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荒山》 第1章 异国旧人 职场描写较多,校园只是穿插哦。 文中人物言论创作所需,如有雷点,直接退出,谢谢理解。 我背弃一切,出走荒山,内心荒芜,暗淡一片。 而蒙何幸,遇见你。 至此,荒山也明朗,春草复苏,野花万株。 …… 一年前。 酒吧里灯光交织如虹,dj在台上激昂地打着碟。 舞池里人潮拥挤,伴着震耳的音乐贴身舞动。 都说夜晚的欲望最为滚烫,如此一看,确如其事。 一旁的走廊上,金发碧眼的美女衣着暴露,挽着旁边白种男人的胳膊,眼神暧昧的走到台下的舞池。 一个身段高挑的东方男人正茫然无措的看着怀里满身酒味儿的人,一双手僵硬的虚虚托着他。 怀中温热的触感像是拥着一块温香软玉,脖颈间独属于那人的炽热气息几乎要穿透皮肤,直抵心口。 男人嘴唇和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真实,让他控制不住的想逃避。 裴尚言觉得肯定是上帝可怜他了,许他这么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突然,怀中的人开始不老实起来,纤细修长的手指摸到他的后腰,像是试探,又如逡巡,它们停留片刻,下一秒隐有向上的趋势。 他牢牢抓住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换了个姿势,搂着醉了的人,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裴尚言则给陆谦发短信,告知他有事,先走一步。 身前人身上的皮肤越发滚烫,裴尚言招来出租车便将人放了上去。 异国旧人。 他不知这人住在哪里,找了就近的一家酒店,将人安置在那里。 床上躺着的人眼眸阖着,睫毛纤长卷翘,微卷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像是鸦羽铺了满地。 裴尚言帮他擦完脸,从未干过这活的人,动作虽笨拙却也格外细致。 他站在床边,视线一点点描画着顾念辞的轮廓,他想不明白,怎么许久未见的人如今就在自己眼前了。 可刚想走,手就被紧紧抓住,裴尚言瞬间全身僵硬,堪堪扭过头,却发现本睡着的人此刻正眼中带笑的看着自己,像是浮雕上的中世纪王子突然有了生命。 状况外的事在裴尚言最不在状态的时候突然发生,一切进行的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 身上那人的动作随着轻笑不停,等裴尚言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压在了床上。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裴尚言的耳侧,像是一针药剂,惹得他满脸通红。 白皙的指节从上到下慢慢游弋,每至一地,那片就像着了火般火热难耐。 裴尚言盯着骑在自己身上的人,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像是被扔出又反弹回来的弹珠,昭示着此刻焚尽一切的理智即将崩盘。 “呦,还是个大帅哥呢。” 瞳孔微晃,裴尚言脑中有着片刻空白,破空的灼热感突然消失,这一刻裴尚言只觉得有一盆冷水,兜头就浇了下来。 理智瞬间归位,旖旎散尽之下,裴尚言意识到身上的人原来并未认出自己。 他苦涩地想着,没有这一句该多好,让他无防备无顾忌的沉沦多好。 他再次隐忍下即将破土的情欲,抓起顾念辞的手腕,将人翻身压下便准备起身。 可未曾想到的是,那人紧紧抓着他的领带,让裴尚言的想法落了空。 酒味盖不住清香,独属于顾念辞的气息萦绕包裹住他,惹得裴尚言头昏脑胀。 面前的脸一点点靠近,他的大脑发出躲开的指令。可对上那双晶亮的眼神,一瞬间指令被切断。 恍惚之际,他感觉自己嘴唇上多了一抹温软,就像干草上落了几点火星,“轰”的一声便灼尽全身。 衬衫被一点点解开,手指像灵活的鱼儿滑进了胸膛。 大脑里有什么东西顷刻溃散,裹挟着理智,在这一刻消失的荡然无存。 裴尚言此刻就像个僵硬的木头人,身体和思想都无法给出反馈。 裴尚言失神地看着眼前人的身体,虽说看着清瘦,却清晰可见腹肌的轮廓,白皙的胸膛上点缀着两点粉红,透着无法形容的性感。 脖颈因为喝了酒的原因,轻透出粉色。 下身“啪嗒”一声轻响,唤起了尘封已久的喧嚣——裴尚言的皮带被解开了。 他再没法忍受,脑袋里火苗攒动,燎原的劲头十足,心爱的人就在自己眼前,一忍再忍之下,额头上已渗出不少汗。 偏偏在这个时候,身下的人得了空,趁这裴尚言防备松懈之际,扬起身子舔上了那沾着晶亮汗液的脖颈。 “轰……” 意志在此刻已全然倒向遵从内心,裴尚言只能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冲撞,心里的野兽撕咬着囚笼,他终于无法抵抗,坠入情欲的海。 …… 画面极快转换,裴尚言和顾念辞坐在一家西餐厅里,本暗藏喜悦的心情皆因一句话跌入谷底。 裴尚言听见他说:只是酒后乱x而已,都是成年人了,只当是寻了一夜消遣。 话语平静却带着无端的绝情,出尘的面容含着笑,却不含几分温度。 裴尚言听不到他接下来说了什么,只是觉得耳朵里有蜜蜂在叫,耳鸣声阵阵,它们叮咬着耳蜗,连带着心脏也阵阵刺痛。 扇动的翅膀不断震颤,嘲笑着自己的痴心妄想——堵不住便溢出来的失望提醒着自己从始至终都在心存侥幸。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又是这样,抗拒自心底而起,仿佛同他多说一句话都是煎熬。 “我需要一个理由。” 裴尚言强迫自己镇定,无力的眼神中透出挣扎。 顾念辞喝完最后一点咖啡。 “一夜贪欢的风月客比比皆是,裴先生可不要太玩不起了。” 第2章 蝶恋花 下了班,顾念辞驾驶着车赶回家。 显示屏上弹出一通电话,他不紧不慢地按下接听键。 入耳就是一串低沉的西班牙语,可以听出对方是个男人。 “querido, hace mucho tiempo que no me contacto, extra?o a mi hermano.” 亲爱的,好久没联系,想哥了没。 顾念辞轻笑出声,单听前面几个音调,他就可以确定这是哪个浪荡子。 “别贫,小心你那些心肝宝贝撕烂你的嘴。” 林沐阳得了便宜还卖乖,“顾医生真小气,叫一声又不会少块肉,而且你大可放心,现在这个可乖了。” 得,又换人了。 顾念辞在这头哭笑不得,不想再听他那些不着调的话,“说吧,打电话来什么事。” 电话那头嘿嘿一笑,“我要回国了。” 顾念辞盯着前方的红灯,那抹红色的光亮在眼中若隐若现。 “想好了?怎么这么突然?” 本科毕业后,同为心理学专业的顾念辞考了本校同专业的研究生。 都说毕业季就是分手季,林沐阳当时受了情伤,恨不得赶快逃离这个伤心之地,就接受了导师的邀请,赴西班牙留学,接手本科时就在跟进的研究。 “嗯,已经和西班牙的合作方签好了合同。” “而且离开你这么长时间,你不想我我都想你了。” 啧,骚里骚气的……正经不过一秒。 顾念辞听着里传来的声音,觉得耳朵要被油堵上了,连带着心口都腻的发闷。 “我看你出个国别的没学会,恶心人这招倒是学的炉火纯青。” 说完也不给他继续贫的机会,又说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哇哦哇哦哇哦,看看,都说兄弟情,比金坚,不枉我出国前还挂念着你。” “bebé, todavia me amas.” 宝贝,你果然还是爱我的。 他实在看不惯这人一副满嘴流油的欠揍样子,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扳回一局。 “嗯,某人躲了五年,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是该回来了。” 他可还记得五年前林沐阳被劈腿那晚的狼狈样:“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在这滚滚红尘摸爬滚打,受尽屈辱。” 男人从刚刚的放声大嚎变成小声啜泣,可怜又搞笑。 许是本人也想到了自己那些窘迫事,索性放狠话:“周五下午三点来接机,等我回去再收拾你。” 然后说了个再见便撂了电话。 顾念辞听着传至耳边的嘟嘟声,颇有些无语,五年了这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 当然,他也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去评判一下别人的变化,林沐阳的个性太强,有着能与岁月抗衡的能力,但他却不行。虽不至于说棱角被完全抹平,但当初那个像刺猬一样满身防备的少年是真的被藏起来了。 自己日复一日,按部就班的活着,竟恍然未觉人生的十六分之一已经就这么和自己说了拜拜。 顾念辞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但人总会在某个节点穿过那堵岁月凝实的墙,与过去的自己较较劲,五年前的顾念辞什么样?他自己都不好说。 等电梯的时候遇到了张姨,手里大袋小袋拎着,绿油油的菜叶从一旁挤出来,可见是去了菜市场。 顾念辞帮她拎起东西的时候,正好让她看到了袋中的小鱼干包装。 “小顾啊,侬晓得吧,我家喵喵也喜欢吃这个,上次侬给我那盒,它可欢喜它,我又让我儿子买了很多,侬家右右吃完就来我家拿的,听到了伐,别客气的呀。” 张姨是他的邻居,他们这一层有三户,中户至今没人买,也算是坐实了开发商开盘即售罄的虚假宣传。 “嗳,会的,侬家的喵喵近来怎么不见?”顾念辞回着,态度谦和有礼,操着一口方言,温润的声音柔和低沉,像是在清晨的阳光上裹了一层。 “孙子欢喜它,抱走养几天。” 老太太儿子在邻市工作,一年回来看她几次,她一个人喂只猫陪着她,倒也乐的清闲。 张姨紧攥着兜里的联系方式,心想这可是她见过的最头挑的小伙子了,她那儿子差了这孩子十万八千里。要是能给她外甥女介绍了去,四舍五入她也算多了个帅儿子。 “小顾啊,有对象了伐?长的这么灵,阿姨给侬介绍个好不啦?” 顾念辞愣了愣,随及展颜一笑。 张姨将手中的纸条攥得更紧了。她刚刚说早了,她那儿子和这小伙子比根本不在一个档次。长的像明星,身材像模特,气质跟艺术家一样。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好的孩子可不能被别单元的老婆子抢了先。 “事业还在上升期,暂时还没有找对象的打算。” 顾念辞委拒,这话搁张姨耳朵里就是变了调的谦虚。 她心想:他如果这么说,她那儿子就是更退招水(丢脸)啦。 “都说先成家后立业的嘞,侬这小伙子如今都独挡半边天了撒,事业有成还是要找个解语花。” “侬不要显老婆子噜索撒,我阿弟家的囡囡门槛精(聪明)的喔,吾不会唬人的嘞。” 张姨话里的意思一层层递进,顾念辞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是不帮她打消这个念头,日后这个话题怕是要无止境的提起。 他笑着回答,话里暗示意味十足:“您退休前是文学院的教授,可是对柳永的《蝶恋花》颇有研究,其中一句词我很喜欢。” “衣带渐宽终不悔……” 他含笑看着张姨,显然要她接下半句。 “为伊消得人憔悴。” 张姨话音刚落,他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惊觉这种无意识的反应,顾念辞按下楼层键的手一顿。 老太太可惜的看着他,自他说出蝶恋花的那刻起,她就知道这事没了谱。 原来这小伙子有喜欢的人撒。 她自上而下的打量着眼前的高挑身影,确实比他刚搬来时瘦了点,眼底那点青紫也确实让人看着憔悴。 张姨无声的叹了口气,感情还不浅得嘞,看来她们家囡囡没这好福气。 将东西提到老太太家门口,顾念辞拒绝了张姨进去坐坐的邀请。 打开门,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就冲到了自己脚下。 顾念辞抱起右右——一只英短。 右右享受着主人的抚摸,用自己的小脑袋拱着顾念辞的肩窝。 顾念辞刚给右右清理好猫砂盆,就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一年前他辞了自己原来的工作,疲于充当资本家的垫脚石,心里憋着一股冲动,便把那份高薪酬的企业顾问的活给辞了,和别人合伙开了家叫‘littoral’(心岸)的心理咨询室。 “顾哥,鼎铭律所刚刚打来电话,有个案子需要我们配合,涉案人之前在我们这里接受过心理疏导,希望我们可以协助一下。” 鼎铭?a市红圈所的领头羊? “告诉craig了吗?” craig,顾念辞母校t大的心理学客座教授,也是和他搭伙成立littoral的投资人。上学那会儿,顾念辞很喜欢听他的公共课,那时谁也没想到,如今两人竟会在一起合作。 “他说让您看着办。” 顾念辞轻笑出声,心想这活儿要是干得不好,他年底可少不了要被克扣分红。 助理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虽疑惑却又不敢多问。 “资料我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 “嗯。” 顾念辞看着助理发来的涉案病人的病情记录。 “这个病人前期是我接手的,后期跟踪记录也是我在跟进。” “这样,你把我的工作行程发给他们,和他们洽谈好时间,我来配合后续事宜。” 第3章 回国 a市国际机场 出口大厅一片嘈杂,赶来接机的人三三两两的站着,其中一个高大的小伙子格外惹人注目。 “裴哥,我在出口等你。” 那小伙子一边张望找着人,一边摆弄着手机。 裴尚言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傻站着的朗风以及……他举着的牌子。 ‘热烈欢迎裴大律师回国!!!’ 裴尚言看着那一串标红加粗的大字和三个醒目的感叹号,顿时觉得眼睛疼。 “……” 早知道这不省心的搞这些幺蛾子,他就该拒绝让他来接机。 朗风是自己的助理,两人先后入职,感情还算可以。 他刚准备走过去,就见朗风不停朝自己这边招手,显然对方也看到了他。 牌子被举得更高,三个感叹号不停晃动,裴尚言这一刻很庆幸对方只写了自己的姓。 “裴哥,欢迎回家。”朗风一张脸笑的亲切又张扬,说完还特别狗腿的将他的行李接过。 裴尚言捏了捏眼角,高强度的工作加上长时间的航班让他难得有些疲惫。 入行到现在他已经适应了这样高强度的工作模式,起初是为了克制自己不去想一些事情,后来久而久之,倒变成了一种习惯。 这话要是跟朗风说,怕是要惹得他一阵唏嘘。在朗风眼里,裴尚言俨然成了一个工作机器,只需要订好时间,打开开关,就会自动开启连轴转。 满桌的法律文书没见人慌,成摞的诉状也没见他倦,还能看见这人悠闲异常的喝着咖啡,把办公室坐成了高雅的咖啡厅,高山流水,自成一派。 “周律说祁老大给你放了假,哥我直接送你回家休息吧。” 不久前裴尚言接手了一个涉外经济案诉讼,作为代理人的他自然要尽全力来扞卫委托人的权益,现在判决书已下,这一战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还好,不是很累。” “先回律所,还有些尾巴要处理。” 裴尚言不紧不慢的说完,也不着急走,就这么定定地站着,瞅着那个超级夸张的牌子一动不动。 虽说被盯的不是他,朗风却也如芒在背,他不敢迎上裴尚言的目光,只得弱弱解释:“这不是……为了方便哥你好找吗?这玩意儿可方便了……你说是不是?” 裴尚言面容冷淡,眼神不含一点情感。朗风心想他家裴律生气和不生气一个样,都是那副冻死人的表情,每回他都后知后觉。 声音越来越小,他逐渐后悔自己想了这么个馊主意——虽说人电影上都这么演的。 “是挺方便的,下次换刘呈来。” 裴尚言说完便径直向外走去,独留朗风一人在原地思考这番话的含义。 他愣怔片刻,随及手忙脚乱的拿起牌子,拖着箱子追人。 那可不行!他才不要放弃这个开小差的机会。 “哥,我要申诉!有位伟人说第一次犯错不能被一棍子打死!” “我下次不了嘛,哥……” * 顾念辞在国际航班出口等了一会儿,便看见林沐阳戴着墨镜骚包的向他走来。 看这架势是想来个大大的熊抱。 “亲爱的辞辞,又变帅了哦,今晚元庭酒店306,约不约?” 灵巧的避开来人的拥抱,身上的风衣衣摆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顾念辞克制住转身走人的冲动,眼尾微勾,俊雅的笑蛊去了人心,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透着浓浓的嫌弃:“真不巧,我有约了。” “啊,那是真扫兴,不过……”话未说完,顾念辞就感觉耳边一阵热气,“今晚这个是什么风格的?我能观摩观摩吗?” 顾念辞眼睑不受控制的抖了抖,转身就走,徒留空气中那一抹淡淡的薄荷清香。 虽说他花名在外,但原则也是有的。 他懒得理林沐阳,跟他扯的越多,越能激发他的无赖本性。 林沐阳一路追着顾念辞来到停车场,“宝贝儿,生气啦,我闹着玩儿呢,谁不知道你眼光高,挑人。” 不得不说林沐阳气人比哄人的天赋强多了,示弱的话还没几句,那张臭嘴就又开始不听使唤。 “哎,我说,那些唇红齿白的小美男你一个没碰过吧,人个个都追你这么久了,就差洗香香跳你床上,你怎么这么能忍呢你。” 顾念辞看着眼前叭叭个不停的人,笑意盈盈的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修长的指节轻轻敲打,像只憋着坏的狐狸。 “那确实不能像某个人,毕竟我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说完便上了车,车门被关上,可见顾念辞拒绝和某人谈话的心思有多强烈。 准备上车的‘某个人’:“……” 我那句谢谢宝贝还没说出口呢,要不要这么无情。 人家才刚赶完飞机,就让人家开车…… 林沐阳任劳任怨地承担自己嘴贱的后果,将行李塞进后备箱,便钻进了驾驶座。 “裴哥?裴哥?” 朗风看着眼前愣怔的人,怀疑他的灵魂是不是跟着别人的车走了。 两人本打算一起来停车场取车,可他刚将行李放好,便看见眼前这人像丢了魂儿似的,盯着人汽车尾气出神。 