腕,将头伏得更低。 “夫人,小姐她投江的时候,可是数百人亲眼见着的!还有,这个东西,是下人们在江边捡回来了,奴婢认得,这是,这是小姐的贴身之物……” 还没等她说完,花楚楚忽然疯了一样,一把夺过小桃手上的东西,看清楚的那一刻,脸色刷地惨白。 那是一枚月牙状的玉佩,是她曾经在月澜寺找大师开过光,是幻儿自小就佩戴在身上的,从未离过身…… “不!不!幻儿她不会死的!你在骗我对不对?你骗我!” 花楚楚忽然冲到了小桃面前,一把揪住了丫头的衣领,双手止不住地发颤。她被婢女方才的话激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手上力道很重,吓得小桃浑身紧绷,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夫人……小桃没有骗您,小姐她真的……” “你说有数百人看见了,那他们为何眼睁睁看着不救幻儿,为什么,啊?” 花楚楚嘶吼着,整张脸都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平时的尊贵。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滚!” 话未说完,耳边便又传来一阵爆喝,小桃抬头看见夫人几近癫狂的脸色,这一次,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只是,她刚踉跄着跑出了房门口,慌乱中听到身后一阵闷响声。 “夫人……” 小桃慌忙跑了回去,果然看见晕倒在地的夫人,顿时急得额上生汗。 “夫人,您怎么了?” “夫人,夫人,您醒醒啊!来人……” 第56章 美人儿 痛…… 全身上下就像要散架了似的,又疼又无力。 花未眠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捆着装在一只黑漆漆的麻袋里。她被五花大绑,嘴里也塞上了布条,怎么也挣脱不开。大抵是遇到人贩子了…… 她与阿诺雀儿游历各国已有两年之久,昨日才抵达北漠都城苍夜。因为迟迟寻不到驿站休息,她和阿诺便与雀儿分头行动,谁知,雀儿才刚与她们分开不久,她与阿诺便遭了袭,晕了过去。 醒来时,便是现在这样的一番情景。 “对了,阿诺……不知道阿诺现在如何了……”花未眠心下一紧,试着扭动了一下,却不小心动到了被打痛的脖子。 花未眠倒吸了一口凉气。 门口传来一阵低笑,随即有脚步声越离越近,她心里提起了几分警惕,手慢慢地摸索着,想要将头上的簪子拿下来。只是,她手还没抬起来,麻袋口子便被人扯住了。 “老实点儿,别乱动!”属于男人的粗犷嗓音传来。 花未眠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在身边这人解着绳索的时候,又听见了另一道低沉又带着些油腻的男音。 “哎,温柔点儿,可别把美人儿吓哭了,本官可还要献给王上的呢!” 献给王上……花未眠心里炸了一瞬,这是什么意思?她现在究竟身处何处?她的旁边,究竟有多少人? 头顶上传来悉悉簌簌的动作,眼前只是一片漆黑。她被绑了手脚,捂着嘴巴,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只额前惊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很快,麻袋的绳索被人解开了,明亮的光线刺痛了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眼。 “大人,您瞧瞧,一共十三位,都是上等的容貌!” 这人口中的刘官人名唤刘始年,是北漠国最大的皇商,王上跟前新晋的红人。 刘始年粗略地扫了一眼这面前的十三名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办的不错,回头重赏!” 那替他办事的手下得了赏 ,十分地高兴。 “大……大人可还有旁的吩咐?” “可以了,可以了!你们先退下吧!” 说着,刘始年拂了拂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刘始年走到十三位女子近前。众人被打晕后至今都还没醒来,只是,他一眼瞧见了一名正缓缓抬起头的女子,眼里顿时闪过光亮。 花未眠慢慢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抹正在向自己走来的虚影。男人身材肥大,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脸型轮廓也活像个蹴鞠。只是,她似乎看见了他脸上奸诈的笑,露出一口老金牙。这人正慢慢地朝她这边走过来,嘴里发出瘆人的咯咯的笑声。 花未眠胸口有些发闷,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伸手在地面摸索着。 “呦呦呦,别怕呀,本官又不会吃了你!”刘始年细声细气地说。他看着女子的动作,以为她是被吓坏了,笑得更加放肆。 “这么标志的美人,本官可是许多年都没有见过了……”刘始年啧啧感叹,伸手就要去捏花未眠的下颌,“好好调教一番,王上定然会喜欢,到时候……” 只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花未眠,人就转过了头去。刘始年面露惊讶,更是欢喜,“没想到还是个有脾气的!” 这下,他心里的成算又多了几分。早就听说王上不近女色,之前也有人给王上献过娇滴滴的美人儿,可那些女子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王上性格暴戾,冷热无常,那些人献上的女子皆是十分听话乖顺的,王上不喜。所以,万一王上就是喜欢暴烈的小辣椒呢?刘始年嘴角勾了勾,满是肥赘的脸挤作一团,显得圆滑又奸佞。 花未眠被这人的凑近激得胃里一阵翻滚。她向后靠倒,撞在了一只小小的茶几上。 “放心,本官才不会动你,本官可还指望着靠你升官发财呢!哈哈哈!”刘始年眯着一双笑眼,露出一口金色的老牙。他摸了摸身上穿着的名贵天禅丝面料,仿佛已经看到了封官加爵之日,宾客满座的盛景。 花未眠眼前逐渐清明,终于看清了这中年男人的恶臭嘴脸,心里不适,不由得又偏过了头。 未等得花未眠反应,男人的手按上花未眠的肩,用他自以为十分温柔的语气说道:“你老老实实地待着,莫要起旁的心思,要是过两日能入了王上的眼,本官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的口气直冲脑门儿,若不是手脚动弹不得,花未眠真想把他的脏手给砍了! 刘始年咯咯地笑着,终于不再理会这女子的挣扎和抵触,背身走出了屋子。“你们几个,可给本官把人看紧了,若是让人跑了,小心你们的脑袋!” 话音消失,脚步声也渐渐远去,花未眠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是胃里依旧不适,甚至有些想呕。她强压着胃里的恶心,环看了这屋子一眼。 只见在她旁边的墙根,横七竖八靠着十来位与她一般年纪的女子,要么妖艳要么清丽,皆是像那男人口中所说“上等的容貌”。 花未眠快速地打量着每一位女子的,却没有看见熟悉的那一张脸。阿诺呢?她不在这儿?花未眠一阵心悸,她跟阿诺分开了,从昨夜开始便分开了,既然她被拐到了此处,那小丫头会不会出事? 一种熟悉又无助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涨红了一双眼。前世是她不小心把小丫头弄丢了,难道这一次还要这样吗? “不会的!不会的!”花未眠猛地摇头,整个人慌乱无措地胡乱挣扎着。 她要离开这里,她要去找阿诺! 对!找阿诺! 花未眠用力分离手上的绳索,可这绳子却越来越紧,将她的手腕勒得生疼。大抵是这痛感太过强烈,花未眠此时倒是清醒了,眸中渐渐清明起来。 这样做,毫无用处……她想要逃出去,想要直到阿诺的情况,必须要从长计议。 花未眠冷静下来,这一次,她选择相信阿诺,相信小丫头不会有事……她希望,最好的结果是雀儿已经跟阿诺汇合! 她从来不是个莽撞的人,只是因着前世经历的一些缘故,太过在意身边这几个丫头了。此刻冷静了下来,倒是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第57章 花灼灼 除了她之外一共有十二位姑娘,只是她们看起来都不像是风月场中的女子,更像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 花未眠眸中浮现一抹暗色,难道,这些姑娘都跟她一样,是无意间被拐来的? 只是,她们皆被缚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却显然没有被刚才那一番大动静闹醒来。花未眠心中疑惑,也没有办法过问。 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逃出这个地方。听那老男人话里的意思,过两日就要将她送到王宫里去,到时候想要逃走可就更难了。且拖得愈久,那两个丫头就更加担心她,阿诺那小丫头,过了一晚上不见她,估计早就急哭了吧…… 仔仔细细往这房里环了一圈,花未眠最后将目光放到了身后的小茶几上。梨木小桌子上摆着两只空荡荡的茶盏…… 她心神一动,使劲往桌子撞去,将茶几上两只白瓷茶盏撞翻了下来。只听得清脆的“哐当“两声,那两只茶盏砸到了地面,却只是滚了几圈,没有任何损坏。 竟然……没碎!花未眠嘴角抽了抽,这老男人的品味还真是…… 只是,屋里被她闹出这一番动静,外面的守卫都听见了。很快就有人气汹汹地推门进来。 “怎么回事?” 那男子皱着眉,往屋里打量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两只瓷盏。他走过去伸手将茶盏捞了起来,重新放到了桌上,看着满眼无辜的女子,面色不善道: “给爷小心些,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免得得罪了上头,还要连累我们弟兄,听见没?” 花未眠唯唯诺诺地颔首,眼里只剩下惊恐与乖顺。 那男人瞥她一眼,目光晦暗不明,微舔了下干燥的唇角。只是,人不多时便关门出去了。 花未眠重新冷静了下来,方才那一下她往门口方向望去,竟看见了四五个守卫。光是这门外就有这么多人,那么这个地方的外围呢? 那老男人定然会里里外外都加强守卫。她本来是想到了天黑的时候,用迷香熏倒外面的男人趁机逃出去,可现在显然是不可行了。 她身上只在发簪里藏了两只迷香,放到门口这几个人绰绰有余,可她根本料不到外头是个什么情况。看来,只能静观其变,伺机再动了…… 花未眠慢慢挪到了墙根,将头缓缓往后靠了靠,只听得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头上的木簪子落下,正好掉进了她的手中。 这一次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松了一口气,拿着木簪子一点一点慢慢挑着手上绑的结。 之前她跟师傅学艺,也涉及过类似的绳结解法,摸索了一番,大概有了思路,只过了一刻钟便将手上复杂的结解开了。 手腕上的力道一散,顿时轻松下来。她看了眼自己被绑了整整一夜的手腕,赫然几道深深的红痕。 趁着此刻无人注意,她慢慢活动了下手腕。脚上的结与手上的略有些不一样,显然更加简单粗暴,花未眠翻看了两眼,发现并没有什么难度,只是解开会有些费力罢了。 不过,她现在还不能动脚上的死结,免得有人突然进来,来不及重新绑上。 刚刚活动了一会儿,发现身边桃色襦裙的女子慢慢醒了过来,她的反应与花未眠最初一致,一双清丽的眼中尽是惊惧。 这女子根本没注意到旁边有人醒了过来,只是醒来发现自己被绑了手脚,跟那么多同龄女子关在一间屋子里,又差点儿吓晕了过去。 花未眠轻轻拍了一下女子的肩,那女子如见了鬼一般浑身颤栗,瞪大了一双眼。“别怕!”花未眠凑到女子耳边轻声安慰。 她的声音很温柔,似春三月的和风细雨,听了便叫人心安。女子激动的情绪这时平复了下来。 只是,她看着说话女子同样被缚住的双腿,却松开了手上的绳索,就像看见了救星,连忙投去求助的目光。 “莫急,我替你解开!只是,待会儿要是有人进来,你须得自己绑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女子闻言,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花未眠给她松了绑,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让她不要害怕。 女子一双眼委屈地盈满了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却因为害怕被外面的人听见而隐忍着哭声。 这模样可真是委屈极了,花未眠不晓得怎样安慰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了她。 “谢谢!” 女子轻声说,声音温温糯糯的,眼里满是感激。花未眠一边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一边将之前那些男人的对话跟这姑娘说了,直说得女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我们……我们真的要被送到王宫去献给大王吗?”她说话带着哭腔,显然被花未眠的一番话吓得不轻。 “嗯,那人是这样说的……进了王宫就更不可能有机会逃出来了,所以,咱们现在就得想办法逃出去!” “你……有办法吗?” 那女子看向花未眠,眼中满是期待之色。 花未眠对上她清澈的眸光,摇了摇头。 “好吧……”她知道自己被拐了之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只是,她总觉得旁边这姑娘有些不寻常,还期盼着她会有法子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问。 花未眠莞尔一笑,“我叫花灼灼,花之灼灼的花灼灼!” “我奉青青,你的名字可真好听!”奉青青研究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的事物。 花未眠回之一笑,“谢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话,而其他的女子也慢慢苏醒过来,花未眠一一替她们解开了绳索,并交代了相同的话。 天色渐暗,门外的男人提着食盒进来时,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是这些女子都醒了过来,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那男人正是之前进来捡茶杯的人,一眼望去这些娇滴滴的,却因为害怕恐惧而躲闪的美人,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更深了。若不是不能坏了大人的计划,他可真想尝一尝这些天仙儿的滋味啊…… 男人到底是没有久留,放下食盒,给这些姑娘取了口中的布条就掩门出去了。 第58章 陌生男子(男主出现) 看着面前被摆作一排的食盒,奉青青气得一把扯开了手上的麻绳,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不是存心折辱人吗?” 将食盒摆出来,却不给她们松开手,难道要她们像狗一般吃食?这十来位姑娘哪一位不是出生清贵人家,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顿时心里都燃起了怒火。 “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这个地方!”花未眠说。 过去的这两个时辰,她已经重新想好了对策了,诸位姑娘也很乐意配合。只是,此事只能成功,不可失败,否则那老男人绝不会放过她们的。 黄昏时分,刘府西厢院中起了一场大火。熊熊火光湮没了大半个院子,幸而被路过的管家及时发现,火势才没有蔓延出来。 刘始年得到消息匆匆从酒席上赶回来,看到的便是一众下人手忙脚乱的情景。 “怎么回事?” 刘始年被这场景吓得不轻,顿时头冒三丈火。只见偌大的院子,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棵老树,几片残存的枯叶在风中飘零。那原来的几间屋子也只剩下颓垣断壁,一片衰颓之象。 老管家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看都不敢看刘始年的脸。 “大……大人……老奴今日只不过是碰巧路过,就突然发现这边院子不知怎么的燃了起来,老奴即刻便让人过来灭火了,只是……这火势实在太大了,一时半会都控制不了……不过,好在没有烧到院子里去!” 老管家低着头,一口气将想好了的措辞说出来,但愿大人看在损失不大的情况下可以饶了他们这些下人一条小命。谁知,刘始年听了这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 “她们呢?” “啊?大人说的是……”老管家不明所以。 “她们人呢?”刘始年脸上涨成了猪肝色,难看至极,揪着老管家的领子就吼。 老管家吓得不轻,脸色青白,只连连求饶:“大……大人!老奴真的不知道啊!”他却是是不知道,明明已经将知道的情况都如实说了呀,大人口中的“她们”究竟是谁啊?难道大人将新带回来的相好安置在了这个院子里? 想到这儿,老管家面色更加难堪,若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这时,旁边的一名院卫走了过来,看了看白脸的老管家,又看了看红脸的主人,也不敢再耽搁,当即道: “回大人,那些姑娘……不见了,当我们外头的人听到动静赶过去时,发现原先守在里头的弟兄们都倒在地上,再冲进去救人时,发现竟一个人都没有,连尸体都不见……” 那么多的人,就算死在里头,也应该找得到尸体才是,可确实一个人也不见了。这情况,定然是那些人趁着外面所有人都赶去救火,无暇顾及其他时结伙跑了。 可是,十几个人,就这样在他们的看守下逃了出去,这样的责任,是无论如何也难辞其咎的。他们所有人,恐怕都活不过明日了…… 果然,刘始年听了这话更加勃然不怒,一脚狠狠将那院卫踹了几步出去。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人啊!若是不能将十三个人完完整整地寻回来,你们就提头来见!” “是,是!” 院卫闻言,也顾不得什么痛不痛的,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生怕下一秒人头就不见了。 其实,他们外院的几个弟兄只不过是奉命要守着里头的人,却不知道大人具体有什么计划,是以见到内院着火时,第一反应便是找人救火,所以才给了那些女子可趁之机。 看大人方才的态度,他们唯一的机会便是将功补过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花未眠让姑娘们一逃出来便分头行动,她只能帮她们到这儿,会不会再次被抓回去全凭个人运气。不过,她无意间得知那老男人今日有酒席,应该不会那么快抵达刘府。 她带着人从后院的狗洞钻出来后,一路狂奔,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了何处,只是坚定地朝着远离刘府的方向跑。 当她拐进了一巷子深处时,实在没有力气再跑下去,疲累地停了下来。此时已入夜,可这条巷子人烟稀少,只有远处星星点点灯光。想必是此地太过偏僻老旧,原有的百姓都搬走了吧…… 她扶着旁边的墙松了口气,却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这墙,怎么有些黏糊糊的?只是,还容不得她探究到底摸到了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了动静。 “你们两个,去那边看看!” 听动静,似乎来了不少人,没想到他们的动作竟这么快…… 花未眠一惊,也顾不得其他,环望了一眼周围,果断地冲进了旁边的废宅子里。 她迅即关上了门,只是,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子就被人一把捞过,强硬地带到了另一边去。 她的背重重地撞到了墙上,一阵吃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闭嘴!”耳边传来男人冷冽的声音。随即,她的嘴巴被面前的人捂住了。花未眠心下骇然,正要反抗,面前的人却忽然逼近了一步,将她整个人压到了墙的角落里。 一道黑影,将她整个人罩在了更深的黑暗中,男人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贴了上来,在逼仄的空间里,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花未眠顿生一种不妙的预感。只是,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动静,她只好乖乖配合。这男人让她不要出声,说明他也正在躲人,至于躲的是谁她不得而知,只是,要是将他惹急了,保不准会把她扔出去…… 花未眠努力静下心来,可这男人离她那么近,那么近,她贴着他的胸膛,似乎能听到他杂乱的心跳声……第一次跟一个陌生男子离得这么近,每一根发丝都透着不自在。 何况,这样的姿势如此暧昧。 他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头,身形高大健硕,他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钳着她的双手,压在了她的头顶上。 男人的手很宽厚,带着薄薄的茧,一只手便能轻松地握紧她的双手。他浑身的气息都透着古怪与凌厉,强大的气场逼得花未眠大气都不敢出。 第59章 强吻 她第一次会惧怕一个人,从前的淳于宗也不会让她生出这样的感觉。而这样的感觉,让她心生了不安。 只是,除了这些不寻常的感觉之外,她嗅到了男人身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不由得想起了刚才在门外墙上不小心摸到的东西,莫非……是血! 花未眠心下一沉,鬼使神差地将目光下移,似是察觉到她这打量的目光,男子骤然警惕,生生将花未眠的后背又往墙上压了些。 一阵麻痛之感传来,花未眠打了个寒战。这男人,可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只是,她仍是不能跟他计较,因为外头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你进去看看,我看着这女子!”其中有一人道。 “好!” 话落,只闻得一声响亮的声音,门吱呀开了。花未眠感受到了男子的紧绷,还松开了扣住她双手的那一只手,搭在了腰间一泛着银光的物什上。只是,他松了一只手,身体却压得更近了,几乎要将她碾碎似的。 花未眠一口气差点儿没顺上来。 那进了门的男子走到破旧的屋里转了一圈,很快嫌恶地跑了出来,连门后头都没有看。 “走吧,不在里头!”他招呼后头的兄弟要走。 “你确定吗?可搜仔细了?”另一人问。 “都搜过一遍了,想什么呢,里头又破又臭,像她们这种娇滴滴的小娘子待不了片刻!走吧,去那边看看!”另一人终是没有再拖延,很快跟着去了另一处。 脚步声逐渐远去,花未眠松了一口气,也明显感受到身前男子缓和了下来。只是,方才那两人的对话,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条信息。他们外面不止两个人,那么那个“女子”是? 花未眠眼皮一跳,糟了,她们之中定是有人被重新抓回去了……以那老男人对她们的看重,若是重新被抓回去,该是怎样的下场? 她心头一寒,说起来,逃出来的主意是她出的,那些姑娘重新被抓回去,若是遭了罪,她难辞其咎。可是,她好不容易逃出了魔窟,还要自投罗网地回去吗?阿诺她们怎么办?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要是被抓回去,就算性命无虞,一旦被送入王宫,就再也难逃出来了,那么她的所有计划都要被搁置……更何况,若是她的身份被人质疑,便是万劫不复的麻烦。 花未眠细细盘算着,犹豫不决,根本没有注意到男人愈发深沉的眸色。她的鼻息被困在男人掌中,蒸出又湿又热的水气。近在咫尺的距离,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花未眠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一把伸手去扳开男人的手掌。只是,这人的手如同铁钳一般,任她怎么使劲也移不开,她恼怒地哼吟了声,一脚蹬上了男人的鞋面。发泄似的在他鞋面上碾了几下,可那一只铁掌依旧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花未眠急红了眼,这人真是——病得不轻! 情急之中,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男人上身虽压她压得紧,下身却是可以有空间施展的。于是,花未眠没有犹疑地摁住男人的肩,猛地将右膝上提,直往男人要害蹬去。 这一招是跟阿诺学的,过去两年里,她闲暇时便会跟雀儿还有阿诺学些防身功夫,没想到今日可以用上了。 只是,她的右膝还没有够到男人的衣料,腿上力道一空,右腿竟被人抬了起来,连带着整个人都悬空了。 花未眠脑袋嗡地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到口周覆着的力道忽然一松,随即又一道微凉的触感覆了上来……她触电似地一惊,胡乱地伸手想要推开面前的人,却使不出任何力气。 她的双手再一次被钳住,整个人被死死圈在了囹圄之地。保持着一种极其暧昧又屈辱的姿势…… 男人疯了一样地啃噬她柔嫩的唇,在没有征得主人的同意的情况下,在她惊慌失措的一瞬间,强硬地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突如其来,如狂风暴雨般将她吞噬。 男人紧箍着花未眠的双手,结实的胸膛紧贴着她,像一匹饿极了的疯狼,饥渴地索取,在她的唇舌间粗暴地搅动风云。她的周身充斥着他冷冽的气息,还有逐渐弥漫的血腥味。强烈的冲击让花未眠心头一震,可她什么也思考不及,在男人绝对的力量面前,她有如砧板上的死鱼,任人宰割…… 她的挣扎只像是调情一般,更加激起了男人的欲火。他吮咬着她,好似要将她拆骨入腹。 花未眠几乎要呼吸不过来,面前的人根本没有片刻的停歇,一次又一次堵上她的唇。 现在正是北国的初秋,天气微寒,可她逃出来只穿了薄薄的一件素色罗裙,被紧压着的背硌上粗糙不平的院墙,又痛又冷。竟疼得哭了出来。 湿热的眼泪顺着眼眶溢出,划过脸颊,混入唇舌间。她感到男人身体猛然一僵,终于停下了动作。 一念之间,花未眠狠狠咬在了他的唇上。尖锐的牙刺破了男人的皮肤,血腥味顿时弥漫在了唇齿之间。她这一咬用了狠劲,是报复,亦是发泄。她被这人搅得再也无法平静。 男人低下头,舔掉了唇上渗出来的血渍,浑身的气息比北国极地的冰窖还要冷上几分。 花未眠红着眼抬头,恶狠狠瞪着他,趁着若有若无的远处的烛光,这才稍稍看清了男人隐在夜色之中的一张脸。 他的眉眼如狼鹰一般锐利,眼中却是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渊,深邃,幽暗。男人刀削般的面容,流畅的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凉薄的唇,隐在夜色中,透着一股冷肃的杀机。只是,偏右脸长着一颗小小的黑痣,在一张冷硬锋利的脸庞上,平添了几分怪异的柔和。 这张脸给花未眠带来的震撼有如山崩地裂…… 她像半截没了活性的木头,愣愣地看着他。若说世上有人长得相似,可花影脸上的小痣她怎会不认得,又怎会又人相似到连右脸的痣都长得一样……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蔓延,渐渐袭遍全身。男人看着她,眼里竟散开了些方才的凌厉,划过一抹似有似无的慌乱无措。 花未眠心头泛酸,眼泪决堤一般溃涌而出。 第60章 是你 “不可能!怎么会是你!” 花未眠像患了失心疯一般,禁不住地朝着他吼,她拼命地想要挣开双手,因为害怕,肩头不断地颤栗着。 男子却不依她,仍紧抓着她的手,只是撤开了固着她右腿的一只手,轻轻地蹭上她沾满泪痕的脸。他指腹带着薄茧,蹭上花未眠脸上时她又不禁哆嗦了一下。 可他的动作很温柔,很温柔,一点都不像吻她时那么粗暴无礼。 花未眠的泪水沾上他的指节,可他却一点也没有怨怒,极有耐心地替她擦拭着泪痕。 女子一双桃花眸盈着泪,琉璃瞳清澈又无辜。 他心跳跟着停了一拍。 “你不是他,对不对?”她哽咽出声,声音细微得像是喃喃自语。 男子深邃的眼中一片猩红,如狼般带着些孤野桀骜。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石破天惊地,花未眠听见他开口:“不……殿下,是我,你的阿影……” 花未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不……”她别过脸,微微仰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不是花影,阿影怎会开口说话,怎会出现在这个遥远的国度,又怎会……这般对她…… 错了,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他就这般站在她的面前,如何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花未眠一颗心如陷深渊,无尽的寒意令她一遍遍回忆起两年前长街上的一场动乱,不由得想起了那时的她与他…… 她嘴角僵硬地牵起弧度,兀自笑了起来。 “所以,你是来报复我的对吗?” 她哽咽着,嗓音低哑。当初她将他赶走时,便想到他会恨她,只是从没想过两人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唇齿间余留的气息让她异常清醒,又异常羞愤。 男人余光看了眼天色,缓缓放下了停在她面颊的手,同时也松开了对她的禁锢,薄唇轻启: “公主殿下,你可以离开了!” 说着,他侧开了身,给花未眠让开了位置。他高大的身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有如两年前一样,只是,话语间尽是冷漠与疏离。 花未眠自嘲地笑出了声,忽然欺身过去,一把抓住了男人玄色的衣襟。 “回答我!”她入魔一般,双眼染得赤红,衬得那一双琉璃瞳歃血般诡媚。 两年了,若说从前的花未眠是含苞牡丹,倾城之姿,而现在更像是一朵盛开在极境之中的孤傲之花,染了风霜又更显娇艳,诱人却不堪折。 时渊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样的她…… 敛了敛眸中燃起的欲火,他却并没有立即回答花未眠的话,只冷冷地睨着他,姿态不可一世。察觉到女子愈发贴近的单薄身体,男人喉结上下一滚,终于忍不住戏谑地开口: “殿下再不走,臣不敢保证会不会再冒犯殿下一次……” 他的声音带着刺,划过花未眠心头。 红得几近妖媚的眼眸中划过一抹仓皇,她收回了颤抖着的手。 她看着他如狼鹰般锐利的眼中寒气凌冽,似笑非笑。 …… 待花未眠像失了魂一般出了院门,逐渐走得远了,这时,暗处闪出了一道黑影来。 “主子!” 赤风施礼道,透过隐隐夜色,他瞧见了男人胸口上的伤口,眉心一蹙。 “您受伤了?” 男人看了眼胸口上豁开的口子,淡淡道:“无碍……” “事情如何了?” “回主子,属下无能,将人跟丢了!”赤风一脸懊悔地垂下头,等着主人责罚。 男人扫了赤风一眼,脸色却是平静:“不怪你,此番是孤操之过急,才打草惊蛇,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默了片刻,男人望着那一抹孤影离开的方向,启唇道:“你先回宫吧!” 赤风朝着主子目视的方向望去,先前的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到方才无意间瞥见的非礼勿视的场面,他紧张地咽了咽,随即又忧心道: “主子您要去何处尽管吩咐属下便是,您的伤,怕是耽搁不得……” 只是,男人并没有听进下属的进言,拂了拂手。 赤风知道这事儿是没辙了,只是,主子今日的行径实在太让人觉得惊悚了,他生怕主子主子又跟过去对那个姑娘做出什么……嗯……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算了,暗暗为那姑娘祈福吧!他们主子传闻中嗜血暴戾,冷热无常,更重要的是,从不近女色!之前那些被强塞到他面前的女子一个个下场极惨烈……今日主子好不容易破了戒,他竟一时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好…… 怎么竟比看他杀人还要可怕? 赤风只在原地愣了三秒,旋即,化作一抹黑影闪身隐退。 花未眠沿着那一条巷子一直往回走,不知走了多久多久,在密密麻麻的街巷里穿梭,腿又酸又痛。她在寻找跟阿诺她们分散的地方…… 刘府出来派出来找人的人早已去了别处,或者已经找出了城,又或者除了她之外,人都找齐了吧……总之,她躲过了第一轮的搜寻,目前是安全的。 夜已深,街道上空无一人,不时吹来两阵萧瑟北风,寒意直透骨髓。 北国之境常年极寒,如今已过了盛夏之际,到了初秋,却隐隐有了南国入冬的凌冽。 花未眠双手环抱住自己,奈何衣裳太过单薄,她在寒风中走了太久太久,已经冻得浑身发抖,几乎麻木得快要没有知觉了。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歇,她就着暗淡的夜色,不知摸索了多久才凭着记忆摸到了跟两个丫头分开的岔道口。 只是,此地空荡荡一片,连原先停着的马车也不见了踪迹。 “这么晚了,雀儿应该带着阿诺在驿馆歇下了吧?”她心想。 “可她们一天不见我,该担心得睡不着了吧……” 花未眠背倚着一堵又硬又冷的墙,越想越觉得心累,她的脑袋被冻得有些发晕,脚底虚浮得竟有些站不稳。 她好想见到阿诺,可是,她不能在这里等到明日了。索性…… 她心念一动,僵硬的手猛地从裙脚撕开一块布帛。只听得“刺啦“一声,罗裙尾部裂开了一大条口子,残破的裙尾在夜风中凌乱。 她展开那素色布帛,将手指咬开一道血口子,摸黑写下几个字,只是血凝得太快,每次只够写两个字。于是,她一遍又一遍地咬着手指上的伤口…… 转角的黑暗中,男人看着这一幕,眸中是无尽的黑沉,比夜色更加浓郁。他视力极好,将女子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第61章 雪夜 终于,花未眠写成了满满一张的血信。她将沾满血迹的布条折叠好,露出干净的一面,绑在了近处的一棵老树枝条上。 雀儿认得她平日里穿的每一件衣裳,凭她的谨慎,明日若是寻过来,一定可以发现的…… 花未眠转身离开,可双腿已经僵滞得不听使唤,她努力抱紧自己,想要留住身上最后一丝温度,却只是徒劳。寒风如冰刃似的,一寸一寸割向她娇嫩的皮肤。越来越冷了…… 她很累,眼皮很重,沉得快要睁不开了。 花未眠扶着墙一步一步向前挪去,忽然感到有什么细细凉凉的东西吹到了脸上。 ——下雪了! 深夜的巷口,万籁俱静,唯有漫天飞雪簌簌飘落,如千千万万的精灵。她一双琉璃瞳骤然明亮起来,映着飞舞的点点银光,明媚又温柔。 上一次看见雪,已经是上一世在祁安国的时候了,她很喜欢下雪天,那些年雪后的一段日子,是她难得的欢愉时光。她喜欢看雪,喜欢摘星殿那一株白海棠,喜欢世间至纯的美景。 一场黑夜里的雪越发密集,到了后面状若飞羽,不断扑面而来。 花未眠感受着烈烈北风卷雪花而来,单薄的身体再也感受不到温度,她知道自己走不动了,可她不想现在便死去,她还有好多事没做,也还要等着跟阿诺她们汇合,还有那些或许会被她拖累的姑娘,她要回去救她们…… “对,我不能死……” 她拼着最后的气力,艰难地向着暗处挪去,一步又一步……雪越下越大,混着寒风滑入她单薄的衣襟,吻着她修长的脖颈,小巧的唇,高挺的鼻,长而卷的睫,染白了一头乌丝。 花未眠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倒下的,只知道最后那一瞬瞧见了一抹撕破风雪奔来的玄色身影。 她嘴角化出浅浅的弧度,笑着呢喃: “你来啦……” ……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一家医馆的小木床上,看着旁边的丫头进进出出忙活不停。 “姑娘你醒了呀?” 小丫头手里捧着个药碗,正向她这边走来,见她醒来,眉梢露出了喜色。 花未眠点了点头,环视了一眼屋子,并没有看见那个人。 小丫头灵机一动,“您是在找昨日送您来的那位公子?” “嗯……” 小丫头心想果然猜中了,但又想起昨日那公子叫她不要告诉这姑娘实情,还硬塞了一大笔银子过来,犹豫了片刻道:“哦,那位公子昨日把您送过来便离开了,许是有什么急事吧!” 闻言,花未眠眸中划过一丝似有似无的暗淡,面色却依旧平静得叫人瞧不出什么来。 小丫头见这姑娘并没有露出什么难过的神色,倒是放心了下来,补了句: “不过,那公子托我嘱您在此歇息两日,您昨夜染了风寒不宜再外出走动!” 说着,她将盛着汤药的碗递到花未眠面前,“您趁热喝了吧,我喂您!” 只是,面前的女子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忽然夺过了丫头手里的药碗。 “不必……”只见她一口气将所有药汁饮下,随即躬身捞起了床边的一双鞋穿上便要出去。 小丫头被姑娘的动作急坏了,可这姑娘跑得极快,一下子便冲出了门去。她急得也跟着跑出去,刚跨过门槛忽又想起什么,回头拿了床边的一件雪貂披风。 小丫头追出门,冲着雪地里的姑娘喊:“姑娘,您好歹把这件衣裳披上再走呀!” 她急红了一张小脸,以为那姑娘自顾自走远听不见她说话了,可远处正要拐入转角的人却停了脚步,回眸望了过来。 丫头一喜,连忙小跑了过去,雪地很滑,花未眠见着这丫头笑盈盈地跑过来,不由得心头一紧。 “姑娘,您把这个带走吧,好歹能暖和一些!” 丫头看着这姑娘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破旧的衣物,到底是不忍的,要知道,她身上可是裹了五六件呢!姑娘家被冻坏了可怎么了得! 昨日这姑娘被送过来的时候,都已经昏睡得不省人事了,浑身冻得跟冰窟一样!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外头吹了多久……还有那位公子也是奇怪,明明那样紧张人家,在床边守了整整一夜,却偏要她瞒着……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呀…… 花未眠顿了会儿,还是接过了披风,她看着小丫头浅浅地笑:“谢谢!” 她这一笑倒让小丫头慌了神,丫头常年带着小医馆里打下手,何曾见过这般笑得好看的人儿? “姑娘,您真好看!”她对上姑娘的笑眼,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谢谢……” 她又是只说了两个字,可声音温柔清脆,似山涧的清风。 小丫头目送着姑娘转身离去,披着一身红色的雪雕斗篷,走远了…… 刘府的正堂里,整整齐齐跪着一排妙龄女子。 她们皆被粗绳绑住了手脚,微垂着头,眼里或委屈,或惧怕。 刘始年挺着肥大的肚子负手在面前踱步,审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这一排姑娘,皮笑肉不笑的。 “说说,到底是谁出的主意?” 他忽然倾下身,一把捏住了其中一姑娘的下颌。姑娘嫌恶地偏过了脸,没有说话。 刘始年因这姑娘的表现瞬间生了怒火,肥厚的爪子一把贴上姑娘细滑的脸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不说?” 见姑娘仍是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刘始年面色难堪,也没有耐心再跟这些丫头客气。他摸着姑娘的脸,眼中闪过不善的意味。 他的肥手顺着姑娘脸上滑下,顺过脖颈,碰到了姑娘暴露在外的锁骨。 那姑娘炸裂一般急急往后挪去,倒靠在了地上,惊恐地瞪大了眼,疯狂摇头。她的嘴被堵上了,喊不出声,只狂乱地怪叫着。 刘始年面色稍缓,仍是皮笑肉不笑的,“官家养出来的小姐吧,呦……还挺有骨气!你们一个个的,不给点教训还敢蹬鼻子上脸了!不想去侍奉王上,那今夜就好好陪本官快活!” 说着,他又要上前去抓那不听话的姑娘,就在众人惊恐地看着男人的肥猪手将要碰上那姑娘时,门外忽然有人急急来报。 “大……大人,又……又抓到一个!” 第62章 交易 那传话的男子话说得急,刘始年却是听得仔细了。一双狭细的眼睛里不禁露出些喜色,“好啊,又抓回一个!” 说罢,看向身后的人,似笑非笑地提醒:“看见没,不管你们逃到哪儿去,本官自有办法把人抓回来!” 他自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说到底连官身都没有,只是凭着受王上器重,连带着干什么都有了底气。 这京中,谁人不知道他刘始年是王上跟前的大红人? 这些姑娘的家世他都叫人查过,不过有几个是家里人当官的,却也只是八品九品的芝麻小官。他刘始年连王上跟前的人都不曾怕过,怎么忌惮这些不上道的小官员?能送她们的女儿去王宫侍奉,祖坟都可以冒青烟了! 想到这些,刘始年颇为得意,又吩咐小厮道:“把人带过来!” 小厮犹豫了一下,继续回禀:“大……大人,那女子,她……她是自己跑过来的!” 闻言,刘始年脸色一变,“什么,自……自己跑回来的?”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大笑起来,“竟有人如此识趣?看来本官威名在外,她自知跑不掉,居然自己回来了!” 这话一说,刘始年更加得意了,连忙吩咐道:“赶紧将人带进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识趣的丫头!” “是!” 不多时,两名院卫便架着一女子进了门。 花未眠刚进来便看见惊恐失色,面容憔悴的众姑娘们,眸中一沉。 刘始年见来人身披一件大红色斗篷,裙角又脏又破,面容惨淡却难掩国色,不由得眼中一亮。 居然是这丫头…… 他的手下一共抓了十三个人回来,可他记得的却只有这一张脸。是啊,他倒是忘了还有这样一颗棋子,如今这颗上好的棋子居然自己回来了…… 刘始年心中大喜,笑出了一口瞠亮的金牙。 他起身慢悠悠走到花未眠跟前,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威严,奈何这女子比他还高了一些,刘始年掩饰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仰头道:“看来你也惧怕本官啊,竟知道自己回来了,怎么?昨日跟着跑出去倒是大胆的很呐!” 花未眠余光瞥见了倒在地上的奉青青,她正如见了鬼一般看着她,慌乱地摇头。 她在示意她走……看刘始年的反应,她们居然都没有将她供出来! 花未眠心里涌过一股酸涩,只一瞬便收回了余光,迎上老男人大量的目光。 她舒尔一笑,笑眼弯弯,却有着难为情地说:“民女昨日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大人您威名在外,民女自然是怕的,然更多的却是敬仰……若是能替大人效劳,进宫去服侍大王,是民女一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闻言,刘始年开怀至极,笑得起了一脸肉褶子。 “好啊,好!能自己想明白,才能少受些苦嘛……”说着,肥手又要摸到花未眠脸上来。 花未眠心里厌恶,却没有显露出来。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又笑着继续说:“民女愿为大人效劳,但有个更好的主意,不知大人可愿与民女做个交易?” “交易?”刘始年心中好笑,露出危险的脸色,鸭嗓似的声音拖得又细又长:“你凭什么,敢跟本官谈交易?” 另一边,奉青青听着花未眠说的话,吓得脸都白了,她以为花灼灼已经成功逃走了的,她怎么就自己回来了!还有,这人是不要命了吗?怎敢跟老男人提条件! 花未眠并没有在意这些人是何眼光,只忽然抿嘴一笑,“凭什么……自然是凭民女的这一张脸!只要民女自己愿意,这天下,还能有我花灼灼拿不下的男人?” “若是此事成了,民女自然忘不了大人的提携之恩,也自然会在王上身边吹吹耳边风,许您些好处。到时候,这苍月城,还有谁能拦着您飞黄腾达呢?” 刘始年听这话本是想笑的,可对上女子一张脸时笑容便顿住了。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当年的祸国妖妃游街时他也曾远远见过的,虽浓妆艳抹也比不得眼前这女子一张素面朝天的憔悴面容。 连他都能瞧得出来,那王上…… 刘始年眸中闪烁,不禁砸吧了下嘴。 这女子说的话,他是可信的,只是,她说的那交易…… “这话本官倒是可信,只是,你的条件说来听听!”刘始年道。他以为这女子是想趁机讹他一笔,只是,给她些钱财,让她愿听他使唤,博得大王的心,他倒是乐意的。 却不料这女子并不按常理出牌。 “事成之后,放了她们!”花未眠指了指刘始年身后的几名女子。 刘始年冷了脸色,哼道:“放了她们?好大的口气!本官抓回来的人,便是要替本官办事的,放了她们,对本官有什么好处!你想救人,也最好想个像样的理由!” 花未眠料到这人的反应,只是换了一副更加娇柔的姿态,嘴角噙着笑。 “大人,您要讨好的不是别人,而是九五至尊的帝王,礼物嘛,讲究精而少……您要将民女们献给王上,自然是挑最好的不是,您看……” 她目光灼灼,一双琉璃瞳染了星子般的好看,清透得似乎要将人一眼看穿,偏还带着几分不俗的媚…… 刘始年心里咯噔一下,顺着女子的目光所指,扫了一眼其他的姑娘,心里已经开始了盘算。 见人有所动摇,花未眠已经有了把握,像老男人这样的,最是好糊弄…… 她继续道,眉眼流光辗转,声音纯而欲:“实不相瞒,民女曾跟一位娘子习过些驭房之术,男人嘛,就算再矜持再冷漠,也逃不过床上那一关,您说是不是?” 刘始年对上她摄魂般魅惑的眸光,不由得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是,是……” 他笑得一脸辛勤,像是亲眼见到了王上封这女子为妃,美人在怀,日日流连的场景。 “您这是应了民女的条件?” 这一番眼神攻击下来,刘始年哪里还管那些什么条件不条件,只连连点头,这美人儿,可是会蛊惑人心啊! 花未眠松了口气,眼中犹存媚态,“既然如此,还希望大人能让她们听我的安排!民女定精心竭力将在王上面前露脸的事做好……” “好啊,好!” 刘始年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只要她愿意替他博得王上欢心,这些琐事便无所谓了,甚至,连最开始要查的始作俑者都给忘了。 …… 第63章 献美人儿 之前的院子已经烧坏了,刘始年将她们几个好生安置在城中另一处的大宅子里,外面依旧派了十几个人守着。 安置好之后,花未眠疲惫地靠着床沿,捏了捏眉心。方才那一番,为了取得老男人的信任,她第一次施展了媚术。 媚蛊之术源于南疆之地,之前她游历到南疆的时候,曾跟着一位花魁娘子学过些皮毛,没想到今日竟用上了。 犹记得当时花魁娘子见着她时,便笃定她是个学习媚术的好苗子,非要将一身技能教给她。可她曾经最是厌恶这些魅惑人的下流手段,只不过亲眼见过了花魁娘子将那些臭男人迷得团团转,这才起了要学习的心思…… 技多不压身嘛,这不,今日不就用上了! 只是,这媚术极为耗神伤身,轻易不会使用,她刚成功施展了出来,现在只觉得头晕眼胀,昏昏欲睡。 奉青青瞧见花未眠面色不对,赶紧坐到了她旁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奉青青紧张地瞧着她,见女子煞白的面色,心下一惊。 “无碍……”花未眠吐出两个字,却没有心力继续接话了。 今日花未眠与刘始年的对话她们都听在耳中,对这个看似娇柔的女子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本来花灼灼救了她一次,她奉青青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就算再次被抓回来了,也未曾怨过她,还想着这也许就是各自的命吧…… 只是,谁知,这女子非但自己跑了回来,还不要命地去跟老男人谈条件,最后居然还成功了,老男人要放她们走? 奉青青至此还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只是,她看着这女子的眼睛时,所有的质疑都抛诸脑后了。她忽地又想起在院中时看到的惊艳一幕,那一双妖冶至极的眸子,连她这般女子的魂尚且勾走了,更遑论天下男人? 她说的话,旁人听来是荒唐的,可她却愿意相信,信她真的有能力得到王上的恩宠,可是…… 奉青青面色沉了些许,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问:“那你呢,若是你真的得到了王上的恩宠,便再也不能脱身了,你真的愿意为了我们做出这样的牺牲吗?” 花未眠闻言一愣,眸中却是恢复了平常时的清明,“我为何要脱身?”说着,忽然弯唇笑了起来,“得了王上的恩宠,成为王上心尖儿上的人,便能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不好吗?” 奉青青没想到这女子会说出这一番话,还以为她只是从前没有听闻过那些宫中秘辛,咬了咬下唇,还是不忍心地提醒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宫里那位主子暴戾无常,不近女色,从前送了多少的美人进去,结果都消失没了音讯,传闻说,那些女子是被活活折磨死在了冷宫里……” 奉青青说着,只觉得从脚底莫名升起了一股寒意。 那么多女子都没有好下场,那么花灼灼呢?若是王上真的看上了她,但宠幸了几日之后厌弃了该如何呢?她会不会也像那些可怜的女子一样,惨死在深宫里,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那样用别人的命换来的安生日子,她宁愿不要。 “要不,你跟大人说说,还是……把那些话收回来吧!你已经救过我们一次,你根本就不欠我们任何人,只要跟其他姐妹说清楚,谁都不会怪你的……” 奉青青一段话说得越来越急,看着花未眠的目光紧张而真诚。 可花未眠一双清透的琉璃瞳依旧淡淡的,未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阵温凉的声音: “青青,你不必劝我,我要这样做自有我的打算,也并不全是为了救你们……” 不是为了救她们,那是为了什么?难道她真的想要拿性命去争那所谓的荣华富贵吗? 奉青青看着面前女子静若深潭的眸光,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她沉默了。从一开始,她的直觉便告诉她,这个叫花灼灼的女子并不简单,虽然她们只相识了不到两日…… 若是事成了,便当她欠人家一个恩情吧! …… 两日后,北漠王宫办了一场盛大的宫宴。 宫中早早便燃上了宫灯,昏黄的烛火映衬着巍峨华丽的宫殿,处处昭显着王室的威严。虽接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雪,然地面上的积雪被宫人们清扫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丝丝冷冽的气息。 凌云殿内,暖烟袅袅,宽阔的宫殿内竟也不觉冷意。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丝竹声声入耳,一派君臣同乐、把酒言欢的景象。 然而,偌大的宫殿内,氛围却隐隐有些奇怪,众臣虽表面上笑得欢,心里却是各怀心思。对着上座的男人,更是绷紧了一根心弦。 玉阶之上,男人慵懒地斜倚在龙纹阔椅上,两根修长的两指夹着一只高脚琉璃盏,轻轻晃动着。 他身着一袭狐白裘衣,衣裳半敞着,露出里头玄色绣金龙纹的内袍,一黑一白,恰到好处地衬着男人矜贵冷淡的气质。男人的一张脸的轮廓近乎完美,肌肤冷白,眉如墨描,五官皆透着棱角分明的冷硬,只是那刀凿般脸上的一双狭长眸子却深邃如渊,长睫掩盖之下,暗潮涌动。 高座之上,周身萦绕着一种矜贵逼人、冷傲孤清的强势。 然众人虽被上座之人危险的气息逼得处处小心提防着,却总有人不知所谓地活络着气氛。 刘始年整个宴席下来一直在注意着上座男人的神色,压根没有察觉众臣之间怪异的氛围,见宫宴已然接近尾声,上头那位似乎也看乏了,终于起身离席,站到了玉阶下。 “王上,草民斗胆,从城外寻到了一批绝色美人,欲献给王上,不知王上可要现在将让宣进来?” 说着,还偷偷抬头瞟了王上一眼。 刘始年心里是志在必得,只要王上此时应了,那女子又成功入了王上的眼,高官厚禄,似锦前程,岂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这话听在众臣眼中,众臣皆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这……这刘始年莫非是疯了,居然敢像王上献美人儿?” 第64章 不俗 有人小声嘀咕,脸上写满了震惊,看着殿中央肥硕油光满面的男子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惊诧,随即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偷笑出声,脸上挂着鄙夷。他们早就看这刘始年不顺眼了,不过是一身铜臭的低贱商人罢了,凭着下作手段为国库捞了些银子,竟一跃成了王上身边的大红人! 只是这人惯是油嘴滑舌,花言巧语,也不知为何王上偏如此信任此人,给了他皇商的差事,竟还让一介粗鄙草民入殿参加宫宴!这可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众人皆知新王在位两年,手段雷霆暴戾,残酷冷血,并不信任他们这些臣子,是以他们根本得不到任何重用的机会。可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大字不识的贱民,还得王上如此重用,谁见了心里不发酸! 本以为这人还能再蹦跶个三五月,没想到竟蠢笨至此,给王上出了献美人的计策……举国上下谁人不知王上不近女色,甚至厌恶至极,这刘始年还上赶着送人呢!也不知是真蠢还是假蠢,不过,这次他的好日子必然要到头了。 众臣皆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色,悄悄观测着上座男子的动作。只是,那华袍男子闻言却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不惊不怒,依旧慵懒闲适地磨挲着手中的琉璃盏。 刘始年见王上半天没有反应,又听见下头众臣细细碎碎的议论,脚下也有些发虚。可他脸上依旧端着一副谄媚的笑容,又试探着问了一次:“王上?” 众臣见刘始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行径,心里却不由得咯噔一下,这刘始年自己想要作死便罢,可这般不识趣,若是真惹恼了王上,会不会连带着牵连他们这些赴宴的人?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忽又凝重了起来。谁也不敢抬眼再去看上首之人,生怕这片刻的安静过后又有谁的人头落地,偌大的宫殿内,落针可闻。 良久,华袍男子终于轻抬了眼睫,众人只听到一句不温不冷的声音传来,“宣!” 这声音悠悠绵长,好似天籁,平淡地叫人听不出喜怒,却像狂风骤雨般袭来,所有人都被拍打得愣住了。 “什……什么?” 那些没反应过来的老臣们好似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一般,惊愕得银箸哐当掉在了地上,还有人口中含着半天没咽下去的烈酒被惊得呛在了喉管中,猛咳起来,吓得旁边的人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刘始年本来还因为这些老顽固的话有些忐忑,可现下听到王上居然应了,也顾不得那么多,激动得连连应是,又转身退下。 回来的时候,对上那些大臣又是青又是白完全不敢置信的脸色,刘始年更是得意了。 这些老匹夫,居然质疑王上对他的信任…… “哼,等着瞧,待今日之后,你们一个个恨不得跑来巴结本官!” 刘始年一副心高气傲的得意模样回了自己的席位上,身子刻意坐得板直,享用着这些大臣投来的目光。 众人皆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谁能想到,不近女色的王上非但没有因为此事大发雷霆,居然还应了!只是,谁也不敢随意揣测王的心思,虽然好奇这其中的转变,却只能在心里咽下了。 不过,王上对刘始年那厮的态度……众人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只怕是以后这厮更加猖狂无礼了! 很快,刘始年要献的美人们被带了上来,只见殿门口在引路宫人的身后,整整齐齐跟着一排环肥燕瘦的美人。美人们缓移莲步,一个个姿态窈窕,不时传来叮当的银铃声。纵是离着殿中还有些距离,也很快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没想到刘始年的眼光还行啊……” “是啊,瞧着姿态,定是不俗的美人啊!” 几个臣子嘀嘀咕咕地私下交流着,不乏有旁边的人听了去,也开始认真审视起来。不过,也有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 “是真美人又如何,谁不知王上不近女色,就算是天仙来了也没用!” “呵……这种没脑子的商贾之人非要往王上霉头上触,看来是嫌死得不够早。就算王上买了个面子又如何,估计呀,王上碰都不会碰这些女子一下!” 一群人各怀心思时,一众女子已经进了内殿,整整齐齐在阶下站了一排,又整整齐齐给上首的男子行了礼。 这一下,那些个原本还在嘀嘀咕咕,愤愤不平,甚至等着看热闹的大臣们在看清这些女子后瞬时噤了声。 只见一行七个人,皆面覆薄纱,衣着轻薄简露。明明站在殿内无人言语,却眉眼含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皆能挑动在场众人的心绪;明明衣衫轻薄裸露,显现出姣好的身姿,却媚而不俗。 七个人,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七仙,美得各有千秋。 那几个原来多嘴的臣子此刻眼睛都要看直了,若不是这是献给王上的女人,无人敢轻举妄动,恐怕此时人早已扑了上去。 而尽管这些美人风姿各异,个个不俗,却挡不住众人的视线纷纷集聚在中间一人的身上。只在他们看清了最中间那人的轮廓后,周遭的一切美色似乎都成了陪衬。 这被围在最中间的女子身姿高挑,皮肤竟比周围的一众美人还要白了个度!天青色的锦缎半裹着,露出了盈盈一握的腰身和胸前如雪般的隐隐峰峦。纤细雪白的臂腕上缠了一圈素色丝绦,如同海棠花枝般蔓延开来。 再往下看,纱裙勾勒出曼妙的的弧度,从上而下凹凸有致,一切都美得恰到好处。再往下是一双赤着的雪白的玉足,脚踝之上同样环绕着丝绦,而细细的丝绦上面坠着许多个小铜铃。 方才听到的响声,竟是这样而来! 而最让人心神一滞的,是女子那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眸,眼波流转间,如同一汪春江水,又如缠绵云烟,清媚不俗,反倒带着几分淡漠疏离。 女子半挽着一头青丝,乌瀑般的长发铺泻至腰间,恰恰遮住了令人遐想连篇的蝴蝶骨。此刻她微垂着头,却没有半分怯色,姿态端直而矜傲,浑身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 虽蒙着面,无人能见其真容,然此女站在殿中,竟让这满殿华光溢彩都失了颜色! 第65章 宴中生变 花未眠跟着进来,一直都未曾抬头,也规矩地没有四处张望,只是从一开始她余光便注意到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花未眠心里依旧平静,只是唇角牵起了一丝妙不可察的弧度。果然…… 看众人这反应,也该是成功了一半了,接下来…… 当然,她只注意到旁人的反应,却看不见上座之人愈发黑沉的脸色。 时渊原只是想将计就计,才应了刘始年的话,然而无意间抬眸,看见那一双明艳的眉眼时,眼中那漫不经心的闲散骤然散去,转为无尽的阴沉晦暗。他半眯着眸中,睨着阶下那人,周身散着属于强者的威压,手中的琉璃盏竟发出咔擦的细微声响——裂开了! 侍候在一旁的赤风看到主子黑如锅底,顷刻就要爆发的眼色,又瞥见了他手掌已经碎开的琉璃盏,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完了!完了!不知道谁的人头又要没了哦…… 众臣只顾着观赏美人儿,哪里还顾得上王上的脸色,就连亲自将人带过来的刘始年此时都看呆了去。他是真没后悔应了这女子的条件啊,瞧瞧这些男人的反应,啧啧啧……他偏不信王上还能看了没反应! 刘始年暗搓搓地欢喜着,众人看向殿中女子的目光亦是愈发贪婪,毫不遮掩。 “果然是人间尤物啊!何大人,您说……” “啊——”随着一道撕心裂肺的惊呼,众人如惊弓之鸟般迅即弹开,却见原先话说到一半的那人痛苦地捂着双眼,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众人闻言望过去,只见那人捂住的双眼不断有深红的血涌出,随着他的动作将整张脸都染红了,十分骇人。而不知何处飞过来的不明物体发出哐当的声响坠落下来,磕着玉砌的桌沿,一路滑到了大殿的白玉柱旁。 ——竟是两颗圆滚滚的血核桃! 那些原来还在看着美人的臣子一下子被这变故拉回神来,此时脸上皆爬满了震骇之色。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脖颈好似僵滞了一般,谁也不敢偏头转开,只等着下一刻的风雨欲来。 暖烟弥漫的大殿瞬间如寒风刮过,冷到了冰点……宽敞的殿中,众人皆屏息凝气,默不作声,只有那一个莫名被打瞎了眼的臣子不知死活地狂叫着。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瞎了……” 他哪里知道,自己明明坐在席上好好的,突然就不知被什么东西中伤了双眼,滚烫的血水直流,疼得几欲晕厥过去。他吓得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捂着不断出血的双眼,突然在殿中胡乱冲撞起来。 时渊手上依旧保持着掷出核桃的姿势,淡漠的眼中弥满了黑云,矜贵如刀凿般的脸冷得没有半分人气,整个人此刻有如炼狱里走出来的厉鬼,气息沉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纵是赤风在这人身边待了两年,完全了解此人行事风格,然此刻也被王者的气势吓得脚下一软,扶住旁边的一名宫奴才险险站稳。 然心下还没缓过来一口气,就见王上那满是凌冽寒意的眸光忽然朝他射了过来,朝他示意着什么。赤风努力咽下一口浊气,看了一眼殿中失控的人,顿时明白了王上的意思,三两步移身近前,一招将那臣子制住了。 花未眠先前就隐隐察觉到了哪里不对,总觉得哪里有一道令人不安的目光一直在审视着她。如今听到殿中闹出了这么大的反应,而余光瞥见旁边的奉青青紧张地捏紧了裙角,她不禁神色微凝。 良久,哭号的声音逐渐淡去,殿中的动乱已然平息,花未眠愈发压抑不住忐忑的心,缓缓抬眸。 抬眸的一瞬间,便对上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男子一双眉眼如狼般透着桀骜不驯的野性,眼中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的墨发被一根金簪束着,露出的一张脸线条冷硬流畅,每一处都精致得犹如刀凿。 尽管花未眠在宫外便已经见过他一次,却从未想过会在这重重深宫之中,会在今日这样的情境下再次相遇……那一张无数出现在梦中,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犹芒刺扎心。 怎么会是他…… 时渊眸光只在花未眠身上停了短短一瞬,看着女子骤然沉下的眸光,却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又重新收回了目光。他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颗圆润的木珠来,又开始闲适地把玩起来。男子一瞬不动地盯着手上的小玩意,对于阶下的人,没有半分的留恋或施舍。 漫不经心的眼神,仿佛只是看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样被忽视的感觉,深深刺痛着花未眠的心。只是,她又有什么资格让他对他另眼相看,两年前,明明是她对不起花影,明明,她也想过会有这样的一日,想过他会恨她…… 她不知道,为何前几日花影那样无礼地对她,也比不上今日他眼中的疏离令她心寒…… 花未眠心中酸涩,她看着上座的矜贵男子,看着他没有任何掩饰而外露的锋芒,此刻,她终于懂得了,曾经花影身上那一股尊贵的气息从何而来…… 原来,他的确是天生的王…… 她好不容易说服了刘始年,以为进了这深宫,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被锁在冷宫里耽搁一些时日,终究会有办法逃出去的,可现在…… 花未眠心中暗嘲,这一下,他恐怕不会放过她了。 被打伤的是一位老臣,名唤周仲,好不容易在两年前的政变的夹缝中生存下来,方才却像死狗一样被人拖了出去,不禁令人唏嘘。然而,众臣心中更是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方才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否则…… 自从上头这一位动辄要人命的大魔王上位之后,他们剩下的这一些老臣在朝堂里哪一日不是过得如履薄冰,丢了官职事小,就怕那一天脑袋搬家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而今日这样的突发情况,也是完全没有人料到的,周仲虽然在朝中占了个二品的官职,做事圆滑,手上却并无实权,也规矩老实得很。按理来说,王上不该忌惮才是……难道,只是因为看他不顺眼? 这…… 虽然很没有逻辑,但放在这位大魔王身上便说得通了…… 第66章 放肆 殿中落针可闻,周遭的气息只比之前更加压抑,仿佛堕入了魔域。 不知过了多久,时渊终于停了手上的动作,忽然站起身来,在众人或震惊或恐慌的目光中,径直朝着阶下走去。 男子身姿颀长,一步一步沉稳有力,面上却是一片风轻云淡。 尽管这样,诸臣还是屏住了呼吸。 然而,在众臣皆强压着慌乱的同时,却见那年轻的帝王并没有继续走过来,反在那殿中几名女子的前面停了步子。 奉青青察觉到逐渐逼近的危险气息,吓得身上冒出了层层冷汗,脚下一片虚浮,而其他几个人就更不用说了,她们今日怕是死定了! 花未眠只觉得面前忽然罩下一片黑影,旋即是一股冷冽的松香。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男子臂腕已小心绕过了她的双肩,一件宽大的狐裘便被覆到了她的身上,遮住了身前的旖旎风光。 他离她很近很近,花未眠鼻息间竟全是男子的气息。 她蓦然一怔,抬头间,只见男子的眼眸一片黑沉,依旧是疏离得近乎冷血的模样。 时渊撞上花未眠的眸光,手上忽然一僵。他压抑了两年的情绪,明明在那一日发泄了出来,却在今日再次见到她时,烧得更旺了……那样疯狂的心思,几乎要令他压制不住…… 时渊垂眸看着眼前的人,看着她躲闪的目光,心头没由来的烦躁。忽然,他抬手,修长的两指轻轻抵住了女子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花未眠被他突如其来的接触惊得喉中一紧,她抵抗,可他却捏得紧了。 花未眠瞪着他,一双桃花水眸中蕴着怒火。她明目张胆的不屑,像是一把无刃的刀,轻轻刮噬他的心口,挑起那些已经有些陈旧了的记忆。 长乐公主……果然,两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还是一样的骄傲……哪怕面对的是此刻的他,哪怕世人如何畏惧他,他的公主殿下,还是一样不会将他放在眼里,怕是……还只当他是当初那个低贱的臣子吧…… 时渊的眸光陡然变得狠厉,捏着花未眠的力道并没有半分的怜香惜玉。 花未眠感到脸颊两侧一阵吃痛,骨骼几乎要被人捏碎。她被迫对上他冷冽的视线,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清楚看见了男子凉薄唇上一道赫然醒目的疤痕。 她想起了那一晚,他的唇覆上来的微凉触感。他那般粗鲁无礼的报复她,她明明只是回击,当时并没有多想,可眼下看来,竟是如此的暧昧……男子离得她这般近,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可被钳制住了动弹不得,只有一颗心在杂乱无章地跳动着。 良久,她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极轻的嗤笑,随即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抬离,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她脸颊紧贴着顺滑的绣金玄色锦袍,脑中轰了一下竟没有反应。 时渊抱着人径直走出了大殿,只余下一堆目瞪口呆的大臣,还有几位吓得花容失色的美人,一个个皆面面相觑,半晌回不过神来。 …… 花未眠身体被紧紧地禁锢着,抱着她的人显然是动了怒,走得很急。她在男人怀里颠簸着,不时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出了凌云殿后,外面便是寒意彻骨,萧瑟的北风掀动白色的狐裘边角,混杂着雪粒的冷风灌进来,花未眠不禁打了个颤儿,下意识往时渊怀里钻了钻。 时渊察觉到怀里的人的动作,沉默的面色微变,愣怔了会儿,将人环得更紧了。 雪花簌簌飞扬,落在男子冷峻的眉宇间,那一双常年冷漠地眸中噙着太多复杂的情愫,还有无人可查的柔和。 花未眠只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一间阔大的屋子里,映入眼帘的,是精细雕花的梁木,还有一片黑沉的颜色。 还在揣测花影会将她带到何处的时候,后背的力道却忽然松开了,“嘭”地一声,背上传来一阵狠狠的吃痛。 脚上坠着的铜铃因着这一番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花未眠赤着的一双玉足早已被冻得通红,此时僵硬地瑟缩着。时渊地目光在那双小巧精致的玉足上停留了片刻,旋即欺身而下,整个人铺天盖地地覆在了花未眠身上。 他宽大的手粗暴地将她双手钳住,长腿跪伏在两侧,令她动弹不得。面上覆着的纱巾已被他顺势扯掉,露出一副姣好的面容。固定着发髻的木簪被这几道撞开,一头青丝如瀑般散开。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花未眠浑身又是一阵颤栗,怒不可遏地睁大了眼,一双原本清透的琉璃瞳也因着男子突如其来的动作染上了怒色。 男人似是毫不在意她这愤怨的目光,仍死死抓着她的手,眸光肆无忌惮地开始在她胸前一片游移。 他的身上携着还未褪去的寒意,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松香,染了白雪的眉凝得很深,一双眼中是比北风还要透骨的冷冽。 殿中不知何时点上了灯火,荧黄色的烛光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堂,也叫花未眠彻底看清了眼前男子的脸。 他的五官轮廓与两年前并无多大差异,只是原本就冷峻的一张脸更加硬朗,多了些男子的成熟味道。这样的一副模样,逐渐与前世及冠后的花影重合了。只是,那一双眼中深不见底的黑,却让她那样地陌生,他……不是花影…… 两年未见,时渊已然脱胎换骨,没了半分从前在她面前的卑怯,浑身上下皆透着属于上位者的矜傲。 如此陌生的感觉,花未眠已经没有办法只将他当做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了…… 似是发觉身下人飘忽不定的神情,男人眸中划过一丝阴鸷,扣着女子手的力道又狠下了劲儿。 他一手扣着花未眠,另一手轻轻触上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颊。指尖粗粝的薄茧划过脸颊,花未眠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你,放肆!” “放肆?”时渊的手细细摩挲着花未眠的下颚,看着她愠怒的眼,冰凉的眼底生出几分玩味。 那样漫不经心又危险的两个字,令花未眠心底咯噔一下。男子的声音凉而有些暗哑,却带着十分的魅惑。虽然在那一晚就知道了他并不哑,也听过他开口说话,可这一次她终于才听清楚了他的声音…… 第67章 失控 时渊看着花未眠错愕的神色,手却一下移到了她的身后,一把扯开厚重的狐裘披风,摸到了她身后薄薄的布料。时渊的目光,定在了女子裸露的锁骨下两寸之处,如雪的肌肤上赫然一道醒目的红色花瓣形胎记…… 花未眠被他的触碰激得浑身紧绷,粗粝的掌心抚过后背,出奇的酥麻之感瞬间席卷全身。她察觉到男人的手顺着她光滑的背游移至腰间,不比那一晚的粗暴,却让她心里泛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恶寒。 她望进男子的眼中,在那黑瞳之中看见了他的失控。 “放开我!” 花未眠眼中一片猩红,一张脸也疯狂得几近扭曲。他竟然…… 他怎么敢! 时渊看着花未眠因为愤怒而发狂的脸,女子姣好的面容微微泛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身子却止不住地发出细微的的抖。 他知道,她在强装镇定。 “怎么,你怕?”他凑近她的耳边,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花未眠的脸上,将一张脸染得更红了。 花未眠并没有答话,看着眼前的人,如同看着地狱深处的恶鬼。 忽然,脸上传来一阵冰凉,一股刺痛过后,时渊手中已然多了一物。 ——是她的人皮面具! 虽然两年前母尊的寿宴上北漠国并没有派使臣前往,没有人会认出她,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在入宫之前换了一张脸。 “倒是谨慎!” 时渊悠悠吐出一句,随即将那薄薄的一张面具随手抛开。 “你!” 然而,她只说出了这么一个字,唇便被一股霸道的力量堵住了,那带着十分侵略性的吻像一道魔咒,让她的心神一滞,整个人都软瘫下去。 时渊一边禁锢着她的手,一边疯狂地攻城掠地。属于男子特有的气息很快占据了她的唇齿,根本无力反抗,无力到仿佛是她心甘情愿…… 若说之前她顶着的一张脸便足够妖媚,而此刻彻底露出了真容,让时渊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 这一张脸,这一张会出现在他每一个梦中,朝朝暮暮,又恨着,又念着的一张脸,再见的这一刻,他是怎样的疯狂…… 他想见她,想得快要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让他痛苦了两年,一切的忍耐,都在见到她的那一夜分崩离析…… 更何况,这一次是她自己闯进来的! 只是,狂风骤雨般的吻并没有持续多久,似是感受到了身下之人强烈的抵抗,时渊终于离开了花未眠的唇,转而缠绵地将这个吻蜿蜒而下。一路游移到她的下颌,纤细的脖颈,再到分明的锁骨上…… 他贪婪地,想要侵占她的每一寸肌肤。薄唇落下的每一处,都好似被烈火灼烧,难受得要命……花未眠始终睁大着眼,脑中只是一阵的空白,到了后来,甚至无力去反抗了。 察觉到女子渐渐没了动静,时渊心下生疑,抬眼间,却见花未眠正茫然地望着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像是一只供人观看的木偶。她的眼猩红一片,眼泪在眼眶中打着旋儿,却始终没有落下。 时渊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方才的一番使他气息紊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二人沉重的呼吸交织,周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欲火。 他目光下移,这才发现女子原本就轻薄的裹胸早已被他折腾得散乱,那隐隐的峰峦已逐渐展露一半,雪白的肌肤晃人眼……时渊忽然又想起方才看着她的那个老臣,贪婪猥琐的目光竟那样直白,不过是打瞎了他的一双狗眼,其实他完全可以当场杀了他! 一想到这女子竟敢穿成这样出来招摇,让那么多的人将她的玉体看了去,一想到今日上面坐着的若不是他……两年不见,难道,她竟堕落至此了? 时渊一双黑眸中掀起滔天巨浪,看着眼前妖媚的女子,心里愈发狂热。她胸前雪白之中的一点红色如同致命的朱砂,令他再一次失控。他狠狠咬上了那一片红…… “唔……” 一股强烈的痛感袭来,花未眠猛然间清醒,错乱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样无边的羞耻感席卷全身,她觉察到男人愈发疯狂,愈发不对劲。 “不行,不可以这样的……阿影,我求求你……” 她拼命将手抽离出来,去推开时渊的肩。时渊因她这番挣扎,喉中嘶了一声,大抵是牵扯到了伤口。不过,他却好似没有听见她说的话,继续动作。肌肤传来刺破的痛,她知道那一处的皮肤已经被他咬破了。 绝望之中,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清越的少年音传来: “主子,赤风有事禀告!” 一句话,突然打断了蔓延的情欲,时渊缓缓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中透着不耐烦。他没有回话,而是望着被他禁锢的人。 此时花未眠被他折磨狠了,从嘴唇至胸口满是斑斑红痕,与她洁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灯火映衬之下透着致命的诱惑。而那一片红色的地方被他咬破了皮,渗出殷红的血来…… 时渊喉结一滚,喘着粗气。 花未眠看着男子欲求不满的神情,心里无力地发出苦笑,她微仰起泪痕斑驳的脸,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骄傲。 “这便是你报复我的方式,对嘛?” 她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破碎不堪,却摄人心魄。 时渊对上她满是泪光的琉璃瞳,却是错开了目光,话语间凉薄至极:“是……又如何?” 说完,也不顾花未眠如何反应,迅速抓起散落在床边的披风,推门走了出去。大门开了又阖上,卷进来一阵冷冽的风雪,花未眠静静地躺在榻上,下意识用双臂将自己环得很紧,整个人,如同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外头,赤风见到门开了便立即迎了过来,可忽然看见主子万年冰窟一般死沉的脸色,吓得差点儿掉头就跑。 “主……主子……” “何事?直说……” 额……赤风无奈地扶了扶额,想着主子怎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他可要被吓死了啊!只是,被眼前这人强大的威慑力压着,他说话变得磕磕巴巴的。 第68章 他的报复 “据……据城外的暗桩来报,他们在半个时辰前看见了那人……” “具体地点?” “距城西门三里地的青竹林……” 闻言,时渊原本寒冰一般的眸光骤然转深,看了两眼面前战战兢兢回话的男子,忽道:“准备一下……” “不是,您要亲自去?”赤风张大了嘴,指了指时渊胸口的地方,神色担忧。 时渊自然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他之前在那人交手之时被一剑重刺伤了前胸,虽这一剑用了狠劲儿,但被他险险避开,并没有伤及脏腑。不过,那人也中了他一刀,伤在腹部,他对自己下手的力道印象很清晰。 “嗯……”时渊并没有反驳,又道:“那人也受了伤,应该跑不远……对了,子慕可有回来?” “并没有,他估计还在芜城,主子,要不要派人去打探一下?” “不了,别催他!” “哦!” 赤风点了点头,心想:子慕哥在芜城没了音讯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而主子不急着找他回来,应该也是相信他能将事情解决好…… “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倒是有一些头绪了……那天与我交手那人剑法凌厉,每一次出手皆直中要害,看似杂乱毫无章法,实则有规律可循,倒像是失传已久的神山派!您说,他会不会跟那人是一伙的啊?” “不会……” 神山派一门有严令,绝不允许门中之人参与朝堂争斗,黑衣人不可能会是那人的同伙,只是,事情看起来倒是愈发棘手了…… 赤风见主子这么笃定,便也没再多问,只是还想起了一件事,“刘始年那边……” “将人撤回来吧,无需再盯着他!” “是!” 经过今日宫宴看来,这刘始年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商贾罢了,根本犯不着再多虑。不过,将这样一个人收在身侧,或许还是会有些用的。 而被他革职的周仲早就被他查出是大王子一党,只是趁着这一次顺便处理了。若没有今日这事,或许还能仍由他逍遥些时日…… 时渊因为一句话将花未眠撂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她失神地在床沿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浑沌的双眼才朝着那边望去。 很快,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响起:“姑娘,能让奴婢进来吗?” 这声音让她瞬间回了神。花未眠僵硬地扭过头,摸索了一番这才找到一床衾被胡乱地将身子罩住。 “进……” 话落,一位小侍女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上头叠放着一套干净的衣物。 “姑娘,奴婢来服侍您……” 然而,“沐浴”二字还没说出口,小丫头看见面前姑娘这一副模样,瞬间红了脸。这……她只知道王上将宴席上的一位美人带回了寝殿,但也是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呀……看着姑娘从脖子一路蔓延往下的一片醒目红痕,她就算是毛没长齐的丫头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啊! 呀!王上可真够凶残的! 小丫头一句话卡在了喉咙里,还脑补了一连串非礼勿视的画面…… 花未眠见这丫头欲言又止,不禁蹙眉:“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特殊的蛊惑,小丫头再一眼望过去,小脸更红了,简直像烤熟的一只虾! “啊……王上他命奴婢过来伺候您沐浴!” 小丫头话说完,松了一口气,赶紧错开了目光。 花未眠如同没看见侍女躲闪的目光,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奴婢名唤秋水,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秋水!” “嗯……将东西放在那儿吧,我自己来就行!” “啊,可是……”可是她是王上叫过来的呀,怎么能让贵人亲自动手呢? 似是发现了丫头的犹豫不决,花未眠又道:“我不习惯旁人伺候!” “哦哦!”秋水面色一囧,但还是乖乖地将衣物放到了一边。走近的时候,出于实在好奇,她又朝着这位主子瞥了一眼。 只见这姑娘生得实在貌美极了,虽神色央央的,却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总之,她从未见过如此别致的美人儿,简直不似人间该有的绝色。尽管这姑娘用用衾被将身子遮住了,可偏偏遮不住那一片红痕,这样一来到是比不遮掩还要诱人了…… 秋水这一眼看得心口嘭嘭直跳,整个人都不自在了,难怪素来不近女色的王上竟会破戒,她要是个男儿,她也……秋水被自己这离奇想法吓了一跳,吓得赶紧放下东西道了句:“既然姑娘不需奴婢在旁伺候,那奴婢便先退下了!哦,还有……供沐浴的汤池在隔壁,您出门右拐便到了!” 说完,也不管面前的人是何反应,逃也似的退下了。只是,掩上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朝里头的人看了两眼。 花未眠看着丫头神神叨叨地退了出去,面上不动声色地凝了片刻。很快,她整理了一番被蹂躏散乱的衣物,推开门走了出去。 其实,她不想让秋水近身,不过是羞于叫人看见她身上的斑斑痕痕罢了。 依着秋水的话,她走进了那一间屋子。绕过层层素色纱幔,看见了面前宽大的浴池。这浴池修建得足足占了半座偏殿大小,其上萦着袅袅水雾,看样子,竟是个天然的泉眼。 没想到这北漠王宫深处居然也能凿出温泉来…… 这浴池虽宽阔,却十分简约,只是当下池子里洒满了花瓣,旁边还燃了熏香,整个屋子暖烟弥漫,花香荡漾。 她说了不让人伺候,果然这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花未眠将托盘放置在一边,把衣裳挂到了衣桁上,正要褪去衣衫,却听见屋外来人。 “姑娘,您在沐浴了吗?” 是秋水的声音。花未眠微怔了会儿,答话:“没呢……何事?” “王上还让奴婢传话,说让您洗浴罢了回寝殿等他!” “还有,御膳房准备了晚膳,王上也让您等他回来一起用膳!” “嗯……” 她淡淡回了句,很快,外头便消了声。 花未眠踏入池中,背靠在了光滑的池沿上,不浅不深的水恰恰没过了身前的春光。她并没有褪下衣物,已无心去注意这些琐碎,疲软地闭上了眼。 只是,方一阖眼,脑中便浮现起那人冷峻的面容来。此刻身上被他啃咬过的地方还刺痛着,被这温水一泡,更加地麻痛。 她低头一瞧,只见胸前破了皮的那一块又渗出些血来。 “该死!” 她兀自嘲了一句,心里倒是平静了不少,该来的总会来。只是,她从未想过,他报复她,会用这样的方式…… 第69章 试探 呵…… 逃吗? 本来是想的,她堂堂一国公主,难道要留在这北国深宫,成为禁脔?更何况,那个人是他…… 花未眠轻叹一声,桃花眸微敛,似笑非笑。 花影的本事她是知晓的,也从来都信得过。而今虽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在两年前改头换面,坐上了这个位置。但他的功力必然更甚从前,城府便更不必提了…… 且今日所见,所有人都对他惧怕得很,她是傻了才会想着能逃出去。阿影怎么可以放过她?不……他早已不是阿影了…… 想明白了这些,花未眠是死了要逃离的心了。既然他恨她,那便恨好了,本来就是她欠的,咎由自取罢了。就当他只是个北漠的王,与她再无干系…… 只是,如此送上门的机会……若是能得北漠的兵力相助,对她日后的大计大有裨益,为了母国的将来,就算要她再当一次恶人又如何?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惧再入地府! 且她的心思素来敏锐,那人对她的感情,似乎也并不全然是恨,而这,便是机会…… “阿影,莫要怪我……上辈子本公主替你挡下的箭,便当你之前没有偿还够吧!” 汤池氤氲着雾气,热气蒸腾,将一张美人脸衬得愈发美艳,带着朦胧的禁忌感。她闭眼靠在池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危险却动人心魄。 …… 苍夜城外,青竹林,银质弯刀以破空之势掷出,只听得“唰”的一声之后,这银刀又回转而来,稳稳落在时渊手上。 他将银刀收入鞘中,走近几步,漠然地望着前面倒在地的人。 “如何?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暗夜里,玄色衣角飘扬,男子的一张脸淡漠无情,形如鬼魅。 “机会……呵,我何潇就算今日死了,也对得起主人!”蒙面男跪趴在雪地里,只觉得大量殷红的血从后背的裂口涌出。他面色难看,却是咬牙切齿恨到极致。 “你的主人?不过是曾经的阶下囚罢了!”时渊悠悠开口,睨着地上的人如同一件死物。 “哼……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思悔改!你以为,解决了我们这一部旧党便算完了吗?那些被你残害的仇家此时说不准在哪儿呢,总有一天,你会玩火自焚!哈哈哈!” 蒙面人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凄厉。 “还有什么话,便亲自去地府跟大殿下说去吧!” 说话之人骤然间变了脸色,顷刻间弹身而起,手中利刃直朝着前面的人刺去。 然而,未及近身,身子便失了力软塌在地。一颗血淋淋的脑袋随即滚到了另一边。 “孤需要悔改?”静谧的林中传来男子幽泉般的声音。 “不需要,当然不需要!”赤风咽了咽口水,赶紧巴巴地回话。看着地上那至死还睁大着眼的脑袋,虽习以为常了,但还是没忍住问:“主子,您就这样杀了何潇,那如何再引出大王子旧部?” “他是那人的死士,留着无用……”顿了顿,又道:“苟延残喘之辈不足为惧,倒是另外那人……” 他狭长的眸子微眯,“看来,还得从长计议了!” 默了片刻,时渊将手中弯刀往后一抛,“擦拭干净,回宫!” 后面沾了一手血的赤风:“……” …… 回了寝殿后,却见床榻上空无一人,时渊凝眉,走出寝殿,叫住了过路的宫娥。 “她人呢?” “回王上,听了您的吩咐,姑娘正在汤池里沐浴呢,只是她说了不喜旁人伺候,奴婢便没跟进去!只不过,姑娘进去得似乎有些久了!” “嗯,退下吧……”他淡声道,面上却是划过一丝疑色。 秋水偷偷看了一眼面冷无波的王上,终是没敢多言,默默退下了。 此刻风雪倒是有几分消停了,只是冰雪封冻,寒意彻骨。时渊沿着回廊走,最终停在了一间偏殿的门前。 里面很是安静,安静到没有任何声音。他不禁心生不妙,站在门外默了一会儿,还是推开了门进去。 屋内弥漫着暖烟,与外头的严寒截然不同,时渊方一进来便觉得身上那一股冷肃杀意褪去了大半。 他掩上了门,殿外的冷意瞬间被隔断,一冷一暖,全然像两个季节。 进门后,时渊将身上的大氅褪下,挂在了一旁的屏风上。他拂开层层纱幔朝里走,只是愈发安静的空气令他下意识地开始警惕,脚步也越放越慢。 终于,他走到了汤池边,巨大的汤池之上蒸腾着暖气,萦绕了整座云华殿,将偌大的宫殿修饰得好似仙境。没入鼻息的,还有淡淡的花香。 时渊对这些并无兴致,只是将这汤池快速扫了一眼,然而,这一眼望去并没有见着人,反是看见了漂浮在花瓣之中隐隐一片衣角。 他沉冰般的瞳孔骤然一紧,几乎是没有思考地,瞬间纵身跃进了池中,扎进泉水中去捞那一片衣角的主人。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时渊脑中一片空白,未曾多想,只是在触及到那柔软的身躯时,心头如万千细丝牵扯着,令他有些窒息。 他将人紧紧拥在怀里,尽管一次次地告诫自己,他对她,无非是想报复当年的事罢了,可在瞧见怀中女子那一张惨白得没了任何血色的脸之后,他心里最后一根弦还是断开了。 “不可能,你在骗孤是不是?” 只是,怀里没了任何反应,她的唇被浸泡得青紫,连面上也有些浮肿了,她紧闭着眼,长长的眼睫耷拉着,没了一丝生气。 “不……花灼灼,孤命你回话!” 男人的情绪明显很是失控,禁锢着花未眠的力道将她弄得生疼,她不着声色地拧了拧眉,终归是忍住了。 只是,察觉到男人的胸腔起伏得愈发明显,身体也发出极其细微的颤抖来,她终究是无法沉默下去,自胸腔发出一声低笑。 时渊正要将人抱到上面去,忽听得这一声笑,整个人又是一僵,旋即是铺天盖地的怒意席卷而来。 “没想到你竟如此紧张我!”这姑娘整个人蜷在他怀中,说话俏生生的,正扑朔着一双大眼望着他,又娇又媚,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病态! 时渊深知他被这女子骗了,一腔肝火正欲发作,唇边却忽然被一片柔软堵住了。 第70章 魅惑 极浅的一个吻,落在他的唇边上,如蜻蜓点水一般。女子的唇有几分干裂,粗糙的触感刺激得时渊浑身一颤。 只是很快,她的唇便离开了,干脆彻底得没有半分流连,却如同燎原之火,令时渊整颗心都疯魔。 他疏离的眸光骤紧,看着面前的人,如同看着暗夜里的鬼魅。某一瞬间,连呼吸都差点忘了,耳根子也不经意染上了绯色。 而花未眠正趁着他这一番失神,从时渊怀里折腾了下来。她双腿落入水中,抬头去看这一脸怔忪的男子。 浴池里云雾弥漫,华光流溢,迷迷蒙蒙扰人眼。殿中氤氲着撩人的香味,绵绵缱绻。面前的女子比他矮了整整一头,此刻微仰着头,正笑得花枝乱颤。 她的一双桃花眸此时弯成了一道月牙,低头可见长而卷的睫毛上挂着水珠。连嘴角边也笑出了两道小小的浅纹。一张小脸净白,肌肤吹弹可破,几绺发丝湿漉漉地紧贴着,如出水芙蓉,天然无雕饰。 这样的一张脸,逐渐跟梦中的女子重合了。 时渊绷紧了唇线,手上也不可控地捏紧。哪怕他素日里再是淡漠矜持,当下也如山崩一样变了脸色。 “你……” 他好半天才咬牙吐出一个字。而面前的女子却丝毫不在意他的脸色,理了理遮盖面容的发丝,转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王上可真是有趣呢……本公主可没那么容易死,还想等着看您用什么招儿回报来呢!” 她语声慵懒至极,故意拖着长长的尾调,又冷又魅惑。 时渊耳中发痒,瞧着女子离开的曼妙身姿。她白如玉的肌肤,因浸了水而湿透的纱裙勾勒出的玲珑曲线,后背露着墨发遮掩之下若隐若现露出的蝴蝶骨…… 一股热血自胸腔涌上来,那样疯狂的心思随着热气的催发愈发不可收拾。 花未眠正要踏上池沿的时候,忽感一道强劲的力量将她一把往后带,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 “噗通”一声,池中水花四溅,两个人齐齐扑倒在了池中。 花未眠听到身下之人痛苦地发出一声闷哼,秀眉不禁蹙起。 不过,她没机会多想。被呛了一口水,忽然猛咳起来。很快,察觉到男子灼热的目光,花未眠不由得心生警惕。 时渊紧紧环着她的腰身,目光一瞬不眨地落在她的唇上。而就在男人的唇要覆上来之前,她一手拦下了。 “王上便这般着急?”她嘴角噙着笑,媚眼如丝,每一个字都似在挑衅。 绣着浅红色海棠花的裹胸被他方才的大力牵扯,松松散散地滑落,一片旖旎春光呼之欲出。而她这一番做派,明明与勾栏女子无异…… 时渊喉结上下一滚,眸中显露出狼一样的本性。看不见底的眸中渐渐燃起了欲火。花未眠心头划过一丝暗嘲,到底是高估了这人了……对待他,甚至不需要使用媚术…… 她欺身而而上,小巧的下颌擦过时渊的侧脸,轻轻压在他的肩上,有意无意地啄着他的耳垂。而双手也开始不老实地游移…… 她感受到时渊愈发粗重的喘息,与她接触的耳廓温度滚烫…… 很快,花未眠摸索到了时渊腰际的玉带。从未研究过男子身上的饰物,因此她并不能很快解开,手上的动作颇为笨拙。正想研究一下这个东西的解法,双手便被另一双宽大有力的掌扣住了。 花未眠心头咯噔一声,将埋在男人肩头的脸挪出,再去看他的面容,果然已满是忍到极致的愤怒。 “够了!” 自齿缝中挤出的两个字,颤抖得几欲破碎,字眼间的冷意让花未眠心中一揪。他的双眼涨得猩红,含着不可掩饰的狂躁,紧抿唇不知何时变得煞白。 而被钳住的双手骤然一松,她整个人被一道力猛地推开,身子狠狠撞上了一边的池沿,传来一阵痛意。 再看时,那男子已经衣衫凌乱地逃离远了,而池外的白玉地板上,淌了一路混杂着血色的水…… 。。殿,早就候在门边的赤风差点儿被突如其来的一道黑影给撞飞。 “我去……” 赤风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一扭头,发现刚刚进去的可不就是自家主子! “主……主子……您这是?”赤风追了进去,瞪大了眼看着这浑身湿透了的狼狈“主子”。 “更衣!”时渊没管这人好奇的目光,眉宇间尽是不耐烦。他的一身玄色缎袍已经湿透了,水珠顺着衣角啪嗒啪嗒坠了一地,很快在地板上积了个小水滩,而这滴落在地的水居然是赤色的。 他高高束着的发髻也有些散乱,连头上的玉簪都偏了方向,整个人形容狼狈至极。 赤风何曾见过主子的这幅模样,因张大的嘴迟迟没有合上,看着不断滴下来的血水,吓得魂都快没了。时渊见这人迟迟没有反应,更加不耐地蹙了蹙眉。 “是!”赤风终于回过神来,赶忙过去侍候着。只是,过了一会儿脚步顿住了。 “您的伤……不行,属下得先去请常御医过来!”说罢,赤风火急火燎地往外跑了,这一次,时渊倒是没有反驳。 他紧绷着下颚,整张脸失了血色,显得十分憔悴,而一双黑眸中却是无尽的深沉。 很快,赤风将常御医请了过来。 御医瞧见王上这憔悴的一张脸,差点吓得摔在了门槛上。好不容易才扶稳了药箱子进来,颤巍巍走进殿中。 “王上……” 常开敬跪在地上,沉着气没敢抬头。 “免礼!” 头顶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常开敬微愣,却没有立即起身。时渊并没有多说什么,倒是一边的赤风急了,一把将老头拉了起来,责怪道: “我说你这老头怎如此不识趣,主子都说了免礼了,还不赶紧给主子瞧瞧,不然小心你的狗命!” 对于赤风这一类的恐吓,时渊已经司空见惯了。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这越来越臭的名声究竟是拜何人所赐……不过,他也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反应。 第71章 五角梅 “啊?哦……是是是!小的知错,小的这便给王上瞧病!” 说罢,常开敬又颤巍巍起身,先是给时渊紧急处理了伤口,又开了几副化瘀止痛的药方,最后啰啰嗦嗦地说完了一堆饮食禁忌之类方住了嘴。 这下不只是赤风,连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时渊都忍不住逐客了,“劳烦常御医了,赤风,送客!” 赤风松了一口气,捶了捶僵硬的肩膀,这才好生将人送了出去。 常开敬一走,这偌大的寝殿瞬间安静下来。 “这常开敬也真是啰嗦,看病便看病,还将主子您将三岁小娃哄!”赤风颇不满地抱怨了句,又说:“子慕哥在就好了,他的医术可比这些老匹夫精湛了数倍,还能让人耳根子清净!” “嗯……” 说到这,赤风心里到底有些不是味儿,子慕哥不在,主子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来操持。白天要出任务,回来还要老嬷嬷似的照侍奉主子,敢问这天下谁还能比他惨啊! 而当他低头再观主子的神色时,发现这人依旧绷着一张脸,如吃人恶鬼一般的脸色。赤风不由得想起今日在宴席上见到的那女子。主子匆匆赶回宫似乎也是为了她吧,难不成,在那边吃瘪了? 赤风心里飞速地盘算着主子今日的异常,还有前两日出宫的那一遭,怎么总觉得跟那一位脱不了干系呢? 伤口处理完了之后,赤风还是听话地替时渊更衣。不多时,时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黑红相交的颜色沉稳而高贵,极好的绸缎料子衬得人宽肩窄腰,身姿颀长。 赤风看着不由得眼前一亮,虽只带了那么一点不同的颜色,却比之前那黑压压的一身玄色好看多了!他站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主子今日破天荒的行径,不过也没将正事儿给忘了。 “主子,您看这个!” 赤风将手中一方帕子打开,递到了时渊的面前,白色的帕子中包裹着一把短短的匕首。 “这是下面的人查到的,正是那人遗留在顺天客栈之物!” 闻言,时渊紧绷的眉心紧了紧,低头看向了赤风手中之物。果然,正是一把极其普通的匕首。 只听得赤风继续说:“属下也以为这不过是一把寻常的匕首,无甚稀奇,可仔细瞧着,却发现这把匕首的柄端刻着一朵小小的五角梅!您瞧,这是不是什么门派的信物之类的?” “五角梅?”时渊面色微变,将赤风手中匕首接过,果见柄段刻着一朵精秀的小小梅花。 “是花容国之物……”他眸光渐沉,修长的指节轻轻敲打着匕首的刀鞘。“花容国出产的兵刃,皆会刻上五角梅的烙印,这一点,不会有错……” “花容国?”赤风脸上一变,震惊无比,“可是,那人怎会跟花容国扯上关系……” 本来大王子余孽这边还未解决,后又忽然冒出个不知名的杀手,现在得知这杀手居然与花容国有着不明关系……这情势是愈发复杂了! “继续追查,有线索记得第一时间回禀!”时渊沉声道。“花容国那边,也派两个人过去盯着……” “还有,再替孤查一件事……” …… 夜已深,一场宫宴不欢而散后,终于迎来了一日的宁静。 窗外又开始飘起了雪花,随风温柔地拍打在窗沿上,昏黄的灯火映照着外边的一片银装素裹,分外祥和。 时渊埋头在一堆公文奏章之中,企图用笔墨压住内心的狂乱,可静坐了将近两个时辰,手中的笔依旧没能落下一字。 繁缛的文章只让他的头愈发疼痛,无边的静默中,脑中不禁又浮现起那一张妖媚的脸来。只觉得胸口沉闷得要命,一股燥热自心头升腾而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把捞起旁边的大氅披上,推开门,隐没在了雪夜里…… 沿着回廊一直往深处走,拐入了一处梅花林中,梅林并不宽阔,尽头便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双层阁楼。他命人将她暂时安置在了此处。鬼使神差的,他便走到了这梅林中。 屋中灯火已经熄灭,周遭乌压压一片,唯有雪花不知疲倦地落在肩头。 时渊站定在了离门一步的地方,透过纱窗朝里头望去。 ——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瞧不真切,却听见极其细微均匀的呼吸声从里面传来。 他比暗夜还要深沉的的眸中掀起暗波,心里某一处柔软似乎被挑动,先前那种狂热的躁动也逐渐停歇。 只是,眼前忽然浮现起今日的种种,想到她的忽然靠近,竟令他险些无法自控。那种感觉,让他心生恐惧…… 屋内的人沉睡着,丝毫不知道外面的动作,而一道玄色身影就这般默默地候在了雪夜里,不知过了过久…… 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睡的本事是花未眠在过去两年锻炼出来的。游历在外的这两年,风餐露宿也是常事,起先她很痛苦,毕竟从前她就是一个睡眠极浅的人,也很难适应得了舟车劳顿、日夜颠倒的日子,可时日一长,莫名其妙就自己习惯了。 所以,纵然昨夜经历了那样的事,她还是一觉睡到了天亮。只是,这一夜过的相当漫长,醒来时,昨日的种种竟像是一场梦。然而,肩上存留着着的斑斑痕痕打破了她心中的侥幸。 尽管已经释然了,可看见那些印记,心里还是生出了一种羞耻感。 于她而言,花影是下属,更是亲人,一起相伴了那么多年,她自认为心思敏锐,却从未察觉他的异样。可昨日,她明明在他眼中看见了欲望,强烈到遮掩不住的欲望…… 明知他就是花影,却还要一次次骗自己他不是他……而在她下定决心要往他身边凑的时候,看着那么熟悉的一张脸,她竟会不忍。 就好像,这样做会玷污了自己极其看中的圣物…… 花未眠有些烦躁地从榻上坐起身来,忽感一阵头晕目眩,胸口闷得要命。昨日为了骗过那人,她在池子里泡了将近两个时辰,差点儿真晕倒在了池中。 所以,她的憔悴并不是装的。他心思缜密,若不来真的,哪里可能骗得过? 第72章 名讳 花未眠才下了榻,守在门边的秋水听到动静便问了句: “姑娘,您醒了吗?” “嗯!” “那奴婢侍候您梳洗!” 很快,秋水打了一盆干净的温水过来,仔仔细细给姑娘梳洗干净了。看着铜镜里那一张绝世无双的清丽面容,秋水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微红了小脸。 “姑娘,您可真是好看,奴婢瞧着那杏澜宫的云嫔娘娘都没有您三分之一的姿色呢!” 小丫头由心里发出感叹,正一脸艳羡地盯着铜镜里的美人脸。花未眠却捕捉到了秋水话里的信息。 “云嫔娘娘?难不成,这后宫里有人?”她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不是说那家伙不近女色来着的吗? 秋水闻言倒是一愣,是哦,都忘记跟姑娘说这一回事儿了…… “是啊……不过,本来王上是不同意云嫔入宫的,只是云家毕竟是王上一手提拔的新晋势力,当初的宫变云家可是全力站在王上这边的。而云家在王上成事之后提出唯一的要求便是要让云家唯一的女儿入宫为妃,却并不去争王后的位子。” “云大人都做出退步了,王上权衡之下还是给了云家姑娘一个嫔位,不过也只是空有头衔罢了,甚至连妃位都没捞到……还有,王上可是两年都未踏入杏澜宫半步呢!所以说,姑娘您是那一位比不来的!” 秋水说话时双眼放光,一边花未眠听了这由头却轻扯了扯嘴角,真不知说些什么…… 只是想到了什么,忽又道:“可知你们王上的名讳?我只知北漠王室为宇文氏……” 秋水还沉浸在自己的憧憬之中,没料到身边的姑娘会忽然问这么一句,当即一愣,只是很快又回过神来,面色有些为难。 花未眠微蹙眉,意识到这其中大抵是有隐情。“放心,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不会乱说!” “那……好吧……”犹豫了好一会儿,秋水还是告诉了她。“其实,咱们王上并非宇文姓,而是姓时,单名一个渊字……” “奴婢也是听其他人说的,王上自登基之日便昭告朝堂自己随母族姓氏,然此举实在荒谬,当即受到一批朝臣的反对。只是,那些大臣很快便永远消失,没了音讯,关于王上的姓氏问题,也再无人敢有异议……” 话落,秋水一脸紧张地看向花未眠。 “别怕,我不会说的,这事儿说出去对我也没有好处是吧?”说着,笑盈盈地拍了拍秋水的手,“以后在这宫内,还得劳烦秋水姑娘照拂呢……” 闻言,秋水脸上又是一红,害羞地低垂了头。“姑娘哪里话,奴婢是王上遣过来照顾姑娘的,您真是折煞奴婢了!”说话间,秋水心里的疑虑都消散了。 花未眠由着秋水帮忙梳了一个北国当下时兴的发髻,又将自己那一只木簪子重新簪上,便将人遣下了。 透过一方铜镜,透过镜中一双明媚的眼,她仿佛窥见了另外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世间最深沉,永远叫她看不见底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如同一潭深渊。 “时,渊……”她喃喃念出了这么两个字,眉眼忽然舒展得温柔。 “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推开门,迎面而来便是一股冷意,花未眠打了个寒战,干脆回屋将昨日那人留下的狐裘给披上了。 天还微微亮,隔夜的雪积在墙头墙角,几个宫人正在奋力清扫着。只是,瞧着这满地白花花的积雪,她不禁鼻头发酸,若是阿诺在便好了,她们或许可以一起堆个雪人儿…… 阿诺……还有青青她们……如今一觉清醒了过来,她倒是想起这些事儿不能再耽搁了! 花未眠找到**殿的时候,见时渊正埋头在一堆公文当中,只是面色不太好看。男子一身黑红相交的绣金锦缎长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与那一张残存些少年气的脸倒是相得益彰。 只是,两年未见,这人总爱绷着一张脸,肃静的神色又叫他看起来比同龄男子要成熟许多…… 因为昨日宫宴之事传得厉害,整个北漠王宫几乎都知道了王上宠幸了个美人,是以花未眠这一路寻过来,非但没有受到阻拦,反倒是有许多指路的。如今她走到了**殿,外头的宫人也只是惊讶,没有拦着,也没有惊扰了里头的主子。 时渊翻看着一堆公文,看得极为认真,眉间不时蹙起,做思索状,他并没有察觉到门外来了人。花未眠见他这模样,不免有些愣神。从前的花影甚至连字都不识几个,整日里除了跟在她身边侍候也只会舞刀弄枪,她又何曾见过他这般认真的模样? 殿中安静得出奇,却在花未眠愣怔之际传来了两道咳嗽声。时渊将手握拳放在唇边,不禁又咳了两声。 花未眠心头一揪,忽然想起了他的旧疾,当年他也爱这般咳嗽来着?而后面为了救她伤得那般重,估计又伤到了肺腑,这旧疾便更加难愈了…… 只是那么片刻,她很快又拂去了心里这些念头。既然决定好了要当一回恶人,她在这念什么旧情?真是,可笑…… 花未眠从时渊身后绕了过去,将身上的狐裘脱下盖到了时渊身上。正在执笔批阅着什么的人察觉到身上落下一物,只是微微拧了拧眉,并没有抬头看。 “交代你的事情做完了?” 他道,淡淡的嗓音没有丝毫起伏。 只是,良久没有听到身后之人的回答,时渊面上划过几分不悦,终于停下手中的笔,望了过来。而映入眼眸的,并不是赤风那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而是女子清丽的面庞。她此时未施粉黛,白净的脸如同雪域绽放的莲,只是那一双眼中透着几分媚。 “谁让你进来的!” 时渊当即变了脸色,原本平静的眸中掀起波涛。他眼光瞥向大门的那边,似乎想要揪出放这人进来的“罪魁祸首”。 “噗……” 未见到门外的人,却听得女子自胸腔发出一声讥笑。花未眠微微俯身,凑近了他的脸侧,语声娇俏又带着几分魅惑。 “王上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宫中,谁人不知我是您的女人?又有谁会拦着?” 第73章 花言巧语 姑娘媚眼如丝,眼波流转如同三月里携了春意的清溪,含着不经意的缠绵。时渊下一秒就要爆发而出的话忽然就卡在了喉中,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心间不受抑制地悸动。 她究竟何意…… 花未眠看着时渊不太自然的神色,一瞬间想起了从前在摘星殿阿影无意间被她调戏的模样。只是,未等得及回话,时渊长臂一揽,花未眠整个人便跌坐在他的腿上。 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卷入鼻息,是十分清淡的松香味,甚至有些苦涩。 花未眠心里咯噔一下,却很快恢复了常色。 “方才说的,再说一遍……”时渊的声音传来,如他身上这一股松香味一样,冷冽又醇厚。花未眠又是微愣。 “我说,这宫中谁人不知我是您的人……”她倒是会抓重点。 他将人搂在怀里,嗅到了女子发丝上淡淡的栀子香。她笑颜如花,清澈的琉璃瞳微微泛着水光,映入了时渊的眸中。一时之间,竟令人分不真切梦境和现实,亦看不清她的真情假意。 “呵……” 时渊轻嘲一声,轻轻挑起她的下颌,“不怕吗?” “怕……只是,本公主更想与王上做一笔交易……” “哦?”他带着薄茧的指尖在花未眠下颚摩挲着,淡淡的眸中忽然升起了兴致。 花未眠下颚被他磨得极痒,却不好挣扎,只挤出一个笑容继续道:“王上允诺我两件事,我便留在这北漠王宫不走了,可好?” 话落,时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眉梢上皆是笑意。“怎么……花灼灼,你未免太抬举自己了!” 男人的声音含着笑,念出那三个字时让花未眠心头一怔,尽管这不是她第一次在时渊口中听到自己的小字,但还是不由得感慨自己的名字自他口中念出来有那么好听…… 被迫抬起的下颌到底是有些酸,花未眠干脆化被动为主动,一把环上了时渊的脖子。极近的距离,二人的呼吸缠绵交织着,她倏尔笑道:“王上可知,本公主这一张脸有多值钱?” “再说,您难道不是想将本公主留在身边吗?”她语声绵绵,带着撩人的尾音。 时渊喉结上下一滚,终是克制住了身体的反应,“只要孤不想让你走,你便不可能踏出这殿中半步……” 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滑过一丝危色,他极轻极温柔地拨开女子耳边的碎发,一字一字如寒风刮过。 “花灼灼,你好像是忘了,当初你是如何对孤的了,竟敢与孤谈条件……嗯?孤要的,又岂是你这一张脸……” 一句话,如同当头棒喝一般打在花未眠心上,她不禁苦笑。他终于要翻旧账了吗? “自是没忘……只是,王上既要报复本公主,何不让本公主自愿留在身边,慢慢折磨。若是王上非不允了这两件事,那本公主留在王上身边便会如一纸空壳,没了灵魂,您折磨这么一个没了灵魂的人,有意思吗?” “花言巧语……” “是,的确是花言巧语,王上若是不应也无妨!” 她的唇瓣一张一合,像是初春含苞的蕊,又像渍了蜜的桃,不同于昨日的憔悴,如今更是致命的诱惑。时渊喉中干燥,有一种难以压制的冲动。想到这两年她或许有了倾慕之人,或许那个人与她……他心头便如浇了油的烈火煎熬。 两年了,他以为自己会一直恨她,却不曾想这恨意变成了愈发强烈的执念,而这个人变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他花了两年时间去强迫自己把她忘记,可这人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他不想让她离开,也希望自己对她的感情仅仅是恨。 “你的条件,说来听听!”良久方听他开口。 花未眠没想到这么几句话就让他松口了,当即松了一口气,“其一,放了与我一同进宫的几位姑娘,还她们自由身!” “此事不难!” “其二,派人找到我的两个婢女,带她们来见我……” 此话一出,时渊并没有及时作答。 “怎么,王上办不到吗?”她望着他,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找人可以,但她们不可能进宫来,更不可能呆在你身边……” 花未眠那句“为何不可”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忽然就止住了,她知晓这是这人能为她做出的最大让步。 “哦……也行……那还请王上告诉她们本公主一切安好,勿要挂念!” 她眸中划过一丝失落,“还望王上可以认真履行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时渊沉默着没有回话,又听得姑娘继续说:“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须得提醒王上……您打算用何种身份让本公主留在这王宫内呢?” 她眉眼弯弯,话里话外都含着几分挑逗的意味。 时渊心下一紧,只觉得忍耐已到达极限,他站起身,将怀里的人慢慢松开,“此事,孤今日之内便会给你一个回复,孤还有要事处理,你先回吧!” 当下竟是开始逐客了。 花未眠瞥见时渊眼底的不耐烦,然她想要的皆已经解决了,也没有要留下的意思。拢了拢毛边的袖口便推门出去了。 时渊余光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又看着被搁在一旁的白色狐裘,顿了顿,终是重新坐下,提起了笔。 …… 花未眠重新回到了饮露阁,此处僻静,不过是一座双层的小楼,却修葺得分外雅致,不知从前究竟是何人居住在此。 此处与时渊居住的云华宫仅有一墙之隔,由一个小小的垂花门连着。另一端的出口由一座假山遮掩着,不知通往何处。 屋外的一片梅林枝条光秃秃的,皆被积雪压弯了,一派萧瑟景象。 如今,她算是要长居在此了,至少在她离开之前。而至于时渊究竟会给她安排个什么名分,她压根懒得在意。 花未眠踏入饮露阁时,见秋水正围着一火炉犯难。见到突然回来的人,丫头脸上的难色瞬间消失殆尽。 “姑娘,您可回来了,叫奴婢好找!” 第74章 生火 “抱歉,出去得急了,未曾与你说……” “不不,奴婢只是有些担心姑娘您……这宫里并不安全,姑娘下次出去还是带上奴婢一起吧!” “好!”花未眠应声,随即拍了拍衣襟上的雪,坐到了火盆前边的位子上。 秋水见姑娘这一身的风尘仆仆模样,发髻上都挂着雪粒,不禁有些好奇。“姑娘,您究竟去了何处呀?” “**宫……”她倒也不想瞒着。 只是,秋水闻言却惊愕地睁大了眼,“王上召您过去?还是,您自己找过去的?” 短短一瞬,秋水将能想到的答案都想了一遍,静静等着面前的回答。她不过是去惜薪司讨要了一些炭火,回来便发现姑娘人不见了,差点将她急死。 “我过去找王上说一些事……” 她不咸不淡地说,秋水一噎,看着面前的女子好似看着怪物一般。姑娘不仅去了**宫,并且还是主动找过去的!这宫中谁人不知王上最讨厌被人扰了清净,那**宫,除了王上身边的两位大人,是谁也不允许进的…… 秋水心里一阵后怕,支支吾吾问:“王……王上可有为难姑娘?” 花未眠瞧这丫头如此紧张,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笑道:“你瞧我这模样,可像是受过委屈的?” 闻言,秋水一愣,目光将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她不仅没有半分狼狈,反而面色更好了。秋水松下一口气,随即面上一喜,“王上没有为难您,看来是真疼姑娘呢!” “对了,王上可有提到要给姑娘一个名分?”这是她很担心的,若姑娘没个名分日后如何在宫中行走下去,可若是名分大了,压过了杏澜宫那位,云家必定不会罢休…… “提过,此事不急……”花未眠悠悠开口。 进来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身上不仅没有暖和半分,反而越来越冷了。花未眠心下疑惑,不禁看向了脚边的炭盆,这才发现里头仅剩的火星子都要灭了,不冷才是奇怪了。 秋水苦面色有些难堪,扁嘴道:“姑娘,对不起,这木炭许之前淋的雪化了,有些潮,奴婢折腾了许久都没有让它烧起来……” “无碍……” “要不奴婢再去管惜薪司要一些?” “不必……”她了解这宫中的吃穿用度皆是有定量的,总不能在她这儿破了例。她思索片刻,随即问道: “对了,这阁楼里可有小柴房?” “有的,就在隔壁,姑娘问这个干嘛?”秋水不解,刚刚不是才说到炭的问题吗? “去找一些能够引火的柴草过来,还要一个火折子!” “哦……”秋水不知道姑娘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但还是听命去了,回来的时候才明白了姑娘的意思。 “等会儿味道可能会比较难受,你若是怕呛可以先上楼避一避!”花未眠手里拿着火折子,一边用细棍拨弄着炭火一边说。 秋水看着姑娘娴熟自然的动作,却是拧眉,连连摇头:“不,奴婢不走,姑娘你身子娇贵,怎受得了这些,不如您教会奴婢,让奴婢来?” 花未眠摆手,笑而不语。只见她小心将木炭拨到一边,把干燥的茅草放到火星上头,又将木炭重新盖了回来。她俯下身,凑近炭盆轻吹了几下。 只听见噼里啪啦柴草燃烧的声响,那盆中不一会儿就燃起了火光。 随即,一股强烈刺鼻的味道灌入二人的肺腑,刺激得两人连连咳嗽,整个屋子都变得乌烟瘴气的。 “咳……咳……姑娘,您快离开吧!这烟熏得人受不了!”秋水捂着口鼻,呛得泪花都出来了。 “没事,我得看着……”花未眠被烟雾熏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手中拿着一把小小的罗扇轻扇着,一想到之前在客栈里生火,因为她无心注意,阿诺她们也一时疏忽,最后差点将整个客栈给烧了,她就满心余悸。 呛是呛了些,可看着已经烧红了边的黑炭,她心知也差不多了。这些事,从前在婪山就干过不少,更遑论漂泊在外的两年了,她倒是习惯,只是折腾了秋水丫头。 看着秋水那一张委屈至极的小脸,花未眠哭笑不得,忽然想起了远在花容国的折枝了。这两个丫头还真挺像…… 本来她以为秋水是那人派到她身边折腾她的,她还有心提防,只是今日一看这丫头傻愣愣的模样,倒是她多虑了。 阁楼对面的回廊里,男子长身而立,看着这边阁楼冒出的黑烟,平淡的眸色微沉。 “怎么回事?” “属下也不知道啊!”赤风刚从宫外打探到消息回来,还没等得及回禀呢就被主子拉到了这里来,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了这番景象。 “着……着火了?”赤风下意识开口,却不料旁边的人脸色更黑了。 “去看看……”时渊开口,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赤风只得朝着那阁楼方向跑了过去,也不知道他家主子究竟是怎么想的,谁让他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呢! 走得近了,赤风在窗上戳了个洞,想要打探里面的情况,却被一股强烈的味道逼得连连后退。 “咳……咳咳咳!”他眉毛鼻子拧作了一处,见了鬼一般瞧着这冒着黑烟的洞。 花未眠正一心一意地生着火,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男子的咳声,骤然心生警惕。 “谁?谁在外面?” 赤风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呆立原地,向回廊那边发出求救的信息。很快,屋门打开了一道口子,从里面露出一个瑟缩的脑袋。 赤风又是一脸见了大鬼的神情。只见这探出的一张脸被烟熏出了一层的烟灰,活像只狸奴。 “你,你是……”赤风指了指女子的一张脸,愕然地张大了嘴。 花未眠面上几分不悦,她还没问呢,这人怎这般没规矩?可一抬头,看清了这人的脸,她忽然就想起来了,这家伙不是跟在那人身边那位吗? 愣了愣,她随即朝着对面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了立在回廊中的俊秀男子。 第75章 乌烟瘴气 见花未眠此时望了过来,时渊收回了目光,负手朝着这边走来。他穿着玄色长衫,白玉腰封紧扣着劲瘦的腰身,举手投足皆是矜贵又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只是眉宇间颇为落寞。 花未眠看着他踏雪踱步而来,忽然想起花影今年也该十九岁了。十九……未及弱冠的年纪,却拥有着这样逼人的气势,与记忆中那个见着她总是卑躬屈膝,不敢抬头的少年完全不一样。 她心头苦涩,便当阿影早就死了,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个名唤时渊的陌生人…… “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功夫,王上便迫不及待要见到民女了吗?” 她自称民女,而不是“本公主”,时渊觉得颇为新奇。 他垂眸看着面前这一张娇俏的花脸,神色微怔。嘴里那一个“是”字险些脱口而出。然而,他还是收敛住了神色,反问:“你是不是该给孤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花未眠笑道,眼眉弯弯,她自然知道这人在问什么,只是气恼他无缘无故地摆脸色,明知故问罢了。 时渊没作答,环看这乌烟瘴气的屋子一眼,忽然也没止住咳了两声。花未眠眸中不经意地划过几分不自在。 “此地污秽,王上怕是不宜久待,不若回了那云华宫幽静,民女便不相送了!” 说完,也不理会外面两人的反应,直接将房门阖上了。 特意过来一趟,结果竟吃了个闭门羹。赤风已经无法形容出自己的震惊,盯着那关上的门久久出神。 他居然活久见地看到主子被人拒之门外,且方才那只花脸猫居然就是昨日宫宴上的大美人! “主子,咱们现在……” “回去!” “哦哦……” 花未眠回到屋内,见炭火燃得旺了,吩咐秋水将南边的窗子打开了。随着室内空气的流通,刺鼻的味道渐渐消散。 “姑娘,方才外头是谁啊?”秋水忍不住问。 “不过是一个迷了路的宫人罢了,我已经打发走了……” 秋水闻言微惊,“迷路的宫人?竟会有人迷路至此?此处可是……”话说到一半,秋水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住了嘴。 “此处怎么了?” “没……没什么……这事儿是王上的禁忌,奴婢不敢乱说,您饶了奴婢吧!” 见丫头面色为难,花未眠也没有再问,只是心中持着怀疑。难道此处有什么秘密。那人将她安排在这么僻静的地方,难不成有什么用意? 炭盆里的火越烧越旺,屋子里也逐渐生了暖意,原先在外面带进来的一股子冷意也消退了。 秋水看着这一盆越来越旺的炭火,不禁钦佩起眼前的人来。“姑娘,没想到您还有这本事!”她以为这位美人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没想到还会做这些,且一点儿也没有嫌脏,不由得让她心里觉得亲了了几分。 花未眠只是笑了笑,将这茬儿揭了过去,才一天而已,尽管知道这丫头应该不是那人派来的,她还是做不到跟一个刚认识的人推心置腹,解释她不合常理的缘由。 在这无依无靠的异国王宫之内,她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公主,也比不得外头的潇洒自在,一切,都需谨慎,再谨慎…… 烤火烤的舒适了以后,花未眠写了两封信,命秋水送到了云华宫宫。其中一封写给雀儿,大概是如实说了自己的处境,跟她报了个平安,也命她不要轻举妄动。最重要的是要要赶紧找到阿诺…… 雀儿素来对她唯命是从,既知晓她有分寸,绝不会因为她被困在王宫而轻举妄动。 而另一封信是寄给奉青青的,毕竟相识一场,分别得匆忙,还是有些话要说的。不过,她救了她们,并没有要什么回报。不过是看在同为女子,又同样倒霉罢了……且她早已无所畏惧…… 其实,还有两封信也是要在这两天寄出去的,只是内容隐晦,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途径可以安全将信件送出宫去。 这两年花未眠游历各国各地,自是长了不少见识,也愈发知晓花容国的问题出在何处,在这期间,她一直与司空弦玉有着书信往来,同样也拉拢了一些在暗处的势力。 两年前她便与司空弦玉抛下诱饵,只等着那只大鱼上钩了。 这一等便是两年,花容国看似国力更甚从前,朝中也一派祥和,实则暗藏伏波……若不是因为她两年前跟母尊提过要广开商路,繁荣经济,母尊也确实照办了。不然,如今的花容国怕是一如前世逐渐陨落。而今好歹国力昌盛,虽内忧犹存,至少没了外患…… 而整顿花容国朝纲的机会或许也要到了,毕竟,这条线放得足够长! 午间的时候,秋水端来了午膳。一进门,这丫头就止不住开始抱怨。 “御膳房这些人真是一点也不会审时度势,居然分发这样清汤寡水的菜给姑娘您!” 秋水一脸气鼓鼓地,她将食盒放到桌上,随即打开了盖子。 “您瞧,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花未眠顺着秋水的话看了过去。只见食盒中果真放着几碟小菜。 ——一碗萝卜肉糜粥,醋溜白菜,青椒土豆片,还有一小碟核桃酥。 花未眠看着这些小菜,并没有嫌恶的意思,反而拿起旁边的银箸夹了一小块土豆放嘴里。 “嗯,不错!” 秋水满脸震惊地看着姑娘将那土豆片夹起,随后吞入腹中。 “姑娘,你……” 北国民风彪悍,人们素来喜好肉食,几乎是无肉不欢,宫中的主子们菜式中必然要带肉的。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夸素菜好吃的。 不过,花未眠确实觉得这菜很好吃。她现在倒是越来越不明白那人的心思了,让她吃素菜便罢了,偏还是南国的菜式。 曾经她也不是不喜肉食,只是后来的两年口味愈发寡淡,如今竟觉得这土豆片堪比人间珍馐。难道时渊命人做素菜来折磨她,还给误打误撞上了? 这两日都没有好好吃饭,花未眠也是饿极了,很快便将几道小菜横扫干净。 秋水看着干干净净的菜碟子,眼角抽了抽,真的有那么好吃嘛…… 第76章 云嫔 午膳之后,花未眠想着趁着现在摸一摸周边的地形,便以消食为由头拉着秋水出去走走。 她之前那一张人皮面具被时渊撕下来之后已经损坏,不能再用了。总归这深宫之中,除了那个人,也不会有人认识她,所以她素着脸出门也不会怎样。 谁知两人刚出了正门,走出没多远,迎面便撞上一人。 来人风风火火压根没有看路,一头撞到了花未眠身上,花未眠未来得及反应,差点被这冲击力撞倒,幸而被秋水扶了一把。 “谁啊,走路不长眼!可知冲撞了贵人!”秋水当即就怒了,紧张地将花未眠查看了一番,确认没伤到才松了一口气。 “放肆!”突然,那撞过来的人暴喝一句,只听得这是个女子的声音,虽怒意十足,却十分清脆。 秋水心里咯噔一下,错愕地抬头看过去。这一看,直接把人吓傻了。 “云……云嫔娘娘……” 因着秋水忽然的这一句“云嫔娘娘”,花未眠眉心微颦,也跟着看了过去。 只见面前立着一位穿着浅蓝色宫装的女子,与她差不多的年岁。这女子生的唇红齿白,丹凤眼,高鼻梁,容貌姣好,极具攻击性,是能让人过目不忘的相貌。 只是身上的这一身浅色宫装与她的气质格格不入。 云千芷没想到被人认了出来,当即愣在原地,愕然地望着面前的二人,尤其是看向披着大红色披风的女子。 然而,她眼中的震惊很快变成了惊吓。 “你是……云嫔?”花未眠问,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 “胡说!!”云千芷掩盖不住眼里的慌乱,撂下一句话后,从旁边逃走了。 花未眠眼见那女子落荒而逃,压不住心里的好奇,转而问旁边的秋水。 “她当真是云嫔?” “嗯!千真万切,云嫔的样貌实在太好相认了,更何况奴婢见过好几次了呢!” 额……花未眠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北漠后宫唯一的嫔妃时会是这样一番情形,只是,这云嫔看起来挺有意思嘛…… “那,能否给我说说,这云嫔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 一路上,秋水叭叭地将这两年云嫔在宫中的大小事迹都说了一遍。 “总之,这云嫔娘娘是宫中仅次于王上的活祖宗,您日后见着一定要敬着离她远一些!” “如此可怕?” “嗯!当然,奴婢方才可差点儿被吓死……”顿了顿,秋水又想到什么,惊恐道:“您说,咱们今日撞破了云嫔的事,捏到了她的把柄,她不会……” “别怕……”花未眠安慰道,“别忘了咱们还有王上这座靠山,她不会动我……” 其实,听秋水说了那么多,她更觉得这云嫔有意思了…… 只是,没想到秋水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二人前脚刚踏入正院,后脚便见云千芷身边的丫头雨墨找了过来。 “姑娘,我家娘娘特意嘱奴婢过来,请您去杏澜宫喝喝茶!” 来的丫头长着一张素净的小脸,一双眸中灵动有神,身段姣好。 花未眠笑了笑,道了声“好”。“云嫔娘娘盛情邀请,岂有不去之理?” “只是,我家娘娘说了,只请姑娘一个人去!” “嗯!” 秋水见姑娘非但不拒绝,反而笑眯眯地应了,顿时急了,她一把拉住花未眠的臂弯,急声道:“姑娘!” 花未眠知道丫头担心她的安危,拍了拍秋水的手,柔声安慰:“放心,我去去就回!” 说着,示意候在一旁的雨墨引路。 雨墨没想到此女这么快就应下了,竟让她不费吹灰之力,生生收回了原先准备的一套说辞。 也不知这人究竟是真蠢还是假蠢!只是,看着她那一张足以令天下女子妒忌的脸,雨墨面上划过几分稍纵即逝的不自在…… 杏澜宫,庭院内的设计皆十分雅致,可见主人是个喜好生活的。 一进门,花未眠便见殿中挂满了画作,有的甚至水墨未干。这些画多是些写意山水画,水墨丹青栩栩如生,极有层次感,花未眠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我家娘娘素来喜爱作画,墙上挂着的也都是娘娘的作品!” 不等花未眠问,雨墨就先解释了。看着旁边的人眼中赞许的眼神,雨墨倒是与有荣焉。 很快,雨墨将人领到了内处。只见殿中的贵妃榻上半倚着一个人,梳着整整齐齐的双髻,头上斜插着一只金步摇。 她一张脸生得很不错,凤眼柳眉,杏眼桃腮,鼻梁精秀而高挺,是个真真的美人。就是静坐的时候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清冷,莫名地给人一种距离感。 云千芷还满脸愁容地发着呆,听到脚步声,顿时来了精神。 “娘娘,奴婢将人请来了!” 云千芷见着来人,瞬间敛住了眼中愁绪,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端容。 “妹妹来啦,快请入座!”说着,招呼旁边的雨墨给花未眠上茶。 花未眠客气地笑了笑,随即自然地坐到了旁边的位子上。她端详着眼前通身贵气逼人的女子,又想到了之前见她穿着一身宫女服饰的模样,不由得生出几分慨叹。 云千芷被她这目光打量得有些心虚,面上也浮现出几分不自在。见雨墨已经沏好了茶,忙开口道: “妹妹快尝尝,这可是无妄国进贡来的云谷茶!” 无妄国,位于西海的一个岛国,花未眠之前也去过两月,对这特产的云谷茶并不陌生。 她仍是笑了笑,执起茶盏浅浅品了一口,道:“确实名不虚传!” 云千芷面上一喜,正想再说上两句,却听花未眠继续说:“只是,这云谷茶应该用同样无妄国出产的白瓷盏来盛较好,用这普通的玉盏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闻言,云千芷面上一愣,“没想到,妹妹对这方面还有研究,倒是姐姐粗鄙无知了!” “姐姐哪里话,我不过是从前恰好听人提过罢了!” 见云千芷忽然又来了兴致,花未眠也没甚兴致与她姐姐长妹妹短的了,直接就打开了话题。“姐姐今日叫妹妹过来,可不止是品茶这么简单吧?” 她一双眼正盯着云千芷,云千芷被她这一双琉璃瞳中慑出的威压惊得一阵心悸,原来准备好的说辞都忘了。 “是啊!”她轻咳了声,“本宫可不就是叫你来说事的嘛!” 第77章 亏血本 “哦?姐姐既如此坦白,难不成将封嘴的条件想好了?”花未眠悠悠开口,语调平平像是随口一说。 “你……”云千芷气急,差点儿要骂出来的话被雨墨一个眼神憋了回去,只弱弱地道:“妹妹真是聪慧,不用姐姐多说便猜到了……” “不知姐姐准备的条件是什么?”花未眠眉梢微挑,嘴角噙着笑,眉眼中多了几分风流媚态。 “大胆!”雨墨下意识喝了一句,完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指责她以下犯上吗?可她这话说的恭敬,单独摘出来并没有任何问题;说她风流轻佻?可这女子明明坐着什么也没做。 云千芷听到自己的婢女失态,瞪了一眼过去,随即尴尬地陪笑:“姐姐这婢女有些不知轻重,妹妹莫怪!” “无妨,想必是雨墨姑娘一时心直口快罢了,妹妹怎会计较!” 面前的女子说话娇娇柔柔的,云千芷心里那几分警惕也压了下去,她本来还以为能搞定那一位的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如今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空有其表罢了。 甚至,她觉得这女子似乎有些蠢,不怕她便罢了,竟还敢将话撂在明面上讲。 云千芷莞尔一笑,随即唤了声雨墨,“去将东西拿来!” “诺!” 不一会儿,雨墨手里多了个小木匣子过来,那匣子在花未眠面前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花未眠有些忍俊不禁,“姐姐莫不是想用这钱财打发了我?” 云千芷努了努嘴,倒是底气十足。“是啊!” 整整一千两,足够这女人花一辈子了吧!云千芷倒也听说过那些普通官家小姐的开销,一千两对她影响不大,对那些人来说是简直是一笔天文数目。 正等着这女子的回话,却迟迟没听到回应。云千芷心下生疑,心里也莫名忐忑起来,难不成,她还嫌少了? 云千芷抬头,正对着一双清亮的琉璃瞳,她一时看得有些呆,只听得这淡粉色的唇一张一合道:“姐姐应该知道妹妹孤身一人在这王宫内,背后又没有家族帮衬,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生怕哪一日会惹了君王不悦,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妹妹自然不是嫌姐姐的钱少了,只是替姐姐守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心里终究怵惕难安,姐姐可能理解妹妹的心思?” 她当然不是嫌少了,她是想要更多呀!如今她身上是一分钱也没有,很多事都不方便…… 云千芷看着面前弱柳扶风,委屈至极的女子,心里窝着一股怨气。可一想到她要是真不领情,将她的事情说出去…… 云千芷满脸愁云,开始犹豫起来。雨墨听到这女子竟然讨价还价,气得一脸小脸铁青,这个贱人,她怎么敢! “你想要多少?”云千芷闭了闭眼,强压着心里的火气,想着这女子最多就加个两三百两,她咬咬牙还是可以接受的。 “两千两!” “什么?!” 云千芷和雨墨皆被这人的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随即是滔天怒火席卷而来。两千两,真是疯了! 云千芷再也维持不住自己和蔼的面容,一瞬间变了脸色,恨恨地咬牙道:“你,确定?” 花未眠丝毫没被她的盛怒惊扰半分,依旧是一副不知所谓的娇柔姿态,甚至饮了一口面前的云谷茶,“姐姐何必动怒,妹妹并没有强求……嗯,茶不错!” 云千芷差点儿被花未眠这态度气得肺炸,雨墨更是一张脸涨得狰狞。她跟娘娘在宫中这两年,何时不是被人敬着,如今这贱人竟敢蹬鼻子上脸! 云千芷深吸了一口气,脑袋晕晕地扶住了贵妃榻的一角。见这人喝完了茶有些要走的意思,终于沉不住气。 “好,两千便两千!” “嗯?”花未眠嘴角勾起一抹笑,“云嫔娘娘果真大气!” 云千芷看着女子笑着的一张晃人眼的脸,没想到自己竟着了她的道,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两千两,当即觉得心肝儿疼。这钱,真是压在了她的底线上! “娘娘!”雨墨急声看向了自家主子,却挨了一眼光,只得恨恨地咬牙瞪着旁边地女子。 “去,再去本宫的床头柜里取一千两银票来!” 雨墨纵是心有不甘,可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性,只得照做。很快,手头上多了一千两银票过来。 云千芷没好气地将两张银票连着那匣子塞到了花未眠手中。 “都满足你了,最好给本宫将嘴巴闭严实了,否则……”她目光阴狠,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 “妹妹自然记得!绝不会说出去一个字!”花未眠手里攥着那匣子,心情舒畅得很,“既然无事了,那妹妹便先回去了!就是姐姐这茶不错,不知可否……” 云千芷已经被这人折腾得没了心力计较,只随意招呼了声雨墨:“上次爹爹差人送进来的云谷茶,给花小姐全部打包带走吧!” “娘娘,那可是……” “少废话,还不快去!” “是……” 花未眠离开杏澜宫的时候,倒是有些意犹未尽,本想多捞点东西回去,可又想到日后在这宫中行走,将人逼急了不好。看着手上那崭新的两千两银票,第一次发现这种白白得来的东西还真是令人心情愉悦…… 之前虞幻儿自她手中诓走的一千多两,没想到在这里回本了……倒也不错! 好不容易将大佛送走之后,杏澜宫变得一片狼藉,那些琉璃瓦罐,白玉瓷瓶被摔在地上七零八落,连墙上的画都不能幸免。 “气死本宫了!!!”云千芷一手叉腰一手扶额,正神昏脑胀地转着圈。可旁边的雨墨还在不停地添油加醋,使她半刻都不能消停。 “依奴婢看,那小贱人就是故意的!她不就仗着王上的宠爱为所欲为,如今连个名分都没有,竟敢欺负到您的头上来!” 雨墨愤愤不平,她一开始就看那女人不顺眼了,谁知道那女人的手段比她想象的还要高。想想杏澜宫一下子就亏了血本,雨墨更加压不住心头的怒意。 那猖狂的女子,必须给她点教训! “娘娘,日后再见着那小蹄子,定不能轻易放过她!”忽然,雨墨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中倏地发亮,“对了,娘娘,大人说如今政局逐渐平稳,云家在朝堂的势力也逐渐稳定,您这边也不用委屈着了,可以试一试……” “滚!”云千芷都要烦死了,没想到这丫头没完没了地跟她说这些。 雨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爆喝吓得手上一个哆嗦,脸色唰地白了,可终究不敢再说下去,只好不服气地退下了。 第78章 位份 “姑娘,那云嫔娘娘可有对您做什么?” 花未眠刚回到饮露阁,秋水一脸急色地追问。 “没什么,就是请我过去喝了喝茶,顺便给了一笔封口费!” 秋水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脯,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封,封口费?” 见她好奇,花未眠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匣子,还有一个黑乎乎的罐子。“喏,在这儿,一笔小钱,还有一罐无妄国进贡的云谷茶!” 说着,将手中那罐子抛给了秋水,“这茶叶你找个干燥的地方存着,还有,咱们有钱了,日后可以自己添些吃食,也不用去管御膳房那边的脸色!” 说完,径自跑到屋中躺下了,倒是秋水还站着一愣一愣的,显然没从姑娘刚才的话里面回过神来。 只是,看了看手中那黑乎乎的罐子,哪里还不懂姑娘的话,她们姑娘是把秋风打到杏澜宫去了呀!秋水这一下真是把花未眠佩服得五体投地,能从杏澜宫安然无恙回来就算了,还能趁机捞上一笔。只是,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如今姑娘是王上面前的红人,又撞破了云嫔的秘密……云嫔想将事情盖住,最好的方法,难道不是将姑娘除之而后快吗? 想到这儿,秋水又有些后怕了,想着还是得提醒姑娘离云嫔远一些! 花未眠并没有跟秋水说自己从云千芷那儿坑了两千两,这话说出去小丫头必然觉得她疯了。两千两,足够她买通一些人作为内应传递消息,有些事,还是得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只是可惜,她这两年收集的一些古书典籍,还有攥写的游历见闻皆留在马车上,现在应该被雀儿看着,没了这些,她倒是有些无从适应了。 傍晚的时候,有两个面生的宫奴过来宣旨,身后一行人抬了十几箱的绫罗绸缎、珠玉宝器。花未眠被册封为美人,不过也是意料之中之事。这样的位份,比云嫔还要低了两个层次,不会得罪云家那边,又不会遭朝臣非议。 不过,花未眠才不会觉得时渊这样做是为了堵住大臣的嘴,以他的行事作风也完全没必要。他不过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再次羞辱她罢了,尊贵的花容国公主,居然沦落到给人为妾,那人心里定是舒爽得很,呵…… “还有,云华宫那边传话,让花美人准备准备,今晚侍寝……” 那宫奴说了这话,便领着一行人退下了。 侍寝……这两个字像是一根刺扎在花未眠身上,他倒真是迫不及待地要来羞辱她。想看她后悔,还是痛哭求饶?她偏不遂了他的愿! 入夜,花未眠被人接应带到了昨日的偏殿。只见雾气萦绕的池边蹲着几个宫娥,正往池子里头倒花瓣、牛乳等物。 见着她进来,众人齐齐停了动作,起身行礼:“花美人!” “免礼!”花未眠道。看着眼前这么大的阵仗,心里到底有几分发怵。从前她沐浴只留折枝或阿瑾其中一人伺候,多个人在旁总会不习惯,如今这般大的阵仗是真的将她吓到了。 “美人,奴婢们侍候您沐浴!”其中一个长相甜甜的婢女说。 花未眠蹙眉,环看了这一圈的人,“这么多人吗?” “哦,不是的,只奴婢和黛衣二人!”说着,许是注意到面前女子眼中的不自在,揽月随即对着身后的一众姐妹道:“你们都先退下吧,花美人要沐浴了!” 不一会儿,一行人全都散了出去,只余下花未眠与两位婢女。 花未眠望着这一池温热的水,忽然想起了自己昨日犯下的事儿,脸上不禁显出微醺几分。前世今生,她共活了二十一载,还是第一次与男子有那么亲密的动作。从前她与裴现在一起将近三年,却困于世俗伦理,从未有过什么破格之举。 唯一的一次,是她喝醉之后,裴现偷亲了她的额心。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也很不真实……他接触她的一瞬间,总觉得心底炙热而疯狂,疯狂到不似她自己。 “对了,王上人呢?”她问。 “王上正忙着处理政事,恐怕要晚些才能过来!” “嗯!” 花未眠暗自松下一口气,他不来也好…… 紫玉和黛衣侍奉花未眠沐浴更衣,两人心中皆是难掩的激动。她们进宫两年来,还是第一次服侍女主子,还是活生生的大美人儿!两人看着花美人上等白玉般无暇的肌肤,窈窕勾人的身段,皆是一阵的脸红心跳。 世人皆道王上冷漠无情,不近女色,她们现在只慨叹王上的眼光过于毒辣,难怪两年来后宫空虚,却令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子捷足先登了。 沐浴之后,两婢女给她换上了今日侍寝要穿的衣物,说是那人特意准备的。 这是一条极轻极薄的暮云纱所制寝袍,烛光下折射出碧色的光泽。寝袍恰好贴合了她的尺码,倒像是量身定做的。花未眠将衣裳穿在身上,总觉得的哪里有些不自然,可这衣裳明明做得中规中矩,远远不及她昨日穿的一身大胆。 再看向两个奴婢欲言又止,花未眠心中疑虑更甚。 ”可是这衣裳有何不妥?” “没!只是,这寝袍穿在美人身上竟不像寝袍了!”紫玉笑着说,却并不是在打趣。 花未眠沐浴罢了之后,在时渊的寝殿里一直呆了很久也没人进来。她倒是乐得清闲,只两个婢女在旁边干着急。 “王上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美人且再等等!”花未眠点了点头,无甚在意,只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腹部说:“我饿了,此处可有吃食?” 紫玉一愣,摇了摇头:“并没有……” “不过,小厨房里或许还留有糕点,是否要奴婢给您拿来垫垫肚子?”黛衣接过话。 这云华宫一直都配备有一个小厨房,以防主子夜间起来觅食。 “好,麻烦你了……” “美人折煞奴婢了,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奴婢现在便去!” 说罢,黛衣羞红着脸退下了。 第79章 解释 时渊刚进到寝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女子侧躺在他的床上,慵懒惬意地吃着面前的一碟糕点的画面。 “王上!”见着人来,紫玉与黛衣连忙跪伏行了礼,头低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偏偏吃着东西的人连正眼也没往这边瞧一眼。 时渊心中一阵烦躁,轻咳了一声对面的人才悠悠抬起头来。 “王上回了?” 花未眠故作惊态,笑得满脸殷勤。旋即不紧不慢地起身迎了过来。 “妾参见王上!”她柔声道。走近了方闻到这人身上一股酒气。 时渊因她这一句臣妾顿了片刻,神色有些复杂,随即吩咐跪着的那二人。 “你们先退下吧!” 待紫玉二人退了出去,时渊的目光便一直紧盯在花未眠身上,只觉喉中有些发紧。 花未眠见他凝滞的神色,面上划过一丝疑惑,“怎么,妾脸上长花了?” 时渊不答,看着她不达眼底的笑意,偏过了头。不知为何,听着她张口闭口极其自然熟稔自称的“妾”,时渊只觉得心头更加烦躁。 “替孤更衣!” 话落,他展开双臂,等着身后人的动作。 花未眠的话被这人冷漠无视了,心里有些恼,可她又不清楚自己的恼意究竟为何。犹豫片刻,还是站到了时渊身后,将手环过他的腰身,去摸索他腰前的环扣。 她柔软的身子紧贴在时渊身后,虽隔着衣料,时渊却能感受到后面传来的温度,不由得背脊一僵。 昨日的疯狂过后,两人都冷静了一日,再次接触时,屋中弥漫起一丝尴尬。花未眠也察觉到了这一丝微妙的变化,手上的动作有几分慌乱,好在她有了上次摸索出来的经验,这一次很快就将腰带解开了。 接着,花未眠又替他褪去了中衣,只留下一件单薄的里衣,男子身上那一股冷冽又带着苦涩的松香愈发明显,钻入了她的鼻间。 花未眠脸上有些不自然。她看着时渊宽阔的背,似乎比前世更加结实了,宽肩窄腰,身段修长,隔着衣料都能看得出里面肌肉的隐隐轮廓。这世间,竟有男子有如此恰到好处的身段…… 只是,出神的片刻,她脚下一空,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抱到了榻上。昨日的场景再次重现,只是这一次,她完全看不懂时渊的神色。 他看着她的眼神中冷漠得一如往常,可花未眠明显看见了他眼中的隐忍和挣扎。她习过一些媚术,媚者,最是容易窥探人心…… 花未眠看着时渊,两人竟相视着沉默许久。直到男子的眸色愈发黑沉,逼迫得她有些难以直视。 终于,凝滞的空气中发出一声嗤笑。花未眠盯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看见他眼底的冷漠逐渐褪去,转变为灼热的疯狂,心里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时渊看着蹙着眉,浑然不知情的女子,笑得更甚。他的手掌轻抚过她的脸,目光却紧紧盯着花未眠身上的衣衫。 “这一身真美……”他轻声感叹,像是喃喃自语,眼中有几分飘忽不定。 花未眠被他这动作弄得发痒,看着时渊诡异的表现,眉心蹙得更深。 “王上莫非是醉了?” 说着,要凑上去闻他的酒气,却被人瞬间将肩头摁得死死的。 “孤没醉……花灼灼,你真不打算给孤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她满脸无辜,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时渊盯着她一双泛着微光的琉璃瞳,喉结上下一滚,随即,嘴角勾了勾。 “自然是解释你为何会出现在北漠境内,又为何会现身昨日的宫宴,还成了刘始年送上来的人……” 闻言,花未眠脸色有些白。她牵起嘴角,冷声道:“你都知道了……” 随即又觉得好笑:“想必王上都自己查出来了,又为何还要来问妾?难不成还想在妾身这儿得到个相反的答案吗?” 花未眠知道她无缘无故出现在北漠境内就足够引起时渊的怀疑,只是没想到他的情报这么快…… 她的一字一句皆透着讽刺,时渊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原本就深邃的一双眸中更加深沉。 忽然,他起身离开,在脱下的外衣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件。 在看清楚那信封的一瞬,花未眠的脸唰地惨白,见鬼一般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封信。 时渊捏着手中的信件,慢慢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面上隐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 “敢问爱妃,这又是什么?”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冷如冰刃,逐渐涨红的眼像淬了毒。 花未眠趴在床上,浑身僵硬得如雕塑。忽然,她冲到时渊身边,伸手去夺那一封信件,心底的羞怒早已烫红了脸。 时渊高举着那一封信,让她根本没机会碰到。 “你还给我!”花未眠禁不住他的戏弄,怒吼出声。 “还给你?”时渊垂眸,望着花未眠因愤怒而扭曲的一张脸,心中好似千万细针扎过。“你就这么在意他?竟这么怕孤窥破你们之间的奸情?” 他似嘲非嘲,语气想是在质问,却一句一句戳在花未眠心窝里。 “闭嘴!!!”她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好脾气。 随着这一声暴呵,铺天盖地而来的是男子比九幽玄冰更甚的冷意。时渊浑身散发着迫人的威压,他宽大的掌一把钳住了花未眠即将挥过来的手腕,另一手紧紧扣住了她的纤细腰身,手上的信也被他用力揉作一团,扔在地上。 “怎么?心虚了?两年不见,长乐公主竟愈发长进了……若是让世人知道花容国的公主殿下和祁安国大将军有染,你说会怎样呢……” 他手上用力,花未眠纵使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 “放开我!”她被这力量禁锢得浑身都要散架,一张娇媚的素颜已扭曲至极。 “不知公主殿下与祁安国有何深仇大恨,竟能委身至此。那裴现不过是个粗鄙的武人罢了,如何能祝你成大事?倒不如求求孤,若是孤想,一个小小的祁安国自然不在话下……” “还是说,殿下就是喜欢那般粗鄙的武人?” 说着,手上一使劲,花未眠又被他摔在了榻上,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骨骼几欲震断,后背撕心裂地痛。 而头上的发髻不知合适散乱了,再睁眼时,却见那簪子已被时渊握在了手里。 第80章 侍寝 时渊将那一支木簪子握在手中打量。 突然,他将簪头一旋,只听得极其细微的一声弹响,簪头崩开了,露出里面细长之物。他将那两根细长的香线放进鼻边闻了闻,眸中划过一丝暗色。 时渊抽出其中的一根,又将簪子重新归位。花未眠本还沉溺在滔天的羞愤之中,看见这人手上的动作,瞳孔猛地一缩。 只是,还没等她反应,时渊动作极快地拈着手上的香线,一把扔进了旁边的香炉里。 “你在做什么!”花未眠羞愤交加,出口叫骂。她慌忙之中从榻上起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那香炉,企图将被扔进去的东西捡回来。 可是,才跑出不到两步远的距离,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随后手臂被一股劲力拉扯。很快,花未眠被人掐住了命脉。她的脖子被时渊掐住,轻而易举的,仿佛她只是他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 “唔……” 她本能地想要挣扎,双手用力去扳开男人的手,可双脚几乎要离开地面,失去了重心之后喉中的窒息感更加要命,呼吸不过来的感觉令她瞬间红了眼。 而面前的男子,双眼布满了血丝,失控的神色如炼狱的恶鬼。 他疯了…… 花未眠喉中干涩,痛苦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可面前的人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将她步步紧逼。时渊狠狠钳着她的脖子,将她逼到了床架子旁,她不得不将头往后靠去。 只是,心里的挣扎到底多过身上的疼痛,花未眠死死盯着那渐渐燃起的香炉,迫切的目光几乎要将炉子穿透。她双手紧握成拳,痛苦地闭上了眼。 “孤在做什么……公主殿下不是明知故问吗?”时渊眸中通红,冷峻的眉眼染了几分妖色,只是牙缝里咬出的嗓音中竟有些颤抖。 “不……你现在可不是那什么高贵的公主殿下,你是孤的爱妃,孤想让你侍寝,怎么……不乐意?” 花未眠只觉得脑中血运不畅,头昏沉得紧,至于时渊说了什么她都没太在意了。她的手无力去抓时渊的手,拼命想要反抗。一种濒死的恐惧感遍布全身,整个人如同坠入了绝望的深渊里…… 大概是发现她挣扎着没了什么力气,脸上的神情也愈发痛苦,时渊终于松开了手,将人打横抱到了床上。 喉间忽然松了力道,花未眠猛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她看着面前的男子,像是看到了恐怖至极的事物,看见了这个人从未有过的一面。 “那可是千媚……”花未眠破碎地说出这一句,因着这样深深的吸气,她觉得头更加昏沉了,面上也不知不觉开始燥热起来。 糟了,千媚已经起效了…… 不料时渊闻言却是一笑,那笑意刺人得紧,如暗夜里的鬼魅。 “孤正是因为知道那是千媚,才想要再一次尝尝……”他刻意咬重了“再一次”三个字。 倏然间,花未眠脑中轰然一道雷响,那些并不算遥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席卷而来,重重地拍击她的心口。 那一日,她为了让花影死心,彻底离开她的视线,把一个未经情事的少年逼到了墙洞边,完完整整看了一场荒唐至极的颠鸾倒凤…… 花未眠心中酸楚,泪水不自觉地自眼眶中涌出来,顺着姣好的侧脸滑落枕上。 她居然,后悔了…… 本来就美极了的一双眼含了泪,像二月的桃花带了雨,娇媚惹人怜。时渊望入她一双美目中,极力隐忍似乎在等待什么,终是化作不轻不重一叹。 千媚生效很快,且劲效极强。密闭的环境中蔓延开,便是这世间另类的蛊毒。 意识迷蒙间,她看见了时渊红了耳根,绯红自脖颈一路蔓延,她看见他情迷的眼,黑色的瞳中有疯狂涌动。 她听见了他近在咫尺的心跳,急促的喘息,感受到他身上的滚烫,一切都杂乱无章。 而她,如烈火焚身。 时渊的衣衫不知何时褪去,完美的线条一览无余,身上还包扎着一圈的纱布。只是,花未眠无暇去看,她只听得到时渊在笑,笑得那般刺耳。 “你不是觉得我轻贱吗?你又高贵到哪里去,这副身子,怕是早就脏了吧?倒不知,我和他,究竟谁更能让你满足!” 他的声音又涩又哑,更甚北国的风沙。 花未眠喉中苦涩,强忍着胃中翻涌,吐出的每个字都破碎不堪。 “不,我没有……” 她没有与裴现苟合,也从未轻贱过自己。可她说出来,他也不会信…… 直到不断涌入鼻中的香烟挑拨着她的最后一丝意志,感受到身上人滚烫的体温,手掌愈发向下的游移,轻薄的寝袍发出刺耳的刺啦声,花未眠终于支撑不住。 她可以疯狂,可以为了报仇不择手段,去做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可她不能错这一次! 花未眠突然伸手拔下了时渊头上的金簪,毫不犹疑地狠狠刺入自己心口。 剧烈的刺痛蔓延开来,迷乱的眸中也逐渐清明。这一刻,她如同得到了救赎,卸下了紧绷的意识。 她是花容国最贵的公主,宁死也不会委身于人! 时渊猝不及防地看着眼前一幕,眼看着花未眠将金簪扎入心口,随后大量的鲜血从她胸口涌出。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他惊愕地睁着眼,深埋在花未眠腰际的手僵滞。漫无边际的疼痛传来,一颗心好似从高空中坠落,极快地坠落。 他看着女子痛苦挣扎的面容,光洁的额上冒出层层汗珠,一张小脸也逐渐失去了血色……时渊眼中的疯狂隐忍早已不见,转为深深的恐惧。 他在害怕自己即将失去什么,即便面前的人带给他两年的痛苦,即便他明明那样恨她…… “花灼灼……”时渊哽咽着,想要再说些什么。没入掌中的温热鲜血和浓郁的香气刺激着他的神经,这样的感觉,比十数年间的炼狱生活还要折磨。 他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81章 活该 时渊将人拥入怀中,伸手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口,却没有任何的作用,而怀里的人正一点一点慢慢地失去了动静。 “传御医!快传御医!”他发疯一般朝着门外嘶吼。门外,紫玉和黛衣虽早就察觉到不对,可没有王的命令谁也不敢进去,现下听到了这一声吼,心料定然出了大事,连忙推门而入。 一进门,两个人齐齐傻了眼。看着眼前混乱无比的血腥场面,二人脑子一片眩晕。 这可不出了不得了的大事了! 只是,两人很快反应过来,慌不择路地朝着外面跑去。 殿中静默无声,沉重得让人窒息。鲜血染红了绣金线的天禅丝被,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时渊与花未眠紧紧相贴,肌肤接触之处,他感受到她逐渐失去了体温,身子一点一点变凉,气息越来越微弱。 花未眠只感觉身子在不停不停地下坠,眼前的光亮在与她背道而驰,就在她几乎要看不见光亮的时候终于嗫嚅出声: “是我活该……” 随即,整个人遁入虚空之中。 经此一事,花未眠一连数日高烧不退,噩梦连连。昏迷的第七日,她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便见眼前站着一穿着武袍,挎着个药箱,面容清瘦的男子。 那人见她醒过来,倒也不惊讶,扫了她一眼,随即淡淡开口:“醒了?” 花未眠觉得这一幕十分怪异,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到这样一个陌生人,她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身子僵硬得很,丝毫使不上力气。想要开口说话,喉中竟又干又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男子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旋即自怀中掏出一方素帕,轻轻覆在花未眠手腕上,又将手上三指搭了上去。 “脉象平稳了不少,正气也在逐渐恢复了……” 感受到手腕上真实的压迫感,花未眠这才发现这并不是梦。她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眼中迷惑更甚。 几息过后,宫子慕收回了手,顺便将那素帕也收了回来。 “姓时的派我来的……”他语气淡淡的,还透着几分嘲讽。“费那么大力气把我抓回来,竟是为了个女子,哼……” 说罢,也不欲多留,背上药箱就要走了。“我会给你再开几副调补气血的方子,记得按时服用,还有伤好之前不要到处乱蹦跶!别又要死了来麻烦我!” 他说话毫不客气,话落人已经走出门去了。 花未眠醒了的事不一会儿就传了出去,只见门口慌忙走进来一个人,手里还端着个装了水的铜盆——正是秋水。 “美人,奴婢服侍您洗把脸!” 秋水跟她说,却语声低怯,心里藏着事一般,直走到她近前也未曾将头抬起。整个人完全不似往日那般伶俐。 花未眠疑惑,一去想这其中缘由更是觉得头痛欲裂。 “秋水……”花未眠试了试开口说话,没想到这一次成功发出声音来,只是,秋水听到她的话一下子变了脸色,手上一抖,铜盆被她打翻了。 一盆水哗啦啦地流了一地,还溅了一些到花未眠的床上。 秋水面上惊恐剧变,噗通跪伏在了地上。 “美人饶命,美人饶命啊!奴婢也不想的,奴婢只是奉了王上的令才偷偷将那一封信取走的!” 秋水的声音颤抖至极,说到后面带着哭腔。 她这么一说,花未眠突然就想起来了……两年前宫宴一见后,她为了利用好裴现这一颗棋子,每个月都会与他通信往来,信中的内容多半只是日常琐碎之事。她倒是两年如一日,可裴现的信却逐渐变了意味。 而前几日她照常写了一封信,只是还未找到将信送出去的时机,便藏在了床头的柜子里,没想到……早就知晓这丫头是那个人的人,她便应该小心提防着的! 花未眠沉默着没有说话,面色愈发难看。而小丫头见她不理会,开始磕起了头,口中不断喊着“饶命”二字。 “饶命?” 花未眠冷笑,她倒是可以饶了别人,那她自己呢?那一日的一幕幕重现在眼前,她只觉得是从未有过的耻辱,她的秘密都让时渊知道了,就像衣不蔽体般供人看了个干净。 “你求我又有何用,你本就不是我的人,我还能杀了你不成?”花未眠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段话,头又开始有些晕。 “出去!” 秋水一听这话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美人,奴婢……” “出……”下个字没能说出口,花未眠忽然一口气顺不上来。 秋水抬起磕得红肿的额,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生怕再刺激到她,终是没有说话,慌忙退了出去。 云华殿,偌大的宫殿如死一般寂静。 时渊负手立在庭中,看着一棵光秃的小树愣神,他眸中深邃无波,浑身散发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在这庭中伫立已久,却丝毫不觉寒意。 宫子慕走过来时恰好就看见了这一幕,眉心微微一挑。 “她醒了,你就不去看一看吗?”宫子慕问。 闻言,男子僵滞的目光终于慢慢恢复常色,转头看向了说话的人。 “你说什么?”时渊不确信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些天,他甚至不敢守在花未眠身侧,生怕她一醒来便看见这一张令她生恶的脸。 连宫子慕都不能保证让人醒来,他也逐渐地不再奢望了。只是,他骗不了自己的心…… 宫子慕见这人一副十分诧异的模样,连连啧声。“你没听见便罢,总之我不会再说第二次!”这样提了一句,宫子慕也不管时渊作何反应,直接往回走了。 饮露阁,花未眠将秋水遣走了之后,又重新躺了回去。如今她这幅身子虚弱得很,说了两句话就提不起任何力气。 只是,一旦安静下来,脑海中就会不停涌出那一日的场面,这样一想,头就会疼痛欲裂。煎熬中,她便注意不到门外站了个人。 风雪中,男人披着大氅,耳廓被寒风吹得冻红。他隐身在门边,静静地望着里头人的一举一动,黑瞳中尽是隐忍,只在看见那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时,才有了片刻的动容。 第82章 对弈 这一张脸,让时渊魂牵梦绕了两年。为了将这样一个人彻底忘记,他每日疯魔一般地沉溺于政事,花费两年的时间将反对他的势力一点一点铲除。 可每每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她还是会突然闯入他的梦里。梦太过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时渊嘴角扬了扬,忽然苦笑。世人只知他杀父弑兄,冷血残暴,殊不知,这一切都拜一个女子所赐! 当年的长乐公主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一副骄傲的模样,眼中的不屑比毒刺更伤人。她说他不配,他便真的信了,真的认定了自己不过是个粗鄙不堪的奴仆,只会惹她厌恶。所以只能一直躲在角落里,看着她,守着她…… 尽管花未眠多次刁难,他也默默受下了。 直到后来,她逼迫他去看那样的场面,直到她一箭戳进他的心窝,彻底让他绝了念想…… 时渊对花未眠,到底是恨的,恨她的冷情,恨她心狠。如今,他明明已经将人困在身边,可以任意地将她的招数全都报复回去,可为什么看见她的狼狈,心里竟没有那么一丝的快意? “哐当”一声清脆的响声,将时渊从回忆中拉出来。只见原本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何时侧翻了身,伸手去捞掉在地上的杯盏。 她手上动作很僵硬,摸索了半天也够不到,脸上逐渐浮现出烦躁。 时渊脚步微移,下意识地想要踏进去,却很快顿住。脑海中竟满是那天晚上她的怒容和绝望,竟宁愿死了也不愿让他触碰。 “孤在你眼中,竟那么不堪……”他以为自己坐拥了至高权力,成为了世人都敬仰畏惧的人,花未眠也会不落俗套地高看他一眼,会后悔当初的言行…… 时渊想要的,从来只是亲耳听她说一句后悔。可是他还是失算了,公主殿下,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时渊自嘲地一笑,眉宇间尽是落寞。秋水正从回廊里走过,见到这不知何时到来的王上,吓得匆忙走过来行礼。 时渊瞥一眼因惊惧而失色的丫头,面上有几分不悦。“她想喝水,你进去看看!”说罢,兀自越过秋水走了。 闻言,秋水抬眼一望,这才发现主屋的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一条小缝,而里面的床脚边倒了一地茶水。秋水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进去。 “美人可是想喝水?奴……奴婢给您重新烧一壶过来!” 说完,秋水战战兢兢地去看花未眠的反应,却见这人一张怏怏的全是病色的脸,半支着的身体如风中残烛。 她想起宫大人说过的,这簪子戳中的地方十分危险,只差微毫便刺穿心脉。幸而他回得及时,方替人保下一条命…… 秋水眼中酸涩,泪花在眼眶打着旋儿。花美人虽对她并不信任,却跟别的主子不一样,从不刻意为难。秋水是盼着她好的,谁知…… 花未眠面色淡淡的,并没有回绝丫头的话。秋水一喜,忙收拾了掉落的茶盏准备出去,想了想,又不禁提醒了一句。 “对了,美人,方才王上来过……又走了!” “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又开始沉默了,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秋水只得住了嘴。 云华宫,宫子慕手执一枚黑子,盯着密密麻麻的棋盘,神色颇为不耐。 “你输了!” 男子的声音微沉,带着几分冷冽。 话落,修长两指上夹着的白子已经稳稳落在了棋盘上。只见一簇白色自黑色包围中绝处逢生,大局已定。 “你故意的!”宫子慕一掌拍在桌上,遏制不住心里的怒火。说好了三局定输赢,他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这人到最后阴他一把。 看着这人诡异的棋风,宫子慕虽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才两个月不见,这人的棋艺大增,竟到了这般恐怖的地步,能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引他入局…… 时渊眉梢轻挑,不紧不慢道:“孤说了,你走不掉……” 他这一说,宫子慕更加气不过,紧咬着牙根道:“就为了那个女子?” 时渊沉默了,并没有反驳。 宫子慕忽觉得好笑,“时渊,你可知芜城那边是什么情况?为了个徒有皮相的女子就打乱计划,急着将我找回来……倒是我小瞧你了!” “孤会另外派个人过去盯着,这些日子,你便老老实实呆在王宫!” “时渊!”宫子慕气得咬牙切齿,手紧握成拳,咯咯直响。怎么说不通呢这人! “你查到的地方,或许就是那人的据点之一。此事没那么简单,单凭你一人之力,硬闯不了,只会打草惊蛇。” 听了这话,宫子慕眸光一闪,也不再想着去争个所以然。 “为何闯不了?” “他是神山派的人……” “神山派?那个多年前就已经消失于江湖之中的神秘帮派?” 这么一提点,宫子慕倒是想起来了,他也跟那人也交过两次手,那样的招式路数,确实和传说中的神山派相符。只是,想到这里,不禁面色凝重起来。 “只是,那神山派不是禁止弟子参与朝堂争斗的吗?” 时渊唇角微勾,冷笑道:“你可还记得,神山派开宗以来唯一出过的一位叛徒?” 闻言,宫子慕眸光一紧,“你说的,是他!” 神山派上一任掌门人在世时,门下有一得意弟子拥有百年难得一遇的资质,也是下一任掌门人的最佳候选。而后来这人不知因何缘故,欺师灭祖,背叛了神山派而被逐出山门。 “没错……此人还暗中与花容国有些关联,事关两国,更不能掉以轻心!” 时渊沉声道,眸中划过暗色。 闻言,宫子慕眉心蹙得更深。本以为那人只是大王子的余孽,没想到事情竟如此复杂…… “自上次一交手后,他应该不会那么快出来暴露行踪……既然已经猜到了此人是谁,人皆有软肋,想要将他引出来也不是不能……”时渊悠悠开口,手中玩弄着一颗磨得光滑的桃核。 “你打算?” “接下来的计划,孤会让赤风告诉你,而你要做的,只是就在这王宫内,替她诊治……” 宫子慕呵呵笑出了声,他自然知道时渊的脾性,就算他想要跑出去,一定会不惜代价再将他抓回来! “好啊,我留下来!只是时渊,你又算欠了我一份人情!” 第83章 傻子 宫子慕方离开云华宫,这殿中又多了一位访客。 来人端坐在一架四轮椅上,一身靛蓝色绣着流云纹的长袍,半挽着一头墨发。他五官俊挺,眉眼间与时渊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一张脸泛着些病态的白。 “四弟!” 未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 时渊搁下手中的笔,面上有些意外。 “王兄?你怎么来了?” 宇文霁听了这话忽然哈哈一笑,转着手边的椅轮驶了过去。“怎么,四弟不欢迎我?” 时渊眉心稍稍舒展开来,少了些之前的淡漠疏离。“没有……只是惊奇王兄会跑到孤这无趣的地方来……” “哈哈……”宇文霁爽朗一笑,“原来你也知晓自己无趣呀!” 听着面前的人打趣的话,时渊不失尴尬地轻咳了咳。“不知王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无他,只是深觉这宫中无聊,想找个人闲聊罢了!”说罢,他拍了拍轮椅侧边挂着的两坛酒,“这是芜城产的上好的玉坛春,前些日子命人才寻了两坛回来藏着,现在倒觉得不如拿出来与你寻个乐子!” 闻言,时渊将那两坛酒取下,掀开了酒封,果闻到一股浓郁清冽的酒气,香气绵长。 “真是好酒!” 宇文霁眉梢微挑,笑了笑,“是否是好酒还得尝过才知道!” “也对!” 宇文霁来找他的目的,时渊并未多想,只当是闲着无聊了。只是,心里到底是有几分高兴的,毕竟在这世间,王兄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那一日,他像一只恶鬼般血洗王宫,亲手杀掉了唾骂他的大臣,杀父弑兄,罔顾人伦,却独独放过了这位第一次见面的王兄。 或许是因为身份际遇太过相似,二王兄给了他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即位之后,他到宣泠宫拜访,几番试探,却发现这位王兄并无可疑之处,反而给了他很多提点之处。 人生得一知己,这是时渊十数年间未曾想过之事,可偏偏在宇文霁面前,他如同打开了话匣子。孤身一人活了那么多年,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他到底是渴望亲情的…… 望着眼前人与自己相似的眉眼,时渊心底掀起了微波。 “那一日宫宴上的事,我也听说了,听人说起的时候,还以为你是认真的呢!没想到,才短短两日不到……” 宇文霁说着,不禁啧声感叹。 时渊眸色渐沉,不知想到了什么,并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浮出几分苦笑。 “不过,能入你眼的女子必然不简单,不知那姓花的美人是哪家姑娘呀?” “一个卑贱的乡野丫头罢了!”时渊声音淡淡,一字一句皆透着冷意。他骨节分明的指蹭了蹭酒坛的边缘,随后将酒坛举起,将其中甘澧一饮而尽。 酒水自唇角溢出,顺着他流畅的下颌线话落至喉结,又慢慢淌进了衣襟。烈酒入喉,如火中烧,很快带来了三分醉意。 宇文霁见这人这么快就糟蹋了一坛好酒,无奈扶额。“早知如此,便不把这好酒给你带过来了!” 时渊饮完了一坛酒,将那瓦罐往旁边一抛,有些浑浊的目光又瞥向宇文霁手边那一坛。 宇文霁见状却将酒坛子往身后藏去,不由嗔怪:“你酒量不行,这一坛是决计不会再给你的了!” 谁知对面小子却因为这句话白了他一眼。 “看来,你已经醉了!” “拿来!” 不料时渊见他不给,伸手就要过来抢。宇文霁一把拦下他的手,叹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以酒买醉?”倏尔,想起了什么,又勾唇一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我家四弟也是如此……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是尽早与人说清的为好,免得郁积心里,积久成疾!” 话落,时渊手上一顿,随即又生出些暴躁:“孤没有!” “我不过是随意说说,有或没有,只有你自己知道。只是,这世间情缘来之不易。明明求之不得,现在却要亲手将它斩断,时渊,你可真是个傻子……” 是吗? 时渊僵硬地牵了牵嘴角,微眯的眸中氤氲着水光。他慢慢收回了手,良久地,沉默不语。 见状,宇文霁收回了话题,转而问他:“那一日的刺客,可有查到线索?” “他该死!”时渊晃了晃脑袋,一拍桌案气愤道。 宇文霁嘴角一抽,再问:“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杀之!” 好了,不用再问下去了……宇文霁知道这人已经完全醉了,根本问不出半句像样的来。只是,看着这平日里高大冷漠的人变成了这么一副烂醉的模样,不由得生出几分唏嘘。 “你好好休息吧,为兄改日再来!这坛酒给你留着,下次再带过来!” 说完,又看了这人几眼,终是摇头连连叹息着离开了。 宇文霁正想从正门出去的时候,发现门口的地方围了好几个宫人,其中一人踩着一张高高的四脚凳对着门边敲敲打打。 宇文霁拧了拧眉,停了下来,正想看看这些人在做什么的时候,见赤风从旁边走了过来。赤风见到宇文霁颇为惊讶: “王爷您怎么来了?” “没什么,来找王上喝喝酒罢了!” “哦……”赤风点点头,见宇文霁的目光一直停在那边一堆人身上,主动解释道:“云华宫的正门有些损坏了,匠人们正在修理,王爷恐怕要绕道行了!” “无妨!”知道了缘由,宇文霁也不再好奇,转着轮椅走了,只是忽然又对后头的人补了句:“你家主子喝醉了,你进去看着他,嘱小厨房熬一些醒酒汤给他!” 说完,人从旁边的小道拐进了侧边的回廊中。 饮露阁。花未眠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醒来时,见窗外天色有些灰蒙蒙的,猜到这一觉或许又睡了许久,当下应该是日暮时分了。 她唤了几声秋水无人应答,干脆自己摸索着穿衣下床。这样无用地在床上瘫睡了数日,实在有些不甘。 好在她现在的状态又比晨时好了不少,虽身子依旧僵硬乏力,好歹能慢慢活动了。 花未眠慢慢地将衣裳穿好,又披上了红色毛绒披风,这一连串动作竟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推开门时,那凌冽的寒气逼得她浑身一个哆嗦。 第84章 古松 她捂紧了身上的披风,朝着回廊的方向走去,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只是不想在那屋子里待着了。 花未眠身子沉沉的,整个人虚浮得如飘在云端,脚下步伐也有些紊乱不受控制。忽然,胸口处一阵刺痛传来,她一个不察,直直往前面栽去。 只是,身子倾倒到一半时,有一道力量将她拉住了。 花未眠吓得心脏一顿,一张脸煞白,她稳住身子一抬眸,这才发现扶住她的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位长相十分俊秀的男子,且眉宇间……竟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最重要的是,这人男子面容白得出奇,且坐在一把轮椅中,显然是身上有疾的。 “姑娘没事吧?”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男声,花未眠还在思绪混乱中,只摇了摇头。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臂,抓着她的一只手白皙且骨节分明,竟比她所见过的所有女子的手还要美上几分! “姑娘?” 宇文霁微微蹙眉,望着这显然还在走神的人,又提醒了一句。 “啊……抱歉……”花未眠快速地抽回了手,又将双手藏进了披风内。 “无碍……只是姑娘看起来面色不好,怎么没有个侍女在身边跟着?”宇文霁温声问,目光却停留在花未眠脸上,似在打量。 “我的丫头被我唤去干活儿了,这才没有跟在身侧……”花未眠不喜这人的打量,搪塞了两句便要走。 宇文霁见状,面上扯出个淡淡的笑。 “姑娘恐怕走错方向了,那边的正门坏了,宫人门正在修复,是出不去的!除非……” 除非她不是要出去,而是去找云华宫的人。 花未眠心里有些不耐,只好转身走了回来。这时又听见那男子开口:“在下正好闲来无事,想到处走走。若是姑娘不介意,可与在下同行,只是我这腿脚不便,恐怕会拖了姑娘的后腿!” 闻言,花未眠看向了宇文霁的垂着的双腿,眸色微沉。这人说话极其和蔼,倒是很容易使人卸下防备,只是想起他扶住她时手上的稳健有力,花未眠不由得升起了几分警惕。 她总感觉,这人并不简单,像是在故意接近她…… 见她久久不答,宇文霁也没有为难,只是笑了笑,眉宇舒展,笑容可亲。“姑娘不愿也罢,在下不会为难姑娘,只是今日见着姑娘十分合眼缘,倒险些忘了还有男女大防这一回事儿了!”顿了顿,他又道: “不过,姑娘若是觉得这冬日里无趣,想到处走走,倒是可以考虑去藏书阁附近转转,那里有一株千年古松,倒是值得一观!” 说完,也不再顾她,转着轮椅慢慢走了。 花未眠看着这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疑惑更甚,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熟悉之感源自何人。且这人通身的气度也不似普通人……可,她向秋水打听过一些之前的事,时渊的两个哥哥明明已经…… 花未眠思索无果,只想着等秋水回来再问一问算了。只是,因为对刚才那人的身份实在好奇,花未眠不禁注意起了他的话。 藏书阁,古松…… 鬼使神差地,不待她反应,双腿已经自觉地向前迈开,朝着饮露阁正门方向走去。 绕出宫殿之外,她拦住一个过路的宫人问了路,那宫人看见花未眠时不免惊诧了一番,还是仔细地将路给她指明了。 只是最后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小主在那附近转转便好,切勿进那藏书阁内,王上有令,只有近臣方可入内!” “嗯,我知道了,谢谢!” 花未眠与那宫人道了谢,便朝着他指的方向去了。走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那藏书阁附近,果见一古老苍劲的松树伫立其旁。 这松树生得极其高大,枝干粗壮挺拔,皑皑白雪覆盖着的针叶郁郁葱葱,与这统一的素淡白色形成了鲜明对比。古树苍劲,历经千年而昌盛,耐着北国的风霜雨雪仍不折腰。 这样的场景不由得让花未眠叹服,在南国,是见不到这般的奇景的,就连前人写下的相关诗句,她都觉得拿出来乏味了。 在这松树了赏了好一会儿,花未眠忽然想起那宫人说过的话,据她所知,时渊身边的近臣就只有那么两个,而其他人都不能进入阁内。看来,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盯着那阔大的楼阁看了许久,愈发按耐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说起来,她这两年在各国辗转,收集的皆是民间的情报,看的藏书也多半是从各处搜寻到的残缺孤本。 这王宫里的藏书阁,她是真的很想进去瞧瞧……见四下无人,她移步向那边走去,直到了看见了大门。 这门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如此重要的地方,不应该有许多人守着才是吗? 花未眠隐身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又观测了好一会儿,确定了这门口的确无人看着,这才放心地走了过去。 跨进这外观阔大的藏书阁中,便见里面的修葺也十分壮观,比起花容国的王室藏书阁有过之而不急。 绕过几排整整齐齐的书架,花未眠看见了摆在正中的一张紫檀浮雕桌案,桌子上摆着两本书,她走过去时,才发现书籍旁边还叠放着一张没有装封的信,被一方砚台压着边角。 见四下无人,花未眠犹疑地看向了那封信。只见信中字体苍劲有力,带着不受约束的张狂俊逸。这熟悉的字,花未眠自然是见过的,这世间,除了时渊,也不会有人敢张狂至此…… 她快速地扫过那信中内容,却在某一瞬间,平淡的脸色巨变。 “怎么会……”花未眠不可置信地抓起桌上的信纸,再一次确认了上面的内容。 ——“命黑沙、黑奎二人前往花容国,潜入王宫内部,若有异动,及时回报……” “花容国”三个字,像是一根锐刺扎入眼中,花未眠手上一僵,直直踉跄着往后退,而手中的信纸被她捏得越来越紧。 “嘭”一声,她脚跟撞到了身后的木架子。 第85章 耍酒疯 “什么人!” 不知何处传来男人的急声呵斥。 花未眠匆忙将手上的信纸归位,又匆匆躲到了一排书架的后头。只是,她心跳如鼓,愤恨的一张脸更加苍白,紧握着的指甲生生被她刺入皮肉中。 她死死咬住下唇,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宫子慕本在费心查找有关神山派的线索,听到动静立刻警惕了起来。他眉心紧锁,一边往这边赶来一边向四周环顾,只是,这藏书阁昼夜皆有人在门口把守着,怎会有外人闯进来? 宫子慕心觉不妙,慢慢将右手搭上了腰间的佩剑,眼中微露锋芒。 听到身后愈发离得近的脚步声,花未眠呼吸一滞,紧紧闭上了眼。 宫子慕手握着剑柄,逐渐放缓了脚步,就在他想要再一次出声恐吓的时候,却瞥见前边某一排高大的书架子旁隐隐露出的衣角。他顿时心下了然。 只是,那一封信! “这女子,竟被他纵容得如此无法无天!哼……”宫子慕没有继续向前走去,也没有当场揭穿花未眠,只随便扯了一句“原来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狸奴”便遮掩了过去。 他倒想看看,这女子究竟有何图谋! 很快,宫子慕重新隐到了暗处,紧紧盯着这边的情况。 花未眠听见宫子慕的熟悉的声音时,紧张得差点又没站稳,她躺了这么些天才醒来,本该静养,哪里受得了这般惊吓。只是深知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以后恐怕难以潜入这北漠王宫的藏书阁,而她更没想到,这一进来,便得知了这样一个惊天秘密,还是与她密切相关之事…… 见宫子慕已经走远,花未眠松下一口气,整个人却如同抽了魂一样失去了力气。她脑中轰然雷鸣,当下只剩了一个念头。她强撑着扶住了身旁的支架,忽然疯了一般跑出了藏书阁。 宫子慕本还想等着花未眠露出马脚,可没想到突然看到她踉踉跄跄直奔门外的身影,顿时沉了脸色。待人走后,他才走到那紫檀浮雕桌案旁,乍一看便知那封信被人动过。 糟了……宫子慕眼中划过危险之色。 “看来,他不愿意动手,我也要替他动手了!” 出了藏书阁,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花未眠一直狂奔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天黑得几乎要看不清路,她仅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和重走一次的记忆,终于回到了饮露阁的门前。 太累,太痛,花未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强撑着跑回来的。只是,那信中的一句话,令她心里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她真的想找时渊问个清楚,问他为何要那样做,为何报复了她不够,还要将手伸向她的家国…… 夜幕降临,深深庭院中萧索冷寂,连风声都歇住了。 只是,不知何时空中飘落了鹅羽般的雪花,被小楼的灯火映衬着,如一只只温柔起舞的小精灵。看着这如梦似幻的一幕,花未眠眼中迷蒙起来,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直到不远处纷纷扰扰的吵闹声传来,她才稍稍回过了神来。 “让开,让孤进去!” 男人话中带着十足的恼意,语言含糊不清,显然是喝醉了。花未眠不禁停下了步子,朝那一边望去。 秋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主子,哪里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急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美人她不在里面”,直到看见停在不远处那一抹红色的身影,才如同看见了救星。 “美人!”秋水激动地唤了一声,向花未眠投来求救的目光。 而她身旁不依不挠非要进门的人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忽然愣住了,僵着没了反应。 花未眠瞥了一眼时渊这副落魄的、她从未见过的模样,不知为何,这一路过来充斥在心底的恨意竟消散了些。不过,也只是一瞬,她微微颦眉,对秋水说: “你先回屋!” 秋水明白花未眠是有话要对君主说,当即松下一口气,默默掩门进了屋内。不一会儿,门又被她打开,姑娘弱弱地探出个头来。 “美人,外面天寒,您……尽早回来歇着!” “好……” 没了秋水在旁边看着,花未眠这才走近了过去,寒意彻骨,她的手脚早已被冻僵,失去了知觉。一步一步,都好似用尽了所有力气。 廊上盈盈烛光映照着两个人的脸,一个漠然,一个悲戚。 “殿下……” 时渊望着逐渐走到近处的红色身影,迷离的目光逐渐有了焦距。 这样熟悉的称谓令花未眠心神一怔,她冷冷看着眼前醉的满脸通红的人,目光蓦然转深。还真是醉的不轻了…… 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时渊猝不及防地跪倒下去,直挺挺的,跪在了她的面前。只听一声闷响,他的双膝撞进不浅不深的雪地里。 时渊望过来的眼染得猩红,带着九分醉意,一双眸子湿哒哒的,落满了星子。而那一张素来矜持的脸上挂着笑,像是一个讨糖吃的小孩儿。 这样真诚而炽热的眼神,叫花未眠心下一揪。然她未曾忘记今日撞见之事,只当是这人演技极其高明,竟不惜想出这样的法子来骗她。 花未眠抽出紧攥着披风的手,用力捏住了时渊的下颌,看着他一脸不知所措的茫然,花未眠却是笑了。浅浅的笑声落在雪夜的院子里,又悲又凉。 她的手很凉很凉,比落在脸上的雪花还要冷上几分。时渊不禁拧眉,不适地绷紧了下颌。 花未眠没有松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然地打量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企图扑捉到他一丝一毫的破绽。只是,她失算了。 时渊被她捏痛了也不恼,只是抬头看着她,微微颦眉,眼中尽是无辜。这样冷硬的一张脸,也因为他的神色逐渐温软下来。 花未眠心中一紧,不耐烦地松开了手,将头偏过一旁。“王上深夜造访,就是来耍酒疯的?” 她咄咄逼人,未留丁点儿情面。 第86章 高烧 凉薄的眼神像是世间最狠最毒的刺,将时渊一颗心戳得千疮百孔。 他眸光暗了稍许,默然垂眸。良久方吐出一句。 ——“殿下,阿影错了……” 暗哑的嗓音破碎得几欲不成声,恍如一触即碎。 “呵……错了?” 花未眠半挑眉梢,目光依旧冰冷,她忽然欺身而下,拇指慢慢地抚过时渊右脸的小痣。指尖的触感传来,是时渊被风沙磨砺了两年略带粗糙的肌肤。 时渊被她这一动作激得心底一热,又因为酒意上头,有些难耐的悸动。他眸光深深,喉结微动。 “妾哪敢接受王上的道歉?”花未眠收回手,睨着他,字字凉薄,“错的是我,活该的也是我!见我这样了,你很满意了?是与不是?” “殿下,我没有……” “可你为什么还要觊觎我的国家,你恨的明明是我,是我啊!她们何其无辜,你为何偏不放过?”她指着自己的心口,看着时渊像是看着一个嗜血的怪物。 时渊想要开口解释的话忽然止住了。天生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说狠话时倒成了她最坚韧的利器。 花未眠的声音没在寂静的雪夜里,颤抖着,如一只绝境里的困兽。她在质问,却又显得无力。雪花落在她的发梢,染白了如瀑青丝,周身冷傲的气质将她衬得似雪境的女王。 时渊沉默着,良久没有说话,只紧紧捏着指尖,垂眸看向她精巧的素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身前的人长叹一声,慢慢站起了身,“罢了,你醉了,且当我自己胡言乱语吧!” “时渊,你与我,今日算是两清了……” …… 房门掩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意。花未眠将身上的披风脱下,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头昏沉得要命,连忙扶住一把椅子坐下来。秋水见状已是紧张得不行。 “美人,可要奴婢去请御医,您看起来面色很不好!” 说罢,就要往外面跑。 “等等,别去!”花未眠拦住了她,整个人虚浮地快要无力说话。她自戕未遂又被君王冷落的事怕是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宫了,那些太医院老迂腐还不是对她避之不及,何必上前贴人家冷屁股。 “可是您这样不行的呀!”秋水望着花未眠这一张惨白的小脸,难过得都要哭出来了。她不过是离开了一下想去给美人熬个清淡的粥,没想到一回来人就不见了。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现在又折腾成了这副模样,她怎能不自责! “那要不……奴婢去请宫大人过来?”秋水又问。 闻言,花未眠忽然想起在藏书阁听到的那人熟悉的声音,眸光骤变。 “不可!” “那……” 花未眠看着丫头要急哭的一张脸,按了按眉心。“帮我把纸笔取过来!” 秋水不懂她要纸笔来干嘛,但想起美人似乎一直有自己的独特想法,便依着照做了。花未眠接过秋水递过来的笔墨,潦草在纸上写下了一串药名及剂量。 她将那张纸递给了秋水,“按这个方子给我抓药回来便可,还有,给我准备一下沐浴的热水,定要烫一些!” 秋水接过方子,看到上面的药方时明显愣了一瞬,连连点头:“奴婢这就去!” 说完,就往外跑。 花未眠拖着冻得麻木了的身子躺到床上,浑浑噩噩间,又做了几个噩梦。 她梦见花容国灭,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因为她死了,尸山遍野,百姓流离失所,整个懿都血流成河;梦见母尊的头颅被人挂在城墙高处,洒下来的鲜血已经干涸,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正站在她的面前,手上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弯刀…… 她跑啊跑啊,跑了很远很远,可那个人,始终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距离,他还唤她公主殿下,一字一句都在嘲讽…… “不要……”花未眠猛地惊坐起来,急促地喘息着,她用手捂住伤口,这里的疼痛让她瞬间回到现实。嗓子眼干涩也得直要冒火。 此时,秋水恰恰赶了回来,手上提着两副药。 看见花未眠这惊慌的模样,还有绯红的脸颊,秋水顿觉不妙。她小心翼翼地将手碰到花未眠的额头,吓得赶紧缩了回来。这可不能再耽搁了! “奴……奴婢这便去煎药!” 不知是真的担心她的状况,还是心里的愧疚作祟,秋水的效率变得极其高,在煎药的时候顺道将热水也烧好了,还给屋子里的火盆加了些炭火。 炭火燃得整个屋子暖烘烘的,花未眠身上的寒气也渐渐散了些,可冻得太厉害了,身子还是僵滞得难受。 “对了,我昏迷的这几日,王宫内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她问。 “大事?那倒是没什么……”只是杏澜宫的雨墨姑娘好几次鬼鬼祟祟地站在咱们饮露阁门口,估计是见王上冷落了您,才敢暗戳戳地跟她家主子憋什么坏招呢!”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急声道: “对不起美人,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 “无妨……”她懒得计较这些,她在云嫔那里捞了这么多钱,人家对她怀恨在心,想来落进下石一番也并不奇怪。 “朝堂上呢?”她又问,稍后又补了一句,“放心,这里没有其他人可以听到,或者你想要回禀给他,也不是不可……” “不不不!奴婢没有……”秋水望着花未眠一双平淡至极,毫无波澜的琉璃瞳,心里难受得紧,她知道,美人这是再也信不过她了。 “朝堂上……听说王上当场废掉了两个弹劾您的大臣,还有就是刘始年刘大人近日里频频受王上召见,还得了个闲散的官身……” 后半句话花未眠倒是意料之中,只是因为前半句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弹劾我?我有什么好弹劾的……” “毕竟在您之前,王上可是从不近女色的,难免有人会眼红……而在您盛宠的那两日有王上护着,那些人自然不敢妄动,如今您落魄了,他们一个个地倒会落进下石,无中生有!” 秋水说得义愤填膺,仿佛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般,花未眠却只是笑了笑。 “时渊啊时渊,本公主是真的看不懂你了……” 第87章 猜测 花未眠还在东启国之时患了一场严重的伤寒,幸而遇到一位同路而行的医者,三副药下,及时将她治好了,才没有留下后遗之症。 她出于好奇,曾向医者讨教过此方,而那医者见她虚心好学,也毫不吝啬,赠予了秘方。再加之过去两年奔波劳累,水土不服,总免不了病痛缠身,长期以往,已经倒成了半个医者。 对于这一次所感风寒,花未眠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果然,到了第二日发热已解,只是身子仍不利索。 只是,秋水见花未眠自己将自己治好了,不免又是一番惊讶。 “美人,没想到您还会医术的呀!” 花未眠看着眼里满是对她的崇敬的丫头,眸光微敛,只淡淡说了句:“自学了一点皮毛……” “哦哦……”秋水点头,还是没忍住悄悄打量自家美人。 花未眠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还有银装素裹的庭院,忽而又问:“这雪,可是下了一整夜?” 秋水顺着花未眠的话朝外面望去,颦眉道:“没错,这雪确实落了一晚呢,竟比前面几日都要大些,半个时辰前才停了。” 那房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几乎要将屋顶给压塌下来。虽屋内燃着炭火暖烘烘的,不知为何,花未眠还是有些难受。 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找个由头将秋水打发离开饮露阁后,花未眠匆匆在一纸条上写下了几行字,又将小纸条卷了起来。 打开背侧窗门,熟稔地吹了个口哨,便有一只白鸽停在了窗沿。花未眠将纸条放到了白鸽小小的爪子里,拍了拍它的小脑袋。 “一路小心,务必安全抵达!” 白鸽似乎听懂了花未眠的话,轻点了下脑袋,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这一日饮露阁倒是平静,而朝堂上却掀起了轩然大波。君王无缘无故地一日不上朝,众臣都纷纷开始猜忌。 “王上该不会还在饮露阁那边吧?” “怎么可能,不是说那花美人前几日惹怒了王上,彻底失宠了吗?” “失宠?我看你是真糊涂了,刘始年那厮都能骑到我们头上来了,定是饮露阁那位魅惑了主上,才能给了一介刁民如此大的殊荣!短短几日便能笼络住王上的心,妖女祸国呀!” “可王上素来勤于政务,从不懈怠,纵然那女子有倾国之姿,也不至于让王上连早朝都不来了吧?” “哼……有何不可,自古多少君王被美色所惑,置国家百姓于不顾的,看来,咱们这位也不能免俗!” “住嘴!你们不要命了?” 听前面两人争议得越来越大声,其中一名文官忍不住出口阻止了。朝野上下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妄议君王,一不小心可是脑袋搬家的事。 偏这两位新晋的臣子初来乍到,口无遮拦。一众老臣听了这话纷纷瞪眼看了过去,生怕因为这两人的言论而受到牵连。 说话的二人见情况不对,立即噤了声。 “要我说,莫非是王上病了才没来上朝?” 不知谁忽然说了这么一句,顿时,百官的面色都变得犹疑起来。 病了…… 这样的解释确实更合理些……一时间,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心里已经各自打起了算盘。 朝野之上,人心惶惶,躁动不安。 云华宫,宫子慕将时渊头上最后一根银针取下,随意地扔进了旁边的盒子里,看着面前躺着一动不动的人,面色如死水一般沉重。 赤风全程盯着宫子慕的动作,早已急出了一层的冷汗,他可生怕这位祖宗干出什么不要命的事情来! “子……子慕哥,你要不先出去歇会儿?”赤风结巴道,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宫子慕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仍端坐在床前,一副想要杀人灭口的姿态。 赤风被他这危险的眼神逼迫得背脊一僵,只好默默不作声。 好半晌,终于听得宫子慕开口:“他究竟什么时候与那女人认识的?” “啊?”赤风闻言一愣,挠了挠头。 “回话!” “哦哦,你说花美人啊?主子在上一次的宫宴上相中的啊……” “你确定?”宫子慕半眯着眼,眸光射向赤风这边。 “确……定,啊……” 赤风没想到宫子慕会忽然疑心起这个,心里暗叫不妙:主子这事也没说能不能说…… “哼……他倒是真的防备我!”宫子慕轻扯嘴角,没好气地说。 “不是的,子慕哥……这事儿有些复杂,你还是等主子醒来再让他给你解释吧!” “等他醒来?”宫子慕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转头凝视着时渊烧得通红的脸。“你倒是信得过我的本事,这人能不能醒,我可不敢妄断……” “为了个女子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之前是我太瞧得起他了!” 话落,拎着桌上的药箱就要出门。临走前,还冷声抛下一句:“无论如何,那个女人是留不得了!” “不是……”赤风一时情急就追上去,可才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走远了。 “遭了,子慕哥不会真要对她动手吧!”说罢,悲催地望了床上的时渊一眼。“主子,求您快些醒过来吧,子慕哥要是发疯我可是拦不住的!” 可怜他夹在两位祖宗之间,左右为难啊! …… “什么,他今日没有去上朝?疯了吗?” 云千芷听完雨墨的话满是震惊,手中的茶水都溢了出来。 “嘘——娘娘,你小声一点!”雨墨提醒道。随后又说:“朝野上下都将这事传遍了,奴婢还是听云华宫的宫人们说的,王上今日根本就没有踏出云华宫!” “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雨墨肯定了一遍。 云千芷一双凤眼微眯,思索起来。 雨墨见状又悄声补了一句:“听说还是因为饮露阁那一位!” “花灼灼?关她何事?” 雨墨看着云千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更加愤恨不平,咬牙道:“奴婢听宫人们说,王上昨夜去了一趟饮露阁,回来就病重了,谁知那小贱人对王上做了什么!娘娘,您可上点心吧!” 第88章 德不配位 “他又去了饮露阁?”云千芷狐疑道,“去饮露阁将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了?” 雨墨眼珠子一转,忙道:“是啊,说起来,奴婢这些日子暗中观察,已经不止一次见到王上朝饮露阁那边去了。奴婢早就早就跟娘娘说过,那小贱人定然不简单,可您竟不信……” “娘娘,咱们再不动手,那死的可是咱们,您难道忘了上次……” “自然没忘!”云千芷眼中划过一丝精明,唇角微勾,神色颇玩味。 “不过嘛……花灼灼虽然讨厌,谁让她生来就克时渊呢,她若能让时渊永远醒不过来最好……那两千两银子折了就折了,就当本宫看好戏随的份子钱。” “娘娘!”雨墨一惊,瞪大了眼,“您怎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 “大逆不道?你是忘了时渊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吗?云家又是怎么对我的?本宫才十六岁就被送到这深宫里关着,哪也去不了,难道还想将我拴着一辈子吗?”云千芷压根不想控制自己的脾气,对着雨墨就是一顿痛骂,雍容端雅的脸逐渐狰狞。 雨墨吓得扑通一下子跪到了了地上,委屈得快要哭了:“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云千芷睨了一眼跪倒在地的雨墨,强压了一口气,似笑非笑。“你就是这个意思,你们,都是这个意思……觉得本宫只要规规矩矩地呆在这宫中,便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便可以保家族平安,保父兄扶摇直上,可你们,从来也不问问本宫是否乐意……” “娘娘……”雨墨心中泛酸,可到底还是不甘。她垂眸,紧咬着下唇,终究没有再说话。 “罢了,你先下去吧,还有,休要再打那花灼灼的主意,听见了没有?” “奴婢知道了……”雨墨紧咬的下唇泛出了血腥味,眼中骤然划过一丝阴骘,但还是乖乖地听话退了下去。 “娘娘啊,太心慈手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那便让奴婢来替您当这个恶人吧!” …… 很冷,很冷…… 时渊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只觉得身体愈发地沉重麻木,他走了很久很久,渐渐失去了力气。 而眼前这一片陌生的空间像是没有尽头,一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给不了人一丝生机与希望。 极端的寒气侵入骨髓,渐渐蔓延至五脏六腑,他终于坚持不住倒下了。 “孤竟要死在这样陌生的地方……” 时渊缓缓翻过身,平躺着,望着浩瀚天际,等着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可这个地方竟连一片雪花也没有……然而,失望之时,他听见耳边响起一阵极其好听的声音。 “阿影……” 这声音似山涧清泉,幽转动人。时渊心跳慢了一拍,睁开眼,却见一穿着粉色罗裙的少女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她笑得很甜,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状。 只是,这一张脸…… 时渊愕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警惕道:“你是谁?” 谁料那少女听了这话笑得更甚,捂着嘴角,笑意溢出了眉梢。“阿影,你莫非是睡糊涂了,竟敢连本公主都不认了!我呀,当然是你的公主殿下呀!” “公主殿下……”时渊揣摩着这两个字,不知为何,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一张明艳又冷傲的脸。时渊心中烦乱,尽力想要拂去那一抹影子,再抬头时,却见本来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已经笑着走了。 “等等!” 他不知怎么突然恢复了力气,猛地起身追过去,却始终只能跟在那人身后三步远的距离。 “停下!快停下!” 他大声呼唤,而前面的人却始终没有停下,反而越走越快,逐渐消失在在了一片虚空之中。 “不要……” 时渊伸手去抓,忽然扑了个空,只觉得身体一阵失重,随即强烈的白光刺入瞳中。 “主子!主子?” 见时渊有了转醒的迹象,赤风激动地跪到床边。 时渊睁开眼时,便看到赤风一张有些憨傻的、顶着厚重眼袋的一张脸。 见时渊真的醒了,赤风激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叨叨地说:“主子,您可终于醒了!子慕哥说,您要是再不醒,连他也没办法了!” 时渊望着房顶的梁柱怔怔发呆,赤风的大嗓门还有殿中萦绕的暖气终于让他渐渐醒神过来。他黑眸如沉水,平淡得看不出半分感情,只问: “孤方才可是说了什么?” 闻言,赤风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一锤脑门道:“您方才应当是做梦了,一直在唤公主殿下……主子,您可是在叫饮露阁那一位?” 时渊眸色更沉,微锁眉心,“不是……” “那您是叫……”赤风有些迷惑,那既然不是这一位公主殿下,主子还能认识哪一位公主啊?只是,这话还没等他说完,忽觉一道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赤风顿时就闭了嘴。 主子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揣测了!明明在意一个人在意成这样了,却还要否决自己的心意,自欺欺人! 想起昨夜里从雪堆里将人拉回来,好不容易才保下一条性命,赤风又是堵心又是惊恐害怕。 “那属下去将子慕哥叫来?” “不急……”时渊眸光微敛,又问:“她那边如何?” “您放心,那边自然好好的!”赤风心叹一声,如他所料,主子醒来就会询问那边的情况。 果然,时渊一听这话,眉心稍稍舒展开来。 而不多时,又听赤风说:“只是,您今日没有去早朝,此事在朝野上下闹得沸沸扬扬,他们都说……说您是病了!虽然也没错吧,可总拦不住有些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时渊闻言眉心微挑,半垂着眼睫,眸中依旧是几分漫不经心的冷。 “继续!” “今日早朝有人刻意煽动新晋的一批臣子指责您的不是,说您沉溺美色,不务朝政,更是将您之前的事情扒出来,说您弑兄杀父,本就生性残暴,德不配位!” “嗯……是吗?” 时渊嗓音微凉,极轻的一句话,直令人背脊一寒。 第89章 回信 赤风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将脚往后挪了挪。 随即颤巍巍开口:“是啊,您不过一日未上朝,这些人竟猖獗至此!真是……” 真是不要命了额…… “查出是谁了?”时渊淡淡扫了一眼忽然止住话匣子的赤风问。 “查出了,是翰林院的何崇海!” “他……”时渊眸光微闪,悠悠道:“倒是不意外!” “主子,您可是早就知道了什么?”赤风蹙眉问。 见赤风一脸迷惑又好奇的模样,时渊轻笑一声,“你可还记得上次宫宴上何崇海有何异样?” 经这一提点,赤风立马就想到了什么,“属下记得,那一日众臣皆被您吓得惶恐不安,大气都不敢出,唯有何崇海似个没事人一样大吃大喝,甚至还拿了一块肘子问属下要不要……” “属下离他很近,自是记得清楚,难道,您从那时开始便起了疑心了吗?” 时渊幽邃的一双眼静注着不远处,默认了。 “所以您重用刘始年,也是想要将计就计,故意给何崇海留个把柄,好将他引出来?” “差不多吧……不过,刘始年这人,确有可用之处!” 赤风了然,点了点头。 “接下来……” “孤明日会去上早朝,倒想看看,这何崇海是何等忠良……” “可您的身体……” “孤自有分寸!” “对了……”赤风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两封信来,“主子,宫外的人回信了,可要将这信交给花美人?” 听到“花美人”这三个字,时渊心里忽有些堵,盯着那信件看了稍许,还是道:“拿去给她吧……” 不一会儿,又问:“她那两个丫头如何了?” “回主子,其中一个暗卫已经被属下安置在城西的一间宅子里,不过,另一个小丫头至今还未找到……” “属下无能,但已经尽力派人去找了,您说她会不会已经……” 时渊面色微凝,“继续找!” “是!” 花未眠午膳过后本想出门走走,奈何秋水偏不依她,死活都要将她拦在屋中。她没辙,只好乖乖躺在床上,静静望着窗外宫人们忙碌地清扫积雪。 直到脚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花未眠转过头,见秋水手上拿着一封信。 “美人,这是王上身边的赤风大人送来的!”说着,便将那信封递给了花未眠。 花未眠接过那两封信,尤其是看到其中一信封上熟悉的字体时,激动的眼眶瞬时红了。 雀儿给她回信了…… 花未眠几乎没有犹豫地拆开了那一封信,将上头工整的字体一一读过。 ——“公主近来可好?自上次巷口失联,属下甚是自责,多日找寻殿下未果,如今得知您身处北国王宫,自是又喜又忧。” “幸而公主殿下平安,否则属下万死难辞其咎……只那北漠君王生性残暴狡诈,不知其可有识破殿下身份,殿下又是否受到胁迫?异国深宫险恶,属下无能,暂时不能护在殿下身侧,万望公主殿下一切保重,待属下寻找合适的机会将您救出深宫……” “殿下数月撰写整理之书册,属下以尽数存于北漠槐里巷一民宅之中,日夜看护,必不令您的心血流落他处……” “只还有一事,属下怕殿下忧心过度,本不欲禀告,可心中愧疚,实在不敢隐瞒……自上次一事之后,阿诺与殿下双双失踪,属下找寻多日,竟不见阿诺半分下落。属下自知阿诺在殿下心中地位,日后必会向殿下请罪,责罚属下保护不力之过……如今属下仍在北漠都城各处网罗情报,希望能得到一丝关于阿诺的消息……”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寻找阿诺,一切未知之前,还望公主殿下切勿伤怀,保重玉体!” “雀儿谨上……” 笔墨重着之处,将薄薄的宣纸都晕染开了,可见提笔之人内心纠结。花未眠紧紧捏着一纸书信,一双琉璃瞳染上了雾气,得而又失的痛逐渐自心底蔓延。 “阿诺……” 早就猜测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她还是存了一丝希冀,总觉得那丫头机灵得很,应该会很快让雀儿找到的吧……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偌大的王城,竟连半分蛛丝马迹也查不出来! 本以为此生逃过了远嫁祁安国的命运,阿诺便也不会重蹈覆辙,不会被送到窑子里,也不会死,可……是她算错了,连自己的命运尚不可掌控,为何会笃信阿诺平安? 呵…… 花未眠面上溢出一抹苦笑,强烈的酸楚刺激着伤口隐隐作痛,她不禁伸手捂住了胸口,额上也痛苦地冒出了层层冷汗。 “美人!您这是怎么了?”秋水满脸惊恐地看着花未眠,吓得破了声。 “我……” 痛…… 只是,她死死咬着牙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奴婢去将宫大人请过来!” 这一次,秋水没再向花未眠请示,直接奔着门外跑了出去。 宫子慕被秋水请过来的路上正巧碰上了赤风,赤风想起这人曾经说过的话,恐其对花未眠不利,阻拦了一番。而几番过招之下还是落了下风,被宫子慕用粗绳捆在了湖心亭的柱子上。 宫子慕看着被五花大绑之后气得脸红脖子粗,胡乱折腾的赤风,冷声道:“早就奉劝过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小子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赤风闻言更气,拼命挪动着身子,奈何这绳索如魔咒一般越缚越紧。 “宫子慕!你奶奶的还不给小爷解开!” “呦,连子慕哥都不叫了……赤风,看来这两年呆在他身边,倒是将你养废了,连区区一个五连结都解不了……真是废物!” “你!”赤风一梗,他倒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也对宫子慕狂妄不敬主子见惯不惯了,只是,他想要对那女子动手啊!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可知那女子对主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自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那女人对他的影响极大,才要在这时除之而后快!不过是一个长得好看点的女人,待我将人杀了,他想要千百个我都能给他找回来!” “不行……”赤风看着眼前的人像是看着什么怪物,“你可知她是……总之,你杀了她,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第90章 噬心毒 赤风说得面红耳赤,连额上青筋都显现了出来。宫子慕却是一笑,满脸不屑:“我管她是谁,只要挡了他的路,都该死……” 话落,从怀中掏出一块旧布,堵上了赤风喋喋不休的嘴。 “放心,以我的手段,只要你不说,定不会令他为难……你也希望他好,不是吗?” 说着,他拍了拍赤风的肩膀,在赤风一脸惊恐的目光注视下,走出了湖心亭。 秋水被晾在湖心亭之外的小花园等着,紧张地踮脚张望那边的情况,都没有察觉到走近的脚步声。 “别看了,走了!” 宫子慕提醒道。 “啊?是!是……奴婢这就带您过去!”秋水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只是心里还疑惑着,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两位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 绕过几重宫殿之后,秋水终于将人带到了饮露阁。 宫子慕一进门后,看见的便是那挣扎在床上的一人,她满头青丝散落,额上出了冷汗,黏着凌乱的发丝,形容狼狈。可那样明明憔悴至极的一张脸,偏又冷又媚,带着令人心惊的破碎之美。 宫子慕微愣片刻,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为她诊治时对这张脸的惊艳。他不得不承认,那人的眼光的确毒辣…… 宫子慕走到窗前,将挎着的药箱放下,随即又将其打开,抽出了一截绢帕。 花未眠抬头时,见到的便是这男子一张干干净净,有些清瘦的脸。他依旧是穿着褐色武袍,与这一身行当格格不入。 花未眠在看清来人的一刻顿时清醒过来,眼中尽是警惕。 “你怕我?”宫子慕眉梢微挑,上下打量着花未眠。 花未眠被他打量得有些不自在,忽而笑道:“此处既无外人,大人何必装模作样!” “哼……”宫子慕轻笑,“倒是不知花美人胆大的很,也是个畅快之人……既然清楚我的来意,那么,还请美人乖乖配合……” “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要么离开他身边,要么,尝一尝我那噬心毒的滋味,如何?”话落,宫子慕也不待花未眠反应,一把捞过花未眠的手腕,将那素娟搭了上去。 宫子慕一双细白修长的的手却是极有力气,花未眠抗衡了一下,还是拗不过他。她气急,一双眸子逐渐染红。 “放肆!” 花未眠豁然坐起身,紧咬牙关,恨眼看着眼前的登徒子。 “别动!”宫子慕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因为她的挣扎,故而手上的力道也重了些。好不容易将手搭在了花未眠腕上,她也终于配合着安静了下来,宫子慕淡漠的眸光渐沉。 “你跟他一样,倒是真的命硬,都这样了还能捡回一条命。只不过,我讨厌不配合的患者。”宫子慕启唇,话中卷了十足的戾气。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怎么了?”花未眠下意识说出口的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宫子慕觉得好笑,眼里尽是鄙夷,轻嘲:“美人既如此关心王上,何不亲自去云华宫看一眼?还是说,不敢?”他刻意加重了“不敢”二字。 “哦,对了,我待会儿还要去云华宫,可没那么多时间在此奉陪。方才的问题,美人还是尽快想清楚吧!” 他望着花未眠,细细地打量着这一张绝美的脸,眼光毫不避讳。 “我要是选前者呢?” “哦?你想离开?”宫子慕眸光微闪,倏尔笑着问,他倒是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原以为这个女人费尽心机跑到那人身边,定是爱慕王权富贵的,没想到竟如此贪生怕死……哼,倒是高看她了。 “还算识趣!”宫子慕悠悠开口,“只是——我可信不过你!” 说话间,宫子慕以几乎看不清的速度迅速拔出三根银针,狠狠扎在了花未眠颈后。 蚁噬般的胀痛感顷刻间传来,花未眠伸手向颈后探去,而宫子慕已经极快地将那银针拔了出来。 “这毒很快便会沿着你的经络蔓延至脏腑,随后渐渐传遍全身,毒发之时,如蚁噬心,可比我方才扎你还要痛上万倍!哈哈哈……” “你,可真卑鄙!” 如此小人行径,花未眠算是第一次见到了,她怒目瞪着宫子慕,又听他开口道:“放心,我只是暂时信不过你,才给你下了这毒。此毒为我所制,每七日才发作一次,不会要了你的命。待你彻彻底底消失在他身边之后,我自然会送上解药!” 花未眠敛眸,虚扶着床沿,眼神凌厉:“何时送我离开?” 宫子慕眼中划过一丝莫名,只答:“十日之后!” “十日……”不知想到了什么,花未眠脸色有些为难,“为何是十日?” “这不是你该问的,我想你应该清楚,你的命如今在我手里,我想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说着,宫子慕已经收拾好了药箱,做势要离开。 十日,自然是要等到那个人病好了再说,现在将他的人送走,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新的幺蛾子出来。他宫子慕可没那耐心天天伺候人! “这些日子,你便老老实实呆在这饮露阁,离他远一点,否则……” 凉薄的话音落下,小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卷进了一袭寒风。 花未眠支撑的一双手开始有些酸麻了,慢慢收了回来,萧瑟寒风令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十日,也好……” 在与他彻底了断之后,她也该回家了。 次日,北漠凌云殿。 一大早,殿中已经满满当当聚齐了文武百官,只是不同于往日的沉寂冷肃,今日的大殿中闹哄哄的,众臣面面相觑,皆谈论起同样的一个话题。 “你们说,王上他今日究竟会不会来上朝啊?” “我看不会,若是会来,那如何解释昨日消失之事,且整整一日过去了,竟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出来?王上八成是病重了!” “那得病得多重,竟连一条旨意都拟不出来了?” 此问一处,人人都沉默了,偌大的宫殿瞬时鸦雀无声。若真是病重,这意味着什么?且不说那些原本被打压了两年的人,就是新晋的完全站在新王这边的臣子也不得不另作他想了。 “或许,王上并没有得病呢?那妖女一开始就不简单,谁知道王上如今是不是被她魅惑得连早朝都不想来了!只是,就这般一声不吭地将我们这些臣子晾在一边,也迟迟不给个交代,这与那昏君何异!” 第91章 昏君 “谁说孤是昏君?” 低沉而有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如巨石砸入潭中,一时间,所有人都惊愕得忘了反应。 尤其是方才还义愤填膺叫嚣的新臣,此时更是吓得面色如土,连舌头都僵着忘了收回。 “王,王上……” 他吓得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失了魂似的不敢抬头。而其他的大臣见状,皆于错愕中纷纷拜倒在地。 整个凌云殿,顿时如死一般安静。只那身着华服头戴冕玉的男子,一步一步的走向了上首的宝座。他仪态翩翩,步履沉稳,依旧是那一张冷傲的、俊逸无双的脸,通身的帝王之势至逼得人不敢直视。 任谁也没有想到王上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那些方还心直口 快指责君王不是的人此时后悔的想死的心都有了。今日怕是难逃一劫了! 平日里谁敢说出半个忤逆的字啊,那是动不动就脑袋搬家的!而他们今日说了那么多,你这位主儿的脾气,恐怕千刀万剐都不够的! “继续啊,怎么不说了?”时渊以睥睨的姿势,一扫阶下众人,眸光淡淡,似笑非笑。而这看似平淡的语气却叫众人彻底心寒。 跪在地上的一众人身体已经抖成了筛子,牙齿也颤得咯咯作响。 “哼……” 时渊半倚着雕花宝座,微微勾了勾唇,一张原本冷硬的脸因着他这微妙的动作添了几分邪魅。他转动着手中的一粒果核,忽而笑道:“若非孤今日来的早些,竟不知众爱卿对孤的评价颇高。妖女?昏君?呵……还有什么?诸位可说来听听?” 跪伏在地的一众人听了这话,面上皆吓得失了血色。他们是熟知这位君王一贯的作风的,哪里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接下来,只怕又有不少人要血溅当场了! “王,王上,是臣一时失言,绝无半分忤逆的意思呀!” “对啊,臣可不敢有半分不敬,您怕是误会了!” “哦?你的意思,是孤的耳朵出了问题?”时渊冷睨着开口这二人,一字一句皆带着王者的威压。 “这……” 那人顿时哑口无言,惨败着一张脸,无意间对上上座之人的目光,额上更是冒出了层层冷汗,啪嗒啪嗒将身上的官服都浸湿了。 “两位爱卿何故如此慌张?孤倒是挺喜欢昏君这个称谓,不知其他爱卿觉得如何?” 见着时渊这不依不饶想要杀人诛心的做派,就连旁边的赤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要不是亲眼见着主子病倒在床上的模样,他怎会将今日的时渊与那缠绵病榻之人联系起来。 而那些人,不管有没有参与方才言论的,早都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因为此事受到牵连。那两个回话的大臣,因为受不住惊吓,一下子瘫软在地。 “孤是什么样的人,想必诸位早已清楚明白!”话落,时渊示意一旁的赤风,赤风接到命令,迅疾冲到那二人身前,一左一右,如拎着废物一样将人拖了出去。 动作之快,甚至不等那两人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等到了快要消失在殿门之时,才听到了二人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 见状,文武百官皆骇然不已。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那二人就算死也得先脱一层皮,只是不知接下来会是谁。 “知而故犯,不可饶恕……”惊愕之中,如夺命符一般的声音又骤然响起。只见上座君王戏谑的目光在扫过一圈后,忽然停在了左二排靠前的方向上。 “何爱卿,你说,孤说的对不对?” 闻言,众臣皆偷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那个方向上跪着的,正是翰林学士何崇海何大人。 何崇海被这目光一扫,忽然眼皮一跳,他抬头,脸上挤出个勉强又不失礼的笑来。 “王上说的便是天理,自然是没有错的!” “是吗?孤记得好像说过,孤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孤面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何大人既然认为孤说的是天理,那么,可觉得自己做到了?” “王上的意思,臣有些不太明白……”何崇海依旧笑着回话,脸上的镇定却有几分维系不住。 “不明白?何崇海,劝你不要挑战孤的耐心,既然不明白,那孤只好给你换个地方,好好想明白!来人!将何崇海压入天牢,待后听审!” 不一会儿,殿门整整齐齐进来了一行身穿硬甲,腰佩长剑的人。吓得惊慌失措的众臣慌忙给他们让开了道。很快,一行人将何崇海团团围住。 看着这些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人,还有时渊逼人的眸光,何崇海也不再将戏演下去,忽而仰头大笑,笑声狂妄至极。 “何某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王上如此看得起老臣,竟给了臣如此大的阵仗,哈哈哈……” 见时渊沉默不语,何崇海涨红了一双眼,笑声更加放肆。“时渊,你是怕的对吧?那些成千上百的亡魂夜里向你索命的时候,不知你可还像现在这样镇定! 你就算杀了我又如何,你终究洗不清身上的罪孽。弑父杀兄,罔顾人伦,有违天道,总有一天你会玩火自焚!可惜,何某看不到了王上下地狱的那一日了,哈哈……” 何崇海没完没了地疯叫,直到被一行人架着出了殿门,笑声才渐渐消失。 时渊依旧不紧不慢地玩转着掌中物什,对方才发生的事置若罔闻。而整个凌云殿的气氛一时如坠入冰窟。 何崇海说的,何尝不是他们的心里话,只是迫于王的威压,两年来,从未有人敢提起此事。 两年前,北漠王突然生了一场重病,此病来的甚是蹊跷,竟药石无医。因为这突来的重病,而北漠王又并没有立储,一时之间监管朝政之权空悬。 除去体弱残疾的二王子,北漠王膝下便只有两位王子,由于实力相当,一时之间斗得你死我活。朝中诸臣见状,分别向两边站位。 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后的赢家,会是一个闻所未闻,不知从何处跑回来的四殿下。在两位王储争得你死我活,元气大伤的时候,在北漠王病得最重的时候,这个私生子忽然带着一队人马回宫,逼死了老君王,又连杀了两位王储,最后更是残杀了一众只臣服于旧王的老臣,自己以雷霆手段坐稳了王位。 那些幸存下来却有半分忤逆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 何崇海的话就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众臣心中愤怒之火。只是,忍了两年相安无事,他们之中谁也不可能有何崇海的胆量站出来指责半句。 第92章 荒唐 他们又不傻,在经历了两年前那一场血腥的宫变之后,比起荣华富贵,他们更想要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且新王虽然暴戾,却并不昏聩,在处理朝政上的手段甚至远超先王。只两年就能扫平不忠的旧党,稳住朝局,还废除了许多先王时期积下的弊政……要是再过几年,说不准能将北漠国推上又一个繁荣之极。 自古的王皆有功过两面,而北漠之境素来只认强者,时渊的手段,确实能叫他们臣服。而那些所谓罔顾天道的过失,只要不损及他们的利益,一切好说。 众臣在沉寂之后纷纷抬眼去看上座的男子,又纷纷被他迫人的气势一震。他们冷静一番才明白,方才险些被那两个新晋的臣子牵着鼻子走,险些就掉了脑袋! “诸位爱卿可还有什么问题?”男人冷淡的声音传开在殿中。 时渊微微抬眼,见众臣皆唯唯诺诺,伏身垂头不敢言。 “无趣……”他将那小小的果核收入囊中,缓缓起身离开。“要跪,便多在这跪上一个时辰吧!” 说完,人已由两位宫奴侍奉着出了殿中。 因为这么一场早朝,不仅再次给了诸臣警告,同时朝中关于时渊病重的传闻也不攻自破。 时渊一回到云华殿,就将宫子慕召见了过来。 “命你查之事,查得如何了?” 宫子慕淡淡瞥了眼时渊不太好的脸色,微掀唇角,没好气道:“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点颇为有趣的事情!” “继续!” “ 燕寒当初叛出神山派,不是为别的,竟是为了一位女子。” 宫子慕说着,话语间是嘲弄与不屑。 闻言,时渊眸光微变,又问:“可还有其他?” “没了!” 见时渊沉默下来,宫子慕开口道:“想不到这世间竟有人蠢笨至此,为了一个女子,便要搭上上好的前程,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他虽说的是燕寒,却直盯着时渊看,眼中带着几分打量。 “还有何事?” 见他越是镇定,宫子慕就越压不住心里的不满。“时渊,你与他,又有何区别?” “之前是为了个女子急着将我找回来,现在又为了一个女子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简直荒唐!” 时渊淡淡扫了宫子慕一眼,“你便是想与孤说这个?” “你的私事我自然阻拦不了……只是,希望你能看清楚自己的处境,莫要忘了你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时渊,我费心救了你多少次?你这条命如今可由不得你!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我宫子慕第一个不会原谅!” 宫子慕素来直言直语,这些话也是憋了许久,说得很重。 而对面的人既没有回话,亦没有反驳。宫子慕知晓时渊这一身臭脾气,一腔怨愤更是无从发泄。 “对了,有一件事倒是忘了告诉你……你存放在藏书阁的那一封信,被饮露阁那一位瞧见了!” 话落,只见时渊脸色骤变,一双深沉的眸子顿时凝重起来。 “你说什么?”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指尖不自觉地捏紧,望向开口说话的宫子慕。 宫子慕见状,只觉得好笑,“那一日我在藏书阁查阅有关神山派的线索,却撞见你的那位美人儿混进了藏书阁,还动了你桌上的书信。” “怎会……”时渊低咒一声,面色有如凝了寒霜,他垂下眼睫,眸中阴郁。沉默半晌,终于抬起了头,质问:“门口的守卫呢?都死了吗?” “你猜的不错……” 宫子慕不咸不淡地说,却让时渊心头一紧。接着,又听宫子慕继续:“那些守卫离奇失踪,直到昨日才在冰湖里发现了尸体,且都是被人勒死的。至于杀害他们的背后之人是谁,又为何要故意撤开守卫将人引入藏书阁,我如今也还不清楚。” “能够悄无声息地将人处理了,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想必这背后之人藏得极深,或许,还与那一位有关……” 宫子慕又仔细将此事与宫内外诸多势力的若干联系分析了一番,而时渊始终沉着一张脸,盯着某个方向。他脑海中开始不断浮现出那一张明艳而苍白的脸,想着她看到那封信时的神情,想到她心中的绝望,眼底的恨意,他感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痛。 “为何不早说?” “什么?”宫子慕微怔,不一会儿,他轻笑着反问:“告诉你,告诉你又能如何?她窥破了我们的机密,你能杀了她吗?嗯?” “你,你可知她是……” “是什么?” 然而,不待回答宫子慕的话,时渊忽然起身,一把扯下了旁边挂着的大氅,疾步传入了外面的冰天雪地中。 “时渊!”宫子慕看着突然跑出去的人,脸色巨变,狠狠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寒风如刀刃一般割在脸上,每行一步都愈发艰难,绕过了回廊,离那一栋小阁楼愈发地近,时渊的脚下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一晚零碎的记忆,赤风只说他从饮露阁外面的雪地将他带了回来,却不清楚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唯独清晰地记得花未眠眼底的恨,那样的恨意与从前的不同,总像是哪里变了。 没想到,会是因为那一封信。 “可是时渊,你为何要如此在意她?” 他明明恨她恨得要死,明明忘不了两年前的屈辱,想要用尽手段来折磨花未眠,可如今又是怎么回事?他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这种失控的感觉令他十分厌恶。 在心中想了许多见面想要问的话,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阁楼的门口,屋门紧紧闭着,里面也是安静极了。时渊默默伫立了一会儿,伸手去叩门,可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熟悉的小脸,她身上裹着一张带绒毛的小毯,整个人瑟缩成一团,怀里还揣着一个手炉。花未眠的脸色看起来比上次好了一些,却还是较常人苍白。 半敞开的门并没有让时渊感受到半分的暖气,他忽然想起来饮露阁用的是劣质炭火,眸色不禁又凝重了几分。 看到时渊,花未眠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是复杂的情绪。 第93章 两清 看到时渊的第一眼,花未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依旧身姿挺拔,面容冷肃,可脸上却隐隐透着疲倦,倒像是强撑着过来的。她不由得想起宫子慕说的话,这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脑海中依旧满是前夜里时渊跪在雪地的模样,他总不能真在她屋外站了一夜吧?只是,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花未眠自己都觉得好笑,她对时渊,已不如从前了,何故关心他的死活? 对视之后,两人又双双错开了目光,凌冽北风刮过廊檐卷起一地飞雪,风雪之中,一黑一红,两人相视无言。 花未眠身体不禁轻颤,掩盖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掐在了一起。 “你我既已两清,你为何还要来纠缠?” 绷在心里的一根弦愈发地紧,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微弱得几近哽咽。 时渊心下一滞,抬眸间,便对上一双微微泛红的眼,那一双原本清透无比的琉璃瞳映着他的身影,像无边的沉渊要将他吞噬。 两清……这是什么意思?时渊试图去回忆起那一晚发生的事,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看着花未眠的眼,试图在那沉静的眸中找到答案。 花未眠蹙眉,双手交握得更加用力,看着时渊的无措,她忽然笑了。 “不知王上这又是什么新的招数?可惜,我不会上当了!” 自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冷漠得没有任何感情,她眼中的疏离也有如一根锋利的刺,直往时渊心头扎去。 “花灼灼,孤没有……” 不知为何,到口想要解释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时渊怔怔地望着花未眠,看见她眼中逐渐燃起的愤恨,一颗心凉了彻底。 “没有什么?没有想要伤害我,没有想要置我于死地,还是说……没有打花容国的主意?”她微抬起头,笑得惨淡,“是啊,你是没错,明明是我活该,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将你救回来,不应该从一开始就埋下错误的种子。可是,你折磨我还不够吗?” “为何非要打花容国的主意?时渊,你究竟还想要什么不如直说!何必又要来这里假惺惺!” 一双美目浸染绯红,像盛开在地狱中的曼殊沙华,妖冶又透着魅惑,时渊渐渐捏紧了指尖,喉中干涩。 “你就不能听孤解释一句?”时渊沉声问,声音有些发颤。“还是说,你如今,只想着离开?” 他的眼中显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下颌绷得极紧。 这一次,花未眠沉默了。 时渊在那一双眼中已看到了答案,他心中发酸,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花未眠,胸口也剧烈地起伏着,一张脸也渐渐泛白。他耷拉着眉眼时,活像一只像主人摇尾乞怜的狼犬。 可时渊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像极了前世的花影,这样卸下所有防备,褪去坚韧外壳之后的模样,真的像极了…… 花未眠有一瞬间的失神。 骗局罢了,这根本不是花影……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适,心不在焉地一把关上房门,可就在房门即将阖上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不对。 “嘶——” 门外传来一声极低的痛吟,花未眠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怔愣在原地。 “你!”她咬牙,看着时渊迅速撤回的手,有些不可置信。只见这人紧锁着眉,脸上却没有半分羞恼之意。 “跟孤去一个地方!”话落,花未眠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手腕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量钳住了,时渊带着她往外跑,花未眠险些踉跄着摔倒下去。 “放开我!”她恼羞成怒,使劲想要挣扎开,可时渊不管不顾地只拉着她向前。时渊眉眼中凝了极重的霜色,沉郁到几乎化不开。 “时渊,你放手!” 花未眠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用力一把甩开时渊的手,没想到的是,这次轻而易举地挣开了。时渊被这道不轻不重的力量推到在了雪地里,而花未眠也因此一个脚下打滑向前倒了下去。 骨肉相撞时,两人齐齐发出痛呼。 花未眠的脸狠狠撞在了时渊的胸膛上,尽管隔着极其厚重的衣料,却能感受到他的胸膛结实无比。 这样近的接触,令二人皆有些不自在。 身体僵滞着忘了动作,花未眠一时之间羞恼无比,“你……故意的!”她身子还虚着,尽管方才那一下推他是用了全力,却也不及平时三成。实在想象不出时渊会被这样的力量推倒在地。 而身下的人听了这话,不怒反笑。 “花灼灼,你觉得孤想在这里占你便宜?”他看着花未眠,微微扬眉,像一只挑逗人的狐狸,略显轻浮。 “我……”花未眠顺着他的话一扫周遭的环境,忽然噎住说不出话来,耳朵也不争气地红了。 这片梅林的积雪足足没过脚踝,时渊倒在雪地里,发髻散乱,墨发眉梢皆沾染了白雪,连五官的棱角都被柔化了,透着一种清冷的禁忌美。只是,他的脸色异常苍白,紧抿的薄唇几乎没了血色。 花未眠感受到时渊喷洒在她额间的气息异常温热,心下一怔,忽然用手覆上了他的额,滚烫的温度令她即刻将手撤了回来。 “你病了?” 柔软的触感激得他眉心一痒,时渊拧眉,忽然别开了脸。“与你无关……” 花未眠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这一番行为实在是莫名其妙,哽在喉间的话也很快咽了回去。她身子很沉,摸索着站起了身,时渊也慢慢站了起来只是他脚步有些虚浮,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花未眠想着他额间的温度,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情。 心下烦乱之时,时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男人的手掌宽大又带着薄茧,轻而易举就将她的手包围。突如其来的寒凉让花未眠一阵哆嗦,只是这一次终究没忍心再挣开。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中苦笑。 “孤只是想带你去看一件东西……”他眸中闪烁,没有平时的冷淡与戾气,倒是难得一见的平和。 花未眠觉得他的手有些僵。 “好啊!” …… 第94章 白海棠 小径蜿蜒,留下一路不深不浅的脚印。 花未眠被时渊牵着,他走得很慢,慢到足够让她留心周围的景致。红墙,白雪,琉璃瓦,色彩分明,雪中的宫殿更添庄重。她也曾向往北国风光多年,如今被囚困在这重重深宫中,却没了那赏雪的兴致。 不知何时,时渊已经停了脚步,花未眠一个不察,险些撞了上去。 “到了!” 花未眠错愕地抬头,撞上时渊深沉的眼,那眼中生出几分打探来。她顺着时渊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这庭院中萧瑟得紧,唯一显得突兀的,便是庭中一株已经光秃得只剩下枝杈的小树。 花未眠不禁蹙眉。这个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王上便是想让我看这?” 她说话有些不耐烦,还带着不经意的嘲讽。若不是过些时日便要离开,若不是对这人的手段已经麻木,她何至于耐着性子随他过来。本以为时渊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折磨她法子,没想到竟是将她带到了云华宫庭院中,来看这一株凋零的树…… 时渊听了她的讽刺,却是沉默了一阵。 花未眠愈发觉得奇怪,细看那小树,确实瞧不出任何异样。而时渊静静望着那一棵树,眸中泛起了微波,只见他启唇道:“这是一株白海棠……” “白海棠?”花未眠面色微变,偏头看他。“你为何要在这庭中种白海棠?”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一下便想起了摘星殿那一株白海棠。那海棠树春时枝繁叶茂,到了冬季,估计也像这般萧条了吧!听说海棠树原产于北国,只是花容国曾有一位君主尤其喜爱海棠花,便命人大肆栽培,才有了花容国如今的许多海棠林。 只是,时渊为何偏偏要栽种这海棠树?他那么厌恶她,自然也该憎恶一切关于花容国,关于摘星殿的东西。花未眠皱眉,等着时渊的话。 “孤若说喜欢,你信吗?”他话中带着疏疏笑意,垂眸看向花未眠,眸中柔意轻泛。 花未眠被他这眸光瞧得背脊一寒,抽了抽嘴角,淡淡回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王上的喜好本公主无权干涉。只是,王上将本公主叫来此地究竟何意?” 她那一双绝美的琉璃瞳噙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时渊侧回头,沉吟片刻,忽然又看向花未眠。她足足比他低了大半个头,时渊垂眸,目光不禁落在她扑闪的眼睫上,喉结上下一滚。 “花灼灼,你……”不知想到什么,该问的始终没能说出口。时渊微敛了眸色,接着问:“当年为何救我?” 花未眠不知这人为何忽然转了话题,她抬眸看着时渊,只见他绷着下颌,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脸上。前世相处了六年,就算这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可这些微妙的变化还是逃不过她的眼。 他这是,在紧张…… 花未眠心绪复杂,垂下的眼转而为笑,“为何救你?时渊,本公主年少心善,便是见着路边的阿猫阿狗受伤了也会带回去医治一番,何况是你一大活人?” 她像是碰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丝毫不掩饰眼底的鄙夷。时渊被她这漫不经心的眼神一刺,心中骤沉。 “还是说,你觉得本公主另有图谋?” “不是……” “若是早知有今日,便是任你死在街头,也断然不会多瞧一眼!本公当真是后悔了!” 哪怕是早就习惯了她对自己的疏离,她眼底的憎恶,可亲耳听到这一句时,还是难受得紧。两年了,他一直在等的便是花未眠一句“后悔”,如今她是后悔了,可后悔的不是当初对他的玩弄折辱,还是后悔救了他…… 时渊深吸了一口气,微勾唇角,眼里泛着细碎的光。“甚巧,孤也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早些离开,而是像一条狗似的跟在你身后,真是可笑!” 他不急不徐地说,声线微哑,比这落在眉间的飞雪还要凉上几分。 花未眠只是笑了笑,“既然如此,本公主与王上相看两厌,便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本公主曾刺你一箭,如今也还回来了,而花容国,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向前两步,瞧着那一株光溜溜的小树,忽然伸手将它枝条折断,又将枝条随意地抛在一旁。 “里头都坏了的东西,是活不久的,倒不如现在就毁了……” 她偏头一笑,留下一句话之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风雪之中,男子静伫于残败的枯枝旁,紧攥着的手几乎要嵌进骨肉里。 “花灼灼,孤不会放过你的……” 回了饮露阁之后,花未眠将秋水唤了过来。 “秋水,需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美人有何事需要奴婢,直说便是!”秋水抬眼望着花未眠,目光里满是殷切,仿佛怕下一瞬她就要改变主意似的。 花未眠知晓秋水在想些什么,只从怀中掏出一字条递给了她,“需要你今日出宫一趟,将这些香料买齐,记住,宁缺毋滥……” 秋水将那字条接过,果见上面写的都是一些香料的名字,还有一些她甚至没有听说过。秋水心下疑惑,可终究不敢多问,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奴婢知晓了,奴婢这便出去!” 顿了顿,秋水又想起什么,杵在门口没有出去。 见状,花未眠蹙眉问:“可还有何事?” 秋水咬了咬下唇,面色颇为难,“美人,前夜王上来饮露阁的事情不知为何传了出去,虽然王上今日去上早朝了,可昨日王上不早朝之事还是盖不住宫人们的碎嘴,他们如今都说王上是因为您才不去上朝的,还说您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是吗?”花未眠微挑眉梢,不怒反笑,“到不知他们能给我个如此高的评价!” 秋水心里急,生怕美人又不高兴了。忙安慰道:“他们那些人不知内情便乱嚼舌根,美人切勿往心里去!依奴婢看,不过是宫娥们妒忌您罢了!” 第95章 牢狱 其实,秋水说这话时自己都有些忐忑。当初确实是王上让她过来监视花美人的,看那态度,倒像是二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可如今王上对花美人的态度却愈发奇怪,尤其是前夜之事…… 谁料花未眠听了这话,也只是笑了笑,“他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左右不会令我掉两斤肉。” “只是……”忽然想起时渊今日的反常,还有宫子慕说的话,她还是多问了句,“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秋水知道花未眠口中的“他”指的是谁,顿时脸色一白,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奴婢早先路过云华宫的时候,无意中听云华宫当值的小宫人们讨论,说王上昨日一早是被赤风大人扛回去的,还发了高热,险些连宫大人都束手无策……” 闻言,花未眠眉目微微一沉,没有说话。今日见时渊的时候她便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不明白以这人心性,究竟为何会将自己折腾至此。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那一个雪夜里,男人喝得烂醉,跪在雪地里委屈地向她求饶的模样,还有倔强的身影,不禁心下一紧。“秋水,他昨日可是从饮露阁回去的?” “大概是的,奴婢看见的时候,只远远见着赤风大人背上背着个人!” “嗯……” 花未眠眸光闪烁,手心紧了紧,心绪有些烦乱。他总不能真在门外跪了一晚吧?可是怎么可能,他是时渊,早已不再是唯她是从的花影。这种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你退下吧!” 这下,秋水再也没有多言,揣着那字条退下了。 秋水从宫外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北国如今昼短夜长,天已经全黑了。 “美人,您要的香料奴婢基本上都买到了,只是还差闹羊花与依兰花,奴婢本在西市的一处小摊上见到了,只是它们竟都有些长霉,故而奴婢没有买……” 花未眠接过香料,掂了掂,“无妨,你办的不错!” 说罢,又吩咐秋水准备了制香所需的一应物什。她如今的处境比不得在花容国的摘星殿,许多工具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不过能凑活着用总比没有的好。只是,从前她在摘星殿内备了小灶,香料的烘培炮制皆可在室内完成,可现在想要瞒着秋水恐怕不行了。 犹豫了会儿,还是将秋水唤了过来,“待会儿你来给我搭把手吧!” “是!” 秋水应了花未眠的话,不一会儿又跑去灶房烧火去了。 花未眠看了一眼整理出来的香料,有些犯难,她如今仅剩的最后一根香料也被时渊收去了,不得不重新制香。而原料不齐,工具残次,注定要多费些心力。 是以,这一次忙到半夜也只制出了三根香线,而那些香料已经全部用完了。 “罢了,先这样吧……”她心知秋水找齐这些香料已经不易,恐怕短时间之内再难凑齐。三只迷香,备着过完这十日是够了的…… 暗无天光的大牢里,那些囚犯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牢房里充斥着恶臭和污秽的气味,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直叫人无法忍受。遍地都是血色还有残肢碎体,整个牢狱有如阴惨惨的修罗世界。 身着高阶侍卫装的男子此时正提着一桶盐水往犯人身上灌,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那人很快便没了挣扎的力气,被缚在墙上的四肢也垂软下来。 “何崇海,你最好识相些,否则,那些人便是你的下场!” 赤风将木桶放下,又毫不客气地抓住何崇海的头发,迫使他抬头来。此时,过道里正有两名狱卒抬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离开。 何崇海无力挣扎,看了一眼之后便闭了眼。他脸上全是极刑之后的刀口针孔,披发乱面,满身血污,已完全看不出原貌。 “不说话?看来是没有玩够喽!只是不知你究竟能够撑到几时!”赤风此时褪去了平日里的少年气,满目森寒,倒像是索命的恶鬼。 自从跟了主子之后,他就没见过哪一位能从这天牢里活着走出去的,这何崇海如今在他眼里也与死人无异了。 “哈哈哈——”狱中传来一阵凄厉的笑声,只见何崇海缓缓抬头,目视着赤风,眼里尽是不屑:“想从我这儿得到主人的名讳?呸!我就是死了你们也别想知道!” 赤风无缘无故被喷了一嘴唾沫星子,当即暴躁起来,将何崇海的脑袋直直往墙上撞去。 “赤风!住手……” 门外幽幽传来一阵低沉慵懒的声音。赤风当即松开了手,用袖子擦了擦脸,看着何崇海的眼神相当嫌恶。 “主子,这人死活不肯招!”他恨声道。 “不着急,慢慢来!”话落,人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 男人一身镶金锦袍,外披玄色大氅,烛光映衬下的一张脸生的白皙,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整个人透着矜贵无比的气度,与这牢狱之地格格不入。 何崇海一见到时渊,即刻狰狞着一张脸,咬牙道:“时渊!” 时渊却是不为所动,微勾唇角,眼中像是看着一具死尸。 “主子,您怎么进来了?”赤风有些怔愣。 “自是来瞧瞧这硬骨头!”话落,随意拿了把剔骨刀在何崇海肩头的伤口磨了磨。“这样的硬骨头在孤面前伪装了两年,倒真是令孤刮目相看!” “你想死?不……孤可不准你那么快死去,这两年你在翰林院当差,从孤这里得到了多少情报,岂能就这么算了?” “啊——”锋利的刀刃穿过皮肉,扎进筋骨,生出令人无法承受的剧痛。 何崇海牙直打颤,额上也冒出了冷汗。被利刃所刺的伤口直冒鲜血,顺着破烂的衣衫淌下。他看着时渊的双目猩红,像看着一个怪物。 “能让我透出消息,那也是你蠢!呵呵……王上这样的手段,真是令人不得不服。只不过,恶事做多了,就不怕将人逼急了,反噬自身吗!” “哼……”时渊淡淡一笑,将那剔骨刀递给了旁边的赤风,又掏出一素帕擦了擦手,依旧没被何崇海这阴阳怪气影响。 “太聒噪了……赤风,你继续陪他好好玩,记住,别将人弄死了!” 落下一句,便又走出了牢狱。 第96章 醉梦轩 自天牢出来之后,便有城中暗哨的消息来报,说在醉梦轩附近发现了燕寒的踪迹。 “这燕寒终于现身了……主子,可要属下即刻出宫追拿?眼下燕寒重伤未愈,必然是将其捉拿的好时机!” “不……燕寒此人不容小觑,就算重伤未愈,你们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时渊慢慢转着手中的果核,话落又轻咳了两声。 赤风闻言有些犯难,“那让子慕哥一同前往呢?” “他去不了……” “为何?”此问一出,忽然想起了饮露阁那一位,赤风顿时将话噎在了喉咙里。当初子慕哥被召回来是为了什么他可还记得,而这段时日主子简直要入魔了似的,怎么可能让子慕哥离开? 时渊眸光淡淡一扫正在愣神的赤风,又道:“不用叫他,孤亲自出去……” “不可!”赤风心里一急,主子刚大病一场,说了不能在外受风,且主子这咳疾愈发严重了,近期怎么也不能奔波操劳。 “良机不可错失,今日孤必须去一趟醉梦轩。赤风,准备启程!” “不行就是不行,主子今日若想出门,除非从属下的尸身上踏过去!”赤风义正辞严地说,满脸视死如归的模样。 而就在他话音甫落的一瞬间,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凉风袭过,随即脖子被人一把钳住。动作之快,只在电闪雷鸣之间。 “反应太慢,看来是孤平日里太纵容你了!”时渊话音清冷,很快又在赤风瞪大的双目注视下松开了手,闪身而去。 “主子,等等我啊!” …… 当赤风追上时渊时,发现人已经进了醉梦轩内,便也跟了进去。 这醉梦轩在苍夜城颇具盛名,只因醉梦轩内部选拔严苛,汇聚了一大批才色双绝的美人,且这些姑娘卖艺不卖身,每日在醉梦轩消遣的世家公子络绎不绝。 尽管见惯了有钱有势的贵人,时渊进门之后还是即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只见他一身黑色镶金锦袍,腰间朱红白玉腰带,其上挂着白玉玲珑腰饰,外披与锦袍同色大氅,只有细看才知并非凡品。 而那一张脸五官英挺,棱角分明,狭长的眼中眸光淡淡,却如狼鹰般锐利。墨发半挽半垂,姿态端长,自上而下给人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候在最外面的姑娘一见着人眼睛便亮了,急忙向旁边的人使眼色。不多时,便见一容貌端好的老鸨迎了过来。 “呦!不曾想竟来了公子这般的贵人,真是令小舍蓬荜生辉呢!公子里面请,快请!” 这老鸨甚是殷勤,方才听姑娘急急说轩中来了贵人,她还不怎么当一回事,如今亲眼见着了还傻了眼。且看这通身的气度,便知此人绝非一般。 时渊被她这大量的目光盯着有些不悦,手下意识地搭上了腰间的弯刀。老鸨被时渊凌厉的眼神摄得脚下一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之间这人隐在大氅之下,手上按着的正是一把华丽的银质长刀。 老鸨心头咯噔一声,一下子铁青了面色。“这位公子,您可是来错地方了?”她在醉梦轩呆了二十年,一眼便瞧出此人来者不善。醉梦轩虽也要盈利,却不敢收这卖命钱。 时渊没有理会她的话,又问:“你这醉梦轩今日可有什么奇怪的人来过,或者说有没有见到过一个耳后有长疤,腰佩长剑的男子?” “没,没有!”老鸨脱口而出。 “当真?”时渊话中透着几分斟酌打量,一双眼眸依旧寒凉如冰。 “千真万确!奴家哪敢骗您!”话了,见人还是不信,老鸨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又补充道:“奴家确实没见过,不过,奴家可以替您问一问醉梦轩的姑娘们,她们或许知道呢……” “嗯,尽快!” 那老鸨大气都不敢出,立刻便吩咐了下去,要私下里盘问今日迎客的姑娘们。同时又招待时渊道:“公子,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吩咐下去了,奴家已经命人在二楼布置了最上等的雅间,您要不上楼品品茶?奴家待会儿将霜落唤去,霜落的名头想必您也听说过吧?那可是……” “够了!” 时渊垂眸,凝视着喋喋不休的老鸨,老鸨自知不小心惹到了祖宗,很快闭了嘴,战战兢兢地吩咐旁边站着的姑娘。 “荷香,引这位公子上二楼雅间!” “是!” 时渊被荷香引着上了二楼雅间,这雅间装饰得确实雅致,还栽种了名贵品种的兰花,整间屋子都萦绕着淡淡幽香。且这雅间修葺典雅,中间留有一屏风隔开,外间近门,放置着一把古琴;内间临窗,设有案几茶点。 入了雅间的人,既可品茶听琴,又可临窗观景。如此风雅,难怪那些王孙贵胄乐此不疲。 时渊坐到了内间的位子上,临窗望去,只见无数错落有致的屋舍街道。 他得知消息后即刻便赶出了宫,甚至连便服也未曾换,到了此处也只花费了半个时辰。他的暗哨行事隐秘,不至于那么快暴露,是以这半个时辰过去,就算燕寒不在此地,也必然在这附近。 那老鸨的话他也只信一半,且等上片刻的消息罢了。 只是,不一会儿便听到了有规律的敲门声。时渊微微掀眸,朝屏风外看去。 “进——” 外面的人推门而入,果然是紧跟而来的赤风。他跑得满头大汗,一脸的苦大仇深。 “我说主子您能不能别跑那么快呀,属下追过来半条小命都要没了!” 赤风一边抱怨一边去看时渊的面色,见他面色无异,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来时可有在附近见到他的踪迹?”时渊问。 赤风喘了一口气,“并没有,对了主子,燕寒极有可能就在这醉梦轩中,您为何还不动手?” “再等等……那人若是在这醉梦轩中最好,他也逃不出去。” “难道,您在外头安插了人?” “没错!”时渊抿下一口茶,冷然道。 赤风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嘈杂,争执辱骂的声音十分刺耳。 “下去看看!” “是!” 第97章 断掌 “杀……杀人啦!” 此时,一年轻姑娘正跌坐在地上,满眼恐慌地望着躺在血泊之中的男人。 她身上的浅紫色绣花裙已经被血色浸染,一张精致无比的小脸上也沾上了血污,而她的双手保持着紧握匕首的姿势,不停颤抖着。 “我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 霜落喃喃自语,一双杏眼逐渐生出了水雾。她僵硬低头,瞧见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手中的匕首哐当掉在了地上。 而旁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吵吵嚷嚷的,一句比一句刺耳。 那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神色痛苦,忽然伸出手指,满目狰狞地指着霜落。 “好你个臭婊子!居然敢杀老子!你们……你们快抓住她!” 那些看热闹的人反应过来,很快,从人群后冲上来三五个穿着修身武袍的男人,一把将持刀女子制住。 这些男人动作粗暴迅疾得很,霜落根本来不及跑来半步,她被摁着双膝重重撞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二公子,属下这便送您去医馆!”其中一人说罢作势要去扶,却被男人一把拍开了手。 他捂着还在不断冒血的伤口,失了血色的一张脸扭曲得几乎变形。咬牙道:“让开,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凄厉的声音顿时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循声望去,只见那被刺伤了腹部的贵公子慢慢站起身来,忽然抽出了侍从的长剑,一步一步朝年轻姑娘走去。 “不,我不要,你别杀我!别杀我!” 霜落睁大着一双如映着春水般的眸子,声线染上了哽咽,肩头跟着不住地发出细颤。 她望着不断朝自己走来的男人,慌乱地向后挪动身子。 “是他!是他非礼我在先,我没有想要杀人,真的……” 泪水忽然决堤似的顺着眼窝落下,划过白玉般无瑕的脸颊,一滴一滴掉在罗裙上。她生得肤色很白,一张脸还略显雉态,看起来年纪尚小。便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柔弱姑娘,让众人开始质疑起那男人的话来。 毕竟,没几个人亲眼见着这姑娘行凶过程。 醉梦轩的老鸨宋三姑听到动静赶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血淋淋的混乱场面,顿时两眼一翻,直直晕了过去。 “姑姑!” 霜落见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晕倒了过去,一时面如死灰。 而那男人见周围情势不对,怒火攻心,举着剑便要向霜落劈去。 “啊——” 眼见着那剑刃直指眉心,迅疾朝着面门劈来,霜落绝望地闭上了眼。只是,利刃划开肌肤的痛楚迟迟没有传来,只闻及刀剑相触时发出的响亮声响。 霜落错愕地睁开眼,只见一片鸦青色自她眼前闪过。 “你……” 那男人只说了一个字,即刻便噤了声,只见站在他面前的人一身鸦青色紧身长袍,束着干净利落的一头飘逸长发,手持长剑,依旧保持着方才挡剑的动作。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过十五六岁,可姿态却桀骜从容得很,像是丝毫没把面前的人放在眼里。 男子被他这气势吓得手中的剑哐当落地,慌忙往后退去,可脸上依旧想要维持镇定。 “你什么你?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弱女子,你还长脸了?” 赤风睨了一眼这男人,没好气地斥道。 “你又是什么人,敢阻拦本公子动手?”男人怒目瞪着赤风,愤恨的火几乎要从眼睛里蹦出来。 “自然是你太爷爷!”赤风看着这长得歪瓜裂枣般的男人,心气不顺,很快又补了句:“不过,我可没有你这么丑的孙子!”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满堂的人大笑不止,他们之中实则有很多人看不惯这位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王公子,只是碍于王家乃苍夜城显赫的侯门世家,城中人人皆敢怒不敢言。现在有人站出来教训他,众人自然乐见其成,拍案称绝。 王长盛被落了面子,气得面红脖子粗,他在城中何曾收到过这样的屈辱,就要破口大骂,只是伤口剧痛,一口气没喘上来,又卡在了喉咙里。 那几个侍从见状,知晓这鸦青色长袍的男子来头不小,而他腰上的玉佩也是宫里的东西,忙劝着公子离开。 赤风走近两步,话音凌厉:“识相些,现在便滚出去,否则……” 他手中的剑指着王长盛的喉咙,眸光渗人。 “好,我走,我走……这位小兄弟啊,咱们能,能先把剑放下吗?” 王长盛此刻已吓破了胆,脸上的横肉扭曲作一团,一张脸又青又白。 赤风轻哼一声,却未就此放过王长盛,他忽然转身,看向了身后蜷在地上的姑娘。 “这位姑娘,你说,该不该放他走呢?” 少年男子长身而立,浓密的眉,如皓月般的眼。他嘴角噙着散漫的笑,泛着浅浅的梨涡。 赤风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该有的味道,干净而稍带低醇。 霜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他人的声音吸引。愕然抬头时,正巧撞上了少年投来的探究的目光。 她满脸血污,脸上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一双杏眼含着盈盈泪光,眼神脆弱而无助,像是无意盛开在风雨夜中的一朵白昙。 赤风心底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悄然藏住了眼中的情绪。 “我……”霜落望着这开口说话的陌生男子,捏紧了衣袖。 “别怕!”赤风望入她的眉眼,柔声安抚,“可不可以告诉我,他用的是哪一只手?” 霜落轻轻皱了皱眉,不知此话何意,可看着王长盛那一张令人恶心的脸,她心中一寒,还是回答道:“右手……” “好……”少年的声音低醇带笑,仿佛能蛊惑人心,霜落此时确实没那么害怕了。 “闭眼!” 说话间,赤风的手已经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剑。而霜落愣了片刻,乖乖配合着闭了眼。 赤风看着这听话的姑娘,微抬羽睫,放下了心来。主子还在上头等着他回复,他不能耗太久,也怕不小心暴露了身份。 他一步步逼近已经吓得丢了魂儿的王长盛,冷哼一声,银光闪下,生生将人的右手斩断。那血淋淋的断掌被剑锋挑开,甩到了数尺之外。 “真是便宜你了!” 第98章 匕首 王长盛失了一掌,直接晕厥了过去,被他那几个侍从抬走了。只是,此事注定不能善了。 王长盛人虽然混,却是定远侯的嫡次子,定远侯王家是北漠实打实的勋贵世家,在这苍夜城中亦是没几个人敢得罪的。而这一次他不仅出手阻拦了王长盛行凶,还斩断其一掌,王家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罢了,待会儿再向主子请罪吧!” 赤风将手中的剑擦拭干净,重新收进了剑鞘,他转身走到霜落面前,用身子挡住了后面的一地血污。 “别怕,已经没事了!” 霜落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一切被男子的衣角遮住,什么也看不见。她凝眉片刻,开口问:“公子,方才可是发生了何事?那个人呢?” 她的声音又弱又软,还带着明显的轻颤。 赤风眸光微沉,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这时,他忽然瞧见了掉落在地的匕首,沉下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只见这匕首的柄端刻着一朵小小的五角梅,竟与那一日在顺天客栈找到的匕首一模一样! 他紧绷着面色,眉宇间多了一股子严肃和凝重之色,赤风看着霜落问道:“不知姑娘这一把匕首从何而来?” 闻言,原本还满是慌乱惊愕的姑娘忽然就变了脸色,水灵灵的一双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暗色。她垂眸凝着那匕首片刻,嘴角微翘,回道:“哦,这个啊……前些日子不知是哪位客人落在了醉梦轩中,后来也寻不到它的主人,我瞧着上面的花纹甚是别致,便私藏了,怎料竟会在今日这般场合用上……” 话落,霜落拾起那一把匕首,又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小心擦拭干净后收回了怀中。 她说话十分自然,动作也很顺畅,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只是,赤风心中存疑,再仔细看着姑娘的脸时,更加多了几分思忖。 这一张脸,确实与那人有几分肖像。如果这姑娘真是燕寒的女儿,倒是可以说得通了,只是,燕寒的女儿为何会委身于此,为何他们之前怎么也没查到燕寒还有一个亲生女儿之事? 霜落被赤风的眼神盯着十分不自在,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慌乱地偏过头去。 “我知道,很丑,你……能不能别看?” 她皮肤白皙胜雪,扭头过去时,正好露出了如玉修长的颈线,凌乱的发丝撩拨着沾血了血的脖颈,让人看了便觉心痒痒。 赤风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下意识地低下脸,挠了挠头,“好,我不看……”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看热闹的人都全部散开了,赤风才小心翼翼地将姑娘扶起来。她的手臂又白又细,好似一折就会断了一般。 “方才多谢公子相救,若不是您,恐怕……” “姑娘不必将此事记在心上,我不过是恰巧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况且,是救……救姑娘这般娇弱的女子!” 赤风说话忽然不知怎么就结巴了,只得在心里暗骂不争气。 霜落闻言一笑,笑容浅浅的,长睫掩盖下的眸中似有一潭化开的雪水。 赤风看着她,总觉得今日自己怪怪的,浑然不在状态,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问:“敢问姑娘芳名?” “霜落!” “霜落……” “嗯!” 赤风将这两个字在心中暗忖了几番,这才想起刚到醉梦轩的时候曾在宋三姑口中听说过霜落的名字,便道:“还有一事,还望姑娘应允,我家主子素喜音律,听闻霜落姑娘琴艺高绝,想请姑娘上二楼雅间演奏一番!” “自是可以的,公子是霜落的救命恩人,能为您的主子演奏,是霜落的荣幸。只不过……”霜落咬了咬下唇道:“只是还需请二位稍等片刻,我如今这副模样,实在不宜惊扰了贵人!” “好!” 趁着霜落回房梳洗的空当,赤风很快回到了时渊面前,推开门时,果见这人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慵懒地靠在沿窗的位子上品茶。 赤风轻叹一声,面色稍沉。 “有话直说!”时渊瞥了他一眼,看到了赤风手背上干涸的未干的血迹,神色微敛。 “主子,属下方才在下面救了个姑娘,她的手上有一把匕首,竟然跟咱们在顺天客栈发现的那一把一摸一样,想必是出自同一个铁匠之手,在制作的时候分制了两把一样的!” 闻言,时渊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确定没看错?” “确定!”赤风肯定道,“虽然花容国所产兵刃皆烙有五角梅印记,但那把匕首形制特别,属下看一眼便记得清楚了!还有,属下细看时,发现那位姑娘与燕寒竟长得有七八分像!” 时渊将手上的茶盏搁到了茶几上,微凝眉心,”那姑娘多大年纪?” “瞧着年纪不大,应该比属下年幼一两岁,大概十四五这样!”赤风回他,“只是大概如此,属下并未多问,只知她名唤霜落,是这醉梦轩最年轻的琴师。” “竟然这么巧?孤记得,那燕寒虽为爱叛出师门,然多年来也是孤家寡人一个,竟会凭空多出个与他相像的姑娘。且听你说她这年纪,也正合适。” “属下也困惑不解,只是霜落姑娘似乎对这匕首的来历颇为避讳,只怕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隐情……”时渊半眯着狭长的眸子,眸光转深。 “属下擅自做主,请了霜落姑娘为主子弹奏,属下方才救了她一命,她也自愿卖这个情面。”赤风抬眼去看时渊的神色,静等着他回答,可时渊眸光淡淡地打量着他,只道: “你就没想过,这或许是燕寒使的什么手段呢?那姑娘,说不定只是他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 “不可能!”赤风急声道,想也没想就话就说出了口,赶紧打断道:“您见了便知,总之,那姑娘看起来并不知情!” “哼……”时渊不禁嗤笑出声,素来矜持的脸上难得绽放一抹笑意,赤风心里觉得莫名其妙。 “去将她带上来吧!” 第99章 筹码 “公子?” 霜落推开门时,恰好碰到了过来寻她的赤风,怔愣了片刻。 此时,她已经洗漱干净,一张嫩白精致的小脸展露无遗,乌亮微卷的黑发垂在肩头。她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袍子,还萦绕着未散去的香露味道,怀里还抱着一把快要同她一般高的古琴。 看着忽然出现在门前的人,霜落先是诧异,随后瞳中出现了怯色,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腼腆。 赤风抿了抿唇,皱眉道:“无意惊扰了姑娘,抱歉,不知霜落姑娘现在可方便了?” “可以了!”霜落答,她将赤风的不自在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说什么。 “那姑娘的琴,可要我帮忙?”赤风指了指霜落怀中抱着的古琴。 “不必,这琴只是瞧着重些,霜落早就习惯了,多谢公子美意!”她声音很柔很清脆,只是怯生生的像只小猫似的,赤风知晓她一个弱女子刚经历了那样的事,定还是后怕的,心下又多了几分同情。 “既然如此,霜落姑娘便随我来吧,只是我家主子性子有些冷漠,还望霜落姑娘不要见怪!” “自然不会!” 赤风将人带上了二楼雅间,还未进门时,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咳嗽声。赤风心中着急,连忙推门而入。 “主子,您没事吧?” “无碍……” 男人的声音悠悠传来,低沉而极有穿透力,霜落杵在门边,藏在袖中的手不知不觉地收紧。 听到时渊回话,气息也逐渐平稳了下来,赤风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又道:“主子,属下将霜落姑娘请来了!” 屏风之后的人闻言,却久久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沉默起来,而这样奇怪而强大的气场,让霜落双手握得更紧。她缓缓抬起头,只见屏风之上隐隐一道颀长的身影,哪怕瞧不见面容,亦知其清贵不凡。 霜落恍惚片刻,眼底盈光微闪,她走近了几步,躬身行礼道:“民女霜落见过公子,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曲子,霜落必尽心弹奏!” “皆可……” 依旧是简短的一句话,没有分毫的情绪,霜落眸中划过一丝难堪,更加拢紧了古琴。 赤风见状,颇为不满地瞪了时渊一眼,却并不敢造次,只打着圆场道:“霜落姑娘尽兴发挥便好,我们主子爱好广泛,并无固定爱听的曲目!” “嗯!” 霜落抱着古琴坐到了一边,只是忍不住又往屏风里头望去,果见那屏风之后的男子闲适地酌了一口茶,并未言语。霜落垂下头,掩盖了眸中淡淡的失落。 她如葱般白净的指尖在琴弦上停滞,沉吟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拨响了第一个音。 琴声清澈悦耳,似溪涧流水般奔涌而出,萦绕在雅室的上空。 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苍凉的琴音潺潺如水面流泻的月光。一曲终了,余音犹存。 “好!”赤风毫不掩饰心中的惊叹,拍手称绝。 霜落将手收回,对上赤风递来的赞许目光,回之浅浅一笑,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恬淡而温柔,嘴角的弧度也似月牙般完美。 赤风心跳慢了一拍,仍是咧着嘴角,笑吟吟地看着她。 “民女献丑了!”霜落起身再次行至屏风前,柔声道。她低垂着眸子,等着屏风后面的人回话,微颦的柳眉显出稍许忐忑。 只是,未等到回应,却听到屏风之后传来一阵清脆的拍掌声。霜落忽觉面前罩下一片冷冽的阴影,愕然抬眸时,便见到了一张刀凿般完美无缺的脸。许是这样的眼神太过凌厉威压,霜落下意识地往后挪动了步子。 “公,公子……”她努力让自己维持着温和的笑,嘴角却有些僵硬。 时渊负手而立,寒凉无波的眸子淡淡扫了面前的人一眼,面色微变,他启唇道:“姑娘的琴技确实一绝,只是,不知姑娘方才所奏何曲?” “回公子,民女所弹奏曲子是由景州贺太守所作新词改编而成,名曰《凌云》。” “是吗?”时渊眉梢微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咸不淡的,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还有身居高位的压迫感。 霜落额角渐生冷汗,忽然跪到在了地上,头埋得极低:“没错,民女所奏确实是《凌云》,莫非是霜落哪里弹得不好,惹得公子不喜,亦或是,公子不喜此曲?” 她神色紧张,双手紧紧捏住了裙裾,单薄的身子不停发出细颤,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很难让人不心生怜爱。 “我何时说了不好?”时渊沉声道,“只是,霜落姑娘既有如此高洁的心境,又为何会委身在这红尘之中?” “我……”霜落没想到这人会问出这样一句,她抬头时,见到时渊一双凉薄的眼,那眼睛如鹰般锐利带着锋芒,深邃如渊的眸子仿佛能一眼窥探人心。 霜落不由得心生警惕,微微敛下神色。 这人的谈吐气质皆不简单,究竟是什么人……可是,还来不及细想下去,脖子后边忽然一阵凌厉的掌风劈下,霜落眼前一黑,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赤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瘫软下来的霜落,眼中流出不忍的神色。 “主子,非得这样吗?” “她很有用……若她真是燕寒派来的,正好带回去审一审,不过,孤觉得燕寒还不至于冒险到这种程度,不惜献上这样一颗棋子。” “那她若不是呢?”赤风又问。 “最好不是,这样,咱们手中便又多了一个筹码。燕寒不惜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前来醉梦轩,想必与此女脱不了干系……” 闻言,赤风的眉心越拧越紧,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咽下了想要说的话。主子的决定他无权干涉,更何况,此时事关朝堂,至关重要。 可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若霜落真的是燕寒之女,主子会放过霜落一命吗? 就在赤风心猿意马之时,忽然又有暗探来报。 “主子,小的们在周围搜查了一圈,并未发现燕寒的踪迹,可要加大搜查范围?” “不必了……”时渊看了一眼倒在赤风怀里的人,悠悠道,“将人撤回吧,即刻启程回宫!” 第100章 吃食 “主子,霜落姑娘已经按您的吩咐安置好了!” 云华殿中,赤风看着时渊回禀道。 “嗯!” “何崇海的那边可有审出什么东西来?” “回主子,这人嘴硬得很,下面那些人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皆撬不开他的嘴,听说现在人吊着一条命,恐怕很难再撑下去了!” 时渊看着窗外的眸光幽幽转深,“这人倒是忠心得很,想要在他身上套出一分一毫有用的线索,看来孤还是要亲自去一趟了!” 赤风点了点头,只是神色有些凝重,始终默默垂着头。 这时,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殿中。时渊微蹙眉心,抬头便见一人面色慌张地跑来。 “何事如此慌张,可知惊扰了主上!”赤风不满地斥责。 那人被赤风的斥责吓得连忙拱手做礼,颤着声音道:“王,王上饶命! 小的有要是禀告那关在天牢里的何崇海,他,他人不见了!” 前来回话的正是负责看管何崇海的一个狱卒,此刻他面色慌乱不已,满头皆是冷汗,紧张得牙关都在打颤。 他心知自己惹上了大祸,今日怕是小命不保了。 果然,原来还沉默的男人一下子就变了脸色,空气顿时跟着冷了几分。 “你说什么,谁跑了?” 赤风惊愕额额开口,满脸不可置信。 “何崇海……小的中午的时候许是吃坏了肚子,方才只是与人换值去如厕,结果一回来便发现牢房被人打开了,里面的人也不见了!”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这狱卒见情况不明,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扇自己的脸,就算保不住小命,也求王上能让自己死得痛快些。 “行了!”赤风一把挡下了他的动作,“有这求死的心,不如把话说明白些!我问你,你具体什么时候发现人不见的?” 那狱卒闻言,连忙颤巍巍回话:“就在方才,王上回宫的前一刻!” “守门的那些人呢?都是死的吗?” “这……”狱卒面色一僵,“小的如厕回去后,发现原先换值的兄弟人也不见了,而其他人,死了……” 死了……赤风脸色沉下半分,甚至不敢去看时渊阴郁的眼色。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天牢里将人截出,绝不可能是宫外势力所为,想来是计谋已久,孤此番出去,想必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时渊扫了眼那狱卒道:“你先下去……赤风,你同他一道,先带人搜查一遍现场,查看可有留下什么痕迹,此事疑点颇多,切勿放过每一个细节!” “是!只是,可还要派人追上去?” “不必,既是宫内人所为,如此大动干戈,只会惹人生疑!” “属下明白了!” 赤风领命,转身离开了,而那狱卒见王上并没有责怪之意,自己小命得救,大喜,屁颠屁颠地跟在赤风后面走了。 北漠王宫深处一僻静的宫殿内,装饰皆十分简陋,一看便是搁置已久未曾有人居住的。 霜落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此刻,脖子后面传来的剧痛将她拉回了现实。 “这究竟是何地?”她脸色略显苍白,一张精致的小脸更添孱弱。 婢女端着食盒进来的时候,见到姑娘一副弱不禁风的娇弱模样,不禁心生了几分怜悯。 “姑娘,您醒了?” 霜落见到面前一张陌生的姑娘的脸,心生警惕,不由得抓紧了身上的云被。 “你是谁?这是何处?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绿姝被这姑娘接连的三个问题问得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唤绿姝,是常年侍奉在王上外殿的一名婢女,您现在正在北漠王宫之内。您放心,奴婢没有恶意,只是奉了王上的话前来侍奉您一段时日!” 闻言,霜落瞳中骤紧,她记得自己明明刚献完了一首曲子,那位贵人还跟她说了什么来着,醒来时便到了此地了。 然而,她此时捕捉到了绿姝话中的关键,此地竟是北漠王宫,她居然进了王宫? 沉思片刻,霜落再次抬眸看着绿姝,问:“我与王上素不相识,王上为何要抓我至此?” 话一出口,霜落忽然就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变了脸色。她想起了在醉梦轩听她弹琴的男子,那人身上强大的威慑力。 难道他是…… 霜落微眯眸子,面上划过一丝沉默。 绿姝见状有些担心,“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霜落掩饰掉眼中神色,转而笑道:“没什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又问:“那位公……王上,可还说了什么?只让我呆在此地吗?” 绿姝摇了摇头,有些为难道:“王上的心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测,王上只说了让您好生呆在这宫中,若您配合好了,他便不会为难你您!” “怎么会这样……”霜落喃喃道,可察觉到绿姝投来的质疑,忽又改口:“哦,没什么!还劳烦姑娘回头禀告王上,民女身份低微,虽不知王上对于民女有何安排,但民女定会尽力配合!” 绿姝听了这话,脸色却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姑娘还真是单纯,若结果与她想象的不一样,不知会如何……唉!毕竟,不可能人人都能成为饮露阁那一位的。 “对了,这些点心是奴婢刚刚从御膳房取来的,皆是王宫中贵人喜爱的口味,姑娘可以趁热尝尝,若是无其他的事,奴婢便先行退下了!”绿姝说完,就将那食盒放到了霜落手边。 “嗯,那你先退下吧,替我谢谢王上!” “这……”绿姝有些欲言又止。 霜落瞧见了,锁眉问:“绿姝姑娘可是还有何事交代?” “没,没了!奴婢这就退下!” 说完,绿姝便离开了。 出了屋门,绿姝这才觉得方才憋的难受。她那食盒里的点心分明不是王上授意的,而是赤风大人让她送来的,可却让这姑娘误会了。 “这霜落姑娘可真是个天真的性子,普天之下,怕也只有她觉得王上是个好人了……” 第101章 翠鸟盘 今日花未眠又去了一趟藏书阁,奇怪的是,门口的守卫并没有阻拦,还说这是王上的意思。 她自然不知道这位阴晴不定的王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能让她进去便是求之不得。 藏书阁内书种齐全,还有不少难得一见的孤本。花未眠上一次匆忙进来,并没有来得及仔细翻阅,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而今日时渊能让人放她进来,不管出于什么缘由,她都懒得再去细想。 只是这一整座阁楼,成千上万的典籍,许多她在花容国藏书阁都未曾见过,能收集到这么多的孤本典籍,她倒是挺佩服时渊的。 翻看了几本之后,花未眠终于注意到高层的书架上有一本外观十分眼熟的书。她仔细一瞧,不由得眼中一亮。 “这是师父的《成枢》!” 《成枢》乃璇玑人早年之作,里面的乾坤机关图纸皆由师父璇玑人亲手所绘,只是这图纸绘制起来颇为耗费时力,因此世间仅存两本,一本在她师父手里,没想到另一本竟能在这北漠藏书阁所见。 惊喜之余,花未眠踮脚想要将它取下来,却在触及那高层书架的时候发现些不对劲。她将书取下,又摸了一遍,这才发现这一格的书架的木料与其他地方比较起来略有些不同。 花未眠心下一紧,沿着漆面摸索了一番。师父曾说,高明的机关往往藏在最寻常不起眼的位置,她只是多留了个心眼儿,没想到果真触及到了应指凹陷的地方,深按下去,只听咔擦一声弹出了一层暗格。 那暗格之中放置着一个金属圆盘,其上附着复杂精细的机关。花未眠几乎是一下子就生出了兴趣,这样设计的机关,她此前并没有见过,不过倒是听师父提起过,是由数百年前金詹国一位大师发明的,名曰“翠鸟”。因其通体铜青,又有金木水火土五个形似鸟嘴的口而得名。 五行之术,生生相克,拨动鸟嘴的顺序皆有先后讲究,虽然相比乾坤八卦阵来说相对容易,可此盘一环扣一环,更需要的是耐心。 只是,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机关,究竟是不是那个人弄的,又到底在隐藏些什么? 花未眠一边破解这翠鸟圆盘一边留心注意外面的动静,约莫过了一炷香之后,终于破解了最后一层机关。只见书架忽然向右移开了几步,在她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扇门。 “果然……”花未眠微微勾唇,悄声探入了那扇门后的密道之中。这密道之中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花未眠只能点亮了身上带着的火折子。因为常常带着迷香防身,她便也有了随身带着火折子的习惯。 火光乍现,将这暗道之中的情况看得清楚多了。这样的暗道她不是第一次进,前世在祁安国王宫逃难的时候也进过一次,王室中人挖这密道,或因局势不明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或因想要藏住什么秘密。而这些密道之中常常会设有机关暗箭,防止有心之人进入。 不管其中有没有埋伏,她都须得十分小心。进入之后,花未眠始终提着一颗心,若是有任何异动便即刻撤回,她可不想因为好奇心殒命于此。 这密道挖得十分狭窄,仅能容纳一人通过,越往下走,越觉得不对劲。这样腥冷的气味刺激她着她的鼻,花未眠凝了凝眉,暂时停下了脚步。 “这是,血腥味?” 心中的猜测令她警铃大作,她将烛火放低对着地面,忽然发现脚下出现了一滩斑斑血迹,这血迹一直向里面蔓延。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见这血迹竟还未凝结。 “竟是鲜血,看来时间不久……” 花未眠眸光微敛,站直身子,却并没有就此继续下去。这密道不久前有人来过,且这人定然受了重伤,才无意留下了这血迹。只是,究竟是什么人受了伤竟要藏匿至此? 她深知自己若是继续走下去必会暴露,免不了要被杀人灭口,斟酌一番,还是原路退了出去。出了密道,花未眠又将机关复位,密道的门也跟着重新合上了。 花未眠抬眼看向那一本《成枢》,眸中划过一丝惋惜。“看来,师父这一本书,我今日是带不走了!” 出了藏书阁之后,花未眠本要沿着来时的路回到饮露阁,可不料方一出门便瞧见了古松下有一人。 这人一身青灰色锦袍,外披着一件宽大的狐裘披风,坐在一把四轮椅上,正抬头望着面前参天苍翠的古松。 他面容清俊,只是不似常人般有气色,显得孱弱苍白了些。 “是他……” 花未眠看了两眼之后,不禁皱了皱眉。 接连下了数日的大雪在前夜里就停了,这两日天晴,树上的积雪早已化掉,可这人竟盯着古松看得入迷,真是令人不解。 只是这时,花未眠又想起了上一次见着此人的情景,也是他告知自己此地又一株古松,她才特意跑了过来,还顺道进了藏书阁。 “诸多古怪之处,或许还需探上一探!” 花未眠朝着古松走了过去,没想到宇文霁很快就发现了她,朝着这边的方向见了个礼。 “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他笑容温和有礼,并无任何逾矩之处,反而让人觉得很舒服。花未眠心里松下一口气,或许是她多疑了呢? “王爷竟还记得民女!” 她也回之一笑,清清浅浅也是得体。 宇文霁闻言确是愣了愣,笑道:“你知道我是谁?“顿了顿又打趣道,“好吧,也不奇怪,这宫中除了本王,确实找不出第二个以轮代步的人来了!” 花未眠微勾唇角,那一双桃花眸中映出星碎笑意,“王爷说笑了,民女能认出您来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您这身上特殊的气质!” 这话倒让宇文霁生了兴致,他垂眸一笑,顺着这话悠悠开口:“哦?倒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说法,可否说来听听,本王到不知自己身上还有什么特质!” 第102章 投缘 “王爷与这北漠王宫内的许多人都不同,都说北漠人骁勇善战,杀伐果决,王室中人更是如此,可王爷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闻言,宇文霁淡淡一笑,那一双含波的深邃眼眸勾起浅浅的落寞。“哪里谈得上雅致,只是本王与其他的兄弟不同,纵然想为自己争取也没有资本,倒不如活得潇洒自在一些,你瞧,如今这般,不也挺好?” 花未眠眸光微闪,垂眸看着这位眼神里风轻云淡的王爷,不由得心中微叹。 倒也是,北漠以强为尊,像他这般有先天不足的王子,想必从前也受过不少冷眼,经历过不少坎坷。不争,不抢,才能在王权争斗之中保下一命。 时渊有三个哥哥,两位死于他手中,唯独留下了这一位,想必此人定然不简单,至少足够聪明。 “王爷说的是,这世间也并非只有一种活法,有的人本就为权力而生,穷其一生追名逐利,至死都困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而有的人哪怕身处闹市依旧可以静其心,或于天地之间闲云野鹤了结一生……” “那你呢?”宇文霁看向花未眠,眼中尽是探究。“若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花未眠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些泛酸,她倏尔笑道:“大抵是后者吧!” “哈哈,姑娘能这样说,可更让本王好奇了!” 花未眠心下冷笑,忽然想起自己竟莫名其妙与这人攀谈了起来。她看向身前参天古木,拧眉问道:“民女记得上一次见着王爷,便是由您指路过来赏了这雪压青松,可当下并没有白雪,不曾想竟还能在此遇见王爷,您莫非真是来瞧这古松的?” 话落,却见宇文霁展眉一笑,姿态依旧端雅温和,“姑娘说笑了,本王并非是专程来赏这这古松的,只是恰巧路过罢了。前几日见惯了雪松之景,倒是有些怀念起它原来的样子来了,于是便驻足观望了一会儿!” 说到这儿,宇文霁又在花未眠沉默的片刻转而问她:“只是姑娘为何会在此处?这藏书阁向来不允外人进入,可姑娘方才似乎是从阁中走出?” 他说话时放缓了语气,依旧温温笑着等花未眠回答。 “是吗,原来这藏书阁是不许外人进入的,若非今日王爷告知,民女便不会知晓!”花未眠佯装惊道,继而又用为难而恳切的眼神望向宇文霁,“民女方才进入时并没有人拦着,想必是门口的守卫暂时离开了这才不查,还望王爷能替民女保守秘密,否则被人知道了民女怕是不好解释!” “好!”宇文霁道,没有质疑,也没有多问什么。 花未眠心中的疑虑便越来越深,这人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过问过她的身份,也并不奇怪自己知道他的身份。她在宫中的身份,以宇文霁的聪慧应不难猜到,可至今都避而不提,反而以姑娘称呼,甚是奇怪;若是知晓她是时渊的人,却并没有因此回避,就不怕被人撞见落人口实吗? 花未眠抬眸时,正好发现宇文霁也在打量着她,“姑娘在想些什么,竟如此入神?放心,本王已经答应了要替你保守秘密,便不会食言!” 花未眠不着痕迹地掩去了眼中的疑虑,道了声:“多谢王爷!”她并不想与这人过多交流,心中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谨言慎行,他既然是时渊的兄长,心机城府想必不会太浅。 花未眠正想着要说告辞,没想到宇文霁却抢先一步,“姑娘这是要离开了?” “嗯,今日天气尚好,还想多处走走!” 宇文霁闻言一副了然的神色,眼角弯弯,语声温和:“姑娘想要去何处?本王也正好想四处走走,不如与姑娘同路而行了!” “这,恐怕是不妥吧!”花未眠尴尬地笑了笑,“若是被人撞见,恐污了王爷清誉……” 只是,这话说出来,花未眠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又叫姑娘又让她同行,她就算再寡淡无趣的一个人也觉得如此不妥。可偏偏面前的人笑得一脸清正温和模样,倒让她生出了几分心虚。 难不成,他当真不知晓她的身份,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相邀? 似是察觉到对方心中的犹疑,宇文霁柔声补了句:“姑娘放心,本王只是觉得难得与一人投缘,想多聊聊罢了,若是姑娘觉得为难那便罢了……” “没有……”花未眠道,不知是因为在王宫的这一段时日憋屈太久,想要放纵一回,还是心中所念太多,想要找一人倾诉,当下她倒是不想去猜忌宇文霁的真心了。 他说得对,在这王宫之中,难得遇一知己,哪怕只有一方面的投缘。 宇文霁淡淡一笑:“既然如此,便当是姑娘应下了!前面不远处有一莲池,虽地方不大,可冬日残荷倒是别致一景,且来往人烟稀少,不如过去走走?” “好!”花未眠笑答。 她陪着宇文霁一路走到了那莲池边上,近两日是大好的晴天,池上的冰皆以融化,暖阳高照,映射在平静的水面泛起细碎如金的波澜。 那一池的残荷恰到好处,衬着斜阳,营造出一种苍凉的氛围。 花未眠被眼前之景折服,由衷地叹了声。 “姑娘也喜欢此景?”宇文霁问她。 “此景并不难见,只是在这王宫之中见着,心境皆会不同!” “是吗?许是本王从未见过外头的风景,日日瞧着这残荷,只觉得寂寥,旁的感慨倒是生不出来了……” 他暗自苦笑,摇了摇头。 花未眠见他沉默,并未接话。 “对了,姑娘可会下棋,若是可以,陪本王对弈一局如何?”宇文霁指了指池边的凉亭,只见那庭中的石桌上摆着黑白分布的棋子。 竟是一副未收拾的残局…… 花未眠微微敛眸,“好啊,只是民女棋艺不精,还望王爷莫要笑话!” “自然不会!” 花未眠随其走进那凉亭之中,快速扫了一眼桌上的棋局,总觉得有些眼熟。 第103章 赌注 只见那看似杂乱无章的黑子竟于白子包围中开出一条险路,如此诡异的棋风,花未眠并非没有见过。 “时渊……” 未免被宇文霁看出端倪,花未眠很快撤回了落在棋盘上的目光,只问:“王爷可知何人来过此处?” 宇文霁瞥了眼那棋局,微微一愣,忽然轻笑道:“如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棋风,大概只有云华宫的那一位会如此了!” 闻言,花未眠只是应付着笑了笑,并没有接话。两人皆入了座,宇文霁伸手将眼前的棋子一颗颗收回。 宇文霁露出的一截小臂又白又细,颇似女子的手,可不知是不是错觉,花未眠隐隐看到了他秀白手臂上一条很深的伤痕。正想看清一些时,对方很快收回了手。 “本王到现在都没有提到姑娘的身份,姑娘竟不觉奇怪吗?”宇文霁将黑白棋子分拨开之后,看着花未眠问。 他的眼神很直白,似笑非笑的,似要将人洞穿。 花未眠微微勾唇,淡声道:“想必以王爷的聪慧,上一次便知晓了,如今困在在深宫之中,困在那个人的身边,是何身份又如何?” 宇文霁略一沉吟,眸光微闪,似是在诧异花未眠竟用“那个人”来称呼时渊。 “你与四弟的事闹得宫中沸沸扬扬,本王亦有所耳闻。四弟的性子的确有些太偏执,可他本性不坏,只是前面十几年身处黑暗之中,不得已养成了这般性子……” 花未眠唇角掀起浅浅弧度,脸上划过几分似讥似讽的神色,她已经大概能猜到宇文霁接下来要说的话了,于是适时打断了他的话。 “王爷,莫非是想来劝我?”劝她不要再闹,不要作妖,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做他的美人? 然而,她可以本分,那个人却不会满足…… “不……”宇文霁连忙解释,“本王只是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只是提醒姑娘一句,你对于他而言必然是有所不同的!” “是吗?”花未眠面色稍沉,语出不屑。看来,这位王爷到底是不太爱探听这宫闱之事,连消息都滞后了。 如今整个王宫,谁人不知她受了王上冷落,那些个宫人们唯恐避她不及,没想到竟能从他口中听到这番话。 “自然是的!”宇文霁道,看着花未眠稍稍憔悴的面色,忽然语气也关切了几分,“听闻姑娘受了重伤,不知如今恢复得如何了?” “劳王爷挂心,民女已无大碍!” “那便好!只是,两次见着姑娘都未有婢女随侍身侧,恐怕不妥,下次出门最好还是将你那饮露阁的丫头带上。” “多谢王爷美意,只是民女初到王宫,还未习惯有人在旁侍候罢了……” 沉默一瞬,宇文霁又指向眼前的棋盘,“只是,本王与姑娘对弈,不如立个赌注如何?” 他看着十分文雅有礼,可眸中总带着些许不经察的狡黠。 “赌什么?”花未眠对上他的目光,沉声问。 “三局两胜,赢者可问输者一个问题如何?” “好!” …… “你别再跟着我啦,烦不烦!” 莲池的另一侧,云千芷正风急火燎地向这边赶,她的身后跟着的正是满脸急色的侍女雨墨。 “娘娘,您等等奴婢呀,您别走那么快呀,小心摔着!” “呸,本宫不管,你今日休想拦着本宫离开!”云千芷恨声道。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原因,云千芷一个脚下不察,忽然踩空了面前的石阶,直直往前栽去。 “娘娘!”雨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张小脸顿时失了血色,连忙跑去扶人。 云千芷本来就气的要命,被这么一摔,只觉得剧痛刺到了骨子里,回过神来时,一张雍容端庄的脸顿时变得狰狞可怖。 “雨墨,连你也要跟本宫作对!” 云千芷绷紧了颌线,几乎要将牙咬碎。 雨墨见状连连摇头:“娘娘,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啊!”说完她作手去扶,却被云千芷一把将手拍开。 雨墨委屈得双眸一下子湿润了。 “娘娘,王上说了半月之内不能让您出去,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若是将您放出去了,待王上知晓了您免不了又要受罚!” 一说这个,云千芷更是来气,一边揉着受伤的脚踝一边指着雨墨就骂:“孬种,你究竟是谁的丫鬟,本宫怎会有你这样的丫鬟!还有,他当他自己是谁,凭什么将本宫关在宫里,啊?” 此时云千芷已经被气怒冲昏了头脑,丝毫不再顾忌自己的形象,说话的音量也拔高了些,生怕有人听不见似的。吓得雨墨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云千芷忽然止住了声儿,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字,瞪大了眼瞧着胆大妄为的丫头。 “娘娘,此处说不定有人,您慎言啊,若是……若是有心之人将此话传到王上口中,必然会被朝臣们参上一本。” “您就算不顾着自己的声名,那云家呢?说不准又会被人扣上一个不敬的帽子。一次两次王上没说什么,可是这一次呢?王上若是真的疑心起云家的忠心怎么办?” 雨墨一口气将此话可能带来的后果说了一遍,见云千芷神色渐松,也没再抵抗了,这才心有余悸地将手放了下来。 “娘娘,奴婢自小便跟在您的身边了,难道您真的不肯信奴婢一回吗?” 雨墨委屈地垂下了头,眼泪珠子似的啪嗒啪嗒想下坠。 “雨墨,本宫没有要质疑你的意思……”云千芷抬手拭去雨墨的泪水想要说的话终化作长长一叹。 她扶着地板慢慢站起身,又小心拍去了裙尾上沾上的尘土。云千芷抬眼望了望天,忽然又笑道:“本宫可以暂时不说他坏话,但今日的宫门,本宫是非得出去了不可!难得他今日不在宫中,雨墨,若是你再拦我,休怪我再也不理你!” 雨墨本以为自家娘娘已经放下了,没想到她还是不死不休想要出去,顿时又慌了起来。 “娘娘,不可,你听奴婢说……” “说什么?你去跟时渊说,他将本宫关在这宫中足足十日是个什么意思?你……” 云千芷本想再次将拦路的雨墨推开,目光却忽然定在了远处池畔的凉亭之内。 “嘘!你瞧,那是?” 第104章 把柄 雨墨顺着云千芷所指的方向望去,在看清那二人轮廓的一瞬间傻了眼。 花未眠的身影她是记得清楚的,只是旁边那一位…… “娘娘,那是……莫非是宣王爷?”雨墨愣怔在原地,盯着对面的一双眼似要冒火一般。 云千芷也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错愕地点了点头。 “您瞧,奴婢早就说过这位花美人不安分得很,没想到如今竟不知廉耻的连宣王爷都勾引上了!” 雨墨看着对面谈笑风生的二人,男子温雅有理,女子明艳动人,一股无名的酸涩涌上心头,恨得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偏她家主子看了半天没什么反应,只是神情变化莫测的,一双美艳的丹凤眼半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雨墨的话。 “娘娘!”雨墨见云千芷不为所动,又气又急,“您瞧她那个狐媚的模样,真不知从前是从哪个勾栏瓦舍里出来的呢,竟如此不知好歹,不将王上放在眼里!” 云千芷此时脚还痛得要命,而雨墨这丫头还偏要叨叨不停,她心头暴躁得很。没好气地睨了雨墨一眼道:“她爱勾引谁便勾引谁,与本宫何干?本宫哪来的闲心管她的事?” 雨墨闻言一脸无语,又不敢说一个不字,咬了咬牙道:“娘娘,您可知您此番是如何被王上禁足的?依奴婢看,定是这小贱人向王上告了密,王上这才知晓了您私自出宫之事!” 此话一出,云千芷顿时一噎,咬咬牙片刻之后还是道:“本宫知晓又如何?时渊惯着她本宫又拦不住,谁能想到如此倒霉!” 雨墨见状,微微一叹,又说:“花美人如此放浪不爱惜自身,竟与外男有染,若是咱们抓到了她与宣王爷勾结的证据,您说王上会怎么处置?” 话了,怕云千芷不为所动,于是又补了句:“再者说,您虽然觉得此事与您无关,可若是能揭露花灼灼的真面目,令王上不再受其蒙蔽,岂不是大功一件?到时候,说不准王上念着您的功劳,便不再拦着您出去了!” 雨墨此人极会察言观色,尤其知晓云千芷此刻在想些什么。说完之后,果然见云千芷紧绷的神色松软了下来。 “你说真的?若是本宫抓住了花灼灼的把柄,当真能拿去邀功?” “这是自然!”雨墨说的干脆,可云千芷眼中划过一抹质疑。 “可花灼灼毕竟也是这后宫之人,将这事告诉时渊,岂不是打他的脸吗?” 雨墨摇了摇头,扯唇道:“娘娘尽管学无辜些便是,就说是您无意间撞见的,实在不愿再欺瞒下去,其他的,交给奴婢即可!” “此事大可做得隐秘一些,勿让旁人知晓,便可维护王上的面子。王上并非毫不讲理之人,您这么做可是有苦衷的,相信王上定然不会怪罪,而那花灼灼也死定了!” 她语气阴狠,眸中闪烁着微妙的光。 “嗯……”云千芷点了点头,终于不再反驳,她远远望着那凉亭之中的二人,绛唇微挑。 她虽然一心只想着逃出宫门,不愿多生事端,可这花灼灼毕竟从她手中诓走了两千两白银,还平白让她被关在杏澜宫多日,此事怎能这么算了! 雨墨说得对,她私自出宫的事既然已经被时渊知晓,便再也没有把柄落在花未眠手上,她如今忌惮的也只是时渊的态度而已。 可时渊此人最不喜背叛,若是知道他的女人与别人有染,哼……这次可轮到她报复回去了! 云千芷就像豁然大悟一般,对雨墨这一番分析很是满意,连带着她方才的阻拦也不再计较了。 “便依你说的做!” 雨墨见云千芷终于松了口,心中窃喜,“是……只是,娘娘,您真的要现在出宫吗,若是王上恰好回来了,岂不会撞上?” “不,回去吧,本宫今日心情好,不出去也无妨!”云千芷挑眉笑。 她望着花未眠的侧影,嘴角抹过一丝得逞的快意:“花灼灼,本宫才不舍得放过你呢!” 另一边,三局过后,宇文霁盯着桌上的棋盘,忽然笑了。 “王爷赢了,民女愿赌服输,只是不知王爷准备的问题是什么?” 花未眠看着坐在对面的宇文霁,忽而问。 宇文霁将摁在最后一颗白子上的手指收回,敛声道:“本王这最后一局实在赢得太容易了些,姑娘当真不是顾及本王的面子,故意放水吗?” 他刻意拖长了最后几个字,语气淡淡的,只当是一句玩笑话。偏他的气质十分容易令人卸下防备,这么问一句并无不妥。 花未眠看着面前这被白子簇拥的星点黑色,轻笑一声:“此番本就是王爷赢了,民女技不如人,便是想要放水都不够格的!” 她笑得清浅,一双明媚的眼自带风情,又不显艳俗,几乎令人挪不开眼。 宇文霁被她这笑容晃得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才化作哈哈一笑掩盖住了起伏的心绪。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按着原来的赌注,直接问了!”凝神片刻,他望入花未眠的一双眼,面色竟有少许不自然。 “王爷直问便可,民女非不守承诺之人,必定知无不言!” 花未眠花未眠察觉到他这一份微妙变化,又说了一句。其实,她根本不担心宇文霁想要问什么,毕竟她习过媚术,可在不知不觉间掩盖住真实的心意,造成一种哄骗人的假象。 除非,他真的能问出她并不想回答的问题。 沉吟片刻后,宇文霁这才问:“你跟本王的四弟,究竟是何时认识的?本王总觉得他一开始就对你不一般,可四弟从来不是随便之人,常人必然不能入他的眼。” 花未眠在心里转了那么一圈下来,却没想到宇文霁最后问的是这样一个问题。 她一双琉璃瞳略过桌上的黑白棋子,垂眸浅笑:“确实……王上与民女在宫外便认识了……” 她迎上宇文霁探究的目光,只是眸中有意无意地在躲闪,似是要说些什么难以开口直之言。 第105章 狭路相逢 她与时渊,早在前世便相识了,只是,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沉默片刻,花未眠悠悠启唇:“在宫外的时候,王上曾救过民女一命,民女亦感念王上之恩。没想到后来有有了机遇入宫,竟得知王上便是民女的救命恩人。许是王上怜悯民女身世坎坷,这才对民女照顾有加。” 她说得哀婉,长睫掩盖下的一双眼带着恰到好处的愁绪。 “只是民女辜负了王的好意,惹恼了王上,如今宫中人人皆知我受了冷落,怕是王上也不会再想见到民女了……” 说着说着,她有些空洞的眸中泛着点点苦涩。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得了良缘,又失了恩宠的妃子。 宇文霁见她此态沉下了眼眸,“如此看来,倒是本王提的问题不合时宜了……” “无妨……民女自知粗鄙不堪,无福消受王的宠爱,如今能好好地呆在饮露阁中,便也知足了。” “姑娘能如此安然自处便好,只是这深宫之中,人心难测,若是姑娘日后有何难处,可派婢女到景和宫来求助。本王的住处凄清得很,鲜少有外人出入,姑娘可放心。” 花未眠眼底夹杂的打量一闪而过,问他:“王爷为何要帮我?” 宇文霁闻言,眉宇稍舒,嘴角浮出一抹淡笑,他看着花未眠道:“许是见着姑娘甚合眼缘,本王困在这宫中数年,甚是无趣,自然不愿意失去你这位可以聊得上话的朋友!” 花未眠弯了弯唇,并未质疑他这话,只看了眼亭外的天色说:“时辰不早了,我那婢女寻不到人恐怕要着急,王爷,民女告退了!” “嗯!” 花未眠转身离开,殊不知后面那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眸光渐深。 这宣王爷始终让她觉得古怪。她与宇文霁对弈之时,发现此人棋风稳重,每一步都行得异常谨慎,倒是与时渊截然相反,让人寻不出错处。只是,太过严谨了,反而让她觉得不对劲。 可她的身份除了时渊无人知晓,如今她不过是一个失了恩宠的小小美人,若宇文霁别有所图,又能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花未眠沿着池边小路一直向前走,初雪虽昨日便化了,可空中的弥漫寒意自脚趾头蔓延,侵入肌理,似要透过骨髓。 她的披风里面只穿了一件普通的斜襟袄子,已经不够御寒了。又概是正气未复,出门受了风,她此时觉得有些头痛。 花未眠加快步子往饮露阁方向走去,却不料撞上了熟悉的二人。 这一主一仆朝着她这边的方向走来,正是云千芷和侍女雨墨。 云千芷今日身着梅子色挑丝绣花宫装,外面披着一件淡粉色的披风,艳丽的颜色并没有将她衬托得妖媚富丽,反而处处透着清冷高贵。她梳着时兴的发髻,斜插流苏金步摇向下垂着,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摆动,一张脸更是被衬得精致无比。 花未眠素来喜爱美人,尤其是像面前这位气质出尘的,这张脸当真是很难让她移开眼去。其实仔细想想,单从气质来说,云千芷与时渊是绝配的。 花未眠稍稍收敛了神色,却见对面二人始终盯着她,尤其是旁边的雨墨,眼中神色十分不善。 她放慢了步子,至云千芷面前的时候,欠身道:“妾见过娘娘!” 云千芷见她这恭谨的模样,神色微顿,朱唇微启悠悠扬声:“呦,这不是花美人吗?怎么,王上如今不待见你,竟无聊地跑来这边消遣了?” 她语气颇为冷淡,一双凤眼微眯,自上而下睨着花未眠。 花未眠倒没被她这阴阳怪气影响,上次在云千芷那儿诓了两千两银子,后来听说云千芷还是被禁足了,想必在这二人眼中定是她不守承诺向时渊告了密,如今罪责也全在她身上了。所以,就连之前那些姐妹虚礼都免了。 花未眠抬头,悠然地笑:“妾身入宫多日,对这宫中事物仍不太熟悉,便想着出来走走,谁曾想一路逛到了这边来!” 她眉眼弯弯如月牙般,脸上漾出一片明媚,对着云千芷莫名的威压丝毫不怯。 云千芷面对她的笑觉得有些森然,不悦地扭开头,轻咳了声:“是吗?本宫听说花美人大病一场,身子还未恢复,这样出来受风,身边也不带个丫鬟,怕是不妥吧?” “多谢娘娘关心,妾的身子自己有数,这便准备回去了!”花未眠低眉,温声说。 云千芷听了却凝起了眉,不悦道:“本宫可没有要关心你!” 雨墨见状,白了花未眠一眼,连忙插嘴:“娘娘莫要跟这贱人多费口舌,如今她得罪了王上,还如此不知轻重,竟妄想用这种办法让娘娘您多看一眼,也不先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花未眠头痛得紧,本想打个招呼就退开了,谁想到这主仆二人不依不挠的,看样子并不想轻易将她放走。她不由脸色微变,再开口时虽然笑着,声音中却夹杂几分冷。 “妾自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劳雨墨姑娘提醒!只是妾身子不适,现在要回饮露阁去了,云嫔娘娘若是还有其他的事情交代大可派人传话至饮露阁中!” 说完花未眠做势要退下,可却被雨墨一把拦住。 花未眠眼中不动声色地划过些许不悦,她站直身子,瞥了眼拦住她的雨墨,又看向云千芷问:“娘娘这是何意?” 云千芷淡淡勾唇一笑,带着几分讥讽,她踱步走近了几步。 “花美人可是忘了答应本宫的事?如今本宫还是被禁了足,给你的那些银子,是不是该老老实实地还回来?” 云千芷竟被禁足了?怕是上次她偷溜出宫的事早已被时渊知晓。花未眠昏迷数日,并不知后来杏澜宫发生了什么事,而秋水似乎也没有跟她提起这茬儿。 “娘娘的意思,是妾向王上告了密?”她直视着云千芷,眼中闪过难以捕捉的凌厉。 云千芷被她的眼神摄得背脊一寒,可又实在不想在气势上输了去,微微抬颚睨着她。 “除了你,还能有谁?本宫当日逃出去的事,只被你还有那个小丫头撞见了!” 第106章 巴掌 花未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心中苦笑。 敢情这二人对时渊的手段丝毫不知,竟直接将罪名定到她头上来了? “娘娘可知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妾既然拿了娘娘的银子,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然是不可能将娘娘的事抖出去的!” 眼说这话时,刻意压低了语气,本来就还带着些病态的脸这时更显得柔弱委屈。只是还未等到云千芷开口,旁边的雨墨便按耐不住呵斥: “一派胡言,谁不知这偌大的后宫只有你与我家娘娘两位嫔妃,你不就仗着之前王上的宠爱,背信弃义想要将我家娘娘拉下水吗?谁能想到你这贱人竟如此歹毒,拿到了钱都堵不住你的嘴,果然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下作胚子!” 她的话越说越不堪入耳,直接将花未眠归为了肮脏下贱之辈。 “呵,这北漠王宫还真是令我这个小门小户的人开了眼界,主子还未开口,竟能先让丫鬟上前一步了!” “你……”雨墨本想厉声呵斥,却被云千芷一个凌厉的眼风给制止住了,只得愤愤地瞪着花未眠。 云千芷扫了花未眠一眼淡淡道:“本宫也不是要刻意为难你,究竟是不是你向王上告了密本宫也无从查证,不过,如今事情发展成这样,你给本宫的承诺也做不得数了。” 顿了顿,她又若有所思地启唇:“这样吧,本宫给你三日的期限,三日之后将那两千两银子送回到杏澜宫即可!” “听见没?咱们娘娘如此大度,你还不谢恩?”雨墨始终憋不住心中的一口气,语气颇不善。 只是,花未眠压根没想要理会这丫头,那一双清澈明媚的眸子平静无波地映着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身影,人也杵在原地没有动。 “我若说不呢?” 她是没有耐心再耗下去了,可还是想看看这两个人究竟还想要什么。只是,她没想到云千芷会突然出手,就那么猝不及防的,一个响亮的巴掌瞬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脸上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花未眠有些错愕地抬眸,看疯子似的看着云千芷。 真是疯了…… 只是,在云千芷的眼中,她并没有看到阴狠毒辣,反而捕捉到了她的慌乱失措。花未眠不禁蹙眉,可身体很诚实地狠狠回了一巴掌回去。 “啪”一声极其清脆的响声传开,一巴掌甩在云千芷脸上后,很快便见她脸上红了一圈。云千芷愕然地感受着这突然间发生的一切,还未回过神来,而双眸已经湿润了。 “娘娘!” “你个贱人,我跟你拼了!” 雨墨见花未眠如此胆大包天的行为,一下子急红了眼,直接厮打上来。混乱中,云千芷险些摔倒在地,花未眠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了起来。只是,也不知因为什么,对方竟然在这时停了手。而直到回了饮露阁之后花未眠才发现一直佩在她腰间的玉坠子不见了,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丢的。 云千芷很快甩开了花未眠护着她腰间的手,满脸不耐地退了几步。她此时发髻散乱,脸上还印着几道红痕,狼狈得很。 “花灼灼,你给本宫等着。”云千芷指着花未眠,咬牙道,撂下这一句话便匆匆走了,竟也没再提还钱的事。 花未眠望着这主仆二人匆匆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 云千芷带着雨墨匆匆离开莲池之后便回到了杏澜宫。云千芷郁结在胸中的火气再也绷不住,一下子又将杏澜宫的一种玉器物什砸得稀巴烂。 “你看看你出的什么馊主意!”云千芷一手捂着自己红肿发烫的脸,一手直指着雨墨大骂。她气得血气上涌,愤怒得一双丹凤眼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娘娘,奴婢也想不到,那……那贱人竟如此胆大,敢对您动手!”雨墨想方设法拦着云千芷的动作,一张脸又白又青。 只是这话如同火上浇油似的,令云千芷的火气又上涨了几分,她将捧在手中的一盏白玉莲花灯重重摔在地上,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 “贱人,贱人!气死本宫了!”她长这么大,何曾被人打过巴掌,就算是时渊见了也得敬着不对她动手,可她今日偏偏被人打了脸! 云千芷捂着疼得火辣辣的一边脸,脸上神色又是委屈又是愤怒。雨墨见状,生怕云千芷再次迁怒她,便趁机安慰道:“娘娘莫要太为那小贱人生气,如今她被咱们抓到了把柄,待王上知晓此事后,她必死相惨烈!” 这话出口,确实让云千芷稍稍舒展了眉心。“那东西呢?” 雨墨知道她说得是何物,连忙从袖中掏出了一物,正是之前佩戴在花未眠身上的玉坠子,她将这玉坠子递给了云千芷。 云千芷将玉坠子接过,细细打量了一番,眼中划过暗芒。 “哼,今日本宫委屈的这一巴掌,失去的两千两银子,迟早要加倍换回来的!花灼灼……” “雨墨,便按你说的,记得将这玉坠子送到景和宫去,务必要做得隐秘!” “奴婢知晓了!” …… “主子您瞧,这两把匕首的确是一模一样!” 时渊的檀木桌上放置着两把匕首,它们的大小、材质和纹理都相同,且手柄上皆刻有五角梅图案。时渊将两把匕首查看数次之后仍未发现有哪里不同。 “属下去问过宫中的铁匠,他们说制作这种利刃的材质十分难寻,乃是澹州特有的祁巫山玄铁所制,且看这两把匕首的材质乃出自同一批,上边刻绘的五角梅亦出自同一人之手,定制这两把匕首的也是同一个人。” 闻言,时渊深邃的眸光微敛,悠悠启唇:“这两把匕首自然是出自一个人之手,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的那一张脸便是最好的证据!” “的确……”赤风淡淡地说,对时渊这话并无质疑。之前他们在与燕寒交手的过程中曾挑开他脸上的黑纱,匆匆瞥见过燕寒的面容,而赤风第一次见着霜落的时候,那熟悉的眉眼也令他瞬间想到了燕寒。 第107章 愧疚 “主子,霜落姑娘已经被安置在宫中了接下来您打算如何?” “孤有安排……再过几日便是北漠王室的狩猎大典了,到时候找个机会将燕寒引出来便是。” “是!” 时渊微微掀眸,又看着赤风问:“何崇海被人截出之事,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回主子,属下带人将现场细细勘察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遗留的线索。只是听另一名狱卒提起,曾在前一晚便见到牢中来了个面生的狱卒,不过在何崇海失踪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了!” “能将自己人安插进天牢,又能趁着孤出宫的短短两个时辰将人救出,这背后之人绝对不简单,只是有此手段又与孤为敌之人,既然不是孤那一位大王兄的部下,又能是谁呢……” 时渊轻旋着手中的桃核,他眉峰凝起,眸光黯沉如夜。 “罢了,总有一日他会露出真面目来,何崇海的事你去找子慕同你继续追查下去,一有消息记得及时禀报。” 赤风领命退下了,只是并没有去找宫子慕,而是先去了一处偏僻的宫殿。 绿姝离开之后,霜落将这座宫殿前前后后都转了一遍,尽管此处多年无人居住,多处破败,墙上还有摆设都积了灰。但从宫殿修葺设计上来看,仍可见昔年盛景。 “收拾一番,定然十分气派!想必从前住在这儿的人身份不一般吧!哪一位公主殿下,或者是先王宠妃?” 她的指尖抚过那些陈旧的摆设,纤白的指腹沾染了一层灰。 失神片刻,忽然听见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她以为是绿姝,并没有多疑,直接走过去开了门。 这雕花木门十分老旧,打开的时候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门开了,外面的寒风一下子灌了进来,霜落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只是,来人并不是绿姝,而是一位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年。 “霜落姑娘……”赤风看着前来开门的姑娘,眸光关切却有些躲闪。 “是你呀……” 霜落脸上划过莫名的复杂情绪,不一会儿又溢出个清浅的笑来。 “你,还好吗?” 赤风问她,始终不敢抬眸。他的手紧紧攥在袖中,嘴唇绷成了一条线。 他骗了这姑娘,本就心中有愧,尽管他家主子与燕寒势不两立,可霜落只是一介弱女子,竟也要牵扯到朝堂争斗中来。 他的声音如同初见时一般干净,霜落微愣片刻,忽然扬唇笑了。 “公子何出此言?如今我在这宫中,有吃有住,绿姝还待我十分恭敬,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笑颜如花,笑意在唇边轻漾。可那一张洁白的小脸纯如白昙,多骗她一分都像是罪孽。 赤风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开口:“你,难道不怪我骗了你吗?你可知主子让你入宫是为了什么?” “我相信你,也相信王上是个好人,至于王上到底要我入宫干什么,其实我并不在意。霜落这些年一直孤身在外,漂泊无依,不管到了何处,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霜落微微扬起脸庞,那一双带着些雉态的杏眼泛着点点湿意,水润的眸子里结满了愁绪。 赤风神色动容,一颗心逐渐忐忑。他明明想告诉她残忍的答案,可终究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他以为她醒了之后会怕他,恨他,却没想到得到了这样的答案。沉默之后,赤风还是按着原来的计划告诉了她: “姑娘放心,王上并没有要让你做什么,只是想常听听姑娘的曲子罢了。我家主子行事想来如此,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将姑娘带回来,还望姑娘莫言介怀!” 话了,只见霜落原本黯淡的眸中泛起点点波光,很快又收敛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只是,王上说他想听我弹的曲子,这是真的吗?” “嗯!” 赤风道,脸上溢出一抹略僵硬的笑。霜落此时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之中,压根没有发觉赤风的不对劲。 “那王上可有说什么时候去给他弹曲子呀?”她笑眼明亮,粲然地问,神色纯真无邪。 “王上还没跟我说呢,兴许过两日吧!”这话说出口后,赤风手心不觉已出了一层细汗。他清楚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只好撇开了话题。 他举起了手中的食盒放到霜落手中,“霜落姑娘,这是御膳房的新品,带给你尝尝,虽然姑娘并不介意我对你做的事,但,还是当做赔礼吧!” 霜落这才知道原来他手中一直提着个食盒,她伸手接过,喜色染上了淡淡的眉梢。 “多谢公子!” “嗯……” 霜落接过食盒的时候,无意蹭饭了赤风的手,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从指上蔓延开来。赤风像是碰到了烫手的铁烙般迅速将手弹开,不一会儿察觉到失礼,面上窘得通红。 “抱歉!” 他将手缩回,这一次,再也不敢去看霜落的脸。 “无妨……”霜落淡淡地说,忽而记起了什么又问:“霜落还不知公子名讳……” “我叫赤风!赤色的赤,北风的风!” “哦哦!赤风……” 赤风回得极快,像是急着要走,霜落喃喃地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的下一句话打断。 “王上那边还有些要事要处理,就先不奉陪了,姑娘若有任何需求都可交代侍女绿姝,只是主子说姑娘如今还需要委屈在这屋子一些时日,若是姑娘配合,日后必然少不了好处!” “嗯,我知晓了!” 说完赤风就神色慌乱地出了门,差点儿身形不稳撞上了门槛。霜落瞧着这少年离去的慌张背影,不由得掩面而笑。 待人一走,她眼中的无辜委屈尽数消失殆尽,转而凝起一片寒光。 “父亲大人,我定会活得好好的,不叫您失望!” 霜落看着手中的食盒,将它小心放到桌上,轻轻打开,只闻一阵诱人花香扑鼻而来。 是几枚精致的鲜花烙饼。 霜落拾起一块放入口中,酥酥糯糯的感觉席卷了味蕾。 “这宫中的东西,果然不一般!” 第108章 玉坠 花未眠回到饮露阁,秋水见着人一脸紧张地迎了上来,却看见了花未眠一张泛红微肿的脸。 “美人,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撞到了而已。” 秋水面色有些狐疑,又问:对了,美人,方才您是去了哪里呀?奴婢怎么也寻不到您的踪影。” “这屋中待着实在太闷,附近随便逛了逛……”许是出门又受了些风寒,花未眠轻咳了两声。 这话说得敷衍,她信不过秋水,自然不可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行踪。 果然,秋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道:“美人身子未愈,还是少出门的好,奴婢刚熬了姜汤,你快趁热喝暖暖身子,免得又染了风寒!” “好……”花未眠回她。 “只是您这脸,要不要奴婢给你拿些伤药过来?” “不必了,敷一下就好。” 花未眠这一路过来头痛得紧,直到入了屋内歇了一刻钟方缓和些。 说起来,她不过出门小半日,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宇文霁与云千芷的态度她倒是不太在意,反正迟早都要离开此地,与她们之间的交涉不会太多。倒是在藏书阁窥见之事…… 那一滩血迹究竟来自何人?那密道之内又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按理说,这藏书阁是时渊的私人领域,那密道也应该是他命人挖的才是。可如今不臣服于他的残余势力皆在宫外,为何还要启用如此隐秘的地方? 难道这宫中也有人值得他防备? 可是,那密道中受伤的人又怎么解释呢?是他的人?还是…… 想到这里,花未眠忽然打住了。如今她与时渊形同陌路,她又何必再关心这么些细枝末节,只要不牵扯到她身边人,她的家国便好。 花未眠喝完了一碗姜汤,又由着秋水重新盛了一碗,只是接过来时走神了一下手打滑了,瓷碗直接倾倒下去,热腾腾的姜水洒到了裙尾上。 秋水一见顿时慌了神,忙一把扑过去查看花未眠的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都怪奴婢没端稳,美人您没伤着吧?” 她紧张得如同一只没了头绪的鸟儿, 一心只关心着花未眠的伤势。 “我没事!” 花未眠抬眸时,发现秋水的一双眼已领急红了。她不由得想起自从她这一次醒来,秋水对她便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遭了嫌恶。她纵然反感秋水的背叛,可也清楚秋水不过是受命于人,不得已而为之。 而除了那一件事之外,秋水确实对她十分尽心,眼中的敬重也是真的。 花未眠神色稍稍有些动容,语气也和缓了些。“放心,我真的没事,不信你瞧!”说着,她将双手递到了秋水面前。 秋水见她的确无事,渐渐松了一口气,只是目光忽然瞥见了花未眠的裙尾,一下子睁大了眼。 “美人,您这是什么?” 只见那原本干干净净的裙角上染着一小块的深红色。花未眠顺着秋水的话低下头,心中暗叫不好。她从藏书阁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留心,没想到叫那血污沾了上来,只是不知后来遇到那三个人有没有注意到…… “今日出门时撞见一个提着漆桶的宫人,许是里头的桐油漆不小心溅了些出来,弄脏了裙面。”花未眠眸光微沉,临时找了个理由遮掩。 秋水显然是信了她的话,点头又道:“美人的裙尾脏了,奴婢给您更衣。” 说着就要去找干净衣物去了。花未眠垂头看着自己的裙尾,不知为何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直到视线上移,她才发觉到了哪里不对。 原先一直佩戴在腰间的玉坠子竟不见了! 在脑中快速将今日去过的地方回忆了一番,她才想起最可疑的地方便是与云千芷交手的那一会儿。她的玉坠子系的活结,但寻常不会自己掉下来,除非有外力牵扯。 这样想来,云千芷今日与她发生冲突,很有可能就是冲着这玉坠子来的!她们究竟想干什么! 花未眠心下一紧,叫回了将要离开的秋水,“秋水,算了,你先退下吧!” 当天晚上,宇文霁便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封拆开,方读了两行字下去,宇文霁脸色便有些难以言喻地沉了下去。 “王爷,可是有什么问题?”他身边唯一跟随的侍从念筠问。 “这封信,你是从何人手中取得的?” “回王爷,是一名侍女送来的,看样子应该是哪个宫中一等丫头。只是她将信塞进门缝便匆匆走了,属下并未看清她的正脸。” 宇文霁紧紧捏着手中的信,眉心紧凝。 念筠发现宇文霁神情不对,想了想还是问:“主子,这信中究竟说了什么,让您如此紧张?” “此信的落款是饮露阁的主人,她向本王阐明了重重深情心意,还说让本王切勿辜负……” 念筠错愕得下巴都要掉了,“怎,怎会?”念筠满脸不可置信,凑近了去看宇文霁手中的信,确实如他所言,不禁又惊愕瞪大了眼。 “这并非她亲笔……” 宇文霁眸光微敛,悠悠开口。 “她既对本王无意,也不可能写出这般露骨之言。” “可是,如果不是花美人亲笔,那么谁会以她的名义送这么一封信过来,目的又是为何?” 宇文霁沉吟了片刻,忽然又发现这信封鼓起了一部分,里面似乎还有一物。他将那东西掏出来,竟是一条精美的玉坠子,一看便是女子随身之物。 “这……” “是她的东西!”宇文霁道,之前两次见花未眠时,他便走注意过她腰间系着的玉坠子,是以他能断定这是花未眠的东西。 “又是情笺又是赠玉坠,送信之人倒是颇费心思!” “王爷,您知道写信的是谁?”念筠虽然不明白其中真想,但从王爷的表情中摸到了几分答案。 “不知道……”宇文霁淡淡扫了一眼那玉坠子,又将信纸丢进了正燃着的烛火中。 烛火荧荧,很快将信纸烧成了灰烬。 宇文霁轻轻将手中玉坠掂了掂,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去查查送信的人,查到了再来回禀!” 第109章 出门 从上次赤风跟她说了王上可能会传召自己后,霜落便真的耐心等了两日。只是到了第三日的时候迟迟还未见前来传话的宫人。 “绿姝姐姐,你说王上今日会不会传唤我呀?”霜落问。 绿姝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生出了这样的念头。王上将她派遣过来看着人,只说要伺候好了,并且要时时监视着,并未提过要传唤姑娘之事。且王上日理万机,又哪来的功夫欣赏这等风雅乐事? 难道上一次赤风大人过来与她说了? 绿姝秀眉微蹙,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不过兴许是王上公务繁忙,将此事忘了吧?” “是嘛……”霜落笑了笑,眸子里有着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的脑海中忽然又浮现起当日匆忙瞥见的那一张脸,清冷又矜贵,只能令她仰望。霜落身在红尘十载,从未见过这样特别的男子,也从未如此惧怕过一个人的眼神。 可是……她终究是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稍稍回神后,霜落又问:“绿姝姐姐,我在这屋子里闷了两日了,真的不能出门走走吗?” “这……”绿姝有些为难。王上说过不能让霜落姑娘离开南阙宫,她又有什么权利将人带出去? “姑娘,这恐怕不行,王上说过要让您呆在屋子里的!” “可就一会儿,我只想在这宫殿周围逛逛,很快便回来!姐姐若是不放心,一直跟着我便是,这宫中我不熟,跑不了的!” 霜落拉住绿姝的手,眼中满是殷切。 绿姝听了这话有些动摇。她仔细想了想,霜落姑娘这两日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屋子里,也十分地配合。如今她只想在宫殿周围逛逛,应该……是可以通融的吧? 绿姝本来还犹豫不决,可对方看着她的眼神实在太过清澈纯真,绿姝都开始不忍心了。 “好……只是姑娘一定要跟紧奴婢,并且奴婢只能争取让您出去半个时辰的时间。” “嗯!” “那趁着现在时间尚早,来往的宫人并不多,奴婢现在便带您出门吧!” “等等!”霜落忽然道,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的衣裳。“那个,我想去换一件!” 绿姝瞄了一眼霜落身上的衣服,一件面料做工都极其普通的浅紫色绣花裙,正是她当日进宫之时穿的那一件。在这宫中行走,这衣裳确实是有些上不得台面的。 “姑娘想穿哪一件,奴婢侍候您更衣!” 霜落在屋子里头翻箱倒柜,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合适的衣物。她是突然被带到这宫中来的,能穿的合身的,便只有自己身上这一件。绿姝借了一件给她,但绿姝身形高挑,她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根本不合适。 霜落不由得想起了在醉梦轩的日子,她是轩中的头牌琴师,有达官贵人的打赏,也颇得姑姑重视,一年四季的好看衣裳都没断过。只是进了宫之后才发现很多她自以为很好的衣服料子,竟还比不得服侍她的绿姝姑娘的。 踌躇了好一会儿,霜落还是没想出来哪里还有体面的衣裳可以换。就在她要作罢出去的时候,见绿姝突然离开了,回来时手中拿了一件翠色衣裳。 “姑娘不妨试试这一件!” “这是?” “奴婢在云华宫当差,这是王上即位之初赏赐下来的!不过衣裳有些小了不合身,奴婢便一直没穿过。” 霜落看着绿姝手中的翠色衣衫,犹豫了会儿才伸手去接。 “谢谢绿姝姐姐!” 只是,她接过时,绿姝却迟迟没有松口。霜落有些难堪地抬眸,见对方紧紧盯着那衣裳。 “绿姝姐姐?” “哦,抱歉,奴婢方才有些走神!”绿姝松开手,目光却恋恋不舍地留在衣裳上。她侍候霜落将衣裳穿上,心中始终不是滋味。 要知道,这可是王上赏赐的东西,哪里是合不合身的问题,她都没机会穿,平时碰都舍不得碰一下,而现在拿了出来却是穿在别人身上,怎能不肉疼? 这一身翠绿色对襟长袄虽说是宫女形制,可设计别出心裁,袖口还有精致的流云刺绣。绿色本就显白,这衣裳穿在霜落身上更是将她本来就白的肌肤衬托得如玉雪一般,绿姝险些将眼睛看直了。 她不禁心中嘀咕:这姑娘长得如此水灵,倒不像北国的人…… 霜落还有些不太习惯这一身装束,可眼中闪烁着光,“绿姝姐姐,你看,可还行?” “嗯,姑娘穿着甚是合适!” 见绿姝的眼神并不像说假,霜落终于满意了。只是多少有些惊讶,没想到连云华宫的下人都能有这般待遇! 出门前,霜落又想起了自己一直藏在身上的那一把匕首,可床头翻着了几遍都找不见。 怎么会? “姑娘是在找什么,可要奴婢帮忙?”绿姝问。 “不用,许是我记错了!”霜落笑了笑,又随便环了一眼,还是没见到那把匕首的踪影。这两日她被进宫之事干扰,竟然忘了那匕首丢在何处。 罢了,回头再找。 饮露阁这边,距离宫子慕所说的十日之期还有几天,花未眠便安安分分地呆在饮露阁中,只是中间又跑了一趟藏书阁。 这两日藏书阁的守卫似乎格外多些,虽然没人拦着她进去,可想要再进一次密道一探究竟已是不行。 云华宫那边这两日都没什么动静传来,时渊也似乎终于将她忘了,再没来饮露阁这边,这倒是件好事。 只是,宫子慕给她下的毒居然还没有发作,到了明日便是七日的最后一日了…… 花未眠抬头望天,只见今日的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映照在宫墙的琉璃瓦上,折射出耀眼光泽。 “今日倒是个好天气!” “是呀,已经好几日没有下雪了,这两日天气也渐渐暖和了些!”秋水道。 北国深秋里的暖阳无疑是令人欣喜的。这两日天气变暖,再加之宫子慕仍会每天过来给她把脉调理,花未眠身子倒是恢复得快。 之前她伤了心脉,失血过多,醒来总觉得头晕目眩。前两日又受了风,头痛了两日,今天竟全都好了。 “美人今日的气色好多了!看样子宫大人每日给您的调理很是有用。对了,今日天气甚好,美人可要出门走走?” “也好……” 第110章 思卿苑 绿姝陪霜落出门时,暗自跟大门的守卫打好了招呼,他们便远远地跟在了后头。 他们虽然也一样听命于王上,可消息来源却是有所不同,大抵是那边交接的人得到了什么新的消息,并未阻拦她二人出门。 霜落第一次进宫,也是第一次见到王宫之外真正的宫廷景象,难免心绪激动,偏偏怕被绿姝看了笑话,强忍着未表现出来。 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绿姝领着她路过一处僻静的园子,只见园中一片细长青翠的竹林,竹意盎然,甚是清幽。 “这是何处?”霜落问。 “这是思卿苑,自北漠建宫时便有了,听闻是开国时安德王后最爱的去处。此地历经数百年苍翠绵延,愈发清幽,只是地处偏僻,寻常鲜有人至。” 霜落抬头看着园子拱门上那刻着的“思卿苑”三个大字,眼中隐含着期待探寻之意。 “我想进去瞧瞧!”她说。 “恐怕不行,姑娘您答应奴婢只出来半个时辰,如今已经快要到时间了,咱们该回去了!” “是吗……”霜落情绪瞬间低沉下来,那一双漂亮的瞳仁忽然黯淡无光。她这样子无辜又清纯,倒叫绿姝觉得自己像个恶人似的,一下就心软了起来。 这思卿苑并不是什么禁地,且里头面积不大,逛完应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绿姝下意识地向后瞥了一眼,确认那几个人还跟着,这才松口道:“或许你想进去也行,只是,待姑娘逛完了这园子务必要跟奴婢回去了,否则奴婢实在不好跟王上交代!” 霜落见绿姝这就松了口,心中窃喜,频频点头:“嗯嗯!” 霜落由绿姝领着进了芳泽苑。 北地荒芜,尤其到了这个季节,王宫之内为数不多的绿树都凋零了,整个王宫一片萧条之景,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寻到这么一片绿意。 霜落进了这园子后,倒不似在外那般拘束,频频张望回顾。 “绿姝姐姐,你方才所说的安德王后是怎样一个人啊?” 绿姝没想到自己随意提了一嘴,霜落便问了这么个问题,她想了想,回答道:“这位安德王后可是位奇女子呢!据说她出生于南国隐世已久的大族,后来不知怎么的跑到了北境,结识了一位落魄的贵族公子,并与之相知相爱。” “彼时天下动荡不安,这安德王后便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助那位贵公子积攒了人脉势力。后来贵公子扫平四方动乱,建立了北漠国,他自己便成了北漠开国君王,且封了帮助他的女子为王后,封号安德。” “安德王后美丽聪慧,在开国君王执政的二十年间提出了许多独特的谏言,王与王后二人联手,在二十年前将北漠国治理得井井有条,愈发繁荣昌盛。只是……” “只是什么?”霜落见绿姝面色犹豫,问了句。 “只是北漠王在四十岁那年便薨了,他死之前下了一道诏令要放安德王后自由,可北漠王仙逝之后安德王后却并没有离开王宫,而是留在帝陵中守着北漠王的灵棺了却余生……” “据说安德王后一直活到了八十岁,她薨逝的那一日,天生怪像,一道天雷恰好落在她的寝宫,独独焚毁了庭中的一株海棠。据说那海棠树乃安德王后与北漠王初入宫的那一年亲手所植。” “世人皆道王后二人情深不移,感天动地,那一株海棠树便是二人感情的见证,因此也随着一起焚毁去了……” 绿姝一边将故事道来,一边嗟叹不已。 “没想到竟是如此凄美的故事……”霜落垂眸,心中思绪万千。听绿姝这么一说,她对这清离苑更是好奇了。 二人沿着竹林小径一直向里面走,渐渐步入林荫深处,又行一程,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泓池水犹如明镜,镶嵌于葳蕤的草木之间,典雅水榭临水伫立,周围是各种奇山异石。 此时时辰尚早,晨时的寒雾还未散去,晨雾如挂在空中的千万条待染白纱,缓缓地摆动着,在朝阳下变幻奇异的色彩。 而各种奇异的景致中,霜落却一眼瞥见了对面石碑旁站着的一人。 那人一身枣红色的斗篷,旁边还站着个与绿姝差不多大的丫鬟,两人盯着那石碑上的花纹,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霜落在那女子偏头说话的间隙瞧见了她的容貌。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霜落离得远,只依稀看见她白皙的面庞,分明精致的五官,美艳不可方物,可谈吐之间的气质却稳重而疏离。这样的姿色,多一分便媚俗,少一分便寡淡。 仿佛她便是站在那儿不动,也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霜落眸中一滞,感觉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张清贵冷傲的脸来,可这样的感觉她并不喜欢。 霜落一动不动看着对面的人,双手不自觉地攥得愈发紧。 “绿姝姐姐,她……是谁啊?”霜落指了指对面的人,小声问。 绿姝顺着望了过去,看清楚人之后脸色有些难看。“姑娘,那位是王上新册封的花美人。” “她竟是王上的美人?”霜落满目诧异,疑惑间,又对对面的人多了几分打量。 绿姝瞧见霜落的反应,面露忧色,吞吞吐吐道:“是,没错……只是姑娘您最好离她远一些,莫要过去招惹了!” “为何这般说?”霜落目光稍沉。在她看来,莫非这位貌美的妃子脾气不好,所以当离远一些?可这谪仙般的美人,怎么看都不像…… 绿姝偷偷瞄了对面一眼,这才压着声音说:“这宫中人人都知王上不近女色,冷酷无情,可偏偏在数日前的宫宴上挑中此女,封她做了美人,独得一份恩宠。只是,才短短两日,不知为何这花美人在侍寝的时候重伤,后来与王上生了嫌隙,王上便再没踏足她的饮露阁。” 顿了顿,绿姝又道:“这宫中关于花美人的各种流言传闻都有,只是从未有人敢在王上面前提及此事。大家都说花美人盛宠过后又失宠,只是那么短短几日的功夫,定然彻底触怒龙颜了。这样一位失了宠的妃子,您还是敬着远一点吧!” 第111章 石碑 “哦,原来是这样……” 霜落一直凝视着对面,恍惚中,伸手触了触自己的脸颊。 她从小听的最多的话便是那些男人夸赞她的容貌,哪怕遮了面纱依旧难掩丽容。霜落始终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直到今日,才知何为自惭形秽。 “若是我也有这样一张脸多好……”霜落暗想,渐渐沉下目光。可对面那女子举手投足皆是无尽风情,她拥有的似乎不只是这么一张脸,而是一种独特的,令人痴迷的气质。 “姑娘,咱们该走了!”见霜落看的入神,绿姝提醒了她一句。 “好……” 霜落将目光收回,随着绿姝往回走,只是一路上频频回顾,总是心不在焉的。 绿姝见状忍不住叹了声,“姑娘是否也觉得那花美人容貌倾城,姿色世间无二?其实奴婢也这样觉得,北漠的美人大多豪迈泼辣,鲜少有这样灵动的女子。” “只是可惜了,在这宫中,失宠的后果恐怕比不得宠还要可怕。云嫔虽不得宠,可到底有母族势力撑腰,而这位花美人连家世背景都不清楚,更遑论有人护着了,怕是日子走到了头。” “这位花美人,连家中背景都无人知晓吗?”霜落面露惊诧,一双灵动的眼睛里闪过幽光。 “嗯,这宫中并无人知晓花美人的家世,只知道她是由刘大人献给王上的!” “哦哦!” 霜落回到南阙宫以后,翻箱倒柜地寻那一把匕首,却始终找不到。 它真的不见了…… 霜落手上动作一顿。她忽然跌坐在床沿边上,眸中有几分空洞,渐渐染上了红。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疏忽了!”她凝神细想,一遍又一遍,那匕首她一直随身带着。唯一的可能丢失机会便是三日前她被打晕送进宫的时候。 可是,他们拿她的匕首干什么? 霜落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她被困在这南阙宫,出行并不自由,今日能够出门已经很不容易了。可那把匕首……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挂念了! 咬了咬牙,霜落想起赤风说的话,不由心中生涩。赤风说王上会传召她,想必只是安慰她的话罢了,可如今她还是存了一份期待。 “绿姝姐姐可否替我传一句话给赤风公……给赤风大人!” 霜落言辞恳切,一双杏眼盈着婉转流光,绿姝瞄了一眼,拒绝的话就憋在了嗓子里。 “奴婢尽量吧!只是赤风大人平时太忙了,怕是不一定能及时回话。”绿姝说着,眼中却有几分打探,心中泛起了嘀咕: 赤风大人长的也是一表人才,很难有小姑娘不心动吧?可惜了,那可是王上的左膀右臂之一,不一定能瞧得上这姑娘…… “没事,我可以等!”霜落答。 绿姝心虚得很,又怕伤了小姑娘的心意,只好这样做了。 花未眠与秋水逛了许久,是无意间找到的思卿苑,不知为何,当瞧见拱门上的几个大字时,她便有进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秋水与她说了这思卿苑的来历,还有安德王后与开国君王的故事,花未眠却并不觉惊讶,只是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情绪隐隐牵动。踌躇之后,她还是入了苑中。 明明是那么陌生的景色,可其中一草一木看在眼中,总觉得心口有些隐隐的不适。尤其是当她看见那一块石碑时,瞳仁骤紧,情不知从何而起,竟连呼吸都痛。 “美人,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秋水见花未眠面色有异,瞬间悬起了一颗心。要知道,此次出门的建议是她提的,若是美人重伤初愈还出了事,她万死难辞其咎,而王上也定会活剐了她! 花未眠捂住胸口,很想说一句没事,可她嗫嚅着,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每当她看向石碑的时候,心口便生出刀割似的疼。 可这石碑上明明除了一排整齐划一的竖线,什么也没有,亦没有任何的碑文。 为什么?为何她一看到这密密麻麻的一排竖线之时,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痛感撕心裂肺,疼得她喘不过气来。花未眠一掌死死揪住衣袖,忽然身子不稳向石碑倾倒下去。 “美人!” 秋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花未眠,二人却就着这力道一同跌坐在了地上。秋水抬头看,只见美人额上全是汗珠,一张脸也疼得发白,她紧缩着眉,看样子十分痛苦。 “美人,您不要吓奴婢!是秋水不好,要知道便不会让您出来受这般罪了!”丫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啪嗒地沿着眼眶落了下来。 花未眠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一口气,彼时眸中尽湿,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秋水,你可知这石碑上线条是何人所刻?” 她的嗓音微哑,仿佛一击就碎。 秋水闻言,愕然抬头去看那石碑,便见这碑上没有文字,只有一排整齐的竖线。这些线条长短不一,深浅也不同,就像是一次次不同的时间刻上去的。 秋水抹了把泪,摇头道,“奴婢不知……” 花未眠缓缓抬手,指尖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她轻轻抚过石碑上凹下的痕迹,一寸一寸,都像是早早烙在了记忆之中。 可她从未来过思卿苑,也从未见过这石碑。这上面的竖纹究竟是何人所刻,到底有什么意义? 花未眠指腹轻轻抚过一根根长短不一的纹路,直到最后一处,凹痕在半处戛然而止。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关一样,心口忽然剧痛难忍,眼中也一片刺痛。她狠狠咬住下唇,收回了手。 “秋水,扶我离开!” …… 回到饮露阁,花未眠仍心不在焉地想着刚才所见。那石碑究竟有何玄妙之处,竟让她如此反常。 仔细回想起来,石碑的最后一条纹路似乎只刻了一半,实在奇怪。然而,当她想要努力追寻其中缘由时,心痛便会更重一分,只好放弃思索。 这边,秋水一回来便仔细将花未眠检查了一遍,又苦口婆心劝说她将让宫子慕过来瞧瞧,折腾了半个时辰后,见花未眠面色恢复如常,这才歇了下来。 “秋水这般紧张我,终究不是个办法,之前的事也懒得再计较了,罢了……” 第112章 还书 第二日一早,花未眠便听到门外有动静,秋水进来传话说宫子慕来了。 她以为宫子慕是来瞧病的,直接就回拒了:“我的身子已无大碍,不劳烦宫大人跑一趟!” 宫子慕走进门,身上挟了一层寒气,衬得此人更加无情寡淡。 他微挑眉梢,语气冷淡带着些嘲讽: “你以为我这么在意你的死活?不过是赤风那小子捞了个可以沾花惹草的好差事,我倒成了这边跑腿的了!” 花未眠皱了皱眉,未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那么宫大人今日过来所为何事?”她不喜宫子慕,态度也冷了几分。 “无他……你前两日去过藏书阁,可有借了一本名为《尾月》的书籍?” 此话一出,花未眠方抬头看了他一眼。《尾月》?为何会问起这个? 这本书是她无意间相中的,只是到现在还未看一页。她能够自由出入藏书阁,想必也是那边授意的,便不避讳了。 “没错,我确实借了此书!” “我那主子让你将书拿到引霄台!”宫子慕淡声道。 花未眠愣了愣,正要将秋水唤来,却忽然被打断。 “等等,主子说必须得你亲自送过去!”他刻意加重了“亲自”二字,花未眠听得直皱眉,那个人究竟又想干什么? 默了片刻,她回话:“好,知道了!” 声音平静的,是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宫子慕撇了撇嘴,语气耐人寻味。“除了他,你是唯一一个敢甩我脸色的人……” “瞧你这样,想必还未毒发吧?算算日子,今天可是最后一日了!我研制的噬心毒,毒发之时如万蚁噬心,痛不欲生,或许今日你便能好好感受了!” 宫子慕生了一张不苟言笑的冷脸,这点倒是与他那主子相似,只是谈吐间总有一种狂傲不屑的感觉。他悠悠启唇,像一个漠视人生死的怪物。 “不过放心,等你彻底离开他的视线,我定会替你解了这毒。” 花未眠笑了笑,“还望宫大人能够信守承诺!” 宫子慕来找花未眠的时候,赤风已经到了南阙宫。 “霜落姑娘?你找我可有何事?”赤风望着眼前的姑娘,一双清亮的眸中笑意盈盈。 他的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食盒,霜落瞥了一眼,嘴角牵起一抹笑来。 可那笑容很快散去了。霜落垂下头,有些难以开口:“赤风公子,你不是说……说王上这两日会传召我吗?是不是霜落哪里做的不好,惹得王上不悦了?” 姑娘轻咬着下唇,一张雪白的脸上又是自责又是委屈,赤风觉得心口被人一揪。 “抱歉……”赤风唇线紧绷,于心不忍:“是我骗了你,主子他,他并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 说完,赤风小心翼翼地望入霜落眼中,却见她并没有丝毫气恼的意思。 “没关系,我知你是好意,王上忙于政事,想必是没有时间听曲儿的。”犹豫片刻,霜落又忍不住问:“不过,霜落入宫已经三四日了,公子现在可能告诉知王上究竟为何要将霜落带回?你们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她这几日一直在自欺欺人,骗自己说他们抓她进宫不过是因为王上想要常常听她弹琴。可过了这么几日,当下又得到这样的答案,她断无法再等下去。 果然,赤风听到这话一下子沉了脸色,为难道:“霜落姑娘,王上有令,恕我无法相告!” “好吧……” 赤风见霜落并没有追问下去,垂头看了眼手上的食盒,又试探问她:“上次的点心,不知姑娘可还喜欢?” “嗯!我还从未吃过如此特别的点心!” “嘿嘿,你喜欢就好!”赤风羞赧地移开眼,又将手中食盒递了过去。“上次的枣糕换了新样式,瞧着模样精巧可爱,想来你也应该会喜欢……” 顿了顿,又道:“若无其他事,我便先离开了!” 可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身后的人忽然抓住了手腕。冰冷的护腕隔绝了姑娘手上的温度,尽管如此,赤风还是脸上一热。 “霜落姑娘可还有其他的事?” “我……”霜落抿了抿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的匕首不见了!” 只是她怕赤风误会,又连忙补了句:“那是娘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这些年一直随身带着,公子应该是见过的,可知它在何处?” 说完,她又意识到失态似的,慢慢松开了手。 赤风心下一紧。他根本不知这匕首的由来,他和主子都当是燕寒之物,不曾想竟是霜落的娘亲给她的。 “那把匕首,是你娘亲留给你的?那你娘亲……” “我也不知道,每次提到娘亲的时候,爹爹总是闭口不言,我早就习惯了,时间长了,便当自己是没有娘亲的人了……公子,那把匕首可是在王上手中? 事已至此,赤风只好点头。可霜落这个模样,实在很难让他不动容。 霜落若是发现他骗了她,知道了背后的真相,王的计谋,又会如何?让她知道自己被利用去算计亲身父亲,会多痛苦? “我知道很为难你,但可否请求你带我见王上一面,有些事,我想我可以亲口告知王上……公子放心,你在旁边看着,我跑不掉的!” 闻言,赤风静默了一瞬。 虽说主子说过不能放霜落出南阙宫,可她既然说了有事要说,想必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又或者可以趁机套出什么新的线索来。 思及此,赤风百般纠结之下还是应下了,带着霜落去了时渊日常处理政务的引霄台。 引霄台内,时渊倚在一把太师椅上,定定地瞧着手中的果核出神。 这一枚果核被他从摘星殿带走后,常常放在手中把玩,如今已被磨得光亮,彻底失去了原来的模样。 多少次,他都想将这果核扔了,可终究没能成功。一次次丢弃,又一次次寻回。 时渊恨着花未眠,痛恨花容国的一切,她给他带来的屈辱,恨她一次次的折磨。 “可孤正真恨的,是你一次次糟践了孤的真心……” 时渊喃喃自语,思绪越来越远。 第113章 皎皎明月 那一个晚上,天格外凉,时渊在殿外巨大的梁柱旁候着,不知等了多久。玄色的薄衫已经被夜露浸湿,紧贴着他的肌肤。 里面的人早就睡下了,寝殿之中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时渊朝里面望了两眼,手背的疼痛令他不由得一遍遍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花未眠毫不犹豫地踩了他的手,还说他的脏手不配碰她……可时渊并没有生气,她是公主,他是臣,殿下说他不配,要打他骂他,他都能认。更何况,公主殿下是他的救命恩人! 只是…… “不知殿下脚上的伤如何了!” 时渊抬头,只见天上皎皎月光,一如她的光华。那日在擂台一见,便知世间万般惊鸿,皆不及她的颜色。他想要护着她,哪怕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哪怕她总是万般嫌恶他…… 他就静静地在殿门外守了一夜,夜里来回巡守的暗卫路过好几趟,皆被他躲过了。直到天际微亮之时,时渊终于动身离开,却是一把轻巧地翻越宫墙,去了那一棵桃树所在之地。 公主想吃桃,昨日没能好好吃上,应该会很馋。 那一枝被她踩断的树枝还半挂在树上,地上零星掉着几个毛桃儿,没有人来处理。时渊抬头向上看去,见满树郁郁青青的叶子,其中掩映着大小不一的桃儿。 这树又瘦又高,寻常人爬上去已是不易,可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 时渊轻点脚尖,飞身到了树上,对着这大大小小的桃却开始犯难。他出来匆忙,什么都没准备,也不知道桃子摘下来能放哪儿。 犹豫了片刻,他只好脱下外衫,将成熟的桃一颗一颗摘下裹在衣裳里头。 他视力好,勉强看得清这些桃的模样,只是好不容易摘得差不多了,正准备离开时,却听见宫墙内传来动静。 “谁?谁在外面?” 是一女子的声音。时渊知道,这应该是摘星殿的暗卫。他面色一变,手上不小心抖了一下,一个桃就这样掉了下去。时渊心中一紧,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捞,细细的枝梢用力划过他的手背。所幸,桃被他接了回来。 “究竟是何人?还不速速现身!”说话的人语气不善,时渊还听见了剑出鞘的清厉声。 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在里面的人准备翻墙过来之前,时渊迅疾跳下桃树,旋身进了暗处,又从另一边翻进了摘星殿。在那两个侍女起床之前,他找了个篮子将红桃装着悄悄放在了寝殿门口。 再到后来,公主殿下突然召见。殿下何其聪慧,他早该想到的,那些桃,终究跑到了他自己的肚子里。 而他趁着无人察觉,偷偷留下一个桃核,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过往如烟,一吹即散。 可哪怕过了两年,在摘星殿与她的那些日子,每一点一滴的细节他竟都记得真切。 时渊小心将桃核收回怀中,嘴角泛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直到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主子!” 时渊心跳慢了半拍,愕然抬眸,目光紧紧盯向了门外。 她来了…… 不知为何,明明连那样决绝的话都说出口了,可这一次竟然会紧张。是啊,为了见她一面,竟然这样拙劣的理由都用上了。 门开了,可进来的不是宫子慕,而是赤风。时渊才反应过来,方才他一时情急,居然没听出那不是宫子慕的声音。 赤风见主子的眼神冰冷得差点儿将人戳穿了,心里咯噔一声。他瞥了眼身后的姑娘,这才小心翼翼道:“主子,属下擅自做主将霜落姑娘带过来了,您若要责罚便罚吧。只是,霜落姑娘她说有话要说!” 赤风一口气将话说完,堪堪吐出一口浊气。他垂下头,等着被主子数落。 时渊听了他的话,这才发现赤风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他半眯着一双眼,眸光比之前还要凉上几分。 “哦?有话要说?” 时渊嗓音淡淡的,带着几分暗哑威压。 霜落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赤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霜落这才缓了下来,小步走到了时渊面前。 “霜……霜落见过王上!” 她说完,又恨自己不稳重失了仪态,轻轻咬了咬下唇。 她垂着头,虽看不见前面,却显然能感受到额前的方向传来一阵威压。霜落皱了皱眉,迟迟等不到回应,心中更是忐忑。 终于,她沉不住气,自己将头抬了起来。 “王上,霜落前来是想问一件事,我那把烙了梅花印迹的匕首,可是在您手上?” 在心中反复琢磨了一路的话,此时说出口却没什么底气。霜落抬头时,正巧碰上了时渊投来的目光。 眼前的人一身低调奢华的云锦长袍,身上还围了一件不薄不厚的披风,玉冠紧紧束着墨发,连眉宇间都尽是属于帝王的威严肃杀。 可是,他那一双眼实在生的好看极了,飞眉入鬓,微眯时狭长的眼,长长的睫,一双眼瞳似深渊般深邃平静。哪怕知道是万劫不复,也令人沉沦不已。 霜落喉中一紧,面对对方打量的目光,紧张得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可她不能失态,决不能! 时渊将面前这女子的小情绪尽收眼底,眉梢微挑,这才道:“没错,那一把匕首,如今的确在孤的手上……” “霜落虽不知王上要吗匕首作何用,但能否请求王上将那匕首还给民女?那匕首,与我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若是王上想要通过那匕首得知什么,大可以直接问民女的!” 她婉婉道来,不知不觉的眼中红了一片。赤风揪紧了双手,而时渊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忽然笑了。 “霜落姑娘,这是在与孤谈条件?” 他语声微扬,带着不容侵犯的凌厉。 “民女不敢!”霜落脱口而出,说话都有些打颤,咬了咬牙,她还是笑脸迎了上去,一双水灵的杏眼中是肯定,又是试探。 “只是,民女或许知道王上想要的是什么……您将我带进这宫中,是因为我的父亲吧?” 第114章 吃醋 “哼,倒还算聪明……” 时渊极快地瞥了一眼霜落,但还是没有多施舍一丁点儿的目光,只是,她这话说出来,到底让他心里多了几分思量。 他倒是,小瞧这女子了! 赤风闻言顿时变了脸色,一番诧异之后,又疯狂给霜落使眼色。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且说说看,若你的消息有用,孤便将那一把匕首还给你!” 霜落见时渊果然听进了她的话,心中一喜,又微微仰了仰头说:“燕寒此人生性多疑,王上若是以民女为条件逼他就范,未必能引他入局,可若是我主动修书一封,燕寒必会来自投罗网!” 她说话时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燕寒与她毫无干系。 时渊面色一凝,抬眸看她,“你让孤如何信你?燕寒可是你的生身父亲,叫孤相信你的话,倒不如相信是燕寒故意让你来此,故意来博取孤的信任……” “呵,父亲……”霜落平静的眼中忽然变得阴沉下来,她扯了扯嘴唇,差点儿没维系住面上的柔和,“王上不知,民女早就当没有这个父亲了!” “他害死了我的娘亲,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补偿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只会远远躲着,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在霜落心里,早已没有父亲了,有的只是一个叫做燕寒的杀母仇人!” “那一把匕首,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信物,数年来一直陪在霜落身边,就像母亲一直陪在身边未曾离开过。所以,若王上愿意将匕首归还给霜落,霜落愿意助王上对付燕寒!” 霜落将话说完,眼中已红了一片,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着旋儿,迟迟强忍着不肯落下来。她的长相本就有一种清雅柔弱之美,这么一哭,直叫人不忍心。 当然,除了上首始终坐怀不乱,神色冷清的男子。 “你可知,你若是有半句虚言,孤可以即刻将你处死,且死相必定不会太好看……” 他轻佻着眉,似笑非笑,却并不显得轻浮,只眉峰的冷意让人后背一凉。 霜落哪怕强装镇定,依旧被眼前人的威慑吓得腿发软,慌乱中,她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今日在思卿苑中见到的女子,她的举手投足间都是让人倾羡的优雅从容…… 霜落咬了咬牙,浅笑着回应:“霜落自然知道欺君罔上的后果,霜落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又半句虚言!” “好,孤答应你!” 时渊缓缓起身,走近了霜落身前,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只是,他没有立即将匕首还给霜落,而是将刀鞘拔出,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晃了晃。 光亮的刀刃银光乍现,映着他一张冷峻白皙的脸,如刀光一般危险刺人。 霜落紧紧咬着牙,连牙关都在打颤,可还是固执地抬头望着时渊。 ”王……王上!” 花未眠跟着宫子慕到了引霄台。只是,快要行至门口的时候,裙角太长差点儿崴到了脚,还是宫子慕扶了她一把。 宫子慕在她站稳的一瞬间就把手撤开了,满脸都是难掩的嫌恶。 “好端端的路都能被你走成这样,时渊便是喜欢你这般弱柳扶风的样子?” 花未眠站直身子,又顺手捋了捋踩乱的长裙,直接忽略掉了宫子慕言语中的嘲讽。“宫大人就这么爱寻我的错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爱慕王上,在吃味儿来着!” 宫子慕一听这话就怒了,素来矜持冷淡的脸上竟绷不住神色,食指直指着花未眠,“你——” 只是,他们俩在这儿互相看不对眼,可落在殿中人的眼里,却成了另一层意思。 时渊本刚刚将匕首扔在了霜落手里,便看见了这样的一幕,他亲眼看到宫子慕的手抓住了花未眠的手臂,脸色突然就变了。 可这两个人偏偏还没有作罢,那些微妙的互动一一落在他的眼中,时渊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一股强大的占有欲瞬间席卷上来,占据了整颗心。 他们…… 时渊怒极反笑,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他的眼圈微微泛红,而身上的气势只增不减,整个殿中霎时沉寂下来。他目光直直地盯着门外,终于等到了那人投来的目光。 花未眠被时渊这冰冷的眸光盯着心里有些发毛,总觉得莫名其妙。她蹙了蹙眉,把待会儿可能发生的一切都想了一遍。 “王上,您怎么了?” 霜落心中发紧,偷偷将那匕首藏进了袖中,可时渊的反常一边令他生畏,一边令她好奇。这样一个在她面前始终不苟言笑的一个人,竟也有这般精彩的神情? 只是,顺着紧盯的方向望去,在看清那个女子的样貌时,心中顿时一僵。 是她!是她在思卿苑见到的那个人…… 可瞧着王上的神色,霜落有一种不太好的直觉。她紧了紧手心,僵着笑问:“王上可要霜落先行退下?” 她微福着身子,静静等着时渊发话,可心中却泛起了一点点酸涩。 时渊的目光始终追随者那一抹红色的身影,可他在她眼中看到的只有疑惑,别无其它…… “不必……”他说,喉中有些哽塞。时渊将目光收回,浑噩的眸光落在了霜落的脸上,他轻笑一声,修长的指轻轻挑起霜落的下颚。 霜落下意识一缩,但还是忍住了,笑着迎上时渊的目光。他离她很近,这样,霜落又更加仔细地看清了时渊的容貌。 她这一生见过许多皮相好的男子,可却没有一个能够向他一般入得她的心里,这样的气场,让她害怕,却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姑娘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素净不着粉黛的面庞,清丽的带着稚嫩的面庞。尤其是那双眼,天真而无辜。 其实,她这一张脸,倒更似他梦中那人…… 花未眠刚还奇怪自己哪里又招惹了时渊,看到他旁边的那姑娘时忽然就懂了。 “原来如此……竟是觉得我打扰了他的好事了!” 花未眠心中苦笑,可见那姑娘实在面生,不禁问宫子慕:“他何时找了个美人进来?入主了哪一座宫殿?” 可问了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妥,她明明不想关心这些的。 “我怎么知道,问我,不若直接去问他!”宫子慕不想透露有关燕寒和霜落的事,只好这样说。 花未眠多看了那边一眼,收回目光,又一把将哪一本《尾月》拍在了宫子慕手上。“不用问,我对他的事没有兴趣。这本书你替我还给他便是,再替我转告他,想要什么只说便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将我诓骗至此!” 说完,扭头就走了。宫子慕瞧着殿中的动静,又看着花未眠离开的方向,勾了勾唇,终究没有阻拦。 第115章 毒发 时渊手上的的力道越来越重。 他眼睁睁看着花未眠离开了,可心里却没有半分高兴。时渊知道,她离开之前没有半分羞怒的意思,更不会因为他宠幸别的女子而拈酸吃醋。 甚至,不愿再多片刻的停留。 “王上,疼……” 霜落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整张脸都扭曲得变形。 时渊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松开了手,可眼中一片阴鸷,显然是气急了。 赤风在一旁干着急,生怕主子一个使劲将霜落下颌捏碎了,甚至打起了就算冒犯主上也要救人的念头。好在主子此时停了手,他才放下了悬在心中的巨石。 霜落没受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她捂着被红了的下颚,委屈得再也没能忍住,豆大的泪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赤风见状连忙过来扶了一把。 “霜落姑娘,你没事吧?” 只是,他这话一说,立即感受到了某人扫射过来的寒意。 时渊扶着额,一张脸上毫无温色,冷漠的嗓音似从胸腔轻震而出。 “滚——” 赤风知道主子的命令不可违,如今再待下去恐怕对霜落不利,于是忙拉着霜落一起退下了。 不过这厢赤风出了门,倒轮到宫子慕进来了。他倒是会添油加醋,直接将那一本《尾月》拍到了时渊面前,又说: “她让我转告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哄骗她!” 话了,宫子慕轻笑一声,看笑话似的看向时渊:“我真没想到你能为了她做到这个份上!你想见她,却让我像只猫似的盯着她借了什么书……时渊,我乐意呆在你身边,可不是来干这些的!” 时渊掀眸凝着了宫子慕,尤其是看着他的右手,那一双黯沉的眼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审视。 宫子慕被他盯着心中更加不畅。“时渊,你是不是有病?” 他私下跟时渊说话从不搞君臣的一套虚礼,现在更是直白地吐露了心情。 好端端的,这人为何明着他,不是有病是什么? “你方才碰了她……” “什么?” 宫子慕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一时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他扯了扯唇,惊诧之下险些收不回来。看着时渊一本正经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你怀疑我跟那个女人?还是说你在吃味,且还是我的?” 时渊沉默了,长久的沉默,且压根不再想要见到宫子慕,那一张脸沉如一潭死水。 宫子慕在他的沉默中已经得到了答案。“色令智昏便是如此吧……放心,你的女人,我可不敢兴趣,刚扶她那一下不过是怕她摔死在你门前罢了!” 宫子慕悠悠道,只是他的心中芥蒂更深了。看来,他不杀掉那个女人,到底还是仁慈了……如今朝堂局势不明,时渊竟被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迷的团团转! “你看着办吧,我可没闲心陪你耗下去,只希望你不要忘了对付燕寒的事!” 撂下一句,宫子慕就匆匆走了。 时渊视线落在那一本《尾月》上,可他并没有心情翻阅,片刻中后,他终于坐不住,披上大氅推门而出。 花未眠离开引霄台以后,本想回到饮露阁,可却在半路上出了点意外。 她走在必经的回廊里,眼看着就要到饮露阁了,可心口忽然一阵吃痛,密密麻麻的刺痛席卷而来。 以为只是上次的旧疾又犯了,花未眠停下步子,倚着一旁的漆柱想要缓缓,可这种感觉不但丝毫没有缓解,反而更加强烈。 密密麻麻的胀刺感愈演愈烈,疼得她眉心紧皱,额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花未眠突然想起了宫子慕说的话,就是这样的蚁噬般的感觉。 如今已是七日的最后一日了…… “不行,绝不能让秋水看见……”花未眠看了饮露阁一眼,见大门关闭着,秋水也不知道她回来了,咬咬牙,转身循着另一条路离开了。 她沿着云华宫与饮露阁交界处的一条小径往里走,走啊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撕心裂肺的痛感让她再也承受不住,她摸索到旁边的一块巨石,一下子倒在了石头旁的枯草上。 花未眠一张脸疼得泛白,几近扭曲,大滴的汗珠如雨挥下。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心口,剧烈的痛感令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身子尚虚,耐不住严寒,而体内却如同被火灼烧一般,这样寒热交加的感觉令她痛不欲生。针刺般的痛,烈火般的烧灼,折磨得她快要晕厥过去。 偏偏人要在清醒地承受这样的痛。 花未眠心中苦涩,闭上了双眼。宫子慕究竟是有多恨她,才不留情面地下这么猛的毒…… 可她不能就这样痛死在这个地方,也不知这里究竟是何处? 花未眠心中疑惑,可心口的痛让她根本无力细想,这种针刺一样深入脏腑的毒逐渐蔓延开,她觉得自己的五感渐渐丧失,手上也开始麻痹,慢慢失去了力气。 渐渐的,她虽维持着捂着胸口的动作,身子却变得如同一滩软泥。眼看着自己那么痛苦,却无能为力,如濒死一般难受。 不过,她再睁眼时,隐约看清了这个地方。四周围绕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在她面前的,是一片明亮的池子,折射着莹莹的光。 是思卿苑……她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的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来。 …… “她人呢?” 年轻帝王携了一身的寒气而来,周身散发的威压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秋水本来在等着自家美人回来,可没想到先等来了王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水心里七上八下的,对着咄咄逼人的时渊,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只猛地摇头。 “孤问你,她人呢?” 见秋水不答话,时渊又重复了一句,他此刻正在气头上,哪里控得住自己的情绪,他是隐忍到了极致,不过秋水被吓得快要哭了。 “奴……奴婢不知道啊,美人她……她不是去了您的云华宫吗?” 时渊蹙起了眉,眸光顿时变得黯沉无比。“你的意思是,她没有回饮露阁来?” “嗯嗯……”秋水又疯狂点头。只是她突然发现了不对。 “王,王上,可是美人出了什么事?” 她颤颤巍巍地问,眼底尽是担忧之色。 “她不见了……” “啊?” 时渊神情复杂地扫了秋水一眼,铁青的脸色简直像要吃人了似的。 “找人!” 第116章 别怕 每一分都是极致的煎熬。 花未眠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身子被冻得瑟瑟发抖,可体内的毒气愈盛,像千万颗铁钉穿插着。某一瞬间,她真的怀疑自己会立刻死去。 她的每一根神经都是痛的,意识也被折磨得开始涣散,迷蒙中,那一池透亮澄澈的水像是唯一的救赎。 她使劲抓住身侧的杂草,将身子一点一点往那边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很快就要成功了,可就在这时,她的右手被人一把抓住。紧接着,整个人被翻转着坐直身来。 时渊在云华宫与饮露阁的交界处发现了她遗落的发簪,这才循着小路找了过来。 花未眠很痛苦,痛苦地皱着眉,脸色煞白,嘴唇也变得乌紫。时渊在看到她的这一刻,便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崩溃了,重重的塌下来压得他气息一滞。 他的眼尾渐渐泛红,很快一把将人拥入怀里。见着她每痛苦一分,都像是在他的心尖上寸寸凌迟。 花未眠被人拥入怀里,这是一个很结实也很温暖的怀抱,散着淡淡的松香。 她记得前世花影也很喜欢松香味,清冽而微带苦涩。 “阿影,我好疼……” 她嗫嚅出声,不知不觉中,泪水失控迸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时渊感到脖子一凉,那冰凉的泪如同浸了剧毒,淌在了他的心里,心中酸楚如潮水般袭来。 她叫的阿影,而不是他的名字。 时渊并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仿佛心口被人狠狠一拧,缩成脆弱的一团。他沉下眼睫,将人抱得更紧了。 “别怕,孤带你走!”他说,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温柔,仿佛他一个不小心,眼前的人便会永远消失不见。 花未眠忽然清醒了些。 “是你啊……”她的声音很弱,恰好能传到时渊耳朵里,像猫爪子挠一样,可她轻叹着,像是很失落。 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的,连短短三个字都能牵动他的心绪。 “怎么,是孤,你好像很失落?” 他问她,心中却沥血一样的疼,语气很是克制。 花未眠并没有答她。时渊自然不会在此时计较,他手上一使力,瞬间将人打横抱起来。“无论如何,孤都不会让你死,也不许你死……”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醇厚微凉,冷漠至极。 可花未眠在他眼中看到了灼灼燃烧的烈火。她蜷缩在时渊怀里,疼得一张脸全是冷汗,一手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衣襟。 酝酿许久,她终于说出了完整的一句话。 “带我,去找宫子慕……” 宫子慕……时渊眸中翻涌,深邃的瞳中划过几分隐忍。“到了现在,你居然还想着他!” 呵…… 可他垂眸看着怀中人失去了血色的一张小脸,终是心中不忍,他抱着人正要离开,但就在转身之时无意瞥见了面前的石碑。在看到上面刻着的竖线时,他的心口蓦然一阵刺痛,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没有继续耽搁,紧紧抱着花未眠沿着小路回去了。 怀里的人紧紧地缩成了一团,时渊不时垂眸,见她痛苦万分,心中的不安也愈发沉重。她瘦了许多,在这短短十来日里竟瘦了这么多,可时渊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 是因为他吗?因为他,花灼灼被折磨成了这样。 若是如此,他宁愿她依旧如在摘星殿时一般高高在上,衣食无忧,会骂他,厌恶他,欺负他……总好过如今这般,在她的眼中只有漠然,就算笑着也不是发自本心。 时渊以为自己是恨花未眠的,可自从那一日她拿着簪子毫不犹豫地扎进自己胸膛,他才发现,比起报复的快意,他更害怕失去……那时,他真的很怕很怕她再也不会回来…… “花灼灼,你真是孤的劫难!” 时渊抱着花未眠回了饮露阁,宫子慕也很快被请了过来。他见到时渊时,脸色有些古怪。 宫子慕屏退了时渊和秋水二人,时渊本就因为今日的事对宫子慕心存芥蒂,当下更是不服,宫子慕却是不耐道: “究竟我是大夫还是你是?时渊,你若是非要干扰我治病救人,我宫子慕就不干了,另请高明吧!” 时渊没有办法,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拿花灼灼的性命开玩笑,只好将人放了进去。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宫子慕才从屋中走了出来。 他直接无视了时渊如临大敌一样的眼神,淡淡道:“她没事了,不过还得注意调养!”说完,挎着药箱就要离开。 “站住!” 时渊一把抽出了腰间长刀将人拦下,他眸光淡淡,却带着一股子的戾气,“孤让你走了?” 宫子慕被他这做派惹得有些不悦。 “王上还想问什么?” “她到底怎么了?”这一次,时渊心平气和了不少。 宫子慕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没什么,正气虚罢了,都让你们将人看好了,还整天让她往外跑,不出事才怪!” 他说得轻巧,话音刚落,脖子上就一凉。 时渊将弯刀抵在宫子慕脖子上,双眸凝着一层寒霜,他冷嗤道:“宫子慕,你好大的胆子!” 她分明有中毒之征,宫子慕却只说了正气虚,这是将他当傻子。时渊纵使对他有再大的耐性也在此时消耗殆尽。 宫子慕沉默一瞬,忽然冷冷一笑,看向了旁边的秋水。 “你家主子昨日可是进食了核桃酥?” 秋水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便对了……她根本吃不得核桃,想必是昨日没忌口吃多了,这才有了反应!” 听了这话,秋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想起美人昨日确实吃了核桃酥,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 “现在呢,该让我走了吧?”宫子慕对上时渊的目光,带着几分打探和质问。 时渊缓缓放下了手上的弯刀,将它重新收回了刀鞘中,只是对于宫子慕的话只信了一半。 “你最好没有骗孤……“ 宫子慕离开后,时渊也并未久留,朝着寝屋的窗子望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了,不过临走前交代了秋水几句。 还有几日就要到一年一度的冬猎大典了,朝堂上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处理。 第117章 冬猎 真正到了冬猎大典这一天,浩浩荡荡的队伍一早就从宫门出发,前往了城郊西山的王室猎场。 北地物资匮乏,可北漠人善战,长于弓箭,是以林间狩猎便成了获取物资的好方法。且北漠尚武,自北漠建国以来,历代君王皆十分看重这一仪式,冬猎办得一年比一年隆重。 时渊虽不喜这么兴师动众的大场面,然狩猎之礼不可废,自登基的第二年开始便着人重新操办围猎之事。 他的帐营设在西山围猎场最中心的地带,有重重重兵保护着,两边分别是近侍赤风和宫子慕的营帐。在围猎的这一段时日里,还需要继续处理政务。 此外,君王在狩猎期间需要妃嫔侍候,经朝臣一番劝谏,云嫔自然被带了出来。当然,还有前不久才失了宠的花美人,至于王上坚持要让花美人跟出来,这些大臣们颇有争议,只是不敢在明面上说。霜落毕竟是计划中的一环,也被秘密送到了围猎场中,单独作为随行侍女安置。 最顺心的还是宫子慕,他早就料到了时渊会将花未眠带在身边,而他正好趁这个机会将人送走。 时渊的营帐安顿好之后,便听赤风来报,说帐外来了人。 宫中一举一动皆有人盯着,在这里反而没那么顾忌,想要趁机献殷勤博好感的朝臣自然也是有的。片刻之后,便见一身材肥大的中年男子由赤风引着入了帐。 “王上!”刘始年低伏着头,笑得一脸痴样,露着一排亮堂的大金牙。 自从上次宫宴过后,花未眠得了宠,他也跟着得了官身,本以为这都是那女子的功劳。可后来花美人受到冷落,他在朝中的地位却丝毫不减,王上反而更加器重,将与南边通商的差事也交给了他去办。 因此,刘始年颇沾沾自喜,既然花美人得宠与否与他无关,就说明王上分明就是器重他这一个人。而他在王上心中的地位谁也别想撼动! 是以这段时日,刘始年在朝中是更加狂傲目中无人,只有在时渊面前才会小心翼翼地奉承侍候着。 刘始年眯着一双笑眼,却忍不住偷偷抬眼去打探时渊的目光。 “何事?”时渊大概不用猜便知刘始年打的什么主意了,每次他来,都能从他这儿得到一些好处。此人胸无点墨,更遑论有什么城府算计,他想要笼络住刘始年,往往只需要一些实在的恩惠。 闻言,刘始年笑眯眯地抬起头来,满是肥赘的脸仿佛要盛不下他的笑意,胡乱地挤作一团。 “王上,下官前些日子送您的香枕您用着如何呀?” 时渊面色平平地瞥他一眼,只答:“尚可!” 刘始年面上僵了僵,依旧笑得满脸殷勤。“下官前两日去棉亭府办差时又淘了一些新鲜的玩意儿,想必王上也会喜欢,待王上回宫之后下官便着人送去云华宫可好?” “嗯……” “王上您英明神武,智勇无双,文什么武什么来着?”刘始年说到一半好好的,谁知怎么就卡壳儿了。他抿了抿唇,面色十分难堪。 好半晌,终于想了起来,猛地一捶脑门。 “哦,文韬武略!”他因为想起了这么个词儿激动得两眼亮光,又接着说:“听说去年围猎,朝中无一人能与王上为对手,王上射御之术齐精,想必今年必也能一展雄风,让那些个老顽固哑口无言!” 他叽叽喳喳说了许多,皆是一位的赞美夸赞之言,说时渊此次围猎会如何如何让众臣心服口服。时渊始终翻阅着手中的奏章,只是时不时会点头应付两句。 “说够了没有?”终于,他也被刘始年的聒噪扰得没耐心了。 “没,没呢……” 刘始年夸得正在兴头上,忽然就被打断了,愣愣地望着时渊。 “若你是来说这些,请回吧,孤听乏了!” 说着,就要唤赤风来打发人了。 刘始年面色一急,“等等……王上,下官确实有一事想问问您的意思!”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不会绕弯子,直接就说了:“您如今对花美人究竟是何心思?那些老顽固说的话,下官可是半句都不相信!” 再怎么说,花灼灼都是他献给王上的人。原先他也以为花美人失了宠,可看到王上竟然在这种时候将人带了出来,忽然就改变主意了。那些老臣一个个都见不得他好,自然也见不得花美人得宠,宫中传出来的那些话,说不准就是那些天天跟他作对的老顽固杜撰的! 而这次王上愿意将人带出来,岂不是打了他们的脸?只是,这位主子的心思谁也不知道。刘始年只希望结果如他想的那样,若是花灼灼得了势,不但可以打压看他不顺眼的云家,他也可以借势更进一步! 只是,时渊听了这话,执着奏章的手微微一顿。 “你是在关心她,还是关心你自己?” “自……下官自然是关心花美人!”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万一他的猜测是错的,王上带花美人出来并不是因为喜爱,那…… 刘始年面色微动,忙又道:“花美人毕竟是王上献给王上的,她曾在下官府上呆过些时日,什么品行下官也是清楚的,只是初入王宫不懂规矩惹恼了王上。不过,王上都没有因为花美人的事迁怒下官,下官又怎能不念旧情……” “哼,你倒是会做人!”时渊冷声道。 “那是!”刘始年脱口而出,不一会儿又连连摆手,“不不不,下官说的句句肺腑之言呐!” 他满脸“您一定要相信我”的模样。 “行了!”时渊适时打断,免得他又喋喋不休,“孤待她如何牵连不了你,孤既赐你官身,你便老老实实做好本分之事即可。” “真,真的?”刘始年这一开口,直接就暴露了心思,偏他自己没有察觉。 时渊实在不愿与他再探讨有关花灼灼的任何事情,捏了捏眉心,随意敷衍了句就命赤风把人打发走了。 “主子,既然刘始年都来问您这事儿了,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赤风将人推出去之后,又折回来问。 “说!” “您对花美人的态度朝中本有争议,如今您又将她带出来,那些老臣的嘴怕是更加堵不住了,您就打算这样置之不理?” “孤行事,不需要任何人同意,也无需知会任何人。” “好吧……” 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赤风只好默默住了嘴,只是又想到了另一桩事。 第118章 捅破 “主子,今日朝中有上百名官员在场,若是燕寒真的来了,岂不给了背后之人反应的机会?依照何崇海所言,说不定今日来的人当中就有他的眼线!” “孤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时渊微微掀眸,淡声道。 “你可知狗急跳墙?何崇海如今已经是他们的一枚废子,可燕寒不是。这燕寒与何崇海扮演的角色完全不同,我们动了燕寒,必会将背后的人逼急了,越是这样,就能让他们更快地进行下一步动作……” 听了这话,赤风倒是懂了,“属下明白了!” 看了眼时辰,赤风又问:“随行的武将帐营皆已安置妥当,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开弓礼了,主子可要先行准备?” “嗯。” 开弓礼是北漠围猎前的一种仪典,由天子随机选中一物为赏头,并亲自持弓箭射中,旨在展示天子雄威,为新一次的狩猎开个好头。 时渊换装出了营帐之后,便见众臣已经整整齐齐地候在了外头。从前帝王围猎随行的臣子有数千人,不过经他两年前的一场宫变,能剩下来的人寥寥无几,还有许多是出入官场的。是以,今日的阵仗算不上浩大。 时渊极快地环视了一圈,却是颦起了眉。 “她人呢?” 赤风知道时渊问的是谁,愣了愣,不确定地说:“花美人重伤初愈,又舟车劳顿地跟了出来,想必此时还在帐中歇着吧!” 闻言,时渊一双黑眸稍沉。就在他心不在焉时,不远处有另一人款步走了过来,她着一身简装,仪态一如往日端庄,只不过面色并不好看。 “妾参见王上!” 云千芷福身行礼,脸上硬挤出了个笑来。 “不必多礼!”时渊睨她一眼,不欲多言。 而他越是不想理会,对方越是窝了一肚子的火憋得难受。 “整天摆一张臭脸给谁看!”她小声嘀咕,当然这话直接就传到了时渊耳中。 他轻轻挑眉,面上不动声色。 “云嫔方才说了什么?孤没听仔细……” 时渊说着回头望了眼赤风,满脸都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模样。 赤风心里咯噔一声,心道主子您可别拖小的下水!这云嫔看似端庄贤淑,实则特难对付,在宫中也就她敢与王上叫板。每一次两位祖宗吵起来,受难的只会是他们下面的这些人。 “时渊,你别太过分了!”云千芷磨了磨牙,咬牙切齿。 她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顿时燃起了怒火,活像一只暴躁的鸟儿。哪怕一次次劝自己要矜持,勿与小人计较而因小失大,可时渊莫不关己的态度让她一瞬间就破了功。 “娘娘……”雨墨满脸紧张地拉了拉她的一角,说好了这次要服软的,娘娘果然又忘了! 时渊怔了片刻,好笑地看着云千芷。 “看来,云嫔是嫌被关的不够,还是说你在怨孤让你辛苦跟了出来?” “我……”云千芷一噎,想要说出来的话一下卡在了喉咙里。该说什么,说她被关了十日恨不得将他掐死,还是说她心怀怨念,必然会对抗到底? 云千芷捏了捏衣袖,面上划过一丝的犹豫,不过片刻后,她就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扬眉冷哼说:“王上有这么多闲心来关注妾,倒不如多分一些在自己身上,免得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 “什么意思?” 时渊素来无波的眼中顿生暗潮,眼锋随即宛若黑夜中的鹰。 云千芷一见时渊这着急的模样就来劲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也有今日,还是为了个女子,便悠悠道:“妾就是这个意思,你那位花爱妃跟你最敬重的王兄勾搭多少次了,偏你一直蒙在鼓里,过不知觉,时渊,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呃——” 话未说完,纤细的脖子就被人一把扼住。云千芷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憋得满脸通红。男人力量极大,厚厚的掌如同带刺的铁钳,箍得她痛苦不堪。 她此刻才知道后悔也迟了。 时渊那双眼中喷薄而出的是如九幽寒潭中散出的肃杀之气。他微眯着一双眼,狭长的眸中冷意层层,幽邃不见底。 云千芷拼命想要板开时渊的手,可对方盛怒之下只是徒劳。 一直在旁边不敢做声的雨墨一下就急红了眼,扑通跪倒在时渊面前,“王上饶了娘娘吧,您这样娘娘真的会死的!” 可时渊依旧没有撒手,他一手拎着云千芷,如拎着一只死物,将她的身子一点一点抬离地面。 “王上,您放开娘娘吧,奴婢说!奴婢都说!求您放过娘娘吧!” 雨墨重重地磕着头,口口声声要为自己的主子求个公道。 时渊这才松了松手,雨墨见状忙道:“那一日奴婢随娘娘去了趟莲池,亲眼见到了花美人在与王爷对弈。奴婢起初也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可亲眼见着那男子下身有疾,坐在轮椅上,不是王爷是谁,而花美人的那一张脸,奴婢更是不可能认错的!” 雨墨言辞恳切,时渊犹疑了一会儿,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赤风看了眼就要断气的云千芷,想着她出了事云家的人实在难对付,只好如实说:“主子,雨墨应该说得没错,属下曾在王爷身上发现一枚玉坠子,甚是眼熟,后来才想起这玉坠子在花美人身上见过!” 这话一出,三人都知道气氛降到了冰点。时渊嘴角划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彻底松开了云千芷。 云千芷骤然被扔在了地上,捂着脖子猛咳。雨墨忙心疼地给她拍背。 “这猎场但凡一只苍蝇都不能活着出去,云嫔且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快步离去。 方才的一场闹剧因为隔得远,且时渊身子恰好挡住了视线,所以这边谁也没有看清。 “臣等参见王上!”众臣齐声道,一个个低头伏身,恭谨得很。 “众卿家不必多礼,平身!” 属于帝王的醇厚嗓音传来,众臣抬头望去,只见数丈之外站着的男子一身明黄色玄甲戎衣,折射着淡淡金光。冬日的暖阳斜斜洒下,那一双堪为天人的俊脸愈发完美,刀凿般的轮廓,高挺的鼻,剑一般斜飞如鬓的眉,五官的每一处都令人叹服。 他负手而立,一双寒星般的眸子一扫众人,其间散发的气势却令诸臣为之一震,不过前排的臣子还是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不对劲来。 “不知王上此次的开弓礼要准备何物作为赏头?”开口的正正是司礼监的孟司礼孟觉。 开弓礼作为狩猎仪式中的重要一环,他自然是要先过问一遍的。 “孤还未定夺……” “臣已经命人准备了些物什,可为王上挑选!”孟觉笑盈盈道,恭恭敬敬地等着时渊定夺,只是他站在时渊身侧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呈上来吧!” 第119章 妒火 孟觉退开去取赏头之时,骑校营校尉钟仪已将开弓礼所用的弓箭呈了上来。 此弓以桑木制作弓胎,表面蒙金桃皮,弣部加软木皮,着箭处加黑桃皮;两弰以檀木制成,饰桦皮,弓弦用银丝拧成,长四尺九寸五分,着括处裹皮革,箭羽则为黑雕翎。 时渊将长弓取过,这弓箭颇沉,在他手上却似普通玩物一般。他搭上箭矢浅试了试,虽是随意之举,却散漫中透着一股冷漠傲然,拒人千里的气势。 “确实是把好弓。” 花未眠刚跟秋水从帐中走过来,看见的便是时渊身着戎装,手持长弓的场景。 他今日不再是那一身玄色衣衫,明亮的颜色将他衬得更加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间皆是凌人的高贵,又难得带了些少年的恣意张扬。 花未眠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时渊,这样高高在上,如星辰般耀眼的他,与昔日的花影有着云泥之别。 她前几日毒发伤了正气,再加上今日这一路颠簸,此刻脸上尽是疲累之态。 花未眠出了营帐才片刻,便觉身子虚浮,有些受不住风。 “美人,您身子虚,要不咱们先回去吧,想来王上不会怪罪的!” 秋水关切地望着她。 花未眠点了点头,可正准备移眼离开时,发觉对面有一道凛冽寒光射过来。 男子淡色的唇微抿,黑眸中弥着无尽的黑云。对上她的目光时,时渊已将手中长弓放下,他视线扫过花未眠的腰际,脸色骤然变了。 花未眠心中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见对方本来紧绷的嘴角忽而勾出一抹玩味的冷笑。 此时,孟觉已经将准备好的赏头呈了上来。 “请王上过目!” 时渊收回目光,在那些零七碎八的小物件上扫了一眼,最后定在一枚青玉坠子上。 “就它吧!” 孟觉原来还做好了若是王上一个都瞧不上免不了被刁难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定了下来。他面色一喜,忙拱手道应是,说道说了几句奉承的吉祥话。 正要去对面将赏头挂上时,却被时渊制止了。 “王,王上可有别的吩咐?”孟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生怕这位主子忽然又改变主意了,找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来。 他确实也猜对了,只是时渊要折磨的并不是他们这些下臣。 时渊目光透过重重人头,最后落在了数丈外的一抹红色身影上。 “带她过来……” 孟觉顺着时渊的视线看去,便见远远的角落里站着一女子,身披大红色的斗篷,明艳的色彩衬得一张小脸过分的白。她面色孱弱,立在那里,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似的。 孟觉愣了愣,反应过来又看向时渊:“王上,那不是花美人吗?” 见时渊依旧看着那边,孟觉怀疑地也多看了两眼,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 可王上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将花美人叫过来? 时渊这话一出,离得近的那些大臣们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也纷纷向旁张望去。 孟觉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时渊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下,转而绕路去了另一边。 待他走到花未眠近前,也恭敬地行了礼。“花美人,王上命下官请您过去!” 他用的是“请”,是依旧把她当做时渊的宠妃看待。 花未眠不禁抬眸多看了这官员一眼,见着面生,应该不是时渊的近臣。她又朝那边望了去,时渊还在看着她这边,瞧不真切他脸上是什么神色。 花未眠怕司礼为难,也知道那个人说出口的话绝无商量的余地,只好跟着过去了。这一路上,她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毫不避讳地打量。 花未眠若旁无物,只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她微昂着头,一双绝美的眸中瞧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不过,她的脸苍白得过分,尽管上了妆也掩盖不住内里的疲态。 这是诸臣再见到花未眠,不同于第一次视觉上的惊艳,这次的她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清贵与威仪,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也不屑多看他人一眼。 女子缓步上前,她直视着君王的脸,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卑怯。 时渊看着绕过人群,一步步朝他走来的人,那一双清澈的琉璃瞳中无喜无悲,直视着他的眼。这样的目光像一根刺,狠狠扎在他的心头。 时渊指尖紧了紧,方才云千芷的话确实成功刺激到了他,一瞬间便让他自己失了控。就算他努力告诉自己王兄与她不可能,可心中的冲动到底没过了理智。 一想到她跟王兄笑语晏晏,相谈甚欢,却总在自己面前端着一张脸,时渊心底就如被什么东西生生一击。 原来嫉妒会使人发疯,连他也不能免俗。时渊不得不承认,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花灼灼的心思变得不坚定起来,他也会心软,会为她一次次改变原则,又因她一次次失控。哪怕是她一个极不显眼的动作便能牵动自己的心绪,这样,还是恨吗? “妾参见王上!” 她微微福身,嗓音有些沙哑。时渊垂眸,只见她长长的眼睫,如蝶翼般轻轻扑动着。 时渊忽觉喉中有些干涩。 而见花未眠面色苍白的过分,时渊忽然想起几日前在思卿苑找到她的情形,想到她在他怀中,单薄得如一张纸。今日,她好像又瘦了些…… 到了嘴边的话终究因为不忍没能说出口,时渊绷着一张脸,黑瞳中是无尽的阴云。 两者相默无言良久,沉默的气氛愈发凝重,纵是数丈开外的众臣都发现了这气氛的僵持。孟觉哪里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是被这几分凝重吓得出了一身虚汗。他又恐误了吉时这般大事,只得弱弱在旁提醒了句: “王上勿要耽误了行开弓礼的吉时……” 只是,他这话时渊像是压根没听到似的,他的目光停在花未眠眼睫上,像是想什么东西入了神。 一些早就对花未眠颇有微词的臣子见状便按耐不住了,不一会儿就有胆大些的人站了出来。 “花美人可知这是什么场合,若是误了吉时,可不是美人可以担得起的!” “是啊,有什么话便等到开弓礼之后再说,岂能在这个时候狐媚君王!” 他们的话入耳,一句比一句难听,谁也不敢说王上不是,便将所有的过错推在了她的身上。花未眠不禁心中冷笑:这些人怕不是故意装瞎!如此颠倒黑白的本事,真让她刮目相看! 时渊眸中微动,冷冽的眼风一扫进言的两位老臣,他们即刻就噤了声。 第120章 赏头 “两位爱卿说花美人在魅惑孤?” “孤怎么没瞧见?” “这……” 那二人喉中一噎,王上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嘛!只不过他二人一早就料到王上会刻意刁难,也做好了冒死进谏的准备。 新王登基虽说不能服众,可两年下来做出的成绩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先王庸碌无为,根本没有这位君王这般有雄才大略,是以他们这些老臣反对的声音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可如今王上竟要被区区一名女子蛊惑,难不成是想要步昏君的后尘吗? 时渊当然清楚这些个老顽固心中在想什么,是以,在其中一人开口之前,他就先开了口。 时渊眉梢微挑,凌冽的眼中划过一丝似有若无的兴味。 “二老怕是误会了,孤让花美人过来,可不是作陪的!”说着,他修长的指节轻轻抚过花未眠的脸颊,嘴角微勾,笑得过分邪肆。 他取过托盘中的青玉坠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这赏头,孤想换一种挂法,不知花美人可愿配合孤?花美人最好早些应答,莫要误了吉时啊——” 他俯身望着面前的姑娘,高大的身形在她身前罩下了一片阴影。 花未眠抬眸,只见他嘴角勾起的笑意,那一双深邃星眸中有着复杂的情绪。深沉,咄咄逼人,又带着隐隐的怒火。 她不禁想起了从前在摘星殿,一次次折磨他的日子。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如今的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怎么可能轻易饶了她呢? 花未眠看着时渊的眼,面上端出一个轻浅的笑来。 “妾自当遵循王上的意愿……” 她那一双眼睛里荧荧破碎的光一闪而逝,在时渊看来,只剩下清傲与不屑。可她规矩听话得很,偏让他在众人面前寻不出她的错处来。 “好……”时渊咬了咬后槽牙,心底像被什么东西撕破了个口子。 她竟连反抗都不屑,若换做是旁人,也会如此吗? 冬日的阳光像是天赐的馈赠,尤其对于北漠这样的北寒之境来说,可此刻时渊心中并无丝毫暖意。他看着那一袭红衣的姑娘一步一步走到对面,像走过一条漫长的天河,划开长长的天堑,愈来愈远…… 朝臣都张望着朝这边看来,一个个心中唏嘘不已,特别是方才进言的两个老臣,当下已经惊愕在原地说都说不出来了。 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谁也没有看到他们一向冷漠自持的君王此时站在众人面前,都快要掩不住眸中的失落。 时渊的视线始终落在花未眠身上,他见她的背影逐渐远去,清冷孤傲,单薄得让人心疼。他紧攥着双手,不忍闭上了眼。 花未眠走到了百米开外的对立面,按时渊的意思,将那一枚青玉坠子双手举过头顶。这青玉坠子晶莹剔透,中间有个正好可以令箭矢通过的小孔,在看见这青玉坠子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人想要做什么了。 学以致用,这一招他倒是学的不错! 花未眠站定在时渊的对面,离得极远,这两年她练习射箭未曾懈怠,自是知道这样的距离想要射中靶心是很难的,更何况是这样一枚小小的玉坠子。 那些臣子们静静地朝她这边望过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声。花未眠瞧不清他们的神情,可却知道,他们眼中的是怜悯,怜悯她承了宠又被王上厌弃,竟沦落到这般田地。 都在,可怜她…… 她是堂堂花容国的公主,有朝一日也要让这么多的人来可怜她……当然,前世国破家亡之后世人的评谈她是不知道的。 正午的阳光直让她觉得刺眼,眼前不知不觉蒙了一层白雾,在这迷蒙之间,花未眠仿佛又看见了那一个孤独的少年。 那一日,他也重伤未愈,明知她不许,还是悄悄跟到了校场。那样危险的地方,他实在不应该出现。 后来,她一气之下指了他作箭靶,这人傻傻的竟不会拒绝,径直走到了对面。再后来,她亲手将一只梨放在了他的头顶上,又亲手射出了一箭。 可她的心是偏的,箭也射偏了。 当时的时渊眼神桀骜又无畏,她一眼便觉得好似雪域苍岭中的野狼,而如今这小狼终于长大了,终于知道要将在她身上遭受的屈辱一点一点讨回来…… 眼前的雾气最后化作点滴水珠,花未眠这才知道,这是泪。 另一边,身着侍女服饰的霜落也混到了人群中,她四处张望着,四周陌生的人和事物让她显得局促。 可如此浩大的场面令她觉得又紧张又新奇。 霜落远远抬头望去,之间众人围绕之间,金衫戎甲的男子手持长弓,正盯着对面的方向。 他身形修长,持弓而立,凌厉的轮廓被阳光镀了一层柔光。好似天神降临,与周围的事物恍若不在一个世间。 霜落掐了掐自己的手腕,心跳不受控制地狂乱起来。 只是,她很快又看清了站在时渊对面的人。 “是她……” 见众人皆沉默地张望着,加上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霜落不禁拧了拧眉。 那一日王上看她的眼神,那分明是…… 霜落分神之际,人也不知不觉走到了另一头,不知怎么的,就踩上了谁的后脚跟。 “谁啊!” 雨墨不满地叫了出声,见旁边的人都随着这一声瞧了过来,她顿时就羞红了脸。雨墨羞恼地捂住了嘴,回头一看,见是一名眼生的宫女。 “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雨墨不敢再声张,只好愤愤地瞪了这人一眼,小声地嘟哝了句。 霜落心中慌乱,唯恐得罪了人,连忙伏低认错:“对不起对不起,是霜落不长眼,惊扰了姐姐,姐姐没伤着吧?” “你说呢?”雨墨指了指自己的绣花鞋,只见鞋跟后面沾上了黄黄的泥色。 霜落心中咯噔一下,心中飞快地盘算一番,这才低声道:“不知姐姐想要怎么赔偿,只要霜落能做,霜落都认了!” 雨墨听她这话,胸口弥漫的火气顿时消散了些,她垂眸将眼前的人打量了一番,面色有些古怪。 “你是新来的?你家主子是谁?” “我……” 第121章 迟来 “我……” 霜落抿了抿唇,低垂的眼睫闪过一丝慌乱。 雨墨这一番动作自然惊扰了站在身旁的云千芷,她悠悠偏头看过来,一双精致凤眸中略带烦躁。 “发生了何事,如此惊慌?” 雨墨面上一窘,忙说没有,她岂会让主子知道自己是那斤斤计较之人。可云千芷目光落到局促不安的霜落脸上,也生出了同样的疑惑。 这女子身上穿着宫女的服饰,按理说应该是在云华宫外殿服侍的,可这张脸……时渊殿中何时有了这样貌美的姑娘? 可她对那个人的事情并无兴趣,打量了两眼又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好戏地瞧着另一头。 两个她不喜的人对峙,才真是有意思极了! 雨墨这时也不好再跟霜落计较,睨了她一眼便回过头去。 霜落险险躲过一劫,沉沉地松了口气。时机未到,她的身份决不能暴露…… “王上,可以动手了……”孟觉见时渊迟迟不肯动手,弱弱又提醒了一句,刚才那一闹又耽搁了些时辰,现在眼看着就要过了吉时了。 时渊望着对面那一抹红色,眸光渐深,只是,他并没有将箭羽搭上弓弦,转而将赤风唤了过来。 “主子有何吩咐?”赤风瞬间从刚才的接近石化中醒来,忙问。 “昨日你那根发带可还在?” “在,可您要这个作甚?” “拿出来。” 赤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根黑色的布条来,这根发带是他娘亲亲手缝制的,他常随身带着。不过,他伸手时却有些犹豫。 “拿来。” “不是,主子您至少要说您想干嘛呀,属下这布条子可珍贵了呢!”谁知他是不是要拿去糟蹋了。 不只是他,孟觉看着也十分不解,吉时就要过了,王上这还要整哪一出啊? 时渊不再等赤风废话,极快地从赤风手中夺过布条,将它蒙住了自己的双眼,又系在了头后。那骨节分明的指极其修长又干净,甚是好看,每一个动作都极具力量感,哪怕如此不经意的动作都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黑色布条遮上了他那一双俊美无双的眼,也掩盖了那一双眼中一贯散出的凉薄。阳光之下,男子脸上棱角分明的轮廓更加清晰,微微蹙起的眉峰,高挺的鼻,紧抿的唇,微凸的喉结,每一处都透着神秘的禁忌感。 像一幅藏匿于世间的古画,神秘,高贵。 时渊拉上弓弦,坚韧的箭支撞上左手上的白玉扳指,发出极浅的清脆声响。 他渐渐拉满了弓弦,的箭头直指向了对面。 “主子!”时渊的动作太快,赤风才反应过来。看着箭指着的方向,男人冷漠的下半张脸,他也顾不得什么布条子的了,顿时急出了一身汗。 怎么回事,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主子,您这样花美人很可能会没命的!” 他倒不是不信自家主子的本事,只是这样蒙着眼,对面还是个大活人,但凡出了一点微小的偏差,结局便是不可挽回的。 难道只是因为那一枚玉坠子的事,主子便要将人置于死地? 赤风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可时渊丝毫没有要动摇的意思,箭头紧紧瞄着那一抹红色的身影。赤风无计可施,只好单膝跪了下去。 “主子,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许是属下那一日看错了,又或者是……” “闭嘴!” 他厉声喝止,声音冷漠得不近人情,带着着强大的压迫感。 这些朝臣因为太过震惊而议论纷纷的声音也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赤风抬头看着时渊那一张漠然的侧脸,不可置信地失了声。 他的主子,从不是这样草芥人命的人……而这一次,他好像变得连他都不认识了…… 赤风双手紧握成拳,他看着那一边一动不动站着的人,心中自责的声音雨点般越落越大。说到底,都怪他多嘴,若是花美人死在了主子手中,他定要自责一辈子。 今日无风,无雪,是个好天气,可花未眠在这日光下站久了,还是觉得眼中干涩,痛得难忍,对面那身披金甲的人,渐渐在她眼中模糊成了一圈光影。 她只能依稀看见他高大的身影,还有手上握着的长弓。 长弓,男子,城楼……前世的记忆如洪水猛兽般奔涌而来,压迫得她快要窒息。曾经那个她苦苦爱着的男人,也曾这般拿箭指着他,万箭穿心,避无可避。 两年来,多少个噩梦中辗转难眠。 泪水决堤而出,她的瞳中有恐惧,有绝望。花未眠肩头轻轻颤着,隐忍地咬住了唇,发出细微的呜咽声,犹如一只困兽。 “不要……”她想逃,很想很想逃,可身子僵滞得怎么也挪不开步子。花未眠痛苦地闭上了眼。 她不想死,她要回去,两年了,那些仇恨,那些债,还要亲自回去讨回来,怎能就这么死了。可望着那顷刻就要离弦的箭,花未眠知道,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她相信时渊的箭术,若是她站着不动,最多会废掉一只手。 可时渊会放过这样杀她的机会吗? 心中原本平静的一潭湖水不知觉搅动了千层浪,花未眠保持着玉坠子高举过头顶的姿势,手臂开始变得酸胀。不知何时,只听一阵破风的声音袭来,她紧紧闭上了眼。 强大的冲击力令她后退数步,手上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强烈难忍的胀痛,睁眼时,却见自己安然无恙,那一枚青玉坠子已被箭支穿透,掉在了不远处。 她没死……可是,心口绞痛无比,她再也撑不住了。明明没有毒发,也会这么痛……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花未眠直直朝后栽倒下去,地面全是硌人的碎石,就算隔着厚厚衣料后背也很疼。而这北国的天气也实在是奇怪,刚还好好的,现在忽然变得严寒刺骨。 花未眠紧紧环住了自己的身体,迷蒙中,又见那一身明亮衣裳的人离她越来越近。 “为何你总是这般迟来……” 第122章 撞破 花未眠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秋水服侍在她身侧,正紧张地望着她。 “美人,您终于醒过来啦!” “现在几时了?” “回美人,已经戌时了!” 花未眠点了点头,想要坐起身来,忽又觉得心口有些痛。 “哎,您莫要起身,宫大人说了,您现在身子极虚,必须安静地躺着!” 秋水按住了花未眠的肩膀,担忧地说。 花未眠看着她一张小脸上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知晓这丫头定是又哭了。这几日她倒是放下了对秋水的成见,态度也缓和了不少,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也不似之前那么尴尬。 说到底她迟早要走的,秋水不过是听命行事,她又何苦为难她。 花未眠乖乖躺了回去,又听秋水慢慢地说起了她晕倒后发生的事。无疑是时渊如何如何神通广大,猎了多少只野兽,又如何让那些个老顽固心悦臣服这类。 “对了,王上他还猎到了一只毛色极纯的雪狐,听云华宫的姐姐们说,那颜色可真是漂亮极了,若是做成围脖定然暖和极了!” 说着说着,秋水的眼中亮晶晶的,满脸崇拜的模样。 花未眠瞧着她这模样,始终不发一言,秋水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美人,对不起,奴婢一时忘了您和王上……” 她眼中满是惭愧,美人与王上都已经闹成这样了,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无妨……” 时渊在她们眼中,大概也是天神一般,又敬又畏的存在吧。花未眠敛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问: “他……他将我送回来的?” “嗯!” 果然如此,原来在她倒下之前看见的人并不是错觉。 “宫大人可有来过?” “回美人,宫大人先前就来过了,给您瞧了脉,并嘱奴婢定要好生照顾您,不过他早就走了。” “哦……” 她跟宫子慕约定好的时间便是明天早上,也不知到时他会不会临时反悔。前几日她便用信鸽传了信出去,说好了要在明日与雀儿汇合。 这信鸽花未眠特意训了两年,认得司空弦玉,也认得雀儿,自它传递的信件从未有过失误,哪怕是有时渊的人日夜看守的王宫。 是以,她最怕的便是在宫子慕这儿出了问题。 “秋水,去将宫大人再请过来吧,我还有些不适。” 秋水闻言愣了愣,但生怕花未眠刚醒来又要晕过去,噔噔地就跑了出去。将宫子慕请过来用不了多少时间,只是花未眠好不容易才将秋水给遣开了。 “怎么,这么急着将我找来,是怕我反悔了不成?”宫子慕挑眉,他看着花未眠一张煞白如纸的脸,不由得啧啧叹了几声。 “你想要看我笑话便笑吧,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哼,我可没那闲心看你的笑话!”宫子慕扯唇道,“放心,这宫中没有比我更想让你离开!” 他语气不耐烦,但十分笃定。花未眠是相信这句话的,转而又问: “那我身上的毒呢?” “待你离开,我自然也会将解药给你!” “怎么,不信我?” 花未眠瞧了他一眼,沉默了。 宫子慕顶了顶右颊,幽幽地笑,“时渊早就透了信给燕寒,明日巳时燕寒入局,他便无暇顾及其他。届时我会将你送到三里外的林子里,那里会有我的人接应,将你送离北漠国。” “好……” 此时已快要入夜,帐中燃起了昏黄的烛火,柔和的光线映在花未眠脸上,朦胧中带着几分勾人的醉。宫子慕晃了眼,不禁失笑: “你倒是令我意外……他那么喜欢你这张脸,你却有些不识好歹。” “我与他之间如何,都不劳烦宫大人费心。” “也是……” 宫子慕默了默,一双眼中讳莫如深。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动静,他瞬间警惕起来。 “谁?” 话落了好一阵,并没有人回应。花未眠神色也有些变了。 这边都是女眷的营帐,到了这个时辰众人都该歇着了,秋水也已经被宫子慕支到另一边取药,一时回不来。且宫子慕明面上是被她请来的,怎么会惹人怀疑? 宫子慕挑开门帘朝外望了一眼,只听到一声细细的猫叫,并无其他。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野猫罢了。”他说,“怎么,你这就怕了?还是说,怕被人扣上一个借治病私会臣子的罪名?” 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故意加重了私会两个字,不过,见花未眠面上并无动容,他也无心再消遣下去,公事公办地交代了几句注意饮食休息便离开了。 花未眠瞧着他离开的方向,心底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外面,见帐中出来了人,渐渐走远了,霜落终于从角落里慢慢爬了起来。 适才太过紧张,虽然想到用学猫叫的法子躲过一劫,可她还是因为躲得太急扭伤了脚,现在真是疼得要命。 不过是出来散个心的功夫,没想到就撞见了这么震撼的事。王的妃子私见近臣,居然是为了逃离王宫,离开北漠……怎么说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花美人竟然想离开…… 霜落不禁想起了在思卿苑初见时那惊艳绰约的身影,又想到今日开弓礼时王上一瞬间变了的脸色,匆匆跑去将人接住时满脸的焦急害怕……旁人看不出,可她知道,王上定是对此女用情极深。 这世上竟真的存在这样的人,能够令如此尊贵的男人倾心。而她,不过是红尘世间微小的一叶浮萍,漂泊无根,无人挂怜。 霜落眸色稍沉,淡淡的眸光中渐生雾气,隐没在了寒凉夜色中。 “放心,我不会说的,我会替你守住秘密,直到你彻彻底底离开他的身边……” …… “娘娘,那贱人都这样了,竟还能勾引王上!咱们设计的这一出都白费了!” 雨墨气红了一张脸,险些将牙咬碎。 云千芷正心不在焉地坐在一张矮榻上,听雨墨叽叽喳喳不停地抱怨,只觉得分外聒噪,她反倒现在觉得雨墨才是克她的那一个。 第123章 耳光 若不是受雨墨怂恿,她又岂会去做这种陷害旁人的蠢事,如今非但没能让时渊放她离开,反而更加将人得罪了。以后想要出去恐怕都不可能了。 云千芷摸了摸被掐红了的脖子,现在都还是又辣又痛,她从小娇生惯养地长大,何曾受过这般屈辱。云千芷眼尾渐渐泛红,想到时渊冷漠的眼神,想到他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让她颜面扫地,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哭出来。 “如今那贱人身子虚弱得很,听说王上将她送回营帐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问了,您若是想报仇,何不趁此机会……” “啪——” 一声清脆有力的声响瞬间打断了雨墨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她捂住痛极了的一张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云千芷。 “娘娘……” 云千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似是没有料到自己会突然出手,她看着满脸泪光的雨墨,愕然地睁大了眼。 “滚——”咬了咬牙,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只是嗓音中带着几分细颤。 雨墨狠狠咬了咬唇,呆愣几秒后,失落地走入了暗夜中。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陪伴了那么多年的主子会真的对她动手。过去十余年,娘娘对她信任无比,哪怕她犯了错,也从来不会对她动手。 更何况像今日这般重。 嘴角的麻痛牵动着神经,雨墨再也维系不住,肆无忌惮地哭出声来。她的主子大概再也再也不想要她了吧…… 雨墨一想到娘娘刚看她时如临仇敌的眼神,心中便一阵阵酸涩。 “都是因为那个贱人,都是因为她!”她面容阴狠,嘴唇也在微微颤抖着。都是因为花灼灼,挡了娘娘和云家的路,还害她被娘娘厌弃! 天色越来越暗,周遭已经被黑暗笼罩,雨墨在这寒夜中慢慢行走着,不知不觉经过了一处燃着灯的营帐。 只见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子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个盆。 雨墨眼中忽然露出一抹不达眼底的笑来,她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将半张脸遮住。随后又酝酿了会儿情绪,这才朝那边走了过去。 “秋水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待走近了之后,秋水这才发现走过来的人是云嫔身边服侍的雨墨,奇怪的是,她的面上还遮了一层纱巾。她知道美人与云嫔有些过节,所以她对云嫔身边这位侍女也没有什么好感。 “没什么,去将水倒了而已。”她看了眼雨墨,这才发现她的眼尾红红的,连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 秋水实在觉得奇怪,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倒是雨墨姐姐这么晚了出来,可是发生了何事?” 雨墨见秋水果然起了疑心,眼底暗芒闪现,只片刻的功夫,微垂的眼中就簌簌落了泪。她以手掩面,哭泣道: “我家娘娘,我家娘娘她忽然不知怎么的就染上了恶疾,现在人已经危在旦夕了,秋水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娘娘啊!” 秋水听这话听得一头雾水,白日里还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染上了恶疾。可看雨墨的模样,实在不像是在说假。不过,为了不给她家美人惹麻烦,她还是不想多管闲事。 默了默,她道:“云嫔娘娘既然染上了恶疾,便该去寻宫大人救治,为何要让我救命?” 忽然,秋水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东西,忙后退两步,惊惧地看着雨墨。 “云嫔这病,可是会令旁人染上?” 她家美人的身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若是不小心染上了可不得。 雨墨看着秋水避之不及的模样,心中一紧,“不,秋水姑娘,你听我说……” 可是,她的话没说完,秋水端着水就要走。 “秋水姑娘!” 雨墨心中急切,一把抓住了秋水的手腕,又在她慌乱之际咬了咬牙,直直跪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一连串的动作让秋水脑中一片空白,混乱中,她手中那一盆的水就扣在了跪着的雨墨头上,铜盆也砰砰坠落在底。 “这——” 秋水人已经快要傻掉了,奈何雨墨抓她抓得极紧,她怎么也挣扎不开。 “雨墨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此刻的雨墨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极了,可她丝毫没有在意,她仰头望着一脸惊恐的秋水,抽泣着恳求道: “秋水姑娘,求求你了,帮帮我家娘娘吧!只有你能救娘娘的命了!”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你去东营那边将宫大人找来好不好?我家娘娘不能没人看着,我还得赶着回去……秋水姑娘,救救我家娘娘好不好?我知道咱们之前有诸多误会,可现在真的是人命关天的时候呀!” 雨墨一口气将话说完,人已经泣不成声。 秋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实在是不忍心坐视不理,她看着雨墨在昏黄光线下那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终究点下了头。 “好,我替你去找人。” “太好了!” 秋水回头朝帐中望了一眼,神色略过一丝犹豫,还是听了雨墨的话走了。不过,才走出三步远的距离,脑袋后面不知被什么钝器重重地砸了一下,她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雨墨看着倒在面前的人,眼中闪过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她一把扔掉手上的石头,又扯下湿哒哒贴在面上的纱巾,径直朝着燃烛的帐中走去。 花未眠已经睡了一个时辰了,刚刚听到外面的动静才醒了过来。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唤了秋水两声也无人回应,直到现在才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本以为是秋水有事出去,现在又回来了,可听着脚步声又隐隐觉得不对。 此人绝不是秋水! 花未眠留意过秋水的步态和脚步声,并没有那么沉重杂乱。心中生了几分警惕,她摸索着将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握在了手上,又重新将被子盖好,闭上了眼。 之前的那一根木簪已经落到了时渊手中,后来她又自己制了一根,不但能将三根香线装入,还留有空间设计了一个小小的机关以用来应急。 花未眠面容舒展,看起来睡得安详,可实际上身体是紧绷着的。 待那脚步声逐渐停了,她听到有人呵呵地笑,笑声阴险狠毒。 只是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第124章 毁容 花未眠终于想起了这声音为何熟悉,不过,她并没有就此睁眼。 她察觉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 帐中此时还燃着炭火炉,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暖气被人搅散了,走来的人也带来了一股森森寒意。 “不就是长了一张狐媚的脸吗?那今日我便要毁了这张脸!” 花未眠听这话音狠毒,几乎是牙缝里挤出来的。她眉梢不禁轻轻动了动,手中的东西又握紧了些。 直到面门上袭来一阵劲风,差点儿就要在她脸上落下,花未眠才极速将手抽出一把拦住了这人的手,陡然睁开了眼。 来人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睁开眼,惊得睁大了眼睛,手上动作也微顿。 “果然是你。” 花未眠用力挡住雨墨的手,可她到底身子不比从前,很快就要撑不住了。 雨墨见她这模样,笑得更加猖狂。 “怎么,还想护着你这张脸,继续去魅惑君王吗!” 她一张脸扭曲得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模样,花未眠这才发现她的嘴角红了一片,眼睛也是肿着的,浑身还湿漉漉的。 眼看雨墨手上坚利的簪头就要划到脸上,“嗖”地一声,一根银针自她手中飞出,极快地擦着雨墨脸颊飞过。 雀儿给她寄送来的针,是师父特制的,针头半寸镶嵌有薄薄四块碎刃。 只在一瞬间,雨墨的脸上就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啊——” 她捂着脸痛呼,尖利的嗓音几乎要划破夜空。 “我的脸,你对我的脸做了什么!”手中的木簪从她松开的手上掉落,雨墨死死捂住了不断冒血的脸,看着面前的人宛如见到了厉鬼。 偏这厉鬼笑容浅浅的,看着她,一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眼中尽是不屑。 花未眠坐起身来,趁其不备一把夺过掉落身侧的木簪,又抵到了雨墨脖子上。 “怎么,想毁了我的脸?那还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话落,她本欲就此将簪子扎入雨墨颈间,可外面忽然传来了动静。花未眠的手停在了半处。 “美人,美人您还好吗?” 是秋水,方才不知道去了哪儿居然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 “宫大人,奴婢真的没有骗您,真是雨墨姑娘将奴婢支走的!” “进去看看!” 外头又隐隐传来了两个人的谈话。不止秋水回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个宫子慕。 遭了…… 花未眠眉梢蹙起,而雨墨更是恐慌地心中一颤,不过片刻,她又想清楚了什么,笑得阴冷可怖。 “你完了,花美人!” 雨墨半张脸已被血液浸渍,一双眼红丝遍布,活像一只发了疯的女鬼。 花未眠猜到她这话什么意思,若是让宫子慕看见她完好无损,再加雨墨一番狡辩,事情不知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她并不想因为这种破事耽误了明日逃离的计划,并且,也不打算就此放过雨墨。 眼底戾气一闪而过,花未眠本以为雨墨会就此作罢,好将罪责往她的身上推,可没想到她竟伸手夺过发簪要再次朝她脸上扎。 这一次,花未眠没有反抗,不过,她伸手把簪子打偏了,让它刺到了左肩上。 秋水和宫子慕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秋水吓得当场失了脸色。 “美人!” 宫子慕则移身上前,一把将雨墨制住。 雨墨在刺中花未眠的时候就已经傻了眼,看着那不断向外淌出的鲜血,整个人如木头一般没了反抗力,任由宫子慕将她摁在冰冷的地板上。 “不,不是我,不是我!” 她拼命挣扎,疯狂摇头否认。 “是你,是你自己刺进去的!” 可是,根本没人信她的话,雨墨难忍脸上的痛,心中也委屈到了极致。 雨墨狠狠地盯着榻上的人,不断地想要扑过去。她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任何东西了,她要花灼灼死!现在就要她死! 秋水怎能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看着美人肩头红了一大片,而那行凶的木簪依旧扎在上头,她心中自责不已。 “美人……奴婢不该走的,都怪奴婢太蠢了,奴婢不该走的……” 她跪在花未眠身边,战战兢兢根本不敢去看她的伤势,只掩面抽泣着,不停地说对不起。 花未眠看不下眼,但宫子慕在此,也实在不方便说出实情。只好抽出一只手摸了摸秋水的头。 “别怕,我真的没事,相信我。” 这温和的声音像带着魔力,秋水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回头去看被宫子慕制住的雨墨,心中的恨恨不得将她剐了。 王上千叮万嘱一定要她照顾好花美人,可今日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雨墨在宫子慕手上不停扑腾着,发出的声音又利又刺耳,宫子慕不一会儿就没了耐心,猛的揪住她的衣领就要往地上撞。 “别!” 花未眠制止了他,她肩上还在不停地流血,痛苦得说话都是沙哑颤抖的。 “别让她死了……” 宫子慕闻言手上一顿,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怎么,花美人如此大度,竟要放过一个想要杀你的人?” “难道你不好奇她为何想要杀我吗?”花未眠道,语声低弱中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我为何要关心这些?” 其实,适才有那么一下,他倒是希望自己没有过来,若是雨墨真的失手将她捅死了,倒也一了百了,更遂了他的心意。 花未眠在他阴冷的眼神中大概知道了他在想些什么,这王宫中,恐怕最想让她死的人就是宫子慕了。 不过,有些话,她不方便在这里说。 今晚的动静闹得太大,自然也惊动了东营那边。除了时渊与赤风,云千芷也跟来了。 雨墨以云嫔病重为由将秋水支去了宫子慕那里,而宫子慕随着秋水过去救人时,云嫔却好端端的。 云千芷就知道是雨墨骗了人,至于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云千芷越想越觉得可怕。 在见到花未眠一副病殃殃的模样,肩上还插着一把木簪,血淋淋一片时,云千芷霎时白了脸。 更不用提她身边站着的那个高大男子是何脸色。 第125章 纠缠 他站在那儿,威压展开。一双漆黑的眼瞳宛如化不开的浓墨,深深凝视着榻上之人。 时渊听到动静便往这边赶了过来,没想到看见的竟是这样一番场景。 并不宽敞的帐中挤了数人,本就略显逼仄,混乱的场景,不断哭号的人,破相的脸,不断渗血的伤口……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 雨墨本被时渊的威压吓得噤了声,可瞥见他身侧站着的云千芷时,宛如看见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趁着宫子慕愣神之际,雨墨立即扑了过去。 “娘娘,娘娘救救奴婢,事情不是这样的,是她……是她自己刺进去的!” 她跪伏在地上,紧紧攥着云千芷的裙角,言辞恳切。 可云千芷没有回话,她紧紧盯着花未眠肩头的簪子,好半晌,苍白的脸上方吐出一句:“那根簪子,可是我去岁赏你的那一根?” “是……”雨墨咬了咬牙,大滴大滴的泪水涌泻而出,“娘娘,您定要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想要杀她,是她抓着奴婢的手刺进去的!” 云千芷瞧雨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又想起了今日给她的一巴掌,终究念着主仆情谊于心不忍。 “那你脸上的伤呢?她划的?” 雨墨脸上一道深深的血口子从嘴角延伸到耳垂,还在不断往外渗血,鲜红的血液将她上衫全染了。这样惨烈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是……”可她说到这儿却噎住了,雨墨伸手捂着自己的脸,眼中又恐又惧。 是啊,她的脸毁了,毁了…… 她突然起身,拼了命地朝外跑去,却被人一个脚风横扫,重重摔在了地上,顿时呕出一口血来。 “带走!” “是!” 赤风二话不说就要将人拎死物一样拎出去,但在此时被一声冷喝打住了。 “你敢!” 云千芷怒目等着赤风,一双美目涨得通红。她牙关紧咬,发出微不可查的细颤。愤恨大过了了理智,她此刻也顾不得其他。 “雨墨是我的侍女,没有我的命令谁敢带走她!”云千芷上前想要将雨墨扶起,又被赤风一把将手按下。 “云嫔娘娘这是何意?雨墨姑娘行刺花美人,娘娘还想包庇不成?况且属下只听命于王上,若您不肯放手,休怪属下不客气了!” “你!” 云千芷的手被他按着动弹不得,只好抬头怒视着时渊,可他那一双眼一如往常的冷漠,仿佛冷血得没有丝毫感情。 云千芷的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酸涩从胸口泛上了鼻尖。 她收回了手,向花未眠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而望向时渊。闭了闭眼终于开口: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雨墨听了这话错愕抬眸,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也不相信奴婢了吗?” 云千芷不答她的话,直视着时渊的眼,又问了一遍。 “你到底想要怎么处置她?” 时渊对云千纸这话颇为意外,本以为她还会为这婢女辩解上几句,可看样子并不是。 “凭孤的心情。”他道,嗓音凉薄。 “时渊,我知你讨厌我,可此事尚未查清,你难道就凭一眼所见就潦草定罪吗?”云千芷显然还是不信,不信雨墨会杀人。 “孤只相信孤的眼睛看见的。” 时渊说这话时,眸光仍旧落在花未眠身上,隐隐压抑着一丝不耐烦。 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只看见她满身血淋淋的模样,其他的便都不重要了。 “带她出去。”时渊又唤了一次赤风,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压制心中冷意。 赤风看了一眼那边躺着的人,还有手忙脚乱忙着止血的秋水,略沉了目光。这才毫不客气地推开云千芷,将雨墨拖了出去。 “不,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娘娘……王上定要相信奴婢!” 可任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喊,除了云千芷,其他人都漠然得没有理会。 直到嘶吼求饶的声音渐渐远去。 时渊越过旁边站着的一干人,站到了花未眠身前。 “出去。”他对众人道。 秋水自是不敢违抗王的命令,见美人肩头的血基本止住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而云千芷已然心灰意冷。 她横了时渊一眼,很快狼狈地退了出去,一刻也不愿多待。 最后剩下的,便只有时渊,宫子慕,花未眠三人。 时渊眼光淡淡扫到宫子慕身上,半眯的眸中带着极致的威严。 “为何不出去?” 宫子慕扯唇笑了笑,“你瞧她这模样,当真舍得让我走?” “出去,孤只说这最后一次。” “好……”宫子慕收敛了几分邪气,离开之前,他看着榻上虚弱的人,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王上还是莫要自欺欺人的好!” 说话,悠悠地掀帘走了出去。 他一走,这帐中便只剩下两人。 花未眠快已经被疼痛磨掉了最后的意识,她强撑着睁开眼,只看到逐渐朝她走进的一道高大身影。 慢慢的,慢慢的,脸颊上划过冰凉的触感。 她能感受他的心情并不好,可以说是很糟糕,根本不亚于白日里他射出那一箭时的狠觉。只不过,他藏得太好了,将一切情绪都深深掩盖着。 当花未眠看见时渊那紧紧捏住的指尖时,便知道此事不是她三言两语可以敷衍过去的。 果然,他很快就漏了陷。 “痛吗?” 花未眠察觉时渊的目光落在她的伤口上,那儿其实并没有伤到要害,被秋水简单包扎了会儿已经止住了。 不过,由于之前血流得太多,还是有些骇人。 “王上是来关心妾的?这份心意妾怕是受不起!”她说话很冷,垂着头,也没正眼瞧他。 事到如今,花未眠实在不知他们俩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明知她会是这样的表情,时渊还是心有不甘,还是想要纠缠不休。 “孤问你,痛吗?” 一字一句,竟比他夺宫弑父还要艰难。 第126章 伪装 “孤问你,痛吗?” 时渊的眼中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花未眠捂住剧痛的伤口,嘴角轻扯出一抹笑来。“痛,自然是痛的——” 她并没有想到这边的动静能这么快将人引过来,此时面对着时渊的逼近,她实在是无心应对。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眼底的不耐烦,时渊指尖落在她脸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慢慢的,顿在了她的唇上。 花未眠一阵颤栗,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而这人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抵触停下动作,粗砺的指腹缓缓擦过她的唇瓣,花未眠看着那一双逼近的眼中星星点点的波光,竟不知不觉地喉中燥热起来。 时渊眼中的担忧却不似假的。 “难不成他当真在关心我?” 花未眠心中犹疑了会儿,不过很快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经历了这么多,她与时渊之间只剩下了虚假的伪装,除了怨恨,何来多余的情愫? “放肆!” 她被时渊粗蛮无礼的动作弄得忍无可忍,下意识就骂了出来。 果然,时渊眸中一顿,不过很快微勾唇角,笑而不语。 正是这样,花未眠心中更加警惕起来。她伸手又摸索到了藏在身下的木簪,紧紧攥在了手中。 女子面容冷白,一张祸水般的脸憔悴无比,嘴唇也因为剧痛不停地轻颤着。可她那一双绝美的琉璃瞳中始终透着一种清冷和不比寻常的冷静。 她在他面前永远是这么一副姿态,高高在上,不容亵渎。可这样展露着纯洁外表的一株妖冶之花,恰能给人致命的诱惑。 时渊一点一点欺身而进,直到呼吸相融,甚至感受到她胸口的剧烈起伏。 花未眠却一把握住了扎在肩头的木簪。 “怎么,你想再逼孤一次?”他的嗓音凉薄,带着几分哑。 “你以为孤会纵容你?” 宽大的手掌瞬间握住了她的手,花未眠几乎使不出分毫力气挣开。她蹙眉望着时渊,却依旧读不懂他在想什么。 她不懂时渊为何明明怨恨她恨得要命,一边折磨她,回头又要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她。这样忧郁的一双眼,总让她恍惚得看见了花影。 肩头的伤口因为手上的力又开始渗出血来,花未眠疼得咬紧了牙根。 她忽然想起,时渊和花影也曾为了她,受过一样的伤…… 可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不想死。”她望入那一双黑瞳之中,一字一句都很笃定。 “将宫子慕叫进来给我医治。” 男人似是十分意外她的回答,轻轻撩起花未眠耳边碎发,温热的唇浅浅擦过她的鬓角,游移到耳畔。 “好……” 压低的气息贯耳而来,花未眠心中一片颤栗。自从那一次侍寝之后,时渊的每一次靠近都让她觉得浑身不适。 想逃,又无处可逃。可就在她心猿意马以为时渊又要做出什么逾矩之行时,他却突然抽开了身。 身上笼罩的阴影顿时不见了,只见他起身,负手转身而去。行至门口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望过来。 “你,想离开吗?” 他面色稍沉,幽幽的眸中裹挟着几分黯然与小心翼翼,声音并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 “什么意思?”花未眠心下一紧,不知时渊为何要说这话。她目光拼命在时渊眼中搜寻着什么,只希望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可他的眼神太过坚定,并不像是开玩笑的话。 他这样问,莫非是已经知晓了她和宫子慕的计划,可是怎么会? 花未眠手心捏出了一层细汗,她直视着时渊的眼,可他迟迟没有作答。 微微挑起的帘帐外冷风灌了进来,带来几分凌冽寒意。花未眠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而立在门口的高大男子眸光骤然变了。 “罢了。” 只听他缓缓启唇,很快又掀帘出去了。 雨墨出了这样的事,又毁了容,云千芷自然是气不过,半夜又跑去时渊营中大闹了一番。此前两人在朝臣面前尚且能维持和平假象,可这一晚是彻底闹崩了,这边的动作很快就传到了东南西北各方臣子的耳中。 各种猜忌随之而来,其中谈论得最火热的便是王上如今对云家的态度。而被议论的云家父子二人却因为数日前领兵讨伐边境部族,并没有出现在此次围猎上。 云千芷拗不过时渊,只好愤然回了帐中,而随着她一同离开的还有之前见过一面的霜落。 霜落是时渊遣到她身边侍候的,毕竟雨墨已经被关押了起来,她这边总不能无人照应。 霜落瞧着铜镜面前那一张涨红的美人脸,又扫过满地七零八碎的杂物,忽然想起了方才在王上大营中二人争执的画面。 不,准确来说,是云嫔单方面的纠缠不休。 而她记得最清楚的便是云嫔屡次提起自己憎恶王宫,还有她三番五次偷偷出宫又被抓了个正着的事。 “真没想到这王宫的妃子们都如此奇怪,竟一个个地都要往外跑……” 微黄烛火衬在她的侧脸上,那一张清丽的面容上忽然划过些厉色。她盯着云千芷好半晌,见她逐渐蔫了下去,没了什么心气,这才慢慢开口。 “娘娘,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是关于花美人的……” 话落,果见云千芷渐渐沉默的眼睫轻抬。 “什么话?直说便是!” 她本来就心烦气躁,可对着身边这看起来甚是乖巧听话的姑娘,怒气就减了一半,说话也不似之前那样刺人。 霜落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顿了顿,她这才道:“娘娘,奴婢先前经过花美人营帐的时候,无意窥见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不过,霜落说了这话,又开始有些犹豫忐忑。 “继续。” “娘娘可知花美人与宫大人私下里究竟是何关系?奴婢今日曾见她们二人单独会面于花美人的帐中,连那贴身侍奉的秋水都遣开了,他们说,他们说……” 霜落咬了咬牙,还是一吐为快。 “宫大人在与花美人商议明日助她逃走之事!” “什么?你说谁要逃走?” 第127章 逃出 云千芷惊愕地睁大了眼,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 她直直盯着面前的姑娘,灼热的眼神几乎要将人戳出一个洞来。 “花美人……奴婢说,花美人要离开围猎场,似乎还说要离开北漠。” “奴婢虽是在外面无意听见的,但这一句却听得真切,宫大人说,会在明日巳时将花美人送到三里外的林子里,届时会有人将她送离北漠国……” “你真的,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云千芷那一双凤眼中流光闪动,她一把拉住霜落的手,眸中满是期待。 霜落本来只是猜测云嫔或许心中不服,还是想要逃走的,但她着实没想到云嫔知道这事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霜落重重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她笃定自己不会听错,尽管这事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话音落下,不多时便见云嫔原先紧绷的唇角划过些许笑意,那扑闪眼睫中暗含着几分思忖。不过她收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恢复了正色。 “哼,倒是本宫小瞧她了,竟有这般本事,连王上的近臣都勾搭上了……”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她又问:”对了,此事王上可知?” 她寻思着这丫头既然是时渊派给她的,那就是时渊的人,说不准他早就知道了?可若是知道了,为何他今日去花灼灼那里时会是那般反应? “不,王上不知!奴婢害怕,不敢告知王上……” 云千芷见霜落眼里的恐惧并不假,只当是这丫头真的惧怕时渊,才没有跟他说。不过,时渊不知晓此事正合了她的心意。 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的……只是想要偷偷跟着混出去,此事还需好好计划一番。 “嗯,你做的很好,王上今日政务繁忙得很,这等事还是莫要令他劳神了,待过两日找个机会本宫再亲自告诉他吧!还有,此事切勿让他人知晓,你可明白?” 她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表面上都是在为大局考虑。可霜落知道云嫔心里大概已经有了计划了,她微伏身子,恭声道: “是,奴婢明白的!” 云千芷已经完全被花未眠要逃走的事情分了神,瞥了霜落一眼,就匆匆将人打发了。 第二日,花未眠在宫子慕的掩护下,趁着时渊等人都去了东北方向,从南面的灌木林逃了出去。 花未眠身上只带了两件换洗的内衫,够吃两天的干粮,还有一些细碎的小杂物。之前时渊赏下来的珠玉宝器被她折合成了银票,与从云千芷那里得来的两千两银票一起藏在了怀中。 只不过,在布满荆棘的丛中穿梭,不少零碎的东西都从划开的包袱口子里漏了出去。 花未眠出来时,身上的包袱就轻了一半,所幸那些银钱还在。此时她发髻散乱,上头还沾着些杂草,身上的袄衫也被撕破了好些口子。因为疲于奔波,那一张脸上浮现出斑斑红晕,嘴唇却是煞白,分外狼狈。 宫子慕第一次瞧她这模样,与平日的端庄美艳大相径庭,忽然忍俊不禁。 花未眠白了他一眼,后又想着这人无理惯了,懒得计较。且她此番出来是要逃命的,何须顾及这些形象。 从灌木林中出来,外头便是一片参天古树林,还有一条蜿蜒小路不知通往何处。 “你说的人呢?”她问。 “就在前面,你往前走走就到了。”宫子慕指了指路的远端,没入了丛林阴影中。 花未眠朝着宫子慕手指的方向看去,又拧眉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人脸色淡淡的,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她人都要走了,宫子慕恨不得她离开,又怎会骗她? 犹疑再三,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解药?” 花未眠伸手过去,向宫子慕索要噬心毒的解药。“你说过会给我的,难道想要反悔?” 那明艳的瞳中射出寒光,紧紧盯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人。 宫子慕睨她一眼,嘴角溢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我若是此时反悔,你又能如何?” 他微扬的语气十分令人恼火,花未眠顿时收敛不住自己的火气,正要发作时,一个白色小瓷瓶就落入了她的手心。 “我宫子慕,偶尔还是可以守信的!” 他笑得轻狂,可看着这一张皮笑肉不笑的死人脸,还是有些渗人。 花未眠低头掂了掂这普普通通的瓷瓶,显然察觉到身前的人逼近了一步。她下意识向后退开,但动作不及宫子慕快。 发丝被什么挑动了一下,便见宫子慕指尖多了根枯萎的草茎。 “这东西在你头上实在有些碍眼。”说完他就将拿东西扔了。 花未眠甚至来不及回想他这么做缘由。 很快,又听宫子慕启唇:“算算时辰,时渊也该收网了,这个时候我若失踪不见,难免让他怀疑……那马车可以将你送到北漠国以外的任何地方,自己走过去吧,我先走了!” 他话说完,也不带任何停顿,直接闪身进了灌丛中。 幽静的古树林中还覆着夜里未化完的雪,散着层层冷意,也更显寂寥。偶有林间飞鸟野兽穿梭其间,发出些古怪的声响。 花未眠朝着宫子慕指的方向走去,总觉得哪里越来越不对,心中隐隐不安的直觉也越来越强烈。直到她走到了小径的另一头,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脚底很快传来震感,花未眠一股寒意自脚底向上蔓延,心跳也愈发仓促。 察觉到危险正在一点一点地逼近,她再也不停留半刻,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可理智告诉她,到底是逃不掉了。 还未恢复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花未眠脚底一个虚浮绊住了不知从何处伸出来的树枝,身子就一个趔趄地往前倒了下去。 抬眼时,那一身黑亮皮毛的庞然大物就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一匹狼,它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猎物,龇着锋利的獠牙,那双莹绿色的眼里发出幽幽凶光。 花未眠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被野狼盯上的,只是这强大的压迫感与威胁令她额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第128章 及时 凭她的本事,根本不可能从狼爪下逃脱。纵花未眠平日里再如何临危不乱,在面对这样的赤裸裸威胁时,只知道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她紧盯着那一双莹绿色的眼睛,心口猛烈地起伏着。 眼见着这庞然大物愈发逼近,退无可退之际,她忽然想起了刚才宫子慕的反常。 “是他……他骗我……” 这一匹狼定然是宫子慕引过来的,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只是,花未眠分不出心再想这些,千钧一发之时,她伸手拔下了头上的发簪。这簪子里藏着的一根银针是她唯一的倚仗了。 只不过,她握着簪子的手发出不可控制的细颤,额上冒出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渗进了冬袄的领子里。 “三,二,一!” 眼看这野狼张着一嘴獠牙就要朝她面门上扑来。花未眠迅疾扣下了藏在木簪上的机关。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银针刺入野狼的右眼,原本还要朝这边扑过来的庞然大物忽然止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 可就是这样更让花未眠察觉到不妙。果然,还未等她趁着野狼视线不佳逃离,野狼再一次朝着这边扑了过来。 她再次扣动机关,可簪子里已经没有银针剩下了。人与野兽的力量本就悬殊,何况她并无真正的武艺在身,她料错了宫子慕的心思,此番怕是在劫难逃。 野狼那一双眼睛散着幽幽寒光,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恍惚中,花未眠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人的一双眼,也是这般冷漠拒人,危险又充满睥睨万物的不屑。惹了他,总归不会有好果子吃。 她紧握木簪,缓缓闭上了眼。 而出于求生的本能,她还是期望此时会有什么变故,哪怕来一个路过的猎户,也好歹有一线生机。她并不想死,好不容易活过来的,怎能就这样结束?花容国还等着她回去,还有母尊和折枝她们…… 心中那种不甘愈发强烈,痛苦而挣扎。可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成为野狼饱腹之物时,耳后突然擦过一道劲风,带来利剑破空的声音。 花未眠昏昏然睁开眼时,那黑色皮毛的庞然大物已经在她面前倒下。 利剑直直穿入野狼的身体,这狼只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悲鸣,便轰然倒下,鲜血溅了花未眠一身。 她愕然望着眼前一幕,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甚至什么也没有看清。这狼倒地之后还在不停抽搐着,花未眠恐它又要挣扎着扑过来,僵硬地起身就跑。 不出三步,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殿下,别怕!是我!” 这声音仿佛定海神针一般,叫她顿时安静了下来。花未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瞧见的是一张素净的脸,眼角边上点着些许雀斑。 她高高的发髻有些凌乱,看起来风尘仆仆,该是好不容易赶过来的。 在看清来人的一刻,花未眠慌乱的心一瞬间安顿下来了。 “雀儿?” “是,是属下!” 雀儿见公主没先前那么害怕了,才渐渐将人松开来。只是,她瞧着公主殿下满身血污又分外憔悴的模样,心底又是心疼又是害怕。 “殿下您稍等片刻!”说完,她就走到了那一只野狼的面前。雀儿看着那一只伏倒在地的野狼,紧握着拳,眸中渐渐染上了红。 若是她在晚来一步,公主恐怕……想到这儿,雀儿就恨不得活剥了这畜牲! 只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儿耗了。 雀儿又给那野狼补了一剑,见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将这庞然大物拖到了杂草丛中掩盖,又将那一地的血污给处理了。 走回去时,见公主殿下呆呆地倚靠在老树旁,满身的血污,仍是一脸惊魂未定。雀儿心中酸涩,自责地咬下了唇。她屈膝跪在花未眠面前,不忍抬头道: “属下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花未眠垂眸,见她流畅的双眉已然拧成了一条线,从上而下皆透着局促不安。 她知道自己身边这些丫头一个个忠心得很,哪怕是只在她身边待了两年的雀儿。若是她方才真的不幸殒命于此,雀儿她……花未眠才松下的一口气又重新回了来,她皱了皱眉,伸手将雀儿扶起。 “我不怪你,雀儿,你来的不迟,你瞧,本公主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嘛!”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了那一张脸脏兮兮的,已经快看不清原貌了。雀儿见了一时不知是哭还是笑,忽然一头扎进了花未眠怀中,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殿下……” 花未眠哪里想到素来冷冰冰的雀儿也会又如此失态的一面,心中好似被针刺了一道,她不知如何安慰这丫头,只好轻轻拍了拍雀儿的背。 明明只分开了半个月,大概是这半月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此刻的重逢总觉得异常珍贵。那些曾经受过的委屈,也好似随着这拥抱烟消云散了。 可不过片刻,她就不舍地松开了手。 “咱们先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她道。 雀儿偏过脸,抹了把泪,又点了点头。“咱们的马车停在林子外,殿下可要属下背您过去?” “不用了。” 花未眠谢绝了这丫头的好意,她有手有脚,虽然身子虚了些,但还是能自己走的。她平时也不会让婢女们如此惯着她,可能是她此时的模样实在太骇人了些,让雀儿误会了。 雀儿很快将她带到了林子外围,原来这一片古木林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只消一炷香的功夫便绕了出来。 花未眠看着前面女子有些疲惫的身影,不禁想到她这些天的奔波。一边要挂念着她,一边又要打探阿诺的下落,真不知是如何熬过来的。 对了,阿诺…… 想到这儿,花未眠眼中忽然亮了起来,又暗藏着几分忐忑黯然。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雀儿,阿诺呢?” “阿诺她,你找到了吗?” 纵然心中已经想过万千种结局,想过阿诺或许真的出了什么事。毕竟,这么多天过去了,雀儿和时渊都没能打探到关于阿诺的任何消息。可她还是觉得那丫头不会这么轻易地消失…… 第129章 意外来信 “阿诺她……” 雀儿拧着眉,眼神有些不自在地躲闪。 花未眠心中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好似被钝器狠狠一击,脚底也变得虚软无力。 “你说,她究竟怎么了?” 那一双逐渐涨红的眼中氤氲着一层水雾,有心痛,有惊惧。 雀儿知晓不能再隐瞒,“殿下放心,阿诺暂时是安全的。只是……”说着,她便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来。 “那个人说,您看了此信便会知晓。” 花未眠本还在琢磨着雀儿前半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此时瞧见了她手中的信,一刻不等地夺了过来。 不经深思,花未眠一把将信封拆开,浅黄色的信纸铺展开来。只要人还活着,便还有希望,哪怕……此时此刻,手中这一张信纸便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只是,在看见那黄色信纸上跳跃着狂傲不羁的字体时,她的面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殿下?”雀儿生怕她家公主瞧见了信中什么不好的内容。她抬眼,见花未眠眼中阴霾越发浓重。 雀儿心道不妙,也跟着凑了过去,只见那信中文字简练,字体张狂,只有短短两行大字。 ——“你这小丫头我瞧着甚是喜欢,借来陪我玩玩,三月后于花容与祁安交界之墨县归还!” “这……” 雀儿本就是个护主心切的,见了这不成样的明晃晃的勒索差点儿没气背过去。 “殿下可知此人是谁?属下现在便去杀了他!” 她的手紧紧紧盯着那信上的内容,用力攥着手中佩剑,齿关紧得咯咯作响。 花未眠看着手中的信,思绪却一阵恍惚。她忽然记起了前世阿诺死临前的一件事。 她赶到窑子的时候已经晚了,找到阿诺时,小姑娘狼狈地缩在角落里,已经奄奄一息。红漆的木门半掩着,门外散落着一地的碎玉——是阿诺的手镯。那一段日子,花未眠成天见她戴在手上,睡觉时也不曾摘下。 而这玉镯子此时已经碎得不成样了…… 她要进门前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正是这时发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人。他倚在红色柱子的暗处,捂着头,肩头不时抽搐着。花未眠第一次见男子也可以难过成这样,可她一心都在阿诺身上,并没有理会这人。 直到后来,她抱着阿诺的尸身离开,这人又从后面追来。他手中拿着一把长剑,满手的鲜血,血水顺着剑锋滴落,带着满身的煞气。 同时,花未眠终于看清了这人的脸。俊秀的脸上,那一双黑色瞳仁尤显空洞,仿佛没有了一丝生气。 他说,他是东启国二殿下,花未眠没有怀疑。而后,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人,竟在她面前跪下了,对着阿诺的尸身叩拜三礼。 直到她离开,仍能听见姜醴口中碎碎叨叨的对不起,沉重又无力,像困在地狱里绝望的低吟。再后来她将阿诺的尸身葬在了城郊的一处僻静竹林间,又回了祁安国王宫,至于姜醴的事便无从知晓了。 想必他回到东启之后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吧。 想到这儿,花未眠一双沉默的琉璃瞳终于有了焦距。她将手中的信收回,重新递到了雀儿手上。 “收好吧,阿诺那边应该不会有事的!” 雀儿听了这话,松开了握在手中的剑,可她实在是看不明白公主的反应,按理说,既然知道了阿诺被人掳走,不应该勃然大怒才是? 默了默,花未眠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雀儿道:“对了,你可有见过那送信的人?” “并没有。” “那这一封信?” “回禀殿下,属下今晨一觉醒来便发现这信出现在房中了,也不知道是何人送来的……”话落,她转而看向花未眠,“殿下,这封信的主人究竟是谁?” “东启国二殿下,姜醴……”她也不想隐瞒,只是雀儿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神色也变得晦暗起来。 东启二殿下?姜醴? “不过,他竟然知晓了本公主的身份……虽笃定他不会对阿诺动手,但姜醴毕竟是东启的人,是敌是友尚不可知,此事还需多留个心眼。” “属下知道了。” 尽管心中有许多疑惑,雀儿还是知道不该问的不问。至于东启的三王子与殿下有何交集,而那位王子为何不会伤害阿诺,这些事公主心中都有数。 雀儿相信公主殿下,这两年来愈发如此。她的职责只是誓死保护殿下安危,仅此而已。 “只是既然知道了这信的主人是谁,殿下是否要托人找过去?” “不必了。” “想来他们已经离开苍夜城……过后本公主会想办法传信给阿诺,告诉她我已平安无事离开了北漠王宫。” 花未眠看向林边杂草丛生的小径,目光沉了沉,“先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是!” 花未眠随后由雀儿扶着上了马车,只是在雀儿刚完驱车离开时,忽然有什么东西撞了进来,马车跟着晃了一阵。 “殿下,你没事吧?” 雀儿心急地过来查看花未眠的情况,刚扒开车旁帷幔,却对上一双因为惊恐睁得极大的眼。 她迅疾抽出腰间的佩剑,架在了此人的脖子上。 “啊——”云千芷跌坐着,已被眼前情形吓破了胆,整个人都瑟缩成了一团。 “云嫔?”花未眠这才看清了她的脸,不是云嫔是谁?只是此时云千芷全身也颇为狼狈,怀里还搂着一个包袱。 而她们适才居然没有发现后面跟了个人过来。 “没错,正是本宫!”云千芷猛地点头,生怕她们不相信。 花未眠瞧着面前的人,眸光淡淡,一双眼几乎要将人看穿。 云千芷被她这凉飕飕的眼神戳得背脊发麻,同时脖子上架着剑也令她丝毫不敢妄动,只好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们二人。 “你,你们不要误会,本宫只是想蹭个车出去!还有你这剑能不能先放下,本宫胆小……” 她的声音愈发没有底气,可清楚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不得不放下身段。 “雀儿,拉她下去!” 对于这样的拖油瓶,花未眠是坚决不想带着的,何况云嫔的情况她确实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偷偷跟着她们出来。 还有,云千芷究竟从何得知她的计划? 第130章 恻隐 花未眠凝眸,仔细将云千芷打量了一圈,确认这是云千芷没错。她不由得想起了王宫里头与她有些过节的云嫔,那高傲的模样与现在面前低声下气的人大相径庭。 雀儿手上力气大,想直接粗暴地将云千芷拽下去,奈何这个人死缠烂打竟抱着花未眠不放。 “我不走!本宫说什么也不会回去的!” 雀儿面上浮出几分不悦,又听她道:“我真的不想回去,你们就捎我一程吧!”咬了咬牙,她接着说:“花灼灼,你要是帮本宫这一次,之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 见花未眠依旧不回话,她只好狠下心来。 “那……只要你们能将我带出去,之前你欠我那两千两白银也一笔勾销了。” “是吗?”花未眠嘴角浮出一抹满意的笑。明明昨日因为雨墨的事,云千芷还将她视作仇敌,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变了脸。看来,她是真的很想离开。 花未眠又想到云千芷在宫中时被她和秋水撞见的那一次,似乎也是偷偷逃出宫了。她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能够让她三番五次不惜代价地出逃? “好啊。”花未眠笑了笑,旁边两人都是一愣。 “雀儿,启程吧!” 已经耽搁得够久了,若是再拖延片刻,难保时渊那边不会发现了追过来。 “殿下!” “没事,她不敢怎样,左右多一个人罢了,陪我解解闷也挺好!” 雀儿知晓此事她插足不了,便作罢了,只是听她二人话里的意思,两人之前有些过节,她也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马车沿着山中小路飞速向前,颠簸不已。云千芷依旧保持着抱大腿的姿势,跟花未眠面面相觑。 “抱够了没有?”花未眠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云千芷这才悻悻地缩回了手,坐到花未眠旁边的位子上。 许是这一路颠簸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些,云千芷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雀儿话里的不对劲来。 “她叫你殿下?”云千芷睁大着一双明亮的凤眼,偏头瞧她,目中疑惑又震惊。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们不是北漠的?” “我曾派人查过你,竟没有查到半分消息。” “还有,你真名应该不叫花灼灼吧?” 她看着花未眠,企图在那双眼里得到答案。 “云嫔娘娘这么多个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好?” “你就说,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云千芷挑了个最重要的。 “我凭什么告诉你?还有,娘娘知道这么多,就不怕被灭口吗?” “我……”那一句“我父亲和哥哥是朝堂重臣,不信你敢动我”就要脱口而出却忽然止住了。 她出门在外并无依傍,花灼灼想杀了她确实随时都可以。况且,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人的身份绝不简单。 这一双过分美艳的眼中透着寒光,直叫云千芷心底发怵。她忽然发现花灼灼变了,离开了王宫,她身上竟出现了一种令她不得不仰视的气质。 好生奇怪…… 云千芷微微垂眸,忽然沉默了下来。 花未眠见状浅笑道:“云嫔娘娘既出了王宫,还是多想想自己吧!”默了默,她又道:“如今你可是寄人篱下,要问,也该是由我先问。不知……娘娘是如何跟出来的,又为何跟了出来?” “我……”她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如实相告,她能知道花未眠要逃走的事,还是因为霜落那姑娘……可一想到这儿,她才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难道那姑娘是故意的? 当时她因与时渊怄气太过心急,便信了霜落的话,跟着花未眠二人出来。如今想来,霜落其实没理由告知她这些,可她将这事透露出来究竟有何目的?难道是时渊的计划? 云千芷费心思索这里头的细枝末节,只觉得头开始闷痛起来。 “能不能再快一些?”她问。 “嗯?” “这车,能否再快一些?” 花未眠有些好气,“你想死大可以自己跳下去,我可惜命得很。” “不是,告诉我你的事情的人是霜落, 她可是时渊那边的人,你就不怕……” 她没有说完,花未眠瞬间就明白了。 “霜落?她是谁?” “就是这些天才出现在时渊身边的那个丫头,长得娇娇柔柔,倒有几分姿色。” 云千芷这么一说,花未眠便想起了那一日找时渊还书时远远瞧见的姑娘。 “是她……”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 “雀儿,再快些!” …… 宫子慕从灌丛林返回的这一路,尽管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可心中却无半分欢愉。每向前走一步,内心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压着,搅得他愈发不安。 “该死!” 宫子慕暗骂一声,无由来地烦躁。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终是往回迈开了步子。 可回到之前的林子里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人亦或是那一匹狼都未见到。 宫子慕蹙紧了眉,像四周扫视一圈,却依旧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他向前走了几步,干枯的枝杈被踩着发出杂乱声响,低头看时,他才发现有些不对。 拨开几片枯叶,才见其上沾着斑斑血迹,越往下越清晰。枯叶上覆着未化的白雪,那殷红颜色被对比得更加鲜明。 湿润的泥里散着浓重的血腥气。 宫子慕的手僵滞了一瞬,又收了回来。指尖的湿黏冰冷触感不断刺激着神经。 分明是人为处理过的痕迹,她被人救走了?可是这些血…… 枯叶堆里偶见一点浅蓝,宫子慕将它抽出,见是一片已经斑驳的蓝羽。他记得清楚,今日她腰侧裙摆上坠着几片蓝羽。 那样的烦躁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宫子慕将那一片羽毛攥在手心,忽觉得喉中有几分梗塞。 有一瞬间,仿佛看见了她的挣扎和绝望。宫子慕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她死了才好啊,宫子慕,你不是最希望她死的吗?” 他喃喃自语。 明明要她死的是他,如今反过来可怜她的也是他。呵…… 宫子慕匆忙将那一处血迹用枯叶盖好了,他起身向四周环了一眼,很快消失在了古木林中。 第131章 笑话 此时,西山猎场已严严实实地被重兵包围。只是这些皆在暗处进行着,那些随行而来的臣子们并不知晓身边潜在的变化。 虽时渊想要借此引蛇出洞,让背后之人有所动作,但宫外可生的变数太多,他还不能让人知道。 山谷间一棵歪脖子老树下,身形修长的男人直挺挺跪在积雪的枯草上,他五官姣好,只是脖子后有一条显眼的长疤。眉宇间带着一股子江湖中人的豪气,而眼角的纹理和发鬓上的银丝显露出了岁月的痕迹。 两把锋利的的长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迫使他的头不能转动分毫。只是他的目光紧紧落在几步之外的姑娘身上,那一双眼红得几乎要溢出血来。 “若儿,过来,他是骗你的,你怎么能相信他说的话!” 燕寒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背叛,他看着若儿那一张肖似她母亲的脸上写满了仇恨时,才觉心如刀割。 这么多年,他因为愧疚一直躲着若儿,本以为若儿会始终记得当年的事,对他怀恨在心,又因为这么多年的疏离彻底与他离心……可是并没有,这姑娘实在乖巧懂事得过分,这八年来,从未有过一句的怨念。 他还以为若儿当真不计较了,当真原谅了他。 时起一阵寒风,如同带着倒刺的冰锥刮过脸颊,细碎的沙石也迷了眼。燕寒投目望去,却见那一身黄色长袄的姑娘忽然笑了,笑得又轻又浅,带着无比刺眼的讽刺。 而她身边那一身黑色劲装的矜贵男子眸光淡淡,根本没有因为这话动容半分。他负手而立,姿态从容,却浑身散发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原本架在霜落脖子上的利刃已经被撤走,可这样的安静却让她手心捏出了一把汗。霜落小心地偏过头,解释道: “王上休要听这人胡说,民女未曾质疑过您的决定。” “是吗?” 他的嗓音沉沉的,依旧冰冷得没有感情,似是听了无足轻重的一句话。 一股莫名的委屈与不甘在心底悄然升起,霜落紧了紧牙根,温和笑道:“燕寒于民女而言早已不再是父亲,可王上将民女从醉梦轩赎出,却是有再造之恩。” “霜落相信王上。” 她眸光盈盈,看着眼前天神一般的男人,没有半分的疑虑。 “若儿!” “住嘴!” 两句话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霜落泛红的眼里蓄满了泪水,那一双葡萄似的眼中已然被仇恨覆盖。她怒喝一声,艰难地向前迈步。 “燕寒,你哪来的脸面教训我?父亲?若不是因为你,母亲根本不会死,是你害死了她!” 这话犹如重重的当头一棒,燕寒面色骤然变得有些苍白。 他嘴角蠕动,你想要解释些什么,好一会儿终于开口。 “若儿,你母亲她……” “够了,你根本不配提若儿这个名字,也根本不配提起母亲!” 霜落压抑的声音微微发颤,若不是顾及着旁人,此刻她定没有心思再同燕寒多费一句口舌。 燕寒却因为这一句话怔愣住了。 “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霜落忽而冷笑一声,冰凉的目光好似看着一个极大的笑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毫不察觉……父亲!呵……你可知真正的若儿早就不在了,早在八年前的上元灯会便被你丢了!” 若不是因为他丢了若儿,母亲不会因为着急动了胎气,也不会难产而死。 霜落再也难以抑制自己的仇恨,那一双葡萄般水灵的眸中子此时如歃了血一般泛着红。 而燕寒此刻完全沉浸在这一句话带来的震惊中,一张脸铁青无比。 他望着一步步朝他逼近的姑娘,眼底尽是悲怆。 “难道你是,翎儿?” “是啊,我是翎儿……”霜落看着面前这个当了她十几年“父亲”的人,愈发觉得恶心。“十几年来,父亲竟都没能将我们两姐妹分别开,丢的是妹妹你不知道,你还配做个父亲?” “你可知这么多年来,你每每唤我若儿时,我有多恶心!” 霜落白皙的脸几近扭曲,紧紧咬着牙,满眼盈盈的泪好不容易才不顺着掉落。除了伤痛和恨意,还有一种深藏的绝望。 她的一举一动始终落在旁人眼中。 赤风从未想到她的身上还有这样的故事,他看着那一抹单薄的身影,见她泪眼婆娑,心中犹如刀刺。 赤风攒着拳头,依旧紧盯着那边的动静。 燕寒终于没再开口,他垂下头,暗沉的目光中有些飘忽不定。他闭了闭眼,嘴角抽搐着,整个人变得有些僵硬。 久久的沉默不语,倒让旁人失了耐心。 “主子,属下见这燕寒恐怕是想拖延时间,干脆现在就将人……” 赤风看了眼时渊,提议道。 “嗯,先将人押到东营,今晚调一队青羽卫,秘密送入王宫。” 一直漠然看着那父女两人的时渊终于开了口。他对霜落的私事事倒是毫不关心,只是赤风说得对,再拖下去恐怕生变。 “那您何时回宫?” “明早。” 今日便回宫,势必会引起朝中诸臣怀疑。历年冬猎加上来来回回还有一系列仪式少说要五日,而今不过第三日,可燕寒既然入网,便不能再拖了。 赤风点了点头,又问:“老顽固那边您打算怎么交代?” “便说孤染了风寒吧。” 简单粗暴,他也不想管那些老东西相不相信。他的行事风格朝臣们过了两年应该也习惯了,提前结束冬猎,顶多被扣上不循礼法的帽子。 很快,燕寒就被三五个人押走了,临走时,还是没忍住劝了霜落几句,让她不要轻信时渊。 “不劳您费心,我可不是会让自己委屈着的人。于霜落而言,这世间便再也无一人比您更不可信了……” “好……” 燕寒自胸中发出一声苦笑,再看时,那一张不过稍染了些风霜的脸更是看起来又苍老了许多。 霜落向后望了一眼,见时渊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便朝燕寒又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看在好歹唤了您这么多年父亲的份上,霜落最后再奉劝您一句,有些秘密,说出来,便能少受些苦……” 燕寒猛地一怔,骤然抬眸,只见少女眼中灼灼,却散着幽幽寒意。 这样的霜落,他此前十几年未曾见过。燕寒敛下眸光,笑而不语。再想说些什么并没有开口,那几位年轻的护卫便将他带走了。 第132章 蓝羽 霜落目送着燕寒远去的背影,久久回不了神,忽然脚下一阵虚软,正要向后倒下时,是赤风扶住了她。 “霜落姑娘!” 霜落还沉浸在适才的情绪中,蓦然抬眼间便见一双满是忧心的眼,她微微怔了怔。 “多谢公子!”说着很快就撤回了被赤风扶着的手腕。 感觉到手上忽然松开的力道,赤风眼底划过一瞬间的无措。而他此刻瞧着霜落一张显然有些憔悴的小脸,心中更多的还是心疼。 “她这般疏离,可是在怪我?”毕竟他是主子的左膀右臂,捉捕燕寒这事他一直在参与。 赤风兀自想着,还想要说些什么,可姑娘已离开了。见霜落离开的方向,概是要回自己的寝帐。 “罢了……”赤风心下一叹。他知道,哪怕霜落姑娘字字句句都透着对燕寒的敌意,可他们仍然是血脉相连的父女,她如今这般做,心中必然难受极了。而燕寒身上藏着极其重要的秘密,主子必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只愿燕寒能够识趣一些吧。” 只要燕寒配合,他便能说服主子留下燕寒一条命,如此这般,日后也不会因愧疚不敢去面对霜落。 赤风回过头时,正巧碰上了时渊审视目光,熟悉的带着绝对威严冷漠的眼神吓得他一个激灵。忙躬身道:“主子?” 时渊打量的目光依旧停在他的身上,却问:“宫子慕人呢?” 此话一出,赤风跟着一愣。确实,子慕哥从方才就一直没有出现过……他觉得奇怪,也不善于扯谎,只得支支吾吾地说: “这,属下也不知,子慕哥的行踪素来不喜欢向属下坦露。”默了默,忽又生出个不妙的念头来:“他不会趁着这机会离开了吧?” 闻言,时渊的眸光骤然转深,唇线微紧。便是这样,他不说话时,总能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令赤风到了嘴边的话又活生生憋了回去。 “走。” “什么?” “找宫子慕……” “啊?哦——” 赤风小心翼翼地跟着时渊找去宫子慕营帐处,一路上为宫子慕紧紧捏了一把汗。直到快要接近营帐之时,便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了一高高瘦瘦的男子。 “子慕哥!” “主子,那是子慕哥!” 宫子慕没想到这么快便能碰见这二人,低头瞥了眼手中握着的蓝羽,很快便将它紧捂在了手心里。又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直接往帐中走去,完完全全无视了那二人。 “站住。”微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宫子慕掀眸,唇角勾了勾,不紧不慢地转身朝那二人望去。 “怎么,王上这是跑来我这儿兴师问罪来了?我可记得当初不过是答应了你替她诊治,可并没有说好要参与你的所有计划……” “你适才去了哪儿?”时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随处逛逛。” 他答得倒是随性,眼神也伪装得不错,可还是让时渊一眼看出了端倪。他近前一步,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宫子慕的眼。 宫子慕本就生得高,可面对与他身形相似的时渊时,却显然落了下风。他知道时渊不信,却并不知晓自己究竟是哪里暴露了。 “你手中的是何物?” 只见原先还盯着他看的人此刻已经看向了他紧握的右手。 宫子慕脸色忽然就变了,紧了紧手心,并未抬头。 “没什么。” 话未说完,便有一道强劲的力钳住了他的手腕。宫子慕手上一阵吃痛,下意识就撒开了手。低下头时,那一片蓝色的羽毛已经落入了时渊的手中。 “你……” 落入手中的感觉麻麻痒痒的,时渊定睛一看,正是一片蓝色羽毛。准确说来,是她今日所穿衣裙上的蓝羽。时渊将那羽毛握在手中,面色忽然就变了。 “孤问你,这是何物?”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宫子慕闻言确是笑了笑,只盯着时渊的眼,笑得有些僵硬,良久并未说话。而他扶着的右手这时已渗出了些血来。 回来的路上一时不注意伤了手,刚又被时渊碰到了伤口。 赤风见事情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样,心中着急,忙劝道:“子慕哥,主子问你什么你说便是,别意气用事啊。” 只这话对宫子慕并不适用。 “是什么……此物你既然识得,又何必常再问?” 他最是知道如何刺激时渊,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时渊的不显于形色顷刻崩塌。甚至不待他反应,一把银色弯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 “她在哪儿?”微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细颤和小心翼翼,言语中藏着的担心显露无疑。 宫子慕本是要笑话他的,可不知为何怎么也笑不出来,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隐隐发痛。他无视脖子上致命的利刃,抬起右手,慢慢拭干了上头的血迹,神色漫不经心。 殷红的血迹如同一根刺,挑拨着时渊最后的一丝理智。 “孤问你,她在哪儿,你究竟将她怎么了?”他冷眼瞧着宫子慕,手上的银刀不留情地又近了几分,割破薄薄的肌肤,划出细细血珠。 宫子慕从未想过时渊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女子对他拔刀相向,甚至在那一瞬间他想要了他的命。微微仰头,宫子慕又近了一步,像无畏,似挑衅。 “怎么,你又着急了?”不过,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打算瞒着,顿了顿又道:“三里外的古树林,我只将她送到了那儿。” 那黑如点漆的眸中终于有了些起伏,时渊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再一次扫视了宫子慕一眼,很快将那银刀收回。 望了眼远处古树林的方向,很快领着人走了。 他想过花灼灼会走,想过她会逃,可并未想到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仓促到没有任何告别。而他心中所有的愤怒纠结竟在看见林中那一些打斗痕迹时骤然消退。 他要的,竟只是她的平安。 “花灼灼,你最好没事。” “孤说过,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主子……” 赤风走到近前,似是有话要说,却难以启齿。 “说。” “属下们在林子另一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第133章 狼尸 突然而来的一句话,令时渊身子陡然一僵。 他眉峰凝起,看着那禀话的下属,眉眼中已然多了几分冷厉。 许是被时渊这冷戾的气息吓到了,那手下慌忙又补了一句,“是,是属下们在林子另一边发现了一匹狼的尸体……” “什么?你说狼的尸体?” 赤风听闻这话也是一惊,好端端的这林中怎会出现狼的尸体?他看着自家主子,只见时渊原就蹙着的眉更深了,眉宇之间仿佛有着化不开的阴霾。 赤风心中了然。 他跟随在主子身边时日不长,可多少有些察言观色的天赋,见他神色有异,便知晓主子心中有事。就算是他也根本不敢想,若是那一位真的出了事,主子会如何? “带路。” 淡淡的嗓音并未听出任何异样,那属下听了只抱拳应是。 一行人往前走了大概数百米,便见那手下在一巨型古木之后停了脚步,转而对着身后的人道:“王上,那狼尸就在此处。” 时渊定了定心神,目光朝着这人所指的方向凝去。 这古树生得极其高大,却在冬日里落光了叶子,显得十分寂寥。树根下是一堆杂乱枯叶,显然有人为翻过的痕迹,露出些动物身上的毛发。 “掀开。” “是!” 手下领命去拨开枯叶杂草,只是动作看起来有些慌忙局促。不止是他,周围一众青羽卫的人皆被王上身上的压迫感逼得大气都不敢出。花美人逃走了,王上按理来说该是极其愤怒才是,可当下事情似乎跟他们所想有些不一样。 王上非但不急着找人,反而十分耐心地在此处等着看一匹狼的尸体…… 冬日的古树林本就寂寥荒芜,而此地已至林之深处,人迹罕至,更添几分诡异的冷。那属下将其上覆盖的枯叶拨开 ,一团血淋淋的庞然大物逐渐显露出来。 的确是一匹狼,身形庞大,身上还豁然被捅了两道血淋淋的大口子。它两条腿上还有许多细小的划痕伤口,看样子应该是死之前挣扎过。遍身是血,十分骇人。 最惹眼的,是这野狼至死都未曾合眼,那一双宝石般耀黑的眼,维持着最后的愤怒与不甘。 “王上,这……” 在看见狼的眼睛的一刹那,时渊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迫使他很快移开了目光。时渊的目光在那野狼的眼睛上凝了片刻,很快撤回了,他摆了摆手,道:“复原吧。” 那一根在心头紧紧绷着的弦也忽然松懈了。看见的是狼的尸身,至少她又安全了一些,只是…… 赤风心中疑惑,不由得问:“主子,何人竟能将野狼斩杀于此?” 在他看来,哪怕是他们青羽卫的人,对付一匹狼都并非易事,何况,此狼的身形庞大 ,模样骇人,瞧着便是领头的模样。 何人能将人从狼口下救走,且粗暴地将野狼斩于剑下…… 时渊微微垂眸,心下已有了思量。能将她救走的人,可不就一直都在这苍月城之中吗? 他轻哼一声道: “孤让你去找的那两个丫头难道忘了吗?” “哦,是她!”经这一提醒,赤风瞬间想了起来,他当初是跟那姑娘打过照面的,虽她的功夫并未显露,可长期习武之人,光是观脚步气息便能察觉出来那姑娘必然是个高手。 只是,花美人被她的属下救走,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加不妙了。 “主子,可要即刻派人去追?只是算着脚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出了城了。” “不必……” 他平静地开口,目光落在那掩上的枯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黑色瞳仁中添了几分黯然。 “回营帐。” “主子,咱们真的不追吗?那花美人可是……”他想说,花美人身份特殊,此前还撞破了他们的计划,若是让她就这般回了花容国,恐对北漠不利…… 然而,因为有旁人在此,这些话也不便说出口。 时渊低头沉吟了片刻,摊开的手心里露出了那一片蓝色的羽毛,已经被手心的冷汗浸湿。听了赤风的话,他稍稍抬眸,神色有些动容。 忽然想起了她对他说过的狠话,以及那一双漂亮眼睛里永远含着的戒备和敌意。他想起那一日醉酒之后,花灼灼苍白无力的质问,她问他,为何报复她不够,非要觊觎她的国家……还有那一日的雪地,她也曾说过,绝不会让他得逞。 他说的话花灼灼字字不信,可事关花容国,她便深信不疑。 这一次,她真会如赤风所言吗? 可他不想与她为敌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想要认输了。 “回去之后,孤会再传口谕给那一边,此事先到此吧,勿要泄露风声。花美人,孤迟早会再见的。” “是。不过,花美人无故失踪,朝臣那边该如何交代?” “此事孤已有安排。” “嗯。” 前来搜寻的一行十来人随即折返了回去。待入了时渊的御营,剩下的便只有时渊赤风二人。赤风憋了一路的话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主子,花美人与子慕哥的关系,您真的不打算盘问吗?” 前面又是宣王爷,又是子慕哥的,他都替主子觉得委屈。 赤风抬头去瞧主子的脸色,却见一路异常淡定的主子脸色有几分萎靡,就连眼角都带了几分红。那一双任何时候都锋利冰冷的眼此时竟犹装着破碎星子一般,平添了几分淡淡的忧郁。 他何曾见过主子这般消沉的模样,是以方才那话一说出口,赤风就后悔了。 “主子,此事是子慕哥不对,他不该辜负您的信任。属下这就领他过来谢罪!”说着扭头就要跑去抓人。 “等等。” “别去……” 请宫子慕过来,听他说什么?说他与花灼灼如何相识,又如何背着他暗通款曲吗?那他呢,他算是什么? 有的事,他宁愿永远不知道,哪怕永远信着花灼灼恨着他,只他一个人便好。 他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裴现…… “他不会说实话的。” “你也退下吧,孤累了,替孤守着帐门,若是有事,也稍后再议。” 第134章 出城 马车飞驰前行,不知不觉已过了半日。 花未眠掀起一侧的垂帘,见原来的繁荣街道、高大城门早已远去。临行之前,宫子慕还给了她一份通关文牒,因此这一路出城倒是畅通无阻。 “雀儿,这是到了何处了?”她问前面驱车的雀儿。 “回殿下,咱们已经离开苍月城了,前面应该就是北漠的罗玉城。” “罗玉城?”这个地方她倒是有几分耳熟,许是之前在哪里听说过。片刻之后,她又问:“何时才能离开北漠之境?” 雀儿闻言仔细思索了一番,便答道:“若是循着南边走,罗玉城之后还有两座小城,少说还得四五日。” “若不循南道呢?” “殿下的意思,是咱们走其他的方向离开?” 花未眠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三日时间太长,咱们的精力储备必然比不过时渊的亲卫,哪怕现在领先了不少,难保后面他们不会追来……且他们必然猜到了咱们会走南边回花容国,不若换一条路。” “的确……北漠各地必然有许多那人的眼线,咱们稍有不慎便可能会暴露。”雀儿拧了拧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只是,若要在此处寻一条最近的路,便只能从隔壁祁安国绕道回去了……” 祁安国……花未眠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刹那间变了脸色,令旁边一直默默听着二人对话的云千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怎么了?”云千芷见她面色实在难看。 “没事……” “可是你的伤口裂开了?你可别逞强,你若是死在半路我怎么办!”她是这样想的,又不想表现成关心的模样,左右都别扭。 花未眠没有接她这话茬,她本就有些心烦意乱,当下听了雀儿的话又是纠结。该去吗?那个地方……那一座毫无人情的囚笼,那个她上辈子的葬身之地,那一个她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踏足的地方。 “喂,花灼灼?” 云千芷锁眉望她,一双丹凤眼紧皱皱的。 这一路相处下来,花未眠是发现了,真正的云千芷跟深宫里的那个云嫔真的一点儿也不一样,人也活泼了不少。许是真的被这深宫中的条条框框给束缚住了吧,想到这儿,花未眠看着云千芷的目光中不禁就多了几分同情。 云千芷更觉莫名其妙。 “我当真没事,云姑娘。”她笑了笑,唇角弯弯的,眼睛也微微闪着光,弄得云千芷都有些不好意思。 “哦。” 回过神来,又想起了方才雀儿说的话,便道:“既然只有那一条捷径,便从祁安国那边绕道吧。只是,不知云姑娘想要往何处去?” “我啊,都成。”只要能离开那个讨厌的地方,去哪儿都成。 “你知道我们是要往花容国去的,难不成你也要跟着过去?” “这个,也不是不行……”云千芷已经能够确定她们二人是花容国的人,这一路接触下来对花灼灼的印象也有了改观,她想,自己跟着过去或许有个照应。 因为临时改了线路,三人又在傍晚多行了些路程,直到天色入暮才找了家客栈歇着。好不容易趁着云千芷不在的空档,雀儿得以将近期情报一一禀报。 说的大概是风吟绪蛰伏两年,终于等不住蠢蠢欲动了。 “她在等一个契机,而这一个契机便是下个月浴花节朝会。” “没错。”花未眠跟她们想的倒是一致。 “只是不知,她这次的计划又是什么……这两年来,国师大人明里暗里将朝堂上近九成的大臣都拉拢了,女尊也都按您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出手干涉。”雀儿又道。 默了片刻,花未眠眸光稍稍有些凝重,“雀儿,母尊她的身子如何了?” 司空弦玉寄给她的心中虽也常常会提到女尊的近况,但她总会心中隐隐不安。 “殿下放心,女尊的身体有李御医照看着,并没有任何问题,且这两年装病就连国师也未察觉出任何端倪。” “那便好。” 她们要做的,便是给风吟绪营造一种假象,让她误以为母尊已时日无多,而她和王兄皆不在母尊的身边。这朝堂之上,再也无人能威胁到她风吟绪的地位,哪怕剩下一个司空弦玉也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如此野心膨胀,定然是等不住了的。 而如今朝堂上多是风吟绪一党,若是她们这边的局成了,当真扳倒了风吟绪,那她手下的那一部人必然是用不得了。如此一来,朝堂必定要注入一批新鲜血脉的,当然,这便正是花未眠游历诸国两年所做的一件事。 她用两年的时间,在各国走寻招揽了一批特殊人才,且立下了契约——他们入花容国为臣,花容国便能保他们一世无虞,荣华富贵。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了,她要摆脱上一世的宿命,便只能让花容国尽快强大起来,强大到足够与祁安国抗衡。 可这些都不是目前她最担心的,她最担心的,还是时渊那边,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花容国那边,除了风吟绪的动作,可还有别的异动?” “没有,司空大人的信中也并未言明。” 算算时日,她知晓时渊要对付花容国的事还是在十日前,若是时渊那个时候才动手,就算弦玉哥哥发现了他的动作,传信过来也不止十日……更何况,以时渊行事的果决狠辣,断不会这么快被发现的。 她还是得早一些赶回去。不过一会儿,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对了,本公主的那些书册呢?” “回殿下,属下想着这一路颠簸赶路,带着那些书册恐怕不太方便,便自作主张托人先行送回花容国了。” “殿下放心,那送书之人与属下熟识,必然可靠。” 花未眠点了点头,心中倒是有些惊讶,雀儿这般平日里冰凉淡漠的性子竟会在北漠有熟识?不过,她也没再多问什么。 两人在房中密谈了许久,忽然听见门外又敲门的声音。 “谁?” 雀儿瞬间警醒了起来,可门外的人并未回话。她侧脸满是警惕地看向花未眠道:“殿下,属下去开门瞧瞧。” “嗯。” 可门打开了,却只见门外站着一脸生的店小二。 第135章 故人 只见这店小二站在门外,手中却并未拿任何的东西,只频频朝着屋中张望。 雀儿颦眉看着他,这人被她的冷戾目光盯得有些发怵。 “贵,贵人莫要误会,小的只是个传话的……楼下有一王夫人寻你家主子!” “把话说明白,什么王夫人,又为何要找我家主子?” “这……小的也不知道啊!那人只说她是你家主子的旧识,想要邀人叙叙旧,其他的小的便不知了。” 雀儿看得出这人实在怕她,也不觉得他所言有假。只是屋内的人听到了动静,自里头传来低低一句:“雀儿,你与何人在说话?” 雀儿闻言神色微敛,很快便回了屋内。 “殿下,方才那寻来的人正是店中小二,只不过他是来替人传话的,说是楼下有您的旧识相邀,想要与您叙叙旧。” “旧识?”花未眠蹙眉,面上浮出几分古怪,她压低了声音道。“本公主怎会有旧识在此?” 仔细想了想,又道,“许是之前在他国结识的友人也到了此处?可本公主出门一直以面巾遮脸,竟这么轻易被人认了出来他可有说那人是谁?” 雀儿摇了摇头,“只说是王夫人,并未言他。” “知晓了。” 花未眠放下手中还未尝完的一块枣泥糕,思索片刻后慢慢直起了身。她本就带着伤,气血俱损,又因着赶了半天的路更显疲态,整个人都虚浮无力的。雀儿看了更加心疼,“殿下,您真要去会一会那位王夫人吗?” “自然。” “可是您的身子……要不属下去将那王夫人请上来?”雀儿道。 花未眠笑了笑,似是对雀儿这打算觉得有些无奈。 “哪有这样的道理,若是故人相邀,本公主定是要亲自去一趟的,怎能反麻烦人家寻上来?” 可雀儿还是觉得不妥,“若是有诈呢?半夜相邀,着实有些古怪。” 花未眠明白她的顾虑,也清楚若是她们的身份被人识破十分麻烦,可直觉告诉她,这一位故人并不简单,或许真的是什么重要的人呢? “这不是有你在嘛,待会儿你便守在门外,若真的有了危险,也可第一时间知晓。” 雀儿应下了,待花未眠补了口脂之后,她便跟在主子身后出了门。那前来传话的店小二依旧候在门口,见正主已经出门,态度变得更加恭敬起来。 “小的领贵人下去!” “嗯。” 她的声音本就清澈好听,此时也刻意掩饰了本身带着的疲惫孱弱,带着悠悠韵味,不禁令那店小二抬头偷偷瞧了一眼。 只见眼前的姑娘一身轻便的打扮,面上也覆着面纱,看起来十分低调,可那通身的气质却丝毫掩盖不了。往日里客栈也不乏来来往往的勋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特别的。 话了他又看向花未眠旁边站着的雀儿,说话有几分吞吞吐吐。 “那王夫人说了,只请贵人一个人进去,这位姑娘恐怕……” 闻言,花未眠偏过头,目光示意了一番雀儿。又对那小厮道:“我知道了,此事不会令你为难。” 店小二心底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位贵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便也对她更高看了几分。他毕恭毕敬地将人引到楼下,指了指最右侧的一间房道:“便是这儿了。”说完又退开了去。 当下入夜已深,犹记得来时其他房间也是有人的,现在已全部熄灭了灯火。唯一亮着的,也只有那店小二给她指的那一间房。 花未眠不紧不慢地朝着那边走了过去,雀儿会护着她,她倒是没什么害怕的。只是对于这位王夫人的真实身份,她实在是好奇的很。 究竟会是谁呢? 谁会在北漠境内的客栈半夜相邀,且点名只要找她一个人呢? 花未眠在那透着盈盈灯火的房间前停了下来,这房间里面很是安静,听不到任何的响动。花未眠手心紧了紧,不知为何,叩着房门的手迟迟未动,心中也多了几分忐忑。 而过了片刻,那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入眼的是一位身着浅色袄子的姑娘,看着年纪比她大些,个头不高,模样也有几分勉强。她确定从未见过。 见花未眠直盯着她的脸看,姑娘面上露出几分尴尬不悦,却不好直说。 “抱歉。”花未眠收回了目光,想着方才的确失礼了。 “姑娘请进吧,我家夫人恭候多时了。” 花未眠随她入内,见一路的摆设都寻常得很,未见异样。屋内熏着淡淡的香,味道很好闻,她对香料颇有研究,一闻便知这是花容国才有的素馨兰。 素馨兰……怎如此熟悉?淡淡的馨香侵入鼻息,零碎的记忆也被不断拼凑唤醒,直到侍女领着她入内,就要拐入另一隔间的时候,花未眠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蓦然巨变。 “夫人,奴婢将贵人请来了。” 侍女清脆的声音传来,花未眠于震惊之中顿时清醒。她抬眼看去,只见对面侧坐着一名妇人,一身素色华服裹身,端庄淑容,又不失其娴静之美。她一头秀发挽着云髻,单用一根玉簪固着,清爽利落。 只是,在看到这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时,花未眠的心跳险些从胸膛里溢出来。 “拂衣——” 侧身的妇人循声望过来,满眼都是惊诧,很快又红了眼眶。 倒让旁边的侍女惊了惊,看样子夫人与这位姑娘确实是旧识。她还庆幸适才幸好没有过多表现出不满,不然…… “桂枝,你先退下吧!”拂衣看了一眼侍女示意道。 桂枝颔首,很快退了出去,又顺手将房门关上了。偌大的房间,一时只剩下花未眠与拂衣二人,气氛凝滞得有些许尴尬。 花未眠未曾想过她与拂衣还会再见,也未曾想过她会蜕变成这副模样。印象中,她与拂衣的上一次相处,已是上一世她六岁的时候了。 彼时的拂衣只不过是她身边的贴身丫头,因着年长她几岁又会照顾人,被母尊挑中送到了她身侧,似乎从小就有她陪在身边。直到六岁那年,拂衣被构陷冲撞了进宫赴宴的某位大臣的夫人,这才逐出了宫。 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姐姐。 当时年岁虽小,可陪在身边那么多年,对于拂衣的样貌,花未眠大抵是有些印象的。而面前这一位年轻妇人,除了样貌,气质方面简直与拂衣大相径庭。 第136章 拂衣 二人相视,良久无言。 好一会儿,还是拂衣先开了口。“公主?” 花未眠微微一愣,似乎在消化她这一句久违的称谓。心中的复杂情绪最后还是化成了唇角淡淡一笑,她望着拂衣,思量着她找她来的用意。 她也算是拂衣看着长大的,可到底过了将近十年,再好的情分也该生分了, 拂衣为何如此唐突地想要见自己? 花未眠似有意无意地凝望着拂衣的眼睛,企图在那双晕红的眼中捕捉到什么不同,可饶是她再如何自信,也只在她眼里读出了久别重逢的激动,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花未眠心叹一声,许是她多想了。 只听拂衣自己坦露了出来。“深夜叨扰了殿下,实在是妾不对。其实妾刚进客栈的时候便一眼认出了公主殿下,只是因为夫君此前一直在身侧,实在不太方便……” 她细细将原委道出,话里话外又是自责又是心喜。 “只因妾今日见到殿下实在是太激动了,真没想到公主殿下竟还记得妾的名字!” 一字一句都像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花未眠看着她这模样,也逐渐卸下了心防。听着拂衣的絮絮叨叨,她隐隐记起了些从前的事。 拂衣本是母尊身边的人,自小便被安排照顾年幼的她。拂衣性子温顺,照顾人也很细致,本来等到年纪便可以出宫嫁人去了,可偏偏在她六岁那年生了变故。 那一年的冬天她失足落入水中,后来大病了一场,拂衣也因为看护不周被母尊责罚。紧接着不久后又出现了拂衣冲撞贵人一事。 彼时她还病重,母尊特意让人瞒着不讲实情说出,直到拂衣被赶出了宫她都不知道。再到后来她懂事了些,想着拂衣因为这样的事被逐出宫去日子定然不好过,也曾派人去找过她,只是没有打听到任何线索。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拂衣,偏偏在这偏僻的客栈,拂衣自己找了过来。 瞧她这模样,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 “拂衣姐姐。” 花未眠拉过拂衣的手,说话语气也俏皮天真了些。她尽量表现得像从前一样,不能让拂衣发现她的不对。 拂衣显然因为她这亲昵的接触十分激动,连连点了点头,很快又小心翼翼将手收了回来,眼中有些一闪而过的落寞躲闪。 “不,公主与妾身份有别,妾担不起殿下这一声姐姐。”她默默揪着手上的帕子,表现得有些局促。 花未眠只当她是顾忌着从前的主仆身份,便笑着道:“拂衣姐姐说的哪里话,灼灼自小就将拂衣姐姐当成自己的亲姐姐来着!” 她说的的确是自己的真心话,可这话却让拂衣眼眶更红了。“当真?” 花未眠点了点头,只见拂衣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明明是感动的,但那微微垂下的眼睫中总像是暗含着什么其他的情绪。她心中不免对了几分思量。 概是过去的几年中实在经历了太多的事,对于年幼时的人和事,她当真是生不出什么共情了,此刻看着拂衣亦是如此。明明当哭的,该伤怀的,她就是没多大感觉。 默了一会儿,她干脆道:“当初拂衣姐姐走了之后,我也曾派人找过,只是迟迟未见姐姐下落,不知拂衣姐姐后来去了哪儿?如今又过得如何?” 她说起这事儿,拂衣有些愕然,“殿下去寻过妾?” “嗯。” 在拂衣这样的下人们看来,她们的生死根本不会有人挂怀,更何况她是犯了错被赶出来的,实在想不到公主后来竟去找过她。 烛火荧荧,映着女子白皙清秀的容颜,那一双素来温柔的眼中泛起涟漪。拂衣细细擦拭干净眼角的泪,又道了声“公主见笑了”,这才将自己两年的经历和盘托出。 “所以你现在是墨川县县主夫人,今日是同你夫君来此?” “没错,郎君过些日子要入京述职,想着妾从未见过北漠都城的模样,又拗不过妾三番五次的请求,这便干脆将妾带过来了。今日来此客栈也只是暂时歇一歇脚。” 她说这话时,眼中明显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怯。成婚几年了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看来那王知县是将她养得极好的。花未眠也渐渐放下了心。 二人又聊了些琐碎的事,直到花未眠实在熬不住疲惫,准备要离开时,拂衣忽然变得欲言又止。花未眠意料到今夜她真正要说的事可能要来了。 果不其然,在拂衣纠结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问起了她。“殿下可觉得当年您落水之事只是巧合?还有当初摘星殿走水一事……” 花未眠侧眸看她, 明亮的眸中带着审视。“拂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毕竟当初贴身伺候的是拂衣,离她最近的是拂衣。 “没有……”拂衣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愧疚不安,“妾只是猜测,毕竟隔了这么久想起来还是觉得太过蹊跷了。当年,都怪妾没有看顾好殿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快要听不见。 若说拂衣心觉愧疚,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心中不安,花未眠是信的,毕竟当年也算主仆情深,这些情感也说得过去。 可偏偏,拂衣的眼睛不会撒谎。 花未眠本欲再趁机套一套拂衣的话,她很确定拂衣必然是知道些什么,事情也绝不像表面的那么简单。但她身上的伤口隐隐牵痛,且这样的痛感愈发剧烈,她觉得多呆一刻便会暴露了。 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被人发现也麻烦,就算雀儿在外面守着也难保变故 。 拂衣看着她眼神变化,不由得捏紧了帕子。她总觉得殿下与年幼时太不一样了,这样毫不掩饰的直白的注视,哪怕她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是枉然。 拂衣面上的担忧都有些挂不住。只好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妾是觉得深宫人心难测,担心再有当年那样的事发生,公主殿下千万要保重自己。” “嗯,是吗?”花未眠依旧注视着拂衣的眼,她那一双琉璃瞳明明纯澈干净,却像飘渺幻象中的蚀骨花,让人有些胆寒畏惧。 “多谢拂衣姐姐提醒。只不过,本公主长大了,断不会再让这些事发生。毕竟……”她故意拖长了语气,“背叛我的,伤害我的,本公主一个也不会放过……” 第137章 毒害 花未眠回屋之后,由着雀儿重新上了药,很快就睡下了。 许是一天舟车劳顿又睡得晚的的缘故,花未眠方沾着枕头便睡着了,一觉睡得沉沉的,可第二天还是醒了个大早。 “殿下可要再补一会儿觉?”雀儿道,她也属实没想到公主殿下会醒的那么早。 “不了,用了早膳,收拾一下继续赶路吧!” 雀儿没有反驳,想了想,她又顺便问:“殿下早膳想要吃些什么?属下这就下去寻来。”她一早将周围的地形摸了清楚,发现此地虽然偏僻,一应早餐铺子却是挺多。 “清淡些便好。”对于早膳,花未眠并没有什么要求,何况她们已经出了王宫,外面的东西无法与王宫相比。 雀儿应下了,开门出去,却很快停了步子。 拦住她的正是昨夜里守在门外的那姑娘,她说:“这是我家夫人亲手准备的早膳,还望贵人趁热吃了,莫要辜负我家夫人的一片心意。” 桂枝说得诚恳,雀儿低头瞧去,只见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她拧了拧眉,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接。 大概是看出了雀儿的疑虑,桂枝忽然将那食盒打开了,淡淡的小麦香气扑鼻而来,“这是两个素饼,还有一碗肉糜粥,我家夫人知晓贵人早膳不喜油腻的,一大早便起来忙活了……” 雀儿朝她手中吃食看了两眼,见那素饼都是南国的样式,可见是真的有心了。她又想起昨夜里殿下同那位夫人聊了近一个时辰,也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想了想,还是没有拂了人家的面子,收下了。 “我替我家主子谢过王夫人。” 说完便提着食盒进去了,又掩上了门。此时花未眠还在忙着洗漱,见雀儿不过出去了一会儿便进来了,略有些震惊。 “这么快?” 雀儿晃了晃手上的食盒,将它放到了桌上,“属下在门外遇到了王夫人的婢女桂枝,她让属下将食盒带给您,还说是王夫人一大早起来亲手做的,嘱您要趁热吃了。” 话音甫落,花未眠便放下了手中的银梳走了过来。雀儿见她过来,顺道将食盒打开,又习惯性地取出一根银针试了试毒,并未发现什么问题。 花未眠瞥了那吃食一眼,目光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殿下,属下擅自做主,您若是不喜欢,属下现在就将它送回去。”雀儿跟在公主身边两年,瞧她这模样便知有事。 “等等。”花未眠端起了那一碗肉糜粥,仔细看了看,又凑在鼻边闻了闻。 雀儿顿时警铃大作,“殿下,这粥有问题?” “可是属下方才试毒并未发现异样!” 花未眠眸光微垂,片刻之后,只见她用玉勺自那一碗粥中挑了几粒米出来,转身朝着墙角的方向走过去。雀儿一头雾水地看着花未眠蹲到了墙角,低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她也跟着走了过去。 她将那几粒米放在了墙角边,雀儿定睛一看,不多时便有一行小小的米粒大小的生物爬了过来。 原来殿下是想用这玄驹试毒! 这屋中陈设老旧,藏着玄驹倒也不奇怪,如今花未眠用肉糜粥引诱,它们循着香味便会过来。惯有的警惕令雀儿的目光根本不敢离开半瞬,她紧握着拳,唇角也绷成了一条直线。 花未眠盯着那些循着香气跑来的玄驹看,内心却陷入了纠结。她真希望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拂衣怎会害她呢?又怎会想要将她置于死地? 花未眠咬了咬唇,竟连手上的玉勺也觉得沉重。她盯着那些黑黝黝的小东西们,目光一瞬不移。 只是,真正的结果并未让她等太久。 那些凑过来寻吃食的玄驹,在接触到了米粒之后很快就瘫倒一片,整个团体乱成一锅粥。 雀儿见状顿时愤怒不已,一下就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殿下,属下要替您杀了她!”她没想到,那王夫人竟生了谋害公主的心思! 然而,花未眠仍旧盯着那一团乱,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忽然觉着有些无力,怎么偏偏事情就成了这样? 她好不容易遇到故人,结果这位故人却要在背后捅她一刀,曾经最信任的人,竟想要了她的命……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呢? 花未眠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她慢慢直起身,呼吸变得比之前沉重。 “雀儿,你说,为何连拂衣也要背叛我?” 她虚扶着一堵墙,眸中带着几分悲凉伤感,眼圈红红的,像受了伤的小兔。雀儿极少见到公主这副模样,心一下子就软了,对拂衣的恨意也更甚。 “殿下,请让属下替您杀了她,如此不忠之人,不值得!” 雀儿半跪在地,语气中满是愤然,她身为影卫从小就被严格训导要忠诚,对于拂衣这样的背叛者最是不耻。 “杀了她?呵……”花未眠听了这话莫名笑了,“杀了她岂不是太便宜……” 她转头望向桌上看起来依旧完完整整的一碗肉糜粥,半眯着眸子,那眼光中多了些许意味。“去将王夫人请上来,就说本公主昨夜的话还未叙完,想再与她说说……” 雀儿带着拂衣进门时,房间已经被恢复成了原样,就连桌上的素饼和粥都重新放进了食盒里,表现出一副从来没有动过的样子。 花未眠坐在房中的矮凳上,见着人来,沉默的脸上顿时化为了欣喜。“拂衣姐姐可来了,本公主一人用膳觉得有些无聊,想着昨夜有些话还没说完,便想着让姐姐上来一起用膳。” 她说得合情合理,语气也如之前一样俏皮可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拂衣听到最后一句却骤然变了脸色。 她眼睁睁瞧着雀儿将食盒里的东西端了出来,目光便一直停在了那一碗肉糜粥上。花未眠瞥见拂衣进来时脚步有些不稳,完全不似昨日那般淡然了。 “殿下……”拂衣并没有坐下,她怕花未眠看出端倪,收回了顿在那一碗粥上的目光。尽管看起来她掩饰得很好,但那眼底的恐慌骗不了人。 她心虚了,她在害怕。 第138章 背叛的下场 “拂衣姐姐不必拘谨,此处没有外人。” 她看着拂衣说道,脸上挂着自然又和善的笑。 拂衣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目光仍不时瞥向那一碗肉糜粥。那一碗粥是公主才从食盒里取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看样子她还没吃。 拂衣松了一口气,可才片刻之后神色又凝重起来,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 见她迟迟不肯就坐,花未眠心中却没有过多在意,只是面上装着十分惋惜难过似的,“唉,看来拂衣姐姐是与本公主生疏了。” “没有……”拂衣有些挂不住尴尬,只好硬着头皮在花未眠的对面坐了下来。许是太过紧张,她的嘴唇都有些泛白,浑身上下都显露着不适。 “姐姐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面对少女投来的炙热关切的目光,拂衣摇了摇头,眼神却是飘忽不定的。拂衣看着那一碗肉糜粥陷入了纠结,她心中不安,总觉得会出什么差错。 “姐姐没事便好。”说着,花未眠伸手端起了那一碗粥。还未动那碗中的勺子,便能察觉到一道直勾勾盯着她的目光。 花未眠微微抬眸,果见拂衣的脸色忽然难看了几分,还有些欲言又止。花未眠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片刻之后,又将那一碗粥推到了拂衣面前。 “本公主忽然想起自己早膳食量太小,这一碗粥怕是吃不完。既是拂衣姐姐的一片心意,也不想浪费,不若,姐姐帮忙分担一些?” 她话语间满是愧疚,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扑闪着,不经意间带着些委屈。然而,这样一句听起来并无半分不妥的话却叫拂衣瞬间白了脸。 她死死抠着藏在袖中的手,额上渐渐冒出细汗来。 这一切皆被花未眠尽收眼底。许是怕花未眠瞧出端倪,拂衣赶紧摆了摆手,“不,不用了……妾今日早膳贪嘴吃多了些,怕是……怕是吃不下了。” 话落,她还想补充些什么,面对花未眠似笑非笑的目光,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不知为何,拂衣总觉得此刻的公主殿下跟昨夜里不一样了,变得很陌生,那一双眼明明含着笑,可笑意却令她背脊生寒。 明明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啊……莫非,她已经发现了粥的问题。 这念头一蹦出来,拂衣心中剧烈地打了个颤。她双腿止不住地细颤,慢慢往后靠了靠,想着情况不对便逃出去,可侧后方那充斥着怒意锋利的目光一下子掐断了她这侥幸的念头。 花未眠见状,只是笑了笑,她没有强求,反而将那一碗粥送到了自己嘴边。肉糜粥仍冒着热气,闻着就很有食欲。花未眠用勺子搅了搅,正要往唇边送,却忽然被拂衣叫住了。 “别!”拂衣到底是念旧的,哪怕已经决定好了,绝不能让公主活着离开。可真正到了这一下,她却心软了,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公主殿下啊…… “怎么了?”花未眠故作不解地望了望手中的粥,“可是这粥有什么问题?”她的眼睛清澈纯真,仿佛是真的不懂。 拂衣没料到她的确不知道,心中的愧疚作祟,她忽然语噎,“我……” 正在她急着在想要说些什么应对时,对方却再一次将那一碗粥推到了她的面前。 “殿下这是?”她唰地变了脸,就连原先挂着的僵硬的笑也维系不住。 花未眠仿若未见,只道:“我想了想,这碗粥,还是该跟拂衣姐姐分享的。” 她将上半身凑近了些过去,又搅了搅冒着热气的肉糜粥,亲自舀了一勺送到拂衣嘴边,“从前都是拂衣姐姐喂本公主……拂衣姐姐看着我长大,就如亲长姐一般。我总想着若是有一日能轮到我来照顾姐姐就好了,咱们今日便要别过了,还望姐姐能全了本公主的一片心意,喝下这一口粥。” 她注视着拂衣的眼,似笑非笑,那眸子里闪着暗光。 拂衣闻言骤然弹起了身,看着眼前的姑娘仿佛看着一只嗜血的怪物。从未有人令她如此胆战心惊,可她偏偏在那双稚嫩的眼中看见了杀机! 拂衣双脚一软,险些跌坐下去,却被身后的人粗暴地揪住了后领。 尽管已经知道了粥里有毒,知道了这毒是谁下的,可亲眼看见了拂衣的反应,她还是不免心寒。朝夕相伴六年的情谊竟那么经不起考验。她已经没有耐心再同拂衣耗下去了,于她而言,背叛者,便只配一个下场。 “看来姐姐不愿意吃……雀儿,你帮帮她。” “是!” 此言一出,拂衣便知自己今日是逃不掉了。很快,她被雀儿狠狠掐住了下颌,生硬地被逼迫张开了嘴,滚烫的流食一半入了胃,一半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她想哭又哭不出来,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她只见眼前一张笑得明媚的年轻面庞,正在慢慢向她靠近。那一张熟悉的脸,此刻看起来只如索命的鬼魅。 “不……”她不信,也不甘心,只好拼命地摇着头。 花未眠蹲下身子,漠然地看着拂衣狼狈不堪的模样,声音凉薄得没有丝毫感情。“瞧姐姐这模样,想来这碗粥并不美味……放心,待拂衣姐姐去了那边,本公主必会亲自供上更好喝的肉糜粥……” 拂衣猛地呛咳出声,她红着眼眶,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位她曾经尽心照顾了六年的主子,“你……就不怕吗?” 只是,花未眠像是听了个好笑的笑话,眼底溢出了几分疯狂。 “怕?” 她若是怕,便不会命人坏了虞幻儿的清白;她若是怕,便不会狠下心捅时渊那一箭;她若是怕,也不会背井离乡两年未归……也许,从她第一次做了坏事开始,便注定再也回不去了。 花未眠清楚地知道,若是她今日心软留了拂衣一命,保不准会有什么新的变数。重新活过已是万幸,她不允许复仇路上再有任何阻碍,半分差池。 那就让她再当一次恶人。 花未眠慢慢站起身,自上而下,正好睨着快要奄奄一息的拂衣。她轻轻勾唇,脸上的笑意随即戛然而止。 “本公主说过,背叛者,一个也不会放过。” “拂衣,你既要杀了本公主,便不该心软的……” 第139章 废子 “殿下,她的尸身如何处理?” “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埋了吧,再怎么说她曾经也服侍了本公主六年。”其实,她与拂衣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比如那一句“将她当作亲姐姐”便真的不能再真。 这一世的恩怨就此了结,只愿下辈子拂衣能寻一个好人家投胎去。 花未眠看着软瘫在地上那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还有散乱满地的污秽,终是难受地移开眼去。 雀儿应声就要将拂衣的尸首扛出去,却被花未眠忽然叫住。 “殿下还有和吩咐?” 话落,只见花未眠自头上取下一根木簪子,轻轻一旋那簪子就分裂成了两段,露出里头整整齐齐几根香线。 “你这般出去直接将人抬出去,若是王知县醒来发现人不见就糟了。这样,你先拿着这一根香线想办法点燃了放到王知县房中,至少能拖住一个时辰。” 雀儿闻言顿悟,心道还好殿下想起了这茬儿,那王知县若真追查起这事儿来,定会十分麻烦。她们如今还在北漠境内,断不能因为这事儿拖延了行程。 “是,殿下!”一会儿,她瞥了一眼地上的污秽又问:“只是这脏污……” “没事,本公主会处理,交代你的事情尽快去办!” “嗯!” 雀儿效率很快,只消半个多时辰便将她交代的事情妥妥办好了,拂衣也被她埋到了几里外的林子里。听说那儿人烟稀少,有座小山,林木苍郁,还有清澈的溪流环绕,是个好地方。 花未眠提着的一口气渐渐放松了下来。 只不过,雀儿还是有些地方没想明白。“殿下,那王夫人要害您的缘由,您为何不问清楚,还是说,您已经猜到了?” “嗯。”花未眠眸光微敛,淡淡道:”八九不离十了。” 昨夜里拂衣主动跟她提起当年摘星殿走水和她落水的事,她便知道此事与拂衣脱不开联系,四岁的记忆太过遥远,花未眠是全然记不得了,可她六岁时落水的事仔细一想倒是有几分印象。 她隐隐记得,在她落水之前的那一段日子里,拂衣常会时不时失踪一会儿,问她缘由时也总是避而不答。想必那个时候她便暗地里与她的雇主联系了。 而拂衣的雇主是谁也并不难猜,这深宫之中,想要她性命的无非是那两个人。她也记得在她失足落水重病醒来后,常常听到下人们提起拂衣家里出了什么事,花未眠虽不记得,但大概能猜到是有人在背后用拂衣的家人牵制了她,迫使拂衣成为了一把刀。 可惜,花未眠还是没有如她们的愿,没有死在那一场重病中。计划失败,未免有人追究,事情暴露,这背后的人又故意设了个局,做出拂衣得罪了贵人的假象,就此将人逐出王宫。 至此,拂衣已成为一枚废子。废子的命运从来不外乎那一种…… 昨夜里花未眠曾听拂衣说起过,在她被送出城后,很快就遇到了一批杀手。她没有武功傍身,本是要死在城外的,可巧被当时来花容国寻亲的王知县遇到了,好心救了下来,两人也因此有了后面的一段情缘。 种种缘由,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也能知道要杀她的从来都只是同一个人。只是花未眠没想到会在异国他乡再次遇到拂衣,没料到拂衣会提醒她当年的事,更没料到拂衣最后还是起了杀心。 或许只是因为她昨夜里最后一句威逼的话让拂衣突然改变了主意。 花未眠仰头望了望窗外,不禁还是想起了当年与拂衣相处的时光,眼眶湿湿的。“雀儿,你说,本公主这样做是不是太狠心了?” 她只因为拂衣的背叛就杀了人,并且那样狠戾果决。 雀儿望着少女高挑单薄的背影,沉默了会儿,回话时神情却是坚定:“属下认为,这都是王夫人咎由自取,毕竟若是您不察,当着喝下了那一碗粥,那此刻……” 雀儿有些不忍心说。“总之,是她先对不起您,您还让属下好好葬了她,已是全了一片主仆情谊,属下认为殿下无需自责。” 她从来不觉得公主有错,毕竟,若是换了她,只会做得更狠。 背叛者,她是瞧不起的。 花未眠瞧着窗外出神,良久才回过神来,她收住了眼底的情绪,冲着雀儿浅浅一笑:“嗯,我知道了,雀儿,谢谢你!” 雀儿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公主这夸奖。 “时候不早了,将云千芷叫起来,收拾东西继续上路吧!” …… 话说时渊回宫之后,强撑着一天一夜处理完了燕寒的事,一宿之间又病倒了。 许是之前在雪地里惹了伤寒之后调理不当,又许是近日抓捕燕寒之事劳心劳力,还有,花未眠的离开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病虽然只烧了一日,可时渊却咳得厉害。宫子慕自那日之后便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给时渊医治的便只是太医院的几位年轻御医,面对时渊愈发严重的咳疾,一个个竟都束手无措。 而在烧得迷迷糊糊的这一日里,时渊接二连三做了好几个梦,这些梦里,都出现了同样的一个女子。直到时渊醒来,他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幻境,哪里是现实了。 第一个梦并不长,只短短几个破碎的片段,却清楚地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在梦中,他不叫时渊,而是叫花影,与花未眠曾经给她起的那个名字不过差了一个字。如现实中一样,他在十六岁那一年被人送进了王宫里,成为了公主殿下的奴仆。只是,这公主的脸他瞧不真切,只记得那一袭素净的白纱裙,记得那第一眼见面时惊为天人的感觉。 梦中,公主殿下俏皮又可爱,仿佛永远无忧无虑似的。他记得她笑起来会露出一排洁白的牙,记得她喜爱甜食,记得她爱吵爱闹,却待他极好。 他是个哑奴,可公主总是不厌其烦地跟他交流;他性格孤僻惹人不喜,公主殿下总会替他出声,处处维护;他不过是个下人,可公主却从不把他当下人,会让他融入她们的集体,会让他跟她们一起吃饭。 殿下说,他们是朋友,福祸同当,一辈子也不能分开。 花影清楚地记得这句话,记了一辈子。 第140章 梦境 第二个梦,故事忽然变了方向。 一切的罪孽,源于那一场宫宴,源于那一份大红色的和亲旨意。 那一日,他亲眼见着她穿上了大红色的凤冠霞帔,踏上了前往异国他乡的漫漫长路。离开之前,他曾透过铜镜偷偷注视过公主的模样——白胜雪的肌肤,精致的小脸,殷红的唇。 从前花影不曾敢在殿下面前抬头,直到那一天,他才发现公主殿下原来生得那么美,是他此生见过最好看的人。可是,他只敢这样在角落里偷偷注视着。 本以为和亲的一路虽遥远,但有公主在,总归是不会落寞的。可是,偏偏出现了那样一个人…… 祁安国派过来迎亲的使者,是一位年轻的将军,生得眉清目秀,俊朗非常。不知为何,花影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便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堵心。 直到后来,他眼看着公主慢慢朝这将军靠近,亲眼看见他们相识相知,一点一点亲密起来……他才知晓这样的不安是为何,可惜,花影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使命仅是保护公主殿下,仅此而已。 那一路,他异常煎熬,她们在笑在闹的时光便如一根根扎入他心底的刺。 时渊讨厌这个梦,很讨厌。 第三个梦,是公主嫁入祁安王室的四年。 这一梦好长好长,似乎经历了许多的事,也做错了许多事,漫长到快要可以梗概一生。这四年里,他看着她公主从昔日的天真烂漫变得沉稳娴静,看着她受困于深宫度日如年,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一天比一天少…… 初入宫的那一年还算好,祁安国王淳于宗会看在花容国国主的面子上对公主礼遇有加,常常有赏赐送入芳心宫内,后宫的嫔妃们也安分得很。奇怪的是,淳于宗从来不传召殿下侍寝。花影虽不明白为何如此,却庆幸是这样的一种结果。或许他也是自私的,也有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淳于宗给长乐公主的封号为“骊妃”,“骊”为深黑色良驹之意,寓意奔放敏捷,生命力顽强。或许最开始的时候,殿下在淳于宗眼里也是特别的。只是,这样不多的偏爱只存在了短短一年。 第二年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慢慢变了样。 淳于宗的态度逐渐变得冷淡,再也没有踏入过芳心宫。宫中的那些下人们见风使舵,处处刁难疏远。芳心宫渐渐就变成了冷宫,只是这些还好,本以为可以独得一份清净,可是,总有人不愿意放过。 蕙妃与长乐殿下敌对的那三年,她们尝过了太多的苦。时渊记得在那梦里,殿下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 芳心宫无人往来,寂静凄清得很,许多事都要殿下亲力亲为。他记得御膳房送过来的饭菜常常是冷的,宫人们送过来的衣衫布料也都是其他娘娘挑剩下的,就连每月的份利月银也会被莫名其妙地克扣…… 而最可怕的不是这些。蕙妃为了跟殿下作对,为了她那点可悲的虚荣心,使出的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一年的中秋,她们被蕙妃骗出王宫后遭到了杀手的追击,大丫头春离为了救公主殿下殒身山崖;后一年,年纪最小的阿诺也被送进了下等窑子里。只是短短三年间,公主殿下身边的两个贴身丫头都离开了她的身边…… 自阿诺死后的那一段日子里,花影亲眼见着公主一点点消沉下去,愈发憔悴疲累,常常对着宫门的方向发呆。尽管她从来不愿意在人前表露出半分难过,可只有每日里近身侍候的人才知道公主殿下有多么痛苦。到后来,连她眼里的光都要没了。 而在公主殿下最绝望最痛苦的那一段日子里,她的心上人并没有来。那位大将军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 宫规森严苛刻,朝臣与妃子的相恋本就是禁忌,奈何公主殿下心甘情愿去常这禁果。那几年间,公主与将军常常暗中通信,常常与夜深人静之时在宫门外私会。而这中间牵线望风的便是花影。 可花影一点也不想这样,每每看着那一对壁人月下成双影,缱绻依偎,他就十分痛苦。可偏偏,他阻止不了,他但凡说了将军半分不是,公主会生气的吧? 他不想让公主生气,所以宁愿偷偷承受这苦楚。 最后一个梦…… 时渊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清醒了过来。眼中空洞又迷茫,是一望无尽的黑暗。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紧抿的唇线愈发苍白。时渊摸索着想要起身,掀开被子时却一把将其中的什么东西掀了出去。“啪嗒”一声,什么圆润的东西滚到了屋子的另一面。 “不要……” 他脸色巨变,猛地爬起身来,但因为头晕沉沉的站不稳,一下子踉跄着摔了下去,姿态狼狈。他紧盯着那一枚果核,眼中似要溢出火来。 “不!” “不是这样的……”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敲门声,大概听不到里面的人回应,外面的人就自己进来了。 “主子,大事不好了,燕寒他……“ ”他——” 一进来就看到了赤风这辈子都不能忘却的场面。他呆愣了一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原先酝酿好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主子,您这是?” 赤风紧张地赶紧去扶他,却被时渊一把将手打开了。赤风见他颤颤巍巍地自己站了起来,又失魂落魄地走到门边,将什么东西捡了起来,小心翼翼护到了手心里。这模样太过狼狈,哪里还有昔日尊贵冷傲的模样? 时渊蹲在那儿,落魄的背影活像一只受了伤的雏鸟。 赤风心底涌上些酸涩来,忽然想起什么,问:“您可是又做噩梦了?”他记得主子常常被梦魇困扰,但每次问他什么,他都避而不谈。 这一次,时渊依旧没有回答。 沉默了许久才听他道:“赤风,你说,孤到底是谁?究竟哪里是梦境,哪里才是现实呢?”他神色淡淡,眸光中却流溢出几分悲苦。 赤风被这话弄得一头雾水,只当是主子烧得糊涂了,还停留在梦里呢! “您说什么胡话呢?您现在已经醒了,现在就是现实啊。” “是吗?” 时渊拧着眉,想要想起些什么,可他一旦去想头就会剧痛无比。他捂着头,痛苦地把头埋进了双膝之间。 赤风摇了摇头,他实在是拿自家主子没办法。怎的做了个梦好似醉了一样?不会是病情又加重了吧?可他伸手去探时渊额间的温度,却发现他额头已经不烫了。 这可如何是好?燕寒在牢中自尽的事他本是要急着禀报的,可当下这情况又让他有些犹豫了。 愣神之际,又听时渊模模糊糊地问:“她呢?” “您说谁?”想了想,也觉得不能是其他人,直接道:“花美人离开了,您之前派人去林子里搜了一会儿搜不到,就原路返回了啊。” 经这一提醒,时渊断了片的记忆忽然涌了上来。他缓缓抬起头,狭长的眼中寒意摄人。良久方听他道:“去找她!” “找她?您要去哪儿?离开北漠?” “对!”他的回答竟没有半分疑虑。 “可是您走了北漠怎么办?朝堂上没处理的那些事怎么办?燕寒那边怎么办?”赤风觉得自己主子此时太过荒谬,他定是烧傻了,烧得一心只有花美人了。心一横,还是决定将事情老实交待了。 “您可知,燕寒半个时辰前在牢中自尽了!” “自尽?”这一句话让时渊目光渐渐有了焦距,他看着赤风,不可置信:“怎会如此?不是让你们看好他的吗?” “属下也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听狱卒说午间的时候霜落姑娘进去探视了燕寒,待她出来后不久燕寒已挣开铁链撞墙自尽了。” 他也实在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疏漏,那些狱卒几乎是无缝隙地换班,怎会让燕寒得了空子,并且此事与霜落绝对脱不开关系,赤风觉得更为难了。 听他这话,时渊更加头痛,本就不妙的脸色愈发难看。可到底是理智胜过了一时冲动。 “罢了,先将此事处理了再说。”他们精心布置了那么久的,偏到了最后一步线索又断了。 “你去将霜落带过来,她定然知道些什么。” “这……”赤风有些为难。 时渊瞥他一眼,将赤风的小心思尽收眼底,扶额道:“此事干系重大,若她心中没鬼,孤必不为难。” “好!” 第141章 大漠 将云千芷叫醒了之后,三人很快就离开了罗玉城。 大抵是一早被强行叫醒的缘故,云千芷一路上频频犯困,可马车又颠簸得令她无法在路上补觉,故絮絮叨叨抱怨了一路。 花未眠觉得她聒噪,又一心念着拂衣的事,更觉烦躁。 如今已是她们逃出冬猎场的第三日,北国渐渐入了冬,天气只比之前的更冷。花未眠出来之前为了方便,身上最厚实的衣物便只是一件冬袄子,好在雀儿提前替她准备了件狐裘,还有一只小小的手炉。但云千芷就没那么幸运了,她来时慌慌忙忙,身上只带了些碎银还有几件贴身衣物,现在自然被冻得瑟瑟发抖。 花未眠低头瞧了一眼这抱成一团还不时往她身边钻的姑娘,忽然被逗笑了。她这模样,岂不像只打洞的鼹鼠? 不料云千芷听到她笑起来的气声,气鼓鼓地瞥了过来。“你笑什么!” “自是笑你!”花未眠倒是承认得爽快,话落,她又将手中的暖炉子递了过去。“喏,借给你使使!” “给我?”见她忽然如此大度,云千芷惊愕地睁大了眼,适才因被花未眠笑话而长出来的怒气忽然就消散了。 “你不要?那算了。”说着就要将手缩回去,却被云千芷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 只见她将那炉子死死抱在怀中,大松了一口气。倒像是护着什么绝世珍宝似的。花未眠又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云千芷难得“大度”地没再计较,只是努了努嘴。 这三日相处下来,花未眠发现云千芷的确是个没心眼的,甚至有时候还有些可爱。只是,她这般贸然逃出来,实在不懂她日后要怎么向家里交代。 神思不知在何出游荡了一会儿又回来,不知不觉中,马车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车旁的帷幔也被风吹得朝外乱飞,不时还挟着风沙进来。 花未眠掀开一点点帘子朝外望去,目之所及皆是茫茫黄沙一片,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任何绿意。 “雀儿,到哪儿了?”她不禁问。 “回殿下,咱们已经过了北漠与祁安国的交界,这里应该算是祁安国的地盘了。” “哦!” 不知为何,花未眠本以为自己到了这边后会抵触,会害怕。可真正再次踏入了祁安国的地界却没有半分特殊的感触。或许,那一条分界线不过是个标志物,对她来说并无意义,她真正害怕的,只是那一座冷血的王宫,是她不堪回首的过往…… 因为风沙带来了阻力,马车前行得愈发困难,不过她们已经平安离开了北漠地界,暂时是安全了。 花未眠慢慢放下了车帘,她忽又想起了时渊那边的事。都已经过去三日了,他究竟有没有派人出来找她,又找到了何处了呢? 只是这想法一出来,花未眠就自嘲了一番。那人分明忙得要命,哪来的功夫寻她,或许在林中找不到人就回去了吧。 她与时渊之间纠缠太多,如今这般远离,相安无事才是最好的。只是,若时渊当真要对花容国动手,她也绝不会念旧而心慈手软。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云千芷好奇地想要探个头出去,掀开半边帘子忽然一阵风沙进来迷了眼,她瞬间就放弃了。 花未眠也奇怪地蹙起了眉。“雀儿,怎么了?” 雀儿犹豫了会儿,有些不确定,“殿下,前边好像有人!” 有人?这茫茫大漠中怎会有人?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寒冬腊月。可花未眠相信雀儿的眼力,她只是觉得奇怪。 云千芷神色一顿,倒是想起了什么,她道:“爹爹和兄长常年在外行军打仗,我曾听他们说起边境的军营里每年都会出现逃兵,你们说,前面的人会不会是……” 云千芷这话虽是不经意,但让花未眠和雀儿都警醒了起来。若她们真的撞上了逃兵,可就麻烦了。 “殿下,咱们可要继续前行?” “继续吧,驶慢些。”花未眠道。逃兵仅仅只是猜测罢了,若她们一直止步不前也不是个办法。并且,有雀儿在,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又少了许多。 “是!” 雀儿刻意放慢了驱车的速度,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前面的动静。不知又过了多久,那远处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只有两个人,但属下还看不清容貌。” 过了一会儿,又听她道:“他们好像在朝咱们招手!” “确定吗?”花未眠问。 “你是不是看错了?”云千芷显然不信。可一拉开帘子朝前望去,远远地就看到有两个相互扶持着的人影,其中一个正在向她们招手。 “还真的是……” 花未眠被她的话吸引了过去,可这一眼,令她的心头狠狠一震。 第142章 和亲 从花容国到祁安国的一路与北漠一带不同,没有茫茫黄沙的大漠,亦没有凌烈的风霜。尽管到了十一月,还是可见些许绿意。 这一年,花未眠刚过了及笄礼便踏上了前往祁安国的和亲之路。 一个月前,她分明还是无忧无虑的公主,可以在摘星殿里尽情玩闹,可以偷偷逃掉一大早的课,可以依偎在母尊怀里撒娇。可是,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那一场盛宴,祁安国国主以两座城池的条件,换取与花容国联姻。 两座城池,若放在几年前,母尊自然不屑。若为了这么点利益便要牺牲子女一生的幸福,又有什么本事作为母亲,作为花容国的女王。只是,祁安国态度强硬,若花容国允了能得两座城池,若是不允…… 若与邻国相战,受苦的只会是花容国的百姓。这两年来,内部争斗已使花容国元气大伤,再也不复从前强盛。反观祁安国,因为有大将军裴现北伐连连取胜,又不知从哪里寻到了一批谋臣建言献策,推出了许多有用的政策,这几年来逐渐强盛,竟成了九国中的第一强国。 总而观之,如今的花容国已经没有可能与祁安国抗衡了。 那一次的宫宴上,祁安国的使者摆明了要从花容国王室里面挑一位身份尊贵的嫁去祁安国,面对祁安国明里暗里的胁迫威逼,母尊只得答应了,可事情一旦定下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几日里,花未眠每次去寻母尊时总见她满面愁容,常常还忘了吃饭,短短几日的时间竟像是苍老了许多。那个时候,她就隐隐预测到了什么,或许,花容国需要她的时候到了。 只是,当她去找母尊提议的时候却被狠狠训斥了一番。 花容国王室虽然只有花未眠一位公主,可郡主却有好几位,只不过,那五位姐妹之中有三位是已经许了人家了的。剩下的其中一位年岁太小,才十二岁,定是不成的。还有另一位与她年岁相当的姐姐去年已及笄,没有婚配,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那位堂姐花未眠见过几次,模样是生的不错,可性子温吞,遇见人也总是怯生生地躲在后头,腼腆得很。让她嫁去那么远的地方,恐怕…… 花未眠仔细想了几日,还是觉得不能为了护着她就牺牲堂姐的幸福。她长大了,也应该去担起本就属于自己的责任。本来她就是花容国最尊贵的公主,嫁过去再合适不过。 下定了决心后,她日日去母尊的凤鸣宫请安,坚持说起要去和亲的事,甚至要以死明志。直到第七日,母尊终于拗不过她,允了此事。 前往和亲的日子定在十月底,为的是正好赶在年前到达祁安国。在这一个月的时日里,花未眠配合司礼准备了一系列繁琐的东西,终在十月二十八这一日启程前往祁安国。 出发前的那一个晚上,母尊分明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可真正到了离开这一天,母尊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拉着旁边的高公公,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眼睛都要肿了。 活了这么多年,花未眠还是第一次见母尊哭,哭得那样伤心,让她有一瞬间都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惜,她是自己选了这条路,再也不能回头了,她的命运已经同花容国成为了一体。 她也不能哭,她若是哭了,母尊又该心疼,就舍不得她走了。 花容国的送亲队伍将她们送到了花容与祁安交界的墨县,当然,弦玉哥哥也在。他是母尊派来送亲的使臣,这一路都陪着花未眠过来。 这一日,司空弦玉穿着一身月牙白的窄袖锦袍,却披了件枣红色的大氅,一红一白,更衬托出俊秀的容颜。 玉冠束发,身姿俊挺,远远望去竟像是天上的仙人下了凡。花未眠远远看着都有些迷了眼。 她的弦玉哥哥本来就是神仙一样好的人啊!可惜,自此一别,恐怕此生都难再相见了。她眼见着司空弦玉朝她一步步走来,将手中的一只小盒子递到了她手中。 “此去祁安国路途遥远,臣恐公主殿下寂寞,特意准备了一盒蜜饯,殿下可以留着路上吃。” 他将那一盒蜜饯递到花未眠手上之后,很快又后撤了一步,看起来十分拘谨。花未眠知道他在避嫌,可是那话中生疏的“臣”字还是听着让人伤心。 “谢谢……” 花未眠收下蜜饯,笑着答谢,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她看着手上的蜜饯,心中却泛着酸意,什么寂寞不寂寞的,分明是怕她嘴馋!能想得这么周到的,怕也只有他了吧!想到这儿,她又不忍看了弦玉哥哥一眼,但见他缓缓抬起的脸上笑眼依旧,眼里却湿润了。 那一双狡黠的狐狸眼中噙着泪光,望向她时总夹杂着太多的情绪。 花未眠这才知道,原来她的离开竟会让他难过。 墨县实则只是个边陲小镇,出了城镇就是一片绵延群山。此时已是深秋,山上的树叶落了一半,剩下的一般是青的,一半是红的。 那红色的是红枫,绵延不止,像一片燃烧的火焰,分外好看。可是,花未眠心中并没有半分赏景的兴致,只觉得悲凉。 直到送亲的队伍离开,她们也即将启程,她的泪珠子便如断了线,比那群山还要绵延。听他们说,前来接亲的将军还在路上,但时间已经来不及,她们只好先行。 “殿下,您说那位将军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阿诺撑着腮帮子,亮晶晶的眼中写满了好奇。 “您说,他会不会长得凶神恶煞的啊?” “不不不,我此前听唐梧说起过,据说那位将军身长八尺,肤白英俊,在祁安国可招姑娘们喜欢了!” 折枝反驳道。 “谁说的,成日里在战场上风吹日晒的,那还能跟姑娘似的细皮嫩肉,我看就是唐梧瞎编的吧,没想到折枝姐姐连这也信!” “我……”折枝撇了撇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把话圆回来。平日里小嘴叭叭的,今天反而吵不过阿诺这小丫头了。 折枝气鼓鼓地别过脸,转而将目光转到花未眠身上。 “殿下,您觉得这位将军该长啥样啊?” 第143章 将军 花未眠愣了愣,她自然知道这是几位丫头怕她难过,故意找乐子呢。她也不好拂了几位丫头的心意,叫她们担心,便道: “我……也不知,许是像阿诺说的那样吧!” 说到底,她也没见过这将军,又怎么猜得出来?只是,她没想到,这样一次她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打趣,这位存在于她们玩笑之中的“将军”,竟能在后来与她发生那样深的纠葛。 和亲的队伍又向前走了小半日,那位传闻中的年轻将军终于到了。 只听得外面传来一阵仓促的马蹄声,随即是迎亲队伍的一阵嘈杂。不多时,车帘外传来男子的说话声,这声音并不粗鄙,也不响亮,只听着中气十足,恰到好处。 “长乐公主!” 花未眠慢慢掀起了一边帘子,就见原先秋意浓重的景色被一高大的阴影笼去,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 不过这张脸并不如阿诺说的那般凶神恶煞,反而星目剑眉,五官英挺,只肤色并不白,算是古铜色。这样健康又并不粗糙的长相,会是京中姑娘家喜欢的类型。 裴现刚刚从马背上下来,极有礼貌地躬身行礼。 花未眠初看他时有些意外,一时忘了要说话。裴现见她迟迟不语,就自个儿抬起了头来。不过,视线撞上的一刹,他又迅速将头低了回去。 “公主……” “哦,抱歉,是本公主失礼了,裴将军莫怪!”花未眠反应过来,温和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裴将军不必多礼,平身吧!” 她今日穿的是一袭鹅黄色捻金绣花长裙,外搭浅蓝色绣着海棠花枝的披风,淡雅活泼的颜色像是开在春日里的小雏菊,充满生机。 在这萧瑟的秋天里,好似要挣出一片春意。 可那一双绝美的眼睛里却有着无尽的哀愁。 花未眠生得肤白貌美,虽心里有数,可她从来不知她的美貌在裴现眼中看来是怎样的。她唯一记得的是,裴现与她并不熟识的时候总是不愿意正视她的眼睛。 许是因为适才那一眼,又或许因为她的失礼,她与裴现之间的气氛一开始就怪怪的。流程般客套了几句之后裴现就兀自退下了,退回了接亲的队伍里。 她们抵达祁安国的这一路,因为碰上了几天的大雨耽误了行程,而她与裴现真正开始接触,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因为持续下了好几天的暴雨,她们过路时正巧碰上了洪水,大水将铁索桥冲断了。彼时,她为了拉住一个险些要被洪水卷走的幼儿,自己掉入了河里。 她没想到的是,裴现会跟着她一起跳下来。 那洪水凶猛得狠,从她跌入水中那一刻开始,就没想过会活着回去。她被激流冲击着下坠,连呛了好多好多水,身体也到处磕磕碰碰,痛极了。 她是花容国尊贵的公主殿下,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直到后来,在一片昏蒙中,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时自己就身处在一片黑暗,周围都是隐隐的火光。这是深秋,可以穿袄子的季节,花未眠在冰冷的水中泡了那么久,明明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可是现在,她好像感受到了一点儿温度,那样温暖让人想要靠近,依偎。 “是火光!”花未眠又惊喜又庆幸,她没死,还被人救了? 正当她想要挣扎着起来看一看这位救命恩人的模样时,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男声。“公主您醒了?” 是他!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 花未眠心下疑惑,还是想要起身,可她只要稍稍一动,身子就想要散架了一样酸痛无比。尤其是右腿上火辣辣的,刀割一样难受。 “别动!” 她立即就被喝止住了,眼前的光亮忽然被阴影遮住,肩头也蓦然一酸。裴现摁住她的肩膀,整个人俯身下来,离得极近,近到能听到对方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她睁大了眼,满是懵懂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清透的琉璃瞳中映着火光,像是一只小鹿明亮的眼。与那天初见时又不一样,裴现只觉得心跳加速,耳根子也变得滚烫。 他轻咳了一声,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腿上有伤,别乱动!” 花未眠顺着他的话朝自己腿上望去,果见有一长长纱布包裹着的伤口,看样子已经被处理过了。 “你替我包扎的?”她问。 裴现点头承认了,神色有些不自在。片刻之后,他忽然单膝跪了下去,“公主恕罪,臣并不是有意冒犯的,只是迫于情况紧急才不得不这样做!” 瞧他这一身板正的模样,花未眠忽然有些想笑,可她一笑,脸上的肌肉便会牵扯到伤口,痛得她直呼出声。 本质上,她是一个十分怕疼的人。 见到她的反应,裴现忽然又变了脸色,那凝着的眉头写满了担心。 花未眠不敢再笑,只好强忍着摇了摇头,“没事,大将军不必担心,今日多谢将军相救。” 见裴现沉默着没再说话,花未眠便知今日的确是裴现救的她。至于裴现为什么会跟着她一起到这儿,这里又是何地,其他人有没有找过来,这些问题她通通没再想下去,因为她只清醒了那么一会儿,不多时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再一次醒来时,大抵是深夜。 睁眼依旧是明亮的火光,耳边还传来劈里啪啦枯木枝燃烧的声音。她睁开眼,见到的是一光着上半身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件衣裳在烤火。 乍看时并没有什么不对,可一会儿之后花未眠就意识到了问题。她迷迷糊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前胸,像炸雷一样猛地清醒过来。 再去看裴现手上的东西——那可不就是她的衣裳吗? 她又不确定的摸了摸,果然身上的外衫不见了。不过还好,里衫完完整整的。应该没事吧?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爬上心头,她眼睁睁看着裴现替她细细烘烤那一件衣裳,浑身就像被虫咬了一样难受。 第144章 共处 她的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清楚到可以看清男人背上的沟壑纵横。 男子的背宽阔健硕,明亮的火光衬在那古铜色的肌肤上,那些可怕的刀疤便如一条条长虫一样骇人。 花未眠下意识别开了眼,说到底,她只是个闺阁女子,也从未见过男子的后背,更没有见过这样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可怕印记。这样深夜的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共处,不得不令她多想。 裴现似乎听到了后面的动静,忽然转过头来,手上的动作跟着一僵。 “公主可是醒了?” 不知为何,这话明明没有什么问题,却叫花未眠的脸烫的像喝了烧刀子一般。她依旧偏着头,只是频频地点了点,声音细若蚊吟。“嗯。” 裴现抿了抿唇,以为是公主误会了什么,将手上的衣裳叠好就拿了过来。他磕磕绊绊地解释:“公主别误会,臣是见您……” “别说了——” 花未眠一下就将裴现的话打断,这才发现自己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她猛地转了过身,将自己背对着裴现抱成一团。“你……还是别说了,本公主也没误会。” 她绝对不能让裴现看见她脸红的模样,绝不能! 可裴现见她如此强烈的反应,更坚信是自己做错了。一个常年混在军营,与一帮糙汉子为伍的男人哪里懂得哄小姑娘?他望了一眼手里烤干了的衣裳,竟觉得手足无措。 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发现人安安静静地蜷缩着,并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裴现这才小心地走近去,想要将她的衣裳放到她的身侧。 只是,方一靠近,人就猛地弹坐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那丝滑的中衣顺着肩头下滑,露出了女子胜雪般细腻的肌肤。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裴现瞳孔一缩,下意识转过身去。 ”抱歉,臣……臣并非有意冒犯的!” 花未眠完全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傻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她迅速将衣裳扯了回来,本来依旧滚烫的脸此刻就像是要炸裂了。 “你!”她咬了咬牙,又羞又气。 仿佛今日将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偏偏还是在一个不熟的男子面前!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那噼里啪啦燃烧正旺的火苗声。 花未眠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尴尬气氛,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那一抹高大背影,问:“那个,我的衣裳……” “哦哦——”裴现这才反应过来手上的衣裳并没有还回去,可他并没有转身将衣裳还给公主,而是缓缓背着身子退了过去,将衣裳递到了花未眠面前。 深秋露重,就算身边烧着旺火,还是难以驱散寒意。更何况花未眠在冷水中泡了那么久。可头还是昏昏沉沉的,痛得要命,喉咙也又干又痛。她竟好像比之前还要怕冷了些。 花未眠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现有些烫手。看样子好像是病了。 她瑟缩了一下,迅速将那衣裳接过来穿上。 “那个,将军不必如此……拘束。” “你还是转过来吧!” 毕竟再怎么说,裴现也救了她。在她这里段没有因为一点儿小事忘恩负义,冷落恩人之说。 那人听了她的话,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慢慢转了过来。他双手负在身后,还是一副拘束板正的模样,不过已经将自己的衣裳套上了,看着顺眼多了。 见他依旧傻愣着不敢说话,花未眠只好自己先开口化解尴尬。 “裴将军可知这是何处?” “天黑之前臣观察过这一片地带的地形,猜测应该是距离水川镇十里外的某座山脚下。”他答道,不一会儿又听见公主继续发问。 “今日是裴将军救了本公主?不知将军为何要跟着本公主一起跳下河?” 花未眠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当时在她旁边的并不知裴现一个人,明明有其他救人的方式,可裴现偏偏选择了最冒险的一种,他难道不要命了吗? “长乐公主的性命关系着两国邦交,臣作为护送公主的使臣,自然要以命相护。”他说的倒是毫不犹豫,也合情合理。 可真的是这样吗? 花未眠知道从他口中听不出别的答案,有一心想着方才发生的事,于是转了话匣。“将军其实也不必在意方才发生的事,本公主知道将军不是有意为之。” “咳,那个……军营里也大把光着膀子的士兵,想必将军是见惯了。其实将军大可以把本公主想象成你军营里的兄弟,不就露了个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这话说出来,连花未眠自己也不相信。果然,她再去观裴现时 ,见他脸色已经黑的像锅底一般。常年杀人打仗的人,身上总会自带一股杀气,尤其是在生气的时候。尽管裴现之前看起来总是文雅有礼,可这骤然变了的脸色还是让花未眠心底一颤。 她决定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就闭嘴。 “本公主之前可是烧得厉害?裴将军是如何给本公主退烧的?”她的嗓子干疼的厉害,且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可以说是不省人事,定然是烧得厉害了。只是她此刻摸着自己的额头,不过是稍稍烫手而已。 “这……”裴现有些欲言又止。 见他犹豫,花未眠忽然又不想问了。有些事,对方不愿意说,或许还是不知道的好,省的两个人又一起尴尬。 然裴现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只是用帕子浸了水降的温,兴许是这火边暖和,烧退得也快了些。” “哦——”花未眠点点头,小鸡啄米似的。她紧紧抱着双臂,整个人依旧蜷在一起,看起来模样很乖。这样的她,与白日里端庄大气的公主殿下截然不同。 裴现的目光更加不自在。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将晾在石头上的另一件衣裳取来,正是花未眠的披风。 “这件毛披风臣已经给公主晾干了,夜深露重,公主披上它赶紧歇下吧!明早天一亮臣会想办法让公主离开!” 裴现说的是“想办法让公主离开”,花未眠大概能猜到他话里的意思。 她与裴现是当着众人的面前后跳下河的,队伍的的护卫必然会连夜搜寻。只是方圆十里的范围,那些人想要搜寻过来并不容易,大概寻到此处天早已亮了。而到时候若是被人他们发现她与裴现呆在一起,必定解释不清。 花未眠作为和亲公主嫁入祁安国王室,若是传出与与使臣大将军孤男寡女共处一夜,后面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这一点,她还是拎得清的。 “好!”花未眠答道,明日的事,且待明日再说吧。 第145章 青玉哨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花未眠就被裴现唤了起来。 由于总想着夜里发生的事,花未眠这一晚睡得并不好,醒来时眼睛又肿且眼底有些青黑。不过,她暖烘烘睡了一宿,烧倒是全退了。 裴现见到她这眼睛又青又肿的模样,有一些诧异。 “公主殿下,咱们该离开了!” 他板直地站在那儿,揖着手,说起了昨日商量好的事。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裴现也没有抬眼看她。可花未眠听他开口就又想起了昨晚的事,白净的脸顿时染上了晕红。 “该死……”她恨自己怎能如此不争气,都说好了不把那些事放在心上的。 花未眠应了声,等裴现无意间瞧见她得反常脸色时,又听得他问:“公主可是烧还没退?” “啊?,没有没有!” “哦,那便好……” 裴现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花未眠余光瞥见,还诧异了一番,昨晚她可没发现裴现会有这样的小动作。又听他指着近在咫尺的河流道:“殿下沿着这条河的河岸逆流而上即可,相信过不久便能与前来搜寻的护卫碰上。” “只是,若他们问起公主是怎么回来的……” “放心,本公主会想办法搪塞过去,绝不牵连将军。” 裴现嘴角动了动,想说他并不是怕被牵连,但还是噤了声。他在怀中掏出了一枚小小的青玉哨,递到了花未眠手上。 “这一枚玉哨公主且先拿着,万一遇到变故吹响它即可,臣自会找过来。”说罢,一个人朝着另一边走去了。 花未眠摊开手心,那一枚青玉哨稳稳地躺在其中。她用大拇指温柔地抚摩这玉哨的口端,不知为何,心跳的很快。 她想,自己大概是病还没好吧。 她照着裴现说的往回走,不多时就碰上了前来寻人的 护卫,她也就此被护送了回去。她将自己昨日的经历一一道出,唯独略去了最重要的——她和裴现之间的事。裴现那边自然也死守着不会说出来。 就此,这件事就算过了,只是此事给护卫队的一众人提了醒,对她的看护就更用心了些。最难对付的还是她身边的几个丫头,因为当时折枝和阿瑾都瞧见了她跳下去那一幕,大概是留下了心理阴影,后面几天都要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因此花未眠根本没寻到合适的机会将青玉哨还回去。 不知不觉过了五日,迎亲的队伍又过了一座城。因为前面几日都在赶路,这一日他们决定先在客栈歇一歇脚。 也就在这一日,花未眠终于逮着了将玉哨还给裴现的机会。 由于白天赶路太累,大伙儿一入店就赶着睡下了。花未眠心疼几个丫头日夜不休地陪着她,便也早早将人打发了去休息了。 花未眠躺在榻上,却盯着手上的青玉哨发愁。早知这东西用不上就不该收下的,如今折枝她们几个对她可谓是寸步不离,做什么都要盯着,哪里有机会将东西还回去? 一会儿是这玉哨的事,过会儿又是那一晚在河边发生的事,翻来覆去的根本睡不着。花未眠觉得这般躺着浑身难受,干脆就起了身,披一件狐裘,站到了窗前。 淡淡的银色月光透过窗子的缝铺泻一地,既温柔又清冷。她打开窗,一股凌冽寒意瞬间穿透了厚厚的披风,直侵骨髓。如今已到了十二月隆冬,比起前面几天又冷了些。 花未眠朝远处望去,见夜空中挂着一轮若隐若现的半月,是上弦月。 原来她们到祁安国已经那么久了…… 这一个多月以来,花未眠一直反复提醒自己,她是为了花容国,为了母尊才来和亲的,只要她们好,她就没什么好难过的。可是,这样一来,她或许真的没机会再回家了。 她想念花容国,思念母尊,念着摘星殿熟悉的一切,也念着师父和婪山那一段最快活的时光。当初她还在婪山逍遥快活,给师父惹事的时候,断不会想到会有今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跋山涉水去那么远的他乡,承担起事关花容命运的重担。 不知是不是夜里风寒刺激了眼睛,花未眠的泪花便如雪花簌簌飘落。 良久,她才发现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一抹黑褐色的影子。 是他……是裴大将军,可他怎会这种时候出现在屋顶上? 花未眠抹了把泪,又定睛一看,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脑中灵光一闪,她迅即换上了一整套衣裳,带上了青玉哨,又悄悄跑进酒窖用银子换了一坛酒,匆忙朝着裴现在的方向去。 爬屋顶这种事她从前在婪山没少干,找来一把长梯,自然而上就爬上去了。 裴现对于身后突然出现的声响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谁?”他说话声音不大,花未眠却听得清楚,只见他手中一把长剑破风而出,在月光映射下闪耀着森森银光。 花未眠被吓了一跳,好在扶稳了梯子没翻下去。 “是我。” 她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只是笑意实在有些僵硬。 “长乐公主?” 裴现怕吓到公主,迅速将手中的剑收回,又奇怪她为何突然出现在此,紧锁着眉。 花未眠心底咯噔了一下,但很快又想起自己是干嘛的来了。她慢慢爬上去,拎着那酒坛子,一步步走向裴现。 裴现见她居然要过来,眉头缩的更深。此处危险,公主莫要过来!“ “没事,大将军多虑了!”话落,人已经三五步跑到了裴现面前。她虽然未曾习武,动作却是轻巧利落。 裴现看得一愣,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到了他身侧。 眼前的小姑娘望着他,一双明媚的眼笑盈盈的。裴现奇怪地打量他几眼,“公主喝醉了?” 花未眠摇摇头。 裴现松了一口气,又见这姑娘在袖子里摸索着什么,不一会儿掏出个青色的东西——正是他那天给她的青玉哨。 “抱歉,这些天一直寻不到机会将它还给将军……” 裴现接过青玉哨,这哨子还残留着公主身上的温度,他有些晃神。“公主殿下便是为了这事?” “嗯!” 这话让他又变了脸色,”你可知这样上来有多危险!” 第146章 夜谈 裴现话说得很是认真,花未眠被他这语气吓到了,微微一僵。 裴现见她眼中的迷茫这才反应出自己过激了,“公主,臣……” 花未眠没有责怪他,反而是笑了笑,提起手中的酒坛给他看,“本公主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将军就不能通融一次吗?” 她话里带着两分撒娇的意味,听得人心酥酥痒痒的。裴现抿了抿唇,忽觉喉中有几分干涩。他不解地望向花未眠手上的一坛酒,也没再拦着,环看周围几眼确认无人之后就重新坐回了原位。这周围巡逻的士兵都是他的人,并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夜里天寒,公主过会儿便回去吧!” “好!” 花未眠应下他的劝诫,心中却不以为意。她回去之后也不一定能睡着,还不如在这儿多消遣一会儿。 裴现坐在离她大概两三米远的地方,若是说话必会被下面的人听见。花未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拎着酒坛子过去了。 她此时需要有个人陪她说说话。 裴现却弹跳似的想要撤离,像十分忌惮她的靠近。 花未眠觉得他无非在顾忌她的身份,“裴将军是将本公主视作瘟神吗?” “臣不敢!” “那就别动,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 “长乐公主也会饮酒?”裴现对此感到惊诧,实在无法与眼前天真明媚的小姑娘与喝酒时的模样联系起来。 花未眠笑,不置可否。 裴现了然。只见她旋即又从袖中掏出两只小盏来,扔了一个过来。裴现伸手接住,也接住了公主倾倒在他酒盏里的东西。 裴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在军中多年,对喝酒从不推脱。只是在看见花未眠也要将酒饮下时伸手拦住了。 “公主当真能喝酒?” 花未眠看着忽然横过来覆住了她的杯口的一双大手,笑着看了过去,眉眼弯弯的十分好看,“看来将军是真的信不过本公主!”话落,她不顾裴现阻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月光之下,少女半仰着头,露出流畅的下颌线,绝美的半张侧颜。杯中之物尽数被她倾入口中,唯有几滴顺着嘴角溢出,划过下颚,流进了她的衣襟里。那衣襟之下…… 裴现忽然想起那一日看见的旖旎景色,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收回了目光。夜静悄悄的,只剩下他心脏狂跳。 “将军以为这酒如何?”一句问话打断了裴现的遐想。 “温和了些,比不得军中烈酒让人酣畅。” 花未眠瞧着他,无言地笑。裴现僵硬地迎合着,忽然又问:“不知公主在何处寻得这浊酒?” “地窖。” “偷的。” 她说话时眼里滑过一丝贼溜溜的光,好像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奇怪。可看见裴现怪异的目光,又怕他误会,补了句:“付了钱的。” 裴现终于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那一坛酒被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闷头喝完了,两个人中间并没有交流。裴现悄悄观察花未眠的脸色神态,见她没有半分要醉的样子,更加好奇起来。 宫中的贵人一般喝的都是精造的清酒,可见她饮这浊酒,却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十分享用。听闻长乐公主曾在婪山拜师学艺过一段时日,莫非是那时养出的习惯? 可是,这些话他并不想问。作为臣子,他就应该恪守臣的本分,现在这样已是逾矩,多余的他更不该问。 裴现将酒盏放下,沉声道:“公主该回去了!” 花未眠望过来,轻皱了下眉,随即摇了摇头。她虽没有醉,脸颊却染上了绯色。”裴将军,我能再坐会儿吗?” “那个,我今夜睡不着……要不,你给我讲讲你军营里的事呗!” 花未眠不再自称“本公主,只想卸下白日里的身份在这个难眠的寒夜里听一听他的故事。她也不知道这几日是怎么了,自从五天前在河边过了夜,后面回来总是心不在焉的。总想着那天他的靠近,想着这刚硬的外壳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明知是禁忌,还是想要靠近。 裴现望着她,眼中闪过些不知名的情绪,“好。”还是应了。 这一晚,裴现果真就陪着她聊了许多军中的事。她知道裴现是一位忠臣,也终于知道他盔甲之下藏着一颗悲悯的心,原来他也怕生老病死。 可是比起这些,他更害怕不能战死在沙场上。 这一晚裴现说过的话花未眠都记得,可花未眠不知道的是,裴现的“忠”只是对他的君王,“爱”也只是对他的子民。仅仅几年之后,这样的忠臣变成了她眼中的笑话,不,她才是笑话…… 可惜,年少时的怦然心动总是热烈的,足以自我感动许多许多年,这个时候的她又如何能预知后事呢? 那一弯银色的半月渐渐隐到了云层里面,只留下一圈迷迷糊糊的光晕。两人不知不觉就聊了一个时辰,就在花未眠准备起身捶一捶麻了的腿时,忽然听到下面传来闷闷的撞击声。 二人齐齐戒备起来。裴现绷紧了身子,自腰间将佩剑抽出。他给花未眠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仔仔细细地朝下面扫视了一眼。 听声音是从下面的廊檐下传来的,可谁会半夜跑到房间外面来? 裴现心中生疑,可目光将周围仔仔细细扫视了一圈之后,并未察觉任何异样。他武力高强,内息强大,若是又外人靠近并不难察觉,可现在那声响却是凭空消失再也没出现过。 “夜深了,公主该回去了。” 花未眠抬头看他,一边是惊魂未定,一边是意犹未尽。可是,天聊完了,她实在是没有理由继续呆下去。 花未眠拎着喝着干净的酒坛子起身离开,没料到这时候酒意忽然上头,身子跟着踉跄一下,她一时没稳住就要朝旁边倒去。 危险之际,一道力量在身后将她拉回。花未眠跌进了裴现怀中。 月色隐隐,男子俊俏的脸近在咫尺,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晰。花未眠只觉得脸烫得过分。 若说她之前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可这一刻花未眠不得不承认,她心动了。 第147章 骊妃 之后的一路上,花未眠与裴现就像是完全忘记了涨洪的那一夜,也忘记了月下谈心的那一晚。她们在人前依旧保持着一种寻常的距离,既不逾矩,也不过分冷淡,看起来没有半分异样。 可是,那种压抑不住的雀跃总是随着每一个细节肆意滋生。渐渐地,她与裴现相视的眼光中总夹杂着那么一丝不同,却心照不宣。 唯一不同的是,花未眠觉察到花影对她的态度愈发奇怪,他在她面前总是闷着头,相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花未眠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莫非是离祁安国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惆怅不安了?是啊,不止是他,她们每一位从花容国远道而来的人心情都一天天沉重起来。 花未眠被册封为妃的这一天正是腊月三十,这一天,行完了所有的礼仪之后,便有宫奴用轿撵将她抬到了祁安国国王的宫殿。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君王。他浑身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和与生俱来的高贵,墨黑的眉,直挺的鼻,风神俊朗。一双凤目微微眯着,看人时总带着几分不经心的审视,好像要一眼将人看穿。 花未眠已经做足了准备等着侍寝,可淳于宗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叹息着离开了。分明是洞房花烛夜,可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一晚,她静静地数着烛台上掉落的蜡滴,期待着窗外或许有人影走过。 第二日花未眠问起折枝时,她说王上昨晚离开寝宫后就去了御书房,之后再没回来过。折枝怕她难过,还小心安慰了一番。可花未眠并不在意此事,反而有些窃喜——她的身体还是自己的,日后再见到裴现就不会羞愧到抬不起头。 那一天之后,她就一直在等裴现出现,等啊等,直到皇宫里的年味散去仍旧等不到熟悉的那个身影。那种深藏在心底不敢见人的期盼随着时间下沉,变得越来越弱。 可偏偏在正月十五那一天等到了他的消息。 这天傍晚,阿诺兴高采烈地提着一盏宫灯进来,说不知是谁放在了门边。 这是一只桃花形状的宫灯,形貌做得十分逼真。在阿诺还在感叹这花灯多漂亮多好看时,花未眠小心将花灯提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终于在底面支撑的木条上发现一个小小的“灼”字。 “灼”是她的小字。听裴现提起过,他年少时曾跟一位民间匠人学习过花灯制作工艺,为的是了结娘亲思念父亲的心结。所以,这精巧又刻着她名字的花灯,必是裴现送过来的。 花未眠将那花灯托在手中,这样的感觉,就像即将沉入海底的一颗心被人用力扯了回来。过去十几日郁结的思念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至少他没有将她忘记。但花未眠还想见一见裴现,哪怕短暂的一面也好。可是,他依旧没有来……花未眠将花灯点燃,看着那绚烂烛光渐渐入眠。 她与裴现真正的再一次见面,是两个月后王后娘娘的生辰宴。 异国他乡,菜品与花容国大不相同,且是一堆嫔妃们暗里争宠的戏码,花未眠吃了几口之后便觉得兴味索然,随便寻个由头离了席。 她带着折枝出了殿门,绕过一处水榭,在即将经过一片竹林时停下了步子。 “折枝,本宫忽然想起来帕子落在落霞殿了,你回去替本宫寻来。” 折枝看了花未眠一眼,不确定地问:“奴婢走了,那您?” “没事,你去吧,本宫就在此处等着。” “诺!” 花未眠眼见着折枝离开,彻底不见了身影,这才放心地朝着竹林走去。 这个地方距离举办宫宴的落霞殿有好一段距离,且位置偏僻,平时少有人来,花未眠哄折枝说自己想要随处走走消消食,就走到了这边来。 花未眠漫步到竹林之中,只见那其中临近水边的地方有一座修葺精致的假山,假山旁边正站着一位身着天蓝色长衫的男子。 “骊妃娘娘!” 裴现唤了她一声,他杵在那儿,身形格外拘束,全然不似之前单独相处时的散漫。他甚至还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 花未眠眼眶一下子就湿了。不止是因为许久未见心上人的缘故,还是被裴现此时的疏离刺痛了心。 她一步步走了过去,裴现跟着她一步步向后退,直到无路可退,两人挤到了假山后一处逼仄的空隙中。 “不是裴将军将本宫约出来的吗,当下又摆这些虚礼是何意?”她的声音带着细颤,还有几分冷意。 裴现揖着手,并未抬头。可他的紧绷指节却有些发白。 花未眠被他这冷漠的模样惹得有些不耐烦,“抬头,看着我。” 裴现抬起头,看见她眼中濡湿了一片,那一滴眼泪很快就要掉下来了,他的心跟着一颤。 这是长乐公主嫁入王室之后他们俩第一次相见,此时她身穿一袭浅碧色宫装,与宫中那些娘娘们看起来并无二至,只是那明艳的眸中透着失落。裴现眼睫轻颤,眸光黯然。 见他抬头,花未眠又近了一步,原就逼仄的空间更加狭窄。极近的距离,周遭的动静都弱化了,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眠儿……” 熟悉的称谓令花未眠再也矜持不住,踮起脚尖,一把拥住了裴现。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向下落。“原来你真的在这儿,我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骗我。” “我不会骗你。” “真的?” 裴现认真点下了头,极力想要证实自己的话。可花未眠并不怎么信,“那你刚才叫我什么?” “骊妃娘娘——” 花未眠很快捂住了他的嘴,语声带着几分娇嗔恼意:“不许再这么叫我,你要知道,我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在你面前时,我便只是花灼灼。” 裴现松开她,心疼地看着那一双红通通小鹿似的眼,替她拭干了泪。“好。” 他这样回答,却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是隐隐不安。 或许她们都清楚,这般罔顾世俗伦理地相恋,若是有朝一日被揭穿会是怎样的结局,可有些东西并不能用对错衡量,也无法算计着后果。 他们只是在赌,赌这样背着光的温存究竟能坚持多久。 第148章 私会 “你,近来可好?” “好啊,自然是好的……”花未眠勾起唇角,桃花美目中好似有潋滟波光划过。“王上待我很好,几乎每日都有好吃的好玩的送宫来,芳心宫的下人们也很好。感觉与摘星殿一般无二。” 不知想到什么,裴现面色有些难看,他双手揽住花未眠的肩,问道:“王上没碰你?是吗?” “是。” 话落,裴现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眼中却含着几分担忧。 花未眠将他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怎么了?”可她心里一边庆幸着自己真的没有侍寝,一边又在害怕,裴现会信她吗?现在是没有侍寝,那以后呢? 妃子与外臣之间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她们既决定了只要片刻的温存,那以后的事便不做多想。可是幻想总有破灭的一天,她或许会侍寝,裴现也会娶妻生子。到那时,她们又如何相处呢? “没什么……”裴现很快掩去了眼中变化的情绪,也松开了搭在花未眠肩上的手。 “轩郎,你怕吗?”花未眠问他,声音绵绵的,带着几分气音,可神色格外认真。她在试探,哪怕裴现多犹豫一秒,她便可能会放弃。 放弃这样本就不该出现的感情,放弃与他相见相依。 可惜,裴现没有,他回答的很干脆,“不怕。” 其实花未眠并不知裴现的自信源于什么,他虽手握重权,可毕竟是臣,生死只在君王一念之间;淳于宗虽忌惮花容国的势力,不敢对她动手,可帝王之怒并非可以轻易承受的。 花未眠望入那一双黑色的瞳仁中,那一瞬在里面找到了某种让她安心的力量。他信她,她也信他。 “我也不怕。” 两人对话的最后,裴现给了花未眠一枚青玉哨,正是当初那一枚。 “这青玉哨陪了我多年,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若以后想见我,只要吹响它,我便会出现。” “真的吗,这么神奇?” 花未眠打量起那青玉哨,之前裴现给过给她,可她自己找到了护卫队的人,并没有用过这哨子。听裴现这么说顿时想起来了。 “真的。” “若是你不来呢?” “不会。” 花未眠知道王宫内必然有裴现的人,否则他不会笃定地说出这句话。王宫的消息哪有那么容易传出去的!可尽管如此,他想要进宫依旧冒着很大的风险。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不高不低的说话声。 “娘娘,奴婢方才明明看见骊妃娘娘朝这边来了的!怎会突然消失呢?” “你真的确定没看错?” “千真万确,奴婢亲眼所见。 “这就怪了……” 这小声讨论的声音清晰传了过来。花未眠面色一变,身子紧绷起来,而裴现目光幽深,正将自己往他那边带。 尽管有厚厚的衣物相隔,花未眠仍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 两人静默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那边说话的声音远去,裴现才放开了他。花未眠迅速从裴现怀里挣开,脸已经红得像煮熟的鸡蛋。 说起来,这并不是裴现第一次抱她,可每一次接触都让她脸红心跳。 裴现抿了抿唇,深色的瞳中出现了些波涛起伏,好一会儿,他才道:“你可知她们是谁?” “知道。”花未眠在今天的宫宴上听过后面那人的声音,正是如今盛宠的淑妃娘娘。 “看来你被人盯上了……不过她是随你后面来的,应该只看见了你,并未发现我。”裴现看着她,眸中隐隐忧色。 花未眠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淑妃居然这么看得起她。花未眠入宫以来未曾侍寝的事后宫人尽皆知,她以为只要不承宠就足够安全,可是她算错了。 她生得美艳,放在淑妃眼里便是十足的威胁,淑妃会想办法抓住她的把柄并不奇怪。 “后宫的事我帮不了你,日后行事必要十分小心。”裴现见她不言,语重心长地提醒。 “嗯。我知道。” 从这一次偷偷相会之后,花未眠与裴现常常借着青玉哨夜间相会。可是,相比恋人,却更像是知己,他们之间,谁都没有真正更进一步。 或许还是被世俗的规矩束缚了,也或许是知道没有结局,他们都相互保持着最后一层距离。可是,在这背井离乡,被深宫繁琐规矩束缚的时光里,裴现的出现给了花未眠足够的慰藉。 他们的相会逐渐有了确定的地点,固定的时间。会在每一个月圆的夜晚里,她弹琴,他舞剑。月色之下,形影相依,平凡得好似一对人间最普通的眷侣。 那大概是花未眠一生中最后的快乐时光。 第二年,裴现出征。临行前,花未眠赠了裴现两根迷魂香,那是她无聊时钻研了许久得出来的东西。 她说:“这两根迷魂香你带着,兴许能在打仗时用上。” 裴现却笑了,“你的轩郎行事磊落,可不会用得上这玩意儿。放心好了,我定会平安回来见你!” 他想要将迷魂香迷魂香还回来,花未眠没有依他,“让你留着你便留着,兵不厌诈嘛!” 裴现笑得更加开怀,他伸指轻轻弹了一下花未眠的额心,嗔怪道:“好好好,我留着,眠儿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最后裴现还是收下了迷魂香,她偷偷跑去城墙上目送他离开,而这一别就是两年。后来的两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再相见是已经物是人非了。 第二年开始,淳于宗彻底将她冷落,陪嫁来的虞幻儿取代淑妃上位,成为后宫最得盛宠的妃子。后来虞幻儿回来针对她,害死了春离,折磨死了阿诺…… 那两年多的日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 唯一的期待就是等着那人归来。可当他平安回来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裴现回来之后再没来找过她,每天夜晚当她吹响青玉哨的时候,回应她的只有空无一人的寂寥。月色之下,只剩她一人独酌。 第149章 礼物 裴现最后一次约见她,是花容灭国前夕。彼时,她收到了裴现的来信,那样的感觉,好似久久沉寂绝望中的死灰复燃。 原来,他还没有忘记她,只是,为何他迟迟不来信,迟迟不来见她? 花未眠替他想了很多理由,还是觉得裴现是有事绊住了,所以没法来见他。难道是她们之间的事被人发现了? 她很害怕,可那一晚还是如约去见了裴现。 那一夜,他负手站在曲水池边,身影笔直挺立,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只是添了几分成熟的沧桑。 “你回来啦?” 他望着她,眸中既有惊喜,又有让她看不清的情绪。“是,我回来了。” 那略带沙哑的声音中满是边境大漠的味道。花未眠上前拥住裴现,裴现也任由她抱着,她哭了好久好久,哭的眼泪都要干了。 “你究竟去做什么了,为何迟迟不来找我?”花未眠红着眼,委屈巴巴的。她这样子最令裴现心疼。 果然,裴现圈住她的双臂显得有些僵硬。“我……” 他垂下了眼,须臾又看向花未眠,好似在斟酌着说辞,“王上派我去办一些事,暂时没法来见你。” “真的?” “嗯。” “连写信也不成?”花未眠不明白,他回来已有一个月,却没有半点消息传来。若非他故意为之,就是王上起了疑心,他再也没法动用他王宫的人脉。 可是,当她再次看向裴现的眼,却不见异常。 “眠儿,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这些日子没来见你,只是为了给你个惊喜。” “当真?”她一双忧伤的眼睛忽然闪亮起来,“是什么礼物?” 说着,就往裴现身上摸索去。 裴现拦下她的手,语气温柔地哄:“别闹,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兴许还在路上……眠儿,与我对酌几杯吧!” 花未眠有些扫兴地撇嘴,又想着自己不该这么刁钻小气,很快应下了。只是,她心中一直在想着那礼物是何物。 裴现与她坐在隐蔽的水榭亭中,裴现带来的酒竟然跟当初她在客栈偷的味道一样。只是,她喝着喝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上头了。 这浊酒她寻常能饮十杯,怎会醉了呢? 花未眠爬倒在桌上,两颊醉得酡红,眉眼含笑,口中喃喃自语着什么。当真是醉的不轻了,她想。 裴现慢慢靠近,只听得她口中一直念叨着“礼物”二字。看样子,是真的很期待他的礼物。 “可惜,那份礼物你不会喜欢的……” 意识朦胧的时候,花未眠感觉额心落下一点凉凉的东西,她不耐烦地伸手去挠,那感觉又很快消失了,只剩下耳边轻柔的嗤笑。 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次见裴现,是在宫墙之下。那时候,她眼见着裴现站在那个人的身边,神情冷淡,看向她的那双眼里全是疏离。见她望过来,很快就躲开了目光。 他心虚了。 原来,这就是裴现口中所谓的“礼物”,用她送她的迷香迷晕了她,又从她手中偷走了花容国的城防图,拿着那一张骗取得来的图纸攻进了花容国……真是好大一份礼物!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葬送了一颗真心,更葬送了自己的国家、家人。 那日万箭穿心的痛终究也敌不过心死和绝望。 …… 远处走来的两个人影逐渐清晰起来,当那一张脸逐渐显现在眼前时,花未眠像是触电了一样回过神来,慌忙将帘子拉了回来。 “你怎么了?” 云千芷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回事,适才一直见你出神。” 花未眠摇头,云千芷更加疑心地看着她,“你认识?”她指的是外面走过来的人。 “没有。”她答得干脆,可是眼眶红了一圈,声音也有些哽咽。云千芷再迷惑地看她两眼,不再多问。 “殿下小心!”雀儿的声音从前面传来,看样子那两个人已经朝她们走过来了。 花未眠紧握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上次见裴现只是恨,却并不会紧张害怕,可这次却不同。这颗心止不住地强烈跳动,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听见窗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马车旁停下,她还听见了雀儿的佩剑出鞘的声音。 “姑娘莫要误会,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向姑娘讨些水喝!” 这男子的声音稍显稚嫩,听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可是他说话时压着嗓子,有气无力的。 雀儿警惕地打量他们两眼,见这两人身上穿的都是盔甲,衣衫破烂,还沾染着血迹,脸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的容貌来,嘴唇还干裂得出血了。 她拿剑指着说话的人,可这人并没有向后退。雀儿有些拿不定主意。 又听得这人说:“还望贵人施舍些水喝,我家主子怕是撑不了了。” 他的眼中尽是哀求,红红的眼睛几乎要掉出泪来。雀儿闻言又看了一眼他身边扶着的“主子”,果见他盔甲之上血迹斑斑,肩上和胸前都豁开了一道口子,脸上肌肤皲裂,嘴唇已经干燥得渗血。 雀儿皱起眉,她回身掀开车帘一角,朝花未眠请示。 “殿下?” 花未眠平静得看了她一眼,须臾之后点了点头。 “你当真要给那人水喝?万一……” “不可能。”她轻飘飘说出一句,未待云千芷想明白她的意思,就拿起了身侧的一只水袋,又在袖子里胡乱摸索了一番,找出一瓶瓶盖是绿色的东西。 最后,她竟将那瓶子里的无色液体倒进了水袋里。 云千芷见状顿时膛目结舌,差点儿就从座上蹦起来,被花未眠横了一眼刀子才安分下来。她指着那一只水袋支支吾吾,“你……” 她居然下毒? 云千芷搞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为何如此狠毒,竟然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下此毒手,就算怀疑对方是叛军、是奸细,也该问清楚不是?哪有这样子草芥人命的! 可花未眠并没有那么多心思与她解释,摇匀了袋中的液体就将手伸出了车窗外。她几乎竭尽全力才使双手看起来不颤抖。 咬着牙,心中默念着什么。 这都是裴现该得的,当然,也只是个开始。 索霖看见车内的人递出了水,激动地接了下来,“多谢贵人!多谢!” 他很快将水喂给了吊着一口气的裴现。花未眠默数着时间,成了…… 索霖将袋子还了回来,又道:“多谢贵人赠水,敢问贵人名讳,家住何处?日后我家主子必设法答谢!” 花未眠挑眉,目光中含着几分讥笑和不屑。她压了压嗓子,转变了声线。“不必!”收回东西,又对雀儿道:“雀儿,启程吧!” 她知道,有些事就该干脆一些,越是拖延,想到的方面越多,就越可能会作罢。方才她往水里加的不过是在南疆游历时有人赠与她防身的毒药,雀儿一直替他留着,只是没想到会在今日用上。 她知道裴现不可能死在今日,那毒药不过是她起了心思想要折磨人罢了。 “裴现,你欠我的,迟早会一一算清。” 第150章 弃子 燕寒在牢狱中自尽的事同之前何崇海一案一样存在许多疑点。 时渊在回宫之后就命人暗中宣布了抓获燕寒之事,且刻意加强了天牢的守备,可谓是严密得连一丝风也不透。没想到,还没等到前来营救燕寒的人,就得知燕寒在牢中自尽了。 “主子,仵作给燕寒验了尸,他竟是……毒发而亡!” 赤风向时渊禀报最新的进展,心中已是百种滋味。之前他们审问了霜落,但霜落矢口否认杀害燕寒之说,只说是找燕寒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也是,为了防止燕寒被害,王上严令禁止一切外人出入天牢,除了霜落。然而燕寒全身被绑在了铁柱上,连口也被封住了,她就算要探望只能在门外看上一眼,想要动手害人,除非有内功在身。可这绝无可能,赤风曾观察过霜落许多回,她不过是个寻常的柔弱女子。 尽管这样,霜落的嫌疑并不能被排除。因为他的求情,主子没有将她打入天牢,只是锁在了她的住处,命人严加看管。 如今得知燕寒是中毒而亡,霜落的嫌疑排除了,他松了一口气。可是,事情好像又变得棘手了些。 燕寒被困在牢中,为何会突然毒发而亡? 时渊眸色暗沉了几分,他揉了揉还有些肿胀的太阳穴道:“不意外,只是咱们忽视了这一点,叫人钻了空子。” “主子,您说是不是咱们这边出了内鬼?” 时渊摇头,并不认同他的话,“可能性不大……可知那是什么毒?” “不知道,子慕哥不在,他们都查不出来。”赤风轻叹一声,颇无奈。 听到这个名字,时渊忽然想起什么,面色阴沉得有些可怖。 “继续查,查不出便罢了。”旋即他又悠悠道:“比起内鬼之说,孤更觉得是燕寒早就服下的毒,或许,计算好了要在这个时候发作。” “您的意思,燕寒从一开始就已经是弃子了?”赤风警醒过来,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时渊。 “孤不知他究竟是不是谁的棋子,只是一早就有人计划好了这场死局。但不知他是被迫,被蒙在鼓里,还是自己知情,心甘情愿。而无论怎么说,他的确是死了……” “他们是算好了孤会吸取上一次何崇海逃走的教训,外面的人绝无可能进来救人,所以一早给燕寒服下了毒药,让他死在了孤对燕寒动刑之前。”时渊又道。 “可燕寒潜伏了如此之久,不应该是他们最厉害的一枚棋子吗?为何甘心在这一次弃掉?” 这也正是时渊弄不明白的一步。他们追捕了燕寒这么长的时间,按理说燕寒绝对是背后这阴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可如今燕寒忽然间就死了。 良久的沉默后,时渊忽然变了脸色。 “主子,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赤风见时渊的脸色,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厉害的弃子……”什么时候才会将一枚厉害的棋子弃掉呢? 时渊嘴角勾起一抹轻嘲,“或许,时候差不多了。大事将成,多厉害的棋子也变得不重要了。” 赤风惊地张大了嘴,愕然半天,他听明白了时渊的话,只是这话中之意太过令人震惊。他们筹谋了这么久,难不成这背后之人终于要现身了吗? “那咱们现在该如何应对?如今燕寒这枚棋子已经死了,他们会不会进入下一步动作?”下一步动作……赤风一想到这儿,眼皮不禁跳了一下。难不成后面会有大事发生? “背后之人尚不可知,我们只能防守,不可冒进。传令下去,从今夜起加强宫门守备,绝不能漏掉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嗯!” 据他们之前推测出的结果,这背后的人,极有可能就在王宫之中,且与之前救走何崇海的是同一批。他们的计划并不简单,但也不是无迹可寻。最可能的,就是看上了时渊的王座。 可是,要夺位,必先宫变,那在最近一段时间内必然会频繁地与外界联系,里应外合取得支援。封锁宫门,确实可以在一方面占据上风。 “主子可是心中有些猜测了?” “有,但孤不敢确定。”能前后两次砍断他们的线索,又能在宫内行走自如的人,只要时渊愿意去想,并不难确定。只是,时渊并不希望是那样。 赤风又与时渊顺了一下从何崇海事件至今为止的一些细节,直到天黑了方准备退出引霄台。有一句话他一直憋着,现在才敢问出来。“主子,霜落姑娘既然排除了嫌疑,那可不可以解了她的禁足?” 时渊抬眸看向他,眼中有暗光闪过。 赤风背脊一寒,赶紧否认:“不,不用了,您就当属下没说。” 就要准备开溜,忽然听到后面传来淡淡一句:“可以。” 他惊喜回头,又听时渊继续:“可以,将看着她的人撤了,但必须派人暗中盯着。” “是是是,属下知道了!” 时渊瞅他这不成器的模样一样,忽然又想到了自己,没再说他什么。只是过了会儿他又嘱咐:“这两日有时间将宫中暗卫调配好,还有,替孤收拾一下贴身衣物。” “为什么?您难不成还要出去?”赤风愣愣地看着他,在想主子该不会真的还要去花容国找花美人吧? 时渊解释道:“孤的确要去找她,在这个节骨眼正好合适。” “为什么?” 时渊眼底溢出一抹冷笑,只见他垂眸转了转指上的玉扳指,“孤在这儿,自然会碍着那人的发挥……只有让他彻底相信孤离开了,他才会觉得真的机会来了,才敢迫不及待露出马脚。” 只是,在离开之前,时渊还需要证实一些事,一些让他不敢细想的猜测。 第151章 青梅酒 临近晚膳的时候,时渊提着一坛青梅酒到了宇文霁居住的宣泠宫。 婢子将他引到屋内的时候,宇文霁正在细心修剪一盆兰花。 “王兄!” 宇文霁本来还在侍候着那一盆兰花,见时渊进来了,立即展颜一笑,放下了手中的枝剪。“四弟?听婢女传话说你来了,我还不太信呢!” 话落,他又笑盈盈地招呼,时渊与他到了矮榻上对坐着。 宇文霁看了眼他带过来的那坛酒,笑着说:“你不是忙着处理燕寒的事吗?怎么有空到王兄这小地方来啦,还带了坛酒。” 时渊挑眉,侧靠着的姿态肆意,“人死了,线索又断了,与其死磕真相,不如歇会儿,说不准真相会自己找上门来呢!” 他说话时看着宇文霁的眼睛,可那眼中平平淡淡,带着点笑意,并没什么特别的。时渊又收回了目光。 宇文霁笑意更深,“你呀!还闹小孩脾气!” 这样的打趣只是寻常人家哥哥弟弟习以为常的,也是时渊习以为常的,可他这时却有些恍惚。若是他从小就有哥哥陪在身边,会不会有很多的不一样? 时渊将酒坛盖子掀开,酒水倒在了杯盏中。“记得王兄上次请孤喝了两坛玉坛春,孤甚是喜欢,这青梅酒是孤春天时亲自摘梅子酿了埋藏在庭院中的,虽不及玉坛春醇厚浓烈,却独得一份甘醇,滋味酸甜。” 言罢,他将一杯酒水递到了宇文霁手中。 宇文霁接过青梅酒,道了声谢,“你倒是有心了,那王兄自然得好好尝尝!” 他将青梅酒毫不犹豫地一口饮尽。时渊盯着他的动作,目光下移时,忽然就看见了宇文霁腰间佩戴着的玉坠子。 ——那就是花灼灼身上的玉坠子! 时渊攥起了拳头,胸腔里也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着,泛起一股酸意。 “不错,这青梅酒确实如你所说的一般,滋味特别。”宇文霁指了指那一坛酒,示意时渊再满上。“对了,你不喝吗?” “喝。”时渊给宇文霁倒了满满一杯酒,随即又给自己满上。可倾酒的时候不小心洒了几滴出来,正好飞溅到了宇文霁的身上。 “抱歉,孤一时有些走神,恐弄脏了王兄的袖子。”他作势要替宫子慕擦拭干净,却被宇文霁一把拦下了。 “哎,不用,让桑儿来就好!” 时渊听话地收了手,婢女桑儿很快就将脏污之处处理完退下了。 时渊忽然好奇地看向宫子慕身上佩戴的玉坠:“这玉坠子孤从前倒是没见王兄佩戴过。” “哦,这个啊,之前路过藏书阁见它掉落在外面的松树下,等了许多日也未见有人来寻,又觉得这玉饰实在好看,就带回来重新磨了磨用上了。怎么,难不成四弟见过这玉坠子,知道她的主人是谁?” “没有。”时渊摇头否认,“只是,孤记得王兄从来不喜欢碰别人的东西,这次怎么……更何况,这玉饰的主人是谁尚不可知。” 宇文霁眼中有一瞬的迟疑,但只是刹那。他用微笑掩饰了这样的犹疑,“习惯也是可以改变的,更何况我与这玉坠子实在有缘。若是哪一天碰上它原来的主人了,我想我也会想办法将它换回来。” “是吗?”时渊看着那玉坠子出神,“若孤真心想向王兄讨要这玉坠子,不知王兄会不会给呢?” 宇文霁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幻莫测,犹疑地问:“莫不成四弟也看上了这玉坠子。” 时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玉坠子,这是默认了。 宇文霁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时渊肩殿中头。“若是你想要未必不可,谁叫你是本王唯一的弟弟呢。只是……这玉坠子我喜欢得很,若是四弟想要,需要拿一物件来换。” “好,不知王兄想让孤以何物来换?” “就以你殿中那棋盘吧。” “成交。”时渊意外道:“看来这玉坠子在王兄心中的地位着实不低,竟要让孤以拿宝贝棋盘来换。” 宇文霁扬眉一笑,“四弟莫要打趣了,再说这玉坠子我可不给喽!” 说好了条件,玉坠子宇文霁还是给了时渊。时渊将那玉坠子攥在手心,心中是说不出的沉闷感。 他最近心乱得要命,每日被梦境困扰,也很难才能控制不去找她。他也常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可现在,玉坠子凉凉的触感是真实存在的。 他和宇文霁几乎快要将青梅酒喝到底了,宇文霁才终于进入了正题。 “四弟今日来我这儿,当真只是来喝酒的吗?” “莫非王兄不信?时渊望着他的眼,那眼中藏着点点笑意,像是打趣,又像是打探。“孤这两日被燕寒一事扰得头疼,王兄这儿安静,孤自然乐意来。” 见宇文霁笑得开怀,时渊又似不经意地问:“燕寒毒发身亡一事,想必王兄已经听说了,不知王兄对此有何见解?” 宇文霁有些意外时渊忽然转了话题,他温温一笑,反问:”四弟当真要听本王说?” “嗯,王兄直言便是。” 宇文霁饮下最后一口酒,思索片刻道:“这燕寒倒是狡猾,想必他这次现身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从他只身入局再到后来毒发而亡应该都是他早就算计好的,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 “没错,孤也是这样想的。”时渊目露赞许,旋即又颦眉道:“只是还想不明白燕寒为何要这么做。” 宇文霁叹了叹,并未继续回答时渊的问题,他推了推时渊面前的那杯酒,只道:“有时候真相或许也没那么复杂,王兄信你一定能够窥破其中缘由的。但现在是咱们兄弟俩的时间,还是莫要扯这些扫兴的事。来,先干掉这一杯酒!” 时渊看着宇文霁已经空了的酒杯,眸光深了些,他端起了宇文霁递过来的酒,一口饮下,“好。我听王兄的。” 时渊放下杯盏,须臾又看向宇文霁的脸。“王兄可是最近睡眠也不好?” 宇文霁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把自己的眼睛,忽然轻笑:“对,近日也不知怎么了,总是很难入眠。没想到四弟如此心细,连这也发现了!” 时渊挑眉,眼中是淡淡的笑意,“孤这两日也难眠,命人制了些上好的安神香,不如也送一些到王兄这宣泠宫来?” “好,好啊!” 第152章 旱灾 花未眠的马车从北漠出发时还是深秋,抵达花容国境内时已经将至年关。 这一路总历时两个多月,为了赶在年前回家,还累死了好几匹马。而这一路除了严寒难御,倒是没发生什么大事,过程异常顺畅。 再一次途经墨县时,花未眠想起了姜醴承诺的事,如今算来,从阿诺失踪到现在也将近三个月了。这过去的三个月内,姜醴并没有来信说明阿诺的近况。