裴尚言的心思还沉浸在刚刚看到的一切上,他想看看那个背影是不是恰如心中所想,然而隔的太远只能看见模糊轮廓。 那种感觉和记忆中某个光点重合,闪的太快,他只能堪堪抓住心里那丝不平静。 朗风在裴尚言面前挥了挥手,对面的人少有的出现呆滞的表情,和他平时冷淡的样子形成了巨大反差,对比之下,竟有些说不出的呆萌。 “哥,要不咱们先别回律所了,你先回家休息一宿,明儿再去?” 要说这人呐,还是不能太累了,有些人搬起砖来不要命,可到了裴哥这更不正常了,他只要有命就是在搬砖。 朗风自心底蒸腾出一股敬意,要不下次他以身犯险,在祁律面前提个建议,给律所增加个奖惩机制? 像裴哥这样的,一年十个“劳模”都不够他得的。 “走吧,回律所。” 裴尚言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脸上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第4章 这事我没合计 朗风将车开到地下车库,犹豫着要不要叫醒身边睡着的裴尚言,刚想伸出手,身边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到了?”男人声音略微低哑,伸手解了身上的安全带。 “嗯。”朗风听着那道带着磁性的询问声,觉得耳朵痒痒的,心想他要是个女的,分分钟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 这年头,帅哥不用刻意营造形象,再普通不过的行为都能惹得人心神荡漾。 两人一同走进律所。 鼎铭律师事务所是一家针对多个领域服务的综合律所,办理各项事务的专业律师齐聚,毕竟是a市首屈一指的律所,又站在红圈的顶端,总不乏实力。 周晋正在跟助理讨论手下的案子,便看到裴尚言两人走了进来。 “我说尚言,打了个大胜仗你不回家休息,到这儿来干嘛?怎么着,还想让老祁给你点奖励啊?” 其他人在一旁附和:“是啊,裴律,别的律所还想一睹您的英姿呢,你可别被他们逮到了。” “裴哥大战告捷,要请吃饭!” 场面一度很聒噪,裴尚言安然地竖在一旁听着,随即平静的脸上浮现出淡笑,说到:“会的,回头请大家吃饭。” 他平时不喜欢喧闹的场面,但在律所,他反而感觉还不错。 达到目的的大家伙儿欢呼声一片,周晋看着这些开心的小年轻,不禁感叹,时光如流水,青春不重来喽。 然后便将裴尚言从这些“吃人的小怪物”手里解救了出来,将人带到自己办公室,嘴里还念念有词:“好小子,不愧是我老家伙带出来的人,没给老头子我丢脸。” 裴尚言虽然已经在美国拿到了jd,身上环绕着留学海归的光环,但毕竟是个新人,进了鼎铭自然要从律助做起,不过天赋比起旁人还是好的多,仅半年时间就从在旁听席观摩学习的小助理变成了法庭上滴水不漏的请命官。 从观摩法庭到站在上面独当一面,裴尚言俨然已经成长为一个倍受同行羡慕的优秀律师。 “老祁给你放了几天假,你回去好好休息,年轻小伙工作纵然要紧,身体也要顾好。” 裴尚言点头应下。 还不待两人说什么,朗风就跟着溜进了办公室,一副贱兮兮的样子,伸手便朝周晋要喜糖。 “去,哪来的皮猴子,老头子我哪有什么喜事,一边去。” “我说周律,你们家的小公主可快出生了吧,我妈上次陪刘阿姨产检,我消息可灵通了,你可别想骗我。” 周晋老来得女,眼看产期临近,这几天嘴都要合不拢。 朗风对着裴尚言使了个眼色。 “……” 裴尚言:别cue我,这事我没合计。 周晋眼神在裴尚言两人身上来回转,他这几天确实要回家照看他老婆,过几天还要陪产。 “行你俩小子,盘算几天了吧。” 裴尚言被当成了共犯也没解释,只是浅浅瞥了朗风一眼。 忽然周晋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上次参与的那个案子还没收尾,眼看就要开庭了,相关证据还不够。” “这个……要不……怎么样?” 三个词三个递进意味,他虽未说清楚,但后面的话三人早已心照不宣。 周晋也不跟这俩人客气,面露难色的看着他们,惯常藏着精明的小眼睛这会儿充满了可怜。 裴尚言知道周晋办事细致,干什么总要做到完美才好,他既开口求人,料想事儿也快完成了,便开口应下。 “您放心,有我和朗风在,您把卷宗发给我们就行。”说完还不忘看朗风一眼。 “……” 朗风:别cue我!这事我没合计! 他强颜欢笑:“是啊,周律,您放一百个心,只管回家迎接您的小公主,这案子包在我和裴哥身上。” 周晋哈哈笑起来,拍着两人的背:“麻烦你们俩了,下次哥请你们吃饭。” 出了办公室,裴尚言看着一脸幽怨的某人,像朵刚经历过暴风雨的太阳花,头顶的呆毛塌塌的聋拉着,全无了刚刚缠着人要糖吃的兴奋劲。 裴尚言心里清楚朗风此时的心情,表面上却‘安慰’他,冷淡的语气不含锋芒却能杀人诛心:“别难过,你不是最喜欢出外勤吗?” 他想起之前朗风得到观摩庭审的通知时,高兴的跳起来的样子,像只被烧了屁股的猴子,神采奕奕的,浑身好似有使不完的劲儿。 朗风:“……” 那不一样呜呜呜。 裴哥学坏了,反将他一军。 林沐阳一路开车来到了元庭。 顾念辞没想到他还真就在这订了房间。 仔细一想也是他的惯常操作,别的不说,这个流连花丛的花蝴蝶必然是先考虑自己的下榻之所,说不定金屋里还有美人随时待命。 俩人一前一后的上了电梯。 “你上次处的那个混血儿呢?怎么,人家不愿意跟你回来?”顾念辞打趣他,泛着笑意的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 林沐阳不置可否,伸手按下楼层键。 他仿佛不愿讨论自己的事一样,将话题带到了八卦者身上。 “别说我了,我看你这空窗期有点久啊,顾大帅哥难不成是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呐。” 顾念辞将眼镜摘下,按了按有些发酸的眼睛。今天方便在机场瞅人,他才将眼镜戴上,平时除了工作他一般都不怎么习惯用。 “littoral刚起步,没空。” 一说到自己,他瞬间又变成了那副敷衍的样子,长腿一迈,出了电梯。 “再说,都是打工的命,风花雪月的事,还轮不到我。” 林沐阳根本不信这话,从兜里摸出一根烟,跟着走了出去。 也不着急刷卡开门,把烟点着后,将烟雾尽数吐向身旁倚靠在墙上的人。 这人静静地站在一边,黄色的灯光下眼神看不真切,本是一件极为平常的风衣,但穿在他身上就觉得极为妥帖,极为高级。 林沐阳暗自寻思啥时候向他取取经,这衣品,他羡慕的紧。 啧啧,太帅了,眼疼。 他心想,要不他成立个娱乐公司吧,先把顾念辞给挖过来,像他这种级别的,不用几年,就能混成个天王级的,自己肯定能赚的盆满钵满。 顾念辞皱了皱眉,烟雾之下,全然一张黑起的脸。 欠的。 他扭过身,没给林沐阳反应的机会,皮鞋一脚踢向他的小腿骨。 第5章 洗洗睡吧 林沐阳像被踩到尾巴一样,“噌”的一下跳起来。 趁着他捂着腿哀嚎的时候,顾念辞从他手里抽出房卡,开了门。 行李箱被轻轻一踢,灵活的小轮子便在力的推动下蜿蜒前行,直到碰到墙壁才堪堪停下。 “折腾一天了,洗洗睡吧,我回了。” 顾念辞绕过旁边弯着腰的人,直直往电梯的方向走。 他依然是那副松散的样子,但清冷的面容像是要撕破夜空的一把刀。 “我说顾哥,顾大爷,您能别这么傲娇吗?我就问问,怎么还给整急眼了。” 林沐阳之前在电话里就一顿旁敲侧击,回国后也是浑身解数使尽了,也没从他嘴里撬出一句有用的话。 一年前这人就去美国出个差,回来就金盆洗手了,工作也给辞了,林沐阳想不明白这中间是出了什么事。他这不也是担心他嘛,就问的多了点,都说好奇心害死猫,这不,问出脾气了还。 顾念辞迈出的脚一顿,原本想走这会儿也不急了。 他突然想起西班牙的街头斗牛,斗牛士下场的时候可能会满怀紧张。可当凶猛的公牛朝人冲过来的那一刹那,那种紧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终于要解脱的放松感和破罐子破摔的无谓情绪。 林沐阳看着转过身的高挑身影,心想这事有谱。 但他又不敢直接的问,万一顾念辞真在国外捅了什么篓子,他肯定二话不说扯了机票飞过去给他撑场子,但他怕的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下一秒,他额头的皮肤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起,纠结的情绪不言而喻。 “你不想说就不说,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行。” 顾念辞低低的笑了,低醇动听的声音回荡在只有这两个人的走廊,淡淡的,但仿佛有穿破墙壁的力量。 他知道林沐阳这话的意思是担心他,说实话他挺开心的,但听他这么说出来,却有点莫名想笑,他的铁哥们真是个感性的人,情感流露的自然极了。 顾念辞觉得还是“简单”解释下吧,他觉得这货的脑袋里这会儿都演到黑手党了。 他直起身,试图在大脑里组织语言。 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后,顾念辞做好了迎接公牛的准备。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狗血。” 林沐阳手指上的烟即将燃尽,明灭的诉说着最后的遗言。 “我有次在酒吧喝多了,就跟你视频那晚,然后……” 林沐阳听着顾念辞上了膛,迟迟不见响,催促似的“嗯?”了声。 “遇到一个亚裔男人。” “把人……给睡了……” “……?!!” 你小子可真棒! “……” 顾念辞的解释直白且清晰,简短却有力,震的林沐阳脑子里直冒金光。 相比这个答案,他觉得还是自己徒手接原子弹来的更靠谱点。 这他妈还不算狗血,泡沫剧八点档敢跟你这么演吗? 两人相顾无言,谈话也戛然而止,但足够林沐阳搞清楚了。 他捋了捋,尝试着串联在一起:“你不知道他是谁,然后你呢?你觉得这样不太好?就金盆洗手了?顺带着把工作也给辞了?” 想着想着他觉得不对劲,顾念辞哪是会愧疚,会心虚的主儿。 混迹花丛这么多年,别人的心他收了,该有的情那是一点没付出,颇懂得点到为止的个中玄妙。 林沐阳咬着指甲,大脑快速运转,他当年毕业答辩时也没这么认真过吧。 “你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交付真心奈何露水情缘,从此为爱守身,回归正道?” 林沐阳越说越激动,“我靠,你这爱情海挺宽阔啊,整个亚洲海域,鱼都不知道什么品种,他会说中文吗?你没问他哪国人?你俩那啥的时候他也得有个语言表达吧!” “……” 怎么不能死你呢。。 其实他捋错了,但顾念辞也不想纠正,就这样吧,让事实顺着他的脑回路,拐它个九曲十八弯,随他怎么想,他倒也省了解释的劲儿。 毕竟他总不能跟人说:我不仅把人睡了,还知道他是我的旧相识,不仅如此,我俩还和谐的吃了早饭。 那天他醒来看着近在眼前的英俊脸庞,又看着满地的狼藉,感觉自己好像一头跌进了冰湖里,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 汗津津的头发成绺的贴在身上,吻痕遍布胸膛,后面传来的异样感让他更为抓狂。 走廊里进来了人,顾念辞瞥了一眼,随即又扭头解释:“那晚我喝醉了,记不清了。” 他没想到第一次不是给别人开张,反倒自己成了被伺候的主儿。 睡谁不好,偏偏和他最不想有交集的人缠绵一晚。他不禁思考,难道缘分也过愚人节吗?隔了半个地球也能让他俩睡在一张床上。 “给我根烟。” 顾念辞觉得嘴里有些乏味,便重新回去接过林沐阳递来的烟盒。 他抽出一根,绯红的嘴唇轻轻含住,倾身迎上林沐阳按动的打火机。 明灭的火光微微闪烁,顾念辞夹住烟身的手指修长纤细,将烟盒重新扔到林沐阳怀里。 “走了,累了。” 林沐阳只当是戳中了他的心事,便也没多询问什么,这事儿办得贼刺激了,他都没有这么玩过。 他轻轻嘱咐顾念辞:“成,路上小心点。” 灯光低暗的台球室。 四角的灯光全都汇聚到正中间的台球桌上。 男人俯身在绿色的台布上,白皙的手指放置其上,就像浓绿的苔藓上落了几片雪,前后脚优雅着地,将一记球打出。 动作凌厉有力,毫不拖泥带水。 嘭……粉球进袋。 另一边台桌上,一个男人坐在上面打着盹,双手抱住球杆,俨然要睡过去了。 台球相碰的乒乓声惊动了他,他揉了揉腥松的睡眼,开始迷蒙的抱怨。 “开伦玩的飞起就算了,斯诺克你就不能让让我?” 一旁的长发男人收杆站定,笑着转过身,拿过一旁的巧克轻轻地擦拭着皮头:“娱乐也得遵守比赛精神不是。” 一旁的摆球员将粉球拿出,重新摆回对应位置,随后妖娆地走到抱怨男人的身边,抬手往人胯下狠揉了一把。 那人一下就精神了,搂过摆球员就准备亲上去。 “唉唉唉,过了啊,还有人呢这,注意着点儿。” 顾念辞看着面前燥热的这对,感慨地咋舌。夜晚欲望最为滚烫,天雷勾地火,十八禁画面说来就来。 “你不想看可以走了,本来今晚老子安排的好好的,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他妈非来搅老子的局。” 说话的人正是刚刚打盹的男人,叫莫培延,这家台球馆的老板。 “莫总威武,成天夜夜笙歌,也不怕上了床就下不来了。” 第6章 骚死了 顾念辞清透的嗓音响起,调侃意味不言而喻。 杯子被拿起,冰块被裹在酒水里,随着微微的摇晃碰撞在一起,顾念辞看着手中的玻璃杯,单手解开颈下有些勒人的纽扣。 “睡不着来你这,你作为老板陪顾客打打球怎么了?” 他声音散漫,听着不大正经,却又带着一股磁沉的威慑力。 顾念辞半隐在黑暗里,妖冶俊美的脸堪堪看得清轮廓,半长的头发未束,自然地拢拉在肩头,纽扣解开后露出内里的锁骨,像个撕开禁欲面具的斯文败类,有着说不出的性感。 他眸子半阖,像一个吸人精魄的黑洞,无声地传递出勾人的信号,越美丽的越危险,这话当真不假。 可莫培延显然不怕死。 暧昧的拍了拍那位男摆球员的屁股。 “去,宝贝,跟aiden说说,他的老相好来了。” 莫培延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灯光之下,不算多俊逸的脸上浮现出看好戏的神情。 “圈里都传顾大帅哥浪子回头了,这我怎么就不信呢。” 顾念辞抬眸,二郎腿慵懒随意地翘起,也不说话,显然想看看这神经病要放什么大招。 “顾大哥,都多久没来了,我可都想死你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隔着大老远就听到一个拿腔拿调的甜腻男音。aiden走进包间,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长腿随意的安放着,皮鞋锃亮。 他快步走到顾念辞身旁,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小心脏一跳一跳的,跟山里的姑娘见了情郎一个样。脸上含羞,眸中带怯,拉着顾念辞的手就往自己的左心口上按。 “顾哥,你摸摸,这里一见你就收不住了,砰砰直跳可怎么办才好?” 顾念辞笑得晃眼,温柔的声线牵引着人心,将人蛊的团团转。 他凑近aiden的耳廓,轻轻的应了声,“我给你揉揉就好了。” 柔和又有厚度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手里动作也一刻不落,宽大的手掌正好包裹住他的胸口,手指修长带着粉色,与他单薄的线衣紧紧贴合,涩的人发晕。 两人离得很近,鼻腔发出的轻笑混杂着薄荷的凛冽清香,温热的气息打在耳朵上,烘的这小鸭子耳垂处滴血,心尖一颤一颤的。 莫培延忙捂住自己的脸。 呀呀呀呀呀呀! 他妈的,骚死了,骚死了,没眼看。 许久不上风月场,但显然,这位深得圈内小零青眼的勒马之士仍应付的游刃有余。 aiden乖巧的窝在顾念辞的怀里,听着男人有力的心跳,更加的心猿意马。 这可是gay圈天菜,面皮身材都是一等一的,身上那股温和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和谁都好说话。这等极品1,谁不想抓住,自己早些时候听说他遇见真爱,便扯紧裤腰带金盆洗手了,心里不是不可惜的。 但看今天这开场,传言实在不可尽信。 可也只允许aiden高兴片刻,下一秒,顾念辞就重新操起那副温柔的嗓音:“我和莫总还有些事要谈,帮我们关好门好吗?” 他尾音音调微扬着,嗓音低低的缠上来,像藤蔓一样绕着aiden将人往外推。 aiden还沉浸在他创造的热气球里,被那股温柔劲儿拖着轻飘飘的上了天。 他呆愣愣的站起身,朝门口走去,等关上门将那方空间彻底隐藏,他才回过神来。 ……自己怎么出来的来着? 门轻轻被关上,将外面一闪而逝的纸醉金迷隔绝殆尽。 莫培延收回视线,揶揄道:“这就是顾大爷您所谓的洗手啊,要是我不在旁边,我看这法式湿吻都要来几个回合。” 顾念辞敛起笑,周身的气质瞬间又恢复为那个矜贵清冷的贵公子。 他拂了拂被压皱的衣服,声音低沉玩味。手心不长不短的疤痕印在顺滑的料子上,让他觉得有些不虞。 “来自朋友间的关怀而已,有什么不妥吗?” 莫培延哼哼几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变脸变得,人aiden可是真心仰慕你。 顾念辞将口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没忘记今天来球馆的目的,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眸中无波无澜:“你上次说的那个人我有印象,他是我爸的同事……” 回国这一周,裴尚言又恢复到之前的工作习惯,机器重新开机,效率高到朗风叹为观止。 裴尚言将写好的答辩状发到客户邮箱。 便看见朗风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一个档案袋。 “裴哥,这是咱们和tittoral合作案子的卷宗。” 朗风将东西递给裴尚言,而后又献宝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大把旺仔奶糖。 糖被七零八落的放在桌子上,噼里啪啦响。 裴尚言抬头,眼神中带着不解。 大红色糖纸上的卡通小胖子喜目圆睁,一人一胖四目相对,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哥,请你吃糖。” 裴尚言看着刚从周晋办公室出来的二百五,一句“哪来的”咽到了肚子里。 