花未眠放心不下阿诺,便又在墨县等了两日,还是没等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雀儿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提议道:“殿下,还有七日就要过年了,您若是再等下去恐怕赶不及回去,不如让属下在此处等着阿诺,再让锦瑟护送您回去?” 锦瑟是花纵颜布置在麟州的暗探,用以监视风吟绪在麟州的势力,而墨县正处于麟州管辖的范畴,是以锦瑟过来接应并不远。因为锦瑟是花纵颜的人,又曾与雀儿同属于影卫阁,所以雀儿才会如此提议。 花未眠细想了一番,同意了雀儿的提议。她的确不能再等下去了,将近年关,风吟绪说不准会有什么新的动作,她必须尽快回去。 阿诺这边的事有了解决的办法,花未眠又想起了身边一直跟着的云大姑娘。 “墨县虽然地方不大,却盛在物产丰盛,环境安定,并且处于边境,日后你想回去也稍微没那么麻烦,你要不要考虑在此地下车?”花未眠看着云千芷问。 云千芷一听这话,以为花未眠要在此处将她抛下,当即怒了。“不可!休想将本姑娘甩在这儿!” 她气得瞪圆了双眼,梗着脖子涨得通红。看样子是真的很怕花未眠将她扔下。 花未眠觉得好笑。她这一路倒是有不少次恐吓过云千芷,不过这一次确实真心的。“为何?难不成你当真要随本公主去懿都?” 云千芷努了努嘴,气道:“自然!我都已经来了,当然要去最繁华的懿都瞧一瞧。就算你不欢迎我,我也要去!” “也没说不欢迎你……”花未眠小声嘲她一句,又道:“可你终究是北漠人,可知在花容的国都呆着会有多不方便?” “我自然也知道……那不是还有你嘛!”她回答的理所当然。 “云姑娘就这般笃定本公主会帮你?咱们何时有了这样的交情?可是本公主记得咱们的交易只是将你送到花容国,多余的条件可不算!” “你!“云千芷咬牙怒瞪她,偏偏自己不在理,一句话也憋不出来,气得面红耳赤。“你不帮就算了,我也不稀罕你帮忙。只是,之前咱们可说好了我要一路跟着你的,现在还没到懿都呢,你总不能现在就抛下我!” 话是硬的,语气是软绵绵的,大概是知道自己能仰仗的只有花灼灼了,云千芷还是不想真的撕破脸。 花未眠唇角微微上扬,心情颇好。“可以啊,本公主并非不守信之人,倒是想看看,没有本公主的帮衬,你要如何在懿都生存!” * 后来,雀儿真留在了墨县等阿诺的消息,花未眠与云千芷则由锦瑟护送回懿都。 花容国处于南方,虽到了寒冬,景色却与北地大异,哪怕到了隆冬依旧是青山绿水一片。云千芷自小生活在北地,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一路上又是惊喜又是惊叹,整个人都变得聒噪起来。 南国的冬天很少下雪,但常常会有雨,每当下起雨来,那冰冷的雨水透过车窗拍打到脸上,寒意直浸透肌肤朝着筋脉散奔去。花未眠冻得整个人蜷缩在车内一动不想动,云千芷却相反,将手伸出窗外接雨水便能玩上半天。 对此,花未眠是真的服气。可转念一想,到底是自己经历了太多,心境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马车一路朝都城的方向驶去,历经两年,再次回到熟悉的土地,花未眠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这样的感觉与当年重生醒来的感受全然不同。或许是她明确了自己要走的路,或许是她心智更加成熟坚定,哪怕知道前路艰险,她看到了希望,便不觉害怕了。 路过栗川北面的一座城时,她们遇上了当地的旱灾。虽然早就过了秋收的季节,可因为长时间不降雨,河水井水枯竭,百姓们吃饭喝水都成了问题。 她们未进城之前便见庄稼地头有饥民与蚁夺源,入了城之后竟发现满大街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偶尔见着过路的马车,便会蜂拥而至,只为求一口水喝。 而栗川城中,不时有成队的士兵来回巡视,他们身上佩剑,盘查着每一个过路的人,唯独不理会那些可怜的百姓。 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锦瑟不得不重新然道而行。 花未眠望着那渐渐远去如蝼蚁一般的星星点点,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愤恨,又是难过。她不禁想起了两年多之前邕州那一场洪灾,那么这一次栗川的旱灾会不会又有国师的手笔呢? “锦瑟姑娘,你可知这栗川旱灾是何时开始的?” “大概十余日吧,麟州与栗川相邻的地界也受到一些波及。”锦瑟回答道。 闻言,花未眠蹙起了眉,又问:“半个月了,朝廷还没有派人赈灾吗?还是……还是像两年前一样,有人从中作梗,官官相护,将赈灾的银两吞了?” “殿下的猜测对了一半。只是这并非最重要的原因。”锦瑟叹道:“这次的旱灾发生在秋收之后,百姓家中已有屯粮,缺粮米的问题容易解决,可水源枯竭多日,缺水才是造成百姓奔波流离的原因。” “原来如此!”花未眠顿悟,可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问:“栗川缺水,可听闻其南面的菩提寨素来雨水充沛,地下暗河众多,为何不从南边引水呢?” 锦瑟沉下眼,愤然地说:“殿下有所不知,在灾情刚爆发的时候女尊便提出要从菩提寨饮水,只是此时遭到了国师一党人的反对,女尊说灾情严重不可耽搁,当尽快挖渠引水,国师却说菩提寨的水供奉千年,只能当地人饮用,若挖渠外引恐遭天劫。所以,引水一事至今仍在争执不定。” “原来如此!”且不说朝堂上大部是风吟绪的人,必定会站在她的一边,再者朝堂上那些老迂腐对这些神神鬼鬼影响国祚的事更是深信不疑。想要成功引水太难! “那街上游荡的士兵是怎么回事?”一个不妙的念头在花未眠脑中窜出来,而锦瑟的回答也正巧证实了她的猜想。 第153章 除夕 花未眠回到懿都时,正巧赶在除夕那一天。 这一天,懿都的街道都已张灯结彩,街道上人流熙熙攘攘,处处皆充斥着一股浓郁的年味。 云千芷一路过来都不太安分,进入懿都城之后更是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非要拉着花未眠下车走街串巷。 花未眠知道这时候城中定有许多风吟绪的耳目,她不想暴露身份,又摆脱不了云千芷的苦苦诉求加撒娇连环攻击,只好戴着帷帽跟她下去了。 只过了半个时辰,这姑娘就满载而归,不只她手上挂满了食盒礼盒,花未眠和锦瑟也被迫成为了工具人。 “你们花容的集市可真有意思,比北漠的热闹多了,我可真没白来!”她一边说着,还一边往嘴里塞着果子零食。 花未眠瞧她这幸福傻了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当年她和阿瑾也曾这般尽兴过,一转眼竟然过去了将近三年了。 想着待会儿回去便能见到折枝她们了,花未眠心中也生出了些许激动。 花未眠又无奈地瞧着手里的东西,问道:“ 你这么多东西,可有想过要放哪里,就这么一直提着?” 听她的话,云千芷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提了这么多的东西,她的手都有些酸胀了。“额,能找个铺子放着吗?” 她还没有开始寻找住处,也不知道这么一大堆的东西要放在哪儿。可她又实在拉不下脸托花未眠帮忙。 花未眠见她眼底闪过窘迫,只道:“跟我来吧!” 花未眠带着云千芷到了街尾一家点心铺子,将掌柜的招呼了出来。 “你的东西暂且放这儿吧,待你找到了住处再回来取便是,放心,徐掌柜是本公主的人,她会仔细替你保管东西。” 云千芷将东西放下,神情却有些怏怏的,她看着花未眠,有些欲言又止。“你,要走了?” “怎么,你还舍不得?” “谁舍不得你啊!我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替我寻一个住处,你放心,该给的我一分钱都不会少!” 云千芷咋呼呼抱着双手,又不敢直视花未眠的眼。 花未眠睨着她,勾唇道:“不知道之前是谁说不需要本公主的帮衬的嘛!现在又想跟本公主做交易了?” “我……”云千芷自知理亏,憋了半天才又说道:“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要什么条件才能说服你帮我?”她指了指外头的天色,示意天快要黑了。天黑之前若是她还找不到住处,恐怕就要露宿街头了。 她虽然胆大,却没有大到这种程度。异国他乡,露宿街头,并且还是在除夕夜,想想都觉得荒诞。 花未眠见她急得都要哭出来了,瞬间收回了挑逗小姑娘的心思。云千芷从前再怎么荒唐,也只是个深闺养大的小姐,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肯定是会害怕的。 “今夜先随我回宫吧,总之无人认识你,等过两日本公主会着人给你在外头安排住处。至于交易的条件,那可得好好想想了,毕竟本公主不想亏了。” 傍晚的时候,云千芷随花未眠回了宫。 两年前她离开时用的时去婪山的名义,如今回来自然也让人以为是从婪山回来的。进宫门的时候,花未眠发现守门的将领都很面生,像是换了一批人。不用想也该知道是谁的手笔。 风吟绪自上一次流民的事遭受了打击,从此蛰伏了一段时间,想必就是用那一段时间重新制定了计划。而今卷土重来,势头就更加疯狂,不光朝野上下是她的人,还在各个州县豢养了私兵,没想到如今连宫门都换上了她的人。 在外人看来,国师权势益盛,而花容国女王有心无力,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只有少数的人知道,女王并非什么也管不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假象,给风吟绪看到的假象。 就像这守门的将领,看似都是风吟绪的人,其实不然。花未眠拿出了公主的玉牌,那守门的将领很快就放行了。 如花未眠所料,一旦进了懿都的地盘,纵然风吟绪发现了她也不会动手。因为时机未到,风吟绪不敢。 入宫之后,她们乘坐轿撵前往摘星殿,而摘星殿的一众奴仆早已等候在外了。 “殿下!”折枝远远看着人来,热切地挥动着手臂,不多时就按耐不住急切地跑了过去。 花未眠叫停了抬轿子的宫人,看着远远迎过来的姑娘,眼眶一下子湿了。隔了两年未见,折枝还是从前那个小姑娘。 “殿下,您可终于回来啦!”折枝跪趴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阿瑾也紧随其后过来朝她行礼,眸中难掩的激动。。 花未眠看着折枝轻颤的肩头,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行了行了,本公主不是好好回来了嘛!” 折枝不听,依旧埋着头跪在地上,哭得眼珠子啪嗒掉,这模样,活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花未眠只好将期待的目光投向阿瑾,示意她扶折枝起来。 折枝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仍是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殿下惯会骗人,说好了每两月给奴婢写一封信回的,结果信都跑到阿瑾手上去了,殿下分明是偏心,那信分明是写给阿瑾的!” 花未眠被她这话说的一噎,仔细回想着,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倒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了。 折枝见花未眠半天没有回应,更加伤心难过,直说公主殿下是不是把她忘了。 花未眠又好笑又头疼,只好乖乖认输安慰:“好折枝,是本公主错了行了吧,这不,我给你带了芸香轩的糖炒栗子,就当是赔罪了。” 折枝这才慢慢抬起头,嘀嘀咕咕道:“其实奴婢也不是……” 可这一抬头,她才发现公主身边竟还坐着一个人,当即收住了话,惊大了双眼。“殿下,这位姑娘是?” 只见花未眠身侧坐着的人一身藕色冬裙,外披着浅蓝色披风。她生得柳眉凤眸,唇红齿白,浑身自带一股清冷气息,是气质很独特的美人。 见折枝望过来,云千芷眼中稍稍闪过些傲慢。 第154章 家宴 “花灼灼,你便是如此管教你的婢女的?这丫头怎么咋咋呼呼的?” 云千芷扯唇说道,微抬的下巴尽显傲慢不屑。 花未眠装作没听见她这话,偏头过去看折枝,见她此时面色一窘。 “这是本公主结识的好朋友,你们唤她云姑娘即可。云姑娘远道而来,只是来摘星殿暂住两天。” 花未眠对着折枝说,又转头过去看阿瑾。 阿瑾点头,道了声“云姑娘好”,可折枝依旧呆愣着,好半晌反应过来才匆忙跟着阿瑾见了礼。 “现在看来,你这婢女非但稳不住性子,人还钝钝的。” “你管教那位又能好到哪里去?”花未眠怕折枝丫头再难过,安慰她:“云姑娘与你说笑呢,别哭了。” 折枝抹了把泪,轻轻颔首。 尽管知道花未眠帮了自己大忙,可云千芷就是忍不住要跟她拌嘴。可这话让她想到了什么,想要说出口的话最终咽在了喉咙里。 花未眠回到摘星殿,将自己买的东西分了折枝阿瑾又分给了唐梧等人。摘星殿的下人们见公主回来,一个个激动得涕泪满面。 她原先的寝殿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看样子折枝她们打扫得很勤快,而隔壁原先给阿影住的偏殿让下人收拾给了云千芷暂住。 或许经过了这一路的颠簸,云千芷的性子被磨平了许多,对花未眠的安排竟十分满意。 只是回来刚歇了片刻,就有花纵颜那边的人过来传话,说要请公主殿下前往今日的家宴。花未眠只好略微收拾一番就过去了。 说是家宴,确实只是家宴。从前的跨年夜花容国国主总会邀请百官进宫同乐,可自从花纵颜登基之后,反对铺张浪费之风盛行,盛大的国宴也改成了家宴。既然是家宴,自然不会设宴在长春宫,而是摆在距离长春宫不远的潇湘苑。 花未眠到了潇湘苑时,见偌大的水榭临水而建,其上挂着的宫灯已经点燃,一片红色星点蜿蜒,映照着水上波光粼粼。亭中摆设着宴席,席间坐满了人,皆自如地交谈着,看似丝毫没有君臣之间的隔阂。 前来赴宴的多是花家的人,当然也有个别近臣,比如司空弦玉、风吟绪每年都在受邀之列。 花未眠到来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传入了席中,还克制有礼的交谈声顿时大了起来,待她挑帘走近,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 花未眠外出游历两年余,花纵颜却对外宣称她又回了婪山,这理由虽然有一些让人惊诧,却无人怀疑。世人皆知女尊对一双儿女十分纵容,从不将她们限制在宫中,大王子外出游历多年未归,公主殿下则在七岁那年就回了婪山,一住就是五年。 也或许是有了大王子的先例,世人对公主殿下久居婪山并无争议,可随着王子公主年龄的增长,人们不得不多了几分猜测——花容国总要有储君的! 两年前花未眠归来,不少人将赌注压在公主身上,以女尊对公主的看重,应该是想将公主提前接回来亲自培养一番。可谁能料到,公主不过是在王宫待了小半年又回了婪山!对于女尊此举,众臣皆摸不清其中缘由。只是如今公主再次归来,那些心中早有猜测的人又警醒起来。 当水榭外款步走进来一抹紫色身影时,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只见这少女身材高挑蛾眉清扫,薄施粉黛,分明没有浓艳的妆容,一双明艳的眉眼却令人移不开眼去。 她生得肤白,在荧荧灯火映照下更加明显,五官也精致得过分,尤其是那一双含水般的桃花眸,自带一股轻灵。 花未眠来的匆忙,只是穿了一件极其普通的鹅黄色冬袄,外披一件几乎曳地的紫色披风,鲜艳的颜色将她衬得尊贵又不失活泼。 众人惊愕地望着她,好似看着一位不存于世间的美人从画中走了出来。两年前的宫宴上长乐公主曾以一曲琵琶语惊艳了在场众人,他们能料到此女将来必有倾城色,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会美得这般惊心动魄,哪怕身上没有繁复的装饰依旧可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缓缓走过之处,人人皆摒住了呼吸。 “母尊,孩儿回来了!”花未眠对旁人的看法置若罔闻,径直走到花纵颜跟前行礼。 花纵颜看着两年没见的女儿,心中酸涩,出口的话又压抑着激动。 “灼灼,你回来了……快起身,坐到母尊身边来。” 花未眠抬起头,见母尊虽还是两年前的容貌,却多了几分疲态,她的心忽然有几分沉重。想必这两年母尊为了应付风吟绪一党,操碎了心吧。 花未眠起身,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坐到了花纵颜身边的位子上。花纵颜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绝艳的美人,虽然经过时间的磨砺,却风韵犹存,反而因为权势加身多了几分从容尊贵。而众人惊叹的是坐在她身旁的长乐公主并未被女尊的气势削减半分,不仅母女俩容貌相似,连举手投足间的气势都相似。 花纵颜眼风扫过席间凝滞的众人,轻咳了声,“各位不必拘束,此处没有君臣之别,只管尽兴便好。如今这般,怕是让长乐都觉得拘谨了!” 她说话带笑,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威严,很容易就让众人放松下来。 话音甫落,就见席间站起了一青衫男子,他举杯冲着花未眠盈盈笑道:“灼灼,许久未见,这一杯我敬你!” 司空弦玉视线落在花未眠身上,一双狐狸眼弯成了月牙形状。 在座的要么是花家人,要么是熟识的同僚,都知道他和花未眠关系好,就算称呼小字也并不奇怪。 花未眠执起满上的玉盏,回了他一礼,两人眸光相对时有暗芒相撞,彼此都心照不宣。司空弦玉爽快地将酒水一饮而下,嘴角勾起笑意。 “这一杯回敬弦玉哥哥。”花未眠也跟着一口饮下。 花纵颜看着这两人的动作,笑道:“长乐自小爱缠着弦玉,这次回来恐怕又要麻烦弦玉多多照应了。” “女尊言重了,臣一直将灼灼视作亲妹,灼灼也从未给弦玉添过麻烦,她如今回来,臣高兴还来不及。” “哈哈,那便好。” 第155章 疑心 花未眠放下杯盏就要坐下,在司空弦玉对面的位子上站起了一个人。 “长乐公主!”那一双自带冷厉的眸中带着浅笑,直勾勾打量着花未眠。花未眠只好唤折枝重新斟了一杯酒。 “国师大人!” 许久未见,风吟绪还是原来的模样,冷傲自如,自带一股所有女子都赶不上的肆意。看起来依旧是从前那个位高权重的国师,丝毫没有被两年前的事打击到。 花未眠眼眸微闪,不知想到了什么。这时又听风吟绪说道: “公主殿下真是出落得愈发美艳,颇有女尊昔年风范!”这话虽没什么问题,可从风吟绪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变了味儿,花未眠心中生疑。 这风吟绪究竟想做什么? 说者看似无心,可听见的人目光开始在上座二人的身上游移起来。花未眠心中一惊,反应过来风吟绪话里所指,她表面上端出个大方得体的笑来:“国师大人谬赞了,本公主常年在外,所学皆为旁门左道,机关之术,自知不敢与母尊相提并论。” 她说的谦逊但很轻快,花纵颜抿了一口酒,看着这边忽然轻笑了起来。风吟绪对她这话表现得并不意外,只赞了句:“公主太谦虚”就回了原位。 席间众人因为这一前一后的插曲渐渐放松下来,又恢复了原来氛围。花未眠却因为风吟绪的一句话陷入了沉思。 若说两年前她离开并未引起风吟绪怀疑,可她这一走就是两年,甚至连及笄礼都没有回宫举办,风吟绪就算再不将她一个毛丫头放在眼里也应该对此事起疑。但就算风吟绪起了疑心派人打探,婪山机关重重,除了她和师父根本无人知道进入的方法,风吟绪的人根本进不去。 母尊迟迟未定下储君,臣子们都捉摸不透她的心思,但想必风吟绪已经旁敲侧击地打探过好几次。风吟绪觊觎那个宝座多年,但凭借她的冷静聪明必然不会硬夺,而是选择从花家族里培植一个年幼的傀儡。 花未眠不回来倒是正合国师的意,可偏偏她现在回来了!没有预兆地突然回来了!风吟绪不得不重新审视她。 花未眠不知道接下来国师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可她已经预感到危险正慢慢向她靠近。 “灼灼,这是你爱吃的桂花酥酪,母尊特意吩咐御膳房给您做的,快尝尝!” 说罢,花纵颜还亲自拿玉勺给花未眠盛了一碗过来。花未眠看着碗里晶莹爽滑的桂花酥酪,不禁鼻头一酸。 自小喜欢吃甜食,小时候母尊总爱拿此事说教她,吃多了糖牙会长虫,就不漂亮了。可现在,母尊竟然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桂花酥酪。 内心最柔软处被触及,花未眠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不在人前失态。她盛了一勺送入嘴里,那又香又甜的滋味瞬间弥漫在口中。 “好吃,谢谢母尊!”她笑得很甜,一双琉璃瞳中泛着星光。花纵颜因为这两年分离生出的忧虑顿时打消了,她摸了摸花未眠的头。 “喜欢便好,跟母尊无需客气。” 这是家宴,她们母女俩太拘束反而会引人怀疑,只是如今这般落入一众花家人眼中,真是无比艳羡罢了。 一场家宴如往年一般尽兴,花未眠一直警惕着风吟绪的动作,可直到宴会快要结束了她也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与旁边的花家族人谈笑着。若说这家宴上最拘束古怪的就是坐在花纵颜侧面的花楚楚了,除了必要的应付两句,花楚楚几乎没有开口说话,一直默默地阴沉着脸吃着眼前的东西。跟印象中那个傲慢的美妇人判若两人。 想必是当年虞幻儿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又处处被风吟绪打压,不得不低头做小。这么傲气的一个人,忽然经受了这般巨变,很难再有从前的心性。只是不知道她现在对风吟绪是个什么心思。 一场家宴平平常常地结束了,最大的插曲就是再次离开王宫的长乐公主在除夕宴会上赶了回来。 花家族人还有几位近臣陆陆续续走开了,最后只剩下花未眠、花纵颜、风吟绪还有司空弦玉。 风吟绪依旧端着一副风轻云淡的笑,她朝这边走来,颇敷衍地作揖,“公主离开王宫两年才刚回来,想必是有许多话要对女尊说,那臣便先行退下了。” 末了,她看着花未眠,那一双风韵十足的眼里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打量,她笑道:“臣见长乐公主喜爱甜食,府中厨娘近日里恰好新制出了一种蜜饮子,公主可有兴趣过府品尝?” “不必了,多谢国师款待。” “公主可不要跟臣客气,若是殿下觉得不方便,臣大可以托人送到摘星殿。” 花未眠注视着风吟绪的眼睛,企图在那一双眸子里找到一丝蛛丝马迹,可片刻之后就放弃了。那眸光淡淡的,压根看不出里面藏着什么。她的话也仅仅只是普通的邀请。 花未眠习过一段时日的媚术,可她自己不觉得技术高超,尤其是在风吟绪这样危险的人面前,她一旦动用便可能会暴露。 花未眠收回了目光,轻浅地笑,再次回绝:“并非灼灼客气,只是再惯着自己也该有个限度,今日灼灼的确是吃了太多甜食,怕是不能再纵着自己吃下去了。” “竟是如此……”风吟绪恍然大悟地挑了挑眉,也不再多说什么,招呼完就离开了。 “灼灼?” 花未眠回头,对上花纵颜笑得和蔼的目光。 “时辰不早了,你今日奔波劳累,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母尊这儿有春离她们陪着就好!” “可是今日守岁……” 花未眠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可一看到旁边司空弦玉递来的目光顿时收回了话。今夜的家宴风吟绪也在,王宫内必然有她的人在,现在要说些什么也必会被她的人盯着,实在不是个好时机。 花未眠明白过来,只道:“那灼灼明早再来!” “好。”花纵颜笑了,又招呼后面的春离,春离递来两个大大的红封。花纵颜将其中一个给了花未眠,另一个交到司空弦玉手上。 花未眠愣了愣,又想起这好像是小时候的传统,眼眶一下红了。她也不客气地将红封收到袖子里。“多谢母尊!” 最后将要说的话转为一句告退,便带着折枝离开了。 “女尊,那臣也告退了。”司空弦玉道。 “嗯,去吧!” 当所有人都离开了,原先热闹的水榭一下子安静下来,花纵颜终于唤出了躲在暗处的影卫。 “你去跟着公主,再派一批精卫,今夜起加强摘星殿的守卫。” 第156章 年夜 回宫之前,花未眠有想过许多种情形,可现在看来,风吟绪还没打算明着动手。 这两年,因为她的提前预知,加上有司空弦玉的暗中筹谋,花容国还没有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虽然明面上还是风吟绪打压三世家,手握重权,可有司空弦玉的牵制,她还没有太大的动作。 前世花未眠和亲是在这年的十月份,这一次她平安度过了,可若是花容国继续朝着原来的轨迹恶化下去,难保不会重蹈前世覆辙。所以她这次回来,必须要与母尊商量好,尽快铲除风吟绪这个祸害,斩草除根。 祁安国的内政她无法干涉,却塞了一枚上好的棋子过去,至于这棋子何时发挥作用,还得看后面的局势发展。 这些都可以早做打算,花未眠心底有几成把握,她最担心的仍是时渊说的话。如果说时渊安排的探子正在花容国内,那他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会与风吟绪联手吗? 花未眠想起那一双如狼一般深邃锐利的黑眸,一种冰凉的感觉从脚底升腾而起。她自以为知晓了这一世花容国前进的轨迹,便能提前做好准备防止悲剧发生,事实证明她的努力是有效的,至少现在的花容国还没有成为祁安国口中的一块肥肉。可是她预判了一切,独独时渊是例外。 他毕竟不再是花影,不会为她出生入死,更不会因为她心软留情。花容国对于时渊而言,不过是一块可以攻占的土地,只要他想要,花未眠相信花容国定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甚至,比前世还要惨烈。 花未眠看不透时渊,可他与花影却有一点完全不变——偏执。一旦认定的事,绝不回头。如果他真要对付花容国…… 今晚是除夕夜,本该是合家团圆,围炉畅谈的情景,可惜在这深宫里,竟没有半点欢声笑语,只有夜风中摇曳的火红灯笼带着些属于年味的喜庆。若不是因为风吟绪,花未眠本也该与母尊一起跨年的。 仔细想想,母尊这么多年应该都习惯了没有儿女陪伴在身边,丈夫不在,儿女亦不在身边,她又是怎么度过那么多个年夜的呢? 花未眠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鼓鼓的红封,心中忽添了几分感伤。 “去凤鸣宫!” 折枝迷惑地看过来,“殿下,女尊不是让您回去歇着吗?怎么,您现在又要去找女尊吗?” “嗯,回去。” 不管风吟绪今晚会不会有动作,她都应该去陪着母尊,那么多年,她连跟母亲一起跨年是什么滋味都忘了。她是应该听话回摘星殿,可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回去,陪母尊。 凤鸣宫,门外已经燃上了红色宫灯,窗上贴着各种精致漂亮的窗花,这是侍女冬迢一个个剪出来的,她最是擅长这种精细的活计。 回到凤鸣宫后,春离正要服侍花纵颜沐浴,忽然就听到冬迢喜滋滋进来禀告:“女尊,公主殿下来了!” 花纵颜闻言一愣,正在替花纵颜拆卸今日繁琐的头饰的春离也惊讶起来。“你说长乐公主?她不是回摘星殿了吗?” “奴婢也不知道,但确实是公主殿下来了。” 冬迢说完话,很快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母尊看起来好似并不欢迎灼灼,可是嫌灼灼聒噪啦?”她便笑着说话,一边走了过来,俨然只是一句打趣的话。 花纵颜见她走进来,轻轻锁眉,“灼灼,你怎么……”花纵颜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异样,稍稍松了一口气,语气却还是嗔怪道:“母尊都说了这儿有春离她们陪着,你怎么还跑过来了?” 可看着花未眠冻红的一张小脸,责怪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吩咐春离、冬迢:“你们去给公主准备些茶点来。” “诺。” 春离冬迢离开寝殿,又重新将门带上了。 寝殿里燃着一小盆金丝炭,火苗将整个寝殿弄得暖烘烘的。花容国的冬天虽不及北地严寒,到了隆冬的几天也是寒冷刺骨难御。 花纵颜示意花未眠坐到自己身边,拉过她冰冻的小手放在火边烤。花未眠也没有别扭,任由她拉着,两人虽两年多未见,却好似比从前更加亲密了。 “灼灼,你受苦了……”花纵颜翻看着花未眠的手,描摹着上头厚厚的茧,眼中蒙上了一层白雾。 世人只知道长乐公主金枝玉叶,备受女尊宠爱骄纵,可谁又能只道,她的女儿为了花容国在外奔波两年余,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 “母尊,孩儿不苦。”花未眠反握住花纵颜的手,只见这双昔年白皙漂亮的玉手如今长了皱纹,还暗黄了许多。“跟您这些年做的比起来,灼灼不过是尽了十分微薄的一份力,只要能替您分担一些,便算不得苦。” 母女俩拉着手又说了许多的话,花未眠将两年前出发到第一个国家开始到后面回来这一路发生的事大致给花纵颜讲了一遍,但她都挑着有趣的说,那些在路上碰到的艰难险阻闭口不提。 当然,她在北漠遇到时渊,到后面进了王宫与时渊的纠葛她也没提半分。随便编了个故事搪塞过去。 花纵颜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也不点破她的心思,只是凤鸣宫中时不时会爆出一阵笑声。 “我这两年内搜集了几个国家史料,总结了一些他们近年来颁布的政令,在漂泊的同时也了解到了许多百姓对于政令的看法,只是这些我只是大致地整理了一番,尚未整理成册……” 花纵颜听她说完,眼里满是赞许的目光,“灼灼,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的工作母尊会让弦玉替你完成,这段日子你只管好好歇着。” “好。”花未眠笑了,一双清透的琉璃瞳里映照着花纵颜的脸。 花纵颜看着这样貌与她七分肖似的女儿,眸光闪烁着,不知在想什么。春离和冬迢将准备好的茶点端了上来,又先后退下了。 除夕夜里,这原本清冷的宫殿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变得生趣。花未眠与花纵颜一边品尝这茶点,一边谈着心事,只像是人间再寻常不过的一对母女。 第157章 夜袭 “母尊,您如今是何打算?”花未眠问。 她虽每个月会与司空弦玉通信一封,能了解到朝堂的局势变化,但她更想知道母尊是怎么想的。 花纵颜看着她那一双聪慧的眼,叹了叹。经过这么两年,花纵颜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女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丫头了,有些事跟她说清楚反而更好。 “这两年来,我虽放纵着风吟绪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可背地里有弦玉在压制着,她到底是掀不起多大的风浪。而风吟绪暗地里勾结朝臣,贪赃枉法的罪证也收集了不少,只是靠这些想要彻底击溃风吟绪并不可能,所以,还需要一个彻底将风吟绪拉下来的罪名……” “所以,母尊可想好了这个罪名是什么?” 花纵颜摇了摇头:“风吟绪根基太深,本尊试想过很多种可能,也只能让她重伤元气,难保不会卷土重来。如今只能徐徐图之……” 花未眠目光一沉,可时间不多了,她清楚不能再耗下去。这两年中,她,司空弦玉还有母尊所做的努力已经足够多,是时候搏一搏了。 她看着花纵颜的眼睛,十分认真道:“母尊,儿臣有个想法……” 花未眠附到花纵颜耳边,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不可!”花纵颜瞬间变了脸色。“母尊岂会让你去冒险!” 花未眠像是料到了她的反应,不紧不慢地拉过花纵颜的手,柔声解释:“这不算冒险,若风吟绪真要在那天动手,她也料不到咱们早有准备。风吟绪定然想不到这王宫的守卫早就被母尊换回了自己人,只要她敢动手,必是死局。” 花纵颜沉思片刻,似在考虑花未眠的提议。 “真要你亲自上吗?母尊大可以替你找一个替身……” “不,风吟绪生性多疑,且见过我多次,用替身很难糊弄她。”她知道花纵颜担心自己,怎么也放心不下来,又道:“母尊,这一次,希望您能相信儿臣!” 少女眼神坚定而有力量,很容易安抚人心,花纵颜应下了。 “但是这一段日子必须让影卫时刻跟在你身边!” “嗯,知道啦!” 花未眠从凤鸣宫走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折枝替她推开门走出来的瞬间,就像从温暖的春天里瞬间坠入了冰窖。 花未眠打了个哆嗦,折枝见状连忙拿过披风给她披上。 “殿下与女尊许久未见,想必这两个时辰都不能把话说完吧!”折枝打趣道,脸上笑盈盈的。 花未眠听诧异:“你说我在凤鸣宫待了两个时辰了?” “是啊!”折枝很肯定。 “两个时辰,那得多万晚了……云千芷大概已经睡着了吧。” 折枝顺着她的话,忽然想起今天嘲她的那名女子,脸一下就垮了。她到没多介意被人说教,可她也代表着公主的脸面啊,哪有在主人家的地盘给主人下面子的人啊! “公主殿下真是人好,那偏殿多好的地方,先是给了阿影住,现在又给了云姑娘住……”她想,还好那无礼的姑娘只是住两晚,不然整日里都要见着,她都受不了。 花未眠瞥一眼折枝的神情,大概知道了这丫头在想些什么,不禁勾了勾唇。折枝丫头有时候是挺小心眼的! 两人离开了凤鸣宫,朝着摘星殿的方向走去,只是这一路过来,花未眠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到二人拐进黑暗深处之后,这种不安的感觉直接达到了顶峰。可母尊分明给她派了暗卫保护,理应没有这样的恐慌感才是。 愣神之际,花未眠前行的步子忽然停了。 黑暗之中,一声急速的飞驰声破空而来,是箭矢!从前世到今生,这样的感觉她经历了数遍,太熟悉了!花未眠下意识闪身避开,她的动作太快,甚至站在身边的折枝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花未眠动作太大,直接滚了个圈儿,摔在青石地板上,肌肤摩擦的疼还有骨头撞击地面的痛令她“嘶”了一声。藏在暗处的影卫闻声出来,护在她的身前。 “殿下!”折枝一下慌了神,摸索着要过来找花未眠。 “别动!”花未眠喝道。又是一只箭羽破空飞来,花未眠心跳漏了半拍。 可这破空尖锐的声音忽然间消失了,随着清脆的撞击声不知坠落到了何处。 “公主,属下过去抓人!”其中一个影卫开了口,也不等她同意,就领着人过去了。而留在她身边的还有两个人,仔细数数,母尊竟给她派了五个影卫! 两个影卫警惕地围在她身边,剑锋指着危险的方向。 “殿下,殿下您怎么样了?殿下!”折枝哭唧唧地爬过来,见花未眠没出事,顿时松下一口气,可心里还是后怕极了。 只差一点儿,公主殿下恐怕就要血溅当场了! “我没事……”花未眠摸了摸她的头,转而问前面保护她的影卫:“适才可是你们打下了那箭矢?” “不是!”两影卫齐声否认。 花未眠蹙起了眉。风吟绪果然在今夜动了手,可是,那箭矢既然不是影卫打下的,还能是谁? 没多久,那三位前去追人的影卫返回了,齐齐跪在她面前,话音里满是愧疚。“殿下,属下无能,那贼人跑的太快,等属下三人追过去早已不见了踪影。” “无妨,他们既然敢在王宫行刺,必然是做好了充足准备……”花未眠本想此时应该传令下去封锁各处宫门,可她手上无权调兵,也不想惊动了花纵颜。 罢了,就算捉到了人,那人也只会是风吟绪推出来的替死鬼。 “此事勿要告知母尊,虽然你们是母尊派来保护本公主的人,但以来本公主没有伤着,二来母尊近日劳心劳力,我也不想让母尊担心。” “这……”几个影卫闻言愧疚更甚,今夜本就是他们保护不力,差点让贼人得逞。 “听我的。若是你们觉得愧疚,下此便将功补过。” “是!” 折枝心里嘀咕:怎么还下此啊?她今夜小心脏都要没了! 花未眠往前走了几步,在黑夜中努力搜寻到了那一支被她躲开的箭矢,又命影卫去找另一支,并嘱咐她们小心箭头。 几个训练有素的影卫很快明白过来其中原因,收拾了箭羽,又暗中护送花未眠回了摘星殿。 第158章 烟火 花未眠回到摘星殿后,立即命人查验了两只铁箭,结果是箭头上面裹着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 看来今夜出手的人并不想给她留任何活路,所以当第一支箭未射中又紧接着射出第二支。不过,这一遭过后,她应该可以平安度过一段时间,今夜的行动已经暴露了一次,她们定会认为王宫会加强守备,因而不敢轻举妄动。 可她想不明白的是今夜出手救她的人,那究竟是谁? 花容国王宫机关重重,若不经正门几乎不可能进得来,那救她的人不是母尊的人,会是今日进宫的人吗? 花未眠在心中将今日今宫赴宴的花家人还有几位重臣一一数了个遍,还是觉得不可能。既不是母尊派来的人,能有心保护她的,就只有司空弦玉,可弦玉哥哥手下何时能有这么厉害的高手? 能够在黑夜之中打断飞出的箭矢,必定需要极其敏锐的反应力还有夜视能力,而这样的人才十分难培养,哪怕是母尊身边数一数二的影卫也不一定能做到! 想得久了,花未眠只觉得头疼。她为了年前赶回王宫一路奔波,又被今夜的袭击惊吓到了,整个人都虚脱无力。简单梳洗一番后,花未眠径直躺到了塌上。 今晚是除夕夜,懿都的街市取消了宵禁,当是万家灯火通明,阖家团圆的日子,可偌大的王宫却显得有些冷清。花未眠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隐隐能听到远处阵阵烟火爆竹声传来,应当是哪个宫殿燃了爆竹。 在花容国王宫烟火爆竹并非禁品,不过也只能在年节燃放。王宫里除了她和母尊,一众宫奴侍卫,还住着花家的近亲,这一点与其他国家很不一样。唯一特别的是花家族人只拥有住在王宫的特权和尊荣,但不能参政,这是花家开国时就立下的规定。 今夜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也不知从哪个姑姨殿中传来的。花未眠被爆竹声扰得睡不着,心烦意乱下,干脆睁开眼望香窗外。 今夜没有月光,透过纱窗望出去,庭前一株海棠树的影子光溜溜的,显得有些寂寞。 她盯着外面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眼皮沉沉快要睡去,外头忽然传来“咻咻”的声响,紧接着窗外窜起火光。 花未眠心念一动。她一下子坐起了身,迅速披上外衫走了跑了出去。 火光是从墙外窜起来的,花未眠行至台阶下,只见那绚烂升至半空中绽开,漫天流光飞舞,犹如东风吹散花千树。 心中那些不美好的记忆仿佛都在这一刻随着散落烟火消失殆尽。 花未眠驻足在海棠树下,望着那漫天流光簌簌飞落,又一朵接一朵地接踵而起。她心中好像有什么闭合了许久的东西也随着这烟火一起绽放开来。 漫天银光映照下,少女容貌明艳绝尘,一头乌发如瀑般懒散铺泻着,如出尘画中仙。她微微仰着头,嘴角勾起轻浅笑意,那一双明亮的桃花眸里闪耀着点点星光。 “好美啊!” 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花未眠知道,自己的心变得又冷又硬。她早已习惯了深宫凄清寂寞,可唯有在看见这满天银花的刹那,那一颗死寂的心好像又活了过来。 唯有在这样的喧闹中,她才深觉自己还活着,而不是早就死在城墙之下,被扔到荒郊野岭化为枯骨。 那燃放烟花的地方离摘星殿只有一墙之隔,喧闹声很容易将熟睡的人吵醒。花未眠还在兀自欣赏这烟火时,就见阿瑾从回廊里走了出来。 “殿下,您也被吵醒了?” “嗯。”她没说其实自己根本没睡着。 阿瑾见公主身上只胡乱披了一件薄衫,拧了拧眉,“殿下,奴婢去给您拿一件披风。” “不必了。”花未眠叫住阿瑾,又看了眼漫天缤纷最后目光停在那一堵墙上,道:“你去瞧瞧究竟是谁在外面。” 阿瑾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忽然想起自己刚也想问这个问题来着? “诺,奴婢这就去!” 阿瑾出门去看,不多时又回来了,“殿下,外面并没有人,不知是谁燃的烟火,但人却不见了!” 听了这话,花未眠眸光沉了沉,她的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阿瑾,再随本公主出去看看!” 阿瑾领着花未眠到了摘星殿外,果然如她所说,一个人影也没有,当她赶到时,那烟火已经绽放完,只剩下一团不成气候的火星,散着一缕黑烟。 你究竟是谁? 花未眠定定地注视这那火星子出神,好一会儿,她又朝周围环视了几眼,确定一个人都没有。 “殿下,咱们还是回去吧,这烟火是谁燃放的明早一问便知,您穿的衣衫太薄,再待会儿恐怕要冻坏了身子!” 她穿的衣裳确实不御寒,那寒气透着薄薄的衣料直往肌肤里窜。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搓了搓被冻得僵硬的手,“走吧!” 回去之后,花未眠还是睡不着,兴许是被那一场烟火撩拨了心思,又兴许是想着燃放烟火的人是谁。她想,明日找出了是谁放的她必要重谢。 花未眠翻来覆去换了好几种睡姿,最后还是屈服了,侧躺着望向纱窗发呆。今晚应该不会再有第二场烟火了。 只是,不知何时她忽然发现了窗外有一抹黑影晃动。 “谁?”花未眠警惕地坐起身,在床头的木架子上取下了那一把许久未动的弓箭,拉满弓弦对准了那一抹黑影。 第159章 企图 花未眠警惕地盯着窗外那一抹黑影,半眯的一双眼中眸光冷戾,手上的弓弦紧绷着,只要稍有动静就会离弦而去。 可是,那黑影就像定住了一般,迟迟未见动静。 花未眠眉心一跳,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上涌,花未眠心口剧烈地起伏着,拉着弓弦的手指也僵硬起来。 她看着那一抹黑影,不置信地开口:“阿影?” 黑影动了动,依旧没有离开。 可花未眠再也无法镇定下来。 忽然,她将白玉弓挂回了木架上,猛地伸手一捞,桌上一只大大的青瓷瓶滚落下来,发出极其清脆的声响。 窗外的黑影闻声而动,迅速掠过窗前,闪身入了寝殿。 时渊进到门口时,看到的就是白衣女子捂着心口软倒在地,而她的身边是一地的碎瓷片。他的脑中轰然炸开一片,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将花未眠捞入怀中。 她像是被吓到了,抬头看着他,那一双绝美的眸中有愕然,还有几分让他看不懂的情绪。 “阿影?”她轻声唤着这个名字,又软又酥,像一只小猫在心底挠。时渊心头腾地掀起一阵火焰,他喉结动了动,哑着声音说:“臣在……” 只是他都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一句话,直到他看见花灼灼轻轻笑了起来,才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笑里半是凉薄,半是讥讽。明亮的眼眸含着一汪清泉,分明是楚楚动人的姿态,可眼底的红色蔓延开来,像一朵娇艳的罂粟花。 时渊觉得自己心底的火焰在肆意生长。 他恼羞成怒,一把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 花未眠笑意更深,“你倒真有几分从前的模样了……”只是,从前的阿影就算恼羞成怒也不会这样对她! 花未眠将右手移开,碎片划破肌肤的刺痛传来,她不禁蹙起了眉。 “只是不知我这摘星殿何时成为外人能自由出入之地了?北漠王!”她眼底的嘲意不加掩饰,刻意加重了后面三个字。 时渊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眸中是森森凉意,含着几分哀伤。 他的手指又紧紧捏着,花未眠知道,这是花影和时渊特有的动作。从前她见到阿影这般模样,定会想着挑逗几番,可现在她没有任何心思,他也不会是阿影。 时渊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沉默着没有说话,若不是手掌心太痛,花未眠大概会以为此刻自己还在梦里,在梦里见到了阿影。 “你愿意听孤解释吗?”他问,语气卑微得像是在乞怜。 花未眠看不懂他,半明半暗之中,时间像被无限拉长。花未眠呼吸开始紊乱,她的指甲顺着破开的伤口,一点一点掐进肉里,企图用痛感使自己维持清醒。 “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寝殿中,解释你今晚为何要救我?还是解释你为何会跑来花容国?亦或者,解释你做这些究竟有何企图?” “你知道了?” 花未眠冷笑,“时渊,你别把我当傻子!骗我很有意思吗?还是,你就喜欢看本公主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模样!” 她本来猜不到今晚替她挡箭的人是谁,可当她看见窗外黑影动了的刹那心里就有了数,时渊进来之后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想。 “你,究竟想要什么?”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花未眠实在不愿意相信时渊会真心帮她。牵扯到花容国的势力里面来,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那就只能是时渊有其他的需求,帮她,只是为了方便实现他的野心。 面前高大的人影沉默了片刻,忽然慢慢走了过来,慢慢地半跪在她的身前。时渊捞起受伤的右手,不知在哪里取了块白绢,小心翼翼地将她手上血迹一点点擦拭掉,又极其耐心地替她绑上止血。每一个动作皆温柔小心,如同呵护一件至宝。 花未眠心中一阵暗流涌过,触电似地想要缩回手,可他摁住她的手臂不让动。 “公主,孤想要的,只有你能给。”他的神情很认真,深邃的眸子里好似有星河荡漾。低低的嗓音很有磁性,生动又魅惑。 花未眠又一阵心惊,胸口扑通扑通急急跳动着,脸上也烧得火热。 登徒子! 他顶着花影的一张脸,说着放浪的话,怎么看都违和。 花未眠不耐烦地想要起身,却被时渊轻轻一拉,又落到了他的怀中。 “殿下可要小心,这满地的瓷片,一不小心又会划伤了手……” “你!” 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花未眠半跪半倚靠在他怀里,姿势十分暧昧。那种强烈的羞耻感让她一而再再而三想要抽离,但时渊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的火气突然就发不出来了。 第160章 窥破 这样的感觉,就像时渊把她当做一只猫儿,自顾自的顺着毛。 花未眠不耐烦,正要发作,时渊忽然扶住她的肩,逼迫她看向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要不辞而别?”那一双黝黑的眸子盯着她,暗哑的声音有几分哽咽。 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委屈。花未眠勾唇笑了笑,眸光冷淡。“时渊,我早说过,我们之间再无任何瓜葛。就算这次你出手帮忙,我欠了你。可至少当时我们已经两清了,为何我要向你汇报?” “若我跟你说了,你会允我离开吗?”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中含着三分试探。 时渊没有回答,他薄唇紧抿,扶着她肩的手渐渐抓紧。须臾,时渊自怀里掏出一枚白玉坠子来。 “那这是什么?”白玉坠子握在手里,时渊笑得几分苦涩。“王兄赠予我之物,想必花美人应该不陌生。” “你!”花未眠瞪大了眼,想要拿回这玉坠子,可时渊分明不想让她得手。花未眠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反而整个人贴在了他身上。 胸膛相及,可清楚听到彼此的心跳。花未眠拧了拧眉,脸上瞬间烧的火热。而她同时感受到了时渊的紧绷。 时渊喉结上下一滚,身前一片柔软触及,令他浑身一僵。 女子的身子软若无骨,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她不知道,他有多贪恋她身上的香味,她消失的三个月,只能在梦中相见,时渊便如着了魔一般,日日思念,每一日都期盼着黑夜到来。 唯有在梦里,他是花影,可以一直护着他的公主,哪怕她永远不会看破他的心思。可至少,梦里花未眠的眼中不会有这样冷意。 时渊深吸一口气,将玉坠子重新放回了怀里。他的眸中不知觉带了几分凉薄。“花灼灼,这玉坠子你该如何解释?” 花未眠看着他,分明是在兴师问罪。花未眠不由得想起来。这玉坠子似乎是在他和云千芷交手的时候弄丢了,可听时渊的意思,竟是到了宣王爷手上? 有什么在花未眠心中一下子炸开,她瞬间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只是此刻她并不想解释。 又听得时渊继续道:“先是与裴现通信诉衷情,又是与宫子慕暗中勾搭,没想到公主竟在孤眼皮子底下连王兄都勾引上了……” “那又如何!”花未眠丝毫不在意时渊的阴阳怪气。“本公主就算与全天下的男人都勾搭上了,王上又能奈何?是想骂我妖妃淫妇,还是……你觉得我亵渎了你的威严,想要杀了我?” “孤没有……”时渊脱口而出,他见她那一双明艳的眸中染得通红,却装满了不屑和寒霜。时渊的心口被狠狠一刺。 麻木的胀感堵塞了咽喉,时渊一时竟发不出声来。好半晌,见她的眸光逐渐沉了下去,他才又小心翼翼道:“为何可以是他们任何一个,却不能是孤?为何从一开始,你就要将孤排除出去?” 时渊不明白,为何从三年前第一次在王宫见面开始,花灼灼就表现得那样厌恶他。分明她还救了他……擂台上花灼灼那一眼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样的眼神中有悲伤,有怜惜,还有……他说不出来的情绪。 可随着他的梦境一日日清晰起来,他看见了花容国的覆灭,看见了城墙之上冷血的君王,看见了满天疾驰飞来的箭雨,公主为了护住花影被万箭穿心而死……他心中不得不多了一份猜测。 如果是那样,花灼灼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就说得清楚了。 花未眠身子轻颤了一下,微垂的眼睫闪过一丝惊慌失措。那种被人窥破心思的感觉令她浑身发紧。 可她决不能让他发现异常! 花未眠静默了会儿,再抬头时,那眼中依旧是几分浑不在意的冷淡。“本公主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因为你卑微下贱,还是个哑巴,每天除了点头,从不会讨人欢心,我——” “够了!”歇斯底里的怒喝传来,打断了花未眠后面要说的话。 他脸色发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 “够了……” 花未眠看着她,眼中却带了几分自嘲。 空气凝滞了片刻,忽然外面传来婢女的声音:“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谁在里头跟您说话?” 是阿瑾,她声音都在发抖,看样子是很紧张,可因为不清楚里头的情况,阿瑾未经传召不敢进去。 花未眠瞥了门外一眼。“没事,你别进来,回去吧!” “可是殿下……” “没有可是,本公主令你回去!” “是!” 阿瑾离开了。 花未眠悠悠起身,再没有看时渊一眼。 “如果你今晚前来只是与我说这些的,请回吧!王上深夜闯入女子闺房已是逾矩,且本公主乏了,想歇着了。” 寝殿内没有燃灯,只有外头挂着红灯笼的烛光映照进来。半明半暗中,时渊离她几步之遥,已经看不清彼此的脸色。 花未眠只见那一道略显狼狈落魄的身影静默了会儿,转身要走,又迟疑地回头看过来。 “孤就是花影,对吗?” 殿中很安静,他的声音听着很清晰,一字一句传入花未眠耳中。 花未眠咬着牙,指甲狠狠扎进肌肤里。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可内心却突然被豁开一大道口子,有什么东西强行进来窥破了她深藏的秘密。她忽然很害怕,又想不出任何话来解释,就连已经想好的那句“不是”也艰难地没能说出口。 花未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可时渊见她不语,心中大概有了答案。 外头忽然传来几声悠长响亮的钟声,是新年的敲钟声,整整十八鸣,意为除烦消灾,迎接新的一年。 印象里,许多年都没听见这钟声了。花未眠忽然有些恍惚。 “花灼灼,愿你新岁欢喜!” 男子清冷的嗓音传来,又藏着几分温柔。 花未眠微微一怔,便见那人抛下一句话,朝前走了。 “花容国不欢迎你,还请尽快离开……”可是,她也不知道时渊有没有听见这话,只见那黑色颀长的身影很快没入黑暗之中。 花未眠眼见着那一抹黑影消失不见,心中竟生出了些落寞。 “阿影,这祝福该是我给你……” 第161章 说不出口的爱意 花未眠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晌午,自然也就错过了去向母尊请安的事。 也不知是婢女们心疼她想让她睡个饱觉没来叫她还是怎么,花未眠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醒来之后,很快就听到阿瑾过来禀报,说司空大人前来拜访。 花未眠洗漱一番,又让阿瑾给她挽了个发。想着是新年第一天,花未眠便换上了一件喜庆些的桃色的对襟冬袄。 走到正殿时,见司空弦玉已经等候在那儿。他身形修长若竹,今日穿着一身冰蓝色窄袖长衫,其上精致的云鹤样绣纹与头上的羊脂白玉簪相称,巧妙地烘托出他清雅的气质。 “灼灼!” 他笑着招了招手,一双清淡的眸子又眯成了狐狸眼。 “弦玉哥哥今日来的那么早,竟也不来叫醒我!” 花未眠笑着嗔怪道,配着她这一身桃色的对襟袄子,显得活泼俏皮。印象中,司空弦玉还是第一次赶在大年初一来她的摘星殿,想必,是有事要说。 “我哪忍心将你叫醒,你这一路奔波,赶在年前回来,想必吃了不少苦!” “还好。” 花未眠在他对面坐下,又看见了地面上一只彩纸包裹的箱子。 “哦,这里头是两坛桂花蜜,在我府里采摘的花朵酿制的,我也想不出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送你,便想着用这桂花蜜当作新年贺礼了。” “多谢弦玉哥哥,你知晓本公主喜爱甜食,这桂花蜜自然是要收下的!”说罢,她看向一旁的阿瑾将桂花蜜拿走。 “你喜欢就好……” 花未眠看了一眼司空弦玉,见他显然是有话要说,她特意支开了旁人。 “弦玉哥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此刻只有你我二人。”话了,她忽然不知怎么又想起一个人来——时渊会不会在附近?可她昨日的话说的那样绝决…… “灼灼?你在想何事?”司空弦玉见她迟疑,不免问道。 “没事……”花未眠觉得,凭时渊的手段,不管她和司空弦玉去了哪儿,他都有办法隐在暗处偷听。不过,她还是觉得时渊已经走了。 司空弦玉眸光微敛,正色道:“我今日来是有事问你……灼灼,你真的打算以身犯险逼风吟绪现出原形吗?” 他眸中露着隐隐忧色,花未眠心下微怔。“母尊她告诉你了吗?” 司空弦玉轻轻颔首。 “果然……”她昨夜倒是忘记跟母尊说要保密了,不过司空弦玉也不是外人,他们的计划,司空弦玉本来也参与其中。 “女尊担心你的安危,还是希望我能想出个更稳妥的办法。” 稳妥?花未眠笑了笑,一双清亮的琉璃瞳中不免生出些惆怅来:“弦玉哥哥,咱们的时间不多了,而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这样铤而走险实属无奈。” 她大仇未报,自然也惜命,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好好活着,活到仇人都死绝了的那一天。可是,她们好不容易筹谋了两年,现在就是最好铲除风吟绪的机会,若继续等下去,命运的轨迹或许会顺着前世一般走下去。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已身在花容国王宫,这一世她想要逆天改命,如今做到的也只是从拖延了时间,仅仅是延迟了事情的发生。可风吟绪,虞幻儿,裴现……她们每一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都还好好活着,若她再等下去,难保这些人不会像上一世一样推动悲剧进展。 裴现见她眼神阴郁,沉默的眸中多了几分不合年纪的冷戾,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这两年来,他总觉得灼灼应该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什么大事,才和三年前的心境不一样了。 “为什么?”他还是希望能听到一个答案。“花容国这两年虽然比不得从前强盛,可有女尊暗中筹谋,到底还没被国师弄得乌烟瘴气,九国也百年相安无事,可谓是无内忧外患。灼灼,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为何要急这一时铲除国师?”如今他已经掌握了不少国师想要谋逆的证据,根本不用急于一时。 “因为风吟绪必须得死!”因为她怕自己等不起,若按前世的命运,她只能再活四年。 少女半眯着眼眸,戾气横生,偏又咬牙隐忍着。 司空弦玉手心一紧,想说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她对风吟绪会有这么大的仇恨,仅仅是因为国师勾结虢国夫人谋害女尊,独揽大权,想要造反篡位吗? 花未眠见司空弦玉沉默着,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 “总之这事儿便这么定了,母尊那边已经没有问题,弦玉哥哥也不必太过担心,届时母尊会派最好的禁卫军保护我,只要国师一有动作便立即诛之!” “好!”除了答应,司空弦玉没有别的选择,这些年,他很清楚小丫头的脾性。她铁了心要做的事,便无转圜的余地。 且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也不信女尊会拿着公主的性命去冒险,必还留有后手。 司空弦玉说起了另一件事:“你收集的那些典籍资料,我已经命人在整理成册,并校对了一些内容,大概下个月便能呈给女尊过目。” “嗯,这活可不简单,我一个人花了整整两年得到的东西,你手下那一帮人估计够呛。” “无碍,我与他们说了这东西的重要性,他们自会认真对待。” “那就好,劳烦弦玉哥哥监工了。” 司空弦玉凝视着花未眠嘴角的笑意,忽然有些动容,“灼灼,其实你不用跟我那么客气。我知你与寻常女子不一样,想凭着自己的努力去追寻想要的东西,可你真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我希望你能知道,你身后有我……” 花未眠那淡淡的笑眼终于弥上一层暖意,“我知道,可是弦玉哥哥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很多了,若不是你在暗中斡旋,我根本应对不了风吟绪递来的明枪暗箭,也无法按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进行下去……在我心里,弦玉哥哥早已是我的亲人,所以我甘愿依赖你,没皮没脸地接受你的相助……” 司空弦玉望入她的一双眼眸中,可心里却被一种沉重堵塞得难受,那一颗心好似因为这一句话碎得七零八落。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花灼灼的心思变了。 灼灼,你不知道,其实我并不想当你的亲人,也不希望你依赖我仅仅只是因为亲情。 可是,这一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第162章 锦囊 司空弦玉在在摘星殿待了大概一个时辰便匆忙离开了。 如今司空弦玉已升至检察院副督管,正二品大员,每日都有许多琐事缠身。哪怕年节也应该难得空闲,所以他能够抽出时间来摘星殿,花未眠还是挺意外的。 昨日回来匆忙忘了,今日又起得迟了些,花未眠记得上一世她总会在新年给身边服侍的仆婢发一个红封。想起这茬儿之后,花未眠将阿瑾唤了过来,“你想办法去寻一些红色锦囊过来,按殿中下人的数量。” “所有下人,包括杂役的量吗?” “嗯。” 阿瑾办事效率挺快,不多时就寻来了一堆红色锦囊。 “奴婢听说造物司前几日就赶制了一堆锦囊,没想到还剩下这么多,那里的大人让奴婢全都拿过来了。” 花未眠瞅了一眼阿瑾手里的红色锦囊,锦囊大小刚好合适,用的是上等的皓月银丝,上面的绣花也各有特点。 “可以,比本公主想要的还好。” 花未眠又命折枝阿瑾跟她一起将碎银装进锦囊中,足足装了近百个。如雀儿一般殿外的暗卫也算了进来。她让按等分给没人分发了五两银子,又额外给折枝阿瑾多了五两。 这些钱,有的是时渊给她册封美人时送的,有一笔是从云千芷那儿坑的,她倒是不心疼。 折枝却捧着手里的银子有些肉疼,“殿下可真是大方,谁家发银子发到每个仆役手上的啊,也就您,菩萨似的……” “行啦!”花未眠捏了一把折枝的脸,发现两年过去这丫头竟然长肉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笑道:“是不是朱放这两年将你养得太好了?手感都不对了!” 折枝又羞又恼,气呼呼地别过脸去:“殿下……就知道拿婢子打趣!” 花未眠见折枝难得露出满脸小女儿家的娇羞情态,眸光却沉了沉。前世她心太大,根本没发现折枝和朱放之间的异样,再后来,折枝陪她嫁去了祁安国,朱放却因一场风寒留在了花容国。是以,前世的折枝和朱放就这般错过了。 山高水远,折枝又深处深宫之中,想必两人早断了来往。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花未眠看着折枝爬满了绯色的小脸,郑重地问:“折枝,你想嫁给朱放吗?” 折枝被这话惊得手上银子差点儿掉地上,她看着满脸正经的公主殿下,只觉得一张脸烧得厉害,说话也支支吾吾的。“殿,殿下……” “你别紧张,你只跟本公主说想与不想便是了。朱放也是摘星殿的人,知根知底,若你们真有情谊想携手一生,本公主可以成全你们。折枝,你已经到了可以出宫嫁人的年纪了!” 折枝脸色一变,又惊又喜,慌忙跪到花未眠跟前:“殿下,奴婢……奴婢想跟朱放在一起!” “那不就是!” “只是,这事儿我可能还得跟朱放他商量一下……” “不,本公主亲自去跟朱放说,这亲是我让他结的,就不信他日后敢待你不好!” 折枝受宠若惊,眼眶一下子红了。 “谢殿下成全,呜呜呜~殿下您对奴婢真好!”不一会儿,这姑娘就哭得稀里哗啦的。 折枝又似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时,顿时喜色全无,皱着眉问:“那奴婢若真嫁给了朱放,岂不是不能服侍殿下左右了,那奴婢还是不要嫁算了?” 闻言,花未眠扑哧就笑了,用力点了点姑娘的额头:“你呀……朱放既是我摘星殿的,你也是,你俩每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你嫁给了朱放又能又何区别?莫不成是朱放那家伙锁着你不叫你见人了?” 折枝没想到殿下竟说出这样不着调的话来,羞恼地跺了跺脚。 “好了,本公主保证,就算你嫁给了朱放,依旧是我身边一等一的大丫鬟,绝不会被他人顶替!” 折枝是个很好哄的人,一听这话,方才羞恼的火气顿散了。 花未眠答应解决了折枝的事,就将她打法去发锦囊了。 “接下来就该好好挑个日子给折枝朱放办喜事了……”摘星点沉寂了太久,是该热闹热闹了,花未眠如是想。但愿朱放会是折枝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 这边,花未眠给摘星点每一个下人分发了锦囊,还特意给云千芷准备了一份。 云千芷看见那红色锦囊中装着五百两银票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你今日可是吃错药了,怎得如此大方?” “那你要不要,不要的话本公主就收回了!”话落,花未眠做势要去拿云千芷手上的锦囊。云千芷眼疾手快,直接将东西收进了怀里。 她看着花未眠,一双凤眼含着光:“既是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花未眠挑眉轻笑。 云千芷收下了银票,面色却有些怪异,她看着花未眠问:“无事献殷勤?你可是有求于我?” “那你觉得,本公主图你什么?你又有什么值得本公主企图的?” “也是……”话了,云千芷又觉得这话像是在骂她,愤愤地指着花未眠:“你!” 花未眠打下她的手:“这些钱,是借你的!等你出了王宫,若想在懿都立足,必然会耗费一大笔银子。就凭你出门带的那些,恐怕撑不了多久吧?” 云千芷习惯性地很想反驳些什么,可花未眠说的却是真理。她来时匆忙,身上带的银子在来花容的路上都消耗了不少,所剩无几了。可云千芷天生就娇贵傲气地很,她怎么能接受别人的施舍,尤其这个人还是她素来看不顺眼的花未眠。 眼波一转,云千芷微微昂起头道:“那行,我就暂且收下了,你放心,这些银子我总有一日会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好啊,本公主等着!” 云千芷见花未眠笑盈盈的,一点负担都没有,迟疑了会儿还是问:“我之前在北漠王宫那般对你,你当真不计较了?还有,你在我这儿坑了一把银子,但你又将我带到了花容国还愿意收留我两日,其实我俩之间已经两清了……” 不止两清了,倒像是她欠花灼灼的还要多一点。云千芷不明白花未眠为何还要帮自己。 第163章 心悦一人 “你不是都说了吗,会连本带利地还给我。我这个人不喜欢吃亏,到时候可不会拒绝你还回来的银子……” “你还真信我能挣银子?就算再挣了,若我临时反悔跑了呢?” “自然,你若想跑,也大可以试试……” 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像春日微风,又带着几分料峭寒意。 云千芷背脊一寒。 她从来不觉得这个女子的玩笑是玩笑,自从看见她那次在别人水里悄悄下毒后,云千芷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花灼灼这个人很危险! 笑里藏刀大概说得就是她这个模样。 屋子里今日炭火烧得很旺,在里头待久了就觉得有些闷。花未眠想走,云千芷偏要拉着她说话。两人只好披了件厚衣裳出门说话。 庭院中那一棵海棠树如今只剩下光溜溜的枝条,没了从前的生机,显得这园中分外萧条。海棠树粗壮的树枝上吊着一张可供两个人坐的秋千,在寒风中微微荡着,十分寂寞。 云千芷一见到秋千就来了兴趣,兴冲冲跑了过去。 “哎,你这院中竟有这般好玩的东西,我昨日进来也没注意。” 花未眠见她兴致盎然,脸上尽是小姑娘的天真活泼,不免笑了起来:“两年前让下人弄的,无聊之时便来消遣一下,只是这一株海棠树开花的时候荡秋千才别有一番趣味。” 云千芷一屁股坐了上去,听她这话不免羡慕:“曾经我也想要一把这样的秋千,可爹爹不让,他说女孩子家家就该娴静淑雅,有大家闺秀的样子,理当将心思多放在琴棋书画和女红上面……” 她垂下眼睫,试图掩盖脸上的落魄。 花未眠知道,这世间并非所有女子如她一般自由地长到及笄之年。更多的是像云千芷一样,从出生开始就关系着家族利益,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胡来。 她忽然有些同情起云千芷来,若她从小不被人束缚着,估计会是个十分跳脱的性子才是。 “抓紧!” 头顶上忽然落下这么一句,云千芷愕然抬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云千芷紧紧抓住了秋千上的麻绳。 花未眠使力将秋千推出去,眼看着秋千一次一次越高越远…… 云千芷的笑声回荡在庭院中,花未眠觉得自己也好似被她感染了。明明外面的天气很冷,寒风刮在脸上冰刀子似的,两个人却浑不知觉。 云千芷玩够了就换花未眠上去,她来推。 直到天色渐晚,二人方觉得玩累了。 云千芷挪了个位置给花未眠一起坐上去,就任由秋千自己慢慢晃着。 “哎,你知道,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云千芷忽然问她。 花未眠瞳中一紧,前世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汹涌来袭。 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或许她曾经真真切切是知道的,可如今她眼里只有对裴现的恨,竟然一点也回忆不起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花未眠胸口有一些闷,好似一口气堵在那里,隐隐牵痛。 “不懂!” 云千芷也没有怀疑,她猜测花灼灼这种冷淡的性子,大概也很难对一个人动心吧? “我有……我知道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云千芷侧眸,耳根渐渐泛起了红晕。 花未眠忽然生了兴趣。只听得云千芷继续道:“你知我为何三番五次地逃出北漠王宫吗? 或许你们都认为我是为了故意和时渊对着干才三番五次逃出去,可实际上,只有第一次是那样。后来我每一次出去,都是为了去见一个人……” 说起这事的时候,云千芷眼中好似有流光闪烁。 “我第一次赌气想逃出王宫,也不知时渊是不是故意的,当真叫我逃了出去。可我才玩了半个时辰,忽然有一大队人马出来寻我,我认出来了,他们就是时渊的人,时渊那家伙就是故意的溜我玩呢!” “我慌乱之下只得拼命地找地方躲起来,结果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最后我躲进了一座破庙里,在那破庙里居然还藏有另一个人。我害怕他会图谋不轨,想要换个地方,结果那男子一把拉住了我,将我困在犄角旮旯里,还……亲了我……” 花未眠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云千芷怕她误会赶紧解释:“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不小心,不小心才……其实他拉的力气太大了,我脚滑摔了过去,恰巧那个而已!只是,我当时因为这事儿可生气了,待追我的人走后,我就骂他打他说他非礼我,可那个人他居然说既然他占了一次便宜那就让我占回来,他说我大不了亲回去!” “你说,天下怎会有他这般无赖的人!” 花未眠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意,她是真被云千芷说的逗笑了。可仔细听她这么一说,脑海中当真浮现出一个人来,这世间她还真见过有这般无赖的人……只不过这个人太久没见,模样她都快要淡忘了。 云千芷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气不过,当即给了他两耳光,将他脸都打肿了,可这人居然取笑我太霸道没人敢娶,我……” “我对这事很生气,回宫之后我整宿想着这件事,想得睡不着了,可却不是因为生气才睡不着,而是因为那个人他亲了我。花灼灼,你应该清楚我跟时渊不过是因为利益才捆绑在一起,我不中意他,他也从未碰过我,而那一日在破庙里遇到的那个男子才是第一个与我有亲密接触的人,我实在是忘不了……” “所以你后来又逃出宫去找他了?” “嗯。”云千芷抿了抿唇。“我只是想去碰碰运气,没想到他真的还在那儿,他在破庙里待了整整一个月!我问他的来历,他不肯说,那我也不说我的,我俩都瞎编了一个身份。” “他问我为什么又来了破庙,我只说是恰好路过歇歇脚,我知道他不会相信,可我们两个人心照不宣。也许是因为他一个人太过寂寞,竟跟我聊了起来,那一日,我们聊了好久好久,直到时渊又派人出来寻我了才停下话题。很奇怪,我俩虽有争执,却没再打架……花灼灼,我觉得他这人真的挺有意思的,他知道的东西好多,都是我闻所未闻的!” 第164章 倾诉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我真的心动了吧……” “后来每一次去寻他,他都会出现在那破庙中,好似是在等我,又好像不是,就如我每次都会为自己忽然出现在破庙编造各种理由,他亦然。在破庙的时候,他只是他,我只是我,虽然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可我们总是相处得很愉快,到后来除了身份来历几乎无话不谈。只是,有一天我去寻他发现他人不见了,从此每一次都没再出现过,那个人彻彻底底消失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我虽早猜到会有那么一日,可寻不到他时还是会很难过很难过……” 花未眠觉得他们这样的关系很神奇,“难道你们聊到最后也没给对方透露身份吗?” 云千芷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他曾说过自己行于九国山水之间,无拘无束,无关身份姓名,他说我不必记得他……” 花未眠脑袋“嗡”地一响。 若说云千芷说起那男子脾性的时候她心中只有三分猜测,可现在却因为这句话变成了九分。这世间当真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花未眠轻笑一声,云千芷蹙眉看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替你觉得遗憾!” “哦……”云千芷瘪嘴,“这事儿我只跟你说了,你可不能说出去!” “自然!” 云千芷还不信,非要她起誓,花未眠觉得这姑娘有时候真的很较真,拗不过她。 “云千芷,谢谢你愿意与我说这些!”向一个外人敞开心扉并不容易,尤其云千芷之前跟她关系并不好。 云千芷觉得她的煽情突如其来,别开了脸:“我不过是一个人憋着难受,才想找个人说出来罢了!” 云千芷吐出一口气,忽觉心情畅快了不少,只是她似乎还有话要说。怔怔地瞧着花未眠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云千芷咬了咬下唇,古怪地道:“我已跟你说了我的事,那你能跟我说说你跟时渊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从前我只觉得时渊冷漠,残暴喜怒不形于色,可自你出现之后,我竟然许多次在他身上看见了别的情绪!我曾见到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你时他微勾的嘴角,还撞见过他在饮露阁外徘徊,特别是那一次我不过是在他面前提了你跟宣王爷的事,他居然想要当场杀了我!他明明知道杀了我会得罪云家,可他仍旧想要杀了我!” 云千芷望入花未眠那一双绝美的琉璃瞳中。“他对你,真的很不一般,你跟时渊之间究竟有何纠葛?” 花未眠眸光微敛,袖中的手紧了紧,她沉默了。 云千芷不甘心,“我都跟你说了自己的了,你可不能这么不厚道。你快说,你跟时渊是不是早就认识了?你们之间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 花未眠笑了笑,眼底划过几分凉意,云千芷微怔。 “没错,我是早就跟他认识,时渊曾是我的贴身侍卫,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不得不将他赶走。当年,我并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身份,也全然想不到他会成为北漠的国君……” 一番话被她淡淡道出,好似没什么波浪起伏,可云千芷因为这话“腾”地站了起来。 “你你你,认真的?”那位凶残暴戾的嗜血狂魔曾是花灼灼的……贴身侍卫? 可见花未眠神色不动,根本不像在开玩笑。 云千芷怎么也无法将那一张脸带入画面,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可这样说起来,时渊的所有古怪行为都解释得通了。震惊之余,云千芷忽然想起很重要的一点。 “按理说,时渊曾是你手下的侍卫,那你必然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那依他的性子,岂不是想要杀了你!毕竟,谁也不愿意将曾经的不堪公之于众,尤其是时渊这样已经大权在握的人……” 可云千芷转念一想,时渊对花灼灼的态度,似乎又不是想要杀了她那么简单。 “或许吧……” 花未眠曾也以为时渊会恨她,会想要杀她,可渐渐的,她发现时渊待她的态度越来越奇怪,他一边伤害她,一边维护她,就像每次打了一巴掌之后又赏她一颗糖。每次花未眠被伤透了觉得自己可以放下时,他就姗姗来迟,将她的一颗心从仇恨的边缘拉回来。 她对时渊根本谈不上恨,因为他不似花影,却是花影。只要他是,花未眠就恨不起来,也难下狠心。 回宫之后的两日过的很快,眨眼就已经到了年初三,云千芷也该离开了。 临行前,花未眠特意命人给她准备了两套成衣,又让私厨做了一桌子好菜。 云千芷红着一双眼,嘟囔道:“谢谢……” “谢什么,本公主可担不起云大姑娘的一声谢,别忘了这些东西以后我可都要讨回来的!” 云千芷嗔她一句,觉得这人就是嘴硬心软,跟她一样的毛病。 确实,她会将这些东西还回来的。云千芷长于作画,当她还在闺阁之时,她的亲笔墨就曾千金难求。“竹溪君子”的名号打得响亮,却从未有人知晓画的主人会是她,云家的小姐。 只要云千芷想,她觉得自己不会窘迫到缺钱,只是,她必须想个办法不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在外。 花未眠让朱放送云千芷出宫,只是这时候外面有人匆匆进来禀告。 “公,公主,大殿下他回来了!” 第165章 阿芷 “什么,你说王兄他回来了?” 花未眠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来禀告的是唐梧,机灵得很,不应该看错人才是。 “殿下,千真万确,小人从寒烟宫那边回来,亲眼见着有人进了去,寒烟宫的下人们都叫他大殿下!” 花未眠眸光微沉。她与王兄好几年没见了,她知道王兄那性子,没点大事都不会回来,上一次回宫还是被母尊以病重的由头骗了回来,结果是让他和雪家姑娘定亲,王兄知道了真相之后直接被气走了。 可王兄怎会现在突然回来了? 正想再让唐梧去寒烟宫探探情况,这时花未眠忽然想到还有个云千芷在身边。若云千芷遇到的男子真的是王兄,那…… 思索片刻,她想着自己还是该再问清楚些,暂时打发走了唐梧,她转头对云千芷道:“本公主忽然有些好奇,你之前说的那个人,他是何容貌?” 云千芷一头雾水,不知道花未眠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她满脸迷惑地看着花未眠。 “你只管回答便是。” 云千芷半眯着眸子,蓦然一阵心惊,“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谁?” “有几分猜测,但不确定。” 云千芷眸色更深,唇线微微绷紧,好一会儿才道:“那个人生得很好看,是我这么多年以来,除了时渊之外见过最俊俏的男子,不过他跟时渊不同,很爱笑,笑起来常常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看着有些憨傻。他常年混迹市井江湖之间,身上总带着些洒脱不羁的气质,至于他的容貌……” 不知怎么的,云千芷忽然抬眼看向了花未眠的脸。 细长的远山眉,一双含情桃花眼,笑时分明看着明媚,不笑时偏又带着几分疏离的冷。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肌肤,怎么看都带着掩饰不了的尊贵。还有,她打量人时那眼神里的几分漫不经心……透过那一双浅色的眼瞳,云千芷却好似看见了另一个人。好像…… 她骤然回过神来,却因为心中太过惊骇脚下一软,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花未眠问,但面上没表现出丝毫不妥。 云千芷双手紧拽着衣角,企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她问:“那个人,他是不是你们花家的人?” 花未眠知晓云千芷只猜了个大概,她没回答。云千芷默认了。 “你想见他吗?”她又问。说到底,她虽听了云千芷的故事,却并不知道云千芷此刻心中所想,若告诉她那个人能见,且就在这王宫里,云千芷会想见他吗? “你能带我见他?” “嗯。” 云千芷咬住下唇,忽然沉默起来,她的眼底渐渐泛出了些红。 好半晌,听到她艰难开口,似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想,花灼灼,你带我去见他吧!” 花未眠带着云千芷到寒烟宫的时候,宫殿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忙里忙外,几乎脚不沾地。门口清扫的宫奴见到花未眠过来,忙停下手中的活儿进去禀告。 花未眠看了一眼这寒烟宫,倒是跟几年前相差不大,看来母尊有命人常常清扫。 云千芷跟在她身后,始终犹犹豫豫不愿跟上来。花未眠不禁轻嘲了句:“方才是谁说的想见的?怎么,现在就怕了?” 云千芷最是吃激将这一套,一下子就涨红了脸:“谁说我怕了!不辞而别的又不是我,不在理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在怕的!” 这姑娘找借口倒是快。 花未眠带着她到了寒烟宫正殿之后,那进去报信的宫人又迎了出来。“公主,大殿下请您进去!” “好!” 那人随即退下,又回原来的地方洒扫去了。 花未眠看了眼王兄的住处,抬脚走了进去,可云千芷却再后面犹豫不决。许是察觉到花未眠递来的眼神,她才不服气地跟了上来。 花未眠进门时,花重锦正在逗弄着一只金丝雀。 这人蹲在镶金的笼子旁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拿细棍戳戳鸟儿身上的毛。可那金丝雀始终怏怏的。 “害,这些人怎么能让你委屈成这样,瞧瞧你,都要瘦成杆儿了!不行,看来将你养肥些,还是得将你放了……” 他根本没察觉到有人进了门,直到花未眠轻咳了一声,花重锦才看了过来,面露喜色,又有些犹豫:“小妹?” 这一声小妹叫的花未眠心中生起百般滋味,她与花重锦从前世最后一次见面至今已有六年,看到这张和印象中一模一样的脸时,那些逝去的记忆奔涌而来。 花未眠眼眶有些红,笑道:“王兄!” 花重锦笑着打趣,“若不是你回了我,差点还以为认错了人,小妹这些年变化甚大,为兄险些认不出来了!只是看起来瘦了不少,可是你身边那些个丫头照顾不周,该罚!” “王兄说笑了,我身边的丫头个个都衷心得很,岂会有照顾不周之说……” 花重锦大笑着正要拉花未眠坐下,一抬眼却见到门口站着的女子,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云千芷见他望过来,脚上动作一停,浑身僵硬着,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四目相对,一时气氛凝重了起来。 云千芷瞳中骤然一缩,眼前蒙上一层雾气。 “怎么,王兄认识云姑娘?” 花重锦没回话,只是看着定在门边的女子,怔愣愣的。浅色瞳中眸光微动,却千言万语难以开口。 许久,他才问:“阿芷?” 云千芷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情绪,眼前的一片雾气凝练成珠,无声滑落。 第166章 委屈 花重锦最见不得姑娘哭,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姑娘。 此刻,云千芷眼眶红红的,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眼眸如芙蓉般清丽,无声的泪顺着肌肤滑落,扯着他的心口阵阵发疼。 花重锦眉心皱的厉害,一时竟束手无措。 花未眠见这情况或许有些麻烦,应该给他们二人留点空间,便寻个由头退了出去。 宽敞的大殿只剩下云千芷和花重锦二人,四目相对,一时竟有些尴尬。 “你怎会在此?” 就算难受,花重锦也做出一副惯有的嬉笑洒脱模样。 云千芷一腔重逢时的委屈哀怨顿时化作了滔天怒火,她怎么也想不到花重锦开口第一句会是这个,咬了咬牙,她反问:“怎么,我随长乐公主入的宫,大殿下这是不欢迎?” 话里话外的都是嘲讽的语气。 花重锦心中一颤,仿佛被人狠狠在心口上刺了一道。 “我没有……”他不知道说什么,他也向来不习惯解释。 云千芷心里的嘲意更加深切,也更加觉得自己委屈,原来,她一直记挂着的人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啊,那她又算什么呢? 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自心底涌上来,云千芷的眼泪更加止不住,疯狂夺眶下坠。花重锦于心不忍。 “哎,你别哭好不好?”他走过来,企图用衣袖帮她拭去眼角的泪,可云千芷抗拒地狠狠推了一把。 她几乎出了当下的全力,花重锦朝后踉跄了一步,姿态狼狈。 “你!” 花重锦下意识就要破口而出的污言秽语很快被自己掐断。他靠在白玉柱上,俯身去看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那个,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生怕云千芷又动怒,花重锦只有放低了姿态。 云千芷不怒反笑,“大殿下自然什么也没有说错,错的是我,是我有眼无珠,昔日没将花容国的王子殿下认出来。” 花重锦被这话搅得一头雾水,心觉不妙,沉声问:“你,生气了?因为我对你隐瞒了身份,还是……” 还是因为他的不辞而别? 云千芷抬眸看他,倔强的眸子里含了一湾破碎的泉。“不敢,我哪有资格生殿下的气!” 花重锦眉心一跳,瞧她这模样,当真是生气了!可他从来做不来哄人的活儿,就这样干站着,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压抑的气氛将云千芷的耐心推到了极端点。她勾了勾唇,眼底尽是嘲意。 她要的不过是一句解释,可他竟连一句解释也不给! 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在心中升起,像无数根细小的刺,戳在心窝里。 忽然,云千芷在怀里掏出一条青木手串,用力一扯,那木珠子哗啦啦崩了一地。 “既然如此,我与你,就当是这木珠子,既然断了便再无关系……花容国的王子殿下,我高攀不起!” 话落,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花重锦心急想要拉着她,只触到一片冰凉的衣袖。什么也抓不住。 看着女子慌忙逃走的身影,他还是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撒了一地的青木珠子好似也在嘲笑他。 花重锦弯腰,一颗颗将他们拾起。 花未眠亲眼见着云千芷出来,又匆匆朝着大门跑了出去,也没拦。她想着闹成这样,依照云千芷的性子应该会直接离开王宫。 适才那二人声音不小,她在门外都听了个清楚。她这个王兄当真是生了一张不管用的嘴,连这么好哄的姑娘都留不住。 刚在这边惋叹着,就见花重锦一脸挫败地从里间走了出来。不知为何,花未眠竟很想笑。 “王兄可要本公主替你将人追回来?” 她挑眉道,一双眼眸闪烁着,只像是个天真不懂事的小姑娘。 花重锦丝毫没听出她话里的几分嘲意,他还沉浸在刚才云千芷的几句话之中。他问:“小妹,你为何会认识阿芷?还带她回了王宫?” “说来话长……” “看样子,你跟她挺熟?” “还行,有一些过节。” 花未眠有些恨铁不成钢,现在是他问这些的时候吗? 她扫了一眼花重锦忧郁的眼神,啧了啧舌。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人都变了,这位从小只知道跟她顶嘴的王兄好像却一点儿也没变。这在感情上却一根筋的傻子,倒叫她生了几分怜悯。 “王兄,你可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我……做错了什么?”花重锦摸了摸后脑勺,觉得她这话问的甚是古怪。 “王兄不若仔细想想?” 花重锦回忆着云千芷可能生气的两个点,无非是他向她隐瞒了身份,还有那一次的不辞而别。可云千芷也向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不辞而别只是因为情况紧急,他不得不突然离开。 花未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底噙着一丝笑。花重锦按照心中所想道出,却见花未眠看他时笑得更加张扬。 “王兄事事聪明,为何总在感情上犯糊涂?云姑娘不说,你竟也不会自个去问,真是个木头,活该人家不愿再搭理你!” “我……你也知道,你王兄是个随性的人,哪里会知道你们女子心中的弯弯绕绕,再说,见她难过成那样,我本来要解释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花未眠轻叹了叹,忽然凝视着花重锦的眼,眼里多了几分认真,她一字一句道:“王兄,你对云姑娘,究竟是何心意?” 花重锦喉中一紧,因为她的话,不自觉握紧了拳。 花未眠笑道:“若你只当她为萍水相逢的过客,就这样斩断了关系倒也没什么,若你当她是朋友,为了这段友谊,你也该自己去跟她解释。可……”花未眠顿了顿。“王兄,可若你真的对她动了心思,这事便不能草草了结,我与云千芷相处了一段日子,大概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你若是这般由着僵持下去,伤的只会是她的心……” “我对你俩之间的事了解的并不清楚,能告诉你的便只有这些。王兄若真有心,就该亲自处理好这件事,要知道,有些东西是禁不起等待的。” “云姑娘我让朱放送她出宫,她出去之后会住在云雀街街尾的点心铺子对面,大概会住挺长一段时间……” 第167章 上元节 如花未眠所料,花重锦果然追出了宫去。 不知是不是跟云千芷相处久了觉得这姑娘还挺有意思,还是骨子里对花重锦的偏袒,这一次花未眠倒是希望花重锦可以成功。可依她王兄那性子,想让云千芷消气,估计有得磨。 这一趟来寒烟宫,她本是想问问王兄回宫的缘由,眼下是无从得知了。她倒是不急,虽不知花重锦此番回来是为了什么,但因为今日这一遭大抵不会轻易离开。 晚膳的时候,有凤鸣宫的消息传来,说花纵颜得知花重锦回了宫却突然走了,气的不行。花未眠不得不再一次佩服起这位王兄来,气人的本事真是大得很,回来了竟也不知会母尊一声,如今还一声不吭地出了王宫。 “大殿下也真是的,回来了也不去凤鸣宫看看自己的娘亲,又这般突然地走了,要奴婢说,还是咱们公主殿下孝顺!”折枝侍候花未眠用膳,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着。 在花未眠的摘星殿,只要没有外人,她就从来不限制她们说这些。 花未眠浅笑,敲了一下折枝的额,“你呀,胆子肥了,竟敢非议王子殿下!” 折枝心觉委屈:“奴婢是在维护公主呢,大王子从前是怎么欺负殿下的,奴婢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番话顿时勾起了花未眠的回忆,她笑道:“从前那些,不过是孩童间的玩闹罢了!” 花重锦长她六岁,印象里,只有在她七岁之前能经常见着他。花未眠七岁去了婪山,花重锦也在那一年离开花容国王宫,独自外出闯荡。花未眠是从小跟在花重锦和司空弦玉身边长大的,可这两个人的性子却截然不同,司空弦玉文雅娴静,素喜诗词,长于策论;花重锦天性豪爽不羁,自由散漫,唯一能让他上心的便是宫外的那些事。 许是花重锦在王宫时觉得日子太过无趣,只好拿她这个当妹妹的消遣。花未眠还记得当年花重锦使坏,常常将她惹哭,而她呢,最后必然会躲到司空弦玉身后哭诉。 司空弦玉就会一边安慰她,一边装模作样训斥花重锦几句。 花未眠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事回想起来竟已然隔世。 夜里,花未眠躺在床上,想着的却是除夕夜里的事,她又盯着窗子望了许久,直到眼皮沉重得睁不开,依旧没见到那一抹熟悉的影子,花未眠这才沉沉睡去。 窗外,一抹黑影在柱子后驻足良久,直到夜深才消失在阴影中。 花未眠同花纵颜商量过之后,将她补办的及笄礼定在上元节后一日,并告知朝野上下届时会在长乐公主的及笄礼上宣布一件大事。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掀起了一阵风波,无非是关于女尊立储的猜测。花未眠丝毫没将心思放在这上面,她在乎的,只是风吟绪的生死。 入了年之后,日子就过的很快,从年初一到十五,仿佛只是一瞬的功夫。 让花未眠意料不到的是,她在上元节这一天收到了上官映的邀请,帖子上只说了在玉江酒楼相邀,让她务必赴约。 花未眠已经在摘星殿待了十余日,自她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出宫过。 风吟绪上一次的行动已经暴露,短期内不敢轻举妄动,可若是花未眠一旦离开了王宫,没了王宫内机关遁甲的庇护,情况就会大不相同,风吟绪会舍得放过这样的机会吗? 思及这些,花未眠决定谢绝上官映的邀约,离她的及笄礼只有最后一日,不能出了岔子影响计划。可她才将回绝的信送出去不久,那边又送了封信过来。 信上写的是:有急事相谈,务必一见。 花未眠不清楚上官映说的“急事”能是什么事,她与上官映并无什么交情,唯一算的上的交集也是两年前街头的那一次。那她为何会突然找自己? 思虑良久,花未眠最后还是决定出去一趟,顺便也好看一看云千芷。不过,出发之前她特意告知了花纵颜,要了一队的暗卫。 上元节之所以称得上一年一度的盛事,是因为在这一天无论男女老少都会放河灯祈福,会有各种各样的民间活动。在这一日,满街流光溢彩,十分热闹。上元节九国皆有,唯花容国举办得尤为隆重。 不过,花容国的上元节还有一个特别的习俗,就是在这一日上街的男女老少都要戴上面具,且面具只有在谜戏的时候能让对方摘下来。 花未眠到西街的时候,夜间的灯火已经点亮,满天华光,场面恢宏绚烂。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逛夜市的人,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手上或提着或捧着一盏花灯。 花未眠拉着折枝阿瑾挤进了人潮。 她今日戴的正是两年前买的那一个银质面具,那面具有些大,且是男子的样式,戴在她脸上处处违和。 折枝忍不住嘈了句:“殿下这面具当真是不合适,一点儿也称不上殿下的花容月貌!” 阿瑾诧异地望着花未眠,没想到两年过去了,公主竟还留着这面具。 花未眠颇无奈地看了折枝一眼:“纵是花容月貌,面具一遮也都瞧不见了,若我一直戴着,别人见了这面具,哪里又知这面具之下是丑是美呢?” 折枝小嘴一扁,不想听这歪理。 “你呀,阿诺现在都不同你这般!”花未眠打趣她,这姑娘跟朱放在一起之后非但没收着小性子,反而更厉害了。 “殿下!” “好了好了,我说笑呢,还有,你俩现在开始别再叫我公主殿下可明白?” 折枝将头偏过去,阿瑾却看着她笑了,道了声“是”。 今夜的街市,华灯映照如昼。街边是各种各样的小摊,巧手的娘子们摆着自己绣的小物件出来买,还有各式小吃摊,从金詹国进的稀奇物件儿。而更多的还是卖花灯的小摊,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街。 花未眠戴着面具随人流走动,不想却被街边的一位娘子叫住。花未眠回看过来,想起来了,是两年前卖她面具的娘子。 第168章 兔花灯 这位娘子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花未眠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她是怎么将自己认出来的。 摊主指了指她脸上的面具,笑道:“姑娘,我还记得你!姑娘这面具想必是在我这摊儿买的吧!” “没错。” 花未眠温温一笑,“没想到娘子还记得。” “自然记得,这银色面具我进货是就是独一份的,更何况姑娘仙人之姿,我见过一次,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喽!” 这样的夸赞花未眠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又听那妇人问:“只是,姑娘这次竟也没跟情郎一块过来吗?” 情郎? 不只是花未眠,连旁边两位婢女也十分古怪地看着她。她们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难道公主离开的这两年,已经…… 花未眠头脑中迅速思索这妇人莫名其妙的话,隐隐记起来两年前她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只是这位娘子误会了,她的面具并非买给情郎。 可是,直接戳破只会让人陷入尴尬。想了想,花未眠只是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他有事没法陪着我。” 摊主恍然大悟:“看来姑娘的情郎是个干大事的,可男子还是应当顾家才行,尤其是姑娘这般美貌的,他怎么舍得……” 摊主摇头哀叹,花未眠倒是不在意,而折枝阿瑾此刻脸已经黑成一条线。 摊主毕竟是个生意人,看见花未眠衣料素简但用的是极好的布料,趁机做起了生意。 “姑娘可要再看一看我这些面具,都是我精挑细选的货,并不比姑娘戴着的那个逊色多少。” 花未眠拂手,想说不用了,看见两个丫头脸上粗糙简单的面具,便补了句:“我不看了,你俩来试试!” …… 折枝和阿瑾一人买了一个面具,那摊主说的确实是实话,这面具比她们之前戴的精致太多。 只是因为摊主那一番话,花未眠被这二人拉着问东问西半天。她只觉得头疼,解释清楚了她们仍是将信将疑,便做罢了。 天色渐暗,上街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花未眠一行三人顺着人流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人群便哄闹起来,往前望去,原来是有人在猜灯谜。上元节猜灯谜的风俗在花容国又被成为谜戏,是花容国男女老少皆宜的一种游戏。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猜题的人在挂着的迷题中任选一题,若答对了,即可进入下一关,答错则淘汰。能答对前面所有题走到最后一关的人,若只有一人,则成为最后赢家;若不止一人,则互相出题,赢者为胜,又称为“戏”。嬴的人皆可在挂着的所有灯笼中任意挑选一盏。 历年来,重头戏一般都在“戏”的阶段。那些个才子文人也有因为谜戏的“戏”而成就一段佳话的。 而这之中其实还有一条规则,若最后的题主为一男一女,则需要在最后一关之前互换面具,以示真容。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能一起走到最后一关,便也是缘分。 “哎,这个有意思!殿……小姐,要不,咱们过去瞧瞧?” 折枝拉着花未眠的衣摆,语气委婉,生怕花未眠不同意似的。 想着折枝好不容易有了出宫玩的机会,花未眠应下了,三人好不容易挤到了旁边。 她们走近时,恰巧看见的就是一个男子在才猜谜题,却卡在了倒数第二个迷题上。 “害,看来这位公子今日是与奖品无缘喽!” 中年男人摸着胡须络,开口就是一番惋叹。 猜题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文人,颇好面子,却没有办法继续将这题纠结到底。他一拂衣袖,清了清嗓子:“你这题出的怪刁钻,根本就是刻意为难人!” 那出题的男人只是笑了笑:“是不是故意为难人公子说了可不算,还需等着看后面有没有人能解出来!” 年轻人还想反驳些什么,到底怕落了面子没再吭声,气愤地走了。 出题人看了眼热闹围观的百姓,又问:“不知在场诸位可有谁还想试一试的呀?如今所有的题皆被猜出,只剩下这最后一道,若是哪位能解出来了,这些花灯便可任意挑选一盏!” 只用猜出最后一题,听起来似乎是难度降低了,走又似乎并没有变化。 下面的人闹哄哄的,却始终没有人愿意 在场的大多是普通老百姓,图个热闹罢了,听了这话,又想起之前过了那么久都没有猜得出最后一题,都陆陆续续散开了。 “小姐,您想要猜灯谜吗?”折枝见花未眠看着其中的一个灯笼发愣,戳了戳她。 花未眠本来对谜戏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可她看上了那一盏白兔花灯。 这兔子小小一只,通体雪白。红色的眼,三瓣的唇,看起来栩栩如生。花未眠忽然想起了花影曾经猎得的那一只兔子,这灯笼与它酷似。 “老板,你这花灯能买卖吗?我愿意出高价。”花未眠问。 题主闻言一愣,而后笑道:“小姐说笑了,不是小的不识抬举,只是谜戏从来就没有过将灯笼卖出去的先例,小姐若看上了哪一只灯笼,不妨试着猜一猜最后一题?” 花未眠瞥了眼那红色布条上写着的迷题,点了点头:“好。” 那这话一出,原本打算散去的一些百姓顿时又来了兴趣,停下了步子。 花未眠默读了遍那布帛上的谜语,只见上面写道:“一人行道中,冷暖皆可知。” 她渐渐蹙紧了眉。 “小姐可猜出来了?” 犹豫了会儿,花未眠问:“这位大伯,你这谜底可是大人?” “非也,小姐不妨再猜一猜?或许可以换一种思路呢?”他觉得眼前的姑娘气度不凡,定不是普通人,便想着多给一次机会。 花未眠因他的话又仔细将迷题看了几遍,可眉头皱的越来越近紧。 花未眠礼貌地笑道:“您这迷题我实在没有头绪,或许这灯笼注定与我无缘吧。” 话落,花未眠拉着折枝阿瑾就转身离开,她们难得出宫一趟,花未眠并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 她这一走,百姓们自然就散了,在他们眼里,如花未眠这般样貌不凡的姑娘都不能将迷题猜出来,便是为难人的,其他人更是没戏了。 题主眼看着人都要散完了,心里着急,忽然,他冲着花未眠喊道:“小姐等等,有位公子替您将谜语猜出来了!” 此话一出,花未眠三人疑惑地回过头,就连刚散开的路人也纷纷围了回来。 花未眠心中更是奇怪,有人替她将迷题猜出来了? 回头时,便见那中年人笑眯眯走过来,手上正提着她看上的白兔花灯。他将灯笼递了过来:“适才见小姐一直盯着这灯笼看,想必是真心喜欢,既然那位公子替您猜出了谜底,那这花灯便是您的了!” 花未眠接过兔子花灯,却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憋闷。她就着这人的话编朝前方望去,灯火阑珊,人潮涌动,可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一抹玄衣背影。 那藏在心里酸涩的泉顷刻间爆发出来,她冲着那一单道背影的方向大喊。 “等等!” 没有得到回应。 花未眠心一横,脱口而出:“时渊!” 第169章 它坏了 哪怕那个人带着普普通通的铜面具,哪怕只是一个背影,花未眠依旧可以将人认出来。 时渊回过头,看见的是茫茫一片人头,那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可声音里的焦急令他心中一震。 他眉心一紧,拼命搜寻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影,终于在人潮之中发现了一抹水碧色。 阑珊灯火映照下,姑娘的小脸宛如玉琢,哪怕隔得远,也能在人群中一眼区分出来,而那一身的水碧披风更衬得人清绝脱尘,将她明艳的脸反衬得恰到好处。 她看了过来,眸光中露出几分急切。 这样熟悉的感觉……时渊的心好似豁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灌了进来。 四目相对,时渊也没有收回目光。 花未眠生怕他一瞬就消失了,忙提着手里的花灯赶了过去。 不知是因为这兔子灯的缘故,还是因为他的再次出现,花未眠莫名的只想让他停下来,不要走,让她问个明白。 心里砰砰跳着,隔着人潮,这不远不近的距离第一次让她觉得那么遥远。花未眠拎着裙摆,努力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过,朝着那玄衣人奔去。 可她到底力量不敌,身形也纤瘦了些。被旁边的人一撞,整个人都倾倒下去。 那兔子灯笼也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过往的人太多太拥挤,没有人发现倒下的人,也没有人看见掉在脚边的兔子花灯。 眼看着那些人的脚就要从花灯上踏过去,花未眠猛地惊醒。 “别!” 别踩它! 她忽然疯了一样想要过去护住那一盏灯,可她越是冲动,反而离花灯越远。 过路的人有的不小心被她绊到,骂骂嚷嚷叫嚣着,言语十分污秽难听,又一脚踢在花未眠背上。 可花未眠不觉得有多疼,她的眼里只有那一盏兔子灯。她眼睁睁看着它从她手里掉出去,被人无视,然后踩踏,破坏…… 里面的灯火忽然灭了。 花未眠眼睛酸酸的,说不上什么感觉。 正欲起身时,手腕忽然一阵吃疼,她被人从身后一拉,一下子撞入另一个人怀中。 “你疯啦?” 面具之下,他眼底红了一片,声音嘶哑着,显然动了真怒。 花未眠不以为然,指了指兔子灯。 “它坏了。”声音又酸又糯,带着些隐隐的哭腔,与平日里两模两样。 时渊心里瞬时被勾起了一团火,他喉结微动,燥得慌。心疼和后怕更深甚,他环住花未眠的手更加用力,几乎想要将人揉进身体里。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声音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 花未眠忽然有些恼自己的话被他忽视,又重复一遍:“坏了,兔子灯坏了!” 那么好的灯笼坏了,你怎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花未眠心里泛着嘀咕,不想后背的手一松,时渊一手扶着她肩膀,慢慢看向她的脸。 “你说什么?” 花未眠望进那一双深邃的眼中,在那黑色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除此之外,别无旁边物。 花未眠微怔。 他似乎真的没有注意自己方才说的话。 花未眠眸光沉了沉,又软了语气,有些磕巴:“白兔花灯,那人说是你得到的,可它被我弄坏了……” 这语气,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时渊一颗心就如沉下了地狱,又飘上了天堂。他看了眼不远处散架了的灯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在可惜那一盏花灯?” “不该可惜吗?它可是你猜题得来的!”可话一出,花未眠自己都觉得奇怪,她和时渊的关系,怎能此刻还心平气和地讨论这个问题? 还有,她的确可惜那花灯,却与时渊没有半分关系,那她说出后面半句话…… 她为何会在意起时渊? 花未眠刻意掩饰着心里的慌乱,殊不知这一切看在时渊眼里是怎样的石破天惊。 他扶着她肩膀的手细颤着,那一双眸中忽然变得柔和,犹如一碗清酒,醇香醉人。 此刻的他,不似时渊,亦不像阿影。 花未眠咽了咽,下意识想要后退。 时渊抓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她第一次说了可惜,哪怕在乎的只是他送的一盏花灯。 他缓缓开口,语气温柔得让人沉溺:“不过是一盏花灯,我再替你做就是了。” “可它是独一无二的兔子花灯!” “那就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不行……” 时渊说一句,她就堵一句。花未眠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傻子。 她忽然牵起了嘴角,却不是笑,眼底划过一抹冷意:“你真的是时渊吗?真正的时渊不会这么卑微,不会为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还是,你又想做什么?我说过,早已与你一刀两断。” 时渊苦笑,微扬的眉慢慢落下。 “我不是真的时渊,我是花影!” 花未眠只是笑了笑,她不会当真。只是有些奇怪他再次提起花影这个名字。 第170章 谜底 “你不该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为何?”时渊眉心微敛,那一双如渊般几乎可以让万物沦陷的眸子里掀起微波。 这样的一双眼,大概只有花未眠敢直视进去。她眼底冷戾,只说:“你不配!”可手心却不自觉攥紧。 她不明白,自己已经表现得那么决绝,为何时渊还要到她身边来;为何她明明已经快要将时渊和花影割离,明明已经可以用冷漠和麻木来蒙蔽自己的心,他偏要一点点替她重新剥开。 她好恨。 明亮的灯火下,那一双琉璃色的瞳中闪烁着水光,整个人都在极力隐忍。 时渊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扯。“你撒谎!” 他紧紧钳住她的手腕,眼尾也逐渐染上了红。 花未眠却因为他这话心慌起来。 男子戴着面具,花未眠只看得见他的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在前世的时候总带着淡淡的忧郁,看向她时却无比清澈。而现在……他眼中只剩下她的身影,却满是审视,似乎非要在她身上得到什么答案。 一种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从北漠开始关于她与时渊之间的回忆飞速掠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花未眠脑中轰然一响,他莫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可是,怎么可能? 但若不是如此,更解释不了时渊的怪异。时渊是怎样的一个人,天纵奇才,手段暴戾,未及弱冠的年纪便能登上王位,扫平各方势力,令朝臣信服。可偏偏一次次在她身上失控……花未眠开始以为时渊只是想要报复她罢了,可他作为北漠王,分明有千种雷霆手段可用;到后来,她以为时渊对她有所图,可她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图的呢?以时渊的能力,若想吞并花容国,何须绕这么大个弯子? 时渊因为她的无视生出几分怒火,钳住她手腕的手更加用力。 “看着我!回答我!”声音沙哑的得几乎不成人声。 他太反常了,处处都在花未眠的意料之外,她忽然心生几分不忍来,就好似瞒着他是一份天大的罪孽。可,一想到前世花影的命运,想到她身边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她还是必须得狠得下心。 哪怕他恨她,那便一辈子恨着好了。 抿了抿唇,她凑近时渊耳畔,笑道:“你既不是我,又如何断定我在撒谎,北漠王!还有,你就这般爱与我纠缠不清,就这般爱死乞白赖地跟在本公主身后,可曾给自己留半分尊严?难道说,北漠王生性如此,竟比不得摘星殿的一条狗,那狗还会自己逃出去觅食呢!” 她说的话,又媚又毒,嘴里呼出的气粘在耳边酥酥痒痒的,身上还隐隐撒着一股栀子花香。 一股燥热从心底烧上来,时渊身子一绷。 又羞又恼。 他握着花未眠的手忽然变得无力,轻轻颤着。时渊不明白这个女子为何一而再再而三说出这些伤人的话,为何一次次刻意想要将他推开。唯一能解释的便是那个梦,前一段时间他也坚信梦境为真,可过了几日便想明白有多荒谬。 梦只是梦,哪怕它再真实。 那她究竟在怕什么,她也做了同样的梦吗? 可这样荒谬的话一到了嘴边就无法开口。 街上人山人海,两人站在路中央自然是挡了别人的路,挤到这边的人骂骂嚷嚷,欲要从她们中间穿过去,时渊干脆伸手一揽,将人拉进了怀里,又单手抱着她挤出了人群,到了路边人少的地方。 时渊将人放了下来。他知道花灼灼不会真心回答他的问题,便提起了另一件事,“你可还记得方才那谜戏的规则?” 花未眠一怔,心道他怎么忽然提起了这茬儿。 又听时渊继续道:“若最后题主为一男一女,则需在最后一关交换面具。虽然你我都未猜过前面的题,但都猜了最后一题,便能算得上最后的‘题主’,既如此,便该互换面具,不是吗?” 他说话声音淡淡的,还有些温柔,看不出任何生气的样子,似乎刚才她的那一番气话打在了棉花上。 花未眠忽然有些泄气,她微微仰头,看着时渊脸上的面具。青铜色的面具,做得中规中矩,可戴在这人脸上又并不平凡。 人衬面具。 她忽然想起自己脸上这一只面具,心中嘲了一句,只道这世间的事真是巧的很! “如何?”他再一次问,眼睛里依旧只有她的身影。 “好……” 这面具本就是为他挑的,合该戴到他脸上。 上元夜,家家灯火,万千流光,街头明亮如昼。好一番繁花似锦,盛世安宁,可他眼里从始至终只容得下那么一个人。 那一双明媚的眼,精致的容颜,朱润的唇,随着夜风微微扬起的三千发丝,便是时渊眼中最美的景致。 花未眠戴上了时渊的面具,也将自己的面具扣到了时渊脸上,“给你!”声音凉的没有一丝感情,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没影。 时渊很听话地带上了面具。 果然跟花未眠想的一样,这个面具很适合他,就像是为时渊量身打造的。这样俊挺的五官,矜贵的气质,睥睨万物的眼神,世间再无他人。 花未眠心跳的得很急,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面具与时渊的配适度甚至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 时渊望着少女眼中倒映这自己的身影,嘴角微微牵起,很浅,却发自内心。 花未眠不经意间脸有些热。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时渊这一张脸,她分明已经看过无数次。 她很快沉下了目光,“如今面具也换了,我们之间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放心,你在王宫助我的这份恩情我一定会还回去……还有,花容国不欢迎你,还请尽快离开!” 空气一度陷入了凝滞,时渊沉默着,只是眼角弯弯的,有着笑意。 花未眠很少见到时渊笑,可他今日笑了两次。 时渊垂下头,呼出的气息又热又暧昧。他扶着她的肩,花未眠只觉得骨头发麻。现在的时渊更加比不得阿影,简直风流又轻佻。 他压低了声音,嘴巴一张一合,花未眠听他说:“你就不好奇孤是怎么猜出那谜底的吗?你可知那一题的答案是什么?” 花未眠觉得他莫名其妙,又因为他的靠近生了抵触,不耐烦道:“答案是什么又与我何干?” 她想挣开,偏时渊力量太大,也不愿放她走。 “可孤想告诉你,那题的答案不是‘大人’。” “而是……夫人……” 第171章 当年之事 时渊离开之后,花未眠给折枝阿瑾传了信,让她们不必再跟上来。 在她去追时渊的时候,两个丫头就与她走散了,想必担心得紧,不过她们知晓自己身边有内卫高手在,应该很快就会放下心来。 花未眠决定先去玉江酒楼赴约。 每逢年节,这些个酒楼茶馆就异常热闹,花未眠好不容易才挤身到了上官映与她约定的地方。 刚到了门口,便有丫鬟将她迎了进去。 玉江酒楼乃懿都最大的酒楼,非但菜品一绝,装潢也十分豪华。听闻这酒楼之后有好几个地位显赫的东家,其中最大的东家便是威北侯的二儿子上官信,也就是上官映的二哥。 因为这一层关系,上官映进出玉江酒楼便如自己家的后院,订的也自然是最上等的雅间。 花未眠进入雅间便被里头精致的装潢惊了一惊,只见这房间的地板由白玉铺就,里头装饰典雅得很,地方不大,却五脏俱全。雅间的窗子大敞着,可以清楚看见外面的江景。 这是玉江酒楼最贵的江景房。 花未眠到时,桌上已经摆满了好酒好菜,还有两个容貌姣好的男侍在替她斟着酒。见花未眠进来,她便屏退了那两个人。 近三年未见,上官映的变化并不大,依旧穿着一身的大红衣,头上梳着高高的马尾,看着就十分飒爽。只是不知她这三年经历了些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沉静了许多,没有之前那样张狂的气质了。 过了三年,上官映容貌长开了,竟多了些女子的味道,配合略带英气的五官,别有一番风情。在花未眠看来,如今的上官映是懿都独一份的美人儿。 上官映见花未眠盯着她瞧,笑了:“我脸上有花吗?长乐殿下!” 熟悉的语气,跟从前一模一样。 花未眠一颗心缓和下来,她慢慢走到八仙桌前坐下,看着上官映。 “没有,只是不知上官小姐今日约见本公主于此,究竟想要说些什么?我记得,上官小姐与本公主的交情似乎并没有可以到宴请的地步……” 许是她模样太过正经淡定,上官映忽然笑出了声,声音十分爽朗。 “谁说没有交情的,本小姐还曾请公主殿下吃过一串糖葫芦,还曾与公主逛过一个时辰的街呢?这能不算交情吗?” 这能算什么交情吗?花未眠嘴角抽了抽,偏这人说得还理直气壮的。 她实在不知道上官映到底想干嘛。 可上官映看似并不愿意直接进入话题,她指了指桌子上的一道菜,“这道白斩鸡,可是我玉江酒楼的刘大厨亲自做的,连这鸡也是山中散养的童子鸡,肉质细嫩肥美。你尝一口,保准会喜欢!” 说着,上官映就往花未眠碗里夹鸡肉,连着其他几道菜也夹了个遍,直到花未眠碗里再也塞不下。 花未眠为难地看着眼前堆成山的碗,实在不知道上官映抽的哪门子风。 “吃啊,你怎么不吃,是这菜不够香吗?” “……” 花未眠看着堆成山的菜陷入了沉思,忽然,她撂下了银箸。 “上官小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本公主不喜欢绕弯子!” 花未眠直接开了口,但见上官映闻言后面色一暗。 她面色有些僵硬,面对她时不再似之前那样从容肆意。花未眠更加觉得奇怪。 “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莫不是上官小姐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公主的事?” 不知是不是这话戳中了上官映的痛点,她又噎住了,眼睫扑闪着,有些躲闪。 看来,她猜中了……可花未眠想了一圈,她与上官映之间实在是没有什么纠葛,唯一的一次便是当年被她拉着去逛街。 对!就是那一次! 花未眠瞳中骤然一紧,她怎么可能忘记那一日发生了什么!若不是因为上官映将她拖住,她恐怕早就回了王宫,又怎会有后面的事,她和时渊又怎会…… 一种后怕的冷意从脚底窜起,花未眠看着上官映,不自觉捏紧了衣袖。 上官映见花未眠的眼神变化,心中已经凉了一半,她紧咬着牙,闭上了眼。一字一句都说得极其艰难。 “没错,我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那一日拉着你去逛街,其实我是存了私心……我……”她睁开眼,企图在花未眠眼里看到些不同,希望她说些什么让她安心。 可花未眠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并未说什么。 上官映心一横。 “那一日,有个蒙面女子找到我,她说,说只要我想办法拖住你,就会给我一大笔钱。当时我被父亲禁了足,并没收了身上所有的银钱,我真的很缺钱,想着这个要求这么简单,便应下了。我真的没有想到后面……” 上官映眼底尽是悔意,脸色也有些发白。 她继续道:“我也曾问过那个要我办事的人主子是谁,可她并没说,我以为这并没有什么大事,毕竟花容国太平了那么多年,光天化日的谁敢对你动手。只是出了后面的事,我才深知自己错了……长乐殿下,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我不该因为贪图那一点小利就听信那人的鬼话,将你置于险境,我后来听说,当日你差一点就……差一点……” 后面的话,上官映并没有说出来。她面色晦暗,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花未眠想到当日的画面,想到的是少年肩头鲜红的血,想到他被无数双脚踏过的身躯,心就一阵绵绵的刺痛。她怨上官映吗?当然!若不是因为她将她拖住,怎会等来流民暴乱,时渊又怎么会因为护着她身受重伤? 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并且,就算那一日上官映没有拦住她,她安然回宫了,这样的事也会有无数个下次。风吟绪想要她死,便不会善罢甘休。 说到底,上官映只不过是被利用了,她花未眠才该是让时渊受伤的源头。 “上官映,这件事,不怪你!” 上官映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不信,自己犯了这样的错,还能轻易地得到原谅。 可是,花未眠的语气不像是说假。 “为什么?” 花未眠深吸一口气,“此事与你关系不大,说到底,那人针对的是我,就算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你只是很不巧被利用了。” “可我还是对你造成了伤害,不是吗?” “可你也愧疚了快三年,不是吗?” 第172章 毒杀 “既然如此,我们便算是扯平了。” 上官映看着她,仍是不信。她瞥了眼花未眠碗里未被动过的饭菜,道:“我不信你能这么轻易原谅我,除非你接受我的诚意,将这一碗好东西吃了。” 花未眠心道这姑娘真是执着,可她又知晓若不趁着这次让上官映彻底放心,她怕是会一直愧疚下去。 上官映与她无仇,实在没有必要。 于是,花未眠老老实实将那一碗小山似的菜食干掉了。 花未眠从未一下子吃过那么多的东西,出玉江酒楼之后,她扶着栏杆哕了好一会儿。暗卫从暗中现身出来,问她接下来要去哪儿,花未眠恐出来太久,夜长梦多,打算先回宫,毕竟明日就是典礼,不容出错。 可准备动身的时候,就见折枝火急火燎穿出人流,朝着她大喊:“殿,不好啦不好啦!” 只见折枝一张脸哭得脏兮兮的,几乎快要认不出来。 花未眠蹙起了眉。“怎么回事,阿瑾呢?” 折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听到她这话,好不容易才歇了口气说:“阿瑾她,她受了重伤,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殿下您快去看看吧!” 花未眠脸色骤然大变,如黑云压城,顷刻即发。那如恶鬼般愤怒的眼神让折枝忍不住一个哆嗦。 花未眠见到阿瑾时,她已被暂时送到了路边的医馆。姑娘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薄的像片纸,好似一阵风就要将她吹走。 花未眠何曾见过阿瑾这副模样,从前阿瑾在她面前端庄又沉稳,哪曾这般狼狈过。 她心疼得要命,好像心头生生割下了一块肉。 “殿下,您走散之后,我和阿瑾打算去找您,谁知在路上忽然跳出两个黑衣人要对我们动手,阿瑾是为了保护我才……” 折枝眼都哭肿了,里头满是伤心愧疚。 可花未眠已经没有心思安慰她了。 她一双眸中散着狠厉,颤声问一旁的大夫:“她如何了?” “这一刀刺进这姑娘的小腹,刺得很深,所幸没有伤及要害,这才堪堪捡回一条命来。” 这话登时让花未眠觉得不对,按理说杀手是风吟绪派来的,想要用她的软肋来钳制她,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活捉,怎会在大街上动手?况且决定了要杀人,动手又留有余地没有伤及性命,这是什么意思? 她面色阴郁,忽然想到了什么,瞳中一紧,一把掀起了盖在阿瑾身上的薄被,又轻轻掀起阿瑾腰间纱布一角。 只见里头血肉模糊,紫色的液体自伤口慢慢渗出。 花未眠脸色巨变,连向后退了两步。 “毒,是毒!” 折枝还有那位大夫听了这话也顿时变了脸色,眼里流露出惶恐。 那大夫赶忙去查看伤口,果然如公主所言,这姑娘中了毒。他慢慢查看了伤口,得出这是九奇毒的结论。 “好在这毒发时间并不长,老朽将这姑娘经脉封锁,想必还能撑得住一晚,只是公主务必尽快派人寻找解药!否则天一亮这姑娘必七窍流血而亡!” “解药是什么?” “此毒原产于东启国,便要用东启神田山崖间的珠翠草才能清除毒素,可据老朽所知,东启国王室两年前征购珠翠草,神田山野生的珠翠草早就消失殆尽……”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未曾游历至东启,与那边的人并无什么交情,唯一的一个是姜适,那也算不上…… 真是棘手! 老大夫难以开口,又迫于公主威严,支支吾吾道:“老朽无能,只……只听说这天地间唯有此种解法!” 花未眠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 “找,派人去找!找那药材,掘地三尺也要找回来,还有,把宫中瞧病那几个老东西给本公主拉过来!” 她从未在人前动过怒气,这番是气急了。 …… 消气之后,已是凌晨了。 花未眠让折枝去歇着,自己则守在阿瑾的床边。夜深了,原先的流光溢彩逐渐湮灭,只剩下属于黑夜的寂寞。 花未眠看着烛光下小姑娘那一张惨白的小脸,心中泛着痛,还有无尽的后怕,悔恨。 她的思路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从伤口来看,杀手用的是梅花短刃,这点倒是符合风吟绪的风格,只是,风吟绪不擅长用毒,更不可能知道九奇毒这种失传多年,只在东启民间流传的剧毒。 用毒,实在不像风吟绪的手段。 且九奇毒毒发迅速,若不加干预,一刻钟便能毒发身亡,风吟绪若想用阿瑾的命来跟她谈条件,绝不会冒险只留这么一点时间。况且,现在也没见到风吟绪半点动静。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杀手并非风吟绪派来。可还能是谁呢?谁对她有那么大仇怨,要狠下杀手? 用毒……这手段好生熟悉! 花未眠眸中倏然一亮。 花楚楚! 想必她还是将虞幻儿的死推到了她的头上,且这两年被风吟绪打压着,估计心里并不好受。而今她回来了,还被她逮到了机会,自然要用尽手段,痛下杀手! 花楚楚分明知道她有多护短,也不怕将人逼急,真是疯了!一边用毒杀人,想斩草除根,另一边令杀手用梅花短刃,想将罪责全推到风吟绪身上,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其实,今日若非她身旁高手太多,只怕花楚楚想要的是自己的命。阿瑾出事,只是恰巧让她们钻了空子…… 悔恨像汹涌黑色浪潮,一阵一阵席卷过来,漫上心头。 若是她不急着去找时渊,若她长点心给阿瑾她们留两个人保护,是不是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静夜无声,黑暗之中悲伤与恐惧都会被无限放大,花未眠抱着双膝,隐忍地哭了。 第173章 安慰 有的事变了,好像又没有变。 原本以为重活一世,她已经提前知晓了一切,便能早早做好准备应付一切,只是没想到,还是让身边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伤害。 之前只是时渊,万万没想到如今阿瑾会因为她受如此重的伤。 花未眠记得前世并没有这一遭,前世的上元节,阿瑾已随她嫁入祁安国,主仆几人在芳心宫赏着不知谁燃起的宫灯。彼时,虽前路未卜,可阿瑾还好好的,而现在…… 一想起小姑娘那张没有丝毫生气的脸,花未眠一颗心便如刀割。 她抱着双膝,无声地抽泣着,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到了上元节,花容国已经冷得要命,虽不及北国的严寒,可那样的寒意直侵骨髓,连衣衫都抵御不了。后半夜,花未眠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冷到她浑身哆嗦,逐渐失去了知觉。 忽然,身上落下来厚重一物,毛茸茸的,瞬间隔绝了那刺骨的寒意。 她抬眼,只见一张清绝的脸。 是司空弦玉。 “我知你今日伤心,但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他语气温和,像山间最淡雅的兰,所行之处皆是馨香。 花未眠忽然好受了一点儿。 她眼睛红红的,已经哭肿了,脸上全是纵横的泪痕。司空弦玉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与从前躲在他身后的小哭包全然不同,那一双含泪的眼里夹杂了太多的情绪。 又破碎又无措,仿佛水中漂泊无依的浮萍,又如空中飞扬的柳絮,如镜花水月,一触即散。 司空弦玉心生不忍,想伸出手安抚一下她,想小心拂去她眼角的泪,可不知为何又犹豫不决,将手缩了回来。 而就在他犹豫的片刻,一道柔软忽然冲进了他的怀里。 小姑娘忽然起身抱住了他,哭得很伤心很伤心。司空弦玉悬在半空的手一僵,心里有什么东西啪嗒坠地。 “灼灼……”他轻轻唤了一声,带着几分哄几分询问。 他半弯着腰,姑娘就这样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肩头,哭得稀里哗啦。不多时,肩头便湿透了一片,凉凉的。 一滴一滴的泪,像裹挟了世间最毒的毒药,一点点浸入他的心里,一点点穿透五脏六腑。可姑娘只是一阵阵地抽泣,并未哭出声来。 小姑娘长大了懂事了,连难过的时候都那么隐忍。 司空弦玉心里更加难受,他僵在半空的手终于敢轻轻拍上花未眠的背。 “灼灼,你在我面前,可以哭出声音的……” 这两年,他看够了花未眠人前无事,实则背后筹谋,甚至比大人还要成熟稳重。他实在见不得她在这种时候还要强忍着心痛。 果然,花未眠听了这话,最后一根防线彻底崩塌。 “弦玉哥哥……都怪我,是我害了阿瑾!”她哭得一字一顿,满是悔意。 司空弦玉心一揪。他一下一下轻拍着花未眠的背,哄道:“灼灼,这不是你的错,阿瑾也不会怪你!” 来之前,他就得到了这边遇袭的消息,担心公主的安危这才匆忙赶了过来,谁想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司空弦玉一边庆幸花未眠安然无恙,一边心疼她这般难过。他知晓公主最是护短,如今阿瑾的情况,可不是在她心口上割肉吗? 他忽然伸手欲擦拭小姑娘眼角的泪,如从前一样。可她睁着那一双无辜的眼看向他时,那样一双清亮的眸子仿佛要掀开他心底的晦暗,能看透他不能言说的心思。 司空弦玉手一僵,喉结微滚。 花未眠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中,虽察觉出司空弦玉的不对,并没有言明。那一双眸中里有些茫然,空洞。 “不,是我的错,若不是我,阿瑾不会被牵连受伤。弦玉哥哥,你说,阿瑾她能平安度过吗?” 她让手下去找药材,实则心里并没有多大把握。司空弦玉也知道九奇毒非比寻常,阿瑾恐怕凶多吉少。 他还是伸手拭去花未眠的泪,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能的,她定能平安渡劫。”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带些什么魔力,花未眠终于好受一些。重生之后,她情绪失控的时候并不多,没想到这一次让司空弦玉撞见。可因为他在,她觉得安心。 就如前世无数次受了伤哭鼻子,只要她的弦玉哥哥在身边,稍微哄几句,她便能消停下来。 在她眼里,他能包容她的一切,也见过许多狼狈的样子,是比亲人还亲的人。 此时的司空弦玉大概不知道自己在小姑娘心里的亲人地位更加巩固了一番。 第174章 及笄礼 见花未眠慢慢缓和下来,他这才问:“这一次动手的,还是国师的人?” 花未眠摇了摇头。 司空弦玉轻轻皱眉。 “是花楚楚……她还命人在刀刃上淬了毒。” “虢国夫人?”司空弦玉手心一紧,瞳中流溢出危险之色。“她这两年久居深宫,也不见与国师有什么来往,我还道她因虞姑娘之事收敛了性子,没想到……” 过会儿他又问:“灼灼,你如何知晓下手的是虢国夫人?” 花未眠沉着眸子,终于有了一分生气。她半眯着眼,哑着声音说:“风吟绪不擅长用毒,且此毒很辣,出自东启国,一刻钟便能索人性命,风吟绪没那么蠢,不会这样做。” 她现在死,对风吟绪没多大好处。且街头行凶实在太过冒险,风吟绪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司空弦玉恍然大悟,他闭上了眼,心中有悔有恨。若今夜灼灼没有与两个婢女分开,受伤的会不会成了她?毕竟街上人来人往,根本料不到有人会突然出手,哪怕有大内高手依旧防不胜防。 一阵后怕再次涌上心口,他背脊有些凉。 “灼灼,恶人自有恶报,虢国夫人动了你的婢女,是我也不会让她逍遥太久。你不必太过忧心,你要记得,我会永远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边!” 花未眠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弦玉哥哥……谢谢你……” 司空弦玉摸了摸她的头:“你说过的,一家人何必言谢?” 他亲口说出这句话,却还是被“家人”二字刺了一道。 “现在太晚了,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个什么日子?早点歇息吧,不然,明日顶着个肿眼泡恐被百官笑话!” “知道了……” 她被这话逗的心情又好了些许,司空弦玉深望了她两眼,兀自离开了。 花未眠长叹一口气,又抹了把泪,准备起身。她的腿蹲久了还有些发麻。 她回看身后一眼,床上阿瑾依旧沉睡着,没有气血的一张脸如死鱼般。 “阿瑾……”花未眠喃喃道。恐眼泪又掉下来,赶紧背过身去。 “你好好睡吧,只是可惜,看不见你家公主今日的大典了。” 推门出去时,花未眠下意识朝窗边望了一眼,只见窗户紧闭着,外头只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她不明白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总爱下意识看向窗外,总期盼着或许有一道黑影会默默出现在角落里。 花未眠嘴角苦笑,掩上了房门。 窗外不到十米的一棵枣树上,两名黑衣人终于动了身形。 容色清冷,眸光深深如狱的男子敛了敛被寒风吹开的披风,对身边的人说道:“去将今日动手的人杀了,死相惨淡些!” “是!” 另一人即刻隐去。男子看着对面房中熄灭的灯火,又想起方才看见的温情一幕幕来,终是轻嘲了自己一句,不多时,也没入夜色之中。 这一日是花容国长乐公主的及笄礼,女王下令邀请朝中百官于长春殿观礼。 公主十五岁生辰已过一月余,可女尊还是为公主补办了及笄礼,又是邀请文武百官又是设宴长春殿,可见其对公主的倚重。 这些人此番入宫,说是观礼,实则心中悄悄打起了算盘。公主突然回来,女尊又弄了这么一遭,极有可能是要立储了! 两年来,女尊的身体每况愈下,虽凤鸣宫刻意隐瞒了消息,可还是不知从何处流传了出来。女尊身体不好,又迟迟没有立储的意愿,惹得朝堂人心惶惶。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呐! 可谁曾想离开两年地公主会突然回来,女尊还弄了这一出! 这不是明晃晃地表明对公主的看重吗?那么这储君之位…… 百官各怀心思,却没有一个人敢显露出来,他们纷纷入席,静等着今日的主角到来。 为了今日的及笄礼,花未眠又起了个大早。夜里睡得晚,一早又被持礼司的大人唤了起来梳妆打扮,所以说她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今日一番礼仪繁琐,恐有的她折腾。不过,花未眠前世也赶上了在王宫举行及笄礼,面对熟悉的流程大概会得心应手些。 醒来时她眼睛依旧肿的厉害,折枝给她上了消炎的眼药,又热敷了好一会儿,那肿势方消了一点儿。 眼下只能靠多上着妆粉掩盖掉。 折枝看着铜镜中那一张憔悴的小脸,不免心疼了一番。谁能知道昨夜会发生那样的事,今日本来该开开心心的。 花未眠瞥了眼折枝皱着的眉头,忽然有些担心起来。她的计划并没有跟折枝说清楚,若是待会儿发生了什么,会不会将小姑娘吓到? 第175章 上妆 不多时,花未眠又收到了飞鸽传书,雀儿亲笔。 她说已经接到了人,且即将抵达城门口。花未眠觉得奇怪,为何早就接到人现在才禀告?可一看雀儿信中内容,才知是栗川城那边发生了暴乱,麟州的消息根本传不过去。 她的心情忽然又沉重了几分,此番距离栗川旱灾又过去了十几日,旱情问题没有解决,反而严重到发生暴乱了?看来风吟绪的强硬手段终究引起了百姓的不满。 只是百姓不识朝中官员党派,风吟绪只需打着朝廷的名号,便能将脏水泼到朝廷来。最后百姓怨的恨的也是花容的朝廷,收拾烂摊子的只会是她的母尊,这是风吟绪的惯有手段。 自己捞尽好处,却让旁人背锅。 花未眠不知道风吟绪今日会不会用此事做文章,她却可以,花未眠唤折枝过来,在耳边嘱咐了几句话,让她找人传话给司空弦玉。 毕竟她现在实在抽不出时间跟司空弦玉详谈,只能期盼他能趁着这两个时辰找到一些风吟绪在栗川作乱的证据。 若之前的证据还不足以定她死罪,加上这一条定能让她永不得翻身,听闻这次旱灾闹出的暴乱已经闹出了不少人命,事态竟比近三年前那一次邕州水灾还要严重。更何况,栗川有风吟绪豢养的私兵,这一点便是死罪! 花未眠眸光微敛,那含着春江水一般的眸子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梳妆的嬷嬷骤然看见镜子里小姑娘突变的脸色,心中一跳。可见她片刻不到又恢复了平和,皆以为只是自己看错了。 那样狠毒的目光,怎会出现在一个十五岁姑娘脸上? 花未眠捏着手里的纸条,将它偷偷藏进了袖中。方才说到阿诺平安无事,她到底是松了极大的一口气。 可细细想来又觉得哪里不合理。三个月了,她为何一直笃定姜醴不会伤害到阿诺?虽然前世姜醴的态度她亲眼见了,可这一世的阿诺和姜醴并无任何交集。 阿诺自小待在王宫,唯一一次外出便是前往青云山,可青云山是花容国的地盘,绝不会允许外人进入。 若是是在路上,且有王兄一直待在阿诺身边,彼时小丫头年纪又小,姜醴恐怕也还金尊玉贵地养在深宫,能有什么交集? 花未眠着实想不明白这一点,也想不明白自己无缘无故的信任源自何处。 不过,阿诺平安便好,她亏欠小丫头太多了,今生应当好好偿还才是。 嬷嬷们为她梳妆打扮,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花未眠看着铜镜里的一张雪白的脸,竟有些恍惚。只见这人臻首娥眉,齿如瓠犀,一张本就明艳的脸庞因为胭脂的点缀更加生动起来。 她的五官本就精致,又被这妆粉修饰得毫无破绽,带得更立体几分,显得整张脸贵气逼人。 那鼻子小巧挺拔,嘴唇殷红泽润,如雨后红樱,一张脸美的惊心动魄。而其中最出彩的便是一双琉璃瞳,许是怕掩盖了这眼睛本来的灵气,巧手的嬷嬷刻意只给眼部上了淡妆,脂粉扫出淡淡的眼部轮廓,如一抹雨后新山,而那眼睛,便是山中清澈的泉。 眉间还点了细细的花钿,更显灵动。 这妆容似乎跟前世她及笄礼的那一次不一样,好像只是眼睛的区别,却更好看了。 花未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发神。她忽然想起了裴现夸她的那句话,觉得他确实有几分眼光。 “呸,晦气!”她暗想。 怎会在这种日子想到这么个人? 嬷嬷们给花未眠上完了妆,正好持礼司的人捧着礼服过来了。她们又服侍花未眠将衣裳穿上。 今日前来服侍的人实在太多了些,花未眠不太适应,可想起今日情况特殊,万不能出岔子,只好忍一忍了。 她身上穿的礼服是母尊半个月前命人赶制的,时间赶得紧,必然做不来繁复的东西,便只能在衣裳的材料上下功夫。 这是一件浅蓝色广袖曳地织锦裙,上身用料轻薄,十分贴合腰身,确是极其保暖的料子。花未眠乍一听不觉什么,穿上才知真的全然感受不到外界的寒意。 更何况,这长裙外面还要披一件狐皮大氅,她都担心自己会不会热了。 这种特殊的料子,当是出自无妄国的天蝉翼纱,这东西喂养极其刁钻,十年才能产一匹。便是无妄国王室中人也难求。而这其中还参杂了金丝线,使衣裙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第176章 观礼 袖口别出心裁,虽是广袖,却不厌其烦地在边上镶嵌了一圈细碎的珠石,折射出淡蓝色的光,典雅又高贵。 这长裙是收腰的设计,下摆宽大,勾勒出花未眠优越的腰身,极大放大了她的优势。 下摆共三层,外层织锦用的是花容国扬名在外的翡锦,蓝中微微泛青,裙尾是渐变的颜色,铺展开来便如一幅生动的水墨画。内一层是轻纱,刚好接近地面的距离,下摆微微露出,犹如藏在山水间的轻盈薄雾,引人遐思。 整个礼裙的设计端庄大方,又不失花容国嫡公主的体面。能在十五日之内赶制出这样一件佳品也是不易。 花未眠由着她们忙完这边,时间压的刚刚好。行至长春殿,配合着持礼的唱词,有条不紊地做完了了一系列礼仪。 她始终端庄优雅,不见一丝一毫的紧张,仿佛已经演练过数遍。这些人并不知道,她的确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了。犹记得前世的时候,她虽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紧张,一场典礼下来后背都湿透了。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经历了那么多,早已不是当年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今日文武百官在场,整个长春殿可谓是座无虚席,声势浩大。人们眼睁睁看着少女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始终昂首挺胸,姿态优雅。 她生得太过耀眼,比起她的母尊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脚步轻移间,仿佛履踏飞尘,步步生莲,每一步,那头上钗环都不见半分慌乱。那一张脸,更是惊艳迫人,让人移不开眼,又不得不避其锋芒。 三年前,长乐公主便在宫宴上以才情容貌扬名,谁也没想到,三年之后回来的公主更让人意想不到。 她的姿态更加端庄,步伐更加沉稳,一双眼分明明艳含波,却透着睥睨众生的漠然。若说三年前的长乐公主是倾城之姿,而今便是倾国。 所有人紧盯着她向前走去,殊不知坐在花纵颜座下左手边的风吟绪看见款步走来的蓝衣少女,眼中透着凌冽杀意。 如果不是因着这丫头突然回来,她便不会冒险在今日动手。她筹谋数年,没想到等的竟是这一日。 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而她风吟绪,只会成为赢的那一个。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纵有几分小聪明又如何?纵然她识破了她的计划又如何。她风吟绪纵横朝堂那么多年,岂会因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败下阵来?这花容国,还不是由她风吟绪说了算! 若花纵颜当真要趁着这次机会将立花未眠为王储的决定昭告天下,那就别怪她…… 她唇角微勾,眼底迸发出阴寒的光。 与此同时,长春殿的一个角落里,身着绿色官袍的年轻男子一手端着琉璃盏,静静地注视着朝前走去的少女,那无论看什么都冷淡的眼中难得泛着柔光。 一旁服侍的宫女见他酒盏中已经空荡荡,款步上前,笑盈盈地问道:“大人,奴婢再给您满上?” 男子的视线忽然被挡住,心生不耐烦,语气散漫中又轻佻:“你这丫头好不识趣,碍着本官欣赏美人儿了!” 那眼神漫不经心的,却带着警告。 宫女心下一惊,手中端着的酒险些撒出来。她慌忙退来,面上十分窘迫。 忙道:“大人赎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这便退下!” 话落,很快从旁退下了。 传闻西门校尉长相俊美,为人风流,脾气却不怎么好,这婢女起初还不信。因为在他身旁服侍了半个时辰感觉人还挺好的,且这长相很难不让小女子心动。谁知这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人会突然发作! 她颤颤巍巍向后退去,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几眼。 花未眠走到花纵颜跟前跪下,拜了个大礼,等待着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道仪式。 及笄,及笄,便是在女子成年这一日将头发挽成髻,由长辈亲自加笄。可作为王室子女,这仪式又略有不同,更盛大,更隆重。 花纵颜缓缓将花未眠上身扶起,她看着眼前仪态端庄,姿容绝色的女儿,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不禁生出万分感慨。 花未眠抬头,冲着她浅浅一笑。 花纵颜眼底是掩不住的慈爱。 持礼司的大人前来替她挽了发,那垂落的三千发丝尽数被盘到了头上,形成一个精巧的云髻,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 文武百官又是一阵屏息惊叹。 盘了头发的长乐公主更加典雅端庄,连带着周身的气质也涨了几分。她仿佛不是跪在那儿,而是身居高位,睨着下面芸芸众生。 第177章 御玺 持礼司的女官将金灿灿的发冠递到花纵颜手上,又由花纵颜亲手替花未眠戴上。 这花冠有些重量,戴在头上沉甸甸的。工艺十分繁复,想来是花纵颜早就找人打造好了的。花未眠见着面熟,当是前世的那一顶。 纯金的发冠簪着华丽的鲜花,戴在她头上竟不显得艳俗,反而更添尊贵。 旁边持礼司的人大喊着“礼成”。花纵颜满意的看着花未眠,一直有些紧绷的神色终于稍稍缓和,“灼灼,你要知道,无论何时,你都是母尊的女儿……” 哪怕十五岁,二十五岁,只要你想,母尊可护你一世。 花未眠看着身前形容憔悴的妇人,虽然知道不过是假象,可联想到自己的母尊前世真的如此,忍不住眼酸,她垂眸隐去了眼角濡湿。 “儿臣知道,可今日之后,儿臣更想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感。” 那些人离得远,这母女俩的交谈什么也听不见,离得近的风吟绪却冷冷一笑,玩味地将杯中甘澧一饮而尽。 及笄礼成之后,女尊却迟迟没有请长乐公主起身,反而招呼身后持礼司的人取什么东西。 一时间,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一度安静的场面忽然哄闹起来。 关于女尊要在长乐公主及笄礼上立储的传言莫非是真的?所有人各怀心思,紧张地盯着上面二人。 风吟绪面色骤然沉了下去,难看至极。 女官再次递过来的是一个檀木盒子,花纵颜将他它拿在手上,眉心不见得舒展,就连端着木盒子的手也细细的地颤抖。 这些动作被花未眠尽收眼底,她知道母尊在担心什么,也知道她并不完全信任那一日她承诺的话。 这一次,她赌的是她的命。 花纵颜面朝百官,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端了出来,淡黄色的雕花玉印——正是国主御玺。 “今日召集诸位爱卿赴宴,并不仅仅是为长乐的成人礼……这两年来,本尊日夜操劳,已是力不从心,如今长乐公主已经成人,本尊考虑良久,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将我花容国的王位传给长乐公主花未眠!长乐德才兼备,在婪山的数年从未怠于功课,定也能担得起这守护花容的重担!” 她风眸微垂,眼中神情复杂,见花未眠迟迟未动,便道:“长乐,还不领旨?” 许是这些臣子们早有预料,此时并没有多么惊愕。可,一国君主忽然之间就要换人,这实在太突然了些。 但当他们看向女尊那张连妆粉也掩盖不了憔悴的脸时,又忽然明白了过来。这两年来,女尊肉眼可见地没了从前的容光焕发,甚至常常会称病不朝。对此,朝中人早就有了诸多猜测。 只是这朝中大多都是风吟绪一党,以国师为首,心中虽有猜测,却只心照不宣。 可今日观女尊脸色格外不同,她面颊凹陷,面色疲惫,连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不知这是患了什么恶疾,一夜之间竟将人折磨成这般。 数百年来,花家王位传女不传男,将王位交到长乐公主手上,他们不该有任何异议,毕竟来的名正言顺。 可如此一来,朝堂局势必然会受到影响。谁也不清楚这位年轻的公主殿下手段如何,即位之后又会是怎样打算。 纵是早就猜到今日局面的臣子也提起了一颗心,紧张地望着那二人动作。 花未眠余光不知在什么地方多停了一眼,伸手就要去接御玺。 可就在这时横生了变故。 夺命的箭矢飞驰而来,身边所有人都反应不及。花纵颜大呼一声“小心”,转身就要替花未眠挡下一箭。 花未眠接住掉落的御玺,又一把将花纵颜推开,两个人重重朝阶下滚去。 险险躲开。 那箭矢虽未伤及性命,但也恰恰擦着花未眠的手臂划过,华丽的袍子豁开了一道口子,雪白的里衣见了红。 一瞬间,席间已乱作一团,惊呼声不绝于耳,那些朝臣四下乱窜,却被突然出现的一队人马拦截,围在了长春殿里。 花纵颜看见箭矢飞来的瞬间,已经害怕到什么也不想顾及了。她艰难挣扎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花未眠的伤势。 “母尊放心,儿臣没事,就是擦破了些皮。” 她确实没事,这样的场面她经历多了,已可以本能地最快作出反应,更何况她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那铁箭伤不了她的性命。 只是,看着花纵颜满眼焦急心碎,她才忽然有些后怕了。 第178章 宫变 方才,若是她的反应再慢上半分,那母尊…… 花未眠的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她实在想不到花纵颜会突然横身过来。 那根箭羽插在仅仅两步之外,深深陷入白玉铺就的地板中,看样子弓箭手用足了力气。 花纵颜身边的人反应过来,忙喊着护驾,可叫了半天不见人来,原先守在长春殿外的禁卫居然不见了影。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花纵颜慢慢拉着花未眠起身,那一双美目中顿时燃起滔天怒火。 “风吟绪!” 只见侧手方的位子上这才施施然走出个人来。这人未着官袍,只是惯常的一身紫衣,连身上的披风都是深紫色。这样的颜色寻常人穿了只会显黑,可倒是衬得她的肤色愈发雪白。 女子身材火辣,哪怕掩映在厚重的披风之下依旧瞧得出不凡,配合那一张本就长得三分清冷五分媚的脸,更是风情万种。 她挑眉,丝毫不为这话所动,揽了揽肩上的披风,一步步朝着前面逼近。 她敢,她真的敢! 花纵颜眼睁睁看着那人朝这边一步步走来,脸上还噙着得意的笑。她怒火中烧,几乎要将牙咬碎,花纵颜转身欲拔剑,却发现身旁并无护卫,只好怒目瞪着走来的人。 一字一句都带着威压,响彻整座宫殿。 “风吟绪,你是要逼宫吗!” 此言一出,那些因为恐惧嚎啕着胡冲乱撞的官人齐齐朝这边看了过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话汗毛倒立。 逼宫? 当他们看见一步步朝着女尊二人走去的紫衣女子,明白过来什么,心中皆是惊骇不已。花纵颜一扫众人脸色,原来风吟绪的计划并无多少人可知,除了她的心腹。 风吟绪看着对面花纵颜因为愤怒涨红的脸,心中更是得意,哈哈笑了起来:“怎么,尊上现在知道了,想要如何?” 她笑得猖狂,原本漂亮的脸都有些狰狞。 花未眠感到眉心一跳,微微眯眼。 见这人离得越来越紧,吓惨了的高福桂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来,连忙护在花纵颜和花未眠身前,还剩下几个衷心的婢女也齐齐围了过来,挡在前面。 高福桂怒声斥道:“国师大人这是何意,身为人臣,以下犯上,逼宫夺位,竟在在此大言不惭,就不怕天怒人怨吗?” 风吟绪的目光只在高福桂脸上淡淡扫了一眼,笑道:“我若怕天怒人怨,今日也不会在此,更不会与尊上这般说话……尊上,您说是与不是?” 风吟绪向来目中无人,花纵颜因为要隐忍掩饰,素来任由她这脾气。只是今日她彻底忍不了了,那一支眼睁睁朝着她女儿身上射来,她如何还能平心面对! 今日撕开这一层假惺惺的表皮,她们之间便再无从前交情可言。 “满朝文武皆在,国师这是铁了心要夺这王位吗?” “尊上说笑了,满朝文武?”她似笑非笑,向后转身,飞快略了一眼这长春殿混乱的人头,语气中尽是讥讽,“尊上又何必自欺欺人,这满朝文武究竟站在谁的一边,想必尊上心中最是清楚!花纵颜,你装傻充愣这么多年,还要跟我继续演下去吗?可惜,就算你有这个能耐,我可没这个耐心!” “风吟绪!” 风吟绪离她们越来越近,分明手上没有任何的武器,偏浑身都带着一股杀意。 高福桂心一紧,说话都有些紧张:“你,你……莫要靠近女尊!” 可惜,他这话没有半分威力,反而引得风吟绪一阵好笑。 