他定了定神,莫名替周晋生出一股无力感。 闻言干脆头也不抬了,下颌绷着,睫毛在眼底留下一层黑色的阴翳,他快速地拿过档案袋便去解上面缠绕的绳子。 “要我说你这毅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你那脸皮儿也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朗风嘿嘿一笑,根本听不出裴尚言言语里的其他意味。 “今早周律我俩一块晨跑,他给我买的,我没想要来着,他非拉着我去。” 说完又怕裴尚言不信似的,眨巴眨巴眼睛“真的。” “……” 周晋和朗风两家是邻居,平时来往也不少。 周晋:碰上这么个混账玩意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都说不正经是会传染的,裴尚言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和他说下去了。 将袋中一沓“littoral”的资料递给他,“谢谢你的战利品,收了礼,就要替客户办好事。” 朗风哼着歌,转着笔,一手将袋子接过。 “yes,sir。” “卷宗上说之前委托人在littoral有过预约,而且定时看诊复查。” “我先整理材料,你熟悉一下这个咨询室,明天我们去取证。” “得嘞。”朗风冲裴尚言比了个手势,收起那副闹腾劲认真看了起来。 期间周晋来过一趟,材料被放上桌,眼神却盯着朗风所在的方向,分外幽怨。 朗风等他走了后,低低唤了裴尚言一声:“哥,你看见他瞅我的眼神没,我怀疑他要给我穿小鞋。” 裴尚言没理他,自顾自忙着手里的活,对于他这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早已司空见惯。 不一会儿。 “哎呦,卧槽!” 第7章 老板长得很正 裴尚言听着他一惊一乍的叫唤,脑门上的青筋直跳。努力克制想把他踢出办公室的想法,冷冽的眼神带着警告扔过去。 朗风却突然起身,动作迅速地窜到裴尚言的办公桌旁,“哥,这老板长的也太正了吧。” 裴尚言随便睨了眼他放在桌上的资料,原以为是他又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可没想到这随意的一瞥却让他在一瞬间失了神。 朗风的嘴喋喋不休:“第一眼我以为他是个女人呢,有个词怎么说来着?眉目俊朗。” 说完却又摇了摇头:“不不不,不够贴切。” 朗风聒噪的声音不绝于耳,可裴尚言却只是愣愣的盯着资料上那张长眉似柳,可棱角轮廓明显比女人更分明的照片。 茶水间的自动咖啡机还在研磨咖啡豆,办公室外打印机正向外吐着a4资料,写字楼下车水马龙……整个世界都在它自己的规则下有条不紊的忙碌,唯独裴尚言,像个停摆的时钟一样愣在那。 半响后,他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慢慢踱步到落地窗前,玻璃上清晰的映着他此刻的神情。 他突然觉得有些闷,将平开窗打开后尤不觉有用,袖扣被解开,他又将袖子挽了上去,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明显可见。 “俊逸非凡,不行不行,差点火候。” 朗风还在讲,他抓着头发,双手交握,非得找出一个让他满意的形容词。 下一秒,朗风拍着桌子,激动的叫起来:“对了对了,俊美!美!但又不显女气的那种!”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朗风摇头晃脑,手中的笔被他转着,颇有种旧时书生的感觉。 他转过身,发现椅子上已经没了人。 腕表被裴尚言摘下,扔到桌面上发出一声响。 朗风看着窗边长身而立的人。领带被扯松拢拉在胸膛前,白衬衫被挽到了臂弯,露出线条犀利的手臂,看他裴哥这架势,像是要找什么人干一架。 一米八几的身高杵在那,让他感觉办公室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桌上被扔下的卡地亚碰到了曲别针桶,相撞之下,银色的曲别针像仙女散花一样往下撒,其中一个滚到了朗风脚边,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在看他此刻的反应。 朗风觉得……此刻办公室的空气好像有些稀薄。 又看了裴尚言一眼,这人身上低沉的气势让人难以忽略。 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他裴哥平时冷的跟冰块一样,情绪一点不外露,何时有这么火热,这么人性化的一幕。 “哥,你很热吗?” 裴尚言听着他的询问,低低的应了声,眼神依然看着窗外,手指轻轻敲在玻璃上,像是心电监护仪的报警声。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升起,朗风咽了咽口水。他觉得他裴哥现在有些焦躁,就像刚被圈禁的野兽,烦躁焦灼的撕咬着铁笼。 敲击声停止,裴尚言转身回到位置上,下颚的曲线因为紧绷的脸越发刚毅锋利。 “你说老板长的很正?” 裴尚言突如其来一句话,朗风一时没缓过神,傻傻的回了一句:“啊?” 裴尚言看着散落一地的银色,良久后才回了一句:“没什么……” 朗风觉得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放错位了,没敢看整个沉在低气压中心里的人,默默的将曲别针收拾好,大气都不敢喘。 “哥,我先去把资料给alien姐。”他手忙脚乱的收拾好文件,踩着小碎步快速的出了办公室。 他就让他看了眼资料,怎么就变了个人一样,工作上的大魔头进化成了喜怒无常的阎王爷。比起现在,自己倒愿看他平常不愠不怒,平静如死水的样子。 他挪到门口一个工位面前,压着声音说:“小董啊,待会儿别去裴律办公室送咖啡了,裴哥今天心情不好,小心触了霉头。” 小董听了后,操起一旁的挠痒棍就往朗风身上招呼:“关你什么事,你就是羡慕裴律有人送,你没有。” “得得得,算我多嘴。” 朗风跳着躲开,语气分外幽怨:“被冰块伤了心可别来我这哭。” 小董还沉浸在对二人世界的幻想中,她每次借着送咖啡的名义进去瞧裴尚言一眼,觉得一天干活的动力都有了。他虽然只是简单回了声谢谢,但那就足够了,低沉的声线带着磁性,上翘的眼尾一瞥,啊啊啊啊!太蛊人了! 裴尚言盯着面前的文件,鼠标上下滑动,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后知后觉给自己接了个大麻烦,可逃避永远是解决问题最愚蠢的手段,他不喜运用,也不屑运用。 照片上那双眼睛再一次在脑中闪过,裴尚言重新将腕表戴回手上。 人这辈子对自己在乎的东西都无法做到坦然,心里揣着的念想无时无刻不在引诱自己——心碎和杯子碎都可以叫碎碎平安。 既结果皆可用诸事大多难全粉饰,那何必管那么多,过程也自然可以在自己的预演中重新进行。 晚上同事聚餐。 单位里的几个小年轻爱玩,喝的半醉不醉的还嚷嚷着去唱k,顾念辞一嘴难敌众口,只能嘱咐着注意安全早些回去。 反观自己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和平时与他们打成一片的样子完全不同,咨询室的其他人也不好劝留,果断放了人。 顾念辞自觉自己今晚这状态不适合烟花巷柳,便借着右右的理由,提前离场。 关于一年前那一晚的记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自从昨晚当着林沐阳的面再次提起,一个个片段便像开了闸涌出的洪水,一股脑倾泻而下,冲溃了堤线,也冲乱了他的心。 他现在对自己的生活挺满意的,至少目前是这么觉得,只要别有一些脱离掌控的事情出现,这样一切都好。 他不再多想,拿起浴袍进了浴室。 浴室里水汽氤氲,作为隔断的玻璃门上,水珠不断汇聚,附着不住便向下滴落,带出一串痕迹。 一杯红酒稳稳的放在浴缸上,灯光穿过酒红色的液体,粼粼的射在浴缸里,将水下那片白皙的皮肤映衬的越发绯红。 第8章 小狗落泪 浴缸里的人脸庞俊朗,长发被水打湿,乖巧的贴在脖颈处,蒸发的水汽浮着,挡住了水下的一切。他睫毛微动,晶莹的小水珠粘附其上,更平添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美感。 “喵”。 右右乖巧的趴在浴室一角,身上的毛发在雾气笼罩之下已有些湿润。 突如其来的一声让原本有些发困的顾念辞缓过来神,右右静静的看着他,像是无声的控诉。 他本来打算泡个澡后,将明天和鼎铭会见需要的材料整理一下,没想到差一点睡着。 顾念辞也挺无奈的,他现在吃的药会有点嗜睡的不良反应,他倒是真怕自己以后在哪待的久点就睡过去了,徒增麻烦。 但奈何自己已经对这药产生躯体依赖了,晚上不吃会睡不着。这么一想,他挺对不起右右的,在外败坏它的名声,药物导致的副作用又要它买单,虽然他失眠的一部分诱因确实因为它。 他看了眼洗澡时非要挤进来的小东西,长臂一勾,取下挂在一旁的浴巾。 赤着脚懒懒的走出了浴室。 他坐在沙发上拨着半干的头发,随意地看了眼手机。 明天上午鼎铭的人会来他们咨询室取证,助理将时间发给了过来。 他把玩着手中的药盒,花花绿绿的药丸相互碰撞,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喵……喵……”右右趴在床边的地毯上,对着顾念辞轻轻的叫,像呼唤,更像安慰。 一人一猫相互熨帖着彼此,养出了感情,自己和它就是一体了,倒也算冷暖自知。 顾念辞打开微信,看着通讯录那一栏顶上的红色圆圈,便知林沐阳又整了什么幺蛾子。 [你是刚回国没事干?你们老总把公司交给你,也不怕噎死你。] 顾念辞结合林沐阳平时吊儿郎当的个性和平时的所作所为,此刻颇为质疑林沐阳的能力。 他换了个姿势,将药盒往桌子上轻轻一掷,就听到手机的提示音。 [???] 入目是林沐阳的三个问号。 顾念辞轻嗤了一声,这货除了犯贱犯的到位,说话骚的没边外,也是装蒜的一把好手。 [这几天gay 吧没少去吧,我是不是还要谢谢林总替别人抛来的橄榄枝?] 微信上新朋友往下一划看不到尽头,林沐阳这是巴不得自己被别人榨干呐。 [啊,你说你的微信啊,我这不是为了弥补你的情场失意吗?] [一个人走出一段感情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启新的感情,哥用心良苦,你还不领情!!] [小狗落泪.jpg] 顾念辞只觉得心累,现在把他打包扔回西班牙还来得及吗? 他随手点了一个表情包,虽是随便而为,却极为符合他如今的心情。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jpg] [你也别着急,慢慢处嘛,你挑几个顺眼的,剩下的就别理了呗。] 现在有些男同,朋友圈比征婚广告都管用,小心思一滴不落的全表现在上面。 两人明显各说各话,林沐阳热心的德行这五年内又有所精进。 他退出了和林沐阳的聊天页面,看着最顶上的申请,头像是一个长相乖巧可爱的男生,一手糖葫芦,一手。 朋友申请上写着:哥哥好呀,想和你认识一下哇。 啧,该怎么说林沐阳呢,着急张罗的是他,诚意一点不显的也是他,看来这货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看见男的就照单全收了。 顾念辞无语地暗灭手机,不再理会。 洗洗睡吧,谁愿意找一个神经衰弱的人当男朋友。 他现在这种情况,不太好去祸害别人。 将手里案子的小尾巴处理干净,裴尚言便回了裴家老宅。 刚到律所那会儿,他爸裴良翰的秘书就给他打来电话。 “裴先生,裴总的旧识,宇洋贸易的董事长陆总下午会来拜访。” 秘书停顿片刻,他可是明白这对父子间的龃龉,顶着得罪两头的压力说了接下来的话。 “裴总让您回去一趟。” 裴尚言摩挲着刚打印出的文件,舌尖不自觉的顶起左颚。 “我上午刚回国,恐怕没空。” 他老子就是这样,从不管别人接下来会不会有什么要紧的工作,他的指令就是铁律。通知你的意思就是暗示接下来的场合一定要看到你的出席。 裴尚言声音冷淡,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 他没有想为难这个秘书,都是拿钱办事,他只是对事不对人。 秘书颇为无奈的吸了口气,“裴先生,裴总说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来一趟,您就顺着他这一次吧。” 裴良翰想将自己的人脉全介绍给裴氏唯一的继承人,以便保持裴氏集团血统纯正,在a市商圈的顶端屹立不倒。于是搜肠刮肚的想将裴氏未来的舵手领到人前混个脸熟,但显然裴尚言忤逆他惯了。 唯一被他当作继承人的儿子丝毫不买他的帐。 裴尚言抽出打印好的纸张,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热度。他根本不会在a市商界大拿云集的地方露面,那个公司,谁想要谁便拿去。 “我记得前些天丁明瑞不是回来了?让他陪着去吧。” 丁明瑞是裴良翰在外一夜风流留下的种。后来他那情妇找上门来,要到了抚养费却没能为她儿子要到一个名正言顺进入裴家的姓氏。 近几年这母子俩使尽浑身解数哄着裴良翰,也只是争到了一个部门经理的位置。 秘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按说作为太子爷,再怎么不在意也不能把机会让给自己的竞争对手。 “丁……丁经理他根本不能进老宅,这些您也知道,裴总根本没考虑他。” 裴良翰的确心狠,外面那些野孩子即便再得宠,也没有进入祖宅的机会,由此可见裴尚言有多么的根正苗红。可这也是另他头疼的地方,他宁愿看到他的其他儿子为了家产大打出手,留他一人在一旁安然的过着自己的人生。 “没有考虑你就让他考虑,我记得他的儿子可不止我和丁明瑞。” 裴尚言耐心告罄,打印机发出打印完毕的提示音,“滴滴”的声音自然也传到了秘书的耳朵里。 “我还有其他事情,先挂了。” 他像往常一样想挂掉电话,秘书却打出了一张友情牌:“裴总说陆家次子也会来”。 他准备按下手机的动作一顿。 第9章 给一个死心的理由 这次他终于落了下风,陆谦是他在美国上大学时同系的学长,两人关系要好,也算是对方在异国里相互支撑的伙伴。 他没有过多思考,看在和好友叙旧的份上,无意间免除了秘书接下来会遭受的来自裴董的数落。 食指撑在额头处,拇指绕着圈按在太阳穴,“行,我先把手上的事处理完,稍后就回。” 他上飞机时,多伦多的机场还在下雨,他在异国领空昏天黑地的睡了五个小时。在这场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旅程中,舷窗外的电闪雷鸣也没能撼动他的半分睡意,这也让他回国后不至于立刻躺在床上倒时差。 裴尚言看着路两边的风景像走马灯一样慢慢远去,就像自己前二十几年的人生,杂乱,无趣,冗长且没有丝毫意义。 他颇不熟练的打开了车载音乐,车厢里太静,一切本都是他习惯的样子,可这会儿倒有些说不出的寂寥。 you \\u0027re thekinda reckless that should send me running. 你隐藏的狂野与躁动我本当远离 but ikinda know that i won \\u0027t getfar. 但我深谙自己做不到 and youstood there in front of me just. 你我如今一步之遥 close enoughto touch. 近得触手可及 close enoughto hope you couldn \\u0027t see. 渴望你为我盲目 what i was thinking of. 我在念想什么 …… 是上次朗风听的taylor的sparks fly. 歌声是能鼓舞人心的,可它没能停留太久,可能是歌词太过鼓舞人心,也可能是其中所蕴含的感情太过炙热…… 等想通或者感情有所发展的时候,再放这首歌。 裴尚言修长的手指拨动,下一秒,车厢里充斥的激荡鼓点被单一乏味的城市车况播报取代。 如果朗风在这里的话,少不了又要说他闷罐子。 可这就是他的日常,受人瞩目的裴大律师在法庭上纵横捭阖,但对生活和感情却不善经营。 讲出去可是要笑掉人大牙的。 裴尚言到老宅的时候,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将车钥匙交给一旁的佣人。 “少爷,客人已经来了。” 他微微颔首,态度漠然,一身西装衬得他冷淡疏离。 还未走至主厅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陆明渊早年从军,军人坦率豁达的性子一直保留着,颇让陆谦头疼。家里多了一位整天让人站军姿的老顽童,把他折腾的不轻。 “陆叔叔,爸。” 裴尚言入门,清冷的声音在大厅响起,谈话的三人齐齐转头,他礼貌的叫人,气质说不出的成熟稳重。 走到陆谦旁边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招呼。 裴良翰看着眼前这个和他年轻时颇为相像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陆明渊中气十足的吆喝:“哎呦,说曹操曹操到,尚言回来啦,正说你和谦儿,柠儿小时候的事呢。” 陆柠是陆谦的妹妹,三个人儿时经常在一起玩耍。 “陆柠早就说想来看他裴叔叔了,谁知今天有考试耽搁了,走之前还给我嚷嚷别忘了跟他尚言哥哥说一声,别只顾着跟谦儿来往,也要记得她这个妹妹。”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自然,尚言啊,以后记得多跟谦儿柠儿交流交流,你们小年轻聊起来也有共同语言。” 提起陆柠,裴良翰不能说是不中意,两家人明里暗里都有了结亲的意思。 “嗯,会的。” 裴尚言没有多说,只是谦和的应着,两只手交叠放在腿上,好像在参加什么学术会议。 两个年轻人陪坐着,听着长辈们互相吹嘘,联姻的念头在两人舌尖上抛来抛去,但谁都没明确的提出来。 裴良翰在商场上试探和利益谈判的手段如今也隐晦地用在了儿子的未来上。 陆谦不着痕迹地动了动,皮鞋轻轻地晃了几下。裴尚言偏过头,看到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微信来了一条消息。 “我爸今天的目的就是来替陆柠探探口风,尚言,你可小心点,你也知道我妹的心思。” 陆明渊到底还是不会让她的女儿成为商业利益的牺牲品,找的姑爷至少也得是女儿喜欢的,如此才有今天这出儿。 裴尚言浅浅地瞥了陆谦一眼,手指快速的打出一句话。 〔没事,毕竟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他语气自然又漠然,好像根本不在意一样。 陆谦心虚的想了想,要是让他那个性格火辣的妹妹知道他哥和她的心仪对象联合起来破坏她的婚姻,他怕是一年不能回家。 过一会儿,他看到裴尚言又发来一条。 〔我爸怎么做都不重要,但我希望不会伤害到陆柠。〕 两人在美国时早已和对方坦言,陆谦对裴尚言当他的妹夫没意见,他也乐得帮他妹。 但奈何人家心里藏着一个人,谁都不能撼动半分,没看出来,外表这么冷淡的一个人竟还是个情种。 赶鸭子上架,棒打鸳鸯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 〔你放心,陆柠这丫头就三分钟热度,迎难而下。〕 陆谦在心里腹诽,谁让你小子长这么帅,正好对他妹的胃口。也不对,是只要长的帅的人都很对他妹胃口。 〔话说,你喜欢的那个人什么时候能追到手,也好给陆柠一个彻底死心的理由。〕 裴尚言想了又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和所谓的“你喜欢的那个人”的关系,但“追”这个词显然不适用。 半晌后,裴尚言面无表情的发过去三个字。 〔不知道〕 第10章 风铃 陆明渊临走还对裴尚言看了又看,让陆谦很是无奈。放心吧,这人可以是任何一家的姑爷,但独独不会是咱们家的。 送走了人,裴尚言想回清野居拿些东西。那是他打小生活的地方,后来他爸妈离了婚,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他爸搬回老宅,那栋别墅里就只剩他一个人。 “尚言,你很久没回来了,今晚住在老宅吧。” 裴尚言没有那个闲心陪他演一出父子深情。 他坐到沙发上,沉静的面容盯着面前那杯茶,接着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暖不热声线,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淡淡的回了一句:“我今晚回清野居。” 不客气的回绝让裴良翰甚是尴尬,他不自在的拿起一旁的瓷杯抿了一口,再次开了口。 “听说你让张姨回去了?” 张姨是清野居的保姆阿姨。 “嗯,我以后不会经常住,没必要让张姨继续守在那,安排家政定时打扫足够了。” 裴尚言将话说得很清楚,显然不想同他多费口舌。 “别总想着工作,也该想一下自己的人生大事了,爸爸可等不及抱孙子了。” 裴尚言听着话里的暗示意味,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青花瓷器在他指尖旋转,让人觉得下一秒要掉了。 他记得这套是裴良翰最喜欢的茶器。 他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这样,场面话说的多了,在哪里都是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感情表现的太假。三个血缘最近的人走到如今这步,同裴良翰夫妇的自私不无关系。 “丁明瑞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前几天我看他和娱乐圈一个演员的绯闻,闹得还挺大不是?” 裴尚言绵里藏针,说出的话带着讽刺给裴良翰添堵。 他觉得和他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的父母在人前演了一出好戏,实际上不过是貌合神离。 所有的错都堆到一个不满七岁的小豆丁身上,他觉得他能被放养到被人忘记的地步也挺不容易的。 裴良翰强撑着笑,“那孩子的事我一向没怎么管,比起他,爸爸还是更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他点点头,也不拐弯抹角,“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杯子被放在木桌上,裴尚言站起身整理了下外套,“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天已经渐渐泛黑,两旁的树叶被风吹地飒飒作响。 沉稳的步调之下,裴尚言走出大门。 道路两旁的树在阴冷的天色下随着风摆动枝杈,像一个个灵异的幽灵。 裴尚言慢慢蹲下,将怀里的那捧菊花放到墓碑前。 看着眼前的照片,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好又站起来,看着旁边相邻的墓碑。 两张黑白色照片,一男一女,前者神色严肃,不苟言笑,另一个却笑得安然,优雅温柔。 “爷爷,奶奶。” 他想起裴栋川死前一直重复的“裴家子孙”,一时心情复杂,前几次来祭拜时放下的菊花早已干枯,唯有上面褪了色的包装裴尚言依稀认得,除此之外,碑前再无其他东西。 撑起a市地产半边天的裴氏集团前任当家人,死后坟前凄凉,或许这是很多人都未曾想到的。 可裴尚言心里清楚,小时候就已见惯所谓的凉薄亲情,如今再看,虚伪这个词或许早已不适用于裴良翰,毕竟他连自己父母的墓地都不曾踏足,对于这位赫赫有名的企业家,在装都懒得装这件事上,倒挺让人意外的。 裴氏一族如今是否血脉纯正他不关心,毕竟对于姓氏这个问题,他觉得裴子非比他更关注。 他在墓地的小路上慢慢走着,一个个石碑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罗列有致。 不远处有个老人弯着腰在修剪花草,看到他后轻声唤着人:“小伙子,买花不啦,新鲜的嘞。” 他是这块墓园的看守者,裴尚言看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老人,语气稍有和缓的同他搭话,可仍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伯伯,今天又卖了很多?” 那老头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手,笑眯眯的回答他:“没有伐,今天天气不好,现在来祭祖也要查天气预报的啦。” “又来看你祖父祖母呀。” 那老头说着方言,笑起来满脸的沟壑,看着和蔼亲切。 “嗯。” 裴尚言淡淡的点了点头。 “哦呦,这花送你,今天就只有这一株。” 裴尚言看向他手中的风铃草,清新的空气下,一股淡雅的花香飘来,带着甜味。 花语是“远方的思念”。 他略有些局促的接过,同那老伯道谢。 老伯摆摆手,又弯下身修剪花草,嘴里嘟嘟囔囔:“这么帅的孩子不爱说话可不好找对象嘞。” 狭窄的空间里,裴尚言盯着副驾驶上的花。 风铃草的香气弥漫在整个车厢。 他之前每次来墓园都会带一株回去,久而久之,这位老人都记住了。 裴尚言阖着眸子听窗外的鸟叫,指节有节奏的敲击着方向盘,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像行刑时的倒计时,也像他每次整理庭审证据时倒转的沙漏。 车停在墓园不远处,古色古香的建倚仗着美景,这一辆钢铁怪物诡异的融入其中。 他沉沉的垂下眸,不知想到什么,面容又变得冷厉起来。 “啪嗒”一声,车前的储物盒被拉开,一个烟盒因为力的作用向前滑了滑。 他嘴唇微抿,眉目间冷峻不退,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此时闪过一丝光。 打火机被按动,烟也跟着着了。 他虽备着烟,却不常抽,烟盒里明显少了两根,少的那些还是几个月前他失眠那晚在便利店门口抽的。 食指和拇指捏住烟头,往外吐出一口浊气。他忽然又想起几天前看的照片,当时他处在震惊中,‘顾念辞’这几个字辗转在他嘴边,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这二十几年,他在几乎所有赛场上都稳操胜券。胜利来的太容易,让他都忘了败下阵的一方心里应是什么感觉。 直到那次,他被一些话从头泼到脚,全身凉意不止,让他觉得原来人也会这么狼狈。 从墓园回来,裴尚言心里的那点不平静不减反增。 他知道这股情绪源于什么,或许到明天,一切便会豁然开朗。 第11章 取证 第二天裴尚言很早便到了鼎铭。 他看了眼时间,今天约好了要去心理咨询室取证。 刚准备给朗风发微信,就从车玻璃上瞧见身后鬼鬼祟祟的人影。 “卧槽裴哥,你什么时候换了辆车?” 朗风趴在那辆黑色雷克萨斯上,不停抚摸。 他一边鬼哭狼嚎,一边绕着suv转,“靠,哥,这款rx可不便宜啊。” 看他这副样子,裴尚言压着声音调侃他:“你好歹是逸l的太子,有点出息行不行,故意讽刺我?” 周晋之前问过朗风,为什么放着自家产业不霍霍,来他这耍混,他愁眉苦脸地说是他父亲的安排,想让他体验一下打工人的快乐。 “你别提我,朗厉行这老头可不关心他亲儿子,上次送我那辆帕梅还是我厚着脸皮求来的。” 他摆摆手:“我现在跟工薪阶层没两样。” 朗风的脸皱成了枯树皮,刚开始还兴致勃勃的人顿时泄了气。 “哎,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啥时候买的呢。” 裴尚言拉开驾驶座的门坐进去:“上次出国前就提了,难保以后去哪出差,换个顺手的。” 他按了下喇叭催人上车,朗风屁颠屁颠的坐上了副驾驶。 视线扫到车前的摆件,朗风刚准备系安全带的手顿住了。 “不是吧哥,就这么喜欢这个陶瓷小狗?换了车还不忘带上它。” 裴尚言动作不变的操控着方向盘,轻轻地应了一声。 “习惯了。” “资料都带全了吧?”裴尚言不自在地换了个话题。 “放心,如果今天取证顺利的话,过不了几天就能喝到周律敬的酒了。” 裴尚言失笑,他觉得照朗风这架势,周晋的腰包大有城门失守的可能。 “周律和郎总不是球友?这么折腾他,当心你爸教训你。” “切,我怕他?我跟你说啊,我小时候就喜欢去周律家玩儿,他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就没有顺利长成的,周律跟我爸告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我爸每次要打我还都是周律护着。” 朗风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神情,脸上的自豪感挡都挡不住。 一路上,朗风都在幽幽地抱怨,一会儿说他父亲故意整他,把他丢给别人,一会儿又说在鼎铭做助理还不错。 裴尚言侧头看了他一眼,心想他这样子到底是喜欢还是反感这安排。 “大学专业是我自己选的,我家老头没反对,我妈也一向开明,毕业后我在逸l的法务当了一段时间的助理,但是实在太没意思,我爸可能也烦我了,就联系了祁主任把我塞了进来。” 但他又忽然提高嗓门:“但裴哥你不能小瞧我,我虽然是走后门,但我也是有过硬的专业知识和素养的,毕竟祁主任那么严格的人不会因为一些人情关系就会放我进来。” 裴尚言对着他皮笑肉不笑,附和说:“嗯,你很专业。” 朗风的一阵耍宝,让裴尚言有些微妙的心情趋于平静。 到了之后,前台将他们领到接待室:“两位先生请稍等,我们老板马上就来。” 二人坐在沙发上静静等着,朗风的大眼睛丝毫不闲着,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周围。 面前这杯水太热,让裴尚言的掌心都出了汗。 “顾哥,客人已经到接待室了。” 顾念辞将胸前的胸牌别正,帅气的脸庞上噙着一抹淡雅的笑。 顾念辞和咨询室的其他人关系都挺好的,他为人和善,再加上自己这副外在形象加持,更应了林沐阳那句话——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男女通杀? “好,我这就过去,麻烦你了。” 待他一走,负责领人的小姑娘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挺拔的背影,也不管那一张泛红发热的脸,开始在不为人知的群里喊出心声。 ‘顾大仙的应援团’ 群里有单位里的其他女医生和助理,也有少数曾经在咨询室就诊过的病人。 一只虾米:啊啊啊啊啊,妈耶,神仙笑起来把我的心都掳走了! 两只虾米:得了吧,顾医生今天还帮我泡了咖啡呢。 …… 顾念辞丝毫不知道一场围绕自己展开的口水之战即将开始。 他拿起资料,去了楼下的接待室。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裴尚言不自觉的端正坐姿,双眼直直的盯着转动的门把手。 看清来人脸后,身体里那颗放在沸水中滚煮的心却在一瞬间沉寂下来,让人不知道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人微卷的齐肩发随意的束在脑后,扎成一团,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白皙的脸庞精致俊朗。 一身白大褂套在他身上有种别样的气质,身材欣长高挑,像一个清冷的艺术家,斯文儒雅,眉目成书。 顾念辞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两人,视线从左扫到右,当看到裴尚言时,他捏着门把手的手指不觉用力。 如果裴尚言离得再近些,便可以看到他拇指盖有一瞬的缺血发白。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就好像你认为自己终于走出一座迷宫时,仰头一看,树上仍是你做的记号。 没有柳暗花明,踽踽独行好似常态一般,看不到尽头。 半秒之后,顾念辞搞清了状况,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不遂人愿。他没想到缘分这么喜欢逗弄他,在他和对方说完后会无期之后,两人再一次有了交集。 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别的,迅速整理好心情,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来了,现在也只有面对,如果现在掉头就走倒显得他更奇怪。 顾念辞将门关上,平静的脸上绽出一抹笑。 在朗风两人愣怔之时,顾念辞先一步伸出手:“二位好,我是顾念辞,是这个心理咨询室的老板。” 裴尚言伸出手,握住那纤长温热的手指。 他的另一只手在袖子之下紧握成拳,指甲陷在肉里,克制着那即将破土而出的思绪。 等朗风做完介绍,顾念辞才落座。 “朗风……”他停顿片刻。 忽而又说:“人如其名。” 阳光穿过接待室吊着的常春藤照在他身上,不规则的光影在细腻白皙的皮肤上四散分布,让人妒忌它能在其上停留片刻,散落在脑后的头发被风轻轻吹起,这般模样,相当的让人着迷。 他的目光探向裴尚言,后者也十分自然地迎上那双明亮无波的眼睛。 裴尚言能感觉到脖子以上的皮肤火辣辣的泛着热气,好像藏有滚烫已久,即将破皮而出的岩浆。 好在他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没有戳破最后的一道防线。 “裴先生,好久不见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有魅力。” 第12章 俊美不减,优雅更甚 顾念辞一开始就没想和裴尚言装不认识,有些事即已发生,可以不提起,但还是要承认。 裴尚言稳稳托住手里的那杯水,面容沉静,像每一次出庭一样,气势凌厉让人不容忽视。他唇中不急不缓的吐出几个字。 “顾先生也是,俊美不减,优雅更甚。” 朗风显然没想到两人认识,状况外的表情牢牢的印在脸上,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转,他总觉得无形中两人之间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好像一场过招。 双方待会都还有事,一场寒暄未能持续太久。 顾念辞双手交握,儒雅的笑摄人心魄:“你们的来意我了解过了,想知道什么信息,都可以问我,凡不违反保密协议的都可以告诉你们。” 朗风看了看裴尚言,眼神中带有询问,察觉到他没有要问话的意思,便率先说明来意。 “真是不好意思,耽误您的时间了,但我们的问题关乎一个案件的庭审结果,所以需要向您了解一下委托人在您这里治疗时的情况。” 顾念辞点了点头,没有其他铺垫,直接进入主题,说到:“她去年五月份开始在这里治疗,前期有激越的亢奋表现。” 他随意的坐在沙发上,即使是穿着工作服也难掩周身的气质。 “我发现她对很多事情都表现出过度的焦虑和紧张,谈到某些问题时伴随呼吸急促,可以看出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裴尚言盯着那张一翕一张的红润嘴唇,理智一瞬间回笼。 裴尚言不是一个喜欢纠结为什么的人,从那次的谈话他就已经明白顾念辞的态度,如今端的自然平静——不过是想将两人达成的契约贯彻到底,不管他自己是否愿意。 想起此次来的目的,身为律师的专业性让他觉得这副样子不该出现,他调整好坐姿,开始和顾念辞交谈。 “您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份详细的看诊记录吗?” “可以,我待会儿让人整理一份。” 顾念辞拿起水杯,衣服的褶皱随着他的动作消失又出现,透出几分说不出的性感。 裴尚言想起梦里多次梦到的喉结。 便抬眼看向他被衣服遮住的脖颈,又问:“她在您这里咨询时,一直是您对她进行治疗?” 裴尚言这一刻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谈话的确是一种很美好的方式,彼此在说话的过程中不但可以消除隔阂,而且还可以借助话题把思维引向另一方向,将那躁动的心理悄悄压制在隐秘角落。 “是,客户可以决定中途是否调换咨询师,我告诉过她情况,她没有这个想法。” “她今年一月份就停止咨询了,后来没再预约过。” 朗风快速的记录着,此刻脸上是异于平时的认真。 “最后一次咨询时,她的情况怎么样?” “比之前有好转,但尚未完全恢复,我曾劝过她继续治疗,但她拒绝了。” 这次谈话持续时间不长,因为朗风他们稍后还要赶回律所做汇报。 顾念辞送他们出去,看着即将走到门口的裴尚言。 咖色的大衣下是一双被西裤完美包裹的腿,长而笔直。拿着公文包的手上,青色的血管隐隐约约,只看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跳动着的温热与荷尔蒙。 相比那次的相遇,他更喜欢这次谈话的感觉,没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隐晦的试探和彼此心中的考量全都不复存在。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他觉得两人间的藩篱未必会筑的起来。他以为裴尚言一直在国外工作,没想到竟进了鼎铭。 顾念辞本就在圈子里玩的很开,如果航线不偏离,如今他是不是单身也说不定呢,一夜情这种事虽没想过会出现在他身上,但真发生了他也能很快接受,只是对象是他未曾预料到的。 裴尚言让朗风将车开到心理咨询室的不远处。 而他则站在咨询室门口,等待顾念辞将委托人的咨询记录整理好。 裴尚言承认自己怀着一些私心,谁都知道这些记录可以不是纸质的。 事情发生后的死缠烂打会使双方都倍受煎熬,他深知这种行为所带来的后果,所以那天他们谈过之后,他很果断的收拾行李离开了美国。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再呆在这里他不敢保证会不会回去找顾念辞。 马路上车流如潮,偶尔掠过的风卷起了他的外套一角。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想的,他理不清也不想理,乱麻一般的思绪从看到顾念辞照片的那一刻起就将他紧紧缠绕。 他想多呼吸就要多靠近光一点。可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在阴暗的长廊里游走,唯二的选择给了他,他又束手束脚,蜷在一旁不敢动。 他自嘲的笑了笑,唇角勾起的弧度远远赶不上心里酸胀的感觉。 这实在不符合他平时的处事手段,那个自信强势,对一切运筹帷幄的人才该是他。现在这副样子,倒真像一个期待着奇迹的怨妇。 顾念辞将整理好的文件递给裴尚言,他暗自打量着他,视线在脸上逡巡,却又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 对比之前他认识的裴尚言,现在的他青涩褪去,成熟感和少年感混合后萌发出一种名为魅力的东西。 他可以断言,如果把他挖到好莱坞,追他的女孩子绝对不逊于杰森·斯坦森。 他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男人,狭长的眉眼微挑,询问的意味透过儒雅的笑表现出来。 裴尚言摩挲着手中的硬壳封面,到底还是没有说别的。 “很感谢顾先生这次的帮助,期待我们还会有下次合作。” 两只手交握,温暖的触感往彼此身上渗透,裴尚言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他回国后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那次在机场的停车场里,他应该没有认错人。 朗风说他的魂跟着别人的车走了,这话确实也没说错。 裴尚言在心里百般推演当时的场景,心想如果自己晚一点转身,是不是就不会看到那么和谐的一幕了。 回国后单方面的一次偶遇,他看着顾念辞和身旁人相谈甚欢。 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讲什么,但单从他们的动作来看,双方绝对很熟悉。 回国赶航班的疲惫悉数被冲淡,取而代之的只有心里那点未可名状的情绪。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它拉扯着自己的五脏六腑,一点点缩小,挤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第13章 卖惨 在看见顾念辞的那一刻,周围一切都变成了慢镜头,他能看到他转身上车时衣角在空中划过的轨迹,就像一弧凌厉的利刃,卷着风,毫不留情地向他射过来。 那会儿脑袋里凌乱不堪,千言万语像藕丝般牵连,如今人就在眼前,可想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念辞感受着手上温暖的稍纵即逝,在他接受范围之内的行为,他愿意在任何时间给对方留得体面。可一贯秉持这个处事方式的他,在那个明媚的早上,与对面的这个人不欢而散,其实仔细想来,倒也没任何不妥,任凭任何一个人置身在那样的处境,或许都难以无波无澜。 如今两人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他挺想知道,裴尚言来之前是否知道要面对的是他。他惯常保留这样的想法,两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此也没必要做过多牵扯,适可而止适用于任何一种关系。 所以一年前在内华达他拒绝的干脆利落,甚至可以说有些无情。他始终坚信,这个世界最稳定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直至刚才,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提起那件事,这也说明那天的谈话尚且在发挥它的作用。 “那晚……我很抱歉……” 顾念辞心想到底还是躲不过,他依旧是那副温和不在意的笑。 “没事,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说到底,还是我强迫的你,是你吃亏了才对。” 裴尚言的脸出现一抹不自然,顾念辞将话说得如此直白,一时让他难以招架。 反观顾念辞神色平静如常,他似乎很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你们那个案件还需要取证的话,仍然可以来找我。” 顾念辞抬手,看了眼腕表:“快到患者的预约时间了,我就先进去了。” 他没同裴尚言说太多,只向他摆摆手,“再见。” 一瞬间,一年前两人在荒唐后的谈判与这个场景重叠,不同的是,裴尚言这次听到的不再是“再也不见”…… 一上车,裴尚言就被朗风紧紧的盯着,炙热的视线毫不掩饰的放在裴尚言身上,就像在看屠宰场待宰的羔羊。 他嘿嘿的笑着,脑瓜子里一堆问号,像只憋着坏的猴子。 “说说吧,哥,和顾医生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裴尚言看着那不停挑动的眉毛,感觉有两把击剑不停的在他眼前戳刺,他面无表情的扣上安全带:“回律所还有事,赶紧开车。” 朗风仍保留着那副贱兮兮的笑,不疾不徐的说道:“成,还没开过雷克萨斯呢,让我试试性能怎么样。” 说是这样说,但等红灯的时候,他仍不忘八卦,裴尚言就知道他的暂时不问不代表再也不问。 “哥,顾医生说你有魅力耶,你们之前真认识啊?” 裴尚言不胜其烦,心想朗风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今天真是发挥了个十足十,他“嗯”了声,算作回答。 “那我给你看照片时,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双手敲着方向盘,样子吊儿郎当。 “这么好看的人,你可别说没想起来。” 裴尚言一时觉得自己变成了审讯室的嫌疑犯,朗风这个代表正义的警察在一一清算他所犯下的罪恶。 他这会气势落了下风,装的再怎么冷淡也不管用。 前方一本正经的红色小人变成了绿色,此刻对道路的限制解除了,对他的催促却在慢慢增加,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片刻之后,他回道:“之前是同学,但不是很熟,很久没见过了。” 朗风扭头对着那张俊脸看了又看,他敏锐的第六感觉得这事颇不寻常,但被怀疑的人依旧很平静,该有的风没刮到,八卦之火隐有熄灭的念头。 “哦,这样啊。” 审讯终止,嫌疑人无罪释放。 “哎,不过啊,我要是个小姑娘,我一定去追顾医生。” 朗风一副兴趣十足却又遗憾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个混不吝的痞子,裴尚言莫名觉得眉毛根有点火烧般的痒:“别讲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开车。” 夜色渐浓,路灯合时宜的亮了起来,将路边的一方小天地照的温暖澄静。 顾念辞拎着食材,敲了敲面前的门。 靳敏将火候调小,听到门铃后,手匆匆的在围裙上擦了擦。 她打开门,将拖鞋拿出来递过去,又将食材拎到了厨房。 “我怎么觉得菜买多了呢?” 顾念辞换好鞋后,将外套随手搭在一边沙发上,跟着进了厨房。 “当然啊,多买点屯着吧,谁让你们家有个宅女呢。” 他慢慢将袖口解开挽上,扶着女人的肩膀将她推到厨房外,洗了手拿过一旁的勺子,一系列流程颇为娴熟。 “歇会吧,姐,你像个火急火燎的小炮仗。” 靳敏听了这话笑起来,干脆抱臂靠在门边。 “今天是提前下班了吗?怎么这么快,我才刚煮上饭。” 顾念辞舀了一勺汤,慢慢的尝了一口。 “味道不错……有个预约推迟了,我提前回来,帮你做饭。” “嗤,少来,是来我家蹭饭吧。” 顾念辞将火关掉,学着靳敏的动作,靠在流理台上。 “……我前几天……托人把你喜欢那个新款包买回来了,你说……” 靳敏耳朵敏锐的抓取几个熟悉的词汇,顿时笑靥如花。 “我就等着你回来吃饭呢,这不,佛跳墙。”她手朝着煲好的汤指了指。 顾念辞看着眼前笑得像朵向日葵的女人,想起来她家路上接的那通电话,心里的阴翳顿时涨了几分。 “昨天,姑姑给你打电话了?”顾念辞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他仍旧自然的继续手上的动作,让人觉得这个问题只是他的随口一问。 落日射来的光打在门框上,在靳敏额头处留下阴影,遮住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靳敏是他姑姑顾兰的女儿,当初靳柏明和顾兰夫妇二人因为不同意她和她丈夫萧浩的婚事,她便和娘家人掰了。 当然,几人心里都清楚,婚事只是个噱头,真正导致亲情破裂的原因到底还是顾兰的掌控欲和重男轻女的思想。 当年顾念辞在那个家里时,可是见过靳柏明夫妻二人有多么溺爱他们家的老幺靳超,凡事有求必应,星星月亮恨不得捧到面前。 而对于靳敏,顾念辞觉得,他们亏欠她的太多了,她当时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全是她自己一点一点做兼职挣来的。 靳敏如今想到生身父母的那句话,就忍不住的犯恶心——女孩儿高中学历就够用了,反正以后也是别人家的人,我天天供你吃穿,你打工赚钱回报我是应该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女士香烟,细长的手指夹住,却没有点燃,只是将烟放到鼻前,轻轻的嗅了起来。 “……啊,是啊,来卖惨了啊。” 第14章 嘴硬的像石头 当初她告诉顾兰要和萧浩结婚时,她清楚的记得她妈不顾一切阻拦的样子。口口声声说为了她好,可想多捞点钱的鄙薄心思谁不清楚,那副样子让她对这份本就雪上加霜的亲情彻底死了心。 顾兰嫌萧浩是个穷学生,给不起他们想要的彩礼。是啊,多一份彩礼,靳超就多一点老婆本,她亲爱的母亲的脑子在这些事上,转速是无人能及的。 顾念辞观察着靳敏的表情,正想安慰几句:“姐……” “卖个屁的惨,老娘现在过得还不如他们呢,要卖也是我卖,都来给我捐点钱吧,我也快要活不下去了……”靳敏的嘴跟连珠炮一样,话突突突的往外冒。 顾念辞看着他姐边说话边翻白眼的样子,就知道安慰的话没了必要。 “这事儿你怎么知道?”她突然反应过来,本想就不告诉他了,省的又为了她糟心。 “你猜啊?”他浅浅一笑,让靳敏又想起了小时候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姐姐的奶团。 平常哪有这样的顾念辞,只有在绝对信任的人面前,他才会毫无芥蒂的表现一切情绪。 靳敏一个搞艺术的,情绪来的快如涨潮,迫切渴望着倾泻出去。这会儿她不禁又感性起来了,就像一个现代艺术风格的泼墨画,需要一点点将颜料用力撒到画布上才好。 “小辞啊,你说……我都已经被骗那么多次了,我妈她是傻吗?每次要钱都是差不多的理由。” 靳敏恹恹的说着,她好像总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妈从她手里拿了多少钱了?说不清楚。 顾念辞收起笑,沉默了半晌,然后轻声地回了句:“因为他们知道你心里还放不下他们。” ——她才不傻,他们是当你傻。 有些父母总有那点无法击垮的自信,自信无论他们做了什么,孩子都不会把他们抛下。只因为那点可笑的血缘基因,他们可以轻易地对你进行道德绑架。 这下厨房里是彻底安静了,只有那锅煲好的佛跳墙往外冒着热气。 因为你仍然把他们当做亲人,即使心中了然他们的为人,却仍旧害怕他们的卖惨变成现实,即使他们所谓的爱变成利刃刺向你,你除了躲过之外,根本不会把他们当作敌人。那些打着亲人的幌子为非作歹的吸血鬼,又何尝不是利用这样的心理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施加伤害。 靳敏的唇张了张,想要反驳的话没底气的咽了下去。 她将买的蔬菜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点点分好,又将顾念辞买的水果罐头和其他瓶瓶罐罐放到冰箱里。 “那下次,我就直接挂掉。” 顾念辞没接她这话,单单回答了她上个问题。 “姐夫告诉我的。” 靳敏洗菜的手又是一顿,燃气灶上的砂锅已经被顾念辞撤了下来,她有种打开它点根烟的冲动。 妈的,尽是些糟心事。 “你姐夫今晚有应酬,不回来吃了,菜做两人份就好。” 顾念辞发现他今晚答非所问的次数有点多。 “你和姐夫吵架了?” “怎么,你又知道了?” 顾念辞看着靳敏脸上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的表情,颇为无奈的应着。 “他今天也来跟我卖惨,说你把他赶出去睡酒店。” 靳敏猫儿一样的眼盯着顾念辞,嘴角的死皮翘起,隐晦的透露出她很憔悴的信息。 “我画画嘛,你也知道,需要灵感,一个人安静,我能更好的创作。” 顾念辞听着这固执又不具有说服力的发言,也没戳穿她,谁让他姐是个坚强的听不得半点违逆之言的女战士呢。 “哦,没关系啊,我们两个人就是一个家。” 靳敏应激性的伸出手拍了他一下,仿佛听不得这话一样,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小子,一言不合就煽情。” 靳敏最受不得他弟那双晶亮的眼睛盯着她,像一个正经公正能剖析一切的法官,知晓她心里思考的所有。 “我知道的。”她像伪装什么似的,手抵住嘴唇轻轻咳了几声,那是她害臊时的习惯性动作。 顾念辞看着他姐羞赧的样子,一时又不知如何开口了。惯常在社交场上运筹帷幄的风趣男人在触及到亲人的情绪时却又开始束手束脚。 顾兰死性不改,今天能打电话,难保以后不会找上靳敏的家门,他姐安稳日子没过几天,他不想她再遭到任何折腾。 他想再找话题,可靳敏显然不买账。 他姐今晚跟磕了药一样,所有感官全开,敏锐的像块橡皮泥,轻轻一碰就会留下一个凹槽,所有关于顾兰的话题她都刻意回避。说话就像讲故事,想一出是一出,从喜马拉雅一下扯到瓦特纳冰川。 “你别说,你这副长发模样真的好帅啊,小辞,不愧是我弟,看来人还是要改变的,这样不仅别人不会嫌,自己也不会腻。” “小辞,原来人是要改变的啊……” 餐桌上,顾念辞专注于给靳敏剥虾,煮熟后的虾壳泛着红,像他姐喝醉后的脸。 “我妈有去纠缠过你吗?别理她了,你不该承受这些,她个疯子……” “找个人幸福的过一辈子吧,小辞,别太累了,要歇歇的啊……吃不消了怎么办……” 他听着他姐的酒后呢喃,剥虾的手仍旧一刻不停,人总是在喝醉后才会勇敢的审视自己内心的伤疤。 将盘里剥干净的虾肉放到靳敏面前,顾念辞抽出纸巾优雅的擦了擦手。 靳敏明显喝大了,脸的颜色比起窗边勃艮第红的色卡有过之而无不及,画笔在她脸上蘸一下就能作画了。 “你别操心我了,我现在就很幸福。” “嘘……”靳敏将食指放到唇边,眼神迷茫无神,跟街边的酒鬼差不多模样。 “你就是个披着狼皮的小红帽,小辞,咱俩太像了,嘴硬的像石头……” “……” “该睡觉了姐,格林兄弟今晚保不准会来找你。” 搞艺术的想象力真强,原来小红帽才是那只啃了外婆手指的饿狼。 “唔,他们不会来,舅,我舅会来……我昨晚……梦到舅舅了,他说……说我没照顾好你,他很生气。” “哦,是吗?不先来看看他儿子,却先去找小时候经常藏他烟的调皮鬼?” 顾念辞拿过一旁的醒酒器,面色如常的倒了杯红酒,红色的液体滚进透明的高脚杯里,像波浪,像血液…… “小辞,我妈把你……带到我家,没照顾好你……吃苦……你吃苦了。” 他姐根本不理他,自顾自的说着话,像鬼上了身。 他浅浅的抿了一口,干涩的味道遍布整个口腔,这个感觉和他妈妈走的那晚,靳敏领他喝的奶茶一点也不一样,又好像一模一样。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的任何一件事情,清楚每一个细节,就像经历了很多遍,记忆太奇怪了,奇怪到不符合科学——那年他七岁。 第15章 会有回甘 他记得那一晚,顾兰和妈妈那边的亲戚处理他妈妈的后事到很晚,她安静的躺在医院里,他安静的坐在医院旁边的奶茶店里。 当初他爸调到市警察局,他们一家就搬到了a市,他妈生前和顾兰交集并不多,他搞不懂为什么姑母对他妈的不满那么大。