她轻轻勾唇,声音很冷,“高公公年纪看来是大了,也跟着尊上一起糊涂了……我这个人不喜欢牵连无辜,这样吧,若你识相些让开路,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回乡养老,如何?” “呸!恬不知耻!杂家生是女尊对的人,死是女尊的鬼,岂是你这般小人可以挑唆的——呃——” 话未说完,就见风吟绪眼神一变,以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的速度一把掐住了高福桂的脖子。 高福桂整个人几乎被她拎了起来。 花纵颜脸色大变,喝道:“住手!”一把想要挣开前面护着她的婢女。高福桂是陪着她多年的老人,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花未眠料到花纵颜的偏激,只在她颈后狠狠一掌劈下,花纵颜便两眼一翻,整个人软软倒在了花未眠怀中。 “护好女尊!”她对那两位女婢说,将人送了过去。这长春殿看样子已被包围,出不去了。 两个丫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晕倒的女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第179章 逼宫 “还请国师放过高公公!”少女淡淡的声音响起。 风吟绪看了眼被她掐着的高福桂,又瞥一眼晕倒的花纵颜,眼底升起阴戾之色。须臾,她看着花未眠笑道:“公主让我放手我便放手,那我这个国师好没面子?” 此时,高福桂被她掐的面红耳赤,脖子上青筋胀起,却还是拼命挤出一句:“公主快跑,莫要管老奴……” 花未眠心一紧,可哪怕被风吟绪注视着,面上不显丝毫畏怯。 “国师的目标是本公主,既然如此,何必要浪费功夫对付这无关的人?”话音甫落,便见她扬了扬手,手上拿着花纵颜传给她的玉玺,“若国师肯放过高公公,您想要的便好商量……” “公主殿下,不可……” 高福桂想要挣扎,奈何浑身都无力,这样被人掐着简直下一秒就要窒息。 风吟绪半眯着眼,扫了一眼花未眠手上的东西,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她十分随意地将高福桂朝一旁扔去,如同扔死物一般。 高福桂上了年纪受不了惊吓,又因为那这一力道大了些,摔在地上很快昏死了过去。 “高公公!”花未眠惊呼一声,再看向风吟绪时眼里多了几分怒意。 风吟绪将手在腰间袍子上擦了擦,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悠悠开口:“我已经按照公主的要求将人放了,还望公主殿下识趣些,乖乖将东西交出来,否则……” 她的眸光骤然变得冷戾,若换个寻常女子在此,恐怕要被吓晕了过去,可花未眠倒是不为所动。少女眸光轻浅,依旧带着几分娇俏明媚,像在应付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捏紧了手上的玉玺,“我若将这东西交到国师手上,国师会留本公主一命吗?” 如同天真无知的孩童,问着愚蠢的话。 若非风吟绪知道了这张笑脸之下并不单纯,恐怕今日也要被她骗了,一个十五岁的姑娘,竟能伪装得这样好。 “公主这是在明知故问吗?本国师向来仁慈,只要殿下愿意将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考虑让公主殿下多活一段时间……” 她说得温柔至极,仿佛在哄骗一个未经世事的幼童,花未眠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了一声。 她的目光掠过风吟绪慢慢上移,果见长春殿之上埋伏了许多弓箭手,正拉着弓对准她们这边,看样子早就准备在里面了。观其数量……花未眠环看一眼,见整个宫殿几乎都在这些弓箭手的包围之中。下面是混乱的人头,上面是乌泱泱的埋伏者。 而她们,被包围了! 原先挣扎着要逃出去的臣子们大概也知晓了情况,知道根本没有办法出去,虽然谁也没有想到风吟绪此女竟胆大到敢逼宫,可这样的事确实发生了。比起对花容国局势变换的担忧,他们更在乎自己的一条小命,毕竟那个位子谁都可以坐谁,他们的命只有一条。这朝中多是追随风吟绪的人,谁也不想惹怒手握重权的国师。 是以,众臣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有几位对花家衷心的老臣愤慨不已,喋喋不休地叫骂着,最后还是被风吟绪的手下威逼闭了嘴,只好愤愤地瞪着紫衣女子。 “怎么?长乐殿下是要反悔了?”风吟绪悠悠道,语气中却透着杀意。 花未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一双眼眸明亮而坚定,只有风吟绪在里面瞧除了冷意,只听她问道:“国师今日这般,就没想过世人的眼光吗?逼宫夺位,这可见不得是多么光彩的事……” “世人眼光?哈哈哈哈!”风吟绪仰天大笑起来,“我若是坐了那个位子,还需在意世人的眼光?不服我的,背叛我的,都要死!” “冥顽不灵!风吟绪,这天下岂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你若因此屠尽身边可用之人,又有谁愿意再来拥护你?且说在场的诸位都见识过国师今日之举,用人不疑,难道说日后国师也会将他们杀了吗!” 少女轻飘飘的一句话如雷贯耳,响彻整座宫殿,那些臣子们都因为这一句话面色大变。是啊,他们今日亲眼见了国师逼宫夺位的一幕,若事成了,国师还能让他们活着走出长春殿吗?可若事败了,他们作为国师一党,国师一倒,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一时间,人心惶惶。 风吟绪将众人的脸色尽收眼底,这丫头轻飘飘两句话就能让众臣生出异心,倒真是她小瞧她了! “长乐公主还真是让臣刮目相看呢!”她眸光阴骘,扯了扯唇。 “国师大人谬赞!” 端的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丝毫不觉风吟绪话里藏的锋刃。 第180章 质疑 算着时间,司空弦玉应当已经领兵抵达长春殿外了。 为了这一次的计划,花纵颜亲调了三千禁卫军到司空弦玉手上,并启用了影卫阁。禁卫军人数众人,为了不引起风吟绪的注意只能率先等在城外,而影卫阁训练有素的高手则一直埋伏在长春殿暗处,只待风吟绪的弓箭手出手。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风吟绪的罪名,也绝不仅仅只是逼宫。 她要的,是当着今日文武百官的面,将风吟绪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部抖出来。 “国师这几年背地里的勾当,真以为母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你什么意思?” 花未眠不想跟她绕弯子,直接切入了正题。“国师莫要心急,不过是之前邕州水患还有这一次的栗川旱情一事……国师真是将一众朝臣耍得团团转,到了现在都无人知晓这背后会有国师的一手,还以为国师是那个心系苍生的女菩萨呢!” 风吟绪瞳孔骤缩,“你如何得知?”末了,这才发现自己被套了话,可说出的话又收不回来。 花未眠浅浅一笑,“这些事我自然知道,母尊也清清楚楚!并且,我们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国师做过的也远远不止这些!” “原来,三年前,你们就已开始怀疑了?”风吟绪眼底划过几分诧异,更多的是狠厉,“是你?还是花纵颜……还是,花楚楚那个贱人!” 她能将花楚楚在大庭广众之下捅出来,想必是早就撕破了脸。风吟绪自以为当年做得天衣无缝,并且后来事情查出来她也用了郭明方顶罪,花纵颜就此停手定案,是相信了她的说辞。 毕竟这么多年,花纵颜在她面前表现得并无异样,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风吟绪不是没有怀疑过花纵颜,可那么多年来,她要做什么,花纵颜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阻挠。除非是与花纵颜想法真正相悖的事,但那只是少数。 这个朝堂,本就是她风吟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郭明方是她的人,风吟绪当初将他拉出来定罪,可花纵颜将郭明方判了斩首之刑,其余涉事者通通流放,却只让她禁足了一个月。 她并不以为花纵颜有那么蠢,可她一直深信花纵颜胆怯懦弱,就算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也不敢动她分毫。而她这两年来日日派人打听花未眠的身体状况,甚至派出自己的府医前去探病,得出的结果都是花纵颜病入膏肓,几乎无药可医,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风吟绪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直到离开了两年的长乐公主突然回来,打乱了她原有的计划。 这少女,两年多之前她在宫宴上瞧见便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念着她年纪尚小从未放在心上。后来她派人刺杀公主未遂,紧接着难民一事折损了许多她的人,风吟绪也只以为是司空弦玉一人所为。 后来,长乐公主再次离开王宫,对外宣称回了婪山,还带了虞幻儿一起。风吟绪将信将疑,派人前去打探,可婪山机关重重,她的人根本进不去。 朝廷上每天都有不同的事,风吟绪渐渐将花未眠的事抛诸脑后,可偏偏在几个月后虞幻儿的死讯传来。 同公主一同前往婪山的虞幻儿竟会投江自尽,并在数月之前就与靖川知府的侄子蒋和有了苟且?要怪就怪当时流言传的得沸沸扬扬,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可这事传到风吟绪耳朵里,她直觉此事不对。 她曾让手下追查谣言从何而起,好不容易查到源头,竟是摘星殿的人,花未眠的贴身侍女——阿瑾。可花未眠为何要陷害一向友好的亲表姐,蒋和的事,虞幻儿的死是否也跟她有关? 风吟绪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可她每每想起宫宴上少女眼中不经意间透露的杀意,便觉得也不是不可能了。 自从那一次花未眠回宫之后,好似许多事都脱离了她的掌控。可要仔细追究,又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直到花未眠这一次回来。 她能掐着这个节点回来,当真只是巧合吗?她能躲掉除夕夜她安排的杀手,难道不是提前有了准备吗? 而若是没有花纵颜的应允,她如何能做得了这些! 风吟绪明白了,两年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像被石子猛的地一击,豁然开了个洞,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她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在联手演戏! “国师以为是谁?”少女清亮的声音将她的思绪一下子拉回来。 第181章 真相 “呵,长乐公主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起你那个畏首畏尾的母亲能干多了!” 她挑了挑眉,话里夹着嘲意。 花未眠并不理会她说这话是何心思,又继续道:“国师在朝中呼风唤雨了这么多年,你真的以为母尊对你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什么也不管了吗?” 风吟绪面色一僵。 “若不是考虑到你风吟绪牵扯到太多势力,且风家垮台必会影响四大世家相互制衡的局面,你以为母尊真的会任由你胡作非为这么多年吗?” 风吟绪睨着她,似要在少女明亮的眼中瞧出些什么东西来。 “二十年前,国师曾救过母尊一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母尊对对国师感恩在心,因为这一份恩情和信任,你得以稳坐国师之位。可你偏偏辜负了母尊对你的信任,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 “这些年来,你假装与人为善,无欲无求,维持着国师高洁虚假的一面,却在背地里结党营私,将朝中一半的人拉入自己麾下。国师原本不过是个虚职罢了,母尊当年已经给足了你尊荣,哪怕在朝中也根本无人敢轻视国师!可你仍旧不满于此,你不过是利用了自己对母尊的救命之恩,利用了她的良善来满足自己的野心!” “多年前的事本公主不便多说,可两年前街头的那一场刺杀想必国师印象很深吧?本公主素来不与人为敌,可谁会想要本公主的命,谁又敢呢?本公主想了又想,母尊就我这一个女儿,杀了我,最大影响的就是储君的位置……可谁会这么关心这个储君之位呢?国师?!” “扶持我这个女尊亲生的嫡公主和在花家族里挑选一个年幼听话的傀儡,想必国师心里早就有了较量了吧?先趁乱杀了本公主,捏造一个本公主死于流民闹事的由头,相信谁也不会察觉;又买通凤鸣宫的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杀花容国国君,最后造成女尊病死的假象。如此,花容国没有主心骨,你的一切计划便可以顺理成章……国师大人,您说,本公主说得对不对?” 她目光灼灼,却像含着刀子一般刺人。 风吟绪脸色扭曲,溢出一抹疯狂。 “你竟然全都知道!” 殊不知这话听在一众臣子耳朵里是怎样的石破天惊。 “哈哈哈,知道又如何?我既然走到了今日,又岂会在乎这些事情为旁人知晓!倒是你!长乐公主!小小年纪却有了那样歹毒的心思,可惜,你背地里干的那些个腌臜事无人知晓!” 此言一出,大殿里又是一阵沸腾。 见状,风吟绪更加有了兴致,花未眠说了那么多她的坏话,她岂能让这位公主殿下独美! 她缓缓开口道:“两年前,虞小姐分明同公主殿下一道去的婪山,这事本无任何人起疑,只当是姐妹俩要好,虞小姐跟着去婪山小住一段时日罢了。可偏偏,几个月后懿都有一个故事传的沸沸扬扬……虞小姐和靖川知府大人的侄子之间有了苟且,可这事已经过去了数月,蒋和也死了半年之久,为何会突然被流传开来?更巧的是,在那之后不久就传来了虞小姐跳河自尽的消息……” “在世人看来,虞小姐不过是因为肮脏事情被捅破,清誉被毁,这才受不了投河自尽。可依虞小姐的心性,找个无人的角落了结性命才是最好的,为何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投江?且虞小姐又是何时离开的婪山,身边竟连一个丫鬟也没有……虞小姐既然跟公主殿下待在一起,就算虞小姐要离开也该知会过公主,可为何虞小姐从出事之后,迟迟未见公主又半分反应呢?” 风吟绪观测着花未眠的情绪,又继续说:“这些事从头到尾都很蹊跷,不是吗?公主殿下!能够将虞小姐的底细摸的那么清楚,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虞小姐与蒋和之事闹的人尽皆知,试问这世间还有何人能做到这般?又不知公主殿下究竟与虞小姐有何深仇大恨,竟不惜给世人编了这么一出大戏呢?” 她眸光里闪烁着疯狂,仿佛迫不及待要揭下花未眠的真面目。 花未眠正要说些什么,不知从何处跑出来一人,手里拿着什么利器,飞快直逼她的心门。 “是你,原来是你!你害死了幻儿!我要你偿命!” 那人影飞快上前,从风吟绪面前穿过,花未眠躲避不及,下意识矮身下去。 第182章 证据 一声清脆的铁器相撞的声音传来,随即一道身影挡在了花未眠身前。 花未眠未看清这两人发生了什么,很快听到了花楚楚的嚎叫声。花未眠抬头,便见花楚楚被人反钳着手腕,神色痛苦,而那手里的东西被打到了地上。 ——是一把用来切干肉的小刀。 那人掌风凌厉,眼看就要朝花楚楚颞部劈去,花未眠赶紧喝道:“雀儿,留她一命!” 雀儿虽不爽公主要留下这刁蛮妇人的性命,但想到公主或许有别的打算,及时收了手,只用不多的力量在她颈后一劈,花楚楚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可雀儿见了风吟绪如临大敌,横在了风吟绪与花未眠之间。 她死死盯着风吟绪,目光像要将人戳穿。 风吟绪看了眼挡在前面的女子,旋即对着花未眠笑道:“长乐公主的手下还真是忠心的很!能躲开我的人混进来,倒是有些本事!” 花未眠笑而不语,她站直了身子。 “方才国师说了那么多,可有证据?” 她笑眼盈盈,嗓音如山间清泉,春日清风,叫人听着十分悦耳。 风吟绪蓦然一怔。 还未等她开口,又听少女继续说:“可是本公主有!” 话落,风吟绪眼睁睁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沓信纸来,风吟绪面色大变。 “这些年来,国师结党营私、犯上作乱的证据本公主都有!” “不可能!”风吟绪死死盯着花未眠手里的东西,眼中一半是怒一半是不可置信。 她这些年行事谨慎,生怕被人抓住了把柄,怎么会让花未眠得到了证据!风吟绪不信,偏要说那是假的。 花未眠冷笑道:“是真是假,自有刑狱司的人来定夺!届时国师还想要抵赖不成?” 风吟绪气极,眼底染红,她盯着花未眠手中的东西,面容扭曲。风吟绪伸手就要抢,被雀儿一把拦下,强大的力道令她倒退了几步,狼狈地跌坐在地。 风吟绪气极反笑,悠悠站了起来,原来脸上的狰狞扭曲全然不见。 她抚掌而笑:“有意思,只是不知今日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她朝后做了一个什么手势,花未眠看得清楚,应该是风吟绪与部下的暗号。 可惜,等了半天没有响应。 风吟绪心觉不对,嘴角的笑意一顿。抬头再看时,竟发现长春殿上埋伏的弓箭手不见,变成了一排穿着黑红相间制服的人。 “怎么回事?” 她转头,目光直指“罪魁祸首”,“你们果然留了一手!”她笑得猖狂,丝毫不惧雀儿横在她跟前的剑。 “可惜,殿下还是太年轻,漏算了一手!” 话音甫落,只见那些黑红相间制服的禁军全部软倒下去。而在千百的朝臣当中走出了上百人。他们纷纷将身上的官袍撕掉,露出一身黑衣,朝着花未眠这边一步步逼近。 这些黑衣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将内殿全部包围。 花未眠看着这些一步步逼近的黑衣人,他们手中执着短剑,仔细一看便会发现每个耳后都有相同的黑色印记,与那一日她在李传城中见到的兵士一致。 是风吟绪养的私兵!而这一百多号人,应当是私兵中的精卫。 一致的步伐营造出肃杀的气氛,眼下强行镇定的文武百官早就乱作一团。谁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同僚”竟是一早就埋伏在里面的杀手! 风吟绪嘴角勾起一抹笑,眸光依旧冷厉,又带了几分得意。 她盯着花未眠手上的御玺,还有那一沓“证据”。 “殿下若愿意将东西自觉交出来,将我哄高兴了,我或许可以考虑让殿下死的体面些……” “呵……国师刚还说了,今日谁谁死还不一定呢……” 她说的漫不经心,风吟绪也确实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只当是这丫头想要故意激怒她。 如今长春殿内内外外都是她的人,花未眠的人想要进来救人,怎么可能! 她今日,必会死在此地!还有花纵颜…… 风吟绪目光下移,看着晕倒在侍女怀中的华服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溢出一抹疯狂。 她岂能让花纵颜就这样便宜死了!她要让她臣服于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座被人抢走。然后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一双儿女,杀了她最信任的下属……她要让她痛苦,然后跪在她面前求饶! “给我将那母子二人活捉了,日后封官进爵,重重有赏!” 那些人听了这话,眼睛倏然亮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短剑,朝那正中二人围了过去。 第183章 黄雀 花未眠清楚风吟绪打的什么主意,风吟绪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在母尊身边当了那么多年臣子。没有什么比看着她们跌落泥尘、受尽折辱来的更痛快了。 所以,风吟绪不会直接杀了她们,反而会留着一条命。 可惜她漏算了一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时,风吟绪已经彻底被愤怒冲和野心昏了头脑,没有办法保持理智了。 而花未眠……正殿之中,被重重杀手围在中间的女子站得端直,平静的脸上未见半分波动,那一双绝美的琉璃瞳如一潭沉寂的死水,可浑身散发着强大威仪,让人无法忽视。 离她最近的一波黑衣人面色一顿,很快又反应过来。 雀儿是影卫阁出来的人,身手很好,只是花未眠没想到之前她还是有所保留了。此刻,这姑娘以一当百,手起刀落间,如同一只嗜血的恶魔。 她反应极快,将自己紧紧护在身后,挡住了朝她飞来的一刀又一刀。可花未眠知晓这样坚持不了多久,雀儿也有力竭的时候。 而此时,她的母尊、高公公,还有一早就晕倒了的折枝皆落入敌手。 只剩下她了。 看着少女过分镇定的脸色,风吟绪心中升起一股不安,可又觉得这样的不安来的十分没道理。 雀儿身上已经挨了几道口子,血液顺着手臂流了下来,只是深色的衣袍看不出什么痕迹。花未眠一直在雀儿身边,虽清楚她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这血迹瞧着骇人,眉心微紧。 忽然,她冲着风吟绪大喊:“国师!” 风吟绪不明所以,愕然看过来,不过很快这惊愕就变成了惊恐。只见暗处不知从何处涌出了一批人,不多时就将整个长春殿围了起来。 怎么回事? 风吟绪根本不敢相信。这些人都是女子,戴着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她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马尾轻扬,看着一片英姿飒爽,面具下的眼神却一个比一个冰冷慑人。 居然是影卫阁的人!而那些本来已经“死”了的弓箭手不知怎么又“活”了过来,张弓对准了下面。 风吟绪面色大变,脸上一片青一片白。 “本公主早就提醒过国师,不要高兴得太早!” 少女的声音清润无比,还含着几分揶揄,落在长春殿里,却声如洪钟,撞击着每个人的心。 “国师,你输了!” 影卫阁的人与风吟绪的杀手混战在一起。传闻中的影卫阁神秘莫测,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在暗处保护,是以很容易令世人忽视这道力量。 眼见着这些人与她的人厮杀在一起,风吟绪整个人僵硬如石,还没回过神来。 风吟绪并不清楚花纵颜是如何训练这些影卫的,她的死士一百多人,经过了长达十五年的培养,论战力,她从不怀疑,现在花纵颜的人分明不到她的三分之一,可…… 影卫阁的人第一次在人前出手,然而一个个出手果断狠辣,直奔着对方性命而去,很快处于上风。 风吟绪眼看着她的人被一刀毙命,一个个倒下。 “不可能……”她拼命摇头,眼底通红,阴鸷又恐慌,连身子都在颤抖。 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看着被挟持的几个人,眼中亮了起来,如饿狼露出嗜血本性。 “杀了她们,杀了她们!”她大声嘶喊。 那些黑衣杀手闻言一顿,手上的短刃就要往几个人脖子上抹去。突然,背后一凉,箭矢穿胸而过,手中的兵刃也随声掉落。 那几个挟持人的黑衣人很快倒了下去,断气了。 风吟绪瞪大了眼,这样的情况,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维持镇定了。 对了,她的人呢?为何迟迟没有反应? 她在殿外还有三千精锐,按理来说,里面发生了那么大的动静,外面的人也该进来了。可现在…… 凉意自脚底浇灌上来,风吟绪朝后一个踉跄,险些跌下台阶。 最后一个杀手死于影卫手下。 花未眠缓缓走到风吟绪面前,眼眸清冷,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如何?国师大人可喜欢本公主送的这一份大礼?” “我的人呢?” “你说呢?”花未眠反问一句,却不再绕弯子,“你以为,花容国王宫内的机关真是摆设?” 今日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她知道风吟绪养了一批精锐军,花容国多年无战事,怠于操练,论战力,她们或许不敌。可风吟绪忘了,王宫之中本就机关重重,这些机关已逾百年,但历代君王都会暗中派人修缮,以备不时之需。这些机关便是一强大的隐形战斗力,只要风吟绪的人一进来,便是自投罗网。 第184章 输赢 对付外面的三千精锐,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而操作这些机关的人,正是他的王兄花重锦。 花重锦并不是璇玑人的徒弟,或许是母尊将这事告诉了他,它得知后自告奋勇说自己可以做这背后之人。花未眠从来认不清他这王兄,猜测许是他自己有了兴趣,钻研的奇门遁甲。 至于里面这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花未眠也没有想到风吟绪会那么容易上当。 怪就怪她风吟绪太过自大,想到了她们会留有后手,却没料到那率先冒出来的弓箭手不过是花未眠故意用来引开风吟绪的注意。长春殿内藏有暗道,却只有历代君王知晓,影卫阁的人便是由暗道进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乍闻此言,风吟绪如雷劈。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没料到花纵颜会动用影卫阁那几十个人,更没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位璇玑人的亲传弟子。 她的脸色如死鱼一般惨白。 是啊,她输了,输得彻底!这么多年的筹谋,竟成了天大的笑话。而她骄傲一世,自以为花纵颜拿她没办法,偏偏败在了这么个才过及笄的丫头手上! 她不甘心! “我今日就算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她的眸光骤沉,划过无尽的黑暗,嘴角牵起疯狂的笑。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风吟绪以极快的速度上前,袖中暗芒闪现,紧握着匕首狠狠冲面前的少女捅去。 雀儿惊喝出声,可这动作太过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就要用身体挡过去,忽然被一道力量猛地一推。 花未眠推开雀儿,偏身避过风吟绪的刀,反将一早藏在袖中的刀刺入风吟绪腹部。滚烫的液体漫过她的手,顿时驱散了原来的冰凉。 她这一刀用了全力,隔着厚厚的衣料,并没有发生任何声响。 剧痛传来,风吟绪低下头,愕然望着没入腹中的刀,手中的匕首一时不稳,哐当坠地。她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鲜血自腹中涌入。 好多好多的血……她的眼眶逐渐湿润,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这一刻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花未眠猛地又将匕首拔出,那鲜红的血只冒得更快。腹部疼得几乎五脏俱裂,风吟绪撑不住,整个人朝台阶下软倒下去。 “殿下,您没事吧?” 雀儿看着花未眠满手的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没事。”花未眠摇了摇头。 雀儿心神一动,在远处晕倒的折枝身上掏出一方帕子。这丫头一开始就被吓晕了过去,到现在都还没醒,雀儿感到无奈。 花未眠接了帕子,慢慢将手上的血渍擦干净。 风吟绪躺在冰凉的玉石板上,身子的疼痛让她始终保持清醒,她朝台阶上望去。 那少女立在台阶之上,浅蓝色拖地长裙将她的身型衬托得玲珑有致,那一张脸,跟当年花纵颜很像。 她一双桃花水眸分明多情明媚,此刻神色淡淡的,看着清澈,实则深不见底。两年来,风吟绪一直看不懂这位公主殿下,她好像哪里变了,可除了长相哪里都没变。 可风吟绪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派人去查,只能查出一些没用的蛛丝马迹。这位公主藏的很深,可她小小年纪,哪来那么深沉的心思。 而现在,她望入长乐公主那一双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的清亮瞳仁,终于明白,原来她的直觉才是对的。 公主殿下,早就长大了,背着她们所有人长大了……呵…… 可是……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弯起的嘴角映着一地血色显得格外诡异。 花未眠总觉得她这莫名的笑不太对劲。正这样想着,一道声音自身后破风而来。 雀儿还没来得及提醒,便见一道银光闪过,那箭矢在半空中被劈成两半。而那一道银色的光飞旋回去,落入了什么人手里。 那男人戴着一张银色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可露出的轮廓还有浑身的气场显示着不凡。 花未眠回过头,在见到那一张银色面具的刹那,心口止不住狂跳。 很快,这样的悸动被人打破。 “殿下!殿下!哎,你这怪人快放开我!” 是阿诺!花未眠眉心一跳,这才注意他的身后还有一人。 此刻,时渊手里握着弯刀,而阿诺被他抓着后面衣领,如鸡仔一般拎在手里。 阿诺恶狠狠瞪着那人,奶凶奶凶地骂:“快放开我,否则我家公主不会让你好过!” 第185章 挟持 雀儿怎么也没有想到阿诺会在此时出现,还被一个陌生男子“挟持”了。 她回来之前得知公主的计划,为防生变,并未先将阿诺带回宫,而是安置在了懿都城。可现在…… 雀儿骤然警醒过来,下意识以为是风吟绪的人,可又清楚看见这人刚刚替公主挡了一箭,一时也想不清楚怎么回事。 想起这男子刚才的身手,又瞥见他手上的刀,雀儿心知那一把刀绝不是俗物。这男子带着面具,来历不明,眼神冷淡得几乎可以杀人。 雀儿后退一步,警惕地将花未眠护在身后。 花未眠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见到阿诺了,见这丫头非但没有消瘦,小脸反而更加圆润了些,终于放心下来。 看来,姜醴倒真没为难她这丫头。 阿诺自从看见花未眠,就像见到了救星,被这怪人挟持而生出的委屈一下子全倒了出来。她见花未眠迟迟没有过来“救”她,而这人更像是半点也没听进她说的话,急得哭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公主不救她才是对的,谁知道这人是不是要利用她来威胁殿下,她可不能做殿下的拖油瓶! 阿诺抹了把泪,喊道:“殿,殿下,您快叫人杀了他!呜呜呜~阿诺不要紧的,您千万不要信这人的鬼,话……呜呜~” 小丫头哭得抽抽嗒嗒的,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大滴大滴往下落,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葡萄眼盈满了泪光,偏她还在用力抹去脸上的泪,谁知越抹越多。 花未眠见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阿诺不知道他身边的男子是谁,故将他当成风吟绪的人了,如今这般大义凛然不怕死的模样,确实令花未眠感动。不过须臾之后,她又变了脸色,时渊此刻将阿诺带进宫,究竟是何用意? 如今王宫之内危机四伏,他却将阿诺带了进来,还带到了长春殿,他究竟想干什么? 可抛去这些,她刚才又被时渊救下一命。 是啊,第二次了!自她回到王宫开始,一共遇袭了两次,两次都是时渊出手相助。刚刚那一下,若是再迟上半分,她很有可能就会没命。 花未眠直觉告诉自己不该再怀疑时渊,可又不知此刻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他。她眼神微顿,多了几分迟疑。 其实,不止阿诺,雀儿还有其他影卫阁的人都以为这突然出现的男子是风吟绪的属下,又见他身边的小姑娘生得白白嫩嫩,还唤长乐公主“殿下”,想来是长乐公主的贴身侍女。 一时间,气氛凝滞起来。 影卫将戴面具的男子围了起来,但犹豫着不敢下手,纷纷等着花未眠定夺。 而适才射出那一箭的男子混迹在官员当中,已经被抓了起来。谁也不知道那里面会不会还混着风吟绪安插的杀手,为了保护女王和公主的安全,影卫阁统领又从外面调了一些精兵进来,围住了一众官员。 原本宽敞阔大的宫殿忽然也变得逼仄起来。 风吟绪倒在阶下,腹中剧痛持续不断,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却堵不住不断冒出来的血。她的视线随着时间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 她的情绪在她被花未眠捅了一刀之后又经历了一波大的起伏。那个她埋伏在官员之中的手下射出那一箭时,她以为花未眠必会命丧于此,可偏偏被横出的刀打落了箭矢。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风吟绪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可听那些人说他劫持了花未眠的侍女,便猜测此人是友非敌。风吟绪沉下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有什么在暗暗闪烁。 时渊被身边的丫头惹得有些不耐烦。 从在外头抓到这丫头开始,她就一直在闹,一直闹……又是哭,又是打人,甚至还想咬他,时渊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无理取闹的姑娘。 不,也不是……他在那个梦里见过,在那个梦里,他们甚至同为花未眠的属下相处了六年。 他知道这小丫头护主得很,可实在难缠,不得已不知将人点了睡穴,谁知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时渊朝对面望了过来,对上一双熟悉的眉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原本是平静地,但此刻盛满了许多让他看不透的情绪。 他眸光微沉,握着银刀的手紧了紧。 “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将本公主的侍女带过来,又是什么意思?”语气依旧是那么高高在上,剑拔弩张,可时渊分明瞧见了那躲闪的目光里面藏着的心虚。 雀儿听了这话,总觉得怪怪的,“公主,你认识此人?” 花未眠偏过头,没有说话。 第186章 救人 雀儿了然,但总觉得这气氛古怪,她咬了咬牙,剑锋直指对面的男子:“不管你是何人,只劝你速速将人安全送过来,否则,我影卫阁的人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虽是威胁,可毕竟这人刚救了公主一命,她们不可能真的动手,只希望此人识相些将阿诺交过来。 那边戴面具得男子闻言,始终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落在女子左手的手臂上,那华丽的衣裳划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道红痕。时渊眉心一拧,不知不觉沉下了目光。 雀儿见此状,觉得此人油盐不进,根本就是在挑衅! 许久,他终于开了口,嗓音低沉,但能令对面的人听得清楚。 “公主殿下,便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吗?”他似笑非笑,眼底含着莫名的意味,这话自他口中说出来,也冰凉冰凉的,如刺人的冰刃。 花未眠微眯着眼,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怎么了,从前在时渊面前高傲得很,现在却哑口无言。 她正要开口接话时,也被阿诺抢先一步。 小姑娘气鼓鼓的,知道摆脱不掉这怪人的束缚,也不再挣扎,只是出口的语气毫不留情。“我呸!你这怪人这样对我,还妄想当公主的救命恩人!谁知你是何居心!” 时渊似乎被她气笑,嘴角微勾,眼神依旧冰冷。 阿诺一抬头就对上这位“怪人”像要杀人的眼神,心里发毛,吓得又要哭起来。不用说,她自己就闭了嘴。 时渊大抵知道了花灼灼为何偏爱这一位丫头,无论是现实还是那个梦里。这小姑娘又怂又笨,可偏偏眸子清亮无辜,满是天真,除了日常聒噪些,真到了危难时也是真的护主。 他在王宫里呆了数年,知道这样真挚情感的可贵,也正是因为这一层原因,他对待这丫头才比寻常多了一份耐心。不过现在,他没心情再僵持下去。 “以长乐公主的聪明才智,竟然料不到宫外并不比王宫安全!” 撂下这么一句话,他就将丫头往花未眠那边推了过去,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足尖一点,竟踏着身后几个影卫的剑柄,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雀儿将阿诺接住,花未眠将小姑娘拉近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 雀儿错愕地望着那一抹远去的黑影,心头一紧:“殿下,属下这就带人去追!” 花未眠收回目光,淡淡道:“不必,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她心知时渊既然有本事进来,必然有本事冲破外面的包围安然离开。 “可……”雀儿还想说些什么,可心中疑惑太多,知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只问:“殿下,那人的话可信吗?方才他说宫外并不安全,难道,风吟绪还有人在外面?” “极有可能……风吟绪准备了那么久,不可能只有区区百余个杀手和那三千精锐,她或许还有私兵藏匿在城中各处,伺机而动。”她面色不太好看,“此时懿都城内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那殿下,咱们应该怎么办?” 花未眠沉思片刻,眸光微动。说起来,她虽是今日才定下的储君,可今日这一出戏是她早就与花纵颜商量好的,花纵颜早就在暗中将花容国的兵权转交到了她的手上。 可惜,花容国的兵权被雪、月两家分散,留在懿都的兵力并不多,今日还全都进了王宫。 “传令下去,让吴将军带着人马,即刻出宫,务必保证懿都百姓的安全!” 风吟绪这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指不定会让手下的兵做出什么事来。她太害怕懿都会变成前世那般模样…… 雀儿低下了头,“是!”又不放心地看了风吟绪一眼,“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国师?还有,这些人走了,那文武百官……” “本公主自有打算,你且放心去,这儿有影卫阁的人在,不会有事。” 雀儿得令,匆忙离开了。 花未眠让一大半的影卫将朝臣还有花纵颜等人从侧门带到了左右两座偏殿,只留下一部分的人看护长春殿。今日参与她及笄礼的朝臣有上千人,当人全部退去之后,整座大殿顿时空荡起来。 她又将其他影卫遣到了长春殿外围看护。 此时的风吟绪已然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花未眠看着软瘫在地的女子,她的周围是一滩殷红夺目的血液,紫色的衣袍已经被血染成了另一种颜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如纸一般苍白,眼睛里还有些茫然。 第187章 丫头,过来 花未眠并未见过风吟绪如此狼狈的模样。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风吟绪总是一副清冷无边,高高在上的模样,只是那一双过度美艳的眼里总是写满了旁人没有的野心。 在花容国的百姓眼里,国师辅佐女王多年,才学出众,心怀天下,是不折不扣的忠臣;可朝中的人都知道,国师这些年来野心勃勃,独揽大权,一手打破了四大世家平衡的局面。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出来揭穿她,只因风吟绪将一招玩弄人心用得漂亮,渐渐的便拉拢了朝中一大半的人。 花未眠恨她的野心与冷情,恨她背叛了自己的母尊,更恨她为了一己私欲将花容国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也不得不承认,风吟绪确实很有能力。而风吟绪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这一点,才会不甘心居于人下。 可如今,她还是败了。 还好,花容国并没有因为风吟绪走到前世那一步,今日这一结束便更加不会。 许是察觉到了花未眠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风吟绪迷离的目光稍顿,不一会儿,唇角弯了弯,好似在嘲对面的人,又似在笑话自己。 她太虚弱了,浑身被剧痛包裹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腹中的鲜血到了现在也没能止住。 花未眠那一刀刀口不宽,可她刺得极深,几乎贯穿了风吟绪整个腹腔,又报复性地在里面转了一圈才拔出来。她很清楚,这血不会自己止住,风吟绪也活不过今日。 今日,风吟绪必须死。 阿诺从一开始就躲在花未眠的身后,小丫头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脸色都不太好了。尤其是,倒在对面的是那个国师,那一位看起来就不怎么和善的国师大人。她明明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可还是忍不住探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吓得她差点儿朝后跌去。 那个人脸色极其苍白,发髻早已凌乱,几缕碎发胡乱黏在了脸上,而她的身下是一滩血水,还在源源不断往外冒。那一张过分惨白的脸就浸在血泊中,配合着脸上浓艳的妆,活像一只女鬼。 这不是她认识的国师。 小姑娘战战兢兢的,扯着花未眠的袖子不愿意撒手,小心地问:“殿下,她……当真是国师大人吗?” 她压根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 花未眠也没想到,阿诺会回来撞见这一幕。“她是。” “阿诺,你怕的话,闭上眼睛……” 阿诺闻言,又往她身后拱了拱,执拗道:“不,我要看,阿诺不怕!” 须臾,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气恼的事,语气带了些愠怒:“这些年国师背地里做的事情雀儿姐姐早就跟我说了,像她这样恶毒的女子,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根本就不值得同情……所以阿诺不怕,不仅如此,还要亲眼看着殿下教训奸臣!” 风吟绪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了花未眠身后的姑娘身上。 这姑娘年纪不大,上身穿着淡黄对襟小袄,下面是一条浅绿色冬裙,看起来俏丽活泼,像无意间闯入冬天的一只彩蝶。她小脸白白的,眼睛又圆又亮,正怯生生地瞧着她。 风吟绪心念一动,强忍着痛,用浑身最后一点力气朝她招了招手。 “丫头……过……来……” 气若游丝,声如蚊蝇,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可对面二人都准确无误地读懂了她的唇语。 阿诺是不解,而落在花未眠眼里就成了惊诧和警惕。 花未眠不明所以地盯着风吟绪,眉目中流露出点点暗芒,敛着如夜的危险。 风吟绪轻轻地咳了一声,终于能够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可声音依旧低弱无比。 “我已经成了这样,殿下还是信不过,我不过是……想看一眼你身后这小丫头罢了……”她知道花未眠护犊子,可她还是不死心。“殿下放心,我根本伤不了她,只是想……看一眼……” 话落,竟是一口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花未眠觉得此刻的风吟绪很奇怪,她为何要执着于看阿诺?阿诺与风吟绪根本没见过几面,更遑论打过交道。 可风吟绪眼中并没有丝毫的敌意。 花未眠侧头看着紧紧拉住自己衣袖的丫头,只见她眼里不似之前的惶恐,只是长而卷的睫毛耷拉着,眼里莫名地多了忧郁。 花未眠心头一怔。 “阿诺?” 阿诺抬眼,有些茫然,眼圈微微泛红。 不知为何,在看到阿诺红眼的一刻,花未眠直觉有什么不对,“你说?” 阿诺又看了一眼那倒在血泊中的女子,深吸口气,似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殿下,我……我想过去……” “好,我陪你一道!” 第188章 断气 风吟绪眼见着那姑娘朝她一步步走来,她的视线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渐渐地,看清了她眼底的慌乱,紧张,还有不知所措…… 身上的疼痛,在这个时候几乎感受不到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灿烂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即将要在她面前蹲下时,被人拉了一把。 花未眠神情凝重,对着她摇了摇头。阿诺却是一笑,轻轻拂开了花未眠的手。 于是,那一张白白嫩嫩的脸在面前清晰起来。 小姑娘生得白白嫩嫩,脸圆圆的,五官小巧又精致,一双杏眼眼尾微扬,里头像是含了一弯秋水,又似浸了露水的葡萄。 比起前两年,她又长开了一些。 长乐公主皮肤很白了,可这丫头还要白了一个度。 她长得很稚态,灵动的眸子里含着几分天真,不知道像谁。 风吟绪心头翻涌,眼睛又酸又涩,她伸手想要去触姑娘的脸,可不知是因为无力还是觉得太唐突,在一半的地方又收了回来。 阿诺看着这人收回的手,又看向她的眼睛。 不知为何,在清楚看见那一双眼睛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奔涌而出,一瞬间就将她的心击碎得彻底。 眼泪不知不觉就从眼角掉了出来,顷刻间崩溃成河。 阿诺甚至连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哭,只是在看清楚面前这个人时,心里那种藏了多年的,隐秘的,心酸的……莫名其妙统统都被揭开。 风吟绪睁着眼,紧紧看着她,似乎要将这姑娘的模样一寸一寸记清楚。 阿诺抽泣着,肩头微微抖动。 恍惚间,她又看见面前的人开口,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阿诺鬼使神差地俯身去听。 “丫头……别哭……” 大概是这么一句话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很快,风吟绪闭上了眼,刚刚收回的手沉沉坠落,溅起了几滴血花。 断气了。 阿诺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又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睁大了眼,死死注视着女子已经合上的眼睛。 那秋水一般澄澈的眸光里,有迷惘,恐惧……来自最深处的害怕。 花未眠一惊,突然上前一把拉住丫头的手腕,眉宇间都是忧色。“阿诺!” 她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了,只是看见她剧烈抖动的肩头,空洞洞的眼睛时,也被吓了一跳。 再看向那具冷冰冰的尸体,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可是这样荒谬的念头,怎么可能…… …… 一场蓄谋已久的逼宫就这样匆忙收场,谁也没想到,看似平静的及笄礼上会发生这样的大事。国师死了,意味着朝堂局势大变,最难过的,就是国师一党的那些人。 国师一倒,女王的怒火必然会牵连到他们这些人身上。但并非所有人都这样想,这朝堂之上,与国师有利益牵扯的官员占了大半,若要仔细追究,岂不是要将这大部分的官员拉下水?怎么可能? 她们这些国师党的人,部分是新王即位之后由国师一手提携上来的,部分是被国师拉拢的新人,只有少部分是先王留下来的老臣,尽管如此,还是占了极大的一笔数。难不成女王真会他们这些人一一拔除? 朝臣们各怀心思,生怕因为这次的宫变掉了脑袋,胆小一点的已经开始准备奏折,力求撇开自己与国师党的关系,解释自己是被逼无奈。 墙倒众人推,当初风光无限的国师大人一宿之间变成人人唾骂诋毁、避之不及的对象。 凤鸣宫,花纵颜悠悠转醒。 花未眠让影卫阁的人继续看守今日进宫的文武百官,让他们暂时留在长春殿,但会供应吃食。如今她虽身为储君,但有的决定还是需要等花纵颜醒来再做定夺。 她在凤鸣宫守了半个时辰就见花纵颜醒了。 “母尊!” 花纵颜没想到自己被送回了凤鸣宫来,长春殿那惊险的一幕还如在眼前,她蹙眉问:“高公公呢?” “禀母尊,高公公无恙,只不过受了惊吓,晕过去了。” 花纵颜终于松了一口气。高福桂是陪在她身边多年的老奴,她怎能忍心看着他出事。不过,经此一事,高福桂年纪又大了,是时候将人遣回老家,颐养天年。 “那灼灼你呢?现在宫里的情况如何?” 她被一掌打晕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 花未眠一五一十将她晕倒之后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不过只挑了重点,省去了那些惊险的细枝末节,免得母尊多虑。 花纵颜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她的女儿女儿在危难关头选择将她打晕,自己独自承受,她怎么也难以接受。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这丫头还好端端站在面前,她也不好过多苛责。 第189章 风家小姐 “母尊,如今国师已死,为了防止国师一党的官员有异动,儿臣暂时让文武百官留在了长春殿内,并留下影卫看守……” “可有伤亡?” “有十来个影卫在与风吟绪培养的杀手交手时受了伤,但伤势不算严重。而风吟绪在长春殿外埋伏的三千精锐尽数剿灭……” 花纵颜听着花未眠慢慢道来,又是心惊又是欣慰,这样一处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取胜的计谋,在这之前她都没敢想,可她的女儿做到了,还做得如此漂亮。 可细细想来,她还是觉得今日之举太过冒险,若是那一箭当真没能躲过去该怎么办? “灼灼,你做得很好,只是,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我是你的母亲,本就该护着你才对,可你却在一开始就将我击晕,你可知,母尊忆起当时情景又多后怕?” 花未眠垂下头。 其实,再来一次,她还是会一样做。急着扳倒风吟绪是她的决定,她绝不能让母尊陪着她冒险。 不过,还有一事,花未眠继续道:“母尊,如今懿都城中的情况不容乐观,王宫的禁卫军已被儿臣调出,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懿都城中百姓的安全。” “的确……”花纵颜眸光微沉,“风吟绪此人生性狡诈狠毒,既然决定了今日之变,必会留有后手,宫外定然会有她的亲信残余。” “还有,朝臣中多半都是风吟绪的人,虽然经过这两年的暗中查探,母尊已经知道这些人是谁,但想要将这些人,其中牵扯的利益太大,恐怕不能一蹴而就。” 她看向花未眠,语气变得郑重起来。“灼灼,你为母尊做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母尊便是,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儿臣不累,如今朝中局势未定,想来母尊要忙的事还很多,儿臣还是留下来——” “别犟,乖乖回去,再不济,还有弦玉在。” …… 花纵颜最后还是让人将花未眠送回了摘星殿中。风吟绪这一死,至少王宫暂时安全了。 高福桂尚在昏迷中,而侍女春离冬迢守在凤鸣宫寝殿外面。 花纵颜披了件皮貂,慢慢走到了窗前。她不过是昏迷了两个时辰,而这两个时辰之内,花容国的局势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风吟绪死了,多年来被她视为花容国毒瘤,又迟迟不敢下手除掉的国师终于死了,可她的心里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风吟绪与她明争暗斗了那么多年,定然想不到自己会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花纵颜与风吟绪许多年前就相识了,当年她还是花家族里一个普通的少女,而风吟绪也只是风家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当年的风家势力并不如现在鼎盛,甚至在四大家族里面是垫底的一个,当年风吟绪的父亲在朝中为御史,行事也是中规中矩,从不凸显。只不过,人人都说他有一个好女儿,风家嫡女风吟绪才貌出众,在懿都深受世家公子追捧。 可惜,这位风家小姐从来不喜外出,日日呆在深闺之中,寻常人根本难见真容。花纵颜也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与这风家小姐有任何纠葛,偏偏在自己成为储君的前一年见到了她。 那个时候,她贪玩,因为闯祸被禁足了一个月之后终于憋不住,偷偷溜了出去。谁知在半路遇上了一路劫匪,她身上没有多余的银子,那些劫匪劫财不得,便想要劫色,花纵颜不从,只得拼命地逃跑。因为她深深知道自己落入这些劫匪手中会是怎样的后果。 可是,毕竟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娇贵小姐,很快她就体力不支,眼看就要被劫匪追上。正巧这时,去月澜寺祈福回来的风家马车路过,拦下了劫匪,救了她一命。 花纵颜感激这马车的主人,想要答谢,车帘拉开的时候,却见里头只坐了一个人,正是风家嫡女——风吟绪。那是花纵颜第一次见到风吟绪,其实她当时完全可以坐视不理,毕竟面对的是剽悍不讲理的劫匪,一不小心还会惹祸上身,可她偏偏伸手拉了她一把。 而这一份恩情被花纵颜看得很重,她常常想,若是那一日没有遇到风吟绪,自己会是怎样的命运。 而很神奇的是,自从那一次相遇之后,她时不时可以在各种宫宴上见到这位风家大小姐,两个人也渐渐熟识起来。 待她成为储君之后,干脆与先王讨了个恩典,让风吟绪进宫陪读。 第190章 变心 花纵颜在族中有许多的兄弟姊妹,同龄的只有小三岁的亲妹妹花楚楚,却性子高傲,与她性情不和。其他的姐妹要么已经嫁人,要么尚且年幼。她从来没有真正可以交心的人。 可随着她与风吟绪的熟识,她在这位看似娴静的女子身上找到了惺惺相惜的默契,风吟绪,是她真正的“朋友”。 将风吟绪叫到宫中陪读这事,她事先也过问过风吟绪的意思。虽然风家在朝堂上一向中立,从不参与党派之争,可当储君已经确立,风家或许又改了主意。况且,风家的女儿能够成为储君的陪读,本就是一件荣耀的事。 就这样,风吟绪时常出入王宫,陪着她度过了在承秀宫当储君的几年。那几年,她纵然不甘心要一辈子被困王宫,但也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她拼命地读书,学习处理国政,而风吟绪始终在她身边陪着,时常能为她解惑,甚至有些时候风吟绪的见解更能让她心服。 花纵颜知道,若风吟绪处在她这个位子上,或许能比她做得更好。 在承秀宫相伴的那几年真的很美好,风吟绪于她,亦师亦友。待她登基之后,朝堂上格局并无多大的变动,可谁知到了第二年,毫州发了一场旱灾,方圆数百里之内的土地颗粒无收,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彼时的花纵颜才即位不久,面对此事忙得焦头烂额,又实在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若非风吟绪相助,只怕她会因为此事大大挫伤一回。 灾情一事解决之后,花纵颜对风吟绪的信任达到了顶峰,也赐予她国师的尊荣。可惜,人心易变,一个人在得到了极高的地位之后,埋藏在深处的野心便可能会滋生出来,而这野心只会驱使那个人想要的更多。 野心得不到满足,渐渐地用尽手段,也渐渐变得面目全非。 这些年,风吟绪背着她做的事花纵颜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年少时的相助还有信任让她不忍心戳穿。她始终以为有一日风吟绪会自己回头,可惜没有,到后来,她自己觉得无法坐视不管时,国师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让她难以抗衡。 朝中重臣已无她可用之人,而雪月两家也因为早年风吟绪的谗言被她派遣去镇守边关,虽然手握大军,可远在边关,无法左右朝局。 风吟绪很会察言观色,也很会拿捏她的弱点,这些年,风吟绪以当年恩情要挟,逼得她不得不一再退步。而风吟绪想要的,也是她的这个位子。 花纵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国师有了异心,可她虽然心痛,却不意外。这么多年过去,国师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她的才能,配得上她的野心。 可是,她偏偏走了一条歪路,为了一己私欲弃花容国数万百姓不顾,彻底触到了花纵颜的底线。 花纵颜可以忍,却不能让她的子民代为受过。而她更没有想到,连花楚楚也会被国师收买,想要的,竟是她的命。 她亦想争,所以慢慢将自己的心腹渗透到风吟绪身边,既然无法硬碰硬,那便徐徐图之,至少牵绊住国师的羽翼。 然而,花未眠的出现,打乱了她原有的计划。这一位五年没有见面的女儿,一回来就给了她最大的惊喜。 她沉稳又果断,聪慧而坚强,与当年那个天真好动的小丫头截然不同。花灼灼很有自己的主意,尤其在对付国师这一方面。花纵颜本就不希望她搅入朝廷的浑水之中,可她那样执着。 所以,风吟绪的死期被缩短到了今日。 磕磕绊绊那么多年,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 而花纵颜也是最近才发现,或许当年她与风吟绪的相遇也只是个巧合。传闻风家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以在那一天独自出了家门,还那么巧撞见了被歹徒追赶的她,顺手救下一命。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呢?这何尝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当年她要做储君其实早已内定,或许正是花家族内走漏了风声,让风家的人起了心思。而当年她感念风吟绪的救命之恩,又很喜欢这位朋友,竟从未怀疑过她的靠近。 如果所有一切都是假的,那她也不用顾及什么了。 窗子密闭着,看不清任何东西,亦感受不到外面的严寒。屋子里的暖炉烧的旺,过的久了,竟生出一种憋闷的感觉。 花纵颜忽然伸手打开了窗,瞬时,外头的刺骨寒风灌了进来。 “总该有那么一日。” 她喃喃道。 眺目远望,仿佛又看到那清姿绝尘的少女盈盈向她走来,半跪于书案前,为她解惑。 可惜了,一步错,步步错。 第191章 不清 花未眠回到摘星殿。 既然母尊不让她再插手,她只好乖乖回来,事已至此,大局已定。 懿都城中那些不过是残余乱党,掀不起大的风浪,懿都几个临近州县的官兵都被临时调了过来,还有数千禁卫军,可解燃眉之急。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朝廷内部的改革换代。风吟绪一倒台,那些埋藏多年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便会被挖掘出来,必须要快刀斩乱麻。而这些人被清除之后,便可用她挑选的人替上。 两年间,她游历各地,见到了许多满腹才华却不得志的人,更有甚者为朝堂鞠躬尽瘁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花未眠想要说服他们并不容易,可以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乱世尚且不说,如今太平盛世,九国无恙,他们却无法施展抱负,饱经挫折。可天下本一家,万民本相同,为了一位不忠不仁的君王困于一隅,碌碌无为当真甘心吗?若有一国愿意收纳他国志士,以礼赠之,以高官爵位待之,可愿跳出一隅,为之效力? 花未眠清楚,如果条件给的丰厚,总会有人鱼跃而至,那些誓死效忠的不过是少数人。而她有了这一批人才,足够暂时弥补花容国的空缺,至于其他的,可走一步看一步。 风吟绪死了,便解决了最大的祸患。 晚些的时候,司空弦玉又跑了一趟摘星殿,与她商量了一些后续的事。风吟绪结党营私,逼宫夺位的罪名已定,可风吟绪人已死,无法受刑,女尊只下令于街市曝尸五日。只是想必这个决定也做的十分艰难。 风吟绪的罪本该诛九族,可到底念着风家是百年勋贵,在先代时曾立下功劳,便判了其家族之内男子流放,女子尽数没入奴籍。同风吟绪走得近的臣子斩首示众,其余的要么废除官籍,要么同风家人流放。 这一场铺天盖地的大洗盘需要足够多的罪证,若非有司空弦玉来负责此事,恐怕没那么快将所有人揪出来。 她曾和司空弦玉约定,无论两年、三年,定要将风吟绪拉下朝堂,如今,她们做到了……花未眠知道司空弦玉相助甚多,可她承诺不了他什么,甚至连她这个储君也只是暂时的。 折枝醒了,阿瑾尚在昏迷中。而阿诺,从长春殿跟风吟绪见了之后一直魂不守舍的。 花未眠回忆当时情景,总觉得心中愈发不安。阿诺自到了她身边之后与风吟绪并没有交集,可在那之前呢? 花未眠叫来了雀儿,“你去替本公主查一查阿诺的身世!” 雀儿觉得奇怪:“阿诺是孤儿,生养她的父母早就死了……殿下,难道阿诺的身世有问题?” “嗯,所以要你去查一查……” 雀儿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退下了。 但愿,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千万别是…… 入夜,花未眠却睡不着。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虽然按照她的计算进行了,但也有意外,一是阿诺,二是时渊。 时渊又帮了她,虽然她并不想承认,可这是事实。之前她总以为时渊帮她是有所图,可现在,她也不确定了。 夜里寂静得出奇,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清。恍惚中,花未眠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一句话。 “夫人……” 男子的声音暗哑低醇,如埋藏多年的陈酿,每每想起都会熏得人面红耳赤。 前世的花影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她从没想到,那看起来静默矜持的少年有朝一日撩拨起人来,会这么汹涌直接,让人避无可避。 往日一幕幕浮起,花未眠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并没有什么用的傻事。她一心想要把时渊推得远远的,殊不知因为她的执念让两人纠缠得越来越深,如今更是理不清了。 难道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可是,若让她再回去一次,大抵还是会那样做的吧。让花影远离她的身边,是最简单、最有用的办法,毕竟她只看得到花影的未来,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果断心狠便能让花影摆脱留在她身边遭罪的宿命。只是,她料不到花影会变成时渊,会变成手握重权的北漠王,会再与自己有那样的纠葛。 他不再是当年只听她话的小哑奴,所以后来的事都超出了花未眠的预料。 “罢了……” 花未眠忽然不想挣扎了,所有的事情都在按计划进展,除了时渊。 他既是有暴君之称的北漠王,想必不会那么容易丧命吧,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那么担心时渊的死活呢? 第192章 情不自禁 冬天的夜里很冷,可室内弥漫着暖意,到了半夜也是如此。 这依旧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 花未眠呆呆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睡不着的时候看向窗外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虽然窗子密闭着什么也瞧不见,但或许会有那么一道人影出现在窗沿呢? 想到这儿,花未眠不禁冷笑,黑暗中,那一双眼眸足够寒凉。 想到时渊,她又想起了那一日他离开摘星殿时,曾迟疑地问出一句:“孤就是花影,对吗?” 当时,她太过惊骇,以至于忘了掩盖异常的神色,也忘了回答。 他的问题实在太过反常…… 花未眠仔细回想着当时时渊说这话的语气神情,可惜当时光线太暗,她捕捉不清楚时渊的脸色,而他的声音……她记得自己听得很清楚。 是质问,淡淡的,暗哑的嗓音中隐隐的心痛和踟蹰。 花未眠心头一震,猛地坐了起来。 依时渊记仇的性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放过她,可,若是他知道了那些事呢?他若知道自己是花影,那么,最近的一切不合理都可以解释得清了。 但,未免太过离奇……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假使时渊跟她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那为何在北漠的时候会那样对她? 不可能……花未眠很快拂去了这个大胆的想法。花影不会那样对她,她很笃定时渊不是前世的花影。 可正因为这样,他的行为才更令人费解,她从前那样对时渊,最后又私自从他身边逃了出去,他不计较就算了,还反过来救她两次,不是有病,便是有着喜欢受虐的毛病。 花未眠想,是否自己两年前太过心狠,将时渊的性子弄得扭曲,才是非不分了呢? 还有,她自己的态度也总是奇奇怪怪,就好像只有在时渊面前的时候是不受控制的。为什么呢? 花未眠翻来覆去,始终想不明白。 可是她不知道,一个试图努力用冰冷外壳包裹自己的人,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情意的同时,也忽略了自己一次次的情不自禁。 …… 好些日子没有做梦了,但不知是不是睡前想到了时渊的缘故,这一晚,花未眠又梦到了花影。 那是花影初入摘星殿的一段日子。 高公公将这少年领到她的摘星殿时,她还挺高兴的。原因是这少年长得实在好看,是她除了弦玉哥哥之外见过最俊美的男子了。只可惜,这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就算了,整个人都闷闷的。 可是,她并没有因此嫌弃,折枝她们每天吵嚷嚷的,突然来了个安安静静的少年,正好可以互补一下。况且,那一张脸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她没有异议,少年就此留在了摘星殿。高公公说这家伙功夫很好,她不太相信,因为他起初那段时间走路总是一跛一跛的,身子骨看起来瘦弱得可以一阵风吹倒,还是时不时咳两声。虽然他已经尽量忍着不咳,但她知道他其实很想咳。 她觉得这人有病,脑子有病,不然为何要隐忍成那样?她又不会吃人! 她以为,这家伙不过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行为举动才会透着拘束,但没想到过了几日也依旧如此。 那个少年依旧沉默,总是默默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距离,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如影随形。 他又不会说话,花未眠觉得无趣,便问:“你是本公主的影子吗?” “你,天天跟在本公主后头,怎么跟个影子似的连走路都没声儿?那以后就叫你阿影吧!” 那少年微垂的眼睫微微抬起,露出一双如夜般幽深的眼睛,不一会儿,那眼眸中又有星子渐渐点亮。 花未眠一怔,后面要说的话顿时全忘了。 那少年眼中星河闪耀,郑重地点下了头。 从此,他就成了花影,不过,“花”是后来阿影保护公主有功,被花纵颜赐的姓氏。 花影性子很闷是真的,每日里除了她吩咐的时候点一下头,并不会有多余的回应。而且他似乎没有任何的兴趣,每天独来独往,连同一个殿里的下人也不会打招呼。 因为这个,折枝和阿诺曾在她面前抱怨过许多次。 那个时候她就常想,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吗?而就在花影按部就班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终于发现一件有趣的事——这个少年十分经不得挑逗,每次她在他面前说些不着调的话,都能将人惹得面红耳赤。 那绯色能从耳朵根一直蔓延开来,花未眠觉得很有趣,有趣极了。 第193章 昔年 从那之后,逗花影就成了花未眠的一大乐趣。而每一次,这少年被她逗得面红耳赤,却仍不吭声,就算不开心也从来不会写在脸上。 渐渐的,花未眠觉得逗他也变得无趣了。 从婪山回到王宫之后,整日里的活动范围除了摘星殿便是凤鸣宫,花未眠早就觉得腻了。本以为来了个陌生少年,摘星殿还可以热闹一点,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待花纵颜的生辰宴一过,她就按耐不住跑出了宫。 她这一趟出去并未请示花纵颜,只带了三个丫头,还有那个成天闷闷如木头似的暗卫花影。 说实话,长那么大,懿都的街市她还是第一次来,只见街道两旁摆满了各色小摊,其上是琳琅满目的商品。不止是她,几个丫头也未曾见过那些稀奇的玩意儿,不多时几人手上就多了许多东西,而这些东西最后自然而然地交到了后头的少年手上。 “殿下,奴婢忽然发现这家伙也挺好的,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可以帮咱们扛东西呀!” 折枝丫头手里抓着个肘子在啃,笑道。 花未眠顺着她的话朝后看了一眼,只见原先隐在暗处的少年被迫站到了人潮之中,手里捧着小山高的礼盒,直接将半个人挡住了。 花未眠蹙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就像为难下人的恶主子,她道:“要不,我还是自己拿一点吧?”说着,她就要去搬花影手上的东西。 可是,这少年身子一转,抱着东西换了个方向。 花未眠搬了个空,她有些恼,又要去抢,花影再一次避过。 “你!”花未眠指着这不听话的少年,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花影长得很高,又被五花八门的礼盒挡住了半张脸,花未眠根本看不见他的神情,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可心中憋着这一口气始终不好受。 花影站得很直,在花未眠这个角度,能看见的只有他的腰。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生出了坏心思,伸指朝那玄衣包裹的劲腰戳去。 花影一时不察,手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他一惊,连忙弓下身子去捡,而耳边却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花影愕然抬头,沉潭般的眸中露出了鲜有的惊慌无措。 这些盒子里装的多半是吃食,这稀里哗啦一掉出来,就等于浪费了。 可时渊抬头时,却见少女脸上并无半分怒意,反而捂着嘴,乐得开怀。 最后,那撒了一地的瓜饼果子被她们清理了干净,刚刚发生的事,好像也因为最后这一闹烟消云散。望着前边蹦蹦跳跳的少女,落在三步之外的少年眸光阴郁。 不知不觉,几个人又一起进了一家点心铺子,这里头的店家是个会看人下饭的,见来的几个姑娘气质绝好,十分热心地跟了过来,“姑娘看看想要挑些什么?本店有桂花糕,雪梨稣,槐花糕……” 他说了一长串点心的名字,花未眠扫了一圈,有些难以抉择,却无意瞧见站在门边的少年注视着这边,目光停在有左边的槐花糕上。 花未眠心念一动,忽然想起这家伙自被她逗了一番之后一直怏怏的,该不会还在生气吧? 她说:“老板,替我把这些槐花糕全部打包上!” 出门时,花未眠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装着槐花糕的纸包,里面的糕点小巧精致,还散发着热气。她忍不住先塞了一个进自己嘴里,又回头去看那少年,见他依旧跟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微垂着头,长长睫毛覆着看不清眼底神色。 “喂,阿影,吃槐花糕吗?”她问。 花影抬起头,似乎没有明白过来她这话的意思似的,眼中尽是惊诧。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却见手里捧着油纸包的姑娘向后小跑了过来,猝不及防地将一枚槐花糕塞进他的嘴里。 糕点又酥又软,还带着些热气,瞬间溢了唇齿芬芳。 “怎么样?” 花影点了点头,慢慢嚼着槐花糕,又仓促地一口吞下。 花未眠笑了,“你果然喜欢这个,慢点吃,这些,这些都是你的……” …… 她们从那糕点铺子走出来后,不想遇到了懿都城的女霸王——上官映。 彼时,花未眠并记得不认这位上官小姐,虽然她们年少时曾在宫宴上见过。只是因为这位小姐实在不知好歹,竟看上了她身边的人。 那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色束腰锦缎对襟衫,足踏羽靴,头上束着高高的马尾,看起来自信又张扬。 趁着与花未眠搭话的功夫,却是一手摸到了花影脸上去。 第194章 擦脸 “你为什么不躲?”人潮涌动的街边,少女叉着腰,质问着刚被人摸了一把脸的少年。 她的神色看起来很认真,像是……真的生气了。 花影捏紧了指尖,垂着头,不敢看她。 “抬头,看着我!”她微昂着头,气鼓鼓道。 花影被迫抬起头,撞入少女盛满了火星子的眼眸。他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僵硬地用手势说明自己的无辜。 瞧见他这傻愣愣的模样,花未眠瞬间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气没处撒。难怪刚才会被女霸王占了便宜了。 “算了……你下次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她看着花影,一字一句郑重道:“你是本公主的人,岂能如此轻易让别人占了便宜?还有,你不是会功夫嘛,下次再碰到她,打回去便是!放心,本公主定会罩着你!” 少年轻轻点头。 阳光下,少年的一张脸格外清俊优越,微侧着的一张脸线条流畅分明,肌肤泛着柔光。只是,那被人摸过的一处尤其碍眼。 花未眠还是气不过,伸手在衣袖里试图掏出什么东西,却半天也没有掏出来。 花影疑惑地望着她的动作,愣神间,眼前一道清凉扑了过来。 脸上多了些什么又软又滑的东西,正是少女的衣袖。她用自己的衣袖一点一点擦拭着他脸上的“东西”,格外细致认真。 花影这一年十六岁,少年人个子长得快,已经比面前的人高了半个头。花未眠为了看清他的脸,微微踮起了脚,一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这样的距离,实在是有些亲密。 花影稍稍侧头,就看见了少女清秀的侧脸,长而卷的睫毛如蝶之羽翼,轻轻颤着,扰得他心神一阵荡漾。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松手退开,十分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 几人一路吃吃喝喝,许久都没有这么快活过,虽然中间发生了些不愉快的小插曲,但很快被花未眠抛诸脑后。 不知不觉,肚子又饿了起来。 前边不远的地方正好有一个小摊,禾草上插满了一串串红色的果子。花未眠觉得新奇,之前她在婪山的时候也曾去山下的集市逛过,不过那边没有人卖这种东西。 花未眠拍了拍折枝的肩:“哎,你可知那是什么?” 折枝一愣:“回殿下,那东西叫糖葫芦,是由山楂裹了糖液制成。” “好吃吗?”她又问。 折枝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上来。 花未眠猜测她们大概跟自己一样没有吃过,想了想,直接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少年。 “你呢,你吃过吗?” 时渊点头。 “好吃吗?” 他又点头。 须臾,她脸上绽开个灿烂的笑,在阳光下十分明媚到晃人眼。 可当她拉着人想要去买,却被折枝拦下,“殿下,您今日已经吃得够多了,不能再吃了,这街边的东西不干净,小心吃坏了肚子,回头奴婢该挨骂了……” “好折枝,我就想尝一根,你就别拦着了好吗?” “不行,嬷嬷说了不能让殿下吃这些东西……” “……” 最后,因为折枝的誓死阻拦,花未眠并没有吃成,后来许多年更加没了机会。 不过,她一直坚信,糖葫芦是很好吃的东西。 …… 这一条街在西市,是懿都最为热闹的地方,几个人一直逛到了黄昏,还不觉累。 正要准备回去时,街上忽然发生了动乱,听过路的人说,是城外的流民涌进来了。可是,哪来的流民,流民又为何会突然进城? 她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迫随着人群奔跑起来,慢慢的与几个丫头走散了。 从小无忧无虑长大的公主何曾见过世间险恶的一面,一时间,恐惧、委屈全都涌了上来,可她遗散在人潮之中,又无能为力。 直到那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少年紧张地望着她,眼里带着几分深切自责,像跟丢了主人的小狗。 感受到手上的力道,花未眠的一颗心终于有了归处。 可惜,这一口气刚松下来,又迎上可了最大的麻烦。 一只黑色铁箭不知从何处飞出来,直奔她的胸口。花未眠反应过来时,身前已经罩下一片黑暗。 那个少年,用他的血肉之躯替她挡下一箭,长长的铁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肩头。 花未眠大惊失色,想去查看他的伤势,可花影却拉着她不停朝旁边有遮蔽的地方跑去。这里危险。 她不知道花影的伤势有多重,也不敢去想。他的面色分明很难看,却强忍着,甚至没有拧眉,而黑色的衣服又成了伤势最好的掩饰。 花未眠觉得这人真的好傻! “你……疼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出奇。 少年难得摇头,轻轻揩去了她脸颊的泪。花影第一次知道,原来公主殿下会那么脆弱,仿佛一触就散。 第195章 罪妇 花未眠这一觉醒得迟,许是婢子觉得她昨日太累,不忍叫醒。 醒来时,雀儿已经候在门外。 花未眠传她进来。 “公主,属下有事回禀!” “说!” “今日懿都城内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剩余乱党皆已伏法。” “这么快?”花未眠有些不可思议,旋即又问:“伤亡如何?” 雀儿摇头:“并没有,昨日只派出了一批禁卫军,将懿都城各处封锁,大部分乱党都来不及出城。大抵是因为得知国师身死的消息,那些人便破釜沉舟,想要来个鱼死网破。只是没想到城中有人设伏,这些乱党中了圈套,死伤大半,剩下的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 “城中百姓呢?那些人不是一早就埋伏在平民之中吗?” “殿下放心,城中百姓无碍,女尊早有预见,一早将人疏散避祸。” “那便好。逃出城的乱党呢?” “女尊命临近几个州县也加强了守备,严格排查路人,想必那些人就算逃出了懿都城也是无用。” 花未眠长舒一口气,毕竟比起宫内的情况,她更担心城中那些面对乱臣贼子无自保之力的百姓。前世祁安国在懿都烧杀抢掠,血流成河的场面她虽没有亲眼见到,却能真真切切地想象出来,那真是她永生的噩梦。 她在这般想着,却见雀儿的面色依旧凝重。 “可是还有什么事?”花未眠跟着心一提。 “不,只是属下打听这些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疑点……那些在城中设伏的并不是咱们的人,待禁卫军统领率兵赶到时,那些乱党便已经入了圈套。” “死去的人身上皆为刀伤,且大多一刀毙命……” 她越说,就见公主愈发沉默。 “殿下?” 花未眠回过神,思考着应该怎么回答雀儿的问题。须臾,她道:“此事可有上报给母尊?” “回殿下,还没有,禁卫军统领杨大人正准备上报。” “告诉他,无需上报,这个功劳让他自己领了。” “啊?”雀儿不明白,但她素来话不多,也不会质疑主子的决定。不过,她还有一点十分想问:“公主可是知道了设伏的人是谁?” 花未眠眸光半敛。“知道。” 没有下文了。 雀儿明白殿下隐瞒定有她的道理,不再多问。 “对了,云千芷那边如何了?” “云姑娘有大殿下的人守着,并无大碍!” “好……” …… 风吟绪的事且告一段落,当然,花未眠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等雀儿传令回来,她就带着雀儿去了花楚楚的倚华宫。 不过,在这之前,花未眠先去看了看阿瑾的情况。姑娘躺在床上,依旧安安静静的,没有半分的生气。 她一直觉得阿瑾是个温柔又坚强的姑娘,行事稳妥,从不会让人担心。可现在,看见她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心里很是难受。 这一次,好像又是因为她。阿瑾只是受了她的牵连。 窦无为说阿瑾需要几日才能醒来,到底是几日,他也说不清楚。 她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两年,雀儿观公主行事,对于即将要发生的已经料想到了几分。 自昨日风吟绪事败,国师一党被尽数缉拿,这其中也包括花楚楚。她被囚禁于倚华宫,听候发落。 不过,花未眠很明白,所谓的听后发落,很有可能只是将花楚楚一辈子囚禁在这里。作为有血亲的姐妹,她的母尊到底是狠不下心来。 到达倚华宫时,门外已有重兵看守。 还没进去,便在门外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可是虢国夫人,女尊的亲妹妹,你们竟敢拦着我啊?” “放我出去!” 守门的人被她扰得不耐烦,没好气地道:“虢国夫人?呸!今后就不是了!我告诉你,就是女王让咱们看着你的!” “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你骗我!” 看门的人不耐烦,干脆不理了,一扭头,就见着门外来了两个人。 “长乐殿下?” 他还有些愕然,没见到公主殿下会跑来倚华宫。待看清楚了人赶紧躬身行礼。 “去外头守着,别让任何人入内。” 这人满脸迷惑,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那,那若是女尊来了呢,属下要不要将人拦着?” 花未眠认真想了想他的话,花纵颜定然在忙着处理朝堂的事,抽不开身过来,便道:“母尊应当不会过来,若是来了,也先拦下,告知于我,就说是本公主的意思,本公主自会应付。” 这人不太确信地打量了花未眠一眼,又不敢再说什么,如今的长乐公主已是花容国的储君,且又经历了昨日一变,谁也不得不高看长乐公主一眼。 原先以为这位公主得女王宠爱,又有些才貌傍身,但也只是个不问朝事的小姑娘,可如今看来,公主有勇有谋,临危不乱,堪配储君之位。 再说,里头那位不过是个罪妇,何苦为了那一位开罪花容国储君呢? 他眼珠子一转,忙将人请了进去。 第196章 还治其人之身 倚华宫地方不大,里头的装潢却是华丽,可如今看来不过一片乌烟瘴气。 雀儿刚推开门,险些踩到一片碎花瓶的瓷片,她拧眉,提醒后面的人道:“殿下当心!” 雕花大门瞬间被人从外推开,冬日的阳光透进去,将空中的扬尘照得清清楚楚。分明只过了一日,却好像荒芜了许久。 一地都是像门口那样的碎片,还有各种被砸坏的名贵摆件。穿着罗烟织锦的夫人软坐在地,发髻凌乱,早已没了半分素日里的美艳大方,她听到门外的动静骤然惊醒过来,又被外头刺眼的光逼得睁不开眼。 “谁?” 她的声音哑了,警惕中又有几分难抑的激动。 门口的人没有回应。 花楚楚眯着眼,勉强看清了那人的轮廓。少女踏着那一束寒光而来,裙摆扫过之处,掀起阵阵肃杀之气。 花楚楚大惊失色,吓得往后挪了两步,手掌不小心扫到锋利的瓷片,痛呼都忘了。 “你,你……眠儿?” 花未眠走近些,看清了这妇人的狼狈模样,莫名地觉得解气。” “姨母,是我。” 她柔声说道,不过那一双桃花水眸中并无半分情感。 花楚楚终于放下心来,她忽然爬到花未眠脚边,猛地抱住了她的腿。 “眠儿,你来了,太好了!你快跟你母尊说说,让她放我出去啊?她最听你的话,你跟她说,她一定会答应的……” 她哭得毫无形象,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痕,混沌的眼睛却亮的出奇。 花未眠嫌恶地想要将人推开,瞧她这模样,似乎将昨日在长春殿当众指控自己的事全然忘了! “放肆,竟敢冒犯公主殿下!”雀儿一气之下要去将人扳开,奈何这人抱的得极紧,怎么也分不开。 雀儿抽出腰间佩剑,银光一闪,横在了花楚楚脖子上。 花楚楚惊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撒开手。她抱着花未眠,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仰望着面前的人,眸子里满是期待,一时忘了方才还被她的气势吓到的事。 花未眠垂眸睨着她,也不知这妇人是蠢是疯。 “姨母想让本公主说服母尊?” “对!”花楚楚用力点头,满头艳俗的金钗跟着她的头乱晃。 “你去跟她说,她才会将我放出去……眠儿,你可知门外这些人是如何对我的?我可是虢国夫人,他们却将我锁在里头,带走了我的侍女,连吃的东西都那么敷衍……眠儿,你可知这一日姨母有多难受,你快跟你母尊说,将那些人赶走,再将小桃叫回来,啊?” 花未眠嘴角轻扬,掩不住的嘲讽:“姨母……还真是受苦了……只不过,也不知姨母究竟做了什么,母尊很是生气,只怕这一次本公主也帮不了您了。” “不,不会的,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做,都是国师,是国师怂恿我的……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眠儿,你定要帮我……” 花未眠心道这人真的好不要脸,既然如此,她也冷下了语气。 “姨母昨日不还说是我害死了表姐吗?怎么今日态度就变了?” “不,不,国师她骗人的,我只是……只是一时昏了头脑……灼灼,你不要计较这件事好不好,姨母错了,你一定要帮姨母啊?” 花未眠掩不住眼底的讥讽。 “好啊,不计较。只是,姨母可知本公主今日来为何?” 花楚楚顿住,瞳孔微缩,只听她冷漠得不近人情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你可知我为何要避开母尊前来?”瞧见花楚楚猛然变了的脸色,花未眠依旧不以为意,也不再跟她绕弯子。 “姨母可还记得三年前赠给母尊的安神香?若非本公主多留了个心眼,恐怕事情就不是这样了……姨母既然想要母尊的命,如今又反过来求我帮你,不矛盾吗?” 花楚楚脸色煞白,茫然片刻之后,忽然松开了抱着花未眠的手,猛地退开几步。她的眼神狠厉而阴鸷,写满了不可置信。 花楚楚指着面前的女子,手指头不停地颤抖,好不容易才咬牙道:“是你……” 她本来就猜测到了,但此刻从花未眠口中说出来,真正证实了她的猜测。 “哈哈哈……难怪!难怪过了那么多年,花纵颜竟一点事也没有,原来,原来你们早就发现了啊……”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漏了馅。那不过是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安神香罢了。可她抬头,看向少女冰冷的眼眸,霎时又明白了什么。 “姨母还不算太蠢,那安神香内藏着慢性毒药,本就不易被人察觉,若换做常人,或许至死都不会发现。只是,恰好本公主对香料有些研究,暗中将那熏香换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才多大,你怎么可能知道!” 花楚楚睁大了眼,看恶鬼一般的眼神盯着花未眠。当年她不过才十三岁,竟然有了这么敏锐的心思! “为何不可能?”花未眠冷笑,“不仅如此,本公主还知道那安神香内参杂了源自西海岛国的雾莲草。这种野草,取其根茎制成粉末,无色无味却如慢性毒药,轻者致幻,重者可有性命之忧……姨母,还要本公主继续说下去吗?” 花楚楚跌坐在地,目光呆滞,嘴唇煞白,浑身都在颤抖。 虽是血亲,花未眠心里并无半分同情。 “到了现在,姨母还觉得自己冤枉吗?你谋害君王,本就是死罪,可现在,本公主却不想让你这么轻易死了。我的侍女阿瑾也被你害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你大概没有听说过本公主有多护短吧……姨母你说,我该放过你吗?” 花楚楚瞳孔紧缩。 “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姨母说如何?” “你,你想干什么?” “也没什么,姨母既然曾说那安神香是十分难得的好东西,让母尊独享了多可惜,自然也得让姨母享用享用!” 花楚楚面如死灰,死死瞪大了眼。 少女语气轻快,只像是在跟她开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 “雀儿!” 雀儿上前,将花楚楚捆了。 雀儿动作粗暴迅捷,花楚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你要杀了我?”她声音又尖又利,如女鬼般嘶哑难听。 “没错。” “我可是你亲姨母!你母尊的亲妹妹!” “那又如何!”花未眠终于忍不住脾气,斥了一句回去,她眼底染红,生出几分骇人的凌厉:“花容国的女王又何尝不是你的亲姐姐,你在害她之时,可有想过今日!” “我……” 花楚楚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呵……姨母自己都如此心虚,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些年你与风吟绪暗中勾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母尊念着亲情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苟活到今日已是仁慈!既然母尊不愿做这恶人,那便让我来做好了!” 说着,她示意了雀儿一眼,雀儿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盒子里抽出了足足一捆的安神香。 “这雾莲草寻来也是不易,本公主一次性送姨母那么多,姨母该感恩戴德才是!” 她刻意加重了“感恩戴德”四个字。 花楚楚正要发作,才张开嘴,就有布条塞进了她的嘴里。发不出声,只好咿咿呀呀地叫着,眼见着雀儿把熏香一把扔进了香炉里。 趁着浓烟漫开之前,花未眠与雀儿前后退出了屋子,留被捆了手脚、堵了嘴巴的花楚楚胡乱挣扎。 门就要关上的前一刻,花楚楚又听见那鬼魅般的声音传来。 “对了,忘了告诉姨母一件事,表姐她没有死。不过……本公主会让她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第197章 猫腻 从倚华宫出来,花未眠意识到自己又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倚华宫的护卫答应她会保密,但她也知道,母尊迟早会发现死在倚华宫的花楚楚,届时她要如何也不得而知。 花楚楚帮着风吟绪做了许多恶事,又给她的母尊下毒,还想要她的命,虽然最后让阿瑾替她受了。但,她对花楚楚此人仇恨颇深。 那安神香里面的毒是慢性毒药,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方起作用,但那样一大捆的安神香却能在一刻钟之内要人性命。 在这一刻钟之内,在人濒死之前又会产生强大的致幻作用,叫人看见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未眠觉得自己还是太仁慈了,若不是念着母尊心里不好受,她定要给花楚楚再补上几刀,以泄心头之恨。 如今国师死了,花楚楚死了,看起来像是解决了一半。可当初该来的没有来,祁安国那边风平浪静的,她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 虞幻儿已经成功通过选秀进了王宫,虽然只是个低阶嫔妃,但花未眠相信凭她的本事,过不久定能俘获君心,再加上有她安排的人帮衬,虞幻儿像前世一样宠冠后宫指日可待。 至于裴现……那一日她在水里下的毒不过是能让他上吐下泻几日,但依照前世发展轨迹来看,裴现肯定死不了。 她记得裴现北征狄戎部族,在玟野一战中了狄戎奸细的暗算,死伤惨烈,深入敌腹的一队人马尽数折损,只剩下他与心腹索霖二人。 但裴现也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只不过后来援军赶到,救下一命。 裴现非但没有死,反而活到了两年之后,带着狄戎部族族长的首级战胜而归。 可他出征时分明是第二年春,而上一次在大漠里见到裴现,却是去年十一月初。 竟然提前了将近三个月! 花未眠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祁安国南北有花容和北漠两个大国压制,情况比不得前世,但却将征服狄戎部族的计划提前了几个月,这其中必有猫腻。 或许,那边的情况并不比她想象的好。平静的表面下兴许酝酿着轩然大波。 风雨欲来,她只能选择迎难而上。 而裴现欠她的,她会让他加倍偿还! 懿都最繁华的地段,商铺林立之中却坐落着一个不算起眼的院落。 这院落中只住着主仆二人。 “主子,您昨日那样贸然出现,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有,昨日设伏的那些青羽卫,她们未必不会查到咱们身上,那样的话,便是花容和北漠两个国家之间的事情了。” 赤风担忧道。 然他家主子神色淡淡的,似乎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良久,见他开口:“你以为她会不知道是孤?放心,她不会说,反而会替孤掩饰。” “为何?” “让花容国女王知道孤与她的关系,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这一次无论孤帮她亦或是帮另一边来对付她,她都只能自己收下。” 赤风若有所思,可又想到其他,问:“主子,如今花容国危机已经解除,那咱们的人何时撤回?” “可以撤了,你通知下去吧,让黑沙先率领一队人回国。相信经过昨日伏击一世,花灼灼也不会再容忍孤的人堂而皇之出现在懿都城中。” “那咱们呢?北漠那边的局势已经在变,您要是还不回去,怕是迟了!” “孤还有事要做,先不回去。北漠那边……哼,急什么,自然要放长线钓大鱼。” 赤风见主子波澜不惊的模样,又想到这些时日的部署,才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想要退下时,又想起有一桩心事郁结在心。“主子,您为花美人做了那么多,她真的知道吗,可属下见她从不领情!” 他活了那么多年,还未见过如此铁石心肠的女子。主子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她又不是瞎才看不见! “孤说过,她无需知道。孤要的是她的一颗真心,而不是让她承着恩情对孤感恩戴德。” “可属下为您感到不平!”他这两年来,见惯了王上的铁石心肠,凶狠暴戾,何曾见他对人这般真心过。而且这个人还是个女子。 “行了,你下去吧,这些事,孤自有思量。”他沉声道,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赤风不情不愿,又听他问:“她身边那个丫头情况如何了?” “您说前日受伤的那个?” “嗯。” “毒已经解了,但还昏迷不醒。”他也觉得奇怪:“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解药,据说那姑娘中的事九奇毒,此毒剧胜,唯有东启国的珠翠草可以解毒。但这个解药早在两年前被扫荡空了,唯一可能余留的只有东启王室……” 赤风说着,但见时渊的眉越锁越深。 第198章 他回来了 夜里下了好大一场雨。 花容国冬季多雨,这倒是见怪不怪。只是昨日雨势太大,风又急,庭院中一株常青的树枝条被折断了,还被卷落一地的树叶。 花未眠没有被雨声惊醒,却是被外头扫地的声音吵醒的。 一大早,折枝就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喘着大气,指着门外说道:“殿……殿下……出大事了……” “怎么了?”花未眠瞧见折枝急成这般模样,心里咯噔一声,莫非是风吟绪还残存了余党,又报复过来了? “不,不是,也不是那种大事……”折枝扶着腰,长舒一口气,这才道:“是阿影,那个小哑巴侍卫回来了!” “你说什么?阿影?”花未眠以为自己睡糊涂幻听了。 可她瞧见折枝这丫头神色认真,实在不像开玩笑,她心里一震。 “哎,真的是那个小哑巴,他正在外面打扫呢!殿下,您快起来,您出门就能看见了!” 花未眠将信将疑,将衣裳穿上,又披上了暖和的披风,这才随着折枝出了门。 院子里,果见一道玄色的身影,他手握扫帚,正一丝不苟地扫着地上的残叶。只是,这画面看着,总让人觉得诡异至极。 雨后的院落,青石地板湿哒哒的,玄衣男子挽着袖子,就立在那青石地板上,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清冷。他挽起的袖口处露着一截手臂,看起来很有力,但他肤色白,看起来就不像是做这种活计的人,反像是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公子哥。 时渊今日穿的是当年阿影的那一套。 花未眠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恍惚中又想起了那些年在摘星殿的日子。 那边的人也随即望了过来,手上的动作一顿。 “喂,小哑巴,还不过来见过公主!” 折枝扯着个嗓门朝那边喊,她没想到,两年多过去了,这家伙还是那么木讷,看见人了都不会立即过来。 花未眠百思不得其解,问折枝道:“怎么回事,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是女王那边吩咐的,让他继续回摘星殿当值。” 时渊为何会出现在摘星殿里,并且是以阿影的身份。摘星殿人人皆知阿影惹怒了她,突然离开,如今人回来了竟没有人起疑? 正在想着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 男子身板端直,一张俊脸上并无半分喜怒,可他看起来很恭敬。若不是知道时渊在花容国,若不是他那双眼睛与昔年实在不同,花未眠定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随即低下了头,躬身向她行礼。 花未眠险些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她对折枝道:“我与阿影叙旧,你先退下吧!” 折枝不疑有他,答了声“诺”,又仰头瞪了时渊一眼,不太情愿地走出了院子。 寒意沁人,花未眠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眸中薄情。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时渊不会善罢甘休,但实在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他武功高强,聪明又狡诈,想要出入花容国王宫也不过是看心情的事,可现在,他以她曾经贴身侍卫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逼得她不得不重新审视。 “看来你很意外?” “本公主不该意外吗?北漠王!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谁知这人非但没有因为她的话气恼,反而笑了。他笑得很浅,不过是勾了勾嘴角,散漫又邪肆。 “如今孤可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卫了,公主可该换个称呼!” 话落,他忽然上前一步,将二人距离拉得很近。 本来就寒冷的天,一股清淡的松香气息袭来,花未眠下意识后退一步,脚下一软,被人一把扶住了腰。 “这么不小心,嗯?” 属于男人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唇贴近她的耳畔,呼出的气息温温热热的,惹得她一阵心痒。 花未眠不自在地拧眉。 时渊松开了手,看向比自己低大半个头的人,那一点轻佻散漫散去,只余下一片冰冷。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贴身侍卫?王上是在说笑?”她以为时渊是不甘心当年在她手下受驱使,如今想起来了又想要借机挑事。 他悠悠启唇:“长乐殿下还不知道,如今孤已是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卫,在侍卫所登记造册的侍卫……” “殿下也不知道,今日还是高公公将孤送过来的,并且女王也知晓此事。殿下若还想像之前那样将孤赶走,恐怕没那么容易,况且,孤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哑巴了!” 听他这么说,花未眠不免震惊,没想到时渊为了进摘星殿竟将那边都解决了。如今花容国正是用人之际,时渊主动回来,只要聊表衷心,相信母尊那边只会乐见其成,哪里还会追究当年发生了什么。 况且,当年的事在花纵颜看起来也只是她闹脾气将舍命相护的忠仆气走了。 花未眠一时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来。 第199章 承认 男子眸光深沉,只是凝视着她时,其中似有寒星闪烁。 他的语气很平淡,不过在陈述一个事实。 花未眠手心微紧。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可迟疑之间,却见时渊的目光慢慢偏移,最后落在她的左手手臂之上,眸光渐暗。 花未眠蹙起了眉。须臾,又似明白了什么。她之前在躲开偷袭的铁箭时,不小心被擦伤了一道,当时,时渊亦是这般看着。 可这不过是轻微的擦伤罢了,虽出了点血,但她一回到摘星殿处理了之后就没事了。此时被时渊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心里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那些想要决绝开口的狠话被她噎了回去,转而轻咳两声,颇不自在地开口:“你派来潜伏在花容国王宫的人,便是为了前日?” 他长睫微垂,看着面前的人,淡声道:“是。” “你存放在藏书阁的那一封信,命青羽卫前往花容国也并不是为了监视女王,而是为了盯着国师的动作?” “是。”他的回答依旧简短。 花未眠眼睫稍沉,似自嘲一笑,又问:“所以,国师的罪证搜集得如此顺利,也有你背后出力?” “是。” “除夕夜被挡掉的那一箭,懿都城中埋伏的杀手,全都是你的手笔?” 他一一承认,语气简短,目光直白。 花未眠面色一僵。 回到花容国之后,这些事渐渐都有了答案,可如今亲耳听到他承认,却是心绪杂乱。 她艰涩开口:“为何不早些解释?” 时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薄唇微翘,眸色依旧寒凉。“孤说了,公主会听吗?” 花未眠瞳孔微恸,思绪不由得飞回了当初在饮露阁的那一日。 门外的男子身姿挺拔,面容冷峻,脸上却透着疲惫,在与她对视一眼后,很快就错开了目光。 那时,她因那一封无意间窥见的信彻底扰乱了心智,将时渊视为大敌,对他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 以至于,时渊想要出口解释的话,直接被她掐断在了喉咙里。 如今看来,就像是个笑话,纯纯是她在无理取闹罢了。 可,又能如何呢?她就算早就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她早就决定了要狠心待他,就算错了,也要一错到底。 他已是尊贵的北漠王,又何必在意她的心思? 想明白这些,便释然了许多。 没有回应,可时渊已在她的眼睛里读出了答案,他忽而失笑。 面前的女子,心如铁石一样,从未信过他的心意。 花未眠闭了闭眼,努力平复了下气息,红唇轻启:“上次我问过你,究竟想要什么,可现在,我还想再问一次。时渊,你到底要如何才肯作罢?我知道欠你良多,尽管这些非我所愿,但我确实让你帮了不少忙……” 她轻叹一声,继续道:“如果……如果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这天下但凡我力所能及的东西,我都可以替你找来,能做的,也会尽力去做。只是,摘星殿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你是北漠的君王,有你的国家和子民等着治理,应当早些回去……” 她第一次这般软了语气,时渊很意外。 他垂眸望入少女那一双清亮的琉璃瞳中,却透过其间看见了隐约的疲惫。 他捏紧了指节。 又来,还是执意要赶他走。若不是因为他的梦境一天天清晰起来,他定会一直被此女冷硬的外表骗得彻头彻尾。 可这世上哪有生来冷情的人?而花灼灼始终不愿说出背后的原因。 他忽然上前一步,本来就仅隔了一步的距离瞬间被缩短成两拳之距。 铺天盖地的清淡松香味萦绕而来,花未眠蓦然一怔。这样近的距离,她只能仰头去看时渊的脸。 她以为时渊定要生气,定会又要阴阳怪气地嘲讽她几句。 可是没有。 时渊就那样淡淡地垂眸睨着她,眼底黑色翻涌,喉结微动。 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只是,他洒在她额顶的气息愈发灼热,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也几乎要将人烫伤。 “孤不走……至少不是现在……” 他说。嗓音低醇,如一碗醉人的酒。 花未眠愕然,又听他说:“花灼灼,从前我以为自己恨你,因为你一次次的折辱,因为那一日为你挡下利箭,却只等来诛心之语……你可知,孤能有今日,便是因为你当初的一句话?“ 花未眠眸色微紧,皱眉看他。 “你,什么意思?” 时渊薄唇轻扯,黑瞳中暗色渐浓。“看来公主是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也罢,若非公主殿下当初心狠,孤也不会成为北漠王,或许依旧是在擂台上厮杀的一名打手,又或者,根本也没有今日了……” 第200章 沉沦 黑色的瞳仁如渊,此刻只映照着她的脸。 花未眠的心加速跳了起来。 她怎会不记得? 那一日,少年肩头玄色衣袍濡湿一片,鲜血不停外渗,染红了她的衣裙,少年素来不动声色的脸色异常憔悴。可他抓着她的手,孤夜般的眸中燃着星火,全是对她的担忧。 她清楚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她说:“你有什么资格,替本公主挡箭!”语气狠厉而决绝。 再后来,她亲手握着箭身,一寸一寸地戳进少年肩膀更深处。 花未眠脚下如有千钧重。 那一桩桩,一件件,说出口每一句违心的话,她比谁都清楚。原本以为说了那么多狠话,会让时渊退缩,可到了最后反而两个人更深地纠缠在了一起。 这时,时渊淡淡的嗓音再度传来。“你不明白,孤也是不久前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那时候,他眼睁睁看着花灼灼将金簪刺入胸口,温热的血很快没入他的掌心。那么多年,他从未害怕过失去什么,可那一瞬间心底全被即将失去的恐惧包围。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输了,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因为花灼灼一颗心冷硬得过分,他只能用同样的办法维持表象。到后来,她不辞而别,那样的恐惧再度来袭,之后的一段日子,那一段段支离破碎的梦境逐渐清晰,他终于看清了里面女子的脸。 虽然荒谬,可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大概,做了跟他一样的梦。 时起一阵寒风,微微掀起花未眠厚重的雪貂披风,灌入刺骨的冷。面前的人似是察觉到了,稍稍侧开身形,挡在了来风的方向。 他冷冽的眉眼轻垂,凝着她,似一滩初化的雪水,寒凉中裹挟着春日才有的柔和。 时渊替她拢了拢身前的披风,继而俯身询问,语声郑重而温柔。 “花灼灼,能给孤一次机会吗?你这样,不公平……” 花未眠一怔,张了张口,想要说拒绝的话。但很快,时渊不给她机会,继续开口:“孤想留在你身边,什么也不求,就如从前一样,你是尊贵的公主殿下,而我只做公主的臣,一个始终跟在三步之外的哑奴。” 花未眠眸光微动,一颗心终是软了下来,可她还是矢口否认:“不行!” 她心虚地后退一步,却被时渊一把拉住手腕,摁进了怀里。 她贴在时渊结实的胸膛上,眼前一片一片漆黑,而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充斥鼻尖,微苦,又冷又涩。 花未眠脸颊一热,周遭的寒冷骤然不察。而心头不着调地扑通跳跃,似慌不择路的雏鸟。 伤口被无意牵扯一下,花未眠“嘶”了一声。 “抱歉。”时渊拧眉,想要查看她的伤口处,面前的人却扭过身,似不悦。 而花未眠在他怀中这一动,似蹭非蹭,如羽毛轻扫心头。少女乌发未绾,柔顺地铺洒肩头,身上还带着这淡淡的栀子花香。 时渊心中压抑的欲火瞬间被点燃。 “为何不行?”他哑声问,须臾想起了什么,眸中暗潮汹涌:“你在怕什么?是因为花影曾多次为了你重伤,你就要残忍地将孤赶走吗?” 他这话太过突然,花未眠明白过来,如被雷击。她脸色大变,猛地伸手推他,想要从后抽离。 可腰间很快覆上一力,将她紧紧固住。花未眠再次想要挣扎,面前却有一道阴影逼近。 时渊的吻温热滚烫,就这样落在了她的朱唇之上,猝不及防。 花未眠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时渊垂眸,掩住了眼底汹涌暗色。 他的唇在她唇间辗转,带着薄怒,又似隐忍。一寸一寸地,似要将她剥夺。 花未眠身子一僵,心头颤栗,素手抵上他的胸膛,猛地抽离。 “来——” 话未说完,温热的薄唇又覆了上来,将花未眠来不及说出的一句话尽数吞没。 时渊的大掌用力扣住她纤细的后颈,将她紧紧锁在怀中,继而毫不客气地,更深吻下。 花未眠脑中一片混乱,愤怒,还是羞耻,她已经顾不上了。 男人的气息很热,毫无章法的辗转流连间似无形的引诱,竟令她难以拒绝。 他轻易地撬开了她的齿关,那一片湿热长驱直入,疯狂索取。 花未眠面如火烧,下意识想要推开,却被时渊紧紧禁锢,唇齿相依,全然不留余隙。 她如一条搁浅的鱼,离了水,缺氧似的失去了力气,只浑身软绵绵地依附在时渊身上,由他沉沦。 而他的吻那样热烈,一遍一遍如在质问“为什么?” 花未眠呼吸紊乱,一双清澈的桃花眸水雾弥漫。 她忽然忆起了在北漠王宫的那段日子,一样的荒唐……她由着时渊发泄,就好像在这样的沉沦之中一点一点将自己迷失,就能忘记自己对他犯下的恶。 不知过了多久。 渐渐地,她不再挣扎,而是顺着时渊,浅浅回应着。 时渊心中微顿,身形蓦然一僵。 他微微垂眼,瞧见少女长长羽睫下闪烁的泪光,忽然停下了动作。他眸色深深,眼尾染红,克制地抽离。 花未眠软软靠在他的怀中,胸膛起伏着,肩头也在轻颤。而那似玉般洁白的双颊泛着红,朱唇色泽更润,鲜艳欲滴。 他这才发现自己狠了些,将她柔嫩的唇瓣折磨得有些红肿。 时渊阖眼,隐去深深眸色,松开了固住她的手。 “外面天凉,臣送公主回屋。” 第201章 抽泣 时渊将人打横抱送回了寝殿之中,又小心翼翼将她放在了榻上。 花未眠方一接触柔软的衾被,便将整个人缩身进了褥中,很快转过身去,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她背对着时渊,将脸埋进了被褥中。 在时渊的角度,只能看到被褥之下少女微微颤抖的身形,还有猫儿一般的轻泣。 他收紧了手心,一种说不上来的心疼翻涌上来,鼻尖酸涩。 时渊身形僵住,立在床边,静默着,迟疑不言。 殿中很安静,也很温暖,本就敏锐的的五感因而被无限放大。他静静等着,听着她的抽泣透过衾被传开,闷闷的,却声声击在他的心头,刺激得生疼。 良久,终是背过身去,缓缓走出了房门,又轻轻将门掩上。 门外寒意凌烈,瞬间将残余的温度吹散,玄衣青年立在庭前的石阶上,一张俊美的脸紧绷着,长睫掩映之下阴云弥漫。 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时渊垂头,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搭上唇角,喉结微动。 方才花灼灼的回应让他始料未及。 可,她哭了。 他垂眼时,分明看见了少女睫羽之下闪烁的泪光,晶莹如初春冷泉,剔透得几乎要将他一颗心洞穿。 时渊发现自己很怕她哭,尤其是现在,她这般哭泣,便让他质疑起自己适才那一番话是否太过心急,太让她难以接受。 时渊收回了手,而在这时,被遣开的折枝蹑手蹑脚沿着风雨廊走了过来。 她见寝屋门紧闭着,而时渊守在外面,觉得有些奇怪。 时渊看见人来,径自往前走了几步。 他不能让这丫头听到殿内的动静。 “怎么回事,难道殿下又回去睡了?”折枝问。 时渊点了点头。他依旧扮演着当初的“哑巴”,如此才能避免身份被人怀疑的麻烦。 折枝在这人一向冷淡的脸上扫了一眼,心中狐疑。公主殿下几乎从来不睡回笼觉,况且今日这哑巴侍卫回来,怎么又会回头去睡了? “你当真没骗我?真不是你惹了殿下生气,还故意糊弄人?” 话落,折枝察觉到一股冷戾的眼风扫过,停在了她身上。 折枝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是心虚了吗,怎么还瞪人啊!”她气恼地斥声道,可见他眼神,心中到底有几分发毛,还心想着怎么两年未见,这哑巴身上的戾气怎愈发地重了,身上还有一种……不得不让人仰视的气质。 青年冷眼看她,依旧没有回应,折枝背后已生了冷汗一层。 她不喜欢这个哑巴,也不想在这里跟他对峙。大不了,待公主醒来再去告状好了,反正公主折磨他的手段她曾经是见过的。 “罢了,待殿下醒来我再让她治你!” 折枝转身就走,对时渊的回答到底是没心再质疑,可方走出两步,便觉脖子后面一寒。 她瞳孔微缩,僵硬地偏头,才知搭在颈间的正是一把未出鞘的剑。 剑鞘的凉意透入颈中,而后面的青年以三两步行至她跟前,收回剑,熟练地用手比了个手势。 惊愕间,折枝忘了该作何反应,只猛地点了点头。 很快,她仓皇而逃。 哭这么一阵,花灼灼还未用早膳,定会饿的。时渊想。 不知是不是被他吓惨了,那丫头准备东西并未用多久,一盏茶的功夫,便将热腾腾的早食端来。 一碗玉雪碧粳粥,还有一小块蒸饼,皆还冒着热气。 折枝欲将手中吃食送入寝殿当中,又被时渊一把拦下。 他眸色半敛,忽然横出了一只手。 “那个,我才是殿下的侍女……”这早膳,本就轮不到一个贴身侍卫来送。 可面前这人半敛的眸光中似乎夹杂了几分不耐。折枝心中咯噔一声,再也不犹豫,仓促地将手中托盘交到了时渊手上。 “你你你注意一些,可别再将殿下惹生气了!” 她还想说,“你一回来殿下就不对劲了”,但这些话在对上男子迫人的目光时一下就收了回去。 折枝走开后,时渊再次推门入了寝殿中。 他手里捧着盛着粳米粥和蒸饼的托盘,掀开一层层的帐幔,朝深处走去。 屋中,少女的哭泣声已渐渐转弱,由原本清晰的闷响变为时而一阵的颤动。 时渊绕到另一头,将盛着吃食的托盘放至一旁的矮几上,轻轻揭开了被她拿来盖头的云丝被。 眼前黑暗消失,白光刺入眼内。 花未眠仓皇睁开眼时,对上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他正瞧着她,眉眼凝着化不开的夜色。 第202章 服侍 时渊素来淡漠的眼中生出几分局促来。 她的哭声停了,可面前一张白皙的小脸上眼泪纵横,鼻尖红红的,委屈极了。 时渊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却见少女抿了抿唇,欲语不语,又似觉得难堪地偏过头去。 花未眠还惦记着方才时渊说的话,一时间心绪杂乱,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待他。 想要出口的狠话也再也说不出来。 时渊半蹲在她的床前,少女乌发如缎,杂乱地揉在衾被当中,唯留一缕蹭了出来。他迟疑地伸出手,又在快要触及时慌忙收回。 似是闻到了寝殿里淡淡的香气,藏在褥中的少女微动,半哑的嗓音传来。 “折枝呢?” “折枝回去了,臣来服侍殿下用膳。” 他的声音夹着素日里难遇的温柔,半答半哄,低醇醉人。 花未眠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这才发现他已改了称呼,竟自唤为“臣”。 她在想着应回些什么让他出去,不多时,身子一轻,原是时渊将她扶坐了起来。 她之前躲得太急,连披着的雪貂披风也未来的及拆,此时大半被她压在身下,脖子上的系带绷紧有些不适。 时渊眸色微凝,大掌落下,替她松去系带,又将人轻轻抱起,抽开了压在里面的披风。 花未眠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已将动作做完。只剩下他触及玉白脖颈时留下的滚烫指温,如那个吻一般灼热。 她的脸唰地从耳根红上脸颊,又仓促拿被子裹住了身子。 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我,我不需要你,你让折枝进来……” 可他没听进去。 他目光顿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竟一把掀开被褥,将她横抱起来。 “臣先服侍殿下洗漱。” 话音甫落,花未眠便觉身子一轻,只能任他抱起。 “你,你放我下来!” 她一掌推在时渊胸膛上,力道却如猫儿挠似的。须臾,她听见时渊胸腔里低低的笑。 “殿下莫要乱动,臣很快。” 也不知是哪里出的问题,花未眠一时又微红了脸。 时渊仍是失笑,原来晦暗的眼眸里似有星子闪耀,连带着脸上小痣也生动了万分。与当初的花影很像很像。 思绪牵扯中,时渊已将她放到了盥洗池的玉案上。紧接着,又去接水给她漱口,净脸。 漱口水当中还放了些许梅花瓣,是她素来的习惯,没想到时渊知道,而他擦拭她的脸时动作极轻极柔,如在呵护一件至宝。 而他似乎是从未给人做过这些事,动作很生疏,湿帕触在她脸上一顿一顿的,令花未眠本就捂热的脸更加烫,如熟透了一般。 她终于抬手挡下他的动作。 时渊指尖一顿,少女净面之后的脸颊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时渊按住心头紊乱,低声问:“怎么了?” 他离得很近,身上淡淡的松香扑鼻而来。明明很让人心安,花未眠却局促不已,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大抵是不适应时渊的突然转变。 她垂眼看了下时渊手中的帕子,低低道:“可以了。” 时渊颔首,很快扔下了手中湿帕,将人重新抱回了床上。 这一回来,矮几上的粳米粥依旧是热的。 时渊端起那一碗粥,仔细舀了一勺,又慢慢吹开了其上的热气,方送到花未眠唇边。每一个动作都耐心到反常。 花未眠没有吃粥,脑子里始终回荡着那一句话,她问:“你真的知道了?可,你为何会知道?” 她的声音轻飘飘入耳,是质问,是试探。 “知道了,梦里。”时渊丝毫没有犹豫,抬睫时,却见少女明亮的眼中又渐渐生出晶莹。 花未眠并未怀疑。“知道了多少?” 她声音哽咽艰涩。 “关于公主的全部。” 从初见,至死。 在那漫长的梦境里,他走马观花地快速看过她死前的那几年,亦亲眼看过她最后倒在自己面前。 花未眠不甘心,轻笑道:“你不知道梦境都是假的吗?梦里所见所闻又能说明什么?” 时渊指端稍顿。失笑:“是啊,梦境都是假的,那又用什么来解释公主的所作所为,臣在提起花影时,殿下为何会紧张呢?” 花未眠一噎。她答不上来。 “既然公主可以将它当成真的,臣亦然。” 他的语气温和又坚定。 花未眠抬眼看他,又仓促避开目光,眼中湿润又酸涩,眼泪即将要溢出眼眶来。 他手中玉勺终于递到她唇边。 “殿下再不喝,粥该凉了。” 玉雪粳米粥米香很足,花未眠这才察觉自己真的饿了,思虑再三,她张开了口。 眸中泪光汹涌再也抵挡不住,混着温热的粳米粥,一同没入腹中。 时渊一连喂了几勺,可她一直在哭,每次只能喂进去一小勺,连粳米粥本来的味道都吃不出来了。 时渊眸中黑云愈发浓厚。 他不知在哪里找了方丝帕,轻柔地给她拭干眼泪,可不过须臾她的泪又落了下来。 时渊的心狠狠揪起。 他终于将动作停下,望入那一双泪眼婆娑的眸中,轻声道:“殿下再哭,臣便亲自来喂。” 花未眠一怔,还未思索出来他这话里的意思,便见他自己抿了一口粥,很快朝她俯身下来。 眼前黑影罩下,隔绝了窗外日光,留在二人唇瓣将要触及时,花未眠猛地睁大了眼,往后挪了一步。 她摇头:“别……我自己来。” 时渊瞧着她紧张的模样,轻轻挑眉,身形撤回,复而将碗递到花未眠手中。过了这么久,碗外面已经不烫手了。 她执起玉勺,舀了一勺粳米粥,但迟迟不肯送入口中。 时渊眉峰尚未蹙起,便听她道:“你,你别看着我,我吃不下……时渊,本公主命你背过身去!” 她脸颊绯红得好似熟透的桃儿,说话软软糯糯的,命令的语气却似娇嗔。偏她自个儿没能注意。 时渊心中低笑,听话地背过身去。 在来摘星殿之前,他预想过无数种状况,可没有一种能如现在这般让人意外。 对他来说,这便是最好的开始。 第203章 释怀 那一碗粳米粥很快被花未眠喝完。 时渊将碗勺收拾干净,又重新回到了她的床边。 “殿下可要继续歇着?”他问。 花未眠摇头,经这么一闹,她自然是困意全无。可时渊就这么站在她房中,总让她觉得不能适应。 她现在并不想跟他说话。 思索一会儿,她终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那个,你去将阿诺那丫头叫过来。” 花未眠语气熟稔,时渊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公主使唤人都如此熟练,看来是愿意给臣机会了?” 花未眠心中微顿。这才想起来时渊在外面跟她说过的话,脸色窘迫得有些僵硬。 她才知道自己适才实在是太过熟稔了些。可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又无法收回。 她垂下头,抿了抿唇,藏在褥中的手指收紧。 不知在心中天人交战多久,她终是咬了下唇,反问:“北漠王,不愿意给本公主使唤吗?” 她看似说得不经意,实则在心中万分纠结,她自然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 ——释怀,接纳。 意味着她要亲自撕开虚伪的隔膜,让故事回到起点。 ——她是公主,他为臣。 可她不清楚的是,这一句话会在时渊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他凝着她的一双眸中暗潮汹涌,几乎要将人吞没。 花未眠瞥见时渊骤然舒展的长眉,眉宇间似融化了寒冬数月的雪。 他欺身而进,修长的指尖顿在她的眼尾,酥酥痒痒地感觉一路灼烫到心间。 “公主确定要这样子见人?” 他深邃的眸中波光微潋,语气散漫又撩人。 花未眠心中颤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哭的太久,已经肿了。 说要找阿诺过来的话只能作罢,阿诺本就情绪低落,再看到她如今的模样,怕是会被吓到。或许,她今日都不方便见人了。 见她在犹豫,秀眉也跟着蹙起,时渊侧过脸,嘴角微扬。 少女心事就这样轻易被他看穿。 时渊背过身,一步步朝着门外走去,直到快要步出房门,才转头道:“殿下放心,臣会一直在外面守着,直到公主想要见臣,并且,臣今日不会让任何人靠近此处。” 撂下一句,匆匆步出了房门。 冰冷的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很快又被阻断。花未眠捂住自己七上八下的心口,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平复自己杂乱的呼吸。 她听见时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殆尽,可她也知道时渊并未走远,他就在门外的阴影中守着,大概只要她喊一声时渊的名字,便能很快出现。 寝殿重新恢复了安静。 花未眠再次缩回床上,她躲进被褥中,将自己里里外外包裹起来,瑟缩在床沿角落里。可大概是屋子里火炉太暖的缘故,很快背上就起了一层薄汗,她不得不从被子里出来。 焦躁地在屋中绕了一圈之后,她将宣纸平铺于几案,又给自己研了磨,索性抄起桌上的一卷诗文来。 可心中烦扰,写出来的字歪歪斜斜,并不好看。一气之下,她又撂下笔,重新躺到床上。 花未眠没再哭,只是脑中一直重复着时渊在外面说的话,结合过往种种,得出一句结论来。 好像,是挺不公平的。 重新活过来之后,她执拗地想要将时渊推远,不惜用尽手段,但从来忽略了他自己的意思,忽略了他是否愿意。而是一直强硬地按照自己的思维办事,自以为是对他好,可偏偏没能护住他半分。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可现在呢,她又该怎么对待时渊? 花未眠不清楚自己躺了多久,由晨光初起看到日暮残阳。她终于开始饿了。 今日折枝都没来找过她,看来是被时渊拦住了。 大半天没有进食,她整个人如纸一般轻飘飘的。 花未眠看向窗外,轻轻试着叫了声:“时——阿影?” 时渊很快进来,快步走到她身边。 “我饿了……”她抬眼望他,一双眼睛红肿消退了大半,露出原有的清明。 时渊喉结微紧,拱手道:“臣这便去准备!” 他很快转身出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个食盒。食盒一打开,上层是清汤小菜,下层是精贵的鸡丝燕窝汤、松茸炖乳鸽,还有一小碟饭后甜点。 鸡汤的鲜香瞬间弥漫开来。 时渊扶她坐起,又取出碗筷,给她盛了一碗燕窝汤。正要送到她的面前,就听她道:“等等,你现在将这些东西搬到木案上。” 时渊不解,依言做了。 待东西收拾过去后,就见少女已自床上跳下,拉过他的袖缘,将他牵到木案前坐下。 “阿影,你要同本公主一道吃。” 第204章 身世 桌上的菜食冒着热气,光是看着便觉色极美,味极鲜。 花未眠挽起衣袖,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皓腕。随即,她拿起一边的汤勺。盛了一碗同样的燕窝汤给时渊,只是添了些鸡丝。 时渊看着眼前的一碗燕窝汤,冷眸微顿。 他忽然想起了梦中所见,相似的场景。 那时正是隆冬,花影为了猎一只兔子回来而受了重伤,被公主禁足在屋子里休养了整整一个月。那段日子里,她每日都会让自己陪同一起用膳,两个人就是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分食桌上的菜食。 公主很挑食,不喜肉食,每次吃燕窝汤都会刻意将其中的肉丝挑出来给花影,还非要眼睁睁盯着他吃完,他自是无法拒绝。 如今,亦是一样。 时渊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鸡丝犯难。 “你,不喜欢吗?”可她分明记得阿影很喜欢,难不成记错了?还是,他在北漠王宫待了两年,早已不习惯南国菜式? 时渊眸光稍暗,须臾,执起玉箸夹了一块。 鸡肉的鲜香自唇齿间弥漫开来。 “喜欢。”他说,长睫垂落,那一双狭长的眼中瞳色耀黑,掩映着心绪起伏。 花未眠看他一眼,不太相信,也觉得奇怪。 时渊与当年的阿影不同,从不是个别扭的人,可现在…… 两人沉默无言,各自吃着碗里的东西,花未眠时不时还会往他碗里夹一些肉菜,如前世一样。动作熟练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惊诧。 只是,沉默的气氛让人莫名地尴尬。 这一顿饭好不容易才吃完,时渊沉默地将东西收拾好,又默默退至门外守候。 看来,他已经完全将自己带入了角色。 雀儿赶回摘星殿的时候,远远看见寝殿外头的柱子旁站了一个人,还是个男人。 瞧他身上的制服,当是宫中的侍卫。 可她刚从宫外回来,并不清楚摘星殿怎么来了个男人。 雀儿走过去,却被那人拦下。 雀儿恼怒之下,拔剑就要劈过去,怎料这人偏身躲过。雀儿震惊之余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再次飞速提剑朝这人扫去,可他身形更快,招式凌厉,形如鬼魅,不知何时竟将她手中的剑挑下,反将自己的剑锋指向她。 他的剑尚在鞘中,却透着狠戾杀机。 雀儿没想到那么快落了下乘,还在震惊中没能回过神来。而面前的男子眸光深沉,微眯的眼神凌厉。 “你!哪来如此不知礼数的家伙?我有急事向公主汇报,还不速速将剑放下!”在她看来,面子没了下次再挣回来便是了,可她要回报的事十万火急。 果然,这玄衣男子闻言,沉潭似的眸光微动。 他放下了手中的剑,示意雀儿进去,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雀儿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这人是谁。 他应该是两年前公主身边的那个哑巴侍卫。只是当初她还在外殿当值,接触得少,根本记不得那个侍卫的脸。 不过,他如今怎么又回来了。 花未眠刚用过晚膳,就见雀儿从外面匆忙进来。 “公主殿下,您让属下查阿诺的身世已经有了眉目。” “哦?这么快?”花未眠诧异道。 又听雀儿说:“属下查过阿诺的双亲,发现他们并非花容国人士,且在他们并非病逝,而是被人暗杀,当场暴毙。” 花未眠一愣,愕然抬眼,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属下令人追查王氏夫妇底细,发现他们是从北漠过来的,原是一个寨子里的山匪,只是不知为何要到花容国来,还带了个小丫头。” “你的意思是,阿诺本是从北漠过来的?” “是。” 花未眠眉心皱起,她怎么也没想到,查阿诺的身世竟会查出这些离奇的经历来。 “殿下,目前只能猜测阿诺是从北漠过来的,可王氏的动机属下尚不清楚,王氏夫妇被谁所害也尚无头绪……最重要的是,经王氏夫妇邻居提供的信息,王氏夫妇与周围邻里相处得并不好,她们死后年幼的阿诺无人照拂,便就流落到了街头,成了乞儿。可在一年之后又有人突然找了过来,询问阿诺的下落。” “他们说来的一行人皆是女子,其中为首之人一身紫色锦衣,腰佩玉带,穿的像官服又不像官服。不过,他们听见她手下的人唤她‘国师’。” 说到这里,雀儿顿了顿。 “可知国师到王氏家中做了什么?” “回殿下,国师到王氏家中转了一圈,竟命人搜罗出许多孩童的玩物带了回去,还问了邻里许多关于王氏女儿的问题,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事无巨细。” “殿下,阿诺她……极有可能是国师的女儿!” 花未眠再也难以维持镇定,她颓然坐直身子,眼里空茫茫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她的确在风吟绪死前就猜出了阿诺的身份,可她不愿意相信。 没有证据,她大可以只当是猜测。可现在,所谓的证据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叫她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 阿诺是国师的女儿,哪怕这样的证据只能说明一半,可花未眠已深信不会有错。 阿诺怎能是风吟绪的女儿! “殿下?”雀儿见公主殿下神色大变,拧眉问。 花未眠回眼看她,神情未有半分松懈。 “知道了。”她微顿,随即吩咐:“既然如此,你继续朝着这些线索深究下去。我要知道王氏夫妇带阿诺来花容国的动机,还有王氏夫妇究竟被何人所害。还有……阿诺的父亲,究竟是谁!” “是。” “此事,务必做得十分隐秘!” “嗯!” 说完这些,但见公主面色不太好,雀儿本来还想问问门外那一位怎么回事的也住了口,她很快告辞,从大门退了出去。 花未眠看着雀儿的身影离开寝殿,想起她的话来,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第205章 洗浴 她脑海中浮现起当初在街边捡到阿诺的场面来。 当时天已渐寒,小丫头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麻布衣,混在一众沿街乞讨的小儿当中。 她看起来又冷又饿,浑身脏兮兮的,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她甚至连个乞讨的破碗都没有,衣着脏乱但皮肤很白,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当她带着婢女走过去时,所有的乞儿都疯狂围了上来,只有这丫头没有,呆呆地蜷在角落里,浑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直到有人走到她面前。 阿诺抬头,一张稚嫩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混着不知怎么粘上的尘土,像一只花猫。她好小一只,眼神稚嫩又无辜,很容易就让人动了恻隐之心。 花未眠将阿诺带回摘星殿的那天并未质疑过她的身世,后来许多年也未曾。 她以为阿诺如其他的乞儿一样,出身悲惨,不足为道。 可如今有人告诉自己阿诺竟是风吟绪的女儿。 那天,丫头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死在她最敬爱的公主手下。 花未眠微微阖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的事,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她记得阿诺当年跟她回宫之后,曾在一次年宴上面跟风吟绪打过照面,想必风吟绪那时就开始怀疑并派人去查了阿诺的身世。 风吟绪早就知道阿诺是自己的女儿,也知道阿诺在摘星殿,是她的贴身婢女。可这么多年,风吟绪竟没有利用过阿诺,到底还留有几分真情在。 母子连心,阿诺那天的反常,想必心里已经知道了真相。 她会怨自己杀了国师吗? 还是,能体谅她吗? 她很想问一问阿诺,可又知道现在兴许还不是时候。才过去两天,她想,应该再多给阿诺一点时间,等她慢慢走出来,等她自己找过来。 今日情绪大起大落,竟比宫宴那一日还要累。 她本要直接往床上躺去,忽然又想起来自己还未洗浴,下意识唤了句“折枝”,可话音一落才意识到折枝并不在旁边。 很快,窗外黑影一闪,有人推门进来。 他在外面站了一天,看起来依旧神采奕奕,不见半分疲倦。 花未眠忽然有些心虚,时渊到底是北漠尊贵的君王,却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在外面站了一整天。 他望着花未眠,等着她开口说话。 花未眠迟钝片刻,弱道:“你现在去将折枝叫过来。” 时渊没有动,他垂眸看她,眸光淡淡的。 花未眠以为他没听见,又说了一次:“你将折枝叫来,服侍本公主洗浴。” 时渊依旧没动,花未眠狐疑片刻,伸手摸了把自己的眼睛,又对着桌上的铜镜照了照,确定眼睛的红肿已经全部消退。 而现在,她仰视着面前的男子,见他冷峻的脸上轻轻噙起一抹笑,邪肆又漫不经心。花未眠极少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声。 猝不及防间,他俯身下来。 低哑的嗓音从耳畔传来:“折枝恐怕来不了了,臣可以服侍公主沐浴。” 折枝来不了了? 花未眠正想问问折枝为何来不了了,猛地一阵天旋地转,她便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 她恼羞成怒,伸手去推时渊的肩,却被他箍得更紧。 花未眠切齿,厉声道:“时渊,你莫要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竟敢如此放肆!” 她以为这句话能起到一些效果,至少将她放下来。但很快,耳边传来男子低低的笑。 他的笑声自胸腔发出,带着撩人的痒。 花未眠见他薄唇微启,清晰地吐字:“臣自然知晓,是公主的‘贴身侍卫’。” “贴身”二字被他咬得极重,花未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被扰得面红耳赤,心中又气又恨。 从前在北漠的时候,她大抵还能对时渊的撩拨不为所动,可现在,时过境迁,她对时渊也再也讨厌不起来了。 当然,时渊也变得不一样。 可他真的愿意一辈子沉醉在虚无缥缈的梦境之中吗? 花未眠微微抬头,看见时渊流畅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之上是一双如渊般沉寂的眼,眼下三指是她很喜欢的那颗小痣。 他是时渊,亦是花影,哪怕他以为那一切只是梦境。可时渊不知,他自己早已是梦中之人。 他身上有淡淡的松香传来,苦涩的,又很让人心安的味道。 时渊将花未眠放到了浴房屏风后的矮榻上,替她褪去了毛绒的绣花鞋。 “公主在此处等候,臣稍后便来。” 说着,很快隐身离去,回来时,他将手中木桶里的热水倒进浴桶之中,如此来来回回几次,浴桶的水渐满。 他又将新鲜的梅花瓣倒入浴桶中,亲自伸指试了试水温。 花未眠看着他忙来忙去,完完全全将自己当成了她的奴仆,还照顾得体贴细致,不由得眼眶一酸。 分明没有结局的,这样,真的就对他公平吗? 时渊见她久久不动,只是静静望着水面发呆,心中一紧。 他走过去,低头望着她,却见少女抬眼时眼中已湿,一双眼如雨后桃花,清纯,娇艳。 他平静的眼底掀起波澜。 哑声问:“怎么了?”片刻,他又道:“臣试过水温,正好合适,公主还是尽快沐浴的好。” 可少女一双桃花眼凝着他,淡淡的愁绪似云烟缭绕,挥之不去。 看样子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委屈。 他现在忽然有些后悔。 “那臣,先出去?”之前那几分挑逗的心思瞬间消失殆尽。 “时渊——”她忽然叫住了她,声音柔柔的,有些隐约的哽塞。 “我想跟你谈谈。”她说。 时渊微愣,局促地捏紧了指尖,素日里冷漠不近人情的眸子里难得出现了一丝慌乱。 “我认真的。”她又说。 时渊俯身蹲下去。 见她朱唇张张合合,几番之后终于开口。 “我想了想,这样对你并不公平。时渊,我们之间,注定没有结果的……你既然知道了我的一生,便也该知道我曾有那么一段曾经,裴现他骗了我,我也因此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更难以对人打开心扉。时渊,你守着我没有结果,倒不如——” 第206章 心软 “倒不如什么?” 时渊欺身逼近,黑瞳中涌动着危险的夜色。 他离得很近,双手撑在两边的榻缘上,正好将花未眠圈禁在双臂之中。 花未眠心跳的很快,突突的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后面一长串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公主再说一次,不如什么?”他的眼尾有些涨红,切齿地问,显然是在克制着情绪。 花未眠注意到他危险的目光定在自己唇上,下意识抿了抿唇。 不如趁早放弃……她想说。 可如今的时渊是头凶兽,他是野狼,她便是他视野之下最笨拙的白兔,随时可能被凶残的野狼吞食干净。 花未眠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我不会喜欢上任何男人,你无需在我身上花费功夫。” 这话说得简单又直白,时渊气急反笑。 他修长的指轻轻挑起花未眠的下颚,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公主既然清楚臣的心思,便也该知道,臣不会因公主的几句狠话就放弃。” “时渊,你何苦?我什么也给不了你,这世间比我能配得上你的女子分明很多,你大可以不用那么执着!” “也不必,与我共沉沦……” 她的声音渐渐暗淡下去,如在风中消散。 而时渊眸光渐渐沉落,如外边残阳消退,余下无垠的夜。 很轻很轻地吻落在她的眉心。 酥酥痒痒的感觉从眉心一直蔓延至心田。 愕然抬首,花未眠与他鼻尖相撞,呼吸交缠。 “时渊——”她喃喃道。却见时渊已撤离,握住了她纤纤皓腕。 “原来在公主眼里,臣只是那么肤浅的人吗?”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握着花未眠的手一点点收紧。“这世间任何女子臣都可以视若无睹,可臣只在意公主一人的心思。” “可是,你能不在乎吗?你明明知道我与裴现——” “休提那个男人!” 他忽然狂躁起来,压抑的情绪顷刻爆发,顷刻间,眸中寒光乍现。握住花未眠的手骤然收紧,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胳膊拧断。 花未眠痛呼出声。 时渊忽然惊醒,忙将她的手腕松开,双手撑在榻缘,下颌贴在她纤瘦的肩上,喘着粗气。 花未眠心疼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冷静一会儿。 须臾,听他伏在耳边继续道:“臣早就没什么好在乎的了,在很久很久之前,臣便只当自己是死人一个,死人,本就不会有任何情感。可被公主救下之后,在摘星殿的那一段日子,臣才学会了喜怒哀乐,才知活在世间,有想要守护的人,是一件多不容易的幸事,才知道活着也挺好。” 他缓缓道来,而身侧少女的呼吸变得愈发沉重。 “梦境也好,现实也罢,臣已认定了公主殿下,此心意,便不会更改。至于裴现——”时渊语气微顿,鼻腔中发出一声嘲笑。“是他先负的公主,臣不会让他好过,臣忍他很久了!” 他一句一句真心实意,而说到最后一句时,话音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花未眠心头一颤。 “臣知道殿下的心很难再容下一人,可,臣想试试,曾经的花影不敢,但如今的时渊想要跟公主讨要一个机会,公主允吗?”他的话语郑重又温柔,忽然起身扶住花未眠双肩,眼眸如漩涡几乎将人沦陷。 花未眠的泪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无声落在了衣襟上。 他在向她讨要一个机会。 花未眠未曾想过,时渊会这样卑微,这样小心翼翼,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好处的承诺。 她心中酸溜溜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这句话他刚来的时候也问过,只是那时候她并没有回答。 可现在,她心软了。 少女泪光盈盈,望入那一双只倒映着她的眼眸,红唇轻启:“好,我允了。” 时渊一双黑沉的眼眸阴云散开,如秋日的雨后,映着碧清蓝天。 他伸手轻轻拂去少女眼角的泪,却紧张得手微颤。 “你倒是一如既往地见不得我哭。”她打趣道,声音不轻不重,却在时渊心里掀起一片涟漪。 他收回手,垂下的眼睫中有掩不住的喜色。 第207章 心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喜欢我……” “很久之前,初见时只是感念殿下的恩情,可后来在摘星殿的那段日子,发现公主殿下心口不一,分明是个心软的人。具体的话,臣不说不清是哪一次动了心……” 少女目光灼灼,忽然看着他笑了,眸子里似有潋滟春光,撩人心绪。 时渊心中万分悸动。但其实,他还有个秘密没有说出口。 花影也喜欢公主殿下,喜欢了很多很多年,只是,这个秘密到死也没能说出口。 夜色寂静,无风也无雨,这是一个能做好梦的夜晚。 将近三年,经历了那么多的荒唐,终于能够将心意说出,也能够释然。至于从前的那些纠葛,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提,显然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花灼灼能用最真实的一面待他,足矣。 时渊探了探沐浴的水,已经凉了,他便又打了一桶倒进去。 他蹲身在花未眠面前,询问:“殿下可还要臣服侍?” 花未眠瞬间又红了脸,将他轻轻推开,咬唇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 “殿下确定?” 花未眠没想到时渊得了便宜还卖乖,竟这么没皮没脸的,嗔责道:“本公主令你出去守着!怎么,连本公主的话也不听了?” 时渊失笑,拱了拱手,拎着木桶退了出去。 花未眠沐浴了很久,久到时渊以为她出了事就要冲进去找人时才慢慢出来。 方一出门,便被人扛了起来。 时渊一双胳膊很有力,直接将她扛在了肩上,轻松得如扛一袋棉花。 花未眠一惊,失声叫他:“放我下来,我又不是没腿!” 可这人就像是没听见似的,低低笑了一声,径直将她扛进了寝殿中。 “外面天凉,公主行动太慢,恐会冻坏!” 他压着嗓子,只够她听见,声音又很快没入了寒夜中。 …… 时渊将花未眠送回房后,又取来一块干巾,细致地替她将长发绞干。 他的动作又轻又柔,握着少女的乌发,如在呵护一件至宝,倾入了十足的耐心。 花未眠被他轻柔的动作惹得心痒痒,便忍不住问:“时渊,你从何处学来这些?” 毕竟,从前她的头发都是让侍女帮忙绞干,连前世的花影也未有这般近身侍候的机会,更遑论整日里醉心朝政的时渊。 时渊闻言,面色稍沉。 花未眠回头去看他,拧眉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臣曾经给自己的娘亲洗过头,手上还有些记忆。” 他第一次提起了自己的娘亲,花未眠觉得新奇。忽然想起自己在北漠王宫的时候似乎未曾听人提起过宫里有太后,还有,时渊进入摘星殿之前的经历,她也是一无所知。 许多事,他未提,她也从未想过要问。 可现在花未眠生了兴趣。 “时渊,你的娘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大概,很美,很温柔? 可时渊眼睫沉沉的,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花未眠歇下了这份心思:“算了,你若觉得难以开口,我便不多问了,等你日后想说了再说给我听,好吗?” 时渊轻轻颔首:“好。” 夜色渐浓,花未眠觉得疲倦,早早歇下了。时渊替她掖好被子,慢慢走出了房门,没入黑夜之中。 时渊听觉很好。 夜半,他听见少女轻浅的呼吸声传来,还有断断续续的呓语,像是噩梦。 她在梦里见到了什么? 几番纠结之下,时渊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撩开帐幔,映着窗外隐隐灯光,他看清了少女脸上的泪痕。还有,她口中轻轻唤着的是他的名字。 “阿影——” 时渊沉寂的眸中暗色翻涌。 他俯身下去,轻轻吻去少女眼角的泪痕,握住了她抓紧被褥的素手。 “公主别怕,臣在。” 第208章 不会撒谎 花未眠记不清楚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只记得在梦里快要遁入黑暗中时,有人握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拉了回来。 这又是个噩梦。 花未眠一早就醒了,醒来时,折枝风风火火的赶进了寝殿。 “殿下,阿瑾她她醒了。” 花未眠一怔,随即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颤声问:“当真,阿瑾醒了?” “千真万确,刚醒的,窦医士给阿瑾把了脉,说她的脉象已经平稳不少,只要后面这些天休息得当就没问题了。” 花未眠利落地将外裳穿上,又披上雪貂披风,“快,随本公主去看看阿瑾!” 阿瑾的房间离这边并不远,只是阿瑾刚昏迷的那两天,她为一连串的事情烦扰,只来看过阿瑾一两次。 花未眠行至门口时,见阿诺也在,只不过她精神气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不少,丝毫不像是藏有心事的样子。 阿诺见着她,还软软的打了声招呼。 这两天,小丫头一直在躲着她,今日忽然转了性子,倒让花未眠有些意外。 花未眠踏入房中,屋子里萦绕着一股苦涩的药香。窦无为替阿瑾诊治之后,挎着药箱就要离去,没想到公主在这时候进来。 “窦先生!”花未眠道。 窦无为忙伏下身子,叩道:“老朽参见公主殿下!” “窦先生请起!这几日麻烦您老!” 窦无为嘴上连说不敢。花未眠的目光已落至对面床上的姑娘。 阿瑾看见公主过来,又惊又喜,虚扶着身子想要起身,顷刻被花未眠按下。 “你如今尚在病中,无需行礼。” 阿瑾听话地重新躺了下去,大难不死,再看到自己的主子,阿瑾瞬间就红了眼眶。 她眼中盈满了泪光,哑声道:“阿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折枝在一边看着,心里泛酸:“殿下,阿瑾她是为了护住奴婢才受的伤。”本来该躺着的是她,可现在却让阿瑾替她受了罪,折枝心中万分不好受。 “折枝,与你无关。”阿瑾弱道。“你我都该庆幸伤的不是公主殿下!” “嗯!”折枝颔首,又偷偷背过身去,抹去了刚刚掉出来的眼泪。 “对了,那一日殿下可有伤着?还有奴婢昏迷的这两日,可发生了什么大事,殿下的及笄礼……” 她本想直说国师的事,但碍于折枝和阿诺在这儿,而殿下的计划只与她和雀儿说过。 “放心,本公主好好的,如今国师及其余下叛党也皆伏诛。” 阿瑾眸中沉色渐淡。稍倾,她又问:“国师,死了?” “没错。”花未眠眸光微顿,再看向阿瑾时目光意味深长。“虢国夫人,也死了。” 阿瑾面色一变。 花未眠怕她情绪波动影响病情,解释道:“本公主亲自杀了她,因为她谋害母尊,还差点害死了你!” “那一晚动手的,是虢国夫人?” 阿瑾张了张口,瞳孔骤缩,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花未眠不让。她说:“如今这些恶人都死了,我杀了花楚楚,母尊也并未责怪。如今你余毒方清,身子正虚,还是好好休息的好。本公主这边,你无需操心……” 花未眠又嘱咐了窦无为几句,最后问阿瑾:“你在宫外,可有结识过什么贵人?” 阿瑾不知公主这话何意,摇头道:“未曾,奴婢未曾结识哪位贵人。” 花未眠眸色稍敛。“无事,知道了。” 出门之后,花未眠叫停了阿诺:“你随本公主走走!” 她单独将阿诺带上,步行至摘星殿一处僻静的八角亭。 花未眠环看一眼,发现不远处的拐角阳光投射下一小块阴影。 她冲那黑影喊:“阿影,你也先行避开。” 黑影很快听话地撤离,不知去了何处。 花未眠让阿诺与她对坐。 小丫头分明紧张的很,偏偏还要冲着她笑。 阿诺狐疑地朝拐角那边望了一眼,疑惑道:“殿下可是在叫从前那个哑巴侍卫?他又回来了?” 花未眠微愣,旋即想起来,两年前阿诺回到摘星殿的时候,时渊已经走了。她自然没见过时渊,也不会想到当日绑她的人是从前摘星殿的阿影。 她颔首:“没错。”看着丫头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开口道:“阿诺,你先回答本公主的问题。” 闻言,阿诺的脸色微僵局促地揪着衣袖干笑:“殿,殿下想问阿诺何事?” 花未眠目光稍沉。缓声道:“阿诺,这几日你为何避着我?” 阿诺忽然睁大了眼,一双杏眼葡萄似的明亮:“殿下,奴婢没……没有……”她吞吞吐吐,须臾又觉得不对,继续道:“是阿诺有些不舒服,怕病气过给殿下,这才远远避着……” “可是阿诺,你不会撒谎。”耳边淡淡的声音传来。 阿诺一惊,猛地站起来,又慌乱地跪了下去。她咬了咬牙,解释不清:“阿诺也不想撒谎,只是,只是……” 小丫头跪伏在地,闭着眼,一副听后处置的模样。 花未眠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一时更加不忍心。斟酌片刻,她还是觉得要问清楚阿诺的心思。 她想将阿诺拉起来,阿诺倔强不起,花未眠问:“阿诺,你是在怨本公主吗?” 阿诺愕然抬头,“殿下是什么意思?” “国师死于我之手,你亲眼看着的。” 阿诺一下红了眼,不可置信地哽声:“您,知道了?” 花未眠点头,轻柔地抚上阿诺的鬓发:“阿诺,你也知道了,是与不是?国师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此言一出,小丫头僵滞的面色霎时变得晦暗,如暴雨将至,满眼痛心。 她没有回答,只是重新伏身下去,无声地,肩头渐渐轻颤起来。 花未眠心中如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揪,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阿诺,只用悬在半空的手又搭上阿诺的肩头,轻柔的拍了拍。 “阿诺,我派人查过你的身世,你的确是国师的女儿。我知道你怨我杀了你的母亲,只是国师已死,你必须得学会放下。” “阿诺,你需得学会自己走出来。” 第209章 飞鹰 小丫头的肩膀一搭一搭地颤抖着,她这两年长高了不少,身上的肉却清减下去,如今看来,后背单薄,依旧是小小的一只。 花未眠垂眸,眸中隐有心痛之色。 她依旧轻轻地拍着阿诺的肩膀,等着她哭完。 终于,阿诺抬起了头,她一张脸哭得脏兮兮的,蹭到了地面的泥,发髻也有一些散乱。阿诺哽咽道:“我不怨殿下,阿诺只是,只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难以接受自己刚刚相认的亲生母亲死在面前,难以接受自己不是爹娘女儿的事实,更难接受她的生母竟是个十恶不赦的叛臣。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一场看似平静的宫宴让一切都变了,包括她的身世。 花未眠掏出绣帕轻柔地给阿诺拭干泪痕,又将她拥进怀里,出言安慰:“谢谢你,阿诺,这些事本公主不得不为。” 阿诺知道她说的是杀了国师及其一党的事。心中虽清楚国师不得不诛之,可还是会觉得委屈。 她吸了吸鼻涕小声道:“阿诺只是觉得难过,为何国师偏偏要是阿诺的生母。” 花未眠既心疼又想笑:“傻丫头,没有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生。” “可我还是觉得委屈,阿诺那么乖,她为何要抛下阿诺?若是阿诺在她身边,定不会让她如此糊涂!”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浓重的鼻音,让人都舍不得骗她。 花未眠指尖稍顿,眼睛酸酸的,随即摸了摸阿诺的头,“是啊,真糊涂……” 过一会儿,阿诺似乎被公主顺毛成功了,渐渐地没有那么难过,她才又问:“殿下,您知道阿诺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花未眠反应了一瞬,想起来她昨日才让雀儿去查阿诺父亲的事,摇头道:“不知。”她看着阿诺,认真问:“阿诺,你想知道吗?” 阿诺沉默。 她从花未眠怀里挣脱出来,神色晦暗不明,稍顷才道:“有一点儿想,可又不太想……我有些怕。” 怕她的父亲是跟母亲一样的人,身上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在她一出生的时候就将她丢了。 花未眠眸光微动:“阿诺,我会替你找到他的,若是你想见便见,不想见本公主便让他离得远远的。还有,不管你的生身父母是怎样的人,都与你没有关系,知道吗?她们生而不养,本就对不住你,你也无须因此自责。” 其实,关于阿诺的身世,花未眠还有很多真相没有告诉她,只是一下子说的太多反而会令她消化不了。 关于风吟绪是她亲生母亲这件事,想必短时间内走不出。 花未眠没有忘记自己叫阿诺过来的目的,除了此事,她还有另外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问。关于她和东启的二殿下姜醴之间的事,自阿诺回来后她还没寻到机会过问。 花未眠将阿诺拉起来,同她一起坐回了原来的位子上。 “殿下,您现在不走吗?外面天寒……” “不急着走。” 阿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向四周扫了一眼,见周围景致也没什么好看的。不禁问:“殿下,那咱们?” “——阿诺,我还有一事想问你。” 阿诺心里咯噔一下,她的直觉已经大概猜到了公主殿下想要问的是什么问题。 果然,少女不急不徐的声音传来:“那三个月里,姜醴究竟带你去了哪里?你跟他,如今又是个什么情状?” 阿诺意外道:“殿下,您如何知道他是谁?” 三个月过去了,那个男人甚至还没给她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 “本公主自然有法子知道,阿诺,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阿诺面上一窘,绯色染上白玉般的肌肤,滚烫灼人。 花未眠却凝起了眉,手中一紧。 阿诺被公主此刻有些骇人的目光一惊,忙道:“他,他带我去了另一个国家,起初我不知,待了半个月之后才知那是祁安国。殿下,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带我去那儿,他都不愿意跟我说……” 阿诺声音越来越小,却见对面的人面上已覆了一层寒霜。 “殿,殿下?”阿诺以为公主生气了,还想狡辩一句姜醴并不是坏人,可她不敢。 花未眠目光一沉,思索着什么。 从北漠到祁安国不算远,过去只消半个月,可当初姜醴走得那样急,出去前后两段路程,他在祁安国待了将近两个月,究竟在筹备什么? 花未眠全然不知自己阴着脸时有多吓人,阿诺紧着手,手心已出了一层薄汗。 “他待你如何?” “啊?”阿诺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顿时脸上红云又浓重了些,羞赧地垂下眸子,掩住眼底春色。 “还,还好啊——”她咬唇说。 花未眠眉心蹙得更紧。 阿诺一抬头便对上花未眠一张阴郁的脸,心道不妙,下意识慌乱地想要逃离。可她这起身一个不稳差点绊倒,好不容易扶住了石桌边缘,袖中又有一物掉了出来。阿诺慌忙想捡回去,却被花未眠先一步拾起。 “殿下!” 阿诺又羞又怒,狠狠咬住下唇,她眼睁睁看着那物件到了公主手里,她正拿着细细端详。 花未眠手中握着的是一片黑色半月状玉佩,中间有一块镂空的飞鹰花纹,边缘刻着看不懂的奇怪小字。 飞鹰……花未眠脸色骤变。 她还在婪山的时候,曾听师父说起过此事,东启国在建国之前,滨海一带的土地由势力最大的鬼黎、南阙二族共治。后来两族联姻,鬼黎族里的巧匠为新人夫妇打造了一对玉佩,一黑一白,其上雕刻飞鹰和金蟒,分别是两族的象征。 可后来,南阙族内爆发一场瘟疫,南阙一族几乎灭绝,鬼黎族顺势接手了南阙的土地,经过数年的治理,成立了后来的东启。 按理来说,南阙灭族之后,那一枚飞鹰徽记也该跟着消失不见,可现在却好端端出现在了这里。 花未眠虽不认识上面的文字,但她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这奇怪的符号,就是南阙族通用的语言! 姜醴,他怎么会有南阙首领的徽记?并且,还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到了阿诺手上! 第210章 禽兽 阿诺见公主脸色愈发不对劲,心中咚咚地响个不停,她终于坐不住走了过来,想要收回那一片玉佩。 她刚刚伸出手,就撞上了公主投递过来的目光,她微眯着眼,明明那么平静的目光却让人生寒。 “阿诺,你老实告诉我,你跟姜醴,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 她始终难以相信姜醴会将那么重要的东西交到只见过三个月的小丫头手上,除非…… “什么,哪?哪一步?” 阿诺有点懵,她还是不知道殿下是什么意思,这个“哪一步”该让她怎么回答。 花未眠逼近一步,十分认真地望入阿诺一双错愕杏眸中。她慢慢开口,有些难以启齿:“阿诺,你们是不是,已经行过男女之事了?” 阿诺脸上顿僵,张了张口,很快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红得几乎滴血,深深将头埋下。 “当真?他真的碰你了?” 花未眠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又惊又气。 阿诺脑袋还是懵懵的,虽然知道公主很生气,但还是确定的点了点头。 花未眠闭了闭眼,怎么也平息不了怒火,忽然一拳砸在了石桌上。“禽兽!他知不知道你才十四岁!” 说罢,将玉佩往阿诺怀里一丢,黑着脸扬长而去。 阿诺不明白公主为何会生这么大的气,这难道是什么很值得生气的事吗? 她心下郁闷,很快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殿下殿下,您等等阿诺!” …… 花未眠回到寝殿便锁上了房门,任凭阿诺在外面苦苦哀求,连连说自己错了,她都没有理会。到后面,怕自己忍不住心软,干脆一把捂住了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阿诺终于离开了。 花未眠单手支额,捏了捏自己胀痛的太阳穴。 那丫头说自己错了,可依她看,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一个女子的清白是何其重要的东西,她怎么能轻易地给了一个只认识三个月的男人! 花未眠只觉得一口老血憋在心头,咳又咳不上来。 那是她平日里都舍不得责骂的宝贝丫头,现在被野男人拱了,如何叫她不气!可仔细一想,似乎从未有人告诉过阿诺那些男欢女爱之事,定是姜醴,那个混蛋连哄带骗地引诱不经世事的小姑娘。 她曾经还以为姜醴会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自己还是看走了眼。 花未眠悔不当初。 可这样一来,有些事情就说得通了。她原先以为是阿瑾结识了什么贵人才得到了九奇毒的解药,现在,她却可以笃定赠药的人是姜醴。 他应是看在阿诺的面子上才救了阿瑾,这算是一份恩情。但,一码归一码,姜醴坏了阿诺清白之事,也必须要让他负起责任来。 才这么一大早,花未眠就得知了两件大事,又是喜又是怒。她觉得再这么下去,还未等到奔赴祁安国报仇的那一日,她这条小命又要交代了。 花未眠揉了揉眉心。 如今她还是储君,还需协助女尊处理一些朝政。花未眠将桌上压着的几份折子拿出来,又准备了笔墨,正准备研墨写字,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隐隐几声咳嗽声。 这声音显然是在刻意压制着,断断续续的,但听得出来很难受。 花未眠心下一紧,披上毛绒的披风出了门。 时渊靠在大门外的柱子后面,快速搓着冻僵了的手心。见公主忽然从屋里头出来,走到她面前,时渊眸中划过一丝诧异。 她脸色不太好。时渊以为是还在跟阿诺那丫头置气的缘故。 少女三两步行至他的面前,明媚的眼中里含着愠怒,目光扫过他的脸,直勾勾落在他已经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上。 “你回去歇着吧,这里已不需要你守着。”她说。 时渊眉梢轻挑,却没有动,他站的很直,身姿挺拔,如冬日的一株劲松。 花未眠只能仰视他。 目光下撤,时渊看到少女一张雪白明艳的小脸,微微扬起时好看的下颚,其下是雪白的玉颈,包裹在宽敞的披风里。 她那漂亮的眼睛里装着不解。 时渊迟迟未动,花未眠已经没那么多的耐心,左右环顾一番没有人,便去拉时渊的手。 可刚触及,她被冻得缩了回来。 印象里时渊的手总是滚烫的,可现在却如握住了一坨冰。花未眠忽然想起今日的天气是比昨日还要寒一些,他已在外头站了半天。 她还想继续去拉时渊的手,可时渊轻易地避开了。 见四下无人,他忽然往前一步。 花未眠身前罩下一片阴影。原本寒冷的空气因为他的逼近添了几分冷意,花未眠被迫抬起头看他,只见男人一双冷眸中泛起波光点点,如一池破冰的春水面上投下星辉。 花未眠下意识往后一步,手腕已被人一把握住。 他的掌心宽厚,隔着一层衣料,花未眠依旧能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寒意,心下一怔。 “公主是在关心臣?” 他垂眸睨着她,狭长的眼里似笑非笑。 花未眠没有否决,只一边扳开他的手一边道:“你是我的侍卫,若是将手冻坏了,用什么来握剑,又如何保护本公主?” 少女嗓音淡淡的,又十分地理所当然。 时渊轻笑,漆黑的眼底有萤光闪烁,让他这一张不近人情的冷脸多了几分人情味。眼下三寸的那颗小痣随着他的笑轻轻移了个方向。 这是独属于阿影的生动表情,花未眠一时看的有些痴,以至于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渊已将她拉进了寝殿中。 他很快地将门掩上,还落了锁,外面的寒意瞬间被隔绝。 花未眠心道不妙。 而时渊一进来,就将她打横抱起,朝着深处的暖榻走去。 “时渊,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花未眠被时渊禁锢在怀里,耳缘染上了绯红,秀眉紧皱。 时渊低头看他,眼眸里泛着兴味:“公主适才不是还关心臣?” “这与你非礼我有什么关系?” 时渊似乎被她的用词逗笑了,连眉梢都染了轻快之色。他薄唇微启,幽深如墨般的眼眸望向她:“臣在外面辛苦守了半天,天寒地冻的,公主殿下不应该有点奖励吗?” 话落,他已将花未眠放到了床榻上。 时渊手上的寒意骤然撤离,花未眠揉了揉手腕,目光狐疑道:”你想要什么?” “公主觉得呢?” 第211章 欠你 时渊将双手撑在床沿上,正好将花未眠圈在其中。 他一双寒星般的眼眸夹着几分兴味。 花未眠冷不防想起了初入花容国王宫的那一晚,他脸上亦是相似的神色。只不过,当时的时渊目光更冷。 她忽然觉得自己问出来的那句话有些蠢。此人的心思已经挂在了明面上。 少女面容冷白娇艳,眼中的仓皇却如惊弓之鸟,叫时渊心头一刺。 尽管如今的她眼中已没了当初的厌恶,可她明显在躲闪。他甚至还没做什么,花灼灼就已经显示出不情愿。 时渊身形蓦然一僵。 他想起昨日种种,还有她真切的回应,难道这么快就不作数了吗? “殿下还是,厌恶臣?” 他沉声问,略哑的嗓音如北地的风沙,眸色亦是沉不见底。 “我没有……”花未眠偏过头去。她只是一直将阿影视为亲人,才会不习惯时渊的亲近。再加上当初裴现的欺骗,让她从心底对所有男人有了芥蒂。 可她这模样,落在时渊眼里看着就是心虚。他自心底涌上隐隐痛感,闭了闭眼,手指用力攥紧了她身下的被褥。 稍倾,又听见他开口:“臣一直有个疑问,公主为何能对裴将军郎情妾意,却要抵触臣?公主分明不喜那个人。” 三月前他拦截的那一封信中的确是郎情妾意,句句真实。他甚至因为此事吃醋大怒,将怒火倾泻在花未眠身上。 后来他在梦中看见了那些真相,才醒悟过来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可如今,他想亲耳听她说个答案。 听到这个名字,花未眠心中稍顿,心头一阵膈应。她强压着心中翻涌说:“时渊,这是本公主私事,与你无关。” 时渊却笑了,眼中又冷又疯。他欺身而下,固着花未眠的手,手肘撑在一边。薄唇掀起危险弧度:“若,臣非要管呢?” 当初发现那一封信之后,他就派人去查过花未眠与裴现的过往,唯一知道二人有接触的便是两三年前花容国的一场宫宴。 那一场宫宴让长乐公主才貌远扬,也传出与裴大将军私下相熟的流言。可到底熟成怎样无人得知。 可那信中却是写得清楚。 裴现对她的的衣着饮食,生活习性,通通都很清楚,若非花灼灼亲口说过,裴现如何得知。 时渊无法坐视不理,她知道公主想要复仇,但无法看着她走上这一条路,非要将自己搭进去。 他手上带着粗粝的薄茧,手心的未褪的寒意让花未眠一个颤栗。 理智告诉她,不能让时渊搭进来,哪怕他是权势滔天的北漠王,得其助力,如虎添翼。哪怕她曾经也有一瞬想过,勾引时渊,借其力对付淳于宗。 可这样的念头很快就歇停了。她欠得太多,再借,就真的还不上了。也因为他是阿影,而她始终念着旧情。 “公主想要报仇,分明可以依靠臣,不是吗?” “时渊,这是祁安国与花容之间的事,我不希望将你牵扯进来,你的身后是整个北漠,作为北漠的国君,你必须为他们考虑……时渊,不要一意孤行!” 少女目光温柔又坚定,明亮的眼眸只映着他的身影。 呼吸相缠,时渊喉结上下一滚。 “我不会牵连到北漠。”他说,语气平淡又不容置疑。“我要帮你,仅仅用时渊这个身份,而不是北漠的国主,如此,公主也要拒绝吗?” 花未眠张了张口。 时渊没有前世花影一样的经历,能不计前嫌帮她到这个份上已足够让她感动。 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拒绝。她可以孤注一掷,可以不择手段去报仇,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不在乎了,但是时渊不行。 可……时渊的目光太过灼热,深邃的眼眸中如有漩涡,让她陷了进去,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花未眠沉默着,良久点头:“好,我不拒绝。”就当我最后再欠你一次,之后一并还清。 花未眠并未忘记开始想要拉时渊进屋的原因,这么一会儿过去,他身上的寒气已经消散了。她盯着时渊骨节分明的手,想要确定一下是否还跟之前那样冰凉。 但她赧于开口,思索再三,她道:“时渊,能不能替我研墨?” 时渊颔首,走到书案前,拿起墨条开始研磨。他的手指修长又漂亮,墨条于指下轻轻晃动,看着竟也是一番享受。 花未眠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 时渊捕捉到她的目光,长睫微抬,黑眸望了过来。“公主为何还不动笔?” 花未眠回过神来,瞬间掩饰住了方才的失态,随便找了个由头:“此处我不甚明白,在想想。” 时渊跟着动作一顿,狭长的眼中泛起点点波光,他缓声询问:“公主可要臣帮忙?” 花未眠瞥他一眼,忽然想起之前在北漠王宫时亲眼见过时渊批阅奏折的模样。他是手段狠厉了些,但确实是个勤政的君王。朝堂上的事,问他,再适合不过。 花未免想也不想,将折子摆到他面前。“喏,那你帮我看看此处。” 时渊望着她递到面前的奏折,失笑:“公主就这般信任臣?这可是花容国的内政,而我是北漠的国君。” 他说话时,眼底似有星河闪烁,深邃的瞳仁中掀起无声的波。 花未眠这才觉得有些不妥。 时渊轻笑道:“公主再好好想想,若有实在不懂的,臣再为公主解惑。” “好。” 这是一位新任官员呈上来的折子,这两日,随着国师一党的人一下被拔除,她从别国请过来的人只能尽快补上。 只是花容国内政与别国尚有许多不同之处,他们需要时间去适应,而这些人虽是她诚心请来的,却也需要对其才干再次进行考核。如今正是这一波新人的试用期,试用期一过方按照合适的部门分派。 花未眠思虑好一会儿,方执起了笔。 她抬手去够时渊磨的墨,而指节状似无意地轻碰他的手。 那手上的温度还是凉的,花未眠心中微顿。 而刚刚指节轻轻擦过之处,似轻羽扫过,令时渊心头跟着微颤,长睫之下的一双眼无端起了暗浪。 第212章 落雪 当他抬睫去看时,少女已垂下头,认真在折子上批阅了红字。 他便只当是她的无意之举。 可不一会儿,花未眠放下手中奏折,有些犹犹豫豫地说:“我忽然觉得这屋中还是有些冷,时渊,要不麻烦你去添些银丝炭过来?” 时渊睨她一眼,又看了看自己冻僵的手,眼中划过狐疑。 这屋中冷吗? 他迟疑会儿,应声出去。很快将银丝炭取了回来,又依言放进了炭炉中。 “如此可够?” “够了。” 再多便要开窗通气,届时寒风流入,只会更冷。 时渊重新回到他的位子上,安静地替她研墨。气氛安静得有些过分。 时渊望着少女柔顺的发顶,柔软的青丝垂下,还有那一张小脸上的神色格外认真,让人不忍心打扰。 她褪去了外衫,里面是一件素白织锦绒裙。时渊忽然想起了两年前公主教自己研墨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当时,她误以为他根本不会磨墨,也将他的走神误认成不会,于是一遍又一遍耐心教导。 她分明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素日里对他的冷漠也不过是假象。时渊自认为自己记仇,也记恩,可对他而言,公主的恩情更重。 时渊嘴角噙着一抹笑,这笑意淡在室内融融温暖中,无人察觉。 花未眠足足批阅了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面,时渊并没有咳嗽,想必是遇寒则发,遇暖则舒。 难怪当年在摘星殿他咳得那么厉害,到了北漠却有所缓解,想来时渊当了王之后环境有所改善。但这样年复一年僵持下去并不是办法,她得想个法子治好时渊的咳疾才行。 只是,北漠的御医都没有办法,她又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名医呢? 当然,时渊并不知她此刻心中所想。 公主已经不需要他继续研墨,但也没有要赶他出去的意思。 经过两个时辰,炉中的炭早已换过一轮,又被烧成了灰烬。可寝殿中温度很高,蒸得人背后都起了一层薄汗。 时渊的手早已恢复了常温,甚至有些发烫,而面前批阅奏折的人似乎感受不到温度似的,一直没有吭声。 她无意中将领口扯开了一些,露出纤细漂亮的颈线,如上好的羊脂玉一样纯白无瑕。 时渊喉结微紧,滚烫的手心蜷起。 花未眠却并未察觉到自己无意间撩了一人的心,她搁下了笔。 想着时渊应该不会再冷了,便道:“时渊,我这儿没有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吧。”想了想,又补了句:“那个,晚上也不用过来了。” 他好歹是北漠的国君,屈尊来当她的侍卫已是不妥,她又怎么如从前一般苛责。 只是,她并不懂时渊究竟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时渊离开后,花未眠让雀儿替她去送一封信,送到遥远的无妄国。她在无妄国呆过短暂的一个月,结识的一个人或许对时渊的咳疾有法子,只是交情太浅,不知她肯不肯帮忙。 但她还是想试一试,万一成呢? 夜半的时候,花未眠忽然被窗外的风声惊醒。她睁开眼,却无意间看见窗外的一道黑影,久久伫立不动,如一座石雕。 她当即心下一揪,朝那一道黑影道:“时渊?” 时渊很快应声进来,只是片刻功夫,门开了又被无声关上。 男子一身黑袍,身影瘦长,他走到床的纱幔外停下,沉声问:“公主何事?” 花未眠撩开了离床边的纱幔,见他离自己远看不真切,皱了皱眉。旋即,又赤足走了两步想要过去。 时渊眸中暗色沉重,疾步走来,将她打横抱上了床。他动作很快,似乎还有些不悦。 果然,听他凉声道:“公主若想见臣,不必亲自下榻。” 这话说的花未眠耳根一红,藏着的心思就这样被他直白戳穿。 她确实想见一见时渊,外面那么冷,不知他有没有冻坏。可是,时渊这次并没有用掌心碰她,花未眠有些意外。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冷香融在雪里的味道。花未眠愕然抬头,见男子半束的鬓发上染了一层白霜,长眉上也挂着几粒冰晶。 他的五官那样冷,沾上了雪却变得温柔些许。 花未眠没抑制住心中狂跳:“时渊,外面落雪了?” 他颔首。 但见面前少女顷刻间眉眼舒展,面如春阳,脆声道:“我想去看看!” 南国很少下雪,尽管花容国并非至南之境,也很难碰上雪天,冬天更多的是下雨。印象中,花未眠只有在婪山的时候才能每年看到一两场小雪。 至于北漠和祁安国的雪,到底是沾上了异国他乡的味道。 花容国的王宫自她记事以来便从未下过雪,更奇特的是,如今已是正月下旬,再过些时日都要回暖了。可偏偏在今晚落了第一场雪。 雪花如飞絮,自墨色的夜空缓缓飘落,缠缠绵绵,纷纷扬扬。廊檐上的灯笼将雪光点亮,静谧而温柔。 花未眠浅色的瞳仁骤然被点亮。 可时渊抱着她不动。 “时渊,你快放我下来!”她用仅能够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如今虽是深夜里,可难保那几个丫头不会半夜出门来,若是撞见这一幕实难解释。 时渊眼眸漆黑,皱着眉小声说:“公主,地上凉。” “没事呀,我穿了鞋!”她指了指自己脚上的鞋,示意时渊去看,又道:“我真的很想下去玩雪,况且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拂过耳畔,带来几分酥酥麻麻的痒,时渊抱着她的身形微僵。 他低头看她。 怀里的人安安静静地,正等着他回话。夜里柔和的灯光将她的容色无限放大,近在咫尺。 明眸皓齿,雪肤花貌,看向他时含笑的眼眸如有一泓秋水,不濯尘埃。 今夜的她与往常又有所不同,恍然间,如同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梦中。少女身份尊贵,天真烂漫,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也曾同样地为一场初雪欣喜过。 时渊一颗沉寂的心为之滚烫,一时忘了反应。 第213章 亲吻 “时渊?时渊?” 她睁着眼瞧他,眼里含着柔和的笑意。见时渊不答,竟伸手戳了戳他脸颊上的小痣。动作太过自然,花未眠自己都没料想到。 反应过来时,见他下颌紧绷,眼中狂风骤雨袭来。 花未眠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果然,那一只“作恶”的手腕顿时被人捉住,他的大掌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腕,略略收紧。 不冷,反而滚烫。他的温度热得惊人。 花未眠面色一紧,“时渊,你是不是生病了?” 说罢,又想伸另一只手去查探他额间温度。时渊刚起的旖旎心思被打乱,眸色一沉,干脆将她放了下来。 他后退一步,哑声道:“没有,公主多虑了。” 花未眠显然不信,逼近一步,“可你方才明明……”明明那样烫。 白日里那样冷,今夜又这般滚烫,定是病了。 “你今晚究竟在外面站了多久,我不是让你不要来吗?”她鼻尖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好似要哭了。 时渊目光一顿,偏过头去,他轻道:“公主不是说要赏雪的吗,如今怎么关心起臣的身体来了?” “我……” 花未眠语噎,她与时渊如今的关系实在说不出是怎么一回事儿,这般关心,好像是过了些? 花未眠长睫垂落,见时渊态度冷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暂时歇下心思,转而朝着台阶下走去。 庭前那一株海棠树如今已不复春日繁枝茂叶,而飞雪穿梭其中,却仿佛一树白海棠的花瓣簌簌飘落,悠悠然然。 夜里看不真切,七分的雪景也变成了十分。花未眠在那一棵海棠树下停了脚步。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她不由得想起这么一句诗来。 她见过此处绿叶掩映的一树海棠,却从未见过绵绵飞絮落满枝头,它们在枝头翻转,穿梭,如成千上万只小小精灵,赋予沉寂的庭院一丝生气。 花未眠微微仰头,任风雪温柔触碰她的面颊。沉浸在难得一遇的雪夜里。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已被锁在祁安国的深宫之中,与故国相隔千山万水,自然也无缘遇上花容国这一场冬雪。 如今,她或许该说一句幸运。 景色至美,该在身边的人也还在身边,不知想到什么,她回头,冲着尚在屋檐下的青年招手:“时渊,你也下来呀!” 玄衣青年一愣,继而拾阶而下,缓步走到她的身侧。 “你瞧!”她指了指落雪的枝头,笑眼盈盈,好似发现了什么宝物急着与人分享。“我还是第一次在摘星殿见到雪呢!” 时渊望着她的眸光愈发深沉,攥紧了指尖。 黑夜之中,一直只是沉默,花未眠不禁仰头看他。她一双美目中满是疑惑,还有暗不可察的失落。 “怎么,不好看吗?” 时渊喉结微动,薄唇轻启:“好看。” 只不过,他看着她的眼睛,花未眠总觉得没什么诚意。她狐疑地收回目光,再次仰头看向落雪的梢头。 藏匿在云里的一弯月这时恰好显露出来,银色光辉倾泻,透过树枝洒下斑驳疏影。 一树月光映雪,纵是再美的诗句也无法描绘此刻奇景。 少女站在铺满月光的海棠树下,一张脸素净未施粉黛,清冷月光倒成了最好的点缀。 她出门时随便披了一件大红色的兔绒斗篷,此时头上罩着兜帽,将青丝掩在其中。大红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更白,五官愈发娇艳。 她微微仰头,盐絮似的雪粒落在没有被遮挡住的眉梢和睫羽上,温柔得如在细细亲吻。 时渊的目光落在少女沾了雪的微卷睫羽上,顺势下移。不知是不是冻的,她的鼻尖红红的,嘴唇许是涂了唇脂,也是红红的,泛着浅浅光泽,似盛开枝头的春樱。 他压抑在心底的猛兽顷刻就要挣开牢笼,心头异常滚烫。 “公主。” 低哑的嗓音传来,花未眠一愣,朝他看过来。见时渊目光顿在自己脸上,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她有些恼。 恼他打断了自己的兴致,也恼他不懂得欣赏这般美景。 莫非真是烧糊涂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探一探时渊额间温度,而就在这时,面前的月光被人挡住。 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闭眼。” 黑暗之中,花未眠什么也看不仔细,只好乖乖闭眼。那样夹着雪的冷香袭来,滚烫的柔软轻轻覆在她的眼皮上。 花未眠浑身惊起一阵颤栗。 时渊按住了她的肩。 他的吻炙热无比,落在她的眼睛上,亲吻她长长睫毛,温柔又耐心地将上面的雪粒吞噬,融化。 这样弄得她眼睛很痒,密密麻麻的酥痒让她呼吸也变得仓促。花未眠又有些恼。 “时渊——”她轻轻将他推开,“你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怎能如此,如此……” 她只顾着说话,却不知自己慌乱的声音娇娇软软,并不像在骂人,更似调情。 时渊眼中神情愈发危险,呼吸愈发灼热。花未眠听见了他胸腔传来低笑:“公主要说臣放肆?臣如今的确只是公主的贴身侍卫。只是公主提醒臣的同时莫要忘了自己,花美人——” 低低的话音落下,灼热的吻已经再次落下,落在她的另一只眼睛,同样温柔的,十分耐心地亲吻着。 花未眠身形僵着,手足无措,可他吻得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令她刚刚窜出来的火气也被抚平,如一只被顺毛的猫儿。 雪无声落下,月色寂寥,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他的吻蜿蜒而下,略过双眼,循着鼻尖,渐渐游移到唇畔,一路带着惊人的热度。 花未眠猛然间睁眼,将他的施法打断。 她柔荑般的素手轻轻搭在他的额间,很快又被那惊人的滚烫吓得缩回。 “你真的病了!” 她惊呼,秀眉紧蹙。 月光下,男人的眉宇间如凝了化不开的寒冰。“公主可是怕被臣过了病气?” “没有……”她离得近,出口的话听得那样真切:“你烧得厉害,不能在外面受寒了,时渊,我们回去吧。” 第214章 惩罚 他黑色的眼注视着她,没有回答。 花未眠不确定地又问了一次:“时渊,跟我回去?” “回哪儿?”他嗓音淡淡,却带着几分促狭的笑。 花未眠一怔,本来想说带他回寝殿,可此刻才觉出不妥,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哪怕时渊是病人,可他到底是个男人。 正想着怎么回他,耳边又有声音传来:“公主介意臣生病吗?” 花未眠不明所以,却摇头。 “那既然公主都不介意,臣也不介意。” 话落,眼前的人再次俯身下来,猝不及防地吻落在她的嘴角,那样炙热,令人面红心跳。 意识到她并没有抗拒,时渊将落在她嘴角的滚烫移开,一掌扣住她柔软的腰,一掌紧固她的后颈,唇瓣相贴,更深地吻下去。 花未眠的呼吸又开始变得仓促,她虚扶着时渊的腰,身子也随着他渐渐变得滚烫起来。 他呼吸沉沉,轻吮她的红唇,将心头猛兽一点点释放。辗转,轻磨,带着滚烫的温度,似要将她吞噬。 这样的撩拨实在磨人。而时渊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他的温度烫得惊人,就要将她点燃。 花未眠发出极低的一声哼吟。 时渊触电似的惊醒,深邃的眸中染上了欲色,眼尾涨红。 “公主……” 他呼吸深重,面颊也逐渐浮出绯色,似醉了酒,可眼中毫无醉意。 他这情况实在有些不妙,花未眠趁他放松的间隙,悄悄往后挪了步子,不想却撞到了海棠树粗壮的树干上。 疏影晃动一下,枝条上积压的飞雪簌簌落下,而她往后靠的瞬间,兜帽掉了下来。 莹白雪花坠在她的乌发上,时渊的眉宇间。月色寂静,唯有他的眸色汹涌。 雪花落在花未眠的发鬓上,很快又被灼热融化,他宽大的掌循着她的发丝,描摹她侧脸的轮廓,渐渐下移。 唇上,颈间,极致的冰冷与灼热交织,令她焦躁起来,一双桃花眼弥漫起了水雾。 “时渊……”她轻喃道,朱唇轻启,语声绵绵,“我们还是进去吧?” 如今时渊病着,她也没了赏雪的心思。 她更怕这样的场面被人撞见。 时渊不答,温热的指腹贴在花未眠的唇上,目中黑云更加浓厚。 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胸膛亦是不断起伏。半晌才道:“好。” 花未眠就这样被抱着回了寝殿,可她总觉得时渊似乎并不高兴。兴许是生着病太疲累了。 她正要叫时渊尽快回去歇着,她想办法将窦无为叫过来,可话还没说出口,身子便不受控制朝后仰去。 他的唇如羽毛般再次落了下来,带着一样滚烫的温度,可又比先前来得更加霸道,凶猛。 花未眠轻轻推他,他眉心一皱,反将她双手牵过头顶扣住,另一手毫不犹豫地扯开碍事的斗篷,又胡乱去扯她腰间衣带。 花未眠动弹不得,愤恨地睁大了眼:“你,放肆——” 她的话音很快被热浪吞没。 时渊趁着她贝齿打开的间隙,轻而易举地将领地侵占,翻搅。 实在霸道得不讲人情。 花未眠委屈又说不出一句话来,很快,唇上传来一阵刺痛。 男人的唇轻轻分离,低醇的嗓音在她耳边道:“惩罚。”旋即将头埋进了她的颈窝。 另一边,时渊的手终于摸索到她腰间系带。她穿的的衣物不多,除了外面的斗篷,似乎只有里面一层绒衣,当是冬日的睡袍。 不厚不薄,正能感受到男人掌上灼热温度。这样滚烫,仿佛岩浆侵入她五脏六腑。 落在她颈间的吻亦是这样缠绵。 花未眠呼吸沉重,渐渐变成了喘息。她紧紧攥住时渊的衣袖,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我没有……没有穿亵衣……” 说完面上立即红了一片,似要滴血。 时渊的动作终于因为这句话停了下来,可他眼中黑云愈发汹涌,浮出迷离欲色。 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狼,盯着近在咫尺的猎物。 花未眠咬了咬唇,强迫自己将话说清楚些:“时渊,你僭越了,我是答应了给你机会,但你不能胡来。” 月光透过纱窗撒在了床边,少女一头青丝散乱,肤色冷白,在月光下泛着诱人光泽。时渊想起她的朱唇刚刚被自己采撷过,玉雪一样细嫩的颈也留下深红印迹。 他暗压下心头疯狂,哑声解释:“臣没有胡来,公主方才分明没有拒绝。” 声音不轻不痒,花未眠心下微怔。 她小声嘀咕:“我拒绝了啊?” “臣没有听见,便不作数,臣当是公主应允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花未眠心虚得没有半句能反驳的话。她不得不承认,时渊太过霸道,太会撩拨,让她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麻木地迎合。 他的眼神沉溺又柔和,如深渊掀起碧波。“公主心里可曾有过臣,无论是时渊,亦或花影?” 他会突然问这一句,花未眠始料未及。 她张了张口,又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他不生气。她对花影不过是把他当成家人,从无半分非分之想,而时渊,哪怕再亲密的时候也有着厚厚的隔阂。 而时渊在她眼里得到了答案,并不意外。“臣知道了,但臣会努力,迟早让公主心中有臣。” 话落,又似不甘心地俯身而下,他听话地没有再动花未眠的腰带,却轻轻拨开了她的睡袍衣襟。 衣裳宽大松垮,轻而易举就被拨开一角,少女雪白的肌肤直晃人眼。明知雪色下面是峰峦起伏,惹眼春色,时渊却没有继续,他的目光只是停在她锁骨下几寸的地方,那儿有一片栩栩如生的桃花胎记。 炙热的柔软紧贴上去。 花未眠心中大骇,惊起一片颤栗,慌忙伸手固住时渊的头。她羞涩得难以启齿:“时渊,这便是你努力的方式?” 伏在少女胸前的人愕然抬眸,却只撂下短短一句:“臣只一会儿。” 这个“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她胸前的皮肤已经破了皮,彼此都渐渐开始喘息,时渊方才歇下。 但他仍不满足,那宽大的手肆无忌惮地在她腰间游移,隔着一层衣料四处试探摩挲。花未眠腰腹紧绷,忍无可忍。 “时渊,你说话不算数!”她怨道。 她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还要陪着这人折腾。花未眠觉得世间大抵也没有如他这般爱折腾的病人。 时渊垂眸看她,鼻息间重重呼出热气,他似是累了,由跨跪的姿势昏昏沉沉倒在花未眠身上,隔着衣物紧紧相贴。 第215章 帮他 “公主,臣好难受。” 花未眠猛然一惊,不是因为时渊说的话,而是时渊下来后,她无意触及他腰间悬挂的什么东西。 花未眠使劲推他却推不开,只好红着脸道:“时渊,你病了,你快起来。” 哄小孩似的小心翼翼。 可时渊状似有意地起身,又支撑不住似的沉身下来。 花未眠愈发不安。 时渊却问:“殿下不问问臣哪里不舒服?” 他的话如鹅羽轻轻飘过,花未眠却秒懂,语无伦次地推他:“我,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话落,竟是直抓着她手往自己不舒服的地方去。花未眠一时不察,脑中炸开一道白光。 她猛地将手缩回,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人推开。她的脸如煮熟了一般从耳根开始红透了整张脸。 “你——” 她实难形容心底震撼。 时渊眸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但被他敛眸遮下。他的头昏昏沉沉,确实是病了,刚刚也确实很难受,而刚刚这么一闹,彻底将他心中兽性激发出来。 她的手那样柔软…… 时渊盘坐床边,以手支额,轻轻咳了几声。他的模样看起来实在虚弱,整张脸通红,喘着粗气,仿佛病入膏肓。 花未眠忽然有些心虚,她刚才那一推用了很大的力,这样对一个病人,是不是太狠了些? 可是,时渊的举动的确吓到她了。 花未眠缓慢地跪挪到它身边,不确定地问了一次:“时渊,你真的很难受吗?” 时渊一直在咳。他抓着旁边绒毯的手收紧,看得出来在努力克制。 花未眠眼帘微垂,在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终于咬了咬唇问:“若是,若我帮你的话,会不会好一些?” 时渊猝然抬起头,沉静的眼中骤然掀起轩然大波。 “公主在说什么?” 她知不知道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 时渊胸腔剧烈翻涌,可面前少女的神情那样认真,她一步步朝着他过来。那眼中含着羞涩和躲闪,手却已经搭上他的系带。 时渊忽然扣住了她的双手。 “怎么了,你不要我帮忙了吗?” “公主确定?”他眸色沉沉,喉结滚动,手心已经渐渐出了一层薄汗。 汗水浸到花未眠手上,她又是一惊。不想时渊已经如此严重。 “我确定。”她说。 时渊闭了闭眼,强压心中欲火。“好。” 不多时,时渊便感受到她柔软的手朝他神经紧绷处一点点游移。 …… “时渊,你好些了吗?” 花未眠觉得自己手已经酸了的时候才敢问。她的手上湿湿黏黏的,但根本不敢去想那么多。 躺着的人呼吸沉重,应声:“嗯。” 花未眠讪讪将手收回,僵硬地偏过头去。 花未眠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只知道后来时渊给她接来了水洗手,又耐心地替她擦净。 当她睁开眼时,只看见时渊离开的背影,略显仓皇狼狈。 而这么折腾一夜,她自然是睡不着了,就那样盯着自己的手过了一整晚,连窗外下着雪都忘了。 也忘记了自己本来打算让窦无为给时渊看病的事。 第二日一早,折枝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她敲门问:“殿下您醒了吗?” 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愉快。 花未眠一夜未睡,现在才又开始有了睡意。她叹了口气道:“醒了,进来吧!” 折枝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洗漱用的铜盆,里面装着热水。 她将铜盆和面巾放到一边,扬了扬眉: “殿下,您可知外面下雪了?整个院子都白通通一片呢!殿下,奴婢先服侍您洗漱,待会儿您也出门瞧瞧!” “嗯。”她淡淡回了声。 折枝觉得奇怪,往年在婪山碰上下雪,殿下必然会高兴的第一时间冲出去,可今日反应怎么淡淡的? 她抬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家殿下神色怏怏的,眼下黑了一片,看起来像是没有睡好。 “殿下,您不舒服吗?” “没有。” “那外面下雪啦您不想去看看吗?” “看过了。”她如实回答。 折枝愕然,又联想到殿下这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问:“莫非您夜里就起来看了?” “嗯。” 纸折呆得哑口无言,想了想,叹声道:“难怪奴婢昨夜里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您夜里起来也不叫醒奴婢,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花未眠听见她说的“动静”,顿时脸上一热,脑子里稀里糊涂地又想起昨夜的荒唐事来。 折枝见她面如血色,不禁拧眉:“殿下,您怎么了?” “没事,太热了。” 折枝更加奇怪。 屋子里的银丝炭已经燃尽,甚至能感受到外面的凛冽寒意,怎么殿下偏说热? “对了,折枝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便先退下吧,我想补个觉。” 折枝垂下眼,情态有些忸怩不安。 “也没什么事,只是奴婢本来想问一问殿下关于奴婢与朱放婚期之事。若殿下困的话,奴婢下次再来。” 说着就要退下。 “等等!”花未眠这才清醒些,看着折枝郑重道:“就今日吧,本公主今日便找人将你二人婚期定下来!” 第216章 邀约 折枝与朱放的婚期最后定在了二月十二,也就是花朝节的那一日。 折枝届时自然是要在摘星殿内出嫁的,而这些日子花未眠也会花些心思帮二人准备。前世折枝跟在她身边吃了不少苦,最后还不得善终,这一次她自然要好好补偿回来。 对于折枝能与朱放喜结连理,花未眠感到欣慰。仔细想想,摘星殿也确实可以好好热闹一番了。 她不知道的是,折枝一走,摘星殿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司空弦玉方踏入摘星殿,便看见折枝从花未眠的寝殿走了出来。 “司空大人!”折枝福身行礼,又意外他竟然来得那么早。“您来找公主殿下?” “没错。” “公主她昨夜没睡好,现在许在补觉了,大人要不下次再来吧?” “不必,我等等便是,今日难得下雪天,错过便可惜了。” 折枝心里也认同这话,想来司空大人应该是要邀公主一同外出游玩吧,她偏头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道:“那您在正厅等候,今日天寒,公主醒来或许要些时间,奴婢给您沏一壶姜茶。” “嗯。” 司空弦玉拂了拂手,在正厅里坐下。饮下几盏热茶以后,身子暖和不少,又似觉得有些无趣,便起身朝寝殿的方向走去。 夜里的一场雪已经停了,如今这庭院里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纯白素雅,与寻常每一个冬日的荒芜大相径庭。 他在花未眠寝殿外面停下。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听不见任何响动。她应当睡下了,司空弦玉驻足良久,最后笑着摇了摇头。 如此良辰好景,她若是继续睡下去,也不知这雪会不会化了。 寝殿的正前方有一株海棠树,春日的时候他曾见过满树白花掩映在绿叶之中,而如今一叶也无,唯有枝头积雪以假乱真。 他的目光定在那一架秋千上,眼中划过一丝惊讶,随即扬起了嘴角。 司空弦玉慢慢走过去,仔细拍开了其上积雪,正要矮身坐下去。就在此刻,颈间忽然有寒风逼近。 司空弦玉瞳孔骤紧,抬起头来,正对上剑的主人。 这是个十分面生的男子,他身上穿的不过是普通的侍卫窄袖武袍,可眉目间散发的敌意令人生寒。 他的样貌气质皆不像是普通人。 司空弦玉第一时间想起来曾听说长乐公主身边来了个贴身侍卫,相貌俊秀,可惜是个哑巴。只不过,他那一段时日忙于公务并未见过此人,再后来那侍卫又在不久后一场流民动乱后离开了。 司空弦玉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男子目光凌厉,如临大敌般冷眼盯着他,又慢慢将目光移到他身下的秋千上。司空弦玉本就没有坐下去,这时慢慢直起身来,目光几乎与眼前男子平视。 司空弦玉瞥见脖子上的剑刃,顿时冷下脸,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侍卫何至于一上来就那么大的敌意?况且他都没过问他的身份便出手针对。 侍卫不答,只是悠悠收回了剑。 司空弦玉才想起来他是个哑巴。 他目光顿在这侍卫身上,多了几分打量,当年他一走,摘星殿便当全无此人,可如今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银装素裹的庭院之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对立着。一个清绝如谪仙,一个冷戾如杀神。 此人一双眼睛如黑渊深不可测,与他对峙时,司空弦玉并不觉得自己能占上风。 他直觉此人并非普通侍卫那么简单,那他回来有何目的? 时渊眸色深深地朝寝殿内望了一眼,见里头依旧没有响动,漠然睨了眼前男子一眼,终于转身离开,再次回到黑暗之中。 司空弦玉若有所思地盯着时渊背影离开,一双秀眉紧凝。他再次看了微微晃动的秋千一眼,终是负手重新回了正厅去。 花未眠这一觉睡得沉,并不知道外面这一插曲。待她醒来,便听说司空弦玉找她来了,就等候在正厅。 她着人简单梳洗了一番便打算去见人。 意外的是,今日是阿诺主动过来服侍。昨日她分明那样生气,本来还想着要冷落这丫头好几日的,可是见到这包子软绵绵哀求她原谅,花未眠终究狠不下心来。 最主要的是,经过昨夜自己做的那番荒唐事,她对姜醴这个“禽兽”干的事也就没那么多怨恨了。 花未眠乘坐软轿去宫门与司空弦玉汇合。他的府邸就在东门对面的街边,每日进宫到摘星殿也不算麻烦,花未眠只是诧异他起了一大早。 司空弦玉只是笑了笑:“今日连王宫都下了雪,实乃百年难得一遇,不趁此机会出门走走真是可惜了。” 不一会儿见花未眠依旧诧异的脸,又道:“这几日朝廷的情况也逐渐稳定了下来,女王昨日便允了我一日的假,正好碰上今日天气,岂不妙哉?” 花未眠点了点头,听他提到朝廷,便多问了几句,得到的答案皆是肯定。风吟绪一党皆被拔除,她带回来的人也都有了归所,虽然于政务上观念不同有所争议,但都一心在为朝廷建言献策。而她两年间搜集到的各国治国之策也多有借鉴意义。 花未眠深知这两年的奔波,四处笼络人才是有必要的。 他们必行要去的是离城门二十里外小玉山。小玉山常年景色优美,花香萦绕,其上还有一座道馆。又因为离城区不远,是懿都贵族子弟常去的郊游之地。 昨夜下了雪,也不知此时小玉山是何景色。 今日出行的除了她和司空弦玉,还有随行的时渊,折枝,阿诺,及司空弦玉的随侍子琦。 一见到时渊,花未眠便想起了昨夜的事来。他那么滚烫,连带着她的手心也那么滚烫,羞得难以启齿。 她太紧张了,紧张到毫无章法,而时渊却抓着她的手,一点一点耐心教她怎么做。直到后面,听见他深重的喘,也读懂了他眼中隐忍到了极限。 她耳根开始染上红晕,连忙转过头去,故作镇定上了马车。而时渊倒是漫不经心地翻身上马,嘴角隐隐牵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两人心照不宣地保守着秘密,殊不知这一切早已被人看在眼中。 第217章 碰面 花未眠总觉得气氛不太对。 司空弦玉之前应当没有见过时渊,可现在见到了竟没有问她半句,而且待她上了马车以后也沉默着半句话没有说,实在不像他以往的风格。 时渊更是奇怪,寻常都会刻意与她保持距离,这会儿竟骑马挨到马车边来。 花未眠轻轻撩起一边的帘幔,便看见了时渊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他阴着脸,看起来不太高兴,幽邃的眸子里暗潮涌动。 花未眠心里咯噔一声,忙小声地与他对口型:“你离远一些,弦玉哥哥还在!” 怎料这话一出来,时渊面色更加难看。 他伸手挡住了花未眠要放下的帘幔,眼睛半眯着,里头折射出寒光。 “殿下,怎么了?”阿诺忽然开口。 花未眠心中一紧,忙瞪了时渊一眼。 她身形遮住了窗外的大半,阿诺与折枝都看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互动。 “没什么。”她答,多少有些心虚。 时渊淡淡瞥了她一眼,终于将手放下,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这一下,花未眠心跳愈发明显,扑通扑通仿佛要蹦出胸腔。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坐定之后深呼吸好几次方可平复。 这样像极了做贼心虚,她想。可刚才时渊怎会突然生气? “殿下,阿影侍卫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阿诺将信将疑,她刚刚似乎瞧见她们二人在对口型,可惜她看不懂。 “那殿下,您现在原谅阿诺了吗?”阿诺软软地问,扯了扯花未眠的衣袖。 花未眠被她这一提醒顿时想起小丫头和姜醴那一档子事,只觉得头疼。她捏了捏眉心道:“此事都怨那个骗你的畜牲,这并非你的错……” 话落,花未眠轻轻揉了揉阿诺的头,忍声道:“阿诺,你尚未及笄,年岁还小,许多事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你,这才让你吃了亏。不过你放心,本公主定会让那家伙对你负责,他若敢弃你于不顾,我便派人踹了他的根!” 阿诺听着背脊一凉,双手攥紧了衣袖。 “其实,其实他也并不坏——” “阿诺,休要替那混蛋狡辩!” 阿诺颤巍巍闭了嘴。折枝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殿下,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畜牲,他对阿诺怎么了?” 阿诺面色更窘,花未眠打断她:“折枝,你与朱放婚期将至,喜服可有开始准备?” “回殿下,奴婢在绣了。” “那其他的可还有什么需要?” “全听公主安排!” 折枝面上飞上红云,也忘了要计较阿诺的事。果真一提到和朱放相关的就能让这姑娘方寸大乱。 今日出行若只有她和司空弦玉终究不太妥,于是花未眠在出宫之前就邀请了自己的王兄一道。 在马车驶出宫门不久,花重锦便骑着他的枣红色骏马迎了过来。当然,他身后还有一位云大小姐,只是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 “喂,可以了,快放我下来!” 云千芷怒冲冲地说。 花重锦撇了撇嘴,语气失落:“你当真不跟我一起骑马?还是说看不上我的骑术?” 谁料云千芷没有回话,倒先给了他一记白眼。 花未眠忍俊不禁,心道她这王兄真是清奇,不难怪这么多日过去都哄不好人。 她撩起车帘对那边喊话:“外面天寒,云姑娘好歹是个姑娘家,王兄还是让她进马车里挤挤吧!” 这一提醒,花重锦才明白自己竟疏忽了这么重要的事,心中懊恼不已,他抬眼看着正冷眼瞧她的姑娘,憨笑着说:“瞧我忘了多重要的事。阿芷,我抱你下来!” “不,必!”话落,竟是自己跳下了马背。 云家乃武将之家,她虽养在闺阁,但自小也学过些骑射之术。 花重锦目瞪口呆地看着云千芷从马背上轻巧跃下,又毫不犹豫地朝马车那边走去。 一颗心凉了大半。 云千芷这一路上都有些心口发慌,直到现在才知道这样的不安源于何处。 当她看清楚马背上坐着的黑衣男子时,险些就要叫出来,后又被时渊一个眼刀子生生憋了回去。可她此时紧张得如履薄冰,总觉得时渊下一刻就要杀了她。 可她看清楚了时渊身上穿的是侍卫的武袍,看样子,他此刻的身份也不像是北漠国君。 云千芷按下心思,跟一边的司空弦玉点头示礼,很快让人扶上了马车,看起来就很仓促。 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她定要向花灼灼问个清楚明白。 司空弦玉看着刚才一幕,目光愈发深沉,他偏头去看旁边的玄衣男子,悠悠启唇:“阿影侍卫与灼灼这位朋友是旧识?” 时渊摇头否认,冷淡得似乎完全不当他的话一回事儿。 司空弦玉并未因此打消疑虑。方才他瞧得真切,那云姑娘无意间见到这侍卫时眼底的恐慌,还有下意识回避的小动作,实在太过奇怪。 这侍卫身上疑点颇多,或许趁着这一次出行试他一试便能得知答案。 花重锦素来是个闲不住的主,得到自己妹妹的邀请,还是去城外的小玉山,自然乐意得很。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大红袍,头束玉冠,宽肩窄腰,身姿修长。再加上那一张与花未眠同样惊艳的脸,这一路上能惹得不少女子驻足观望。 不过,她们看的并不只是骑马上前的花重锦,还有紧跟在后的二人。 花重锦也注意到了后面除了司空弦玉之外,还有一个面生的男子。他放慢速度,靠近车窗去问花未眠。 “哎,你何时招了这么一个貌美的侍卫,也不遮一遮脸,这也太出风头了吧!” 他还不太服气,那些少女们虽然看的是他们三人,可那黑衣侍卫的呼声竟然最高。 花未眠白他一眼,“王兄连这也要计较?王兄可听说过我殿中曾有一位哑卫?” “是他?” 花未眠默认。 “真是他?他怎么又回来了?”花重锦拧眉,又不服气地朝时渊那边望去。 花未眠嫌他问得太多,又生怕时渊被他们看出不对劲之处,于是敷衍道:“王兄都说了阿影貌美,本公主恰恰喜欢这样貌美的侍卫,将他留在身边不行吗?” “行。” “王兄少问,还是专心骑马吧,免得又被人家笑话。” 本以为这一路已经够热闹了,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个上官映。 她依旧是那一身红衣,只不过料子换成了夹棉的短袄,头上马尾结着数根细辫。看起来活泼又精神。 她是个自来熟,拦停了花未眠的马车便过来掀帘。一张略带英气的脸绽开明媚笑容:“长乐公主!” 第218章 同行 “上官小姐?” 花未眠皱眉看着这不请自来的张扬姑娘。 “上官小姐这是何意?” 不料上官映挥了挥手中马鞭。“自是与你们同行啊!”她说得很坦荡,眉眼弯弯的:“一大早在街上看见了公主的车驾,想来公主也是要出去赏雪游玩!不如一道?” 花未眠疑道:“你知道本公主要去何处?” 上官映哂笑:“小玉山嘛,方圆百里最好的景色都在小玉山了。正好本姑娘也要去,便想着与公主结个伴!” “怎么,公主不欢迎?”她状似玩笑地问了一句。虽然上次二人已经说开,但她其实还生怕长乐公主心中有所介怀。 花未眠淡笑:“不会。多一个人叨叨更加热闹些!” 就这样,一行九人出发去了小玉山。 小玉山离懿都不过二十里路,加上经常有勋贵出入,路也修的好,过去只消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花未眠等人已至山脚下。 小玉山不高,重在景色奇。与婪山不同,小玉山常年青翠,多茂林修竹,小桥流水。又有奇岩溶洞、飞泉瀑布隐于其间,生趣十足。天晴时可观飞瀑,听竹声;阴雨天云雾缭绕,景色空幽,如至仙境。 小玉山最高处是一座道观,名曰“云来”,常有京中贵人入观拜神祈福。 从山脚攀上小玉山需要些时辰,但他们并不急,本来就是要来赏雪景的,而一路风景甚好。 他们来得早,夜里的雪还未融化,积了厚厚一层,整座山皆被白雪覆盖,银装素裹,别有一番北国风味,又不似北国萧瑟。 白雪覆于苍翠之上,让原来挺拔的绿枝微微折了腰,露出的青翠更显生机可贵。 她们在后面不紧不慢地爬山赏景,唯有上官映一人跑到前头,不一会儿便将众人远远抛下。 “害,这上官小姐真是好体力,不过这漫山美景不晓得好好欣赏倒是可惜了!” “怎么,你若觉得可惜,大可以追上去与人家一同赏雪。” 花重锦不过是随便吐槽一句,没想到云千芷会突然接话。他望着身旁压根就没有看她的姑娘,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他今日又做了什么惹到她了,竟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燃? 可云千芷只是扭头过去,又往旁边挪了两步,不再看他。 花重锦不甘心,挨过去追问:“阿芷,你还在生气啊?还是我适才又说错了什么?那你说说你要如何才肯消气?” 他扯了扯云千芷的斗篷,却被一把推开,云千芷也因为这力量脚下一滑往阶梯下倒。 花重锦连忙将人接住,云千芷便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撞上他坚硬的胸膛。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云千芷羞恼地从他怀里起身,晦气似的拍了拍斗篷,没好气地说:“殿下想知道?不如先看一看自己今日穿的什么!” 说完,噔噔往前走了,一向不爱活动的云姑娘竟追赶到了队伍前方,留花重锦在最后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我穿的?我穿的有问题吗?” 他打算向自己小妹求解,可花未眠只是摇了摇头:“王兄今日穿的按理来说没有问题,只是为何惹了云姑娘不悦,还需王兄亲自将人哄好了自己问才行。” “你当真不肯说?你定然知道!” 花未眠笑而不语。 花重锦认定她跟阿芷是一伙的,只好愤愤地歇了心思,只往前追去。 一路上,司空弦玉与花未眠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除了朝堂上的事,说的最多的也就是平日里吃的用的以及府里的一些琐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司空弦玉面色变了变。 “怎么了?”花未眠捕捉到了他这骤然低落下来的情绪。 司空弦玉垂在两边的手微紧,眼底情绪渐浓,他忽然停下了步子,垂眼看向身旁睁眼望向他的少女。 “母亲打算为我议亲,与林尚书家中长女。” 他说,眼中神色黯淡下来,还夹杂着几分复杂的心绪。他本以为将这个消息告诉公主,她至少会意外一阵,可她只是稍稍震惊,并没有太多意外。 少女笑眼盈盈,仿佛真心为他感到高兴,“这是好事啊!早就听闻林家大小姐的才名,且你们两家是世交,放眼整个懿都便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婚事了!” 她的祝福此时却成了司空弦玉心中的一颗刺,他神色微顿,眼底不觉有些湿润。连开口都觉得艰涩:“灼灼,你当真这样觉得吗?” “嗯。”花未眠不疑有他,毕竟前世司空弦玉的来信便简单提到过他与那位林小姐的婚后生活,看起来真的不错。 只是没想到原来在这个时候林家就已经有想法议亲了。 林小姐才貌出众,温婉贤淑,最是配得上风光霁月的弦玉哥哥。 司空弦玉嘴角僵硬地牵起一笑,只答了个“好”,又很快转移了话题。 时渊始终在后面注意着他们的对话,无人发觉他那一双幽邃的眼中划过暗芒。 往山上去的道路只有一条蜿蜒小径,其间或经小桥流水,或见瀑布飞泉,只是这瀑布多已结成冰凌,悬挂于断崖之间,奇哉怪哉。上山的路颇为陡峭,最险处改为栈道。 众人走走停停,过了两个时辰只到半山处。 折枝觉得自己的腿又酸又胀,又想起公主殿下千金之躯,为了赏景也要受这般苦,不由得问:“殿下,您当真还没累吗?奴婢不太明白,为何懿都的贵人们都爱前仆后继地来此处受罪……” 花未眠瞥一眼折枝,忽然想到若是王兄还在这儿必然要好好教导一番折枝了。 她笑道:“没什么累不累的,来此赏景的人自是为了一番意趣,如此身体上的疲累便不重要了。” “可您真的不累吗?要不要——”她本想说要不要下山差人雇个软轿来,毕竟此处权贵出没,常常有做这等生意的,但话未说完便见眼前黑影一闪,那玄衣侍卫已经蹲身到了公主身前。 花未眠愕然看着他:“阿影?你做什么?” 时渊仍只是蹲身在前,沉默地扭头看她。 第219章 背她 他的意思再显然不过。 这一路上花未眠一直在刻意地与时渊拉开距离,因为一见到他便会想到昨夜的荒唐,她生怕旁人瞧出她的不对来。 可现在,时渊的态度显然不容她拒绝。 他半跪半蹲在结冰的石阶上,用宽阔的后背对着她,示意她尽快上去。 “我不用,我还能走。”花未眠想拒绝。她知道时渊常年习武,这两个时辰的山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要让他背着自己走这一大段蜿蜒崎岖的山路,并且还是这么寒冷路滑的天,她实在不忍。 况且当着司空弦玉的面,她不好意思。 司空弦玉目光停在半跪的青年身上。这一路来,他一直有意关注过这青年的举动,发现他除了早上的失态,并无其他异常,且一路都安安静静地跟在后头。只是此时见他倔强着不肯起身,心中莫名有些不悦。 他对那侍卫道:“既然公主不愿,你便起身吧。”笑了笑,旋即又对花未眠说:“你这侍卫也是个倔脾气,不过折枝说的没错,这一路上山还有好些路程,你若是不想雇软轿,也不必委屈自己。” 话落,竟是也矮身下去。 “灼灼,年少时我便背过你许多次,若不想太委屈你的侍卫,我可以代劳。” “上来吧。”他语声温润,似清风拂过山涧,并不会让人生出半分多余的心思。 花未眠情难的看着身前二人的背,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咬了咬唇,斟酌着要怎么办才好。 想拒绝,可这两人的架势显然不会让她轻易敷衍过去。 好一会儿,就在她打算朝司空弦玉那边去时,冷不丁从旁射出一道寒光,比这一场冬雪还要冰冷刺骨。 昨夜种种历历在目,时渊狼狈离开的模样她也记得清楚。她想,若是此刻真的让弦玉哥哥背她,时渊那边过后会如何变本加厉地讨伐? 花未眠心下一寒,脚下转了方向,最后还是趴到时渊背上。 他的背不算宽厚,却坚实有力,只是他太高了,花未眠趴在他背上还有些战战兢兢。 而对于花未眠选择了时渊这件事,司空弦玉表现得并不惊讶,他起身,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再没多说。 时渊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冷香,苦涩微冷,混合着空气中新雪的寒意更加显得特别。花未眠伏在他的背上,手却僵硬得不知该往哪儿放,昨日那湿湿黏黏的触感时刻刺激着她的神经。 司空弦玉不知为何落在了他们后面几步远。 就在花未眠心猿意马的时候,耳边传来时渊低低的声音:“抱紧!” 嗓音低醇,只能够她们二人听见,花未眠脸上一热,终于听话用僵硬的手抱住时渊的脖子。这一下,她整个人与时渊紧紧相贴,她的胸膛紧贴着他的背,心跳仿佛即刻就要破膛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才登上的山顶,只知当她们陆陆续续走到时,上官映已经摆好了铁架生着火正烤着一只猎来的野兔。 此地虽是山顶,也算不上最顶峰,去云来观还需要走一段长长的石阶。而上官映就这么大咧咧拦在石阶下面,生着火烤肉吃。 “你们可终于上来了,瞧瞧,我这兔子都要烤熟了!” 她手中那一只兔子被烤得外皮酥黄,香气四溢。 花重锦几乎是连跑带跳地蹦了过去,毫不掩饰对美食的喜欢。他在上官映对面坐下,道:“难怪上官小姐跑那么快,原来是为了这般野味!” 上官映爽快一笑:“我这人实在赏不来风景,倒是这山中野味颇多,便想着猎一只来解解馋。” 花重锦了然似的点头,又看向上官映放在地上的东西。 ——有两只大碗,一碟清油,少许蘸酱,甚至还有食盐。 难怪烤出来的味道那么香,花重锦微愕,“上官小姐哪里找来了这些东西?” “山上啊,上面问臭道士讨要的。”她说。 “原来如此。” 不多时,上官映手中的兔子已经烤熟,她用随身佩戴的小刀在上面划了几道,撕下来一块肉递给花重锦。 花重锦正要接过,却被云千芷抢了先:“重锦殿下有手有脚,为何不自己去猎呢?这兔肉还是照顾一下我这样的弱女子好!” 话落,那一大块兔肉已经没入她腹。 花重锦又气又急,但想想阿芷还在生他的气,只好忍了下来。 上官映浑不觉这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只扔了一把弓过来。“云姑娘说得在理,我这兔子太小不够分的,不如你们再去寻一些。这山间林子里野味颇多,说不准运气好还能猎到鹿啊獐子这些。” 花未眠忍不住接过话:“上官姑娘说得错,想要吃好的还需自己动手。”她又扭头去看折枝,“我的白玉弓是不是带来了?” 折枝点头,从阿诺那里将玉弓接过递给了她。 “既然如此,我们也去林间走走,寻一些野味回来。”她说。 司空弦玉看向她手中弯弓,眼中噙着狐狸似的狡黠的笑:“你竟然带了它来。这把弓,用得可还趁手?” “嗯,弦玉哥哥亲手制的自是极好。这软玉温和,在冬日的确也不冰手,而这把弓用了两年也愈发趁手了。” 司空弦玉眸中溢出春风般融融笑意。 除了上官映还有云千芷,其余人都跟去了林子里。此处山地陡峭,无法纵马,他们只能猎捕雪地里尚且活动的一些动物。 刚走进林中,不知从何处就惊起几只飞鸟。花未眠迅速挽弓搭箭,一时间,手上力道松开,三只箭矢同时破空而出,将远处飞鸟打落。 她的动作太快,除了身侧的时渊外无人看清,只是司空弦玉的随侍过去捡东西时发出了惊叹。 那三根铁箭一一将三只飞鸟射穿。飞鸟个小且在天上活动,光是射中一只也十分考验眼力,而公主竟一次将三只打了下来,不得不令人叹服。 司空弦玉盯着子琦手里的三只野鸽,抚掌而笑:“不才过去两年,你的箭术已经如此出神入化了。” 花未眠只是笑了笑。别人都不知道,她最开始学射箭,不过是为了杀人。 三人在林中绕了一圈,也确实运气好猎到小的野猪。而许是今日天寒,其他的活物再难寻到,于是就打道回了山顶。 第220章 醋意 花未眠猎得的野鸽野猪让时渊还有子琦帮忙带回,而最开始拿着弓出去的花重锦手上空空。 他本以为回去以后会被阿芷阴阳怪气地笑话一番,没想到连她的人影也没有瞧见。 “她人呢?”花重锦问又拿着一只野山鸡在烤的上官映。 上官映在那收拾干净的野鸡肉上撒下椒粉,随意说了句:“哦,云姑娘她刚离开了,说是要去散散心。” 花重锦挠了挠头,莫名有些挫败,看来是真生气了,都不愿意看见他。 可这荒山野岭天寒地冻她会去哪里呢?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去找人。 “你们烤熟了肉记得给我留点啊!”抛下一句话后花重锦很快离开了。 花未眠早已习惯云大姑娘的脾气,对云千芷的出走并不奇怪。她那位心大的王兄今日可惹了不少事,但愿能尽快将人找回来吧。 这里毕竟比不得懿都,而且荒郊野外,云千芷也不过是个从小养在闺阁的女子,若是因为置气遇上什么事就麻烦了。 云千芷和花重锦走后,剩下的人便开始齐心协力烤那猎来的野味。 花未眠本以为自己可以搭个手的,却不想这些事被时渊从头到尾承包了个彻底。他看起来很有经验,从处置那一头野猪的皮毛内脏到削竹签串成型,根本没花多少时间。 折枝等人好不容易才拾到一些干柴,忙着将火点燃,但半天也弄不好,反而熏了一脸的烟。 “我来吧。” 花未眠说,生火这事她还是有些经验的。于是夺过折枝手里剩下的干柴,径自忙活起来。 借来了火折子,干燥的茅草垫底,又搭上细枝,最后用粗壮些的树枝架空。不多时,火星子慢慢燃烧,逐渐势大。 被收拾干净的野猪以竹棍串好,裹上清油椒粉等物,置于在火上面烤。 花未眠印象中的时渊不是持剑护在她身后就是满脸肃杀冷淡立于庙堂,还从未见过他身上有这样的烟火气。 男子一身玄色武袍,手上松了护腕,将手腕处的衣袖往上扎起一层,露出了一截洁白又有力的臂弯。他活动时手背青筋微显,显出几分不经意的欲。 似是察觉到花未眠盯着他的目光,时渊偏头看来,淡漠的眸子里微微波动。 花未眠心虚地咳了声,别过脸去。 另外三只野鸽花未眠交给了司空弦玉,此时他正与随侍子琦一起忙着处理,只不过他二人经验不足,动作稍慢些。待她们这边香味飘来,司空弦玉手中的三只野鸽不过才处理干净了皮毛。 花未眠瞥了一眼正认真烤野猪肉的时渊,开口道:“你交给我吧,去帮帮他们那边。” 怎料时渊跟没听见似的,依旧自顾自地烤肉,还往其中一只肘子上猛地撒了一把椒粉。 花未眠惊得瞳孔微震。 司空弦玉大抵是听到她开口说话,便望了过来,看到的就是玄衣侍卫一脸阴沉往肘子上撒椒粉的模样。 花未眠干笑了笑,试图掩饰尴尬:“阿影这人素来性子冷淡些,弦玉哥哥别往心里去。待会儿这边烤熟了便一起用吧!” “无事,多撒些椒粉倒也香……”他温温笑道,丝毫没有不爽。旋即指了指子琦手上的三只野鸽,“今日多亏了灼灼,光是这三只野鸽也够饱腹了,那只野猪你们可多留些给子巽兄。” 花未眠知道司空弦玉大度,对时渊突如其来的无理取闹愈发不解。弦玉哥哥素来心细如发,他这般岂不是上赶着暴露? 毕竟敢这般对贵人不敬的侍卫还真是少见。 不多时,那猪肉被烤的外焦里嫩,滋滋冒着香油,烤肉的浓郁香气混合着香料扑鼻而来,让人闻着就有了食欲。 折枝本来还想趁着大家都在参这凶她的哑巴几句,但闻到这香气,又联想到他今日的表现,只好将话收了回去,又不情不愿地道:“没想到这小哑巴还有些用处!” 话落,便觉头顶上凉飕飕的。 折枝只好往花未眠身后躲了躲。 这只野猪体型小,正适合用来几个人分食。花未眠本欲自己去挑一小块,冷不丁时渊从旁递过来一只肘子,正是被他洒满了椒粉的那一只。 花未眠一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时渊眼神淡淡的,瞧不出情绪。 “阿影?” 她以为是自己会错意了,并没有去接。可时渊却颇没耐心地皱起了眉,他从袖中取出小刀,切下最嫩的一块肉,趁着花未眠还在愣神的时候塞进了她微张的口中。 椒粉又呛又辣,花未眠猛地呛咳起来。抬眼间,她对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男子一双黑色眼眸冰冷无情,嘴角却噙着顽劣的笑,笑得那样刺眼。 花未眠实在不明白又怎么招惹了他。 她的嗓子冒火似的灼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连的咳嗽声让她整张脸涨得通红。 “殿下,您怎么啦?”折枝听到动静忙赶了过来,见她呛得满脸通红,忙去接了些水送到她唇边。 一口水喝下去,便如久旱的农田忽然得到了甘霖浇灌,花未眠终于好受了些。 花未眠缓了口气,再抬头时,时渊已不见了踪影。他去哪儿了? “殿下,您慢些吃,瞧您都呛成什么样子了!”折枝满眼心疼地给她拍背一边道。 花未眠料想折枝并没有注意方才时渊的举动,只当她是呛着了,便也没提。 可这一切却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 司空弦玉翻转着野鸽的手微顿,垂下的眼泛着冷意。他转头吩咐子琦:“将那一盒蜜饯取来。” 子琦应声,在包袱里翻找一番后找出来一盒蜜饯,最后递到了花未眠手上。 是她喜欢的冰梅子,入口酸酸甜甜,瞬间将椒粉带来的灼辣掩盖。 “知你喜甜,这蜜饯本是想送给你路上消遣的,没想到会在现在用上。” 司空弦玉又解释了这冰梅子是在哪一家店铺买的,丝毫未提刚见到的事实。 花未眠心中一热,道了谢,复将那盒蜜饯珍重地收入囊中。 第221章 撒谎 在道观下又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暗,一行人不得不借宿于山上。 花重锦已经成功将人找了回来,只是二人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实在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问他们时,二人也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只是,花未眠一眼看穿了他们二人之间的不对劲。云千芷离开之前还是针锋相对,与王兄活脱脱一对欢喜冤家,而现在却没有再吵起来。 她没有说话,却瞧见了云千芷衣领处若隐若现的红痕,再观他的王兄脖子上似乎也有同款,而且更加凶狠。 花未眠生怕云千芷难堪,对他们之间的古怪丝毫不提。 时渊回来了,他面色如旧,看起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仿佛之前恶劣的举动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笑。他依旧跟在她身后三步远的距离,沉默不语,可花未眠总觉得背后阴恻恻的,就如下一秒时渊就能冲上来将她的脖子拧断。 她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花未眠想了一路,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今日在马车上时,她叫时渊离远一些,可时渊似乎不太高兴。难道就因为这个记恨了一路? 可当时她的确只能这样做,若是任由时渊这般逾矩,恐怕她身边的人都要起疑。 她是不是太纵着时渊了?以至于昨日都牺牲那么大,今日他却能翻脸不认账? 云来观建在山最顶处的云来峰上,日暮时分,初雪已化,一道残阳铺泻开来,将道观的瓦檐衬得如天宫金顶。而山上薄雾并未散去,蒙蒙笼罩山头,更添一层神秘之感。 拾阶而上,便如登琼楼玉宇,直通仙界。 待走完最后一段阶梯,达到云来观门前时,便有一年轻的青袍道士迎了过来。 他一甩手中拂尘,作礼道:“各位贵人可是想在此留宿?” “没错,敢问道长能否行个方便?”开口的是司空弦玉,他语声清润,仪态得体,一副大家公子风范。 年轻道士微愣了愣,又瞥见他身后的一行人皆是衣着仪表不凡,尤其是站在他身侧的女子,衣裳上的绣纹是王室才有的印迹。 他料想是王宫里的贵人来了,恭敬道:“自是方便的。近日来小玉山的香客少,山上还有不少空着的客房,诸位请随贫道来!” 几人入了观,与云来观的道长打了照面,又顺道添了一些香油钱,这才由小道士引着去了后山的客舍。 这几间客舍处于后山,风景甚是清幽。置身其中,便如隔绝了世间一切干扰。 花未眠的房间处于内侧,紧贴着的就是时渊的房。房间里摆设简单,用物都是清一色桃木所制,但房间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还燃着淡淡的香。 “殿下,房间清冷,奴婢替您要个炭盆过来燃着。”折枝说。 花未眠一路心事烦扰,这时才发现少了个人,“折枝,阿诺呢?” “阿诺?”经这么一提醒,折枝才发现阿诺不见了,不由蹙起了眉。 “殿下,奴婢记得您打猎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的,但回来的时候人就不在了。奴婢只当她是贪玩在附近逛逛,便没跟您提起,后来奴婢也将此事忘了……” “大概有多久了?” “从林子里回来到现在,约莫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阿诺从来不会不声不响离开她的身边,况且两个时辰,纵使阿诺再贪玩也早该回来了。 花未眠脸上浮出一抹忧色。 正打算出去找人的时候,小丫头却自己回来了,她衣衫完整,头发也没有乱,只是嘴皮上破了一块,十分显眼。 花未眠强压着心头想要训人的怒气问:“阿诺,你去哪儿了?” 阿诺见到她,眼中稍稍一顿,但很快回答:“回殿下,我……我在附近转了转,一时兴起忘了时间,这才回的晚了。” 她满脸愧疚,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花未眠知道阿诺素来不会说谎,对她这话也信了大半,可她的目光移到阿诺的唇上,不禁沉了脸色。 “你的嘴怎么回事?” 阿诺似乎因这提醒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伸手捂住了嘴,神色相比之前变得不太自然。她的另一只手藏在袖中握紧,有些微微发颤,脸颊也染上绯红。 花未眠微微眯着一双眸子,打量着她。 阿诺深怕被殿下察觉到什么,忙扯了个理由:“回来的时候在外头摔了一跤,磕破了。” “是吗?” “嗯嗯!那树枝横在路上,阿诺是不小心才磕着了!”小丫头头摇得更拨浪鼓似的,扑闪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 花未眠再打量她一眼,慢慢收回了目光。她并未继续追问下去,只让折枝拿了瓶药粉给阿诺抹上。 入夜,烛台火光明灭,于桌案上投下斑驳的影。 折枝给花未眠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茶,却依旧惦记着刚才阿诺的事。 “殿下,您真的相信阿诺说的话吗?” 花未眠如玉般的指在桌面上叩着,目光停留在轻轻晃动的烛火上。“自然不信,阿诺她还是不会撒谎。” 可惜,她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强求。 折枝默默地垂下头,须臾,听见公主淡淡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折枝,这些天你多留意一下阿诺的情况,我虽不好过问她的秘密,但这心中总是有些惶惶不安。” 她总觉得,阿诺的反常或许跟那个人有关。 …… 道观偏殿讲经堂内,一老一小两道士于蒲团上对坐。 年轻的道士望着面前须发斑白的的老者,不禁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您昨日便已出关,为何不出门见客?” 老道士望着小弟子一双澄澈空明的眼睛,摸着胡须发出极轻的一声叹息:“机缘未到罢了!” 年轻道士凝着眉,他不明白道长口中所说“机缘”是什么。 却听老道士继续说:“不过是一段前尘孽缘,你无需知晓,只是……” “只是什么?” 然老道长只是叹息一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年轻的道士知道天机不可泄露,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只不过想起了什么,忽然生出些怅惘来。 “您可是要离开小玉山了?” 老道长点了点头。 “那您还会回来吗?” “说不准。”见年轻道士垂下了头,神色郁闷,复又笑道:“贫道行于世间,素来任心而为,小玉山不过是暂时寄居之所……缘来缘散乃人生常态,长仞莫太过介怀。”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但并未因此释然。 到底是年轻了些,这短暂的师徒情谊也难以割舍。 “那您离开了小玉山之后会去哪儿呢?”这是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婪山吧,去看看贫道那两年多未见的老友。” 第222章 守夜 云千芷回来之后心不在焉的,可到了晚上还是找了过来询问时渊的情况。 她实在难以接受时渊留在身边的事实,更不理解他跟花未眠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花未眠只觉得有些头疼。毕竟她现在跟时渊的关系也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 面对云千芷的提问,她只能装作一问三不知。只道君心难测,她也不知时渊究竟在想些什么。 云千芷将信将疑。她今日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私下的互动,仍以为时渊是那个冷冰冰不讲人情的北漠王。 正因如此,她一路上始终要提着一颗心,就连上山时远离队伍其实也存了这方面的私心。 “你说,他知道了我在这儿,不会写信告诉父亲把我抓回去吧?” 云千芷满脸焦急颓然,紧紧抓着花未眠的手腕不肯放。 “你问我,不如自己去问时渊。”花未眠淡淡道。 这话说的是事实,毕竟她也说了君心难测。但云千芷想起她留宿王宫的时候花未眠曾提过时渊的过往,心里还是存了几分希冀。 “他现在是你的侍卫?至少你知道他的身份,便等于有了他的把柄,他如今只能听命于你是不是?花灼灼,你能不能用这个来威胁他,让他不要将我送回去,也不要告诉云家我的下落?” 威胁时渊?花未眠差点被她逗笑了。时渊这个人,可怎么都不像会被人威胁的样子。 既然是求人办事,自然也要有诚意,云千芷想了想又说:“你开个价,若是我银子不够,日后定然一点点补齐。” 她态度极为诚恳,一双凤眸闪烁着光。 花未眠忽然失笑,她答:“好,不过银子便免了。”毕竟成与不成,她也没有把握。 经云千芷这么一提醒,花未眠才想起到现在为止还未问过时渊离开北漠的真正原因,总不可能只是因为要助她摆平花容的情况,就就北漠弃于不顾。他定是有了什么安排,或者北漠出了什么事,离开,只是时渊计划中的一环。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时渊与北漠便是她这一世最大的变故,无法预知。 山中清冷,炭盆火星已灭,残存的温度也很快散去。 想必折枝已经睡了,花未眠便没有打扰,脱下外裳,着中衣躲进了褥中。 折枝怕她畏寒,一早备下了两床衾被,但还是难以抵挡寒意。到了后半夜,困意深重,但双脚越来越冰,辗转几番,她干脆坐起身来,点亮了案上红烛。 烛光亮起,照亮了窗外黑影。 北风呼啸,那黑影岿然不动。 花未眠的心跟着一颤,忙推开了紧闭的窗门。寒风趁着缝隙肆虐而入,瞬间将屋中最后一丝温度蚕食干净。 风里卷起棉絮状的东西进来,落在她外露的锁骨上,引起一片颤栗,很快又被热度融化开来。 又下雪了? 花未眠心中微愣片刻,裹了裹睡得微敞的中衣,随即朝窗外望去。 凌冽风雪中,出现了一张斧刻刀凿冷峻的脸。皑皑白雪沾了他满身,宛如一尊雪塑的雕像。他落在窗子四四方方的框中,若一幅古画静止不动,唯有那双眼睛里的火焰星星点点闪烁。 花未眠骤然瞳孔一缩,心若擂鼓。 “你——” 她轻轻启唇,又不知说些什么,只是迟疑着将手伸出,缓缓放在他的脸上,又猛地缩回。 “时渊!” 疯了,真是疯了! 她心中闷痛,片刻之后夺门而出。衣裳单薄,寒风刺骨,花未眠浑然不觉。 时渊听见了门口传来响动,很快,一道素白的身影从门内奔出,猝不及防扑进了他的怀里。 胸膛被一阵软软的温热包围,腰身也被人紧紧环住。时渊心中一滞,他低头,只看见少女乌黑的发顶,散落的三千发丝在夜风中飞扬。 他身子蓦然绷紧,眸光变得深不见底。 “公主这是何意?” 时渊的声音又凉又哑,还带着几分冰冷的嘲意,冷冰冰自头顶上传来。 花未眠不为所动,反而将他环得更紧些,如同抓住一件珍宝,生怕他被劲风刮走。 她为什么……为什么才知道时渊在外面?而他整个人冷冰冰的,如同冰天雪地里坚硬的石块。 汹涌的酸涩自心底涌上来,直犯肺腑,冲上咽喉,连鼻尖也开始沦陷。 时渊积攒了一天的坏心情。本欲将她一把推开,可目光下及,落在她单薄的中衣上,忽然变了脸色。 “回去。” 外面是什么天,她竟敢穿成这样出来! 可无论他怎么扳她的手,她始终箍得紧紧的。这双手又又细又软,他实在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时渊忽然就没了什么耐性。 他伸指抬起花未眠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可一旦目光对上,那双明媚眼睛里泛起的泪花让他心中一刺。 想要出口的重话随之噎在喉咙。 他迟疑一阵,终于艰涩开口:“外面天寒,公主实在不该出来——” “时渊,为何要在此守夜?”花未眠打断时渊的话,他的指尖好冰,惊得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忽然松开了手。 时渊或许想笑,但见此意料之外的情景又笑不出来,脸色僵硬又古怪。 “臣为公主守夜,合情合理。” “可我说过,晚上不需要你过来。”她眼眸一如既往地明亮,倒映着他小小的影子,如阴影投进万顷碧波。 “你如今虽是我的侍卫,却也是北漠的国君,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 “是吗?”短暂的声音落下,眼眸却倏然变得危险起来。时渊捏着花未眠下颌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似乎在考虑她话里的真假。 “时渊!”如碧波般澄澈的眼眸染上薄怒,湿润的眼尾生出几分艳色来。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同她争议这些! 今晚的确下了雪,且是一场意料之外的绵绵大雪。时渊不知在雪中廊檐站了多久,发上,眉间,甚至玄色的外袍上全都裹上雪色。 而他整个人也如这雪天一样,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 第223章 腹痛 许是欣赏够了,时渊极轻地嗤笑一声,终于放开了她。 花未眠朝后踉跄一步,仍旧抬头看他。 “时渊,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软软的声音落在雪夜里,又很快被寒风吹散。 “臣岂敢?” 可他嗓音终是软了下来。 冷风中,她的身形那样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她匆忙跑出来,甚至连鞋都穿反了,洁白的脚踝露在了外面,衣襟也被劲风吹开,现出精致的锁骨,还有肩上的一线粉黛。 分明能让时渊方寸大乱,可他紧锁着眉,眉宇间的冷戾可穿透人心。 花未眠心里有了答案,时渊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可惜,她只会哄那几个丫头,并不知道怎么哄时渊。 外面那么冷,会生病的,她只想让时渊赶紧进屋去。可她一旦去拉时渊的手,他便很快撤开,再碰,又躲开。 她只好踮起脚尖,轻柔拂去他头顶的、眉间的雪。微凉而柔软的指尖一触即离,勾起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的手一直在抖,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 时渊深色的眼中已经掩盖不住不耐烦。就在她想要再伸手拍去他肩上的雪时,只听极轻的一声“啧”,很快整个人就被打横抱起。 “麻烦。”他说。 很快就抱着人进了屋子,掩上了房门。 狂风暴雪顷刻间安宁。 时渊将她扔到床上,顺手扯过旁边被褥,将她里里外外裹成了个粽子。 眼看他就要开门出去,花未眠赶紧叫住。 “时渊——” 时渊转过头来,烛光早就被北风吹灭了,屋子里暗沉沉一片,她根本瞧不清楚时渊的脸色。 “公主还有何吩咐?”他说。 “外头太冷了,你快回去吧!” 闻言,他似是沉吟了片刻,而后门一开一合,重新没入黑暗里。 花未眠并不知道时渊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她又悄悄爬到床边看了一眼,没见任何异样,这才放心地躺了回去。 刚才出去走了一番,此刻再回到被窝里便如掉冰窖,之前好不容易用身体暖出来的一点温度也没了。她浑身冻的不停颤抖,正愁着该怎么让自己暖和一些,小腹忽然隐隐痛了起来。 起初她并没在意,只以为是冻得太厉害生出来的反应,可过了不久,这痛感愈发剧烈,疼得她几乎动弹不得。 花未眠捂着小腹,蜷缩在被子里。强烈的痛感刺激之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两个多月了,那一瓶解药早已被她服完,这两个月也再没有毒发过。难道,那解药是假的?只能维持那么两个月? 花未眠越想越觉得可能,像宫子慕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好心给她解药? 可她很快反应过来不对,上次毒发是由心口蔓延全身,可这一次却在腹部,仅局限在小腹。 花未眠暗骂自己真是冻糊涂了,或是被上一次毒发真切吓到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感受到一股热流缓缓经过小腹。 “糟了。” 掀开被子,强撑着挪开身子,果见浅黄色的绣花毯上一小滩暗色。 她信期素来规律,也从无腹痛症状,许是这两个月受寒太过造成紊乱,她自己又忘了记日子,竟没想到会在今晚来。 可真不是个时候! 她艰难起身,捂着小腹想去拿月事带,不料痛的太厉害,寻桌子支撑时不小心扫落几案上的烛台。 哐当清脆的一声响,烛台坠地,紧随着房门被人从外打开,一阵风雪卷了进来。 花未眠下意识一个瑟缩,伸手抓住被吹开的衣襟。门口那道颀长黑影径直朝她走来。 “时渊?” 他竟还没有走。 眼看着那双黑靴一步步逼近,花未眠忽然意识到不妙。她心虚地向后挪了挪,想要用被子遮挡住床上的痕迹,但已经来不及了。 手腕一紧,她整个人被时渊拎了起来。 甚至没等到他开口说话,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慑人的压迫感。 “放——” 她疼得根本没法出声,偏时渊还要将她拉直站起来。 而时渊此时也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他夜视极佳,目光越过花未眠,落在床上那一滩暗色上面。 时渊忽然松开了手,他俯身拾起烛台,又慢慢将红烛重新点亮。 柔和的光影摇曳,将眼前的狼狈映得一清二楚。 床上那一滩血水醒目,她的脸色也异常苍白,脖子紧紧贴着凌乱的发丝。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翻搅,他眉心紧蹙。 花未眠被时渊骇人的目光惊住,慌忙将眼中仓皇收回,她道:“你别误会了,我没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生怕时渊误会她出了事,想多解释几句,可小腹胀痛得厉害,硬生生将话憋回,身子沉重地蹲了下去。 她紧抿着唇,额前冒出细细汗珠。 “在哪?” 头顶有低低的声音传来。 花未眠缓缓抬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要找的东西,在哪?”花未眠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什么,可心中到底有些惊讶。 她指了指对面柜台上的一只包袱。 见时渊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她还是忍不住悄悄羞红了脸,脸上浮出几分不自在来。尤其是看见他将那东西握在手里的模样。 她将头埋在膝弯里,膝弯却被大掌穿入,将她整个人抱到床上。 随即,一套干净的衣裳还有亵衣亵裤被扔到面前。眼前一道阴影落下,时渊伸手想去解她腰间系带。 他的手掌如冰块一样冻人,花未眠又往后缩了缩,按住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公主不需要人服侍?”他摁住床沿,俯身凑近,眼底深邃暗色翻涌。 花未眠一噎,太冷太疼了,牙关都在发颤,好不容易清楚将话说完:“我会叫折枝过来,你,快些离开……” 少女面容苍白,那双眼睛却灼灼逼人,她的眼尾依旧红红的,烛光映照下,于一击即碎的脆弱中透出一股妖艳来。又柔又娇,让人心痒。 时渊喉结轻轻一滚,呼吸渐渐灼热。 昨夜发生的事那样清晰,可这女子一觉醒来便翻脸不认账,忍了一天,他岂能轻易将她放过。 “公主何必舍近求远,别忘了咱们之间还有一层关系……花美人!” 第224章 关系 花未眠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待睁开眼时,时渊已经替她收拾干净,甚至连床单褥子都换了。 她羞得难以启齿,面颊滚烫,这一遭比昨日还要艰难,她也终于懂得时渊昨夜的感受。 他动作太快,根本没法阻止,也疼得无力阻止。所以到后来,她干脆无力地闭上了眼,以掩盖心中疯狂上涌的羞耻感。 而时渊始终一言不发,浑身上下透着戾气。 花未眠眼睁睁看着时渊处理完一切,到最后,空气静默得出奇。 困意袭上心头,卷走她最后清醒的理智。她问时渊:“你为何还不走?” “臣已将自己的衾被换给了殿下,殿下还想让臣走去哪儿?” 他看着躲在被子里的花未眠,好笑道。 花未眠这才知道原来这被子是从他房里挪过来的。正思量着要不还给他,时渊忽然走了过来,开始脱脚上的革靴。 花未眠心惊,咬牙道:“你作甚?” 可他依旧沉默不答,很快鞋袜褪下,又扫灭几案上的红烛,踩到了床上来。花未眠脸上热度未退,见此状心中又是一震,可时渊却利落地掀开棉被一角,躺了进去。 一气呵成。 花未眠的被子被他抢走了一大半,只好重新躺下。眼瞅着面前那冷冰冰的后背,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印象中,她从未与时渊同榻而眠过。之前虽折腾过几回,可最后总是不欢而散,难得竟有这样一起安静躺着的机会。 很奇怪的感觉。 花未眠心中失笑,时渊什么都不做倒正合她的意,两人都已经那样坦诚相待过了,倒不至于矫情到连一床被子也要计较。于是拉过另一角被子,轻轻掖好,同样安静地躺着。 窗外,雪虐风饕,敲击着窗子呜呜作响。厚厚的隔墙却像挡不住风似的,门窗紧闭,时不时还有风透进来。 很冷,越来越冷了。 花未眠将整个人紧紧蜷缩在衾被中,牙关仍不停上下打颤,双脚也冻到几乎麻木。小腹痉挛般的疼痛令她闷哼了一声。 “还疼吗?” 他的声音从前面冷冷传来,花未眠并没听清。“什么?” 空气又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花未眠快要没有耐心,时渊终于动了动,欲掀被起身。花未眠忙将他拉住。 她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隐忍出来,听着便疼:“你去哪儿?” “取些炭过来。”他说。 取炭?这么晚了,上哪里找炭火去?而且,外头风雪那么大,这会儿估计快能没过脚踝了吧? 花未眠担忧地望着他,张了张口,忽然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时渊却清晰感受到攥着他衣袖的力道,隐在夜色中的眸光微动。 他忽然伸手将花未眠的手分开,指尖更重的寒意令人一颤。 “臣会很快回来。” 他说的很快的确很快,半盏茶的功夫便从外面回来。 花未眠强撑着又累又疲的眼盯着摆弄炭火的人,心里却不停记挂着他今日的反常。 有些话,挣扎许久还是问了出来。 “时渊?还在生气?” “没有。” 这敷衍的话术,显然还在气头上。花未眠自认为了解前世的花影,却猜不透这一世时渊的心思,毕竟花影在她面前永远情绪稳定。 而时渊,除了外貌习惯与花影一样,却活像是另一个人。 先前时渊避开了她的问题,可现在她还是想问个明白。或许是因为昨夜的坦白,她开始不能接受这样不清不楚的感觉。 随着炭盆火星子逐渐势大,冰冷的衾被也终于染上一丝温度。 腹痛似也因为这暖意渐渐缓解。 她自认为不是个脸皮薄的人,组织了语言又问:“是因为今晨的事吗?可那是因为弦玉哥哥也在旁边,我怕他误会,所以才——” “误会?”时渊眉峰微挑,语带讥诮。 他将沾了炭灰的手擦干,一步步逼近过来。炭火红色的光影晃动,映着他眉眼冷戾,浑身带着煞气。 他半跪在床边,伸手触及花未眠外露的面颊,扯唇道:“误会什么?误会你我之间的关系?” “那公主殿下说说,你我之间是什么值得让人误会的关系?” 他指腹轻轻扫过花未眠的唇,眼尾竟不知何时染红,于深沉的冰冷中露出几分邪气。 在荧荧火光中尤为危险。 花未眠气怒地一口咬了上去。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伴着唇瓣传来的柔软温热。时渊颦眉,眼中忽然燃起了疯狂。今日所有的忍耐都好似要在这一刻崩溃。 她面色渐渐恢复,脸颊染上一丝红云,分明清醒得很,可眼神却那样无辜。 这双眼睛如此漂亮,可今日却看着旁的男子笑。 时渊忽然伸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咬着他手指的力道骤然松开。 “公主殿下今日一句句的弦玉哥哥叫的好生熟稔……” 他五指收紧,黑瞳中跳跃着星火,出口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冷。 花未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怪她还是愚钝了些,竟没看出来这层。她如搁浅的鱼,仰着头拼命想要呼吸。 “时渊,你冷静些。” “臣还不够冷静吗?”他反问,手上却丝毫不肯卸力。 花未眠心中冷嘲,她抓住时渊的手,嘴角浮出僵硬的笑:“我不过将他当兄长,你竟也吃他的醋?” 不知是不是恰好戳中了时渊的痛点,他的手微微一僵。今日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流转。 那个男人贸然出现在她的寝殿之外,邀她出门赏雪,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上山之后,她只顾着与那男人说话,完全忘了后面还有一个他,甚至未曾施舍一个眼神;他见她累了想背她,她竟想要上那个男人的背;还有那一把扎眼的白玉弓,甚至连他烤出来的东西也要想着分那男人一半…… 他如何能忍? “花灼灼,孤不是什么好耐心的人。” 他这会儿连称呼都改了,显而易见的生气。“你将他当兄长,可人家未必。” 花未眠因这句话愕然睁大了眼,不一会儿,气极反笑:“弦玉哥哥是怎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第225章 变化 “是吗?” 他狭长的眸子半眯着,露出野兽捕猎时才有的锐利,俯身轻轻贴近花未眠耳边:“臣倒不这么认为,殿下是女子,不懂男人的心思。” 那个男人看向她的眼神,分明不清白,他气愤的是这女子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温热的气息沿着耳根蔓延至脖颈,又麻又痒,又是这么近的距离,两人几乎身体贴近。 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空气里发酵。 花未眠不屑再跟他争下去。 “时渊,你不困吗?”她真佩服此人的经历,在外站了一宿又替她折腾还能好端端的不困。 “怎么,又想打发臣走?公主就这么不待见臣。” “别闹!”她伸手去推时渊胸膛,反被时渊握住手腕。他的力量很霸道,丝毫不给人反抗的机会。 烛影轻轻晃动,贴近的薄唇一张一合。花未眠听见他开口:“先前的问题殿下还未回答,殿下与臣之间,究竟是何关系?” 低哑微醇的声音似浓烈的酒,入耳即醉。花未眠好不容易按耐住心中狂跳,连呼吸也稍稍变得仓促。 她咬了咬唇,偏过头去。 微黄的光线晕在她冷白的侧脸上,睫羽扑动,朱唇饱满。时渊忽然很想犯贱。 “才经历的事,公主这就忘了?要不要臣帮你回忆回忆?” 他的呼吸落在脸颊,异常滚烫,而微凉的指腹已穿过藏在被褥中的衣衫慢慢往下,划过小腹,落在脐下。 花未眠小腹猛然一僵。 她面颊飞速染上酡红,胸膛起伏,呼吸深重。“别!” 时渊果然动作微顿,“知道了?说说看。” 花未眠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咬牙道:“时渊,说好了的。我给你机会,但不是任你胡来!” “是,公主是给了臣机会,但也给了其他男人的机会……花灼灼,这不公平。” 他黑色瞳仁中潮起潮落。 “毕竟在臣之前,他便在此处有了位置。”他指着花未眠心口的方向,字字隐忍:“公主对他的态度也与待臣全然不同……” 花未眠本只是怨他无理取闹,而现在,听到了他这话,心中泛起了点点酸酸胀胀的感觉。 她眉梢轻挑,嗤道:“原来你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啊?时渊,我说过,司空弦玉他只是兄长……而你,不一样。” 并没有不公平。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宁静中的丝弦崩断,划出一连串仓促之音。 时渊只注意到她话里最后一句,长睫掩映的眸中卷起千堆浪。 “哪里,不一样……” 可沉默之下,他又想起自己曾问过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他。现在再问,却提不起勇气。 时间太短了,他怕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答案,就算有不一样,也只会是这两日过分亲密带来的假象。 他想要的,是她的信任,她能心甘情愿奉上的一颗真心,而不是失去灵魂的身体。 良久,他未等她回答便站起了身。 “太晚了,公主好好歇着吧。” 门栓打开,那黑色孤寂的身影没入风雪之中。 回宫之后,花未眠意料之中地病了一场,不过因为调理得当,恢复得倒也快。奇怪的是,时渊在外面站了一晚竟没有生病。 花未眠总觉得时渊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他虽还是会趁着无人的时候对她做出亲昵举动,但性子更加乖顺,每次被她呵斥都会乖乖停下。 这样的时渊让她觉得违和,好几次都生出他是不是花影的错觉。想到前世的花影,她又想到他应当是死在她之后的,那后面究竟还发生了何事,花影是怎么死的? 她以为时渊会知道,可他却说那个梦境自她中箭而亡之时戛然而止,时渊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死亡。 个中玄奥不得而知,而她在想了一时之后很快将此事忘了,因为有其他的事要忙。 身为储君,花未眠自然有许多事要做。如今朝堂的情况逐步稳定下来,又有司空弦玉从旁协助打点,她便想着是时候请辞储君之位。 可花纵颜的态度却不明确,似是没有让她辞退的意思。追问之下才知,原来最合适继位的花家族人早被风吟绪下了同命蛊,如今种蛊的另一人死了,那姑娘也活不了几日了。 她当真没想到,风吟绪为了培植一个傀儡竟用了这么恶毒的手段。控蛊之术乃南疆王室盛行,风吟绪还跟那边有勾结? 可风吟绪一党已被清除,这其中的关系利害都不重要了。 至于储君之位,她也只能暂时受着。只是,她还有尚未完成的事,储君之位,终究还是不便。 折枝的婚期原定在花朝节这一日,而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这一日,摘星殿张灯结彩,挂满了喜庆红绸。摘星殿闲置的西苑被收拾出来给折枝朱放置办了婚房,如今的西苑人来人往,手里端着吉果喜糖,脸上也都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花未眠亲自为折枝挽了发,镜中的姑娘一张秀气的小脸被胭脂染红,螺黛描眉,朱唇轻点,多了几分素日里没有的娇媚。 上妆时候,折枝一直在哭,哭得妆面都花了,只好一次次擦净从来来过。这么折腾来来回回,恐吉时都要误了。 花未眠只好开口训斥,令折枝将眼泪憋回去。 她亲手将折枝的手交到了朱放手中,又亲眼看着二人拜天拜地,拜她。如今二人双亲皆不在身侧,花未眠便成了主座上的人。 直到两人对拜,被嬷嬷们的调皮孙儿闹着进洞房,正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花未眠一颗心也落到了实处。仿佛前世的亏欠与遗憾,都在此刻得到圆满。 阿诺毕竟年纪小着,也爱热闹,便跟着人潮进去了。阿瑾站在她身侧,疑惑地问:“殿下不去吗?” 花未眠笑了笑:“不去了,任她们闹去吧!”若是前世,她指不定要过去怎么闹腾。可大概是活久了些,对这些东西都提不起多少兴致了。 阿瑾也跟着笑了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道:“如今折枝都已经成家了,恕奴婢多嘴,殿下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奴婢见女尊似乎很中意司空大人,会不会——” 花未眠一愣,没想到阿瑾会突然想起这个来。她记得母尊前世确实有过这样的心思,只是随着她嫁入祁安国便不了了之了。 第226章 春光 “不会。”她说,“且不说弦玉哥哥将我当妹妹,我将他当兄长,再说,他都准备跟林家小姐定亲了,更无可能。” “林小姐?尚书家的林大姑娘?” “嗯,没错。” 阿瑾乍听此事,还有些怅然,但更多是安心。毕竟,公主出降就意味着她们要离开摘星殿了,就算不离开,多了个男主人进来终究怪怪的。 这个话题于是也没再继续下去。 “对了,你如今身子已经恢复了,可有考虑出宫?” 距离上次遇袭已经过了一月余,阿瑾身子也恢复基本正常了。 “出宫?”阿瑾忽然变了脸色。“殿下,是要赶奴婢走吗?” 她还记挂着上次让殿下担心的事,难道惹了殿下嫌? “别紧张,是想让你回家走一趟。上个月过年的时候,我允了她们每个人轮值回家省亲,独独你重伤在身没能出去。如今你既然好转,是可以回家一趟了。” 阿瑾顿时红了眼眶,伏身拜跪,“谢殿下!” …… 耳边的热闹渐渐褪去,唯留清风拂面的凉意。 花未眠没有带侍女,独自沿着西苑的后门走出,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水榭。 二月中旬,初桃绽放,柳绿花红,空气里已满是春日的味道。 花未眠走得有些累了,便倚在水榭的美人靠上歇会儿。 此处景致甚好,水榭之下为一池碧水,其中藻荇交横。边有蜿蜒曲径,海棠垂丝,落花翩然落入静池,掀起点点波澜,名曰“花溪”。 池上一石桥,因行人罕至覆了青苔,苔痕隐在繁花疏影之中,更添几分清幽的意趣。 时有微风拂过池面,星点斑驳,漾着一池春意。 二月天还有些沁人的冷,阳光却来的正好。花未眠缓缓合上眼,任春阳洒落,春风自由拂过面颊。 太过舒坦,竟不知何时入了梦。 她素来睡得浅,只这一次毫无防备,竟未听见行至身边的声响。 少女斜倚着美人靠,藕色罗裙勾勒出曼妙曲线,袅娜娉婷。 雪肤云鬓,蛾眉淡扫,一头乌发因睡时的不经意散落几缕下来,凌乱,又更添风情。春日暖阳温柔缱绻地落在她身上,如镀了一层金辉,整个人都透着画中仙似的不真实感。 时渊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少女云鬓沾上的花瓣上,许久都没有动手。 不想吵醒她。 溢满春色的水榭之中,男子负手而立,深色的眸中暗潮涌动,贪婪地想要将这一池春色尽收眼底。 少女以手为枕,睡得恬静安详。时渊眸光略过那蝶翼般微垂的羽睫,最后落在那微勾的朱唇上。 红如春樱的唇瓣,在阳光下泛着浅浅光泽,莹润饱满,待人采撷。 时渊喉结上下一滚。 这女子,真的很容易勾起人的妄念。还好,来的是他。 花未眠难得做了一个好梦,是关于当年在婪山的快活日子。迷迷蒙蒙睁开眼时,便见面前被一片黑影遮住。 她顷刻惊醒过来。 “时渊?”她诧异地睁大了眼,扶额起来。原本精致平静的睡颜一时变得生动起来。 风细柳斜,春和景明。男子一席春衫薄,衬得身形匀称修长,腰间飘带随着微风轻舞。他的眼睛依旧深邃,阳光透过浓厚眼帘抵达深潭之中,泛起柔柔涟漪。 他岿然不动,专注盯着她,傲然之中添了几分柔和,犹昔日少年。 花未眠险些以为又入了另一个梦。 视线下移,却见到他腰间玉坠。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北漠被云千芷坑了一把的事。 她问:“你为何要戴着这玉坠子?” 他当初从宇文霁手里弄回了这个坠子,又因此误会她与自己王兄的关系,理说应当将这坠子丢掉才是。 时渊垂头看向那坠子,指腹抚过,犹呵护什么挚爱之物。他悠悠启唇,姿态慵懒:“臣自然要带着,并且,臣还要带着它回北漠国。” 话音甫落,潋滟春色戛然而止。 花未眠捕捉到的是他话里另一点,愕然抬眸。“你要回去了?” 他默许了。 水榭边上,一枚花瓣纷扬飘落,在心间划开淡淡涟漪。 “何时?”她又问。 “明日。” 答得如此肯定,必是真的了。花未眠想过他近期可能离开,但没料到如此仓促,突然。 说不上难过,但也不知为何会有一瞬的失落。这些天,时渊表现得太好,就如当年阿影还在身边时一样。明知他不全是他,却还是贪恋这相伴的时光。 “怎么,公主舍不得了?”他轻轻挑眉,望入她的眼睛。 “没有。” “不舍”这个词,实在很难用到她与时渊身上。 时渊却笑得更甚,连眼睫也跟着轻颤,似东风拂过繁密花枝,落入花未眠眼中。她因此被迷了眼。 前世今生,她早已见过时渊笑的模样,却未见过这样恣意的大笑。似风流少年郎,夺目耀眼。 她呆愣的目光含着几分贪恋,在融融春光中绽开。桃花水眸清泉般澄澈,映着一池春光,还有他的身影。 恍然间,时渊坚硬的心被凿开一道口子,温热灌了进来。 待花未眠反应过来,时渊已经更进一步,俯身与她相望。 怕他做些什么,花未眠忙自己开了话匣:“你急着回去,是因为北漠朝堂出了什么变故?” 时渊犹豫片刻,答:“是。” “时渊,你还从未说过为何离开北漠。” “说过。臣为公主而来。”他垂下眸光微动,一句话如鸦羽拂过耳根,不轻不重,却痒。 “虚伪!”花未眠别开脸,不再瞧他。 时渊没有恼。离得这样进,她头上花瓣尤其碍眼,时渊终于有了机会,伸手将它拂去。 春色旖旎,斜阳投下二人亲昵影子,犹鸳鸯交颈。 花未眠的心随着时渊动作一怔,僵硬地扭头过来,又险些与他鼻尖相触。 呼吸交缠,炙热滚烫。她猛地将人推开,却如寻常少女般,羞红了整张脸。 时渊毫无半分狼狈,反满意地端详她这幅模样。他如狼一样锐利的目光落在花未眠垂下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润泽的朱唇。 忍了一个多月了,他真想犯罪。 第227章 旖旎 “你手里拿的是何物?” 从一开始,花未眠便注意到时渊负在身后的手。 时渊神色微顿,身后的手紧了紧。 “公主想要吗?” 时渊望着她依旧绯红的面颊,悠悠道。他的另一只手撑在美人靠的扶栏上,倾身下来,将人圈在一个不宽不窄的空间内。 花未眠稳了稳被他扰得杂乱的呼吸。不知道时渊是不是在卖什么关子。想想后,她还是说了句不必。 “当真不要?”他音调微沉,忽然冷下几分。 “不要。” 可话音一落,嘴便被什么东西堵住。她下意识想要吐出来,却被人一把按住,随即粗暴地捉住她的手抓上一根细棍。 “不许吐,吃掉。” 他的声音低低传来。 花未眠拧眉,可很快舌尖的味觉传来,她心中一顿,不可置信地又舔了一下。 竟是甜的。 她垂眸看向手里的东西,才知是一串糖葫芦。山楂通红圆滚,外覆晶莹糖衣。 “如何?” 时渊轻轻牵起的嘴角带着几分顽劣,似在恼她方才的拒绝。 花未眠说不上什么心情,分明应该恼怒他的举动,可舌尖丝丝甜意却让她的坏心情瞬间消散。甜中带着微酸,顺着舌尖蔓延口腔,流入心田。 酸酸甜甜的东西,她很难拒绝,微微张口,咬下了一小口。 糖渍的山楂在口中溢了满嘴清香,但迟迟未咽下。这个人存了心要捉弄于她,一刻不动地盯着她看,令她才歇停的脸颊又热了起来。 “尚可。” “这般滋味,便只换来殿下一句尚可?” 花未眠的确有些心虚。她抬眸看着他时,却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眼眸清亮,染了几分春光般的娇艳。 时渊的目光落在她嚼山楂时一张一合的唇瓣上,此时沾上了蜜糖的色泽,愈发夺目诱人。 花未眠还是很不习惯这样被他盯着,想起一问:“时渊,你去外面买的吗?” 他没否认。 “你如何知晓我喜食这糖葫芦?”她只在三年前吃过一次。印象里,除了贴身丫头,没人知道此事。 她们始终瞒着摘星殿的嬷嬷,也算是一个秘密。可时渊从何得知? 浓重的疑惑在心里交织成网。 她看到时渊微凝的眉,捏紧的指尖。许久,他终于开口:“因为,臣亲眼见过。” 短短一句话,将花未眠的记忆顷刻拉回三年前的云雀街上。 那一日,她在街上“偶遇”了上官映,上官映请她吃了一串糖葫芦。那是她第一次尝糖葫芦,滋味简直——酸掉牙。因此后面这三年,她就歇停了想吃糖葫芦的心思。 大抵以为天下的糖葫芦都是一个味道,也不知为何那么多人喜食。 唯一的一次,可时渊说他见过。 花未眠脑中嗡地一声响,陈年记忆被掀了底出来,微微发痛。 莫不成,当初她费尽心思将他赶走,他仍旧跟了一路? 也是,不然为何后面流民动乱时渊会出现的那么快。可她当时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毫无察觉。 酸楚在心中逐渐郁结积聚,花未眠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她张口再咬下一口,却被时渊一把捉住手腕。 “公主吃了臣送的糖葫芦,便不能再吃别人送的蜜饯了。” “什么?” “小玉山的事,殿下这就忘了?” 花未眠眉心一紧,顺着他的话,想起那一日来。 时渊离开后,她确实吃了司空弦玉送的冰梅子。 可他如何知晓? 突然得知的两件事,不必再问,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原来,在她看不见的暗处,每一处不经意的细节都曾被人窥探,且记在了心里。 他还知道多少呢? “怎么,公主不肯答应?”他再一次欺身而下,离得那样近,可清晰看见她轻颤的睫羽,微湿的眼眶。 “我——”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少女一双水眸湿哒哒的,如春日清晨沾了雨水的桃花,染上几分娇艳。此刻望着他,清澈得让人想要沦陷,占据。 她口里还含着一颗未嚼碎的山楂,白皙的脸上鼓出一个圆润的包,看起来可笑又可爱。 阳光倾照于她身上,鬓发泛起柔和的光,又令粉嫩的唇披上晶泽。 不知她有没有看懂他此刻眼底的疯狂翻涌。时渊不再给她继续答话的机会,趁机将那山楂含进嘴里。 唇瓣紧贴,炙热滚烫,花未眠猝然睁大了眼,而后颈已被人扣上。 辗转,厮磨,他慢慢引导,想要将那一枚山楂抢过来。 柳影婆娑,落花纷扬,微风自远方而来,夹着淡淡花香。清池里倒映着二人依偎身影,惊动了寒池中一尾锦鲤。 花未眠紧紧抓住时渊的衣袖,背脊背着扶栏,硌得有些疼。 他含住她的唇,一点一点地想要打开她的齿关,将那甘甜抢夺过来,极有耐心,温柔又依恋。 花未眠以为时渊没有生气,可当她抬头时却看见男人阴沉如夜的脸色,深邃眸中浪潮汹涌。那样的眼神,比吃了人还要可怕。 愕然间,她松了劲儿,时渊也趁着这个机会灵活探入,卷走了她口中酸甜。 他将那山楂吞入腹中,笑得胸腔微震。 花未眠羞恼地瞪着他,不轻不痒,更似调情。时渊记得她会些媚术,可对付他,根本无需施展便能让他方寸大乱。 时渊指腹抚摸花未眠被他弄得愈发艳红的唇,低语:“公主还是不肯答应?” 她双眼朦胧,气息紊乱,倔得不想答应。这次又是为了这种小事,简直无理取闹。 她不答,时渊便笑:“殿下不应,臣便要让殿下心悦诚服地答应为止。” 春风拂过,又一片落花坠入池中,搅动一池春色。 时渊掐住了她胡乱扭动的腰肢,香津浓滑于舌尖摩挲。他的吻时而霸道时而温柔,如一场毫无规则的雨,淅淅沥沥将她冲刷干净。花未眠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滚烫,还有身体的僵硬。 直到唇齿间的芳香尽数被人卷走,他的吻便开始蔓延而下。 于耳鬓厮磨,于颈间流转。 轻薄春衫不经意滑落,豁然露出一片大好春色。少女肤白如雪,锁骨精致又漂亮,如世间尤物。 她呼吸急促,胸脯跟着起伏,似雪色峰峦,若隐若现。 那一片桃花胎记尤其刺眼。 时渊俯身咬住绯红颜色,疼得花未眠倒吸一口凉气。 “时渊——” 她眼神迷乱,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娇娇软软。 时渊压不住一腔沸腾的血,从齿间忍住两个冰冷的字。 “惩罚——” 第228章 问心 这一闹最后还是以花未眠告饶收场。 任时渊无理取闹并非她的本意,只是今日的时渊实在难缠,她不应允便不肯放过。 池边水榭并不算隐蔽,虽说今日摘星殿的人都集中在西苑那边,难保不会有人如她一般散步至此。 这样的感觉让她想起了前世与裴现在假山后相会那一遭,总觉得太过疯狂了些。只是,这样的感觉又与前世不一样。 彼时她付出了十足的真心,而如今再无年少的炙热,时渊也终究与裴现不同。 那一串糖葫芦就由着时渊胡搅蛮缠,霸道地喂给了她。花未眠也终于知道,糖葫芦,更多的是甜。 可惜,她问不清自己的真心,也给不了时渊确切的答案。一来,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实在无心于情爱;二来,她的计划牵扯到两国,实在不该将时渊拉进来,哪怕他应承了不会牵扯北漠,可前路迢迢,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何肯定过程不会出现变数呢? 最重要的,她心里清楚,爱惜与怜悯并不是同情。与时渊走到今日这一步,也并非情爱。 哪怕有片刻的心动,她仍坚信,那不过是无法招架时渊的攻势而做出的自然反应,换任何一个人都会如此。 她早已将自己的心封闭,绝不会轻易让任何一个人进来。 她只信自己。 烛光已灭,寝室里一片黑暗,外头廊檐的灯光隐隐落于窗台上,却不见那一片熟悉的身影。 不知怎么,心中竟有些怅然。 明日他就要离开了啊,会来跟她道别吗? 司空弦玉今日也应邀前来赴宴,见花未眠被两个丫头扶着入了寝殿方准备离开。转出正门时,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这黑衣男子见到他时,眉宇中满是拒人千里的冷淡。 他骤然想起今日在花溪池边撞见的事来。 明媚春光里,男子清俊挺拔、眉如墨画,女子朱唇皓齿、娇媚无双。他们身影交缠,融在最美的春色之中,任谁看都是一对天仙似的璧人。 他不过是是寻她时无意间撞见,可那一幕映入眼帘,如刀子似的在心上凌迟。 最后,落荒而逃。 司空弦玉眼睫稍沉,藏在宽大袖中的指甲几乎嵌入肉中。 就在时渊视若无睹地想要从他身旁经过时,司空弦玉忽然将人拦下。“等等。” 时渊偏头望来,廊檐的灯光被夜风吹的轻晃,夜色清冷,更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他被照亮的半张脸晦暗不明,嘴角不可察地划过一抹笑。 分明那样冷戾阴骘,司空弦玉却丝毫不惧,他踱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从一开始,这个侍卫便对他有着莫大的敌意,他不傻,稍稍留意便能得出答案。小玉山一行,他故意对他的反常视而不见,给他和公主留足了空间,也不过是为了证实心底的猜测。 果不其然。 可这侍卫当年离开得突然,如今回来得也突然。分明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哑卫,却能与公主置气,且灼灼面对这人时,分明不似上位者该有的态度。 他官场沉浮多年,不会连这点识人的本事都没有,此人身上气场过强,绝不是一个普通侍卫能及。可这般留在王宫,留在摘星殿究竟有何目的? 他对这轻浮的男子没有兴趣,只是怕灼灼年纪太小,栽在了不值当的男人身上,毁了她的一生。 “——久闻大名,北漠王!” 清冷的嗓音划破了夜空初始的寂静。 时渊眸光微动,腰间长剑出鞘,抵在了来人颈间。 锋利的刀刃泛着银光,随时可以将人了结。见他不语,司空弦玉先开了口。 “阁下的仪容,在下想忽略都难。”司空弦玉轻笑一声,狐狸似的眼微扬。“在下心有疑虑,自然会命人查探。” 话落,颈间冰冷的刀刃又靠近了一些,抵住的地方,一粒血珠冒了出来。 司空弦玉依旧面不改色,迎着时渊的目光,似乎想看透这双黑眸之中的秘密。 终于,他开了口,语气不善:“孤自认为安排妥当,百无疏漏,不知阁下从何得知?” “城中埋伏的精兵,当真以为无迹可寻?还有,阁下烤肉的手法在下曾在数年前的宫宴见过,乃北漠王室专用,断不会外传……” 他越说,时渊面色愈冷。司空弦玉压根不担心会将人激怒,相反,他就是要将人激怒。 果见玄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阁下心思缜密,还真是深藏不露。” 冷戾的眼睫微掀,又道:“所以从那一晚开始,你就开始怀疑了?” “没错。” 感受到脖子上的剑刃又逼近了半分,旋即他慢慢开口:“你可知,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语气冷戾,堪比冬日寒冰。 时渊的不耐在此刻达到了顶峰,长剑在手,他只需稍稍用力,便能让此人血溅当场,可惜他不屑这么做。 今日在水榭的时候,此人见到他与花灼灼纠缠时,脸上的表情好生精彩。 他故意的,故意在司空弦玉撞见时更加凶狠地欺负花灼灼,惹得她双颊滚烫,身子软得发出低吟。 这样占据的感觉让他心生餍足。 司空弦玉避开他的目光,明黄的灯光下,男子深色衣领下露出的一小块牙印尤其扎眼。 心像是密密麻麻被扎了针孔,升起无比烦躁的感觉。他敛了眼眸,缓缓开口。 “你若杀了我,可知灼灼会怎么想?” “你威胁我?”时渊眼底压抑着嗜血的光。 不料司空弦玉竟是自己靠了过来,剑刃擦着他的脖子,划出一道鲜艳血痕。 时渊持剑的手一僵。 司空弦玉笃信时渊不会杀了他,可今日发生的事让他并不好受。于是那种奇怪的,非要计较个是非所以的心思生了出来。 若是平时,他决不会如此挑衅。 也是经此一事,他才敢正式自己对长乐公主的心思。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原来是醋意。 时渊果然放下了手中的剑,他利落地将剑刃擦干净,收入鞘中。他负剑离开,被司空弦玉叫住。 “我会替你保守身份的秘密,但我只有一个条件,请你尽快离开,北漠王,当回到属于自己的领地去。” 见他停留片刻,司空弦玉酝酿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灼灼年少心善,当初救你也不过是出于善心,可她与你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希望你,放过她……” 夜色寂静,那道黑影伫立片刻,很快隐没黑暗中。 而司空弦玉立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心中思绪复杂。他捂停了伤口渗出的血,又将衣领扯高些掩饰,不多时也避开人离开了。 第229章 拒婚 时渊到底是选择了不辞而别。 临行之前,他还特意留了一封信,交代了北漠那边的情况及他的打算。 读完之后,花未眠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北漠的局势已经到了这样岌岌可危的程度。 时渊离开的两月余,代为监国的宣王趁机换走了时渊在朝中的一大批心腹,且对外宣称北漠王微服出访不慎遇袭,不治身亡。 举国哀悼之后,国主人选也成了问题,自从三年前北漠宫变之后,王室人丁凋零,时渊一死,嫡系血脉只剩下半身不遂的宣王。 朝臣谏言从宇文氏旁支推选一位新的国君,可谁知残废多年的宣王竟突然好了腿,宣王乃先王血脉,即位因此顺理成章。 礼部定下的日子是半个月后,可宣王却选择即日即位。他声称朝内局势不稳,边境势力蠢蠢欲动,自己虽难担大任,却不忍见北漠陷于危难之中。 至此,花未眠不忍嘲笑出声。 这宣王是个狡猾的,自己夺位不说,还捞了个极好的名声。 她忽然又想起昔日在北漠王宫与宇文霁的两次碰面,彼时花未眠并不清楚他刻意接近是什么心思,现在却大概明了了。 宇文霁故意将她引到藏书阁,好叫她看见那一封信,当是想让她跟时渊生出嫌隙,借她之手对付时渊。可惜宇文霁低估了时渊,先是何崇海,再是燕寒,时渊顺藤摸瓜地查了下去。宇文霁一计未成,又借玉坠子一事让时渊看清真心,令他因为她的失踪方寸大乱。 后来,时渊将计就计,果然来找了她,正如了宇文霁的愿。她很清楚,时渊此时回去就是一条坎坷血路。 一旦出了花容国的地界,宇文霁决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花未眠捏着手中的信,心中忧虑重重。这信中只提到了北漠的情况,甚至连一句告别也没有,也没让她不要担心之类的话。她想起昨日里时渊那一张让她恨不得想堵了的嘴,怎到了信上就没话说了呢? 可她并未发现自己浅浅的情绪起伏,担心的也不过是时渊性命。北漠之事她并不清楚,也帮不上忙。 花未眠将信件锁进床头匣子里,又在梳妆台前坐下。铜镜之中,女子肤白胜雪,微敞的衣襟下烙上一片红印,连嘴唇也肿得厉害。 昨日的温存犹历历在目。 花未眠咬了咬牙,迅速将衣裳拉好。今日怕又不能见人了,真是不该…… 之后的几日风平浪静,只有王兄花重锦来寻过她一次,无非是过问怎么哄女孩子开心之类的话。 如今云千芷开了一家墨宝轩,除了卖画也会卖些文房四宝,花重锦跟在她铺子里帮忙,算是日日相见。 花未眠对这一对欢喜冤家感到头疼,但好歹云千芷愿意见她王兄了,还乐意让他在自己盘下的铺子里帮忙,算是有些进展吧。 王兄这散漫不羁的性子总算有人能治一治了。花未眠因此不得不对云千芷心生几分钦佩。而她能给王兄的只是建议,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如今北漠新王即位,云千芷的父兄必然会率军班师回朝,也迟早会知道云千芷逃走的事。现下二人吵吵闹闹的日子看来也不多了。 三日之后,花未眠从阿瑾口中听说了一件大事,她的母尊将司空弦玉召入王宫,欲招其为驸马。 花未眠急着喝了一大口茶水来压惊。 “阿瑾,你从何处打听来的消息?” 她一度以为母尊知道了弦玉哥哥欲与林家姑娘定亲的消息,以为她不曾提起便是歇了心思,可现在竟来得如此突然。 “哪里还需奴婢去打听,如今宫里都传遍了!” 花未眠拧了拧眉,颇为意外,过会儿又问:“那,弦玉哥哥他怎么说?” 阿瑾脸色变化复杂,似是纠结,咬唇道:“司空大人他……拒绝了,他对尊上说家中已准备与林尚书家的大小姐议亲,且对公主您只是兄妹之谊,实在不该高攀公主。” 阿瑾偷偷瞥公主的神色,忙又为她鸣不平:“那司空大人也真是的,八字还没一撇的婚事压根儿做不得数,可他竟为了林小姐放弃了做驸马的机会!” 听到这儿,花未眠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本来因为时渊说过的一番话有所怀疑,最担心的也就是弦玉哥哥万一答应了该怎么办。可现在…… 她展颜一笑,丝毫没被阿瑾的丧气模样影响。“不怨他,那林家小姐是个温婉贤淑的,林家与司空家又是世交,最是相配。 阿瑾心有不平,又问:“那您不会觉得难过吗?毕竟宫人们那样议论,说司空大人在公主和林家姑娘之间选择了后者。” “不会。”怕阿瑾再为她忧心,干脆说个明白,“我自小将司空弦玉视为兄长,跟王兄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他比起王兄来,更像我的兄长,因此我对他绝无半分男女之情。而他大概也如此看我。宫人议论便议论吧,总之本公主心中拎得清楚,也决不会因此伤心难过,反倒乐见其成。” “公主……”阿瑾欲言又止,沉默些许才道:“奴婢只是觉得司空大人待您太好,论家室、学识,或是青梅竹马的情意,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公主驸马的了……” 她说得很认真,花未眠也认真在听着。 花未眠摇头失笑,恍惚间突然想起一个人的脸来。“阿瑾,有的……” 有这么个人,同样待她很好,甚至愿意为她豁出性命。只是,她们之间暂时还横亘了太多未解决的东西,她也无法说服自己真正跨出那一步。 第230章 意外 风平浪静的日子不多,没过几日,祁安国那边终于有了动作。 花未眠安插在祁安国的探子传信带回了两个重大的消息。 一是在王宫混得风生水起的虞幻儿从惠嫔被提升为惠贵妃,品阶仅次于王后,且恩宠不断;另一个则是大将军裴现大败边境狄戎一族,斩获其族长首级并提前班师回朝,被王上封为定远侯。 若说虞幻儿短短两年变成惠贵妃在意料之中,毕竟有她的人暗中帮衬。可裴现身份的转变实在出乎意外。 前世裴现这场战役打了整整两年,后来大捷而归,淳于宗也不过是赏了些良田金银,并未提拔他的官职。可这一次竟然…… 究竟遗漏了什么,为何这一次的发展轨迹与前世截然不同。难道因为她的重生,许多事也随之改变了吗?她能预判淳于宗的动作,自以为已经躲过一劫,没成想会在裴现身上出了变故。 他究竟在预谋什么? 一股冷意自心底涌上来,花未眠险些站不稳。这种未知的、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她开始觉得害怕。 她恐怕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裴现心思缜密,她的人无法将手伸到将军府内,更无法知道裴现的打算。她想,需要即刻启程前往祁安国才是。 只是,这次又该用什么理由离开呢?如今束缚她的,又多了一层花容国储君的身份。 思来想去,她还是去了一趟婪山找师父通气,届时问起来就说是想念师父,去婪山小住两月。璇玑人素来支持她的决定,并没有多问便答应了,以此暂时瞒过花纵颜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虽然这样欺瞒迟早会叫人发现,但只要解除了那边的隐患,届时再随意编个理由搪塞过去未尝不可。 决定启程离开之后,花未眠便开始打点摘星殿的一切。她这次仍决定带着雀儿和阿诺,对于阿诺,一来舍不得,二来是担心她与姜醴之间的事。她尚不知姜醴是否还在花容国,留下阿诺始终不放心。 除此之外,她还跟折枝坦白了自己的计划。有些事,总不能一直瞒着折枝。 本以为依照折枝的脾性,会在她跟前哭闹一番,可意外的没有。 她说:“奴婢从前不知殿下的打算,总以为是殿下偏心阿瑾阿诺才要避开奴婢,可这次殿下回来后,奴婢倒是慢慢想清了许多。殿下的好奴婢记在心里,猜想定是有什么不得不瞒着奴婢的理由,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重要的事……” 她看向花未眠的眼神都变了许多。 难怪,从两年前开始殿下就像是变了个人,竟是在心里瞒了那么多事,又有如此惊天骇人的计划。 “只是您一定要离开吗?奴婢实在担心……” “是,非得离开。”她的语气很坚定,见折枝一脸严肃,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呀,瞎担心什么,还不相信你家殿下的本事吗?” 折枝失笑,稍倾又红了眼眶。 三个丫头里面就数折枝最难哄,可这一次折枝并未一直追问下去,也并未阻拦她的决定。看来这一趟成了亲还稳重了不少。 看着折枝短短几日变好的气色,花未眠也对她放下心来。或许,朱放是个靠谱的。 云千芷那有了王兄护着,大概不会出什么岔子,她不必忧心。最难交代的还是司空弦玉那边。 这次去祁安国她是奔着仇人去的,可以说是前路未卜,许多事尚不可知,凶险程度与三年前的游历全然不同。她若是告诉司空弦玉,他会不会将她拦下,又会不会为她担心呢? “罢了,暂时瞒着吧。” 等她到了祁安国,司空弦玉便是有心也无法拦住她了。如今弦玉哥哥就要与林家姑娘定亲,她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就让他好好地、一心一意筹备婚事。 况且,花未眠也并非不辞而别,说是要回婪山,还特意遣人去他府中告知一声。甚至,她连司空弦玉成亲时的贺礼都提前准备好了,只望他有朝一日知道真相后能因此消消气。 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离开之前,花未眠还差最后一件事。 那个孩子,虞幻儿三年前偷偷产下的男孩儿该派上用场了。 三年前她费尽心思设计的一切,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利用此男婴将虞幻儿从高处拉下,让她尝尝失去的痛苦,被世人唾弃的滋味。 花未眠在城郊的院落见到了那个男娃。 他如今刚过了三岁的生辰,能流利地开口说话,追着院子里一只小鸡乱跑。 花未眠方进了院子就被一只软乎乎的东西撞入怀里。 她尚未低下头,收养孩子的妇人就急着过来将人拉住。“公——” 她要行礼,被花未眠一把拉住,就要蹦出来的话也被她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江娘子不必多礼。” 江娘子满脸歉意,“这孩子素日里就闹腾,不小心冲撞了您……” “无碍。”她说着,就看向了江娘子牵着的男孩。 他许是随了虞幻儿,生了一副极好的样貌,又许是被江娘子养得好,白白嫩嫩,粉雕玉琢,如年画里的福娃娃。 模样看着倒很讨喜。 他被江娘子拉住了双臂,大概是不太舒服,挣扎了几下。 “将他放开吧!”花未眠说。 可一旦江娘子松了手,这娃娃就跑进了她的怀里,睁着一双圆溜溜大眼睛奶声奶气唤她“大姐姐”。 小家伙不过才她半身高,此刻抱着她大腿脏兮兮的肉脸直往裙上蹭。 江娘子险些吓丢了魂儿,她是清楚这位主子的身份的,哪敢让小孩如此冒犯。就要去将人拉开,又被花未眠拦下。 “江娘子,由着他吧!” 她蹲下身,笑着捏了捏小孩的脸,眼睛有些发酸。 无论虞幻儿做了多大的错事,孩子总归是无辜的,更何况,她与这孩子还有些不法抹去的血脉关联。 这是她惹下的孽债。 “您是来接走这孩子的吗?”江娘子问。 “没错。” 旋即抬头便看见江娘子失落的一张脸。花未眠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想必这三年来江娘子已经与孩子相处出了感情。 她敛眸哽声道:“谢谢你,谢谢你照顾了他三年。” 江娘子望着小男孩,目光慈爱,“哪里的话……该是民妇感谢小姐将这孩子交给我抚养。我数年前生了一场恶疾,至此未有所出,可自从小姐将这孩子送来之后,我才得到了做一个母亲的机会……我是真心喜欢这孩子的。” 说着说着,她抹了把泪,又问:“小姐这次带他离开,可还能再回来?” “会的。”花未眠又摸了摸小孩圆圆的脑袋,她道:“我日后会将他重新送回来,平平安安地归还你们身边。” 第231章 入宫 “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徐钦今日按例出宫采买,却在回来的路上撞上一个小崽子。 气急败坏之下他命人拿下这小家伙,却在看清楚小家伙的那张脸时吓得脸色煞白,忙扶住一边的侍从才不至于跌倒。 那张脸……太像了!太像了! 像是突然间窥见了一个惊天秘密一般,整个人都惊惶起来。而就在他愣神这一会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蒙面女子,将那小东西从护卫手里救走了。 他猛地惊醒过来,推了把护在身前的护卫,厉声叫道:“追上去!给我追!” 直到身边的人一个个跑远了,徐钦还被抽了魂似的现在原地,冷汗层层,心想: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他猜想那般,这后宫恐怕就要翻天了! “呸呸呸,瞧咱家说的甚,贵妃娘娘正得盛宠,这可不兴说,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 …… “可办妥了?” “回殿下,那阉人已经见到了宝儿并且生疑,属下好不容易才将那几个护卫甩开。” 花未眠闻了闻新调出来的熏香,眼中划过些愉悦:“不错。”一会儿又问了句:“宝儿呢?” “属下已将宝儿暂时送往城外安置。” “好……”她以手扇了扇香炉里冒出来的轻烟,淡淡的花香不多时弥漫了整间屋子。 “你闻闻,我这新调制出来的香如何?” 她笑着说。 雀儿果真猛吸了一口。 “好闻。” “那你再说说,怎么个好闻法?” “属下……”雀儿深觉殿下是不是对自己的能力不满意,才要如此刁难。抿了抿唇,她垂下头去。 “好啦,不刁难你!”跟雀儿相处久了,总觉得她这沉默寡言的性子与当年阿影如出一辙,实在好没趣。久而久之便起了捉弄的心思。 “这香是特意为阿诺调的,那丫头近日来总是睡不好。”她又说。 见公主确实没再追问她下去,雀儿放下心来。“公主接下来如何打算?” 徐钦今日抓不到宝儿定然不会作罢,而他见到宝儿的消息也会很快传入王宫,因此,将宝儿藏在城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花未眠微微勾唇,水眸中划过一丝精明。“我自有思量,你们只需配合我演一出戏即可。明日,安排个戏班子进宫!” 稍倾,她似又想到了更好的办法,“不,我亲自跟进去……” 雀儿拧眉,“殿下此举可会太冒险了?若需入宫,属下可以想办法混进去。” 花未眠摇了摇头,“不必担心,除了当年的使臣,祁安国无人见过本公主真容,更何况,我如今可换了副样貌。” 之前的人皮面具已经被损毁,她在来之前就提前命人重新制了一片,且更持久,更逼真。 “就这么定了,雀儿,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四月,又是一年暮春时节。百花凋零,草木茂盛,天气也逐渐暖和起来。 从花容国到祁安国这一路花费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因为带着宝儿,刻意放慢了些脚程。 三年了,又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花未眠以为自己会忐忑、害怕,可更多的是想要手刃仇敌的疯狂。 若是可以,她现在就想冲进王宫,杀了虞幻儿,杀了淳于宗,再入将军府杀了裴现……可这一切哪有那么容易?前世她们欠了那么多的债,岂能这么轻易死了! 当然得一个一个来,让她折磨够了再去死!而这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虞幻儿。她也不是没当过恶人,既然手上已经不干净了,又怎会在乎多做几件坏事。 总之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不过,阿诺那儿可是个麻烦。本想如跟折枝坦白一样跟阿诺也如实交代,但一对上丫头那天真的眼眸,这些让人觉得恶毒的话就怎么也开不了口。 得想个法子明日将她支开。 虽说她对雀儿保证了明日不会出差错,但淳于宗生性多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还得慎重再慎重。 …… 淳于宗喜爱听戏王宫里人人皆知。每个月他都会召宫外的戏班子入宫几日,偶然还会参杂些琴师舞女换换口味,但每次都只从一个叫“春澜坊”的地方挑人。 这春澜坊设在京城一隅,戏子、舞女、乐师数众,十年前本是供京城里达官贵人消遣的地儿,后来因淳于宗喜爱,从此专供天子娱乐。 花未眠今日便是混进了这一趟进宫的人里面。春澜坊有她两年前就安插的人,接应起来倒方便。 阿诺那里,花未眠谎称心情不好,将人打发去城外陪宝儿几天。这丫头简直比折枝还要没心眼,真以为她生气了才把她送走,估计现在还委屈着呢! 戏班子卯时起来准备,到申时才入了王宫。安顿完毕以后正好能赶上王宫晚宴。 她们的住处离淳于宗的宫殿并不远,而花未眠的住处就在她安插的其中一人隔壁,那也是个琴师,名唤“知晚”。 知晚并不知花未眠的身份,只听说是副班主安排进来的人,让她照顾一二。这一路相处下来,她倒是很喜欢这位看起来好脾气的姐妹。 “哎,班主让咱们麻利过去了!” 知晚手撑在门口唤她。 花未眠手指似无意地摸了摸耳垂下方,确定人皮面具好好的,这才跟着出了门。 这个地方,她其实很陌生。只因当初在祁安国当嫔妃时她就甚少出门,后面那两年更是被欺压到几乎闭门不出,因此在祁安国王宫呆了四年,花未眠对此处的地形仍旧一点不熟。 直到入了宣华宫,她才找回些前世熟悉的感觉来。 越是逼近那座巍峨宫殿,花未眠心跳愈紧,最后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起来。这一路上她始终垂着头,默默跟在队伍后头,只有知晚时不时悄悄来找她搭两句话,好在也没瞧出异样。 今日晴阳高照,天气大好,本来设在内殿的戏台被挪到了宣华殿后的蒹葭苑。 乐师舞者各就各位,一场舞乐将近结束的时候,看戏的人方才露面。 第232章 唱戏 花未眠终究低估了自己对淳于宗的恨。 当那一抹明黄色身影进入视线的一刻,只觉得浑身血脉都沸腾起来,恨意疯狂滋长。 手上一抖,琴弦仓促地拨错了个音。好在她反应及时才没被人发现。 可现在,她却开始质疑自己进宫的决定是否正确了。她生怕自己压制不住自己而做出点什么来。 比如现下连旁边的知晚都发现了她的异常。知晚不好明晃晃地提醒,只用脚碰了碰她的脚跟。 花未眠才知晓自己的举动太过出格了些。她沉下眸光朝台下望去,见淳于宗及身边的一众妃嫔只在认真听乐,并无人注意到她,这才放下心来。 一曲终了,引得台下众人叫好。 淳于宗许是今日兴致高,脸上始终挂着笑,虞幻儿则坐在他腿上,靠倒在他的怀里,纤纤玉手捻起一颗颗晶莹透亮的葡萄送去淳于宗嘴里。 香软在怀,这葡萄自然如食神髓,偏虞幻儿欲擒故纵,一颗葡萄怎么也不舍得送入淳于宗嘴里。最后干脆含在自己的樱桃唇上,惹得淳于宗心神荡漾,不得不一亲芳泽。 一旁的妃嫔脸色各异,但都闭口不言,大抵是习惯了这样沦为陪衬又怕惹君王不悦。 花未眠心底一阵冷笑,心道虞幻儿不愧是虞幻儿。她那张脸清纯无害,做起这般狐媚的举动时却得心应手,叫人看来倒成了无心之举。 看似无心的撩拨最能要人命,难怪淳于宗会吃她这一套。只是,从前虞幻儿一旦在淳于宗身上得了好处,必然会加倍还到她身上来,哪怕淳于宗对她没有丝毫情感。 台下那一对男女你侬我侬,视若无人时,台上却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批人。 花未眠随着一众姐妹落座到了蒹葭苑最后头。但见徐钦从门外匆匆走进来,附耳在淳于宗耳边说了些什么,淳于宗面色就是一喜。 “快,让他直接过来!” 话音甫落,便见后面花丛掩映的小径有人过来,身后引着一位穿便装的男子,正是定远侯裴现。 花未眠下意识紧了紧手心。 她远远瞧着裴现在淳于宗耳边低低说了什么,随后淳于宗眉眼舒展,请他入座。 花未眠实在好奇他们谈话的内容。 说到底,就算裴现已经封侯,但到底是外臣,怎会贸然出现在后宫之中?况且淳于宗防备心之重,对裴现也从来只是五分信任,能邀他来此,当是有要事相商。 可花未眠问过知晚后才知裴现入宫次数频繁,几乎每次王上听取的时候都会邀请定远侯过来一道。 花未眠心中一震,一种不妙的念头从心里升起。莫不成,情况与她想象的不一样,裴现已取得淳于宗的信任?若是这样,情况可就不妙了。 不过她很快就将思绪收回,因为,台上的好戏已经开场了。 这场戏唱的就是一个官家女子与远房表哥私下苟合,甚至怀上孩子。到后来,表哥因她犯了事被处刑而死,这女子悲痛欲绝,仍选择背着家人偷偷诞下一子。 本想偷偷将孩子的存在掩盖再重新回去过日子。怎料她跟表哥苟合之事不知怎么被传了出去,女子不堪羞辱投河,不想被邻国路过的一商贩所救。商贩好心收留,将女子带回邻国,她也至此改头换面。 一日,这女子偶遇祭祀回宫的天子圣驾并于圣驾前挡下致命一箭。天子感念恩德,又见此女容貌上佳,心生爱慕,将女子带回了王宫。从此,这女子竟步步高升,凭着君王的宠爱由最低等的位阶一跃成为尊贵的宠妃。 只是,这一出戏只唱到女子入宫之后就被人从中打断。 不仅因为那相似的经历,更是因为这故事的主人叫幻儿。可不正是蕙贵妃的名讳! 淳于宗龙颜大怒,铁青着一张脸腾地站起身来,而他怀里的虞幻儿被这几道一甩,径直跌坐到了地上。 虞幻儿脸色唰地变白,根本不敢去看淳于宗的表情,只是一双瞳孔空洞洞的,全然不可置信。 怎么会!那唱戏的怎么知道这些事! 淳于宗气得险些站不稳,好在徐钦在旁边扶了一把。淳于宗捂了捂堵住的心口,压抑着怒火的声音道:“去将那班主请过来!” 徐钦也被这出戏吓了一跳,心想这戏班子还真是胆大妄为,竟编了这么一出戏。可他到底自己心里有鬼,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旋即将班主“请”了过来。 裴现大抵也没想过今日会撞见这样的事。 见情况不对,他起身行至淳于宗面前:“王上,可要臣先行回避?” 淳于宗瞥了他一眼,却道:“不必,爱卿在一旁看着便好,这摆明了是有人想要诬陷爱妃。” 说罢,目光冷厉地扫了席间女眷一眼,那些还在议论纷纷的话语顿时停了下来。 裴现应声退下,虞幻儿却跪倒地上,拉着淳于宗明黄的衣袍一角,声泪俱下地解释:“王上,他们说的不是臣妾,妾的身份王上最清楚不过,妾怎么会背叛您,又怎会有这般不堪的过往……王上,妾是被冤枉的,您断不可轻信这戏折子的挑拨!” “孤知道,爱妃先起身!” 眼下虞幻儿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便是真的淳于宗也只信三分。他满眼心疼地扶起虞幻儿,将她护进怀中,轻轻拍背道:“爱妃别哭,孤都要心疼了,你放心,那戏班班主胆大妄为,孤定不会轻易放过。” 虞幻儿得到了肯定的话,顿时又化身为娇俏小娘子,往淳于宗怀里钻了钻。 呵,这一对狗男女!花未眠扯了扯嘴角,收回目光。倒要看他们郎情妾意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戏班班主早就被淳于宗的反应吓软了腿,如今被拎到淳于宗跟前,更是脚下发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可他浑然不知为何会龙颜大怒,只好埋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嗑进地板里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头顶上凉飕飕的声音传来,班主险些吓尿了裤子,憋得满脸通红。 “奴不,不知,奴真的不知啊!” 他不过是听了小弟的话才出了这一场戏,怎知会惹得龙颜大怒。 见他茫然模样,淳于宗心里疑虑更甚,“你还不知自己犯了何罪?” “王上饶命,奴真的不知……” “你不知戏折子后半段唱的是蕙贵妃的经历,还是不知贵妃的闺名也叫幻儿!” 此言一出,那一班班主心头如被雷劈,忽然惊恐地抬起头来。 第233章 传言(从这章开始修改一些称呼) 台上唱戏的人早就被赶了下来,整个戏班子的人在蒹葭苑里跪成两排,皆紧张地埋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班主这才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事关王室脸面,可是要掉脑袋的! 惊恐之下,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想着将身上的罪责推个干净。 “陛,陛下,奴的确是不知道,这段戏本是前几日从奴小弟那里得来的,他,他说这话本的故事与之前的不同,兴许还能让王上图个新鲜。奴是听信了他的话才排了这出戏,况且,奴哪敢打探贵妃娘娘的名讳,更不知蕙贵妃从前过往啊!” 班主一个劲地求饶,淳于宗的目光愈发狠戾。 “副班主何在?” 还没等淳于宗命人去绑,就见后排一样貌清瘦的男子起身上前,同样跪在了淳于宗跟前。“奴便是。” 他将头伏得很低,虽然表现得很慌乱,可仔细看才知道那一双眼睛里并无半分惊恐心虚。 淳于宗低头看见他微微颤抖的肩头,又瞥了眼怀里仍不停抽泣的美人儿,心中一紧,看向地上那两个人的目光愈发歹毒。他轻轻揩去虞幻儿的眼泪,柔声问:“爱妃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怎知怀里的娇娇娘子眸光稍转,却哭得更加难过。“妾也不知,任凭陛下处置。” 一说要处置,副班主倒是开口说了话:“陛下为何不问清楚便要处置人?” 徐钦气得冒火:“大胆,陛下的决定岂是你这贱民敢质疑的!” “奴,奴不敢……” 副班主知道自己失言,连忙低下头。 淳于宗气急反笑,“怪孤冤枉了你,那便说说,你怂恿班主安排这一出戏究竟是何居心!” “陛下冤枉,这一出戏并非奴一时兴起编造,而是坊间相传,奴不过是搬运过来罢了。奴也不知道竟会如此巧合……便是借奴十个胆子奴也不敢诬陷贵妃娘娘啊!” 这人一边陈冤一边磕头,额头碰上地面时发出一阵闷响,不多时就红肿了一片,有血丝渗了出来。 淳于宗觉得晦气,又注意到了他方才说的话。“你说的坊间相传可是真的?” 帝王声音里带着隐怒,似无形的威压。副班主心里咯噔一声,猛地点头。 “千真万确,这故事在几日前就在坊间传遍了,实在不关奴的事啊!”他抬起撞得鲜血淋漓的头,匍匐到虞幻儿身边:“贵妃娘娘,奴知您素来心善,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娘娘定要救救奴!” 今日这一番变故将虞幻儿吓得不轻,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无论淳于宗信了几分,依照她的性子,必然要杀人灭口。可这个副班主她认得,曾经她还是个良人的时候,这奴才还在王上面前夸过她一句。 尽管如此,也不能抵消她心里的愤恨恐惧,只是,这人偏偏将她捧到了一个高度上,叫她在下决定泄愤之前,不得不顾念着自己的贤明。 虞幻儿决定暂时忍下这一口气,大不了日后悄悄找人将他办了。 美目流转间已自成一段风情。虞幻儿抬起一张泪痕交错的小脸,咬了咬唇,眼中分明全是委屈,但还是柔声道:“陛下,此事的确不是副班主的错,只是妾不明白,妾身究竟做错了什么,坊间要那样相传……妾的身心只属于您,从始至终都只属于您呀!至于那戏本子里编排出来的人,妾更是闻所未闻!” 淳于宗心一软:“让爱妃受委屈了!” “妾身不委屈。”她从淳于宗怀里起身,那双眼睛泪光盈盈,却透着倔强,将淳于宗一颗心搅得荡漾。他目光冷厉地盯着跪在身前的两个人,哼了一声道:“孤的爱妃宽宏大量,不与尔等计较,但此事若有人日后再提,孤绝不宽恕!”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已经黑了的天色,又道:“你们让孤的贵妃受了委屈,便得付出些代价……此月份利免了!还不滚下去?” 班主见淳于宗并未要他们戏班子的人命,只是罚了份利,心知这已是最轻的惩罚了。他这次可是被这无知小弟给坑害惨了! 班主心中憋了一口怨气,得令之后,忙拉着副班主颤巍巍退下了。 那些个嫔妃生怕王的火气会迁延到自己身上,一个个借着由头离席。虞幻儿重新在淳于宗身边落座,微伏着头,一双晶莹的眼里瞧不真切情绪。 她的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头,指甲都掐进了肉中。 淳于宗一开始就将她的诸多反常看在眼里,但也只当她是受足了委屈。若不是爱妃帮着求情,他定会当场赐死这一个戏班子的人,说不准今日跟来看戏的嫔妃也不会放过。 可又不知处于什么心理,或许是那出戏逻辑太过清晰,甚至连虞幻儿初见他的场景都描述得那么真实,不得不令他生出几分心思。他留下戏班子,的确也存了几分私心。 在帝王的位子上坐久了,哪怕对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得不多出几分防备。 所有人都离开了,此处只剩下三人,淳于宗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哭哭啼啼的宠妃,看向神色镇定的定远侯,笑道:“让爱卿看笑话了!” 裴现放下手中茶盏,礼貌地弯唇道:“无妨,陛下放心,今日之事事关王室脸面,臣定会将此事烂在心里。更何况,贵妃无辜,臣定不会叫人损害娘娘清誉!” 他如此识趣,淳于宗也不好再说什么。 天色已晚,大家都各怀心思,没了兴致,淳于宗很快将人打发走了。 花未眠早料到淳于宗不会立即将戏班子赶出宫去。她很清楚淳于宗是个怎样的人,今日这事儿一出来,无论他再怎么宠爱虞幻儿,也会因此再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若事情是真的,将春澜坊的人放出宫去,无疑是给了他们与背后之人通风报信的机会。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她花未眠安排这一出戏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并且,看样子徐钦还没有将昨日见到的事交代呢,也不知那老狐狸打的什么心思。徐钦的侄子在德妃手底下当差,而德妃本该是这后宫中除了王后位份最高的嫔妃,如今这么好的把柄握在手中,只要扳倒了蕙贵妃,德妃便可取而代之。这徐钦,着实是看不清形势。 看来,需要赶在今晚好好将他提点一番。 第234章 私见 提点徐钦这事儿自然不需花未眠亲自去做,一来她贸然过去找人难免惹人怀疑,二来这徐钦跟在淳于宗身边多年,绝不是个善茬儿。 所以她动用了安插在虞幻儿身边的暗线,果不其然,到了晚些的时候便听说淳于宗不知何故大怒,竟下令将蕙贵妃禁足。 王宫里的八卦流言素来传得很快,加之这一次帝王是动了真怒,非但将蕙贵妃禁足,还令人严加看守。 花未眠知道徐钦已经将昨日里看见的事告诉了淳于宗,故淳于宗本来只有三分的怀疑一下涨到了七分。剩下三分信任是眼见不一定为实,所以今晚淳于宗必会派人出去抓宝儿。 生性凉薄的帝王,在遇到这般奇耻大辱的事时还留了几分清醒,没即刻将虞幻儿掐死,看来她的确低估了虞幻儿的狐媚本事。 想到明日她们或许就得跟着戏班子离宫,花未眠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虞幻儿暂且不能死,她要榨干她身上的最后一分价值。毕竟这两年着人替她打点帮衬可花了不少心思。 知晚听命于副班主,虽不知花未眠的真实身份,但也清楚不该问的不问。 夜里,花未眠在知晚的掩护下换上了普通宫女的服饰,在夜色掩映下悄悄行至虞幻儿的寝殿前。 祁安国的王宫地形她不熟,可前世刚虞幻儿刚得了圣宠搬出她的芳心宫后,她倒是来过几次。只不过每一次来都是端着虚假的姐妹情谊,自取其辱。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步伐慢了下来,微微抬头,看见了大门上的匾额——锦绣宫。 光瞧着门上的装潢便知此宫殿主人的身份不一般。花未眠只短短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她从未觉得被困在一方漂亮的金丝笼里是一件幸事,更不明白为何总有那么多女子挤破脑袋想要进来,斗得头破血流只为能栖息在深宫之中,锁在漂亮的屋子里。 她步履有些沉重,往前又走了几步,被看门的两人拦下。 “站住!陛下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此处!” 花未眠装作被他的气势威吓,低下了头,又指了指手上的食盒:“我是御膳房派来给娘娘送吃食的!” 这人看着食盒上独属于御膳房的标记,又迟疑着将食盒打开,见到的果然是几道小菜。可他怎会那么轻易放人,很快反应过来:“今日贵妃已经用膳,为何还要送吃的过来?” 陛下吩咐他们看住锦绣宫,但并未有让他们苛待贵妃,吃的用的照常送来。只是,当下已过亥时三刻,这么晚了还送吃的来实在不太合理。 见此人已经起了疑心,花未眠轻轻勾唇,抬头看他道:“此乃陛下的命令,两位大人所想知道,不妨附耳过来。” 这二人将信将疑,也不知道此女是否在耍什么花招,但到底是招架不住。此女容貌寻常,可那一双眼睛笑着看人时如勾子似的,撩得人喉干舌燥。 于是,他们很听话地凑近了过来,眼神却并不老实。花未眠眼底笑意更甚,趁这两人分神之际手上一挥,便见两人很快软绵绵倒了下去。 暗处,雀儿从内部翻墙出来。 “解决了?” “回殿下,里面那两个人已被属下打晕。” “好。”她略一低头,望向四横八叉倒在地上的两人,道:“他们中了迷药,但这药效坚持不了多久,一刻钟过后便会醒来,雀儿,你在外面望风,务必不要让人靠近此处。一刻钟之内我必会出来。” “是!” 花未眠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入了寝殿。如她想的一样,虞幻儿此时的模样与白日见到的蕙贵妃全然像是两个人。 她软坐在地上,精致的发髻微微散乱,一双眼睛显然已经哭肿了,眼神茫然而空洞。 看来此事对她的打击足够大,直到花未眠走近了她都没有察觉到来人。 花未眠将食盒放下,取下头上发簪将门锁打开,有人闻声过来,正是她安插在虞幻儿身边的侍女樱喜。 樱喜见了来人,微微讶异了一番。 “你——” “是我。你今日之事做的不错。” 花未眠想起樱喜从未见过她的真容,更没见过她现在戴了人皮面具的模样,便提醒了一句。 樱喜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虞幻儿的情况,默默回避开了。 门一开一合,花未眠已经站到了屋内。虞幻儿像是突然惊醒,踉跄着爬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裙角。 “陛下,不是那样的,真的不是那样的!”见站着的人丝毫不动,她又逼出了眼泪。 “妾是被冤枉的,妾从未做过对不住陛下的事!” 她几乎是匍匐在地,纤细的臂膀不停细颤着,声音又干又哑。 花未眠莫名生出几分不耐,蹲下身将她肩头扶起,“幻儿表姐,是我!” 虞幻儿失神的瞳孔骤然一缩,满脸愕然地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时又惊大了嘴。 她的神色由紧张到惊恐再慢慢缓和下来,变为惊讶。“公,公主?” “是,表姐难道听不出本公主的声音吗?” 虞幻儿愣了愣,又点了点头。可看着这张陌生的脸仍是迟疑。 “你是眠儿,可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当下的震惊不亚于见到了淳于宗。花未眠当是这脸上模具太过逼真,虞幻儿完全看不出端倪。 “说来话长,外面的守卫已被我暂时迷晕,表姐只需知道我是来帮你的便好。”能留给她见虞幻儿的时间并不多,容不得她慢慢解释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虞幻儿只注意到她的后半句话,大喜:“你是来帮我的?”稍倾,想到了当下处境,又沉下眸光,看着她时眼中试探:“可当下你要如何帮我?你,是要将我带走吗?” 她双手紧紧揪着衣袖,脸色僵硬到发白。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长乐公主能有其他办法。 “眠儿,你可知我若是此刻跟你离开与畏罪潜逃何异?” “不,我不跟你走,你离开吧!趁着他们没有醒来。” 说到底,她还是对淳于宗存着希冀,若是走了当真就什么也没有了,留下来,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呢? 第235章 计策 “我不是来带你走的。”花未眠道,不等虞幻儿回答,她继续说:“我说过有办法可以帮表姐重获盛宠。” 虞幻儿果然眼睛一亮,将信将疑:“什么法子?” 花未眠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匣子递到虞幻儿手中。“此香为我无意间所得,名唤‘绕指柔’,听说千金难寻。”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并未说出此香的真实来历。虞幻儿将匣子打开,见只不过是一支普通的香,便问:“区区香线能做何用?” 花未眠看着她的眼睛,轻笑:“表姐莫要轻看这区区熏香……你只需在下次王上过来之前点上,再想办法留出独处空间,便知此香功用。” “该不会是催情香?” “正是,不过,也略有不同。” 可不等她继续说下去,虞幻儿便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浅叹。“妹妹是急着想救我于水火,但未免太天真了些……”她垂下的眸光闪烁,愁绪万千,“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陛下定然不会再愿意看我半眼,又哪来下次,哪来今后?” 她看着花未眠,觉得过了两年这表妹还是天真得可笑。 可就在她叹了这么一句之后,又听得她说:“表姐就如此不信我,或者说,不相信自己在王心中的地位?” “你什么意思?” 花未眠仍是笑笑,附耳在她耳边说了句话。虞幻儿如获至宝般睁大了眼,可心中依旧惶惶不安。 “如此真的可行?若是,若揣测错了圣意,会不会适得其反?” “表姐放心,樱喜是我送给表姐的人,就算失策了走投无路,她也会在身边帮衬。只是,到时候是去是留,全看你的选择了。” 虞幻儿揪紧了衣袖,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好,我信你……眠儿,若不是你,早在三年前我便已无路可走了,可你给我安排了个新的身份,还暗中助我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可惜,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花未眠相信她此时说的确实是真话,可心中并不会有半分感动。她很清楚当下虞幻儿对她的情意不过是因为有利益支撑。 她思索后道:“表姐也并非什么也帮不了我。” “什么?” “从花容国过来这一路,我身上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表姐可还记得当年在我这儿借了些银子,若是可以的话,不妨……” 她话没说完便被虞幻儿打断,“你等着!”话落,她起身跑到了床边,从床柜里找出了几张银票。 “这是三千两的银票,若是还不够再说。”她神情激动,递过银票之后一把拉住了花未眠的手腕:“眠儿,表姐如今能倚仗的便只有你了,你一定,一定不要放弃表姐,嗯?” “好。”她拍了拍虞幻儿的手,强挤出个笑来,“表姐放心,咱们血脉相连,我自然不会放着表姐的安危不顾的。只是,今日过后表姐切记按照我说的去做。” “嗯。” 时间该差不多了,离开之前,虞幻儿忐忑地问了句:“那个孩子,他怎么样了。” 花未眠微怔,想起被安置在城外的宝儿来,心中情绪复杂道:“他很好,我将她托送给了一户普通人家,如今三岁了,养的白白胖胖的。” 还,很像你…… 虞幻儿那哭的浑浊的眼里透出一抹光亮来,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她闭上了眼,一行清泪自眼尾黯然滑落。 “好——” …… 本来只是想借着虞幻儿的手设计一番淳于宗,却没想必行有了意外的收获。 花未眠摸了摸藏在怀里的三千两银票,心情颇好。当初虞幻儿从她手里借走的一千五百两,最后翻倍讨了回来。 由于时间紧迫,她只挑了重点跟虞幻儿说,剩下的全看她个人领悟。她相信虞幻儿不会令她失望。 那所谓的“绕指柔”的确是催情香,却与千媚不同,不会令人醒来忘却夜里发生之事,反而记得尤其清楚,回味无穷。 如此一来,淳于宗必然会因为与虞幻儿的一夜风情态度有所缓和。 只是,帮助虞幻儿并非她的目的。淳于宗派出去查探的人终会得到所谓的“消息”回来,到时候,等待虞幻儿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帝王恩宠,情深似海,在王室颜面面前不值一提,作为君王的淳于宗怎会真的将心交到一个女子身上?她甚至已经十分期待淳于宗得知事情原本真相之后会如何对待虞幻儿了。 她雇人散出去的话本遍布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甚至覆盖京都边缘地带,如今京都处处流传,淳于宗想查也无迹可寻。可淳于宗疑心重,在此处查不出的,必然会顺着话本故事所说的,着人潜入花容国打探。 而在中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中,花未眠早已将自己的存在抹去。虞幻儿是花容国的人,光这一点已是牵扯两国的大事,她虽然给了虞幻儿莫大的恩情,却难保虞幻儿在威逼利诱之下不会将她和盘托出。 不过,如今花容国与祁安国的国力旗鼓相当,纵然淳于宗想要起兵讨伐也需要些时日。只怕,他也活不到那一日。 在递给虞幻儿熏香里,还加了致瘾的东西,只待香炉烟起,二人交合,只这一次便会恋恋不忘其中滋味。 此毒发作不定时,甚或夜间发作,痛苦难耐之时唯有与人交合可解,如此一来,便可令人彻底变成一个沉溺淫色的废物。 她料定虞幻儿会点燃此香。 这是她送给淳于宗的大礼。 第236章 因果 第二日,许是查出戏班子与散布流言的人确实没有关联,淳于宗下令将他们放出宫去。 与副班主交代了几句,花未眠与雀儿离开了春澜坊。 宁华街上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比之懿都的街市,除了所贩卖的东西不同,并无其他区别。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毛毛细雨,不多时雨势又大了些,足以沾湿发髻衣襟。二人干脆找了最近的一个草棚避雨。 这是个卖应季糖水的地方,现下正是梅子成熟的季节,花未眠点了份糖渍脆梅,拉着雀儿坐下来品尝。 脆梅酸酸甜甜,带着一股淡淡清香,很合她的口味。轻轻咬下一口,梅子肉在齿间辗转,发出嘎嘣脆响。 花未眠复又点了份梅子茶,就着小雨品茶,别有一番意趣。 雨势渐大,街上往来行人也渐渐散去,而朦胧雨雾之中,花未眠注意到了停在远处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华丽,实在惹人注目,而车外站着一青衫男子,背影挺拔,撑着一把油纸伞立在雨中,似乎在跟车内的人说些什么。 花未眠本欲收回目光,可就在那人也跟着上了车的时候,花未眠看清了他的侧脸。 ——裴现! 她心头震惊,转而又忽然想起这马车有些眼熟。如此华丽的马车,朝中断不会有第二人拥有。 她记得前世曾远远见过一眼,只是当时没放在心上罢了。那是朝中左丞大人穆如卿的马车! 可她记得清楚,裴现与穆如卿分明是最不对付的政敌,如今怎会混到一起? 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令她浑身一颤。有个非常不妙的猜测升了起来。 眼看着裴现上了马车,很快就要随着马车消失在街角,花未眠忙叫住旁边的雀儿。 “跟上去,看看他们究竟要去哪儿!” 因为这一插曲,花未眠觉得清甜的脆梅已经索然无味,她出神地望着外头绵绵细雨,只觉这一世的个中关系如这雨丝一般,剪不断理还乱。又或许,有些东西她前世就没有看清,只是这一世的机缘巧合下才渐渐发现了原本真相。 雀儿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花未眠紧了紧手心,问她:“如何?” 雀儿附耳到她身边:“属下听裴大人唤他穆兄,一路跟随后发现他们一前一后入了一处地下赌坊。” “赌坊?” “没错。” 花未眠眉心一紧。裴现并非好赌之人,能跟着穆如卿去这样的地方,必然是要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心头怦怦乱跳,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本想让雀儿带她进去探一探,可又想起自己的身段实在没有扮男装的天赋。 地下赌坊鱼龙混杂,自己的身份一不小心便会被人识破。实在太冒险了些…… 她心想算了,想试探裴现,还有更温和的方式。重要的是,两边都不能拖下去了,虞幻儿,淳于宗,裴现……许多事情与她想的并不一样,再往后,恐怕变数更多,事情也会完全脱离掌控。 “雀儿,你先出城外去吧,淳于宗的人在城中找不到人,定不会善罢甘休,或许今晚他的人便会搜出城去。你出去看着宝儿,切勿让人发现。”花未眠道。 雀儿眉心一紧,“那您呢?属下离开之后,您身边再无人可用。” 花未眠知道雀儿担心她的安危。便道:“无妨,我不入宫,在这京都也无人识得我如今的面容。况且,我已有了对策……雀儿,你若担心,待宝儿那边危机解除即刻归来便是。” 雀儿斟酌了几番她话语的含量,只是她素来对主子唯命是从,哪怕不愿意也只好答应了。 离开之前,她又留了句:“街尾的十三铺子和梅记裁缝都是咱们的人,她们会暗中护着殿下,任凭殿下调遣。” “好。”看着雀儿的背影渐渐被人流淹没,花未眠收回了目光,转身朝着驿站方向回去。 …… 花未眠在驿站等了几日,先后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蕙贵妃禁足第二日便企图自尽,被路过的淳于宗救下,两人一夜温情重归于好;二是蕙贵妃于淳于宗书房与侍卫私通,被淳于宗抓了个现行,淳于宗却对外宣称蕙贵妃病死。 花未眠安插在虞幻儿身边的奴婢茉意虽未亲眼目睹虞幻儿与人私通场面,但淳于宗令其殉葬,美其名曰忠心念主,实际上是害怕下人将此事流传下去,且不信任茉意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她的人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已经半死不活的茉意救出。 花未眠本以为淳于宗会下令将虞幻儿直接处死,可茉意吐露说淳于宗命人毒哑了贵妃的嗓子,毁其容貌,又折断其手脚,扔进了京都最下等的窑子里。一切做的十分隐秘,除了她无意间听到,便只有帝王身边负责动手的内侍知道。 如此歹毒的手段,花未眠最开始从茉意口中听到时都觉难以置信。先是叹惋,最后又觉得了却了一桩心事。 这都是虞幻儿该得的。 哪怕她这一世并无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可前世她对阿诺造成的伤害无可磨灭,且这一世手上也有过两条无辜人命。 只是,风水轮流转,她造的因,结果同样报应到了自己身上。真是,可笑! 不过,光是私通一事还不足以淳于宗用如此狠毒的手段,想必是虞幻儿的过往已被查出。那么,淳于宗知道了虞幻儿的来历,接下来是否会对花容国有动作呢? 这些天,雀儿依她所言始终在城外守着宝儿,许是搜查多日未果,又许是另一边已经得到虞幻儿身世的秘密,搜寻的人已经撤回。 淳于宗断不会想到他要找的人今日又回到了城内。而她今日要带着宝儿去见一个人。 京都的下等窑子藏在城郊的贫民窟里,此处往来的皆是出不起嫖资的穷苦人。 窑子不过是个称谓,实际上只是个做肉体交易的场所。这些穷苦人的嫖资不需用金钱交易,许是几捆青菜,一盅白酒,便可换来与里面女子春宵一刻。 而窑子里面的女子,大多是被大户人家赶出来的罪奴…… 第237章 窑子 说到底,此处不过是个茅草棚,甚至连遮蔽的门都没有。 几个壮汉轮番进出,嘴里大差不差地爆着脏话。“这臭娘儿们,做她不出声,还净折腾,老子给她脸了……” “进了这窑子,还当自己是宫里的娘娘呢!” 这是京都最下等的窑子,据说进来过的女子没一个是能够活着逃出去的,更遑论已经被生生折断过手脚的虞幻儿。 自从她被扔进来之后,那些男人折磨了她足足一天一夜,偏偏她嗓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拼命反抗,结果就是她越反抗被折磨得越狠。过了这么一夜,她被一帮男人弄得泄了好几次身,身上更是伤痕累累,筋疲力竭。 那些男人终于走了,虞幻儿闭上了眼,干涩的眼里流不出一滴的泪。 又下雨了,这屋棚是漏的,雨丝顺着头顶的缝隙落到她身上,凉凉的,好似要将她身上的污浊冲刷干净。她多希望这一场雨大一点,再大一点。 虞幻儿身上早被扒了个干净,躯体外露着,依旧是一个屈辱又羞耻的姿势。她身子痛得几乎没了知觉,嗓子又干又痒,她下意识微微仰头,接住了屋顶落下来的甘霖。五感已经变得迟钝,她并没有听见外面传来的细微声音。 直到那人走到面前,她浑浊的眸子逐渐有了焦距,入眼的是一片浅蓝色的裙尾。 “幻儿表姐,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虞幻儿猛然睁大了眼,对上那一双似笑非笑地眼睛时,手脚拼命蠕动着想要退缩,却难以挪动分毫。 花未眠瞥了一眼虞幻儿残败的下体,混着这一地泥泞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呀,表姐这是怎么了,妹妹不过是好心前来关心一下你罢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本来还想着往后退的虞幻儿忽然瞪大了双目,颤动的手指微微抬起,对着她这个方向。她喉间咿咿呀呀发着声音,如濒死的野狗。 花未眠轻轻勾唇,语气冷道:“看来,表姐是知道真相了……” 也是,经历了这么多,虞幻儿怎能还不明白。她骗虞幻儿的手段本就漏洞百出,虞幻儿能被她蒙骗至今,只是因为对她足够信任,一如既往地相信她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 可她哪能想到,她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 虞幻儿的嗓子依旧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可那一双枯井似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恶毒得似要将她眼珠子剜出来。可花未眠迎上她的目光,丝毫不惧。 如今的虞幻儿苟延残喘,不过是等死之人罢了,对她没有任何的威胁。只是,透过这一双浑浊的眼眸,她仿佛看见了前世高高在上的蕙妃娘娘。果然一模一样啊,到了这般境地仍没想着求死。 虞幻儿说不出话,她便替她说,谁叫她今日就是存了心来看她笑话的呢! “表姐应当是知道了,那熏香压根不是普通的催情香,而是一种有过一次便能使人成瘾的媚药,能让人随时随地生出情欲,迫切想要与人交欢……所以表姐才会在等陛下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勾引上殿中守卫。” “只是表姐并不知道,那熏香我除了用来对付你,更多的是想用来对付淳于宗……” 她轻嗤一声,忽然笑了,“这都多亏了表姐的信任!” 虞幻儿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痛苦地张大了嘴。 花未眠在一旁的柴堆里捡了根枯枝,缓缓蹲到虞幻儿面前,戳了戳她的脸。 “表姐一定想问我为何要这么做吧?只是,表姐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尖利的枝条在虞幻儿细腻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红痕,花未眠将她紧贴着脸上的碎发拨开,更加清晰地瞧见了虞幻儿此刻的愤怒。 如今虞幻儿这副动又动不得,说又说不出声的模样当真令她心快。 “不过,我可以告诉表姐另一个秘密。”雨不知何时停了,她的声音落在静谧的草棚里听得格外清晰。 虞幻儿白皙的胸膛轮廓起伏,眼里有什么东西沉落下去,她的呼吸变得又沉又缓,仍是死死盯着面前笑眼如花的人。 “从前表姐来求我帮忙时,仍想要保下腹中孩儿,虽说的是怕堕胎伤了身子,但我知道,表姐是念着与蒋和的几分旧情,因那腹中胎儿是你与蒋和唯一的血脉,哪怕蒋和身死,被世人唾弃……” 她越说,虞幻儿就表现得愈发激动,残废的身子拼命想要蠕动过来。 花未眠手上棍子在她额间暴起的青筋上戳了戳,嗓音不近人情:“表姐何必如此冲动,蒋和就算是被我设计弄死的,那他也是有错在先,被人抓住了把柄罢了。表姐何必为一个不值当的男人如此生气?何况,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表姐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儿,就这么笃定是你与蒋和的血脉?” 眼看虞幻儿颤抖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裙尾,花未眠嫌恶地将棍子一扔,后退两步。虞幻儿扑了个空,脸色又青又白分外难看。 花未眠拍了拍手,不紧不慢地说:“许是当初孩子太小,表姐竟没看出来,那孩子其实与蒋和并无半分相似。那么,表姐不妨猜一猜,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当初你在金缕阁与蒋和翻云覆雨的那一夜,我在你们的隔壁,你猜猜我做了什么?”杀人诛心,花未眠很懂得把握分寸,眼见着虞幻儿已经气到了极点,生怕她气晕过去,她赶紧接着道: “我曾花重金买通了金缕阁的秦娘子,命人在你们的房中燃上一种叫”千媚”的熏香,又趁着你们二人意乱情迷之时将蒋和敲晕,偷偷换了两个汉子进去,后面的事……我不说,表姐自己也应该清楚,只是宝儿究竟是谁的孩子呢?” 眼看虞幻儿就要气吐血,喉中发出又粗又哑的难听声音,花未眠嘴角牵起一抹弧度,眼神却异常平淡冰冷:“可惜我也不知道,表姐不妨自己再见一见。” 第238章 酥糖 虞幻儿亲眼见到了那个孩子,他如花未眠先前跟她说的一样,长得白白胖胖,更重要的是有着一张跟自己相似的脸。 他被一个与花未眠年纪相仿的姑娘带了进来,却蒙住了眼。 “雀儿姐姐,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吃东西的吗?为何要蒙着我的眼睛?” 小孩子说话奶声奶气的,眼眸里写满了疑惑。 虞幻儿在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顿时浑身变得都僵硬。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瞪大的眼睛里透着不可遏的恐惧。 眼看着那孩子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嘴角抽动着,额上竟冒出了冷汗。 花未眠示意了番雀儿,她便将人拉停了。 “宝儿乖,姐姐给别人交代一些事情,很快就带你去买好吃的好不好?” “好!”宝儿乖乖将要去扳开雀儿手掌的小肉手放下,兴奋道:“宝儿想要吃最最最好吃的酥糖!” 花未眠轻柔地摸了摸宝儿的发顶,“好,宝儿想吃什么都让雀儿姐姐带你去买!” 安慰好了小祖宗,花未眠又让雀儿将人带了出去。 棚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再回头时,却见虞幻儿枯井般干涩的眼睛终于湿润,划下了一行清泪。 能让她再见一面宝儿,已是格外宽容。 “如何?宝儿他……其实最像的就是姐姐你呀……”花未眠俯视着草席上不着一缕的女子,心里五味杂陈。 “当初若非你心中对这孩子仍有一丝善念,我今日定不会带她来见你。” 虞幻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痛苦地闭上了眼。她紧紧抿着唇,下颌绷紧,一抹血色从唇角溢出。花未眠暗叫不好,忙掐住了她的脖子。 虞幻儿被她这一掐刺激得张口呼吸,花未眠于是又趁机将她散落一旁的里衣塞进了她嘴里。 “现在知道找死了?”她语气里忍不住嘲讽。“可惜,我必须让你死个明白。” 虞幻儿嘴里被塞了东西,四肢软如烂泥,根本挣扎不过,她只好拼命地摇头,豆大的泪从脸颊滑落。那一张原本精致的脸上黏糊糊的不知沾上了什么东西,混夹着眼泪鼻涕更让人觉得恶心。 “表姐今日还真是不同……”她说。想当初,阿诺被虞幻儿卖到窑子里的时候或许也是这么一副惨状。 花未眠握紧了拳,声音不禁有些颤抖。见虞幻儿蹙起了眉,她继续说:“我与你之间的私仇,就算说了你也不一定会信,可表姐你要知道,你手里可是有两条活生生的人命,不,这两年过来只会更多……” “曾经你自诩清流,王家小姐打着与你交好的名号攀附权贵,你暗中命人毁了她的脸,王小姐不忍屈辱投了河;魏小姐不过是下雨天蹭了把蒋和的伞,你便让人暗中将她绑到山林教训,结果自己下手太重打死了人,最后抛尸野外;还有那个无意间撞见你和蒋和往来的丫头,最后被你卖到了懿都的下等窑子里,是死是活,便不得而知了……” “曾经的虞小姐风光无限,在懿都男子人人追捧,女子人人艳羡。可谁又知这样一个看起来不染纤尘的女子,手上竟有多少条人命,而这些直接或间接被你杀害的人又何其无辜!” “别以为你到了祁安国之后做过的腌臜事我不知道,虞幻儿,你还觉得自己无辜吗?”虽然祁安国被虞幻儿陷害的妃子让她偷梁换柱救了出来,可有些伤害是不可磨灭的。 人心易变,本性难改,尤其是她清楚知道虞幻儿是个怎样的人。 虞幻儿眼里最后一丝光亮总算彻底暗了下去,她目光呆滞,安静到如同一具死尸。 其实到了这一步,花未眠已经算是为阿诺报了仇。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门口,空气里依旧是一股沉闷发酸的味道,但总比里头好上一些。 她想起虞幻儿这么爱美的一个人,看着自己肮脏的身躯该是什么心情。 呵……不过,她也没有理由去关心她的心情。 门口被一片阴影遮住,所有感觉正在渐渐消失的时候,虞幻儿听见了一句话。 “还忘与你说了,虢国夫人,还有国师,她们都死了……是我命人封锁了消息,所以过了两个月你一直不知道。” 她喉咙被堵得又闷又痒,几乎窒息。在最后一句尾音落下时,一股腥甜自肺腑涌了上来,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她的意识被这一激顿时断了线,两眼一翻彻底睡死过去。 “姑娘,她她她……这……” 花未眠看着一脸惊恐的老妪,从怀中掏了一锭银子放到她手心。 “弄醒她,让那些男人继续过来侍候。” “是,是……” 从窑子里出来,花未眠吐了一口浊气。 许是衣裳上沾染了让她不喜欢的味道,她又到成衣铺里重新换了一套。戴上帏帽出来时,她见雀儿已经等在门外。 “宝儿呢?” “回主子,属下已命人将宝儿送回了城外庄子。” 对于这种称谓上的转变,两年过去,雀儿已十分熟稔。花未眠点点头,目光偏移时,瞧见雀儿欲言又止。 “怎么了?”她颦眉问,却见雀儿藏在身后的手摊开,递过来一颗油纸包裹的东西。 “这是宝儿让属下交给您的……酥糖。” 雀儿正想说公主可以不用接受这种小孩子送的不干不净的东西,没成想手里的东西被人夺了过去。 雀儿眼见着公主将酥糖夺过,小心翼翼揣进了怀里,动作小心得如生怕它碎了。 雀儿看着空落落的手心,愕然。 “雀儿,替我谢过宝儿。”她说,随后转身离开。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雀儿并未注意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回到客栈,花未眠才小心翼翼地自怀里掏出酥糖,旋即将油纸打开。哪怕护得那样好,它还是碎了。 不过无碍。 她素手捻起一块酥糖,含入口中,很快就有甜甜的滋味传来。 很甜,从口腔一直甜到心里,她不禁又捻起第二块,第三块…… 自己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花未眠想。比如这一颗糖,明知可以一把扔掉,可她还是自己带了回来。 唇齿间不知不觉溢满了酥香,那一滴在眼尾僵持了许久的泪静默滑落,混进了油纸包裹的残渣当中。 第239章 入瓮 凌云殿,整座宫殿沉寂于肃杀之中。 身披戎甲的将士将大殿中央的男人包围,却见他面上无丝毫慌乱,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朝上首的人走去。 甚至,波澜不惊的眼神都似带着几分桀骜不屑。 几尺外围着的人不禁捏了一把汗,手中对准男人的刀戟愈紧,随着他一步步往前。 终于,他停了下来。 宇文霁从奢华的王座上起身,看着将要走到身前的人,忽然笑了。而他的下属已将剑抵上时渊胸口,被他挥手叫停。 “孤能料到你会猜到半路上埋伏你的人,却没料到你竟敢孤身一人闯入王宫,孤是该说你有胆呢,还是愚笨呢?四弟!” 话音甫落,便听下面传来一阵轻轻的冷嘲。 时渊薄唇轻扯,一双幽暗不明的眼睛看着他:“不过两个月,王兄的自称倒是换得熟稔……” 宇文霁睨他一眼,不知在想什么,语气却没变,如往日一般温和。 “四弟都自身难保了,竟还有心思与孤开玩笑……说起来,四弟对今日的情景,可曾有过一丝意外?孤并非不念旧情之人,若四弟乖乖配合,听孤的话,孤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如此,咱们还是昔日的兄弟……如何?”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阶下之人,等着他生气,等着看他发疯的模样,可时渊依旧面色冷峻,姿容挺拔,直视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起伏。 就仿佛,他依旧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北漠王。 宇文霁被他的表现一刺,心中生出几分不耐烦。“怎么,四弟不愿意?” 方才剑指时渊胸膛的人已经退至一边,可只要他有任何自动,便可将人一刀了结。 在进门之前,时渊已将身上一切利器缴出。 “自然不愿意,王兄如此堂而皇之地夺人之物,可有问过孤的意思?” 他的反驳甚至不需要经过深思熟虑,就那么脱口而出,让人觉得就该是他说的这样。 宇文霁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挂着笑意的嘴角变得僵硬。 “四弟还真是一点没变……不过很快你便说不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了。”他话声在殿中轻轻落下,带着警告。 “此番多亏了你回来自投罗网,若四弟仍在花容国,还需费孤好一番力气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杀了!” “是嘛?王兄这是,终于要跟孤撕破脸皮了?只是你就这么笃定能做得到?王兄若非心虚,又何必在今日弄出如此阵仗,甚至特意命朝臣休沐一日,闭锁宫门……” “闭嘴!” 宇文霁又朝前走了两步,这个角度,正好可以俯视阶下之人。 时渊注意到了宇文霁与常人无异的一双腿。“看来王兄这些年伪装得很好,孤甚至从未有过怀疑。” 宇文霁随着他的目光下移,眸中却骤然一暗,不过他很快将目光收回,面色恢复如常。 他转了话题:“不知四弟是如何识破孤的,从上一次你请我喝酒,或是更早?” 他半眯着眸子,目光慑人。 “再严密的计划也难免有疏漏,何况王兄还给孤留下了如此多线索……何崇海明面上虽是大王兄的人,可将人从天牢中救出,还能突然消失于王宫无迹可寻,若非在王宫中有内应绝对办不到,光着一点便足够可疑。” “并且,他若是大王兄的人,蛰伏了那么久,绝不会那么轻易地将自己暴露,就仿佛是要故意引起孤的注意。如此,便只可能是背后之人将他当了替死鬼,借何崇海来分散孤的注意,毕竟孤彼时在追查燕寒,燕寒才是那藏在最后的一把刀。” “燕寒是神山派的叛徒,就算不再是神山派的人,也没有理由参与到朝廷的明争暗斗中来。且经过这么多次的交手,可知燕寒此人生性多疑,绝不会轻易为人卖命。因此他能为他人办事,必然是有了把柄在那人手上,而这把柄与花容国有关。” “可惜,燕寒替你做了那么多事,你最后还是因为怕他说出实情将他杀了……” 他眸光微冷,森森寒光中不知是讥嘲还是叹惋。 “就凭这些,你如何怀疑上我?”宇文霁失笑。 “当然还有……孤即位之初,曾缴获一批由南至北运送的军械,数量之大,路途遥远,且要避开夹在中间的祁安国。若非有强大的财力支持绝不能做到。孤记得,王兄私底下有些营生……只是究竟是什么,王兄可从未坦白。” “这三年,孤怕王兄太过清贫,常爱往王兄宫中送东西,王兄总会欣然受之,便一直给孤造成了一种假象。因此对于王兄手底下的营生是什么,孤渐渐抛诸脑后。” “就算这些不能证明什么,那总有一件事能让孤笃定王兄这些年筹谋之事……” 他顿了顿,沉寂的眼底掀起点点波澜。 “燕寒的死……当年父王暴毙之后,孤暗中命人验过,他是中了一种来自南燕的剧毒,而后来燕寒自尽所用的毒与此毒一模一样……南燕灭国已逾百年,此毒却能重新现世……” “孤记没记错的话,王兄的母妃是南燕国后人,想必王兄能得到此毒并不难。” 宇文霁忽然笑了起来,眸色疯狂阴鸷。 “被你知道了,那又如何?纵然知道这一切,你还是败了,阿渊!” 许久没听见有人叫出这个名字,时渊心下微动,凝起了眉。当年,他第一次见到这位王兄时,他叫的就是阿渊。 彼时宇文霁因为一场意外残了双腿,常被宫中一众兄弟嘲笑,而他的母妃在宫中并不受宠,无人相护,性格也因此变得孤僻怪戾。时渊年少时还不太懂事,只觉得这位王兄很可怜,比他还要可怜。 他因此略微照顾了这位王兄些,常常会趁着夜深无人之时偷偷溜到他殿中陪他说说话。 那个时候,二王兄好像就很喜欢他,总会笑着唤他阿渊,会悄悄跟他吐露自己的秘密。 他不明白,这样好的王兄为何会走到今日的境地。 “呵……是吗?可孤还是不明白,王兄为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辛苦蛰伏这么多年,便只是这为了这个位置,或者说,王兄还妄想者复苏那几乎死绝了的南燕?” 第240章 当年 “你不懂!” 宇文霁略带病态的脸变得扭曲起来。 “你根本不能明白,这么多年我是如何过来的……我在暗处摸爬滚打,隐忍蛰伏了那么多年,才终于等来了今日。阿渊,你知道当年我的腿是如何断的吗?” 他突然提起这个,时渊忽然变了脸色。当年他为了不触及王兄的伤心事,一直没问过其中缘故,只知他的腿是在宫外时不小心摔断的。 见他不语,宇文霁眼色愈发阴鸷,突然笑道:“摔断的?那不过是用来蒙骗世人的幌子,我的腿……是生生被车轮碾断的!被宇文煜碾断的!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人亲眼看见了,可当我母妃哭诉着问父王要一个公道,我那父王呢……他将母妃关了禁闭,还让人压下此事,不了了之……从始至终都没过问过一句!” 他一双眼涨得通红,盯着时渊的目光好似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压抑不住的仇恨滋长。 时渊脚底稍虚,有一瞬的失神。 那么多年,他根本没料到其中会有这样的隐情。 “此事为大王兄所为,父王不过是更偏心另外两位王兄罢了,可你却因此将他杀了,还嫁祸在我身上。” “哼……你是觉得那老东西无辜?可王兄知道,你也一样想杀了他,对吗?”他目光凌厉,带着几分审判。 “可你不知道,他当年是如何对我母妃的……他不能开罪另外两位需要仰仗的世家大臣,不敢将每天在朝廷上受的怨气发泄在王后和德妃身上,便只好夜里来找我母妃……那时候,他每一次来,母妃都让我躲在隔壁的小房间里,隔着一堵墙,我每一次仍能将他折磨母妃的响动听得清清楚楚……” “每一次他离开,母妃身上都伤痕累累,伤口的血液都将衣裳浸透了。她不给我看,让我走,我不依,她便打我,拿鞭子抽,拿烛台砸,一次比一次严重……” “到后来,母妃终于受不了,了结在房梁一根白绫之上……阿渊,跟我的母妃比起来,你母妃所受的又能算什么?你现在还觉得我冤枉了宇文琨吗?” 宇文琨,那个被他叫了十几年父王的人,亲手逼死了这世间唯一爱他的母妃。 宇文霁嘴角不自禁地颤抖着,连肩膀也是,他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时渊眸光渐渐沉落,心里犹如堵上了一颗巨石,沉闷到令他说不出话。 他从来不觉得宇文琨无辜,可到底也没至于到想亲手杀了他的地步。当年从花容国回来,他原是想威逼宇文琨退位,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将他的江山夺走,在无力挣扎中痛苦度过一生。 可没想到,有人提前替他动了手,不仅杀了宇文琨,还杀了另外两位王兄。而留给他的只是残余的乱党,待收拾的残局。 时渊攥紧了手心。“可王兄做了这么多,为何不自己来做这个位置,将它交到孤手中,又是为何?” 宇文霁猩红着一双眼,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咬牙道:“我这模样,那帮老臣如何能服?再说,多你这么一个替罪羔羊,替我挡下所有骂名,又扫平了所有乱党。如今我只需坐收渔利,为何不为之?” “呵……”时渊自胸腔里发出一声冷笑,寒意可穿透肺腑。“王兄的手段,孤自愧不如……” “哈哈哈……你既知道就好!”宇文霁缓缓笑了起来,那笑意不达眼底。他目光殷切,企图看破眼前的人:“所以阿渊,只要你乖乖听话,离开北漠,不要再来跟王兄抢这个位子,王兄便可当今日什么也没发生过,放你一条生路。你我,依旧是兄弟……” “兄弟?”这暗藏着多少算计的两个字,时渊觉得讽刺。 “若,孤不呢?孤非要跟王兄抢呢?毕竟,背了那么久的骂名,一朝知道了真相,孤突然觉得委屈了。” 他的话轻轻落在殿中,却令宇文霁霎时变了脸色。他眼睛眯成危险的弧度,声音从齿缝中挤出:“阿渊确定要与孤作对,孤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对面的人静默着,沉稳得犹如一尊金塑,这是一种天生属于王者的气质,宇文霁被他刺得眼睛一痛,再也没了耐心。 “既然如此,孤还是想先让阿渊看一件东西。”话落,他朝后面的人招了招手,很快有人捧着一个白瓷坛子上来。 时渊视线顿在那东西上面,心里莫名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安。这是…… “孤准备的这份礼物,阿渊定会喜欢的!” “是什么?”时渊蹙眉问,指节却不自觉捏紧。 “是什么……哼,孤说了阿渊会喜欢,阿渊不妨猜猜?” 时渊被他的故弄玄虚搅扰得有些没耐心,就在他想要移开眼时,宇文霁将坛盖打开了。 里面是一些灰白色的粉末。 “阿渊每年都要祭拜自己的娘亲,可时美人的东西早已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甚至连个衣冠冢都没有,实在可怜。这骨灰,是孤两年前便命人化了的,特意给阿渊留着……” 宇文霁的每一个字响彻耳畔,那一坛灰白色的东西映在眼底,逐渐变得虚空。时渊脚下一软,一颗心仿佛被利器刺穿,只一瞬间便千疮百孔。 意外,愤怒,痛恨……慢慢爬上了他星辰般的眼眸,胃中剧烈翻滚,整个人染上嗜血的戾气。 他朝前走,想要夺过骨灰盒,却被宇文霁的人拦下。宇文霁语气悠悠的,全然没被他的情绪影响:“如何?阿渊要不要考虑答应孤的要求,只要你应下,孤便将这东西给你……” “给我!”时渊爆喝,他额间青筋涨起,盯着宇文霁几乎要将他洞穿。 “阿渊如此蛮横,可就没意思了。” 颈间的刀刃银光闪现,只消一寸便能将人了结。而时渊本就武艺超群,哪怕卸了武器这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矮身夺了此人的剑,利落地将剑身插入了此人胸膛。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以一敌三,以一当十。 直到所有人都倒在了他面前,他目光凌厉,浑身带血,如索命的厉鬼,一瘸一拐朝阶上走去。 宇文霁仍将骨灰盒捧在手中,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自始自终平静地看着他厮杀,也将他此刻的狼狈尽收眼底。 时渊终于明白了什么。 “当年我与母妃逃出王宫后遇到的杀手,是你的人?” 连招式都一模一样。 “是。” 第241章 醒来 “为什么?” 他的嗓音苍白而无力,如坠入冰窖中。 宇文霁拍了拍被飞溅的血迹弄脏的袖袍,抬头时,眼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他笑道:“阿渊,你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我不让人杀了你的母亲,她便能平安带着你逃出苍夜城吗?你应当感谢我,是我给了她一个痛快,否则落入宇文琨手中,便不只是一刀了结那么简单了!” 殿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沉寂得如同死狱一般,时渊只觉得这声音从遥远的虚空传来,渐渐模糊不清。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记得宇文霁先前回的那一句“是”。 “你杀了她,就该死!” 风驰电掣间,只见面前一道黑影闪过,时渊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颈间一凉,宇文霁垂眸去看,只见一根细到几不可察的银丝一左一右被人拉开,抵在了他的颈间。 脖子上很快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可就在时渊即刻要下狠手将他脖子拉断时,宇文霁缓缓勾起了嘴角,狭长的眸子折射出森森寒光。 一松手,整个骨灰盒径直砸了下去,沿着玉阶滚落,发出极其响亮的碎瓷声音,而里面灰白的粉末撒了一地。 时渊瞳孔骤缩,如冰塑一般呆滞。 趁着这一会儿的失神,他被宇文霁推开滚下台阶。很快,四周围了乌压压一圈穿戴戎甲的人。 “不……”时渊心中心中绞痛,丝毫顾忌不上被摔得剧痛的身体,一点一点朝满地洒落的东西爬去。 它们沾在他手心里,衣袖上,被微风吹得胡乱飞舞,渐渐不知所踪。 “不!!不——” 他的肩膀剧烈颤抖,眼睛迷糊了,布满了恐怖的血丝,眼神空洞又迷茫。 他拼命去收拾剩余的残渣,去追捕被风带走的每一粒沙尘。碎瓷片扎进他的手心,鲜血淌了一地,他丝毫不觉。 如今这般,更像是个无措的孩童。 “怎么办……怎么办……母妃……” 空旷的凌云殿,夕阳透过大开的菱窗进来,将男人脊背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自喉咙里发出来的嘶吼又干又涩。 那些在眼前迷乱的粉尘被风吹散,无影无踪,也挣断了心里最后一根防线。 “孤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声音从上面悠悠传来,冰冷而陌生。 一滴泪自眼尾滑落,拍打在渐渐失去温度的手背上。时渊渐渐发现了身体的异样。 头晕晕沉沉,面前的一切都开始颠倒,最后只剩下眼前一片明黄的衣角。 “你……下了毒……” 他用尽力气才挤出这么一句话,随即只听到断断续续的笑声,最后遁入一片虚空之中。 初夏的风里氤氲着热气,尤其到了正午时分,滚烫的热气又干又燥,逼得人渐渐烦躁起来。 霜落在时渊床前守了整整五日。 这五日里,她端茶倒水,洗衣做菜,几乎做尽了一个婢女能做的事。只不过,赤风只让她做这些,近身侍候的事都是亲力亲为。 又守了大半日,眼见那一碗汤药如之前一样洒了大半出来,霜落渐渐失去了耐心。 她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毕竟,赤风将她从宫里带出来的时候还问过她的意思,她分明可以离开的。 霜落环眼看了看这个地方,一个小小的木屋,屋子里不过一张简单的木榻,两张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只老旧的茶壶,茶盏都是破了口子的。 浓郁的草药味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一开始她闻着便想呕,可这几日下来,似乎有些习惯了。 霜落的目光停留在床上安静躺着的男人身上。 他身上只着一件素白单衣,衣料柔顺地贴在肌肤上,隐隐可见肌理轮廓起伏。霜落想起有一日看赤风给他擦身时露出的精壮上身,微微隆起的胸肌和腹部紧实有力,线条分明,多一分奇怪,少一分寻常。 他紧闭着眼,蹙着眉,一双眉眼仍透着几分冷冽与桀骜,他的脸线条冷硬流畅,每一处都精致得犹如刀凿。 这是霜落此生唯一见过贵如神祗的男人。可如此完美的一个人,仅剩的温柔眷恋给了另一个女人。 她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个女人离开,以为只要她离开了,自己日复一日的陪伴总会有些机会的,可没想到的是,陛下也跟着离开了。 一走便是数月。 这几个月里,她留在王宫里,等来了陛下薨逝的消息,也等来了新王即位。按理来说,她是先王的人,新王定不可能会放过她,可宇文霁却像没有注意一样,没有问责,也没有将她赶出宫去。 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在王宫内待了几个月,所有的一切都跟原来一样,甚至绿姝也陪在身边。 他们都说陛下死了,可霜落不信,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哪有那么容易死?她更愿意相信他还活着,或许,他们只是有自己的计划罢了。 再者说,她除了王宫,也无别处可去。在过去等待的几个月里,她过得也并不轻松,一边在赌陛下会回来,一边纠结着自己留下来的决定是否正确。 若是陛下真的死了,她该以什么身份继续留在王宫里?若是他没死,可是去找了那个女人,那若是那个女人回来,她又该如何自处? 不过现在…… 她似乎赌赢了,似乎又输了…… 霜落望着安静躺着的男人,纱窗透进来的阳光将他镀了一层金辉,宁静又神秘。 她轻轻擦干净洒落他颈边的药汁,停留在上面的指尖却是一顿。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心底滋生出来。 她不清楚,可这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霜落将耳边碎发轻轻刮到耳后,慢慢俯身下去。 许是心虚,又许是害怕他会突然醒来,霜落动作很慢很慢,就在鼻尖即将相抵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 霜落慌忙想要撤回,可就在这时,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人忽然睁了眼。 霜落手腕猛地一阵吃痛,仿佛下一刻骨头就要被人碾碎。男人目光冷厉,像一把锋利的刀,将要把她活剐了。 她脸上唰地失了血色。 被强烈的恐惧包围之下,她听见男人缓缓开口: “你是谁?” 第242章 密谈 京都一连好几日都是雨天。 夏日炎炎,这一场雨倒是冲刷了不少燥热。又因雨天碍了出游的路,京都的富贵人家闲了下来,临江茶楼生意较往日都要好上一些。 一楼是一个可容纳数百人的大厅,往来茶客络绎不绝;二楼则是稍好一些的隔间,可品茶可听曲,能去的多是京都富贵公子,亦有朝中官员私下邀约。 茶楼的掌柜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一脸殷勤地将两位穿着便装的男子引到了一间雅室外,笑道:“二位大人里面请,这是小人给您二位特意留的上好隔间!” “知道了,下去吧!” 为首的男人淡声道。 撩开素雅的门帘,绕过一面屏风,二人走到了临窗的位子坐下。 透过半掩的窗,可以看见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雨声拍打窗沿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裴兄今日可有雅兴?”穆如卿沏了一杯热茶,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人。 裴现这才收回了目光,修长的指扣住穆如卿递过来的茶盏,轻轻蹭去上面的水渍。 “穆兄今日约在下前来,是已经想明白了?” 穆如卿看着他,嘴角掀起一抹笑,“我知裴兄聪慧,倒也不必如此开门见山,扰了雅兴……没错,我今日来找你确实为了此事。” “穆兄当真愿意与在下联手?” “怎么,你还不信我?”他一笑,漂亮的眼尾便多了几层褶子。 就算是在京都的时日不多,裴现也听说过这位笑里藏刀,暗箭伤人的本事。他不是不信,只是习惯了要留个心眼儿。 “没有……” 穆如卿嗤笑一声,执起茶盏,将其上茶沫吹开,旋即抿了一口。 “这滦城前春清香怡人,入口却略带苦涩,倒是特别。” 裴现随着他的话低头,看向白瓷杯里一汪澄澈的泉。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抬头道:“滦城的那批火器,你打算如何弄过来?若不走官道,运过来恐怕需要些时日,且运往京都后不好安置。” “也并非没有办法……裴兄既然选择了与我合作,就应该信我的本事,不是吗?” 裴现拧着的眉心舒展,笑答:“是,是裴某心急了,穆兄的本事裴某从未质疑。” “哈哈——” 穆如卿抚掌而笑,带着几上茶水轻轻震动。很快,他又面色沉了下来。 “只是,王宫的情况实在出乎意料……裴兄不若等一等,兴许轮不到咱们亲自动手呢?” 他指的是淳于宗近日里沉溺美色,荒淫无度,甚至将后宫嫔妃带入朝堂,当着臣子们的面…… “说来也奇怪,辅佐他这些年来,他从不会沉溺情色,实在蹊跷。你说……这其中是否有人掺和了进来,他的目的与咱们一样?” 话落,便见面前的人脸色沉下,并不怎么好看。 如果是这样,确实麻烦……可那背后之人会是谁,是敌是友? 裴现内心陷入了纠结。 “此人若不现身,裴某也猜测不定,毕竟陛下早年为了平定朝廷内外,可做了不少事,若是仇家还合理些……只是时间掐的如此准确,也不知是敌是友……” “无妨,无论此人是敌是友,你我二人的计划也要继续下去,不是吗?还是说,裴兄愿停下来静观一段时日?” 他一双微微上扬的眼含笑,总带着几分随和。“观鹬蚌相争,再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妙哉?” 裴现手指轻扣桌沿,稍倾,他开口答:“好……城内的动作暂且停下,但城外的部署还要继续,以防事发突然。” “好。” 裴现看着他一双笑眼,斟酌片刻终是道:“裴某心中有一疑惑,穆兄为何会答应在下的提议,与我合谋?如今穆兄在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正盛,分明可以置身事外,甚至将在下的逆反上报……” 穆如卿嘴角笑意不减:“裴兄竟有如此想法……那裴兄又是为何要找我合谋呢?” 这话让裴现一噎,想了想,又道:“可依穆兄的权势,完全不用屑于与在下共事。” “是吗?可如此多一个盟友,何乐而不为呢?”他眼睫微垂,藏住了翻涌的情绪,“于我而言,那个位置谁来坐都一样,我压根没有兴致去争……只是为了家族,为了尚在水火中的幺妹,我不得不争一争,淳于宗不仁,那他的位子便换一个人来坐……” “裴兄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只是别忘了答应过的事!” 他目光扫过几案,最后停在裴现脸上,透着森森寒意。 裴现心中一顿,旋即将茶盏举起:“事成之后,裴某定会兑现承诺!” 他们在这二楼的雅间里聊了两盏茶的功夫,裴现正要将跑腿的小厮叫来添茶,却听见外面的门开了。 他警觉地盯住了房门的方向,穆如卿也因为这人不敲门有些恼火。 很快,屏风之后出现了一道身影,看模样竟是个身形姣好的女子,怀里抱着一把琵琶。 裴现正要说话,那女子却抢先开了口:“奴唤棠染,来为二位公子抚琴。” 她的声音温柔清脆,似山涧的清风,闻之悦耳。穆如卿原来的烦躁不耐瞬间被安抚下来,他颇意外地朝屏风外望去。 裴现却忽然变了脸色,他双手撑在桌角上,强压住心中起伏。 这声音,实在有些熟悉。 可又怎么可能是她? “裴兄这是怎么了?” 裴现才知他的失态已被穆如卿看在眼里,忙道:“没事,只是此女的声音有些像一位故人罢了。” “是吗?”穆如卿展眉一笑,“能像裴兄的故人,是她的荣幸!” 他又看向屏风后的身影,“既然如此,你便开始吧!” 那女子依言,隔着屏风缓缓朝他们这边福身,随即坐到了一边的矮凳上。 花未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忍着弹完这一曲的,她看不见里面两人的表情,亦不知自己的举动落在裴现眼里他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是震惊?警惕?怀疑? 而自她进入雅间后,并未再听见这两人讨论过朝堂的事,那么他们今日来此话题必是隐秘。 花未眠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琴弦上尾音滑落,室内重归安静,她才听到里面有人开了口:“妙哉,妙哉!” 开口的是裴现身边的穆大人,她并不意外。 第243章 棠染 “姑娘如此琴艺,便是放在整个祁安国怕也鲜有人及……没想到,这小小临江茶楼,还真是卧龙雏凤!” 穆如卿抚掌而笑,他注视着屏风的方向,不一会儿才又道:“过来……” 花未眠眼帘遮挡住的眸中骤然划过暗芒。她将怀里的琵琶紧了紧,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只犹豫片刻,她缓步绕过屏风。 “等等——” 穆如卿话音才落不久,眼见那一道窈窕倩影就要绕过屏风,突然被人打断了寂静。 他狭长的眸子睨着一旁的裴现,折射出微凉的光。“裴兄这是何意?” 裴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盯着屏风后的目光。手心微紧,不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没什么……” 穆如卿眯着一双眼,嘴上不说,到底是将裴现这一番反常看在了眼里。似乎从这个女子刚进来开始,他便开始坐立不安了。 穆如卿看着沉淀在茶杯里的茶沫,不知怎么,忽然生出几分兴致。 花未眠很快绕过了屏风,款步走到穆如卿的面前。尽管一直低着头,蒙着面纱,她也能察觉到穆如卿眼里闪过了一瞬的惊艳。 很快,她听见男子爽朗地笑了起来,语气却是温和。 “抬起头来……” 穆如卿的目光始终凝在她的身上。他这样盯着人看,却并不显得风流轻佻,反而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审视。许是在朝为官,位高权重多年,这样的眼神犀利又冷淡,叫人觉得如芒在背。 若她花未眠只是个寻常女子,或许当真被吓到了。而她还是假装被这目光盯得局促不安,愈发抱紧了怀里的琵琶,眸光闪烁不定。 视线下移时,花未眠瞥见穆如卿身边的人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处,手上指节僵硬,青筋暴起。她嘴角极快地划过一抹笑意。 见她躲闪,穆如卿笑意更深,他走近一步,尚且沾着茶水的指尖轻轻挑起花未眠掩映在面纱中的下颌,半眯的眼中依旧是能洞穿人心的犀利。 “好一副美人骨!”他啧啧感叹,须臾,又侧身望着一旁的人,笑道:“裴兄先前说这姑娘的声音与一位故人相似,不知这容貌是否也相似呢?” 他微凉的指顺着下颚划到耳根的方向,这刻意的挑逗令花未眠心中生起几分不悦,她不禁皱了皱眉,心里却绷紧了。 那边伫立的人影似乎动了动,依旧没有回答。 雅间里安静得出奇,气氛似乎有一瞬的凝滞,压得人心跳如鼓。花未眠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从进门开始裴现的反应,按理来说,裴现应当早已起疑,现在见了她,也应该更加笃定才是,怎么…… 眼见着穆如卿的手指就要将她的面纱挑下,裴现终于如她预料般地开了口。 “等等——” 男人的声音沉闷闷的,带着微不可察的被压抑的不悦。 花未眠心中一喜,趁着穆如卿松手的空档,悄悄往后挪了步子,但还未及动身,手臂骤然一紧,她被人一把拉住,险些撞进某人怀里。 铺天盖地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传来。 花未眠步子一软,胸膛微微起伏着。 “不必看了,这位姑娘是裴某的旧识……”想了想,生怕穆如卿因此不悦打乱了今日的计划,又道:“棠染姑娘容貌有瑕,不便见人。今日裴某多有冒犯,还望穆兄海涵,来日裴某定亲自赔罪……” “容貌有瑕?” “是。” 穆如卿停留在花未眠脸上的目光转到裴现脸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而见此人一脸板正紧张的模样,又不疑有他。 其实,从一开始他便怀疑过这女子与裴现的关系,只是这位木头般不知趣的裴将军始终不肯承认。如今听到这话,又见姑娘依偎在他怀里怯生生的模样,更加不疑有他。 “哈哈哈,既然如此,我便不再打扰裴兄的雅兴了……”他打趣地笑,眸中凌厉顿时变得柔和起来,“既是故人,裴兄便与这位姑娘好好叙旧!穆某先行告辞,只是……” 他路过裴现身旁,状似无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还望裴兄莫要忘了今日所承诺之事,否则后果是什么,想必裴兄心里清楚!” 穆如卿撂下这么一句轻飘飘又带着十足威慑的话便走了。 不得不说,穆如卿之所以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尽管没有露馅,花未眠的背上却起了一层薄汗。 穆如卿离开时掩上了房门,此刻屋中便只剩下她与裴现二人。 时值初夏,空气中多了几分闷热,又因为今日装束需要,花未眠薄薄的衣裳后背被汗水浸湿,漂亮的一对蝴蝶骨紧贴着衣料,若隐若现。 她的手臂纤细,被裴现轻而易举地握在手里,感受到他的力道越来越紧。 花未眠轻轻蹙眉,抬起头,她对上的便是一双因为气愤已经涨红了的眼睛。 “大——”话未开口,面上一凉,裴现忽然将她的面纱掀开。薄纱褪去,露出的是一副较好的容颜,倾城倾国,美到晃人眼。 花未眠心里咯噔一声,却暗道自己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你……”裴现闭了闭眼,从紧咬的牙缝里好不容易才挤出两个字来,抓着花未眠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力度却丝毫不减,如同要将她的手臂捏碎。 从她进门后那一番介绍开始,他一直忍到了现在,反复提醒自己绝不可能,不可能是她,一遍遍嘲笑自己过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记得清楚,许是出现了幻觉。可现在…… 她的脸上并没有他方才瞎编的“瑕疵”,俨然是自己两年前见过的那张脸。 “疼……”花未眠倒吸一口凉气,眼底已泛起了泪花。 她这模样,着实楚楚可怜,但凡是个男人,都不可能不动容。 果然,裴现瞳孔微动,喉结一紧,手上无意识地松了松。他眸光有些迷乱,哑着声开口:“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是冷硬又急迫的质问。 花未眠眼前朦胧了一片,裴现那张令她作呕的脸渐渐在眼前变得钝化。她瑟缩着身子,如同害怕男人的触碰。 “大人您这是在说什么,奴家只是这茶楼里的一个小小琴师,您是不是……认错了人?” 第244章 来历 “你唤我什么?” “大……大人啊……” 裴现对上她那一双清纯又无辜的桃花眼,心中蓦然一阵刺痛。他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眸光深深如暗夜般危险。 “大人?” 他忽然笑了,眼底泛着卷起翻涌的漩涡,虚握住花未眠的大掌再次收拢,眼神直白得几乎要将人洞穿。 “长乐公主消失数月,如今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我祁安国境内,只是为了来演这一出?” 他的声音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虽不及时渊与生俱来的拒人千里,却在此时带着十足的威慑。 眼前被一片阴影罩下,茶香淡去,她甚至能闻到裴现身上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花未眠怔了片刻。 她一双秋水般澄澈的眸中直视着裴现,蹙着眉,长睫如蝶翼轻轻扑闪,迷茫又似在害怕。 这副模样实在不像是裴现印象里的长乐公主,那个高高在上,善于玩弄人心的公主殿下…… 玩弄人心? 忽然想到了什么,裴现眼底划过阴鸷,淡道:“还装?两年不见,长乐殿下能屈能伸的本事愈发令在下刮目相看了……” 他的声音压制着,冷冷落下,将周遭仅存的热气催散。 花未眠心知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心一横,将早已盈满眼眶的泪水逼出,一边推拒着裴现一边摇头。 “奴家没有,奴家没有骗大人……” 她嗓音哽咽,滚烫的泪划过脸颊无声坠落。哪怕是哭,也美得令人心碎。 裴现心中一紧,蓦然收回了手。他剑眉微凛,神色多了几分局促。 花未眠清楚自己使出的小小手段已经奏效,可裴现是什么人,岂会轻信她的三言两语?她噗通跪倒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几乎泣不成声地哽咽:“棠染自前些时日被莫姐姐救回来,便一直待在这临江茶楼,奴实在不知大人口中的公主是谁。大人……是否认错了人?” 花未眠低伏着头,额头上传来一阵刺痛,她不能抬头,也不知裴现此刻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头顶上始终有一道凉飕飕的目光,几乎将她看穿。 裴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关键。 “被人救回来?你口中的莫姐姐是谁,她又是在何处将你救回的?” “奴也不知,在进入茶楼之前的事情奴都不记得了,只是莫姐姐于棠染有救命之恩,奴便答应了留下来……奴有一门手艺,多多少少能为茶馆招揽些客人……” 她本要继续说下去,却被人突然打断。 “够了……” 裴现的声音微哑,落在雅室里很有分量。 花未眠缓缓抬头,在裴现眼里看见了皲裂的晦败。 “大人……” 话未开口,手臂骤然一紧,不待她反应,整个人被带了起来,踉跄着扑进裴现怀里。狠狠撞上他的胸膛,被磕痛得脑袋一阵眩晕恍惚。 “大人这是做什么?” 印象里,裴现素来稳重,还从未有过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候。 倒真是新鲜。 花未眠挣扎了会儿,没挣开,很快又被人提溜着出了门。 “大人?” 她被裴现抓着手臂,被迫跟紧了他的速度,也根本来不及抬头去看裴现的表情。花未眠感受到裴现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却在路过一处拐角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带路。” “什么?” “带我去找你说的莫娘子。” …… 从茶楼里出来,身上的热气才稍稍褪去。因为没有卖身契,裴现要将她赎出来并不难,只是要说服莫娘子放人花了好些心思。 不过,莫娘子是个有眼力见的人,在裴现道出了真实身份之后便老老实实地放了人。 对她们的茶楼来说,讨好一位风头正盛的权贵要比留住一个来历不明的琴师来得实在。 因此,花未眠就这么跟着裴现从茶楼里走了出来。 不知裴现抽的哪门子风,非要让她换下原来的齐胸襦裙,换上了一件深色对襟长衫,将全身遮了个严实。 所幸这衣衫料子极其轻薄,穿着并不觉热,反而带来了丝丝凉意。 裴现心情看起来很差,一对入鬓剑眉紧蹙着,眼睫始终未曾抬起。 他没再拉着她,而是自顾自地走在了前面。 刚出了茶楼,花未眠便看见了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而身后不知何时窜出个一身干练短打的青年,匆匆跟到了裴现身边去。 这青年是裴现的心腹,花未眠并不陌生,从前裴现与她在王宫通信,她见过许多次,两年前的宫宴跟在裴现身边的也是他。 花未眠微微愣了会儿神,小跑着也跟了上去。 “侯爷,您确定要将她带回侯府?可她说不定是在骗……” 索霖盯着花未眠,这一副貌美的皮囊,尤其是那一双慑人的眼睛,总叫他觉得惶惶不安。 “她是不是在骗我,我自有判断……行了,回去吧。”话未说完,就被人冷冷打断。 “可……” 索霖还想说些什么,但隐约见将军朝自己使了个眼色,赶紧闭了嘴。 花未眠并不清楚裴现此时在想些什么,只是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太过炙热,几乎将她灼伤。 花未眠脚步一顿,一时忘了应该做些什么,而就在她愣神之际,裴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撩开帘子进了马车内。 马车缓缓启程,她与裴现并排坐着,尴尬得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车内置了冰块,比起外边来稍稍凉快些,可彼此靠近时,隔着薄薄衣料都能触及滚烫的肌肤。花未眠心绪纷乱,她知道裴现此时恐怕并不比她好受。 适才她带裴现去见莫娘子,莫娘子将待会她及之后的一切经历一一道出,也不知裴现信了几成,竟如此贸然地要将她带在身边。 她假装失忆让莫娘子捡到,莫娘子不是她的人,说的自然是实话,就算裴现日后要查,也无法在莫娘子身上找出任何蛛丝马迹。而她,只需一直装傻充愣即可。 那么,既然要演戏,就该演得像样一些。 花未眠小心地将身子挪了挪,强压着心中不适,柔声开口:“侯爷,奴也觉得您这般将奴带回府中,恐怕不妥……” 顿了顿,她似乎怕对方生气似的,又好生半哄道:“奴来历不明,如今连自己是谁尚不知晓,尚且,奴除了能够弹得一手琵琶,并无他技傍身,进入侯府实在是……” 第245章 传唤 她说话间刻意停顿,可裴现却似没有听见一般,依旧紧蹙着眉,一言不发。 花未眠咬紧了下唇,好一会儿才道:“奴毕竟出身风尘,若是进了侯府定会惹人闲话,恐有损侯爷清誉……侯爷的恩情奴记挂在心,只是奴恳请侯爷允奴另寻一门生计。” 她再稍稍抬眼去看裴现,只见他脸上不耐烦愈发明显。 “行了。”她的话被冷冷打断。 花未眠瑟缩了一下,绞着帕子,咬紧了唇,一双澄澈的眼波光粼粼。 裴现心中骤然一软,面色多了些尴尬。“吓着你了?” 花未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依旧低垂着眼没有看他。这般又娇又软且懵懂单纯的模样,应当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手段。 果然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别怕……” 他一对剑眉稍稍松缓,语声平和又似在安抚:“待你入了侯府,本侯会给你安排个合适的身份。” “侯爷……” 她弱弱开口,声音有些哽咽,一双桃花水眸氤氲着水汽,剔透玲珑的水珠摇摇欲坠。 花未眠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要这般憋屈地在裴现面前演戏。眼见泪珠子就要溢出眼眶,眼前一花,手上已多了一物。 “擦干净,别哭了。” 裴现别开了眼,那张俊秀的侧脸也看得出心事重重。 花未眠望着手上没有任何花纹的帕子,还没打算放过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侯爷……为何对奴这般好?” 裴现喉结微滚,许久没有回话。 花未眠心底笑了笑,面上却掩饰得很好。“是奴僭越了。” 马车缓缓前行,没过多久就到了侯府府邸。下车时,裴现先她一步跃下,花未眠紧随其后,但却假装没看见裴现搭过来等她的一只手。 裴现默默将手收回,没有责怪,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余光之中也能看见他一张阴郁的脸。 这样都没有生气,难怪少时的自己会被此人骗了那么多年,花未眠想。 不过,一前一后步入侯府的大门时,裴现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够旁边的她听见:“我将你带入侯府,自有安排,只是你放心,本侯断不会为难你,你也只管听从差遣便是,在这侯府的吃穿用度比之临江茶楼只多不少。” “是,奴记住了。” 她乖乖应答,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裴现侧眸望过来时,只看见她长长睫羽之下掩盖不住的笑意,他又很快将目光收回,再没开口。 花未眠怎么也没想到裴现竟会将自己安排成他的随侍婢女,除了日常起居的贴身侍候,还能随之进入书房重地。 对她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原本还想着若是裴现给她安排个在外院洒扫的活儿,她要如何才能找到机会接近机密,可现在,简直太顺了她的心意。 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裴现此人狡诈多疑,她并不信他会完全信了自己的话,如今这么安排,说不准只是试探呢?如此一来,她只怕得更加小心。 书房,檀木书桌上堆摞了厚厚的公文,铜炉中散着淡淡香烟,混杂着满屋的墨香味儿。 花未眠行至书房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裴现手捧一卷文书,正襟危坐,凝神看书的身影。 他微微垂眸,眉骨高挺,一双浓眉,眼瞳格外漆黑,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感。许是离开沙场数月,古铜色的皮肤恢复了些本色,看起来少了几分刚毅野性,反添了几分与生俱来的斯文。 可这副凛然正气,高山仰止的皮囊之下藏着的竟是何等阴险狠毒的小人之心。 花未眠轻轻叩响了房门:“侯爷?” 原还在认真研读的男人循声望了过来,眉心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很快又恢复常色。 花未眠忽然想起来,裴现这人最不喜在看书之时被人打扰,哪怕是前世的她。 她心中自嘲一笑,没成想自己还记得这些个细枝末节。 “来了?” “嗯,侯爷传唤奴婢?” 花未眠轻轻将房门虚掩上,恭恭谨谨地退至一旁,余光瞥见裴现睨她一眼,神色显然有些不自在。 他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花未眠等不来裴现这磨磨唧唧的脾性,碍于此时的身份,又只能按捺着不说话,终于,裴现放下了手中的一卷兵书,从旁抽出了一张宣纸缓缓铺开。 “会研磨吗?”他忽然问。 花未眠怔愣了一小会儿,只答:“兴许是会的,只是从前的事奴婢也记不清楚了。” 说话间,她抬眼对上了男人一双讳莫如深的眼,剑眉微凛,带着几分打量。 但很快,这样一瞬的审视化成了嘴角一抹笑意。 “无碍,过来试试,再不济,本侯教你。” 他说的是认真的,有时候花未眠不得不佩服此人变脸的本事,分明前不久还黑沉着一张脸,此刻却变得十足耐心。不过,她到没给裴现上手的机会,兀自握着那一块墨锭沾水研磨起来,漆色在砚台上渐渐晕染,蔓延,黑不见底。 裴现执笔蘸墨,挽起的袖口露出了半截精壮的小臂,隐隐可见几条或新或旧的伤痕,这些伤疤都是他长年累月征战沙场留下的。 触目惊心的伤痕,牵动了早已尘封的往事。 花未眠记得清楚,前世的自己依靠在他怀里时,最喜欢拉着他的手细数上边的伤痕,沿着纵横的沟壑一条条抚过。 他曾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那都是他征战沙场留下的痕迹,有的是荣誉,有的是痛苦,可无论好的坏的,他都要记住那样的感觉。 花未眠笃定裴现是个好的将领,能与手下同甘共苦,且不忘初心。 他提笔落下了第一个字,笔锋苍劲有力又不失稳重。窗外斜阳恰到好处地倾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辉。 微风轻起,衣袂翩跹,多了几分飘逸洒脱,浑身分明散发着冷峻又温和的书卷清贵之气。她并未亲眼见过裴现征战沙场的模样,但此时的他又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在那个装满了少女绮思的年纪里,是很容易心动的吧? 窗外麻雀叫喳喳,却安安静静地,始终不曾见有人来往,这间屋子里也只有她和他。 旧人,旧事,只是从前简朴的将军府换成了更大更华丽的侯府。 花未眠望着男人手上的疤痕怔怔出神,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眼。 她承认,她爱过他。 可现在,她却只想杀了他。 第246章 明月 “识过字吗?”裴现问。 花未眠瞬间将目光抽离回来,长睫掩盖了此刻的失态。“也记不清了。” 裴现提笔的手微微一顿,旋即道:“也是,从前的事你已经记不清了。” “想必也是识得的吧。” 话落,又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裴现此人常年在外征战,回归朝廷的时日尚且不多,与穆如卿之流的圆滑不同,他似乎并不擅长找话茬。 花未眠见他忽然撂下了笔。微微侧目望去,竟是一句诗。 “侯爷的字写的真好看。” 大抵人心底里都是喜欢被人夸赞的,只那么短短一句,裴现漂亮的眉眼又舒展了些,轻笑道:“谬赞了,裴某的笔墨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花未眠僵着脸笑了笑,在犹豫是继续装着目不识丁地阿谀奉承还是实实在在地品鉴来的好。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过来。”她沉默时,裴现唤了一句。 花未眠诧异抬头时,眼中还保留着几分错愕。“我?” “嗯。”裴现点了点自己身旁的位置,刻意放缓了声音。“放心,本侯不会吃了你。” 花未眠小步走到他的身旁,却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裴现只侧头睨她一眼,并未责怪。 一种独属于裴现的冷冽气息覆盖过来,熟悉得让她五脏六腑都在沸腾。这是,让她厌恶的仇敌的气息。 所幸没叫他看出来。 裴现指了指面前宣纸上的字道:“既入了侯府,本侯便重新赐你个名字吧……” 说着,他重新执笔,花未眠目光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游移,最后停顿在某处。 “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眠”字可好?今后你暂且叫眠儿吧?” 她该说什么?故意挑了这么句诗,故意挑了她名字里的“眠”字。 她对上裴现的眸光,那双眼睛淡淡的,无悲无喜,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无心之举。 她软软应了声:“好,眠儿好听,奴婢全听侯爷的。” 她微微伏着头,额前碎发被微风吹乱遮住了眼睛,瞧不出任何神色来,可声音却软绵得几乎可以压出水来。 直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发顶上。很快,裴现的声音传来,低低的有些为难。 “今日之事,是本侯太过心急,你会不会怪——” “不会!” 花未眠毫不迟疑地回答了他的话,愕然抬头,又在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垂下了头。 “奴婢不怪侯爷。” “是不怪,还是不敢?”他旋即追问。“你跟另一个人实在太过相似,我当时便认定了你是她。” “侯爷本是无心之举,奴婢自然不会怨怪。只是竟没想到这世间有如此相似的两张脸,能叫侯爷认错……” 裴现低低苦笑,“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花未眠摇了摇头:“既然是侯爷的故人,那必定也是顶顶好的贵人……” 话落,便听得这人胸腔里的闷笑逐渐放大,渐渐放肆起来。 “好……你的确不像她……” 他眸光微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又问:“你在临江茶楼的那段日子如何?” “莫姐姐待我很好,吃穿用度一应不少,只是……茶楼难免有些刁钻的客人难以应付。” 她并未多言,可这般委屈的语气叫人仿若看见了弱女子孤苦无依,被人四下刁难还要笑脸迎客的模样。 “那他们对你……”他想问,又觉得难以启齿,伸出来想要触碰的手就此悬停在了半空中。 “罢了……既入了侯府,便有本侯护着你,从前那些委屈若令你不开心,便不要多想。” “好。” “至于你原本的身世,你的家人是谁,本侯也会命人查探,一有消息便会即刻告知你。” “奴婢多谢侯爷。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花未眠屈膝下跪,给他拜了个大礼。 从书房里出来,太阳已经西下。 花未眠拍了拍膝盖上沾染的尘灰,只觉得异常晦气。 裴现的态度让她捉摸不透,可依她对此人的了解,他必然不会真的信了自己是另一个人。当然,她的目的也不是伪装成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想要留在裴现身边,彻底打消他的防备,不得不装傻充楞罢了。 她要裴现认定她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忘了自己金枝玉叶的身份,忘了自己叫什么,从何处来。而他若将一个失忆的异国公主拿捏在手中,又会做些什么呢? 而就在花未眠离开书房不久后,裴现将索霖唤了过来。 “侯爷有何吩咐?” 裴现修长的指节叩在桌案上,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谈话当中,回过神来,他吩咐道:“差人去打听一下长乐公主的喜好。” 索霖微微皱眉:“是,您果然不放心……属下当时便觉得您将她带回来太过冒险了些。” 裴现以手扶额,并未吭声。好一会儿,他才叹道:“不带她回来,难道本侯能眼睁睁看着她继续待在那样的地方吗?” 索霖愣了片刻,眼里忍不住地诧异,“难道您真的对长乐公主她……” “不要妄自揣测!本侯与长乐公主不过一面之缘,他人不知,难道你一直跟在本侯身边也不知吗?” 察觉到侯爷话里的怒意,索霖赶紧闭了嘴。 他忙转移话题:“只是,花容国国都山高路远,此去打听一番少说半月之久,您……” “无妨……” “她留在本侯身边,跑不了……” 裴现给花未眠安排的住处就在他的屋子隔壁,一个院墙之隔,中间有一个连通的半月拱门。屋子不大,重在精致,且是一处独立的院落。 说是贴身侍婢,这待遇未免太特殊了些。 并且,这屋子整整一日未曾见有人来往,应当是裴现吩咐过下人不要靠近。无论怎么说,她都有一种被人圈养的感觉,随侍不过是表面上的身份。 也好,无人打扰,更方便她行事。 夜里月明星稀,窗外隐隐可闻此起彼伏的蛙鸣声。窗子只开了一半,却有婆娑树影映照到床上,月色明亮,疏影摇曳,花未眠睡不着了。 想关窗,又舍不得这一窗月光。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在花容国的那一个落雪的月夜,想起了那个落在眼睫上缱绻细腻的吻。 这些日子她始终忙着各种各样的事,终于在这一刻的松懈之下记起了一些东西。 “时渊,我好似,想你了……” 第247章 上药 第二日,雀儿传来消息,说虞幻儿被折磨死在了昨天夜里。 “埋了吗?” “还没有。” 花未眠望着窗外,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 花未眠抬眸,眸光微动,神色依旧清明如常:“差人将她的尸身弄出来,择个好地方埋了吧……毕竟,她做了再多坏事也是我血缘上的亲人。” “是。” “宝儿那边情况如何?阿诺有没有起疑心?” “回殿下,属下将宝儿送回去以后依旧由阿诺姑娘照顾,也并未见她疑心,想来阿诺姑娘是相信您的话的。还有,前些天淳于宗暗中派出搜人的暗卫也撤回了。” “那便好。” 花未眠忽又想起了那日撞见裴现与穆如卿同入地下赌坊的事。 “对了,今日裴现很早就出了门,也不知去往何处。我猜测是去了那一日你撞见的地下赌坊……雀儿,你设法混进去查探究竟,切勿打草惊蛇,若有身份暴露之险即刻离开。” “是。” 窗外不知是不是有人经过,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二人顷刻警惕起来。 “你今日进来已是冒险,这院子虽无人靠近,但保不齐裴现什么时候回来,雀儿,尽快离开吧。裴现如今对我多有疑心,最近这些日子你也不必亲自来找我汇报了。” “可是,王宫内的消息……” 如今淳于宗的荒诞之举已传遍朝野上下,且这些天接连不理朝政,朝臣已是诸多猜忌,朝堂局势动荡不安。 而朝廷上的变动直接关系到她往后的计划……但要避开裴现的耳目打听消息也是太难,她今日用了一次迷香,断不可再使用第二次。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淳于宗是被我下的药,我心里有分寸,再说以裴现的性子,如今局势未明的情况下,他必不可能轻举妄动。” “好,属下谨遵殿下吩咐。” “万事小心!” 雀儿很快离开了侯府,按照公主的吩咐,她紧接着就要设法进去地下赌坊。 花未眠的确不知道裴现去了何处,说起来,这还只是她进入侯府的第二日,对于许多裴现的生活习性暂且只能依靠前世的记忆来判断。 今日裴现行色匆匆,并未知会除了索霖之外的任何人,如此神秘急迫,想必是与穆如卿有要事相商。 只不过有了昨日临江茶楼的插曲,定会给那二人提个醒,隔墙有耳,茶楼雅室并不适合密谈。 那么,裴现大概率是去了那地下赌坊。 裴现不在侯府,花未眠这个贴身侍女也闲了下来。左右进不去书房,花未眠便趁着偷闲的功夫向府中厨娘讨教了莲叶羹的做法。 她既要取得裴现的信任,有些表面功夫还得做做。花未眠记得清楚,裴现是好这一口的。且如今正值夏日,莲叶羹可消暑。 跟着在小厨房里忙了一通,最后出来的成品倒还让人满意。莲叶羹刚出锅不久,便听见下人说起裴现回府了。 花未眠端着莲叶羹去书房的时候,索霖也侍候在侧。 裴现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二致,将外衫脱下随意搭在旁边的架子上,便靠在一把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侯爷。” 花未眠在门口唤了一声,里头原来的人很快睁开眼,朝着她这边望过来。 “进。”低醇的嗓音传来。 花未眠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玉碗盛着莲叶羹,热气氤氲,还有莲叶的清香味儿萦绕着。 裴现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是?” “回侯爷,这是莲叶羹,奴婢才从小厨房端来的,侯爷若嫌热可待它稍稍凉些再品尝。” “莲叶羹?” 裴现的目光落在碗里那碗里冒出的热气莲叶羹上,微微一顿。“你做的?” 花未眠颔首:“是。” “放着吧,本侯稍后再食用。” 花未眠将盛着满满的一碗莲叶羹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案上,她刻意放缓了动作,柔荑般的素手哪怕是做着这么简单的动作都令人赏心悦目。 正要缩回手时,手腕却被人一把捉住。 她心下一紧,面上露出惊恐颜色。 “怎么回事?”裴现眉心紧蹙,紧盯着她手背上的擦伤。 花未眠稍稍收敛了神色,细声道:“没,没什么,是奴婢今日采莲叶时不小心磕着了……” “怎得这么不小心?” 她怯怯得想要缩回手,不料被裴现拉得紧,这一拉扯,疼得“嘶”了一声。 只见裴现剑眉皱得更紧,他骤然松开了手,目光不太自在,“抱歉,本侯并非有意的。” 花未眠低下头,怯声道:“不怨侯爷。” 只是,裴现适才的举动是在逾矩,就连一边的索霖都看不下眼轻咳了两声。 裴现自然也意识到了此事,为了掩饰尴尬,他很快吩咐索霖:“去取些伤药来。” 花未眠本来只是想借机骗取一些裴现的好感,没想到他会做到亲自上药的地步。 沁凉的药粉均匀洒在了伤口表面,依旧抵不住掌心传来的滚烫。就连尚且宽阔的书房都变得逼仄起来。 她很抵触这样的感觉,每一次的肢体接触,都会反复提醒自己过去的种种。 花未眠适时撤回了手。 “多谢侯爷。” 谦卑又疏离,裴现心中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被她的小心翼翼一刺。 他莫名生出些忐忑,正声道:“以后这种小事交给其他小厮来做即可,除了本侯吩咐之事,其他的你一应不需亲力亲为。” “是。” 她如今正是二八的年纪,面上只涂了薄薄的一层香粉,肌肤娇嫩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鬓发梳成双髻,显得干净又利落。 与初见时的明媚张扬全然不同。 裴现喉结不禁动了动,心中更是燥热,只得将人打发了。“你先下去吧,这瓶金疮药赐予你,每次净手之后抹上一些,近两日勿碰水即可。” “奴婢谢侯爷恩典。那……莲叶羹快要凉了,还望侯爷及时品用,今日天气酷热,用来消暑除烦甚好。” “本侯知道了,难得你有这番心意。” 花未眠轻轻福了福身,带着那一瓶金疮药转身退下。 第248章 点心 花未眠盯着手里的那一瓶金疮药,不知作何心情。回到屋中,将药瓶往床上一扔,又细细洗了个手。 伤口不大,是她故意在水塘边上磕的,如今经清水一刺激倒是犯疼了,她又重新将药敷上。 想要消除裴现的顾忌真的不易,也不知他如今信了自己几分。 如今祁安国的局势已因为她搅乱,淳于宗的荒淫举动激发群臣之愤、失去民心导致令其退位让贤的结果是迟早的事。 且她给淳于宗的那一剂猛药支撑不了太久,最好是在此之前筹谋,彼时再好好利用淳于宗一死做文章。淳于宗膝下只有三个皇子,其中一个尚且年幼,另一个庸碌无为,剩下的二皇子淳于晋颇得淳于宗赏识,这么多年来也是朝臣心中公认的王储人选。 但花未眠记得,前世的裴现虽与淳于晋有些表面上的交集,但并未走得太近,只因他是陛下的人,只忠于君主。 那么这一次,裴现会如何选择呢?若是淳于宗一死,他是会联合穆如卿一道拥立淳于晋,还是会培植没用的大皇子或年幼的小皇子?当然,花未眠相信裴现会选择后者,真是难为他在淳于宗手底下蛰伏了那么多年,若只是为了选择一位新君尽忠,他也不必如此耗费心机收敛锋芒。 而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她都不会让裴现好过。 杀死一个人对她来说并非难事,可单单要了裴现的命实在太便宜他了。她不甘心,哪怕再等,再忍,她也要等到裴现同样被伤害到遍体鳞伤的那一天。 杀死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在当他以为拥有了一切之后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权势,爱情,统统只是虚空堆砌的假象。一朝高起,一朝重坠,她还给裴现的“大礼”当是如此。 唯有令其尝尽背叛滋味儿,方能泄心头之恨。 花未眠将药粉重新撒上,辛辣的感觉让她不禁蹙了蹙眉,这伤口确实不够深,不过是破了层皮。如此无关紧要的伤痛,她觉得无所谓,可那个人若是在这儿,估计又得心疼了吧? 花未眠想起时渊沉下脸的模样,不禁失笑。 当初他走得匆忙,甚至未曾与她好好告别,可见北漠国是发生了十分急迫的变数。至今为止,已逾三月之久。 这三个月,时渊未曾给她来信,她也全然不知北漠朝堂的情况。 “时渊,你还好吗?” “我许是累了,常常想起前世在花容国那些快活日子,想起你常伴身侧的时光,哪怕你早已不是花影,恐怕记不清那些东西了。可是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我也——” 下一句话,将要出口,却戛然而止。 空气里始终飘浮着属于夏天的味道,花未眠抬眼望向窗外,只见草木茵茵,天空一片碧蓝色。 “我想回婪山,想与你一起。” “师父他应该也会喜欢你的。” 可是当我们解决完困阻在眼前的一切,你愿意抛弃所拥有的一切权势,与我归隐山林,从此把酒话桑麻吗? 因为伤了手,这两日花未眠过得十分清闲,再一次召见,是裴现命她布菜。 从小厨房将菜端到寝室,到了才发现只有她跟裴现两个人,她将菜盘子一一摆满了桌面。 “坐。” “侯爷,这恐怕不合规矩。” “无妨,此处只你我二人,无需拘束。” 花未眠坐到了裴现的对立面,她看着这满当当一桌子的菜,心中微顿。 “侯爷,索大人呢?” “今日朝堂上有一些琐事未处理,索霖暂时未回来。” “嗯。”顿了顿,她试探道:“这几日侯爷似乎很忙,可是朝中出了大事?” 末了,见裴现脸色并无变化,她忙道:“眠儿才识粗鄙,不敢妄议朝堂之事,只是担心侯爷的身子……” “无妨。”裴现说着,顺手将一碟荷花酥放到了她的面前,“这几日你留在侯府之中,自然是不知晓外头发生了何事。朝堂上确实出了大事,如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并不太平。” “你若想知道,本侯可细细说与你听……这一份荷花酥是夏日新品,赐予你尝尝鲜。” 花未眠双眼弯成了月牙,脸上尽是欣喜,“谢侯爷。” 今日裴现忽然传唤她,却是为了一起用膳,她本就生疑。在过来的路上,心中莫名惴惴不安,可又说不清这样的不安源于何处,到了现在,她总算明白了。 在这儿等着呢。 这荷花酥的味道很是新奇,与她从前吃过的不太一样,仿佛,掺杂了另一种花的香气。 “怎么了?可是不喜欢?”裴现的目光带着几分忧色,仿佛真的怕她不喜欢似的。 花未眠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恶寒,演的真好,若是放在从前,为了不让裴现误会,这东西她应当会毫不留心地塞进嘴里,吞入腹中吧! 她摇了摇头,旋即微笑道:“没有,奴婢只是觉得这荷花酥的味道很是别致,倒不似寻常的荷花酥。” 她将整整一块的荷花酥塞进了嘴里,又准备去拿第二块。 事到如今,她没有旁的选择,裴现要试探她,她只能配合演到底。总之,裴现不可能此时要了她的命。 “慢些吃,别噎着。”话是这么说,却没有出言阻止。 花未眠闻不出裴现究竟命人在荷花酥里放了什么,但她隐隐猜测许是致幻一类的药物。果然,在吃到第三块的时候,头开始变得有些昏沉。 差不多就行了。 花未眠停了下来,面色并不怎么好看,她缓缓道:“王爷恕罪,奴婢身子有些不适,恐怕不能继续作陪。”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吃坏了肚子?”裴现眉目间布满了忧色,那样精彩的表情在花未眠看来怎么都觉得讽刺。 他没将人强留下来,倒是叫了个婢女将人送回去,花未眠谢绝了。 “那好,你自己回房,好好休息,若是还不舒服本侯命府医替你瞧瞧。” “谢侯爷。” 出了房门,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颠倒,花未眠经过台阶的时候,险些一脚踩空。门边路过的婢女扶了她一把:“姑娘,您……您怎么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惶恐。 “没事。” 她推开婢女的手,试图自己向前走去。 “姑娘,您可是要回屋,奴婢扶您回去。” “不用麻烦,我自己能……能……侯爷那儿没人侍奉,若不姑娘去看看……” 她这么说,那姑娘也不勉强,面色复杂地望了她两眼便离开了。 第249章 手段 她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想不到,裴现也就只有这些手段了。这迷魂香的效用与前世裴现用来对付她的迷香如出一辙。 那药效发作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她压根控制不住身体的平衡,眼前也是颠三倒四的模糊重影。幸好,跌跌撞撞回到房间之后,她及时点燃了醒神香,以至于后来裴现过来盘问时虽然难受,但尚存一丝清醒。 她的确是高估了裴现,没想到为了对付自己居然能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醒神香的气味很淡,在裴现到来之前就被她掐断了,寻常不懂香的人是闻不出来的。再加上她掏心掏肺的一番忽悠,想必裴现已经信了八成。 裴现一走,留她在屋里躺着,还特意留了个人过来照顾。 醒来的时候早已入夜,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想要起身,身子却沉得要命,脑袋又重又痛,烦躁不堪。 那看守她的姑娘很快走了过来,“姑娘您醒了?” 说着,她过来扶了一把。 花未眠坐直身来,摁了摁发酸发胀的太阳穴,“当下是几时了?” 那姑娘答:“亥时了。”默了默,又想起了什么嘱托,继续道:“侯爷让奴婢过来照顾您,还说要奴婢转告您今日之事实属意外,那做荷花酥的厨娘已被抓起来严加拷问了。” “侯爷呢?” “侯爷说他今日乏了,许是睡下了吧!” 毕竟只是个不打紧的婢女,想来也问不出什么话来,花未眠道了谢之后将人打发走了。她不习惯这屋里有人,尤其是此时不想被裴现的人盯着。 那姑娘走后,花未眠在床头取了两颗止痛的药丸出来,以水服之,头痛的症状才稍稍好些。也不知裴现给她下的到底是什么药,竟有这么强的后劲儿。 服了药之后才稍稍好受些,她重新躺下,到了夜半又惊醒过来。 是被饿醒的。从早上到现在,她只吃了那三块有毒的荷花酥。 花未眠披了件衣裳,悄悄溜到小厨房寻吃食。 厨房已经被收拾干净,唯有角落的蒸屉里剩下一个白面馒头,勉强能填一填肚子。储物架上还存着些许面条和青菜,她本想煮碗面来吃,但想到动静太大还是放弃了。 正要悄悄离开,忽然想起了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她从储物架开始,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将小厨房一一摸索过,终于,在墙边的一个三角区发现了些许未清理干净的白色碎屑。 ——正是今日荷花酥的碎屑。 越是不知道,越想知道这荷花酥里究竟掺了什么,但如今还没机会同侯府外界联系,只好翻了张油纸将碎屑包好,留存着寻找下一次机会。 花未眠出来的时候没有碰到任何的守卫,可在回去的路上听到了些动静。 大概有三四个人,鬼鬼祟祟地抬着什么东西在她面前经过。若不是反应快些,说不准就被人撞见了。 她躲到了转角的墙后,仍旧心有余悸地听着几个人的对话。 “ 害, 你们那边倒是出点力呀。” “在出力了呀,谁知她怎么这么沉。” “要我说,这差事真是晦气,大半夜的让人不得睡觉。” “唉,小声点!要是被人听见了告诉侯爷,小心你的脑袋。” “侯爷知道了又何妨,咱们侯爷可不是如此不通情达理之人。不过,这厨子真是可怜,也不知怎么想不开,惹到了上头,招来这般祸事。” “本来就是贱命一条罢了,我倒是不关心这个,只是,恐怕咱们侯府很快就要有女主人喽!” “……” 他们的声音随着脚步渐渐远去,再后面越来越听不清。 可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花未眠只觉得脚下发软,原本胀痛的脑袋更加难受。 她扑通一下软坐到了地上。 因为她,伤害了一条原本无关的人命……这也算是她造的冤孽吗? 她本以为裴现至多将那经手的厨子逐出侯府便是了,没想到为了消除痕迹,竟直接夺走了一条人命。 花未眠喉咙有些发紧。 尽管早就知道了裴现的表里不一,但这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他的狠辣。 有了第一次,是否会有第二次呢?她的复仇之路,究竟还需多少陌生的白骨来堆砌? 这一夜辗转难眠,睡着的时候也不知几时了。而她沉沉睡到了第二日晌午,奇怪的是也没有一个人来叫她,醒来后不久便听说裴现回来了。 刚进书房的时候,她看到裴现将一封信藏进了信封里。 “将军。” 裴现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忽然过来,抬眼看到站在门边的人,眼中极快地划过一丝不悦。 “进。” 花未眠闻言进了书房。因着昨日中毒的缘故,她看起来气色很差。 哪怕身上穿着一件清新活泼的浅绿色衣裳,还特意涂厚了脂粉,看起来仍是怏怏的。 她中毒一事本就是裴现一手策划,如今见着她这般弱柳扶风的模样,更生出了十分的同情。 “你的脸色太差,快回去歇着,本侯这里无需人伺候。” “多谢侯爷关心,奴婢已经好多了,只不过是脸色瞧着骇人。您瞧,奴婢能蹦能跳与常人并无二致。” 说吧,她兀自在原地跳了跳脚。 “说什么傻话?”裴现将那一封信件夹到书简的中间,朝她这边走了两步扶住了停下之后晃晃悠悠的人。 分明在直视着她,目光却并不坦诚,“你……可还怨着本侯?” “没有……阿兰姑娘跟奴婢说了,这不是侯爷的错,况且,侯爷已经惩处了那犯错的厨子。” 裴现眸光幽深,轻轻扶住花未眠的肩膀:“你放心,昨日那样的事本侯断不会令其再次发生。” 他手掌宽大,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滚烫的温度。 花未免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裴现这才将手拿来,满脸歉意:“抱歉,是本侯唐突了。” 他抿了抿唇,转而又问:“本侯并未传召,你今日其实可不必过来传召。” “侯爷的确未曾传召,甚至未曾让人将奴婢唤醒,可侯爷这般纵容奴婢,是在叫奴婢心中惴惴不安……” “侯爷为何待奴婢这般好?” 第250章 抚琴 “侯爷对奴婢这么好,仅仅是因为奴婢长得与您那位故人相似吗?” “不……” 裴现沉下眼帘,一双黑瞳幽深不可见底,他的眸光渐渐落在花未眠的肩头上。 她今日依旧穿的单薄,薄纱勾勒出肩头曼妙的弧度,领口微敞,露出雪白又精致的锁骨。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屏风之后的身影,还有无意间窥见的漂亮蝴蝶骨。 说起来,他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抚琴的样子。 几乎只是那么一瞬,裴现匆匆移开目光,淡淡道:“本侯喜欢你的琵琶音。眠儿,若是身子无事,可否再为本侯弹上一曲?” 花未眠莞尔一笑,“侯爷抬爱,奴婢不敢不从。” 裴现叫人取来了她的琵琶,这是她在临江茶楼的时候一位客人相赠,虽比不得花容国的那一把称手,但但看材质便知价值不凡。 那个人说江湖虽大,知音难觅,姑娘的琵琶可解千愁。 她当时便笑了,若真有那么神奇,她又何来这万千愁绪难以开解?到底说,解得了别人的愁,却解不了自己的。 只可惜,这位颇有意思的公子只出现在临江茶楼两次,且并未露过真容。 江湖之大,或许再难相逢。 她给裴现弹的是《雨霖铃》,与三年前宫宴上还有之前茶楼所弹奏的都不一样,词曲哀婉,缠绵悱恻。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她瞥见裴现有些失神。 “侯爷?”花未眠抱着琵琶微微欠身。 裴现这才稍稍回过神来,脸上满是惊讶之色,他抚掌称赞:“好词,好曲,好琴艺。” 花未眠轻笑:“听闻侯爷文韬武略,于诗词歌赋上亦有研究,没成想夸起人来竟如此简洁明了。” “哈哈哈,旁人不过是道听途说,本侯征战沙场多年,干的尽是杀人饮血之事,何来观赏风月之情。就算有,也不过是消遣罢了……” “你今日所奏是柳七的《雨霖铃》吧?” “没错。” “很不一样。”他说着,眸中似有什么光亮一瞬间暗了下去。 花未眠却并未捕捉到裴现话中的失落。她今日主动找过来,本就是为了一件事,算准了裴现会因为昨日之事感到愧疚,当下便是她提条件的最好时机。 “侯爷,奴婢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何事?直说便是。” “三日之后是莫姐姐的生辰,奴婢希望可以出府一趟。若是侯爷不放心,大可派人盯着奴婢……” “好。”他答应得很爽快,花未眠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自从上一次跟雀儿说过不要私下联系之后,便有两三日没收到外界的消息了,可如此长久下去并不是个办法。 侯府戒备森严,裴现对她的疑虑也难以完全消除。与其一天天干等下去,不如自己寻找机会。昨日之事,便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再加上今日的表现也算得上满意,她认为可以一试。 只是没想到裴现能答应得这么快。 令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裴现对自己的心意。 花未眠抱着琵琶缓缓退了出去,只见裴现又从一只匣子里抽出了另一封信出来,看样子对她并没有什么防备。 看来,得赶在三日之内想个办法再寻机会进来才是。 深夜,侯府书房。 索霖方从外面归来,脸色说不上好看。 “怎么,还没将人找出来吗?” “没有,那一日来赌坊的人几乎都盘查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之人。侯爷,那女子或许从外面便一直跟踪了咱们进来。” 裴现以手扶额,眉宇间凝着黑云。 此事实在出现得太过蹊跷,他与穆如卿在朝堂上素来势同水火,更别说有人知晓他们二人私下里的来往,可两日前在赌坊会面竟遭到人的跟踪。 那赌坊是穆如卿的私有财产,寻常人不得而知,来往的几乎都是些三教九流之辈。正是因为如此,想要揪出跟踪之人的身份十分困难,想要得知背后之人的身份更难。 “确定都盘查过了吗?他那边怎么说?” “这两日左丞大人几乎将赌坊掀了个底朝天,当头的那几位都被仔细审讯过,可就是没一个人曾见过有女子混入赌坊的。” “她易了容,且身形与瘦弱些的男子无异,想要混进来不难……”裴现捏了捏眉心,只觉得疲乏得很。 “她如何混进赌坊本侯并不担心,本侯忧心的是她背后的主子是谁,在朝中并未有第三个人知晓我与穆兄的计划。” 索霖皱了皱眉,有些疑问还是没忍住说出口:“侯爷,当真不是她的人吗?” “那一日在临江茶楼……” “不会。”裴现掐断了他的话,随即道:“本侯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到了今日,她的嫌疑基本上可以打消了。” “侯爷,可——” “本侯知道你对她多有顾及,本侯心里有数,不必多言。” “是。” 生怕再惹了主子不喜,索霖也不再往刀口子上撞,他问道:“那若是咱们这边没有问题,您说,会不会是左丞那边出了什么岔子?那女子许是跟踪左丞而来?” “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属下还需不需要继续查下去?” “不必,若真是穆兄那边出了问题,想必不劳烦咱们这边来动手,咱们手伸得太长反而会遭到猜忌。” “是,那属下即刻便将人撤回。” “嗯。” 除了此事,今日朝堂上还出了一件大事,淳于宗多日荒淫无度,竟重病不起,由二殿下淳于烁监国。 索霖因为此事烦扰了一整天,可见侯爷并未主动提及,觉得有些奇怪。 “意料之中的事罢了……子为性格偏激,最喜一意孤行,但也十分容易受人蒙蔽,他手下那些个老东西又是坐不住的,你猜,他们会如何?” 经这么一提点,索霖顿悟。 又听裴现继续道:“他们很难坐怀不乱,子为若是提前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儿,最迟过两日便会有动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为时尚早,穆兄说的没错,咱们或许该停下来看看局势……” 第251章 火灾 给莫娘子庆贺生辰不过是一个幌子,花未眠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与雀儿联系。 既是庆贺生辰,必然要准备生辰礼,届时她便有机会跑一趟街尾的梅记铺子和十三裁缝,通过早先布置的暗线与雀儿联系。 只不过,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得知裴现那封信中的内容。 如今她没有任何亲信在身边,凡事都需亲力亲为,万事都得格外小心。斟酌了许久,终于在最后一晚有了行动。 这个声东击西的法子她很熟悉,同当初在北漠刘府一样。制造一场大火,将府中大半的守卫引到自己的住处,剩下的三两个不成气候,只需用迷香糊弄便是,随后,趁着黑夜视线不清溜进裴现的书房。 这两日来来回回她仔细观察过书房的那一把锁,形制少见,但并不难解。且这一晚裴现外出不归,夜来偶有东风,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真正到了的时候,果真一切都很顺利。 那一场大火来的轰轰烈烈,等守卫发现的时候,火势几乎要蔓延到隔壁裴现的屋子。花未眠趁着混乱打开了门锁,又在书房花盆下打开了一个暗格,裴现的书信就藏在里面。 她预料得没错,从那一日被她撞见之后,裴现果然将信件换了个地方存放。 只可惜碰上了她。裴现从来都不是什么爱花之人,房里放的花盆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更何况,这一类的机关她早已司空见惯。 她成功拿到了信,信封里装着的竟是一批火器的埋藏点图纸!其余的皆是裴现同穆如卿私下往来的书信! 花未眠深知此时绝不是带走书信的好时机,裴现此人多疑,说不准今晚回来又要查看一番。她将每一个埋藏点记了下来,又大致浏览了一遍其他信中的内容,所有物件儿归位,重新退了出去。 那几个被她迷晕的守卫很快就会醒来,无需担心。麻烦的是,在她回去的路上听到有人在喊侯爷回来了。 他居然提前回来了!侯府的消息竟传得如此快? 花未眠走回院子的时候,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只残存着一些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响。屋子的框架已经坍塌,被烧得焦黑的木板上冒着黑烟。 裴现身上穿着一件没换下的紫色官袍,瘫坐在院子里的枯井边上。 “侯爷,火已经熄灭了,但属下们仔仔细细搜寻了好几遍都未发现那姑娘的身影,侯爷……还要继续吗?” 裴现的一双眼眸沉下,任谁也看不清神色。 “搜,哪怕只剩一具焦尸也要给本侯找出来!”他平日里说话温和,在此时才显露出属于将军的威迫来,一句话让空气瞬间凝滞。 所有人都知道侯爷这是动了真怒。 “是……是!”负责搜人的护卫领了命,连忙重新扎进了火堆子里。 分明这样找下去是没有结果的,但自家将军就是喜欢自欺欺人,最后索霖看不下眼忍痛说了真话:“侯爷,依属下看来,她根本就是趁乱跑了——” “闭嘴!” 饶是索霖跟在将军身边多年,也没见过他这么大的火气。 好在作乱的主角回来了,得以分散将军的怒火。她真的回来了,完完整整的,头发丝都没有乱。 “你适才去了哪儿?” 耳边粗砺的声音传来,花未眠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捂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侯爷,您怎么了?奴婢一直都待在侯府里呀。” 闻言,裴现稍稍松开了手,他深吸一口气,紧皱的眉头并未松懈。 “他们都说找不到你,阿兰也说你早就睡下了,我还以为你……你……” “侯爷,您……他们都看着呢!”花未眠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 裴现微微一怔,忙松开了手,“眠儿,本侯是太过心急才失了态。” 晚风轻拂,卷着空气里残留的烟味儿,院中灯火被微风轻柔推搡着,透过树梢落下斑驳的影。 裴现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躯笼了一身夜色,棱角分明的的脸上满是失魂落魄。这样的夜晚,一如当年曲水池边,只不过这一次裴现眼底多出来的担忧并不是假的。 花未眠愣了会儿神,僵硬道:“侯爷是关心则乱,奴婢多谢侯爷厚爱。” 她在夜里也这般耀眼,令人心神一颤。 “那你适才究竟去哪儿了?” “回侯爷话,奴婢夜里睡不着,不过是想出门走走罢了,没成想走着走着迷了路,便不小心走远了……” “侯爷,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屋子怎会着火?奴婢在远处看见火光立时朝着这边赶过来了。” 裴现剑眉微凛,面色凝重地朝烧塌的屋子望了一眼,“原来如此……本侯尚也不知晓,得知侯府失火的消息便匆忙从宫门赶了回来,不过,还好你没事。” “奴婢让侯爷担心了,是奴婢的过错。” 她垂头咬了咬唇,眼里适时含了三分泪,惹人生怜。 裴现忙握住她的手腕不令她跪下去,沉重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些,“不怪你,眠儿,下次出门记得将阿兰带上,她熟悉府中事物,如此就不会走偏了。还有,本侯回会命人给你备些助眠的安神香。” “谢侯爷。” “好了,今夜你也受惊了,本侯命人将西苑收拾出来,你尽早回去歇着吧!” “是!” 今夜的侯府可谓是人仰马翻,谁也不清楚那一场大火是怎么燃起来的。只是听说裴现大动了一场肝火,苦于屋里本就无人看守,罪责也不能落到谁的身上。 花未眠觉得侥幸,若是因此又连累上了无辜之人,便是她的罪过了。最后,还是她去跟裴现“坦白”,说自己出门前忘了熄灭烛火,天干物燥的便不小心点燃了屋子。 如此完美的理由,裴现怎能不信,加之书房里来来回回她都检查过了,并未留下半分破绽。 入了西苑之后,裴现说并不放心自己一个人,执意将阿兰留到身边照顾。她自然不能拒绝,也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待一切安定下来,她终于可以放心地将地图内容默出。 “如此精密的布局……若是将火器全部点燃,那可是覆灭整座城池的威力,裴现,你真是疯了!” 第252章 局势 第二日便是莫娘子的生辰,花未眠一早跑了趟梅记裁缝,打算购置一套成衣。 她跟莫娘子待在一起的时日并不多,但见她身形与自己相似,便按照自己的尺寸来买了。 掌柜的并未见过她的真容,但许是雀儿提前打过招呼,掌柜的很快将她认了出来。在量体裁衣的时候,负责的姑娘给她使了个颜色,花未眠悄悄将藏在袖子里的叠纸塞了过去。 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哪怕阿兰一直跟在身边也不能发觉异样。 末了,还是阿兰替自己付了钱。“侯爷说了,今日您需要买什么只管尽兴便是。” 花未眠跟她客套了两句,最后也没拒绝,一是拒绝不了,二是她也乐意。朝廷这两年赏给裴现的钱足够让她买下整条街,何必要替人肉疼? 最后,花未眠让阿兰提着两套最时兴,料子低调奢华的成衣去了临江茶楼。 莫沁儿在临江茶楼待了快十年,是远近闻名的琴师,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若单论琴艺,花未眠的确有许多可以切磋的地方,可莫沁儿是个心气儿极高的人,不喜热闹,话也少。 花未眠只跟她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莫沁儿便说今日应酬乏了想歇着,她自然不能继续叨扰下去。 只是临行前莫沁儿给她送了一盒前春茶,还提起改日有闲情再约,不过这个下次并不清楚是哪一次。 莫沁儿就是这个性子,随性得很。身处红尘之中,难得有如她这般恣意之人。 回府的路上,花未眠发现街头街尾都传唱着一首童谣,但并不懂其中的含意。 “阿兰,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概……大概是在指责最上头那一位?”阿兰有些欲言又止。 “无碍,你只管说,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阿兰叹了口气,“好吧……” “这几日姑娘被关在侯府里,自然不晓得外头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奴婢也是听外院的小石头说的,这几日陛下的病情愈发严重,几乎要时时刻刻有妃嫔宫女陪护,说是陪护,其实就是……行那种事儿,这几日以来,常常有嫔妃被人从承泽殿里抬出来……” “总之,陛下的情况很是不好,昨儿夜里又不知怎么受了惊吓,已经卧床不起了。今天侯爷一早被召进了王宫,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大家都说,祁安国很快就要变天了。” 花未眠被阿兰的话惊了又惊,她没想到一个内院服侍的丫头能得知如此多的王室秘辛。 她也没想到,事情恶化得如此快。 “受了惊吓?你可知陛下为何会突然受了惊吓?” “这……奴婢不知。” “侯爷他,今晚不回来了吗?” “这,奴婢也不好说……”阿兰一脸为难,“姑娘,请恕奴婢不能继续多言了,今日这些话您全奴婢从未与您提起过……姑娘,时候不早了,咱们尽快回府吧!” 阿兰这样说,应该是裴现交代的。看来,裴现始终放不下心中对她的戒备。 回府之后,花未眠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小纸条——是雀儿为她汇报的近几日情况。 首先提到了当下的朝局。淳于宗病重,跟阿兰提过的一样,但召请了一众王室宗亲入宫侍疾,估计活不过这几日了。 至于淳于宗受到了惊吓,说是在行房之时被一只突然闯进来的猫儿给吓得,这一吓便昏迷不醒。 王宫里的猫儿都是有专人饲养,怎会掐着时候这么巧地闯进君王寝殿,想想便知这是人为,背后之人大抵也是裴现二人。 君王病重,储君却迟迟未能定下,朝臣们早已沸腾开来,但二殿下淳于晋依旧是朝臣心中的不二人选,二王子党的人恐怕已经蠢蠢欲动。 裴现与穆如卿等近臣今日也被召进了王宫,具体商榷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据暗线追踪得知近几日这二人并无往来,地下赌坊也被暂时封锁了起来。 看来是因为那一日的事生出了戒备。 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真应了阿兰说出的那一句:“祁安国很快就要变天了。” 花未眠想到裴现提前打完了与狄戎一族的战役,提前班师回朝,一跃成为淳于宗面前炙手可热的近臣,祁安国地位尊贵的定远侯……一桩桩一件件都那么异常,若说之前只不过是三分猜测,可自从知道那一批火器的存在,她几乎可以笃信裴现的野心。 这是想要谋逆! 可他究竟是想要独揽大权,还是在觊觎那个至尊的位子? 花未眠觉得心中堵得慌,一杯茶水咽下去不小心呛在了嗓子眼里。她拿帕子擦了擦嘴,倚靠在床头想着接下来该发生的事。 若淳于宗驾崩了,淳于晋继位,穆如卿便是第一大臣。但西北大半的兵权尚且在裴现手中,他是否要拉拢裴现呢?然穆如卿与裴现文臣武将多年来势同水火,收归一处岂不乱了套? 且不说裴现将来的归处,就那一批火器他们究竟打算用在何时也是个问题。 若是为了反淳于氏的统治,如今已经淳于宗已经是丧家之犬,二人只需稍用手段铲除三位王子便可上位,只是如此一来必定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为了留给即位的新王,那就说明裴现早就预见了今日的一切,就算她不杀淳于宗,裴现也会留着自己动手…… 花未眠绕了一圈也没想通关键之处,裴现要引爆那一批火器,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谋逆的大罪。京都百姓的性命他当真不管了吗? 夜风微凉,渐渐地吹散了心头郁燥,渐渐地,自指尖泛起寒意。 隔窗望去,她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吹着长箫的年轻将军,他裹挟着一身风霜而来,将一颗赤忱炙热的心露得坦荡。 “我裴现此生必战死沙场,保这一方家国!” 究竟是人心易变,还是她当真从未看清过那颗本来就肮脏的心? 罢了……还理会这些作什么?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进行下一步部署。朝堂局势变化只在朝夕之间,裴现的身份也会随之发生改变,在此之前,她需要完全取得裴现的信任才行。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看来,是得下一剂猛药了。 第253章 暴乱 这一晚裴现果然没有回来,第二日一早花未眠便听说了淳于宗驾崩的消息。 一切来的那么突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上许多。 不过,淳于宗死了,于她而言当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最让朝野上下意外的是,淳于宗并未将王位传给呼声最高的二王子淳于晋,而是传给了那一位深居简出、庸碌无为的大殿下。 如此一来,朝中二王子一党的人恐怕要炸了。 帝王灵车出殡的这一日,自宫门蜿蜒出一条长长的队伍,锣鼓喧天,礼炮齐鸣,长宁街边跪伏着一众百姓,连无知小儿也沉浸在这般庄肃氛围中,大气也不敢出。 走在送葬队伍最前面的是祁安国年长的两位王子,两人皆是一身孝衣,神色哀恸。在百姓眼里看来便是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假象,可谁知是否各怀心思。 透过长长的人流,花未眠一眼看见了骑在高大骏马背上的裴现,他今日一身戎装,腰间配着一把长剑,护送着殡仪队伍缓慢前行。 今日出门得到了裴现的允许,只是裴现此刻并未在人群中发现她。 送葬队伍缓缓向前,当淳于宗的灵柩自面前经过时,花未眠下意识握紧了手心。前世在祁安国的大半时日里,她与淳于宗并无交流,可因为淳于宗,她的一生,她的亲人、家国统统都被葬送。 怎能不恨? 花未眠永远记得那一个春日的城墙之上,君王那一张狂妄而狰狞的嘴脸。他不但攻破了懿都,还蹂躏百姓,将她的母尊扒了皮挂在城墙上示众……她永远不敢去想象,那该是一个怎样血腥可怖的场景,她的母尊尊贵了一世! 花未眠膝如灌铅,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那种冷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捂着心口,另一手的指甲生生嵌进皮肉之中。 血液沿着破口渗了出来,不知不觉地浸染了整只手掌。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阿兰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无碍……”花未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安定下来。 无论如何,淳于宗都已经死了,死得那般难堪,她的仇也算亲手报了。 眼见送丧的队伍渐行渐远,就要走出城门,花未眠忙拉着阿兰跟着过去。 “姑娘,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阿兰秀眉微紧,拉了拉她的衣角。 “不用,我想过去看看侯爷,能看着他出城门也好。” “可……侯爷说过让您不要在外头待太久。” “放心好了,侯爷不过是担心我的安危,可今日君王出殡,全城戒备森严,我不会有事儿的。再说,侯爷不就在旁边吗?” 阿兰被她的话说动了,顿了顿,“好,奴婢陪您一道过去。” 就在队伍即将经过城门的时候,突然出现了暴乱。 十来个黑衣铁面的男子从街道边窜出来,齐齐朝着淳于宗的灵棺攻去。前排的人早已吓得四处逃窜,只有大王子尚留一丝理智,高呼着保护先帝灵棺。 为了应对今天的突发状况,保证整个仪式的顺畅进行,城中早就潜伏着一队王室精兵,足足上千人,加上送葬队伍里的定远侯等将领,本是一道钢铁般的防护。可谁能料到这十几个蒙面人不按常理出牌,他们招式怪异,身形灵活如游龙,只守不攻,只管朝灵棺而去。 不多时,送葬队伍就乱作一团,街边百姓被这情形吓到,纷纷跑散。 裴现持长剑迎敌,他在沙场上为多年的常胜将军,身形矫健,可以一当十,很快就占了上风。那些蒙面人见情况不对,作势要逃。 “抓住他们,本王重赏!” “不可,当心陷阱!” 果然,话音甫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无数铁箭从天而降! 裴现瞳孔骤缩,忙策马向前,“护驾!” 长剑银光飞旋,堪堪能抵挡来自远处的袭击,可飞出来的箭矢越来越多,渐渐地,裴现也觉得力不从心。铁箭擦着他的下颌飞过,划出一道显赫的血痕。 淳于晋早已跑得不知所踪,而淳于煜早已吓破了魂儿,紧紧扯住裴现的盔甲一角,如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侯爷一定要保……保护孤,待孤登基之后必授你一等公爵位……” 裴现眼中深暗,划过些莫名情绪,他拍了拍淳于煜的肩膀:“殿下放心,臣誓死也要护着殿下的安危。”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铁箭不知从何处飞来,根本防不胜防。裴现索性让索霖护送淳于煜等宗室王孙寻找可遮蔽之处暂避,自己留下来抵挡敌方攻势。 奇怪的是,这些铁箭没过多久就开始势弱,后来竟主动停了。 裴现狐疑地向四周扫视一眼,握紧了手上的剑柄。正当他转过身时,身后传来了属于女子的尖锐叫喊声。 “侯爷小心!” “……” 屋子里萦绕着浓浓的药味儿,一众仆婢进进出出忙个不停。裴现看着觉得心烦,干脆遣散了无关之人,只留下一个阿兰还有一位府医。 “她情况如何?” 府医是个中年男人,还没等到侯爷问话时就已经出了一身汗,此刻更是双腿发颤,险些站不稳。 “回侯爷,这匕首刺得极深,从后背穿入,洞穿肺腑,但好在距离心脏尚有些许距离,没有伤及性命……” 裴现沉默着没有说话,一张脸如修罗般充满煞气,脸色黑沉得可以杀人。 府医继续颤抖着声音道:“如今小的已经为姑娘止住了血,后面只需好生将养着便没有大碍。” “好了,本侯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喏。” 所有人都退下了,西苑渐渐安静下来,可这种安静倒让人心中的不安滋生了出来。裴现目光落在桌子上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上,小心捧了起来,慢慢走到床前。 面前的姑娘安安静静地躺着,脸色是胭脂也盖不住的苍白。 一头秀发柔顺地铺洒在枕边,黑发如墨,更衬得肌肤雪白,而那一张脸五官小巧又精致,生病也盖不住的明丽。 如今的她倒如一张薄纸,一缕青烟,随时都可能消散了似的。雪白的玉颈那样纤细,只需他稍稍用力便能掐断。如今,她彻底落入了自己手里,可裴现并不因此感到愉悦。 今日她出现得那样突然,猝不及防挡在了自己身前。他亲耳听见了利器刺入她身体的声音,眼睁睁却无能为力。 温热的血液很快浸润了他整只手掌,仿佛毒物一点点噬咬着内心。 那个人很快就跑了,没有人能将她追回。仪典中断,王孙朝臣平安回了家,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其中一个插曲,没有人看见这不要命冲上来护他的女子。 汤药被他小心喂进嘴里,又顺着齿缝流了出来,反复几次皆是如此。 裴现用棉帕轻轻替她擦干嘴边的药汁,无奈地将碗搁下。 他握住了床边那只纤瘦的手,眸中满是哀痛,“眠儿,你真傻……” 第254章 破庙 “哗——” 雨势渐大,到后来几乎是瓢盆而下。 破败的茅草屋檐压根抵挡不住倾盆大雨,自顶上的缝隙稀稀拉拉渗水下来,不多时便积累了一地。 渐渐地,外头泥泞路上的黄泥水也没过门槛冲刷涌入。原本并不大的破庙,如今更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三个人就这么挤在一个角落里。 赤风随意清扫了下周遭的蛛网,又拿几块砖石挡住泥水去路,撕了梁上积灰的帐幔堵住缺口,终于在泥水彻底漫过之前留下一角之地。 墙上有一个小洞,他将火折子放了进去,明亮的光照瞬时亮了眼前人的一双眼睛。 忧郁而悲伤。 那一双如夜空般深邃的眼睛,在褪去了昔日里的凌厉风霜之后,竟添了几分游离于尘世之外的漠然。 只会在偶尔偶尔的情况下失控,双目发红,痛苦万分。 “还有多久能进城?” “回主子话,如今咱们已经到了祁安国都城之外,具体什么时候能进城属下也说不清楚……” “主子,今日这天气的确不适合赶路了。” 这番话,他似乎说过很多遍了,也不知面前的人究竟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这一路风雨兼程地赶过来,仅仅是一个月的时间,竟累死了三匹马。而他的主子心里只有那个女人,为了赶路不顾自己的安危,也不顾他们的死活。 不过也算了,如今他们在主子眼里不过是才相识没多久的陌生人。那一日云家父子冒死将人救出来,本以为局势尚能扭转,却不想宣王在骨灰中下了毒,令主子失去了从前的记忆。 记不得当前的一切,独独记得那个女人。 他说她有难,迫不及待地要赶往祁安国救人。如此不管不顾地离去,作为主子当前唯一的心腹必然要跟从。兹事体大,一旦主子失忆之事被人知晓,还不知要生出怎样的事端。 但他没有想到霜落会求着他带她一起走。 主子并不喜欢霜落,赤风不敢私下拿主意,可耐不住姑娘梨花带雨的苦苦诉求。她什么也没有了,只求常随主子身侧,端茶倒水都好。 赤风悄悄朝墙根的角落瞥了一眼,姑娘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发髻有些凌乱,裙尾全都湿了,还沾上了泥。 她的头埋在双臂之间,看起来很疲惫。 赤风心中不忍,咬了咬牙,脱下自己的外衫覆在霜落肩背上。 霜落缓缓抬起头,一张雪白的脸被衣袖的纹路压出了几道花纹,脸颊有不正常的绯红。 赤风心中一紧,指尖探去,才知她额间温度惊人,吓得缩回了手。 “你,你发烧了?!” “是吗?我倒没多大感觉。” 赤风忙在破庙里四处搜寻,好不容易找到几根朽木板,徒手劈开作柴。 火堆里星子噼里啪啦响,渐渐带来温度,也让人忽略掉了外面的嘈杂雨声。 对于这两人的互动,时渊早已司空见惯。只要这姑娘别来缠着他,他都可以视若无睹。 这姑娘的心思他并非看不见,赤风对姑娘的心思他也不是看不见。只是,他心里始终被其他东西填满,始终住着公主一人。 这一个月来,他由原来的疯魔状态慢慢平复下来,慢慢捋清了眼前的一切。 原来,他真的活过来了。 那样千疮百孔的曾经如今只当是一场梦境。公主,她还活着…… 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到了半夜的时候,霜落依旧没能退烧,甚至稀里糊涂地说起了胡话。时渊没理会她在说什么,毕竟她的身边一直有个赤风在照顾。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般挨到天明依旧没有半分好转。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朝霞透过破朽的缝隙钻了进来,映照出姑娘那一张惨白的小脸,额间微微卷曲的碎发紧紧贴在额上。她拒绝了赤风的触碰,只紧紧抱着双膝侧躺在薄薄的茅草之上,身上盖着原先那一件薄衫。裙尾倒是被烤干了。 许是朝霞太过刺眼,她慢慢醒了过来,挣扎着起身,跪到了面前来。 当一只纤细的手抓住自己衣袍的时候,时渊真想一把将她甩开,可瞧见手的主人过分的孱弱苍白,终究多了几分动容。 “你做什么?” 他很有耐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脾气。 霜落依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仿佛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好半晌终于干哑地开了口:“公子,天晴了,您要走了吗?” 时渊垂眸下望,对上的便是一双麋鹿般清澈的眼,眼底坠着盈盈泪花。 他点了点头。 霜落的眼瞳彻底晦暗下去。 她松开了手,憔悴得仿佛没了一丝力气。但很快,仿佛早就预见了结果一般释然了。 “你们走吧,想必今日就能进城了,只是,霜落恐怕不能继续服侍您了……” 她的嗓音又干又哑,有如枯井里的沙。 这是烧了整整一夜之后的声音,干涸得听不出原貌。 时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就此将她甩下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不需要人服侍,同时也担心当公主见到人之后会误会些什么。 斟酌半天又被人打断了话。 “主子,您不能将霜落抛在此处,她病得如此厉害,若是咱们坐视不理,她会没命的……不行,属下做不到……” 赤风咬了咬牙,干脆跪到了时渊跟前,肿着一双眼睛道:“主子若是执意此刻进城,请恕属下此时无法与您同行……” “起来。” “主子若是不回属下的话,属下便不起来。” 时渊捏了捏眉心,只觉得此时的朝阳也无法消散心中烦躁。 “我再说一次,起来。” “不。” 时渊环视周围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不远处一只偷吃苞米的老鼠身上,他弯腰拾起一颗锋利的石子,迅疾朝老鼠身上扔了过去。 一声惨叫之后,他拍了拍手朝门外走去。 “主子,您当真要走了吗?” 赤风慌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时渊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看好她,我去去就回。” 第255章 买药 时渊离开破庙以后,一路弯弯绕绕地向前走。来时的路上人烟稀少,却没想到换个方向走了没多久就到了镇上。 在破庙时,那老鼠既然能啃上苞谷,说明附近有良田,也有百姓居住。他本也只是想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镇上。 从祁安国一路过来,他们身上带的盘缠本就不多,此时几乎耗尽了,时渊干脆去了一趟当铺。 当铺的老板是个实在人,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这男子不凡的气度,还有从衣着料子来看,绝不可能是普通人。此时正望着手里的一枚玉扳指犯难。 “公子,您确定要当掉此物吗?” “没错。” “可……此物不俗,你敢当,我可不敢收。” 时渊瞧着那玉扳指,凝起了眉,“但我只有此物可当,老人家可否通融通融?” 听他这话,老板即刻望向了他侧腰系着的玉坠,指道:“我看公子腰间这玉坠子料子极好,虽比不得这玉扳指,但也值个好价钱,公子为何不考虑考虑?” 闻言,时渊伸手握住了那一个玉坠子,它被一根简单的络子系着,白玉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并不知道这东西从何处来,只是他素来不喜这些装饰,能够留在身上的,必然对自己十分的重要。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每每触及这枚玉坠子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 时渊的目光复又从那一枚玉坠子上收了回来。 “不必了,这玉坠我不能当。” 老板叹了口气,“没想到公子执意如此……这样吧,这玉扳指暂且抵押在我这当铺,待日后公子有条件再赎回去?” “公子放心,我定会替您好好保管。” “好。多谢!” 时渊用那玉扳指换了足够的银票,又麻烦老板将其中一张换成了方便使用的碎银,随后带着银两在镇子上抓了两副退热的药。 说到底,纵然他不喜,可那姑娘待他不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般稀里糊涂烧下去。 好在这镇子离破庙不远,一来一回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干脆多花了些银子让人将药煎好再带回去。 当他拎着药罐子从药堂走出来时,路边两个长舌妇人正聊在兴头上。 “哎,听说了吗,昨日城内出了件大事!” “害,这么大的事谁还不知道啊,当晚就传到城外了。” “谁知道呐,君王出殡竟会出这么大的事故,看来是咱们这位王生前没少作恶,死后也不得安生!” “嘘!这话可说不得,如今上头抓乱党抓得紧,你可小心祸从口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脑袋还要不要了?” “……” 他死了? 时渊心中一紧,不禁朝后踉跄了一步。 “他怎么死了……”还没等他进城,还没等他替公主报仇,淳于宗已经先一步死了? 他眸色幽暗,如同凝了化不开的黑云。 该怎么办?公主的仇怎么办,他又该怎么办? 一股无名怒火从胸腔生长起来,越烧越旺,整个人都莫名烦躁。 然而那两个长舌妇人依旧喋喋不休。 两人皆是满脸八卦模样,其中一妇人见身旁无人,扯了扯另一人,刻意压着嗓子道:“不过有一事你定然不知道,这是我那位在侯府当差的侄儿传回来的,你可不要到处乱说啊!” 她们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可时渊听力不凡,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听说昨日裴大将军很快就平息了暴乱,可最后不知从何处飞出来一只暗箭,直逼心口,结果被一名女子挡了。那女子从路边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正好替大将军挡下致命一箭,不然血溅当场的恐怕就要是裴大将军了……” “说起来,裴大将军可真是个好人,若是就这般殒命可是咱们祁安国的损失了。” “裴将军福大命大,只是苦了那名女子,听说那只铁剑从后背穿入,当时就流了好多血,带回侯府的时候人都奄奄一息了。” “那姑娘竟还是侯府的人?” “是啊,听我那侄儿说,是叫什么……眠儿姑娘?也不知是何来历,突然就出现在侯府中了,大将军还下令让他们这些下人不要靠近那姑娘的住处。” “……” 巷子里人来人往,车马喧嚣,可在这一瞬间,时渊脑中轰然炸响,周遭的一切仿佛失了声。 裴将军,眠儿……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熟悉的字眼落在他的耳中是怎样的震撼。从那一日醒来至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关于前世的信息。 她受伤了? 时渊颓然松开手,神情凄苦,一颗心脏仿佛被野兽紧紧攥住。 他几步上前抓住了那妇人肩膀,“你说什么,什么裴大将军,什么姑娘?说清楚些!” 那两位妇人被这突然跳出来的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登徒子,下意识尖叫出声。 “闭嘴。” 还没喊出声来就被人喝止住。但见此人眼神狠戾,眼中布满可怖血丝,被威慑得乖乖闭了嘴。 “方才的话,继续说下去,否则……”时渊手上的力道加重,那妇人疼出了一身冷汗。 “公……公子饶命啊,民妇不该随便嚼舌根,可是民妇真的已经将话说完了呀。” “到底还说不说……” 他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落在路人眼中便是欺负良家妇女。很快路边就稀稀拉拉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住手!” 说话的人声音轻灵,听来年岁不大,虽说是气急了,但声音软绵绵的并没有什么震慑力。 时渊甚至懒得抬一抬眼皮。 “哎,说你呢,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当街行凶,小心我报官了啊!” “喂!” “喂?” 小姑娘也不知在哪里学的三脚猫功夫,见叫他不动就要冲上来干架。 时渊被她折磨得不耐烦,干脆松了那妇人的肩头,一把拧住了姑娘胡乱折腾的胳膊。 “你可以试试!” 他声音低醇,带着凌冽寒意。 被松开的妇人很快就仓皇跑了,忙拉着另一人头也不带回的。 这小姑娘生的白白净净,是个不禁吓的,就这么一句泪花都抖了出来。 “你,你快放开我!小心我告诉我家殿……小姐!” 时渊低头睨她一眼,眸中冷淡不屑:“姑娘适才嚣张的很。”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委屈道:“是小的错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子放过……” “呵,这么孬,你家小姐便是如此教你的?” “不许你说小姐坏话!” 姑娘被反剪双臂,一听这话又扑腾起来。 时渊脸色一黑,再也不想跟她耗下去。他将手上药罐连同一锭碎银塞到姑娘手中。 “城东三里外有一间破庙,事关人命,还望姑娘尽快替我送达,多谢!” 很快,人已冲破人潮,不知所踪。 第256章 送药 先前下了一整夜的雨,从镇子出来的这一条路满是泥泞。 阿诺提着裙摆,一路小心地避开水坑,好不容易到了那男子说的破庙。 这果真是一间破庙,外围长满了杂草,足有人头高。颓垣断壁,破败不堪。又经过一夜暴雨的洗刷,上头的几块木板摇摇欲坠。 阿诺提着药罐子小心走了进去。 “有人吗?”她一边走一边问。 然而,她并没有听到回答。 面前被一块悬吊在半空的帐幔阻隔了,这破布上蛛网斑斑,还布着青苔。阿诺嫌弃的将它挑开,然而刚转身进去,就被人用剑抵住了脖子。 “什么人?”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阿诺心脏一紧,手里的药汁险些洒了出来。 “你……你别误会,我是受人之托,来给你们送东西的。” 闻言,赤风狐疑的将剑收回。 他看着面前这姑娘,下意识蹙了蹙眉,又看向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受人之托?” 阿诺松了一口气,见此人不再有恶意方道:“先前我在镇上碰到一位年轻公子,险些打了一架。最后他给了我一锭银子,委托我一定要将药送到此地。” 赤风被她这一番话绕的云里雾里。 假思片刻,他冷哼道:“我如何相信你说的话?” “信与不信都在你,总之我将东西送到,便已经完成了嘱托。” 阿诺白了赤风一眼,今日街上碰到那男子已经够晦气了,她实在不想再继续与这傻子待下去。 他将东西塞到赤风手里,正要准备离开,后面的人突然叫住。 “姑娘等等!他可有说他去了哪?” “未曾,他只交代这一句便过,看方向应该是进城去了。” 赤风眉心皱的更紧。 他紧攥着手里的东西,又回头望了一眼蜷缩在茅草堆里的人,叹道:“好吧,多谢姑娘,刚才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见谅。” 阿诺撇了撇嘴,并未多说什么。可顺着赤风的目光,她也看见了角落里的那个人。 说不清这一眼过后心里是什么感受。 只是她紧紧攥着衣裙,脚底有些虚软,一颗心也跳得极快。 “怎么了?”赤风心里生出警惕,下意识用身形挡住她的视线。 “没什么,我能过去看一看这位姐姐吗?” 赤风心中生疑,更是被她这奇奇怪怪的要求惊的一愣。 “就一眼!” “好……” 角落里火堆几乎要燃尽,只剩下些不成气候的星子。霜落就侧卧在一旁,身下是薄薄一层茅草,身上披着一件并不厚的单衣。她面容惨白,嘴唇也干燥得起了皮。整个人虚浮无力地喃喃自语着。 很脆弱,很可怜。 阿诺看着便觉心底某一处柔软被牵痛了。伸手小心的搭上她的额头,被这滚烫的温度吓得骤然缩回。 “她这般病了多久了?” “从昨日傍晚开始,夜间反复烧了好几次,至今没能退下来。” “能用的法子几乎都用了,以为此地偏僻,周围没有人烟。没想到公子他……对了,那药,该让霜落马上喝药!” 赤风激动地抢拿那罐子,上头还贴心扣了个碗。浓稠的褐色药汁溢出独特的药味。 “一次便是一碗的量,你小心些,别倒多了。” 经过一路的颠簸,药汁还是温热的。赤风将霜落扶起来,欲将药汁喂进霜落口中,奈何她昏睡着不配合。 “我来。” 阿诺拍拍赤风肩头,眼神示意。 经过多次的试验之后,赤风泄了气,只好将药碗交到阿诺手里。 只见这姑娘捏着霜落鼻子,趁着她张口呼吸的空档,眼疾手快地将药汁灌入口中。又在她呛咳时轻轻拍拍背。 一碗汤药很快见了底。 “喏,这不就喂进去了。” 阿诺将空碗放下,若有所思地环望周遭一眼。 “姑娘想说什么?” “这里不行。” “什么?” “我说,这里环境不行,这位姐姐病得厉害,继续在这么潮湿的环境待着,难免病情迁延不愈,甚至可能留下病根。” 赤风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又想起这一路颠簸,霜落随他们受的罪,他不禁咬紧了牙关。 正犹豫着如何回话,只听这姑娘继续说道:“跟我走吧,你们跟我回庄子住两天,待这位姐姐病好了再走。” “这……恐怕不方便。” 他倒是不怕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只是觉得此举颇不合理。 阿诺看出了他的顾虑:“放心,那庄子的主人只有我及小弟二人,还有些丫鬟仆从。不过不碍事,隔壁有两间屋子我可以叫人收拾出来,庄子上有位姐姐颇懂医术,可以给她瞧瞧……” 赤风叹了口气,再不敢耽搁:“好,多谢!” “……” 因为昨日发生的事,淳于晋下令严锁全城,只许进城不许出城,任何一个可疑人员都要严格盘查。 时渊进城的时候自然也受到了阻碍,唯一的路引是假的,并且在赤风身上。他要进城只能另寻途径,好在碰上有官员进京,他趁没人注意藏到了车底。 马车进城后开了一路,最后停在了一座府邸门前。 青衫男子被人扶着下了马车,与另外一人的谈话却没有消停。 “大人,昨日之事,您就不怕定远侯万一知道……” “怕什么?以他的聪慧,迟早会猜到。” “可这样一来,你们所谋之事,就不怕……不怕伤了和气吗?” “那又何妨,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样,至少这个节骨眼上,他还需要本官……再说,本官是为了他好,昨日那般好的机会,若是本官提前告诉他,演得倒没那么真了。放心,他会想通的!” 两人交谈的声音渐行渐远,待车夫将马车安置好,时渊方从车底出来。 绕过后院的马厩,才发现正门的匾额上写着偌大的丞相府三个字。 “祁安国年轻的丞相……是左相,穆如卿!” 经过这一路的思索,他几乎笃定人们口中的定远侯就是当年的大将军裴现,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裴现一跃成了定远侯,并且跟左丞穆如卿有瓜葛? 还有,昨日之事……难不成淳于宗葬礼上出的乱子是穆如卿一手策划? 时渊捏了捏发胀的眉心,这才觉得疲累。许多事,到底是不一样了。 第257章 晋位 花未眠昏迷了整整两日,这两日里她并不知外界是何翻天覆地的变化。 淳于宗的灵棺重新择了日子入陵,大王子淳于晋次日登基,理由是拨乱反正,揪出乱党,肃清朝政。 而这所谓的乱党,竟是二王子淳于烁。 只是短短两日的时间,二王子被入了狱,等待问斩,其余同党皆被连根拔起,牵连甚广。 世人皆以为二王子淳于晋性格软弱,定会对此事留有余面,留自己二弟一条活路,没想到竟如此果断决绝。 最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动乱中定远侯护驾有功,又辅助大殿下揪出叛党,被晋升为正一品镇国公。同时,新王废黜了左右丞相的区别,左丞穆如卿一跃成为当朝唯一的丞相。 人们不知丞相与镇国公私下的往来,朝堂上就此形成了新一轮的对峙局面。 新王多年庸碌无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丞相与镇国公皆是先王时期留下来的人才,对此大部分老臣都没有异议。况且这两家素来不对付,可以防止一家独大,不外乎一件好事。 花未眠醒来的时候嘴唇又干又燥,她发现阿兰就靠在床边睡着,不忍叫醒她,小心地支撑着身子起来。 怎料躺了两日身子僵了,又不小心扯着伤口“嘶”了一声。 阿兰瞬间惊醒,“姑娘您醒了!” 她神色兴奋,忙拦住花未眠肩膀让她躺下,“姑娘您好好躺着,奴婢这就去将沈太医请来!” 阿兰动作很快,将太医请来只消片刻。沈太医为花未眠请了脉,确认没有大碍,又嘱托两句不要劳神耗气云云就退下了。 花未眠觉得这沈太医面生,便问:“方才那位是太医?府中的医师呢?” 阿兰笑了笑,眼里掩不住的愉悦:“今时不同往日了,这沈御医可是陛下派给公爷的呢!” 花未眠不禁皱了皱眉:“什么?公爷?” 阿兰哈哈笑了起来,“姑娘昏迷了两日可错过了不少大事,咱们侯爷如今已晋为正一品镇国公,本来是要赐下新的田宅的,结果被爷给拒了……” 她不胜其烦地将这两日祁安国发生的大事都说了一遍,包括国公府的细节。花未眠听完心中倒并没有什么波澜,今日之事,她早已预料。 “阿兰,侯……公爷呢? “噢,公爷一早上朝去了,估计要晚些才能回府。” “哦哦……”花未眠若有所思地点头,瞧见屋里摆设一应换了新,外头也围了一堆丫鬟仆从,不免多问:“这些是?” “这些都是公爷亲自选来侍候姑娘的,公爷还说了,若是姑娘还缺什么尽管直说便是。至于外头这些丫鬟,姑娘若是觉得碍眼,可随时遣散。” 花未眠眼波微转,心里已经有了些数。“好了,我知道了。” 裴现下朝回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一件绣纹繁复高级的紫色官袍。他开口时气息未匀,看样子是好不容易赶回来的。 “眠儿,你总算醒了,你不知道我这两日有多担心你……” 花未眠抬起头,看见了裴现眼底的青黑,又被他的惺惺作态恶心到了。 “公爷不必担忧,沈太医方才来看过了,说奴婢的伤势已无大碍。倒是侯爷应当保重身子才是,奴婢听阿兰说公爷这两日日夜操劳,还要分出心思来关心奴婢的伤,是奴婢的不是……” 闻言,裴现怨怪地瞧了阿兰一眼,阿兰吓得忙低下了头 “公爷莫要怪罪阿兰,是奴婢自己问的。” 裴现的脸色终于可见的变得好看了些。 “对了,公爷那一日可有伤到。您的脸……” 她抬眼望着裴现下颌未结痂的疤痕,伸手想要碰一碰,被裴现轻巧地捉住了手腕。 “无碍,只是皮外伤,不必惊慌。” “这两日朝廷的确发生了许多事,不过眠儿不要担心,那日作乱的人已被缉拿,二王子一派的乱党也被一网打尽。如今陛下封我为镇国公,眠儿,以后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花未眠好不容易让眼睛挤出些泪花儿来,红着眼眶微微垂头,默不作声。 渐渐地,肩头细颤变为抽动,细声呜咽起来。美人垂泪如何不令人触动,尤其是花未眠这样的美人,就正在自己面前。 裴现心中刺痛,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 他抱得不算紧,可一身扎实肌肉的臂膀犹如铁钳,让人心中发怵。 花未眠这才发现他从进门开始一直背着右手,未曾动过。 “公爷,你的手?” “噢,这是我回来路上给你买的,听人说吃些甜食会开心些。我问过沈太医了,他说你的伤势吃些甜食并无大碍。” 话落,他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竟是一串糖葫芦。 看着他手里的糖葫芦,花未眠心跳漏了一拍,有一瞬的失神。 “公主吃了臣送的糖葫芦,便不能再吃别人送的蜜饯了。” “什么?” “小玉山的事,殿下这就忘了?” 时渊的眼睛那样深邃,如浩瀚夜空,坠着点点星光,几乎令人陷进去。 出口的话一如既往的霸道。 她还记得唇瓣紧贴的炙热滚烫,混着蜜渍的滋味儿,很甜很甜。 她清楚记得那个辗转了许久的吻,令她又羞又恼。 目光重新落到了裴现递过来的糖葫芦上,一样的外观,山楂通红,糖衣晶莹。 “公爷,奴婢尚未洗漱,要不让阿兰暂且放着?” 裴现看着手里的东西愣了愣,随即道:“好。” 裴现将糖葫芦交到了阿兰手上,依旧揽着花未眠没有要走的意思。花未眠觉得不太自在,轻轻咳了两声,裴现这才将她小心放下来,躺好之后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倒是忘了,你刚醒,理应多多休息……你的伤势我会让沈太医好生照看着,你这屋中的一切用度,若有需要都可通过阿兰同我说。” “好,多谢公爷。” “近日天气酷热,奴婢无法服侍公爷,还望爷多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好。” 裴现一走,阿兰便问她:“姑娘,如今天热,这糖葫芦恐怕放不久,您还是尽早吃掉吧。” 花未眠看着那一串圆滚滚的糖葫芦,眼底划过一抹嘲讽,淡淡道:“不必了……我牙有些疼,阿兰,这糖葫芦你替我吃了吧!” “不妥!”阿兰面色紧张,连连摇头:“这糖葫芦是公爷特意给姑娘买的,奴婢吃不得。” “你不吃,那我也吃不得,扔了多可惜……阿兰,你放心,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只要你不说便无人知道。” 阿兰咬了咬下唇,终于应了:“是,奴婢替您吃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