但可能人死了,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他姑姑那晚竟肯去医院看她妈最后一眼。 “难过了就喝口奶茶,它是甜的,你尝尝。” 靳敏当时也不过十四岁,一个还不太会哄人的年纪。 他当时听话的吸了一小口,太甜了,甜的发苦发涩。 就像现在的这杯酒,都说苦涩到发麻后的甜才叫回甘,红酒的回甘他品得到,那人生的呢? 靳敏此刻就像个裹着壳的粉红怪兽,身旁的动静一点也注意不到,只是像个复读机一样,固执的重复:“小辞,你受苦了。” “……” “不苦,会有回甘。” 顾念辞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安慰谁。 他蜷起指头,轻轻的蹭着冰凉的酒杯,白皙的指节在灯光的反射下,裹上了一层阴影。 他笔直的坐在椅子上,好像和靳敏身处两个不同的世界,就像壁画上描绘的中世纪里高贵帅气的王子,纤尘不染,矜贵优雅。 他姐刚刚说他不该承受这些,可这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有些东西,或许从他爸死的那天起,就说不清了。 顾念辞低低地笑了声,像是一把被人无意间碰到c弦的大提琴,低沉慵懒,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鼻音。 顾兰是个利己主义者,靳敏或许仍未彻底看清她妈的本质,但顾念辞却是极为清楚,毕竟小时候就已经触碰到了水墙之内的东西。 其实也很容易想明白,他们俩是顾兰唯一能抓住,并要死死拖着的人,价值没有被榨干——她当然不能轻易放手。 “你笑什么笑……*##**” 靳敏此刻已经神志不清了,她软软的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嘴里嘟嘟囔囔,不仔细听的话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可能也有点醉了。” “挺好,这下你回不了家了吧。” 靳敏语气轻快,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但话音刚落,她就像诈尸一样,噌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完了,这下你不仅要蹭饭还要蹭床!那萧浩岂不是要睡我房间?” “……” 你是不是忘了你把你老公撵出去了,还有,你这思路清晰的样子也不像是喝醉了。 但他稍后就发现了不寻常,‘睡我房间’…… 顾念辞琢磨着这几个字,音节在舌尖辗转,仿佛擘画着一个未知的事实。 突然,他抬起头看向背着光的女人:“靳敏,你和你男人到底怎么了?” 他姐觉得自己给老公逼的太紧了,是时候卸下家里那些事不关己的重担,轻松的坚定的和萧浩一起,共同抵抗未知的未来。 这几个字怎么听都像里面藏了不为人知的矛盾,他姐抛弃一切和萧浩在一起,可不是来受委屈的。 可没人给得了回应,因为此刻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已经瘫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顾念辞捏了捏眼角,他觉得这几天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发展——一个意料之外,脱离掌控的方向。 第16章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红色…… 无尽的红色…… 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儿捧着一件染了血的衬衫站在红色的海面上,周围空无一人。 小声的抽泣响起,豆大点的泪珠滴落在衬衫上,将血晕染成一朵朵渐变色的花儿。 他不知哭了多久,红色的海面随着一滴滴眼泪的滴落泛起涟漪。 突然,那些水滴像是有生命一样,自他脚边蒸腾而起,凝成一个人型模样。 “爸……爸爸……” 小男孩呆愣愣的抬起头,晶莹的泪珠挂在脸上,他愣怔着,像个木偶一般。 那男人慈祥的朝他笑,随后慢慢的伸出手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 就是这个动作,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男孩的嘴一撇,泪水像决了堤一样倾涌而出。 “你坏,为什么要丢下我……丢下……妈妈,坏爸……爸。” 抽噎一刻不停,使他难连成一句完整的话。 他用力想抱住面前的男人,可当手附上男人身体的那一刻,水滴瞬间崩裂,在他头上下了一场血红色的雨。 场景随之转化,他抱着的人变成一座无字碑,绿色的苔藓遍布其上,像在吸着它的血。 墓前的勋章闪着耀眼的光,他看见它旁边的土慢慢松动,逐渐将它埋没。顷刻有什么破土,还是那个地方,长出了一个嫩绿色的芽。 男孩依旧是那副泪眼婆娑的模样,他听见周围有个声音在说:“爸爸一直都在,在某个角落,保护着你和妈妈。” “小辞。” 他扭头,看向那个笑靥如花的女人。 “妈妈……” 女人朝他伸出手。 “来妈妈这里呀……” 他慢慢抓住它,感受着被她轻轻地搂住,紧握着的小拳头横亘在两人的胸口。 突然,他听到来自女人的闷哼声,男孩不由自主的朝下看——她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正被他的手握着。 他再次呆愣起来,嘴唇已经变成了青紫色,正在不停的抽搐。 他感受到女人抚在他后背的手渐渐松动,然后慢慢落下。 “不要……求你……求你妈妈……” 鲜红的血溅射到他身上,痒痒的,热热的,在他皮肤上灼出一个个洞,它们慢慢扩散,一个个焦红的窟窿出现,就像那件撒了血的衣服,在张扬的湮灭。 火自全身燃起,他被烧着了。 红色的雨,又下了起来…… “叮叮……”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徜徉在柔软怀抱里的小虎斑懒懒的向门口扫去,随即又神色恹恹的往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 进来的客人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猫舍主人看到有人入门,便从地垫上坐起,与那人攀谈。 顾念辞是被怀里的猫猫舔醒的,手背在软舌的舔舐下泛着湿意,痒痒的像是鸟羽扫过一样。 他茫然地直起身,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似的。 顾念辞环顾着周围,意识渐渐回笼,他调整了下坐姿。 虎斑似乎觉得人体坐垫也不安逸了,舔了下爪子,便从顾念辞身上跳下去,径直走向旁边的猫爬架。 他拇指和食指屈起,在眼角轻按了几下。 心想他这睡眠质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在这种场合下,他竟睡了过去,那个诡异离奇的梦——原来他感受到的痒和热是伯爵在舔他啊。 从梦境回溯到现实,这下他想起了自己来猫舍的目的——来拿给家里那只调皮的布偶买的猫粮和玩具。 简宁送走了客人,看向一旁逗弄着伯爵的高挑男人,前额的碎发达不到扎起的标准,便散散的垂落下去,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摆动,眼尾因为刚刚的小憩这会儿泛着点浅浅的红。 周身的气质即便只是简单坐着也难掩清贵。 顾念辞手微微支在盘起的腿上,慵懒的模样与那只叫伯爵的虎斑猫颇为神似。 他在想刚刚的梦,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余惊,这样荒诞的梦他做了无数次,而且几乎不重样,他甚至觉得可以提供给拍恐怖片的导演当素材。 他轻柔的挠着伯爵的小脑袋,思绪早已跑到了八千里之外,他的父亲——一个正义凛然的警察。都说邪不压正,可这会儿人去世了,浩然正气也全然不再管用,鬼魂纠缠着他的儿子,让他不得与过去的自己挥手告别。 小虎斑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顾念辞注意到下方的眼神,浓密的睫毛随着敛下的眸子轻轻颤动,温柔的与它对视,一人一猫在同一时空从对方眼里了解了彼此的故事。 猫猫天生就是拥有治愈能力的天使——他此刻终于明白了简宁的话。 在旁人眼里,这就是一帧想让人永远定格的美景。 简宁微微咋舌,如果她有这样优越的外貌条件,绝不会像他一样沦落到抱着一只高傲的猫睡觉。 “昨晚又失眠了?” 简宁看着眼前丧的不明显的某人,递出手中的咖啡。 顾念辞放下手中的逗猫棒,浅抿了一口:“可不是,我家右右太粘人,睡着后又把我踩醒,什么时候能学学伯爵的性子。” 简宁听着他一副玩笑语气,便也不好多说,只将话题一岔,微微打趣道:“我这店里小姑娘可来的多了,小伙子也不少,看见一个大帅哥跟睡美人一样躺在那,指不定就把人拐跑了,你呀,还是留点心。” “小姑娘嘛,我荣幸之至,小伙子的话,更是我求之不得。” 眼前的男人微微一笑,一时竟不知是照进来的阳光还是这副直击心脏的笑更晃眼一点。 温润的声线像雅马哈上放置的五线谱,伴着身下奶奶的猫叫声,和成了一首另类别致的卡农。 简宁再次感叹造物主的不公,这人拿着顶好的资源不知道发挥,反而一天天把自己过的像个苦行僧一样,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顾念辞看到简宁脸上一闪而过的同情,笑意便更甚了。 “我说你可别可怜我啊,你眼里的孤家寡人只是暂时没碰着有感觉的,我以前什么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 简宁想起一年前那个弯名远播,令很多小0都惦念不已的男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吧,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形容你都挺贴切的。 简宁和顾念辞是在一个猫咖认识的,当时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惊艳万分,现在这种感觉仍然存在。 她回想起初见时的情景,暖色的灯光照在男人的头顶,咖色的毛衣裹着白皙的脖颈,顾念辞轻柔的抚摸着一脸享受的白猫,通身被温柔填满——当真是温和惑人,她感觉那股暖意隐约有向自己身上蔓延的趋势。 长发男人她不是没见过,可他只随意将头发扎起,不规则的小啾啾竟神奇的与周身气质融合,真就是一个矜贵优雅的贵公子,连发旋都像一个溺死人的漩涡。 都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从猫聊到人,让她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整段对话给简宁一种印象:这男人真是个温柔的绅士。 可相处久了,熟悉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当初看到的只是他的表象,这人分明就是块散着热的寒冰,吸引着人却又欺骗着人,表面上大暖男一个,实际上冷血的紧。 毕业后自己开了家猫舍,两人也一直保持联系。 她很庆幸自己扼制着那颗贼胆,没有对他下手,不然在后来知道他的性向是男人的时候,可要泪洒酒吧,借酒浇愁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等咖啡见了底,顾念辞才不紧不慢的说了句:“快把救济粮拿出来吧,右右千盼万念的紧呢。” 第17章 直掰弯不是更有趣? 取好东西,顾念辞就离开了猫舍。 再不回去,家里那只捣蛋鬼可要开始干活了。 果不其然,刚打开门,顾念辞便看到了沙发一角,右右自得其乐的身影。 身下的地毯几近扭曲,几根猫毛粘在上面,像是一场无声的宣战。 顾念辞明白这小家伙的闹腾劲儿,便将它抱在怀里,拿出新买的小鱼干。 没定力的某猫瞬间倒戈,窝在顾念辞怀里撒娇。 “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修长的手指在右右身上来回拨弄,许是太舒服了,它竟趴在腿上一动不动,偶尔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右右是顾念辞在猫舍附近捡到的,看到小家伙的时候,全身脏兮兮的,腿还瘸了一只,上面挂着零星的血污。 他之前不爱养宠物,他不认为自己能照顾好他们,毕竟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但那一瞬间,他或许起了恻隐之心,尤其是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对上时他好像看到了幼时的自己——他在短暂的一刻相信了猫能通灵。 后来他还是把它抱回了家,送它去宠物医院,给它一个家,也给他一个家。 对于家这个词,顾念辞没有什么可供参考的词汇,对于它的印象,也仅止步于父母死后,后来他被他的“好”姑姑顾兰带走,像个局外人一样被隔除在外。 在那里,除了他的表姐靳敏把他当作亲人,其余人就像看待一只怪物一样对待他。都说倦鸟归林,可在他如此疲惫的情况下,也没能找到容下他的林。 厨房的流理台上,右右双脚交替,优雅的趴在上面,圆溜溜的眼睛跟着旁边忙碌的身影来回转。 顾念辞将做好的晚饭端到中岛,转身看到脚下的小跟屁虫叼着今天新买的玩具,抬头望着他。 葡萄般的小眸子里写满了“跟我玩跟我玩”。 顾念辞看着它,一本正经的教育道:“现在不行,我要吃饭。” 小东西不能太溺爱,容易养出王子病。 顾念辞叉起一块西兰花随意的放入口中,他的肤色本就白,现在被金色的刀叉一衬托,就像白色的颜料里混入了几滴烫金。 鬓前的一绺头发落下,影响用餐,他便将皮筋摘下,重新固定头发。 关于这个发型,发廊的tony给他安利了好几次,他都以不好打理拒绝,那天他顶着一头未加修整的狼尾坐在理发台的时候,tony都惊呆了。 顾念辞不是一个乐于尝试新事物的人,去理发店前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不得不承认,人还是要多换几个样子,不然时间久了,自己看着都生厌。 头发再一次被扎起,耳边的皮肤尽数暴露,白皙的皮肤遮掩不住青色的血管,脉络微微凸起,没有狰狞反而更显出几分别样的美感。 就像一杯兑了甜汽水的威士忌,散发出男性荷尔蒙的同时又有种不富侵略性的,隐晦的魅力。 顾念辞看着在猫爬架上上窜下跳的右右,突然有些后悔喂它这么饱了,圆滚滚的小肚皮跟个皮球一样,精力如此充沛,看来今晚又少不了折腾他。 周五下班,朗风快高兴坏了:“裴哥,明后双休你准备干什么?” 朗风家和酒店顺路,裴尚言顺便捎他一程。 “不知道,没什么安排,可能……整理一下接手案子的材料?” 朗风抿嘴看他:“哥。” 裴尚言带着疑问的看了他一眼。 “你真的特别特别敬业。” “……” 裴尚言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鄙视,他看着窗外红透半边天的晚霞,略微生硬的解释道:“我平时没什么娱乐活动。” 他在美国那会儿还会和陆谦去马场跑两圈,有时打打棒球,或者偶尔去几次酒吧,但回国后,他好像忙的挤不出一点时间。说实话,有时躺在床上,回忆自己过完的一天,他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朗风没有多说,暗自筹划以后说什么也要把他带出来转转,别憋出病来了。 收敛起思绪,他转移开话题。 “哥,不得不说,这可比挤地铁强多了。” 朗风调换着车载音乐,一边摇晃身子一边跟着唱。 “嗯,下次开你的帕美带我兜兜风。” “成,等我把啥时候把它偷出来就带你上秋名山。” “偷?”裴尚言不是很明白这个字的意思。 朗风看着他尴尬的笑了,摸着鼻子解释:“这不怪我爸吗,上次我回趟家,不就是把他那株寒兰碰地上了吗,他就把我撵出来了,一大老爷们养什么花?莫名其妙。” 他说的理直气壮,仿佛那一千五一株的花不是他祸害的一样,埋怨意味十足。 朗厉行追了他半个院子,边追边骂,说别人是五行,他多一行,他属煞,要不怎么天天和花草犯冲,小时候祸害周晋的院子,长大了也不省心,祸害他。 朗风装的一副可怜样儿,真真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车库钥匙在他手里,我也不好意思问他要,唉,可怜我的帕帕,放在那里吃灰。” “像我这种商业精英就得开这样的车。” 裴尚言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看着他对着后视镜咧嘴笑。 “……” “yl并购的应急预案我写过了,待会儿发你邮箱,你打印好后,连同今天在心理咨询室得到的资料一起给周律。” “啧啧啧,还好我没有跟踪并购项目的执行,要不然呐,有的忙喽。” 裴尚言不置可否,问他:“哪里下车?” 朗风指了指路旁的指示牌。 “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得了,离我的小窝也不远。” 话音刚落,朗风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身朝向他,“哥,你还在酒店住吗?” 裴尚言摸不清这又是触了他的哪根弦,慢慢的回了声:“嗯”。 “家里离律所远,往返费时间。”(这里以后裴回别墅的时候可以提他住别墅,但孤单) 朗风一想,这人住清野居,盘山别墅,郊区了都,能不远吗?当然,他也只敢默默的——在心里——小小的——吐槽一下。 “哦,我知道一个楼盘,我朋友他爸和人一起开发的,你不是有买房的打算吗?那里还挺不错。” 裴尚言握着方向盘,眼睛却盯着朗风,音色冷淡就像天边挂着的那轮月亮,隐隐又泄出些调侃的意味:“怎么,你还兼职售楼员?” 朗风嘻嘻的笑着,随手解开安全带。 “说来听听。” “那里我以前去看过,原本想留一套升升值,但手里没闲钱。户型设计不错,布局合理,离咱们律所也不远。 “而且我之前看了下a市的控规,那片地儿的规划和价值潜力还是不错的。” 他边说边摆弄手机,不一会又递给了裴尚言。 是那处楼盘的地址和图片。 划动着屏幕,裴尚言问道:“精装房?” “嗯,你要是想赶快入住,倒也省事,要是想自己装修,我再给你物色几家。” 他看了下又将手机递给朗风,“先把地址发我,我有空去看看。” “得嘞,你看完要是不喜欢再和我说,哥们给你找。” 朗风握拳锤了锤自己的左胸口,颇有种舍生取义的凛然。 “你如果觉得这个姿势很帅,建议你去a市动物园,里面的猩猩很乐意和你交朋友。” 他看裴尚言一脸不耐的样子,嘴里的话对他这个一直考虑着他的容身之所的人很是刻薄。 “哥,你这张嘴有时候还是不说话的好。” 朗风之前有点搞不太懂他裴哥的性格,你说他不爱说话吧,法庭上咄咄逼人,堵的对方辩护律师底气全无,脸色青紫的也是他。 最开始他进律所时,对于裴尚言的印象就是一个高冷,故意装x,努力营造精英律师形象的大帅比。 可相处久了,他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人除了在工作时关闭静音模式,其他时间基本都处于闭麦状态。 他怀疑是不是裴尚言在法庭上喋喋不休超负荷了,下了场太累,没了说话的欲望。 不过现在他觉得他家裴律好多了,至少现在会笑一笑,甚至还会调侃人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自己找话题,活跃办公室气氛的炮灰助理了。 他快速打开车门,冲着裴尚言摆了摆手,“走了哈,哥,路上注意安全。” 裴尚言面无表情地朝他点点头,示意朗风赶快关门。 朗风冲着裴尚言竖了个中指。 那句“冷血的男人”伴随着汽车的轰鸣消散在尾气中。 裴尚言订的房间在19楼,刚走到酒店大厅,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微信弹窗一闪,是朗风。 〔这是我问我朋友要的,他们装修的风格还蛮多样的,你可以看看符不符合你的审美和使用习惯。〕 朗风的效率真够快的,不一会就把房子照片搞来了。 裴尚言这次是真的怀疑朗风在售楼处兼职赚外快。 他看了几张后,回复道。 〔还可以。我对装修设计要求不多,够简约就行,有时间我去看看样板间,明确一下交付标准。〕 裴尚言低头打着字,没注意到身后歪七扭八走过来的人,他刚点完发送,胳膊就被撞了一下。 那人踉跄着向前好几步,意识到撞到人后,赶忙转过身来道歉。 “不好意思,腿脚有点不听使唤。” 风挟裹着那人的气息抵至裴尚言的鼻前——他闻到了隐隐约约的酒味,不浓,但辨识度很高。 人头马xo。 第18章 偶然 他这周也和律所负责这个case的律师一样,酒店、目标公司、律所三点一线,可纵是如此,从他身上却看不出丝毫憔悴。 用朗风的话说:每天都会是那个帅的无懈可击,找不出半点瑕疵的裴律。 他抿了一口咖啡后,继续说到:“新来的想在陌生环境立足,最好的办法就是吃了当地的“大贾”,即减少了潜在的竞争对手,又增加了市场适应性,手段毒辣,一举两得。” 朗风附和着点头,这商场上的利益往来就如同利剑,要的就是一个直插要害,一针见血。办法虽简单粗暴,却颇为适用,这yl管事的,脑子不可谓不聪明。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专利报告,冲着裴尚言指了指。 上面是一款辅助催眠vr仪。 “我最近心理不怎么健康,老失眠,哥,你跟人公司代表套套近乎,给我整个vr眼镜玩玩儿呗?” 裴尚言继续翻着文件,分出1%的心神回答他:“晚上少看点不该看的,心理状况自然就好了。” 朗风:“……” 我一生广结善缘,要个vr眼镜怎么了! 知道裴尚言在损他,朗风也不解释,继续和他插科打诨。 “那你们不得和一群说鸟语的老外共事啊,西班牙语咕咕噜噜的一大串,听着就牙疼。” “你以为yl的智囊团是吃素的?中文说的比你顺多了。” 裴尚言一副关爱智障的眼神,不想再和他浪费一秒钟的时间。 他将手中的另一份资料连同咖啡杯一同交给朗风。 “这份资料多打印几份分给大家,明天有场yl的并购案谈判,你和咱们所的团队一起去。” 朗风撇撇嘴,手指还指在那款vr仪上。 他不死心的又问了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那这眼镜儿……” “也自己要。” 裴尚言严声拒绝,冷淡的语气甩过来,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事不关己的看着电脑。 朗风像被人捅了一刀,夸张地捂着胸口,落寞地走出办公室。 裴尚言瞥了眼话多戏更多的人,对着他的背影补充到:“yl派在东亚的负责人是个华人,你跟人家套套近乎,说不定真能要来一台试验品。” 朗风在门外停住,眼中的光失而复得。 倒不是他真的想要那眼镜,而是他对他裴哥最后的补充安慰甚是宽慰。 他忙转过身以表欣慰,可迎接他的却是那扇关上的门。 “……” 他要被这个打一棍给个甜枣又打一棍的高级pua技巧给创死了。 十月份过后,独属于夏天的燥热已经慢慢消失,顾念辞走在街道上,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掩映在一棵棵泛着金黄的法国梧桐里。 桂香拉着“行道树之王”在风中起舞,顾念辞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叶子,突然觉得他的出现好像破坏了这里的和谐。 他盯着上次问莫培延要来的地址,圆润的指甲堪堪捏住纸的一角。手的晃动下纸也跟着晃动,不知是生理性的震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他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盯着附近一幢幢的居民楼发呆。 莫培延上次和他说,他爸的那个同事退休后就住在这里…… 顾念辞身上的气质温润柔和,很少具有侵略性。可此刻,手指有节奏性的一顿一顿地敲在椅背上,虽然看上去仍旧散漫随意,仔细一瞧倒有种摄人心魄的深沉。 他儿子觉得他警察老爸的死有些蹊跷,查一查是不是也无可厚非? 不远处,一个小孩踩着自行车快速的骑着,一阵加速后,脚踏板转的飞快。 小孩儿将脚放在车子的横梁上,笑声充斥整个小区,嘴里还念念有词:“你看我也会骑电瓶车啦!” 他大声嚷嚷着,不知在和谁说话。 顾念辞看着那辆白色的自行车,眉宇间留存些温和。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他也只在父母还在的时候有过。 顾爸总爱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每次晚饭后都要拉着他妈和他在小区周围散散步。 他五岁的时候,顾爸送他一个生日礼物——一辆蓝色的脚踏车。 拆开箱子的第一眼,印入眼中的那抹蓝色,即是他幸福的开始,也是他痛苦的开始。 他被他爸逼着每天晚上在小区楼下练习自行车,在经历了九九八十一摔之后,他斩获了一项技能——他把自行车学会了。 当时他妈在楼上都能听到他那叫苦连天的哭喊,有时还会打开窗户鼓励几声。可是后来,明明两人就换了换位置,他在楼上苦的声嘶力竭,可他妈在楼下怎么也听不到了。 他父母过世后,房子被顾兰卖了,那个蓝色的自行车也早被她当成了破烂处理掉。 当时那个摔疼了还要人哄的幸福小孩也不知道这种场景是他日后百般艳羡的。 顾念辞渐渐回了神。黄昏时的日光总是最美也最不刺眼的,白色的自行车被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那小孩好像就要变成哈利波特骑着扫帚飞走了。 可下一秒,本该飞上了天的哈利波特摔到了地上。 这一次,该由他扯着嗓子哭喊了。 那小胖墩坐在地上嗷嗷哭,可顾念辞怎么看也是自行车更疼些。 车子的后轮还在力的作用下幽幽转着,仿佛在抱怨什么,只是比起小胖墩震天的哭喊,气势有些弱罢了。 深灰色的手帕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捏住,轻按在伤口上,那小胖子瞬间噤了声。 他看着眼前不知是帅气的哥哥还是英气的姐姐,眨巴眨巴眼,睫毛上晶亮的水珠像颗颗碎钻。 “别哭了,给你吃糖。” 顾念辞看着内牛满面的小胖子,忍住想笑的冲动,温柔的哄着他,让那小子都看呆了。 他轻柔的帮他处理破皮的伤口,手指按在手帕上,像灰色的丝绸上洒了几滴牛奶。 “回家让你家长给你的伤口消消毒,知道吗?” 那小胖子剥开糖衣,愣愣地将糖往嘴里塞,听到他的嘱咐后又点了点头。 打着哭嗝仍不忘吃糖,还知道回应似的点头。 三者巧妙的融合在一起,顾念辞终于憋不住笑。别的陌生人对着小孩笑像图谋不轨的人贩子,而他却像阳光温柔的邻家哥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骑车,你家里人呢?” 小胖子朝后一指,带着哭腔的说道:“爸爸刚刚还在我后面的。” 第19章 人不可貌相 顾念辞心里了然,大概率是这孩子跑的太快了,他爸没追上。 他将小孩扶起来,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来。 他们咨询室的凯西几天后订婚,喜糖单位里人人有份。 小胖子手疾眼快的接过揣进兜里,看着顾念辞弯腰将他的自行车扶起。 “胡壮壮!你怎么在这,跑那么快丢了怎么办!” 顾念辞起身看着不远处的男人,中等体型,头发已有些发白。 被抛却的记忆顷刻间弹出来。他想,他爸如果还在的话,头发是不是也这么白了。 那男人骂骂咧咧的走到小孩身边,目光盯着顾念辞,带着点无从可知的防备。 他询问性的看向胡壮壮,眼神朝顾念辞身上瞟。 “爸爸,我刚刚骑车摔倒了,是这个哥哥帮了我,还给我擦了伤口。” 他将被灰色手帕裹住的手举到他爸面前,笑起来小虎牙若隐若现。 那男人看着眼前的人,眉头微微皱着,说了句:“谢谢。” 话毕一把揽过胡壮壮的肩膀将他放在身后。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那是下意识的保护姿态。 他怕我伤害他儿子?顾念辞想。 将自行车递到男人手中,他淡淡回了句:“不用客气。” “你妈应该煮好饭了,我们该回去了,跟哥哥说再见。” 胡壮壮听话的冲顾念辞招了招自己的小胖手,嘴里的糖咬的嘎嘣脆:“哥哥再见。” 顾念辞温和的冲他点头,一脸善良无害,怎么也不像能被人满脸防备对待的样子。他也招了招手:“嗯,以后见。” 那男人一手揽着小胖子,一手推着自行车,隔了一段路还能听到他愠怒的语气:“嘴里吃的什么?” “哥哥给的糖。” “小傻子,谁给你的东西你都敢吃,是坏人怎么办?” “爸爸,那哥哥长的那么好看,怎么也不像坏人啊。” “你懂什么,人不可貌相知道吗?” 小胖子似乎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乖乖的应了声:“知道了。” 走到拐角处,男人再次回头瞥了他一眼。 顾念辞盯着父子俩远去的方向,眼中似有风浪在翻滚,晦暗不明,让人捉摸不透。 是啊,确实是人不可貌相…… 该找的人在无意之下被他找到了,今天的目的达成,他突然不想步步紧逼了,好让他喘口气,也让他喘口气。 等了这么久,该问的他总会问出来,自然也不差这一时…… 房间开着窗户,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得一旁的窗帘摇摇晃晃,像一个鬼魅的人影。 床边放着的手机振动起来,打破了寂静,却迟迟未等到主人拿起它。 整栋楼只有这间房亮着灯,一旁的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那手机又开始振动了。 裴尚言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上身光裸着,浴巾堪堪遮住胯部到膝盖的位置。 “喂?” “裴哥!我喝醉了,快来接我!” 裴尚言听着那边嘈杂噪乱的声音,不慌不忙的从衣柜里取下浴袍。 “我看你还很清醒。” 身上的水珠顺着肌肉线条慢慢滑下,腹肌的沟壑将水珠切割,让它们分散的流过那块荷尔蒙异常浓烈的地界,而后顺着人鱼线渐渐隐没在浴巾以下。 一瞬的风光显现又消失,浴巾被裴尚言扯下,快速的披上了浴袍。 “真的,今天开了车,我又喝了酒……” 裴尚言刚想说点什么,却被朗风打断:“没找着代驾,这地偏,人家不接单。” 小样,把你后路堵死,看你怎么拒绝。 “哎呀,哥,你天天一个人呆家里多无聊啊,你就趁着接我的机会,也给自己放放假嘛。” ……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裴尚言短促的应了声。 “位置发我。” 电话挂断,朗风坐在卡座里晃着手中的酒杯,杯中褐色的液体跟着音乐摇荡,他像只成功揪了游客帽子的泼猴,张扬得意笑着,惬意地欣赏台上的演出。 裴尚言照着朗风发的地址赶过去,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已经练得炉火纯青,距酒店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地方实在不算偏远,是一下过单,代驾疯抢的程度。 到了酒吧门口,头顶巨大显眼的招牌闪着斑斓的光,裴尚言盯着它看了会。 “defect”。 他挑了挑眉,像有些意外似的。从词性上说,不论取名词意思还是动词意思,寓意都不是很好。 将钥匙递给了门口的泊车员,他抬脚走了进去。 “我到了,你在哪?” 他边给朗风发信息,边打量着酒吧的环境。 没有晃眼的各色闪光灯,整间酒吧黑紫色元素为主,头顶的灯光是暖色调,懒懒的烘在人们头顶,感觉不用喝酒都要微醺了。 一幅画绘在穹顶处,被刻意布置的射灯紧紧环绕着。 这家酒吧装修很别致,离吧台不远处有个凹下去的小圆池,一个歌手在里面唱着八九十年代的老歌。 他在吧台坐下,要了杯gin fizz,凉凉的酒杯被酒保推至跟前,连带着淡淡的清香。 他突然对这个酒吧的装潢者起了兴趣。 头被手支起,他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人群向上,这次看的清楚了点。那幅画赫然印于头顶——是一副名画,原画中人物将要相碰的指尖在这里被拉开了距离,一个盒子置于其间。 他不着痕迹的扬了扬唇角,这分明就是改编版的《创造亚当》,潘多拉魔盒微微打开,只能看见当中所绘的淡淡紫光。 裴尚言回过神,拿起杯子尝了一口,口味还算正宗,辛辣的口感刺激着味蕾。他忽然想到,紫光之中是什么,或许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 裴尚言每次和陆谦去酒吧,聊天之际都会看酒保调酒,各式各样的酒按他的心意混合,人感官的刺激程度只攥在他一个人手里,这种感觉,甚是奇特。 出于兴趣,他也学了一段时间,只能说他天赋异禀吧,后来他还给酒保代过班,为前来买醉的人提供服务。外国人不吝于表达感情,在吧台前哭的歇斯底里的人比比皆是。 面前的手机亮起,是朗风的电话,说他这会儿在厕所,让他再等一会儿。 第20章 是另一个亚当 裴尚言无意识的打量周围,他觉得朗风此刻肯定躲在哪个地方逍遥自在呢,把他骗过来,就扔这不管不顾倒是他能干出的事。 他将酒一饮而尽,视线随意一瞥,注意到昏暗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人。独自仰躺在沙发上,手盖着脸,这样的一掩让本就寥寥无几的可见度又降低了几分。 那人一双长腿藏在黑色的西裤里,露出白皙的脚踝。 从他这个角度看不见脸,只能看到一个精致的鼻头和清晰的下颌线,但仅凭这些也能猜到这是一个相貌不凡的男人。 视线从男人身上略过,身旁的桌子上放了一杯还未饮完的dry martini,杯上的水汽已经凝成了水珠,可惜了,失了口感。 裴尚言看着那人的身段,一个猜想隐约成型,他几乎要忽略认错人的尴尬,控制不住地走过去了。 他直直盯着男人所在的方向,好像要确定什么似的,一时竟忘了移开目光。 顾念辞是跟林沐阳一起来的,可奈何这货招人的本事通了天,进酒吧没一会儿,就随着一个身材袅娜的气质美女走了,他从洗手间出来,竟看到这人在一侧的走廊同那美女打啵。 他顿时觉得辣眼睛,兴致也灭了大半儿,独自一人品着酒隐在角落里,看着这里的人生万象。 今晚喝的酒种类有点多,各类混一块,后劲不可谓不大。 昏昏沉沉的将手放下来,本想给林沐阳打个电话说先撤了,没想到却看见了大熟人。 温沉的目光回应过去,顾念辞突然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话——酒精是让人用来回忆的。 这是他第二次克制着情绪应对一个人,而第一次是在他的诊室,但除却这个,更让他觉得麻烦的是——对象都是同一个人。 彼时雪花落在了火炉上,炙烤之下,一切都无影无踪,他捏起酒杯,朝裴尚言礼貌地点了点头。 吧台上坐着的人似乎想过来,他的脑袋应激性起了防御机制,指令下达,手指快速的托起马天尼杯,先发夺人的走向了吧台。 他不喜欢做雪花,也同样不喜欢被炙烤,相反,他喜欢做制定游戏规则的人。 这人怎么在这的无所谓,毕竟他觉得缘分二字没那么大作用,他也不信缘。早在内华达的时候,两人间的关系就已经斩断了。 “这么巧,在这里也能遇见裴先生。” 裴尚言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黑暗被他远远甩下,白色的衬衫干净纯洁,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穹顶之上的画活了。 “确实很巧,顾医生也是随朋友来的?” 顾念辞注意到他的称呼变了,突然换成了职业后缀,医生两字被平静从容的声音喊出来,好像被刻意咬重,在他舌尖弹出,带着道不明的意味。 “嗯……” 他话未说完,便被别人打断。 “顾哥,这你朋友?” 旁边在流理台忙碌的人看到他的走近,索性停了手里的动作,傻乐着凑上来。 裴尚言听着他有些随意的语气——和酒保关系不错,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顾念辞觉得如果三个人谈话,气氛可能会更和畅一些,毕竟他的耐心不在这。 他分别给两人做介绍:“我朋友,六六,defect的老板兼调酒师。” “这位是裴尚言,我的高中同学。” 裴尚言听着他介绍自己,一句“你好”随着颔首的动作滑出,语气波澜不惊,像一泼平静的湖面。 六六似有若无地打量着对面,男人品貌不凡,自己刚刚为他调的gin fizz已经见了底,见他喝酒有些上脸,眼尾至颧骨处带了点隐约的红色。 他瞬间起了一股莫名的领地意识,可能是这人的气势太强,虽被他刻意压着,但仅泄出的一丝一毫仍有威慑人的作用。 裴尚言注意到顾念辞话中这酒保的附加身份,便问出至进酒吧起就升起的疑问。 “你们酒吧的装修设计是聘请专人负责的?” 话虽问的六六,他的眼神却始终看着顾念辞的酒杯,好像要在那上面穿个孔。 “不是啊。” 六六转过身伸了伸懒腰,随后就靠在吧台上晃起了脚。 他侧过头,眼神锁定一旁认真听他们谈话的人。 “是顾哥和我一起设计的。” 他的语气含了点与有荣焉的轻快,像炫耀,又似荣幸。 六六手指朝上指了指,补充道:“我很喜欢顾哥那幅画和下沉舞台的想法。” 裴尚言将视线从玻璃杯移到顾念辞脸上,光明正大的盯着,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让裴先生见笑了,本来随口一说,倒真让他用上了。” 裴尚言微笑着点点头:“很不错,很有创意。” 抛去职场上一贯的淡然,他这一笑,为他添了些亲和,加了点生活化上的人情味。 “那顾先生觉得那紫色之中是什么?” 裴尚言意有所指,本是一个很无厘头的问题,顾念辞却精准地抓住了他话中的意思。 他将脚放在高脚凳的横梁上,手支着脸,摆出思考的样子。头发随着动作从肩头滚落,堪堪垂到桌面。 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椅子,裴尚言觉得他如果坐到前面那个上,顾念辞的头发会垂到他手上。 他觉得痒,仿佛真的垂到上面似的,暗自将手背贴在了凉凉的玻璃杯上。 “我觉得……是另一个亚当。” 顾念辞靠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那抹紫色,浅褐色瞳仁里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仿佛错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熟悉的漫不经心和慵懒随意。 六六听着两人天马行空的对话,觉得自己好像被强制的革除在外了。那些句子像加了密的图灵密码,让他摸不着头脑。 裴尚言得到了回答。他没有深究为什么是这个答案,只将酒杯推到六六面前:“可以再帮我加一点吗?” 顾念辞觉得这人的确是变了。 十八岁的裴尚言浑身带着棱角,像个发着光的多面体,谁靠近了都要被划几下。现在的他,虽仍旧带着冷漠,看似对一切都不关心,但还是被岁月加了点润滑,进退有度,不再是那个横冲直撞,恣意而为的毛头小子。 他见裴尚言看了眼他手中的酒杯,有些疑惑,微微托起后,准备一饮而尽。 第21章 dry martini 不得不说,顾念辞从头到脚都生的精致,还是刚才那杯未喝完的酒,被他修长的手指虚虚托着,杯里的橄榄越发衬的他的皮肤白皙,修剪过的圆润指甲泛着微微的粉。 细长的脖颈扬起,凸起的喉结暴露在灯光之下,像一个还未显色的花骨朵。 裴尚言平静的神色出现些许动摇,他伸出手,从半路捏着杯座拦下了这口酒。 “别喝了吧,口感不会很好。” 顾念辞微微有些讶然,饶有兴味的看他将这杯酒重新放到桌上。 “你会调酒?” 顾念辞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就像他的头发一样,挠的裴尚言耳朵发痒。 如果不是看到这杯dry martini还剩下不少,他会以为顾念辞醉了。 “‘三口酒’,虽然你能三口饮完,但你超时了。” 顾念辞嘴角牵起,手支着头,看着像只慵懒的小猫。 “既然口感不好了,那可否请裴先生再为我调一杯?” 裴尚言没有说话,抬眼看向酒保。这些东西他很久没摸过了,但不可否认,一些兴致或许被无形中挤了出来。 “六六,给个机会吧?” 顾念辞将杯子递给对面正在擦拭玻璃杯的人,语气随和,颇有些调侃的意味。 六六停下手中动作,接过杯子放到一边。然后晃晃悠悠的走到裴尚言身旁,作势要拦住他的肩膀。 “加油哦,哥们儿!” 裴尚言看着他戏谑又不屑的眼神,不着痕迹的转身,避开了那只手。 他不喜欢别人的触碰。 裴尚言走进调酒台,解开袖扣挽上袖子,简单的打量了下吧台的设施,随即从冰槽里取出冰块,将它们和酒混合倒入搅拌杯后开始搅拌。 灯打在他头顶,将他的面部轮廓清晰的勾勒了出来,睫毛虽不是很长但胜在浓密,扑闪之下,像一个正在觅食的蚌壳。 宽厚的肩膀很有安全感,一看就是常出入健身房的男人,顾念辞觉得他很像国际上一个知名的男模,气质绝佳,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型。 “什么时候倒进杯子?” “看冰的融化程度和杯壁上的水汽。” 裴尚言看了眼对面的男人,他身体前倾,一副对此有极大兴趣的样子,衣服拉扯之下,锁骨若隐若现。 mix ss有一层厚重的水汽后,他便从冰柜中拿出冰镇过的马天尼杯,将酒倒入杯中。随后挤入一些柠檬汁,放入橄榄。 做完一切,便将酒推至顾念辞面前,“尝尝。” 顾念辞看着他一系列熟练的操作,举手投足间有自信闪烁。 他毫不犹豫的拿起杯子,脖子仰起,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滚动。 裴尚言看着竟也有些渴了。 三口见底,他眼神带着询问看着顾念辞。 男人缓缓放下杯子,并未及时做出评价,他咋咋舌,神情似有回味。 “六六遇到对手了,有幸品尝,这不是一杯辣嗓子带着草药味道的伏特加。” 裴尚言洗完手绕到他身旁。 他看着前面那个高脚椅,有些意动,但仍坐了之前的位置。 “是我们配合默契,这款酒,调酒者和品酒者都要给力不是吗?” 顾念辞笑了笑,嗓音低低的,像天外的梵音,声音不大却有种拿人的份量,勾的裴尚言的心悬在半空里。 “抱歉,失陪一下,我接个电话。” 顾念辞晃了晃手中响动的手机,铃声是一阵轻快的钢琴声,在喧闹的酒吧显得有些突兀。 裴尚言点了点头,被六六拉着说起话来。 没聊几句,朗风便摸了过来,褪去一身职业装的他,变得更加鲜活生动。宽松卫衣上聋拉着饰品链子,倒真有种纨绔子弟的桀骜不驯。 裴尚言以为他要回去了,他看了眼周围,没发现顾念辞的身影,便同六六告别。 可谁知下一秒,朗风疯劲儿上身,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没有他高便踮起脚来凑,挤在人旁边喊着要和裴尚言拼酒,最后索性生拉硬拽的将人哄到了二楼的卡座。 裴尚言被人这么强硬的揽着,冷冽的气息由内而外的散发。 “手不想要了?” 他重重拍下肩膀上的那只手,看着朗风捂着手哀嚎。 拍了拍衣服,他先一步坐到卡座的一边,根本不给朗风一个眼神,换作别人此刻胳膊脱了臼怕都是轻的。 裴尚言知道今晚来了怕是要等朗风那股疯劲发完了才能回去,他几年没来酒吧,倒是也没着急回去。 他静静的坐在角落,偶尔被朗风叫着划拳,凌厉的眼刀丢过去,“喝你的酒,老实点。” 朗风瞬间不吱声。 期间他去了趟洗手间,下楼时给两人约了代驾。 今天他们都喝了酒,朗风美其名曰叫他来接他,可打的什么主意裴尚言一清二楚,所以他本就没想着不会沾酒。 一楼的一个包间里,顾念辞夹着烟靠在沙发上,他回想着刚刚莫培延的话,又伸手按了按眼角。 包间里一盏灯都没开,顾念辞借着窗外的亮光倒了杯酒,水滴进杯子里的声音响亮清晰,他静静地看着,仿佛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一口气将酒喝了个干净,燃了一半的烟被按在烟灰缸里,以一个诡异的幅度扭曲着,开启了无休止的沉寂。 顾念辞站起身准备回家,包厢的门被关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在拐角蹲着的六六顿时一激灵,他站起身锤了锤腿,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慢的吐出,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望了眼向这边走来的人,拳头再次握紧,像是无声的加油打气。 顾念辞转身的一刹那看到了站在墙根的人,瞳孔缩了缩,显然被吓了一跳。 意识到是谁后,他咧嘴笑骂了一声:“你以后别做生意了,把这酒吧卖了,可以去当密室逃脱的npc。” 顾念辞下巴处有颗痣,笑的时候唇角扯开,连带着痣也在动,像一只煽动翅膀的黑斑蝴蝶。 六六被这笑晃了眼,愣了愣神也不接话。 顾念辞在他脸前打了个响指:“怎么着,我还吓着你了?” 他猛然回过神,慌乱的看了眼走廊,便回头磕磕绊绊的回话。 “顾哥,我……我有话跟你说。” 第22章 告白 顾念辞太阳穴不合时宜的跳了跳,他没多想,以为自己真把他吓着了,说话都说不利索。 裴尚言从洗手间出来便看到尽头走廊站着的两人。 他无意打扰两人的谈话,可上楼的通道只有这一处,楼梯和电梯全在走廊那头,自己要上楼势必要经过他们俩。 他本就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顾念辞,两人谈话时他强制着自己平静,脸上的表情,动作,一切都恰到好处。如今如果再次碰面,他倒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就听到一声“顾哥,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吗?” 裴尚言整理袖扣的手一顿,言语太过直白,让他一瞬间便明白了谈话的主题。 出于强烈的道德感,他觉得不该听人墙角。但对象是顾念辞,他觉得他突然控制不住腿了,就这么站在洗手间门口,既不上前也不后退。 顾念辞清冷的声音响起,这次不再像平时一样混着温和,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抱歉,我现在不打算交男朋友。” 裴尚言换了个姿势,微微倚靠在墙边,眸光复杂看不出情绪。 他低头看着手表,模样随意又拒人千里之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表盘上,像地下溶洞的水滴滴落的声音,低沉又有破空的威力。 六六貌似极不甘心,哽咽着声音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大三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我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想着跟你做朋友就已经很满足了,可是七年了……” “七年了……顾哥。”他越说越哽咽。 “时间越长我越控制不住它,它扎了根往上长,现在快要把我捅破了……”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一起冲出,让他有种解脱后的放松,他说:“顾哥……给我个机会好吗?” 裴尚言听着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竟生出了些感同身受。他和六六一样,想求一个答案很久了,可没人替他解答,上面淋了雨,长出了蘑菇。 六六抹了把脸,顾念辞站在他对面,看着如此失态的他,组织着语言。 六六不像他以前的追求者,那些人他不了解,也没那么多交集,他可以没有负担的委婉拒绝,可这个是他的朋友,他没办法做到不考虑一切,随性的说‘你放弃吧,没有用’。 他仍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两人的视线相对,顾念辞语气诚恳:“抱歉,我真的不喜欢你,我从不想勉强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一份不带着爱的感情,是对别人的不负责,如果我接受了你,你一味倾注,我无法有同等的回应,我觉得这样对你不算公平,你觉得呢?” 六六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知道这么单方面的表达爱意,对于对方来说可能是负担。但他还是要赌一赌,万一呢,万一有回应了呢,但他赌错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他不能用爱意去绑架任何人,这样是对自己也是对对方的不负责。 但他不后悔,他宁愿死的痛快也不想憋屈的等下去。 他长长的舒口气,背了七年的枷锁卸下,现在真的一身轻了:“我知道了……谢谢你顾哥,这么多年一直照顾我,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顾念辞说道:“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作为朋友,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适合你的人,希望你永远幸福。” 外面的谈话逐渐平息,裴尚言觉得此刻自己像个卑劣的小人,窥视着别人的爱意就算了,在那人终于败下阵时,他竟还觉得松了口气。 他又转身回卫生间,大脑鼓胀之下,自己有点泛晕。 水龙头被打开,水淅淅沥沥的留下来,穿透了他的指尖。 他弯起腰,冰凉的水打到脸上。他忽然不确定了,他坚持了那么多年,视为真理的东西,有说出来的可能吗? 等他出来时,一个人正倚在卫生间门口抽烟,身影熟悉,俨然是刚刚的主角之一。 脚步声惊动了他,顾念辞回头扫了一眼。夹着烟的动作不变又抽了一口,朦胧之下,他整个人好像要消失了一样:“裴先生也在啊。” 裴尚言不知他这话是在问自己一直都在,还是只是简单的打招呼。 他轻轻点了点头,虽是无意听到,但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嗯,酒喝多了,来洗把脸。” 干燥的嘴唇忽然泛起撕裂的疼意,他才意识到自己笑得太牵强,虽然只是微微一抿,却把它弄裂了。 顾念辞又瞥了他一眼,黝黑的眸子迎着光,其中信有几分不信有几分只有本人知道。 他满脸的疲态,觉得今天点儿有点背,所有他不想面对的事通通出现,好像要考验他的耐力。 他刚刚背对着这边,自然看不到走廊的人来人往。当然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他在这里的巧合性,也不关心他听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在他眼里,两人早没了关系,现在只是以高中同学的名义继续着貌合神离的无趣寒暄。 他心里想着事,两人谁都没开口,场面一时有些安静。 裴尚言看着掐了烟往垃圾桶里扔的人,又联想起刚刚他决绝地拒绝人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有几分松懈。 纵使外表再如何变化,性格还是一如既往,随性洒脱,像狐狸一样狡猾聪明,偶尔又有些猫儿的慵懒。 上学那会儿他还带着些利爪,谁惹他不舒服,他自然也毫不吝啬的回挠两下,可现在那些利爪尽数被卸掉,锋芒藏了起来,温柔便成了武器,无声中便打的人措手不及。 裴尚言慢慢收回目光,今晚很不幸目睹一场以遗憾收尾的告白,再提到六六,他竟生出一些无法言喻的共鸣来。 “我的朋友还在等我,顾先生,我就先走了。” 他朝顾念辞微微示意,这不算落荒而逃,他只是面对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已。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微微响动逐渐消失。 顾念辞看着人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一些事情这会儿了然于胸,所以是他和六六刚刚堵了人家上楼的路了是吗?人家碍于两人的面子在卫生间躲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啧啧,原来还是他们的原因。 第23章 二哈天王 他索性不再去想,进去洗了把手,便翻出林沐阳的微信。 〔我先走了,车明天给我开到诊室。〕 顾念辞当时和林沐阳一块来的,这会儿喝了酒车也开不走。 这混球实在没良心,抛下他便和美女春宵一度去了。 裴尚言和朗风出来时已将近午夜,a市的天空被灯光晃出了一层红色。 灯火通明的街道,未至阑珊的兴致,人们聚在一起,一起经营这日日如常却又日日不同的夜生活。 天上这会儿下起了小雨,喝得烂醉的酒鬼被同伴搀着,费劲的往车里拖。 裴尚言站在酒吧的屋檐下等泊车员把车开过来。 风刮起来,将雨丝的方向改变了,斜斜的打在裴尚言脸上,凉意点点,颇有些醒酒的作用。 他眼看着泊车员将一辆哈雷开到朗峰面前停下,摩托车钥匙被恭敬的递到他手中。 裴尚言笑了,可在朗风眼里却觉得愈发瘆人,笑意不达眼底,他好像在那瞳仁里看见了能冻死人的冰渣。 “真的,今天开了车,我又喝了酒……” 裴尚言再次回想朗风的那句话,原来车是机车,倒是他先入为主了。 朗风咽了咽口水,另辟蹊径的倒打一耙:“哥你笑什么笑,你那铁包肉算车,我这肉包铁就不算了呗。” 裴尚言没理他,径直拿了钥匙给一旁的代驾。朗风看着这个操作,大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心想这几天得低调点,不能让裴尚言揪着小辫。 一旁的另一个代驾看着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僵,便出来热场子。 他将身边的哈啰单车上锁,机械的女音随即响起,在这样的氛围里有些诡异。 面对眼前的哈雷戴维森,这人有些跃跃欲试,这款车可不赖啊,没想到他这辈子还能摸摸这样的车。 “老板,咱走吧,别让雨越下越大了。” 朗风鼓励式的看了他一眼,对着裴尚言走了的车屁股比了个中指,他颇为自来熟的跟人唠嗑:“我跟你说兄弟,今晚你患难见真情,咱俩就算拜把子了,组合名我都想好了,就叫二哈天王,你骑哈啰,我骑哈雷,妥妥的。” 那代驾听着雇主的煞笔发言,又看了看面前的招牌,成吧,酒吧嘛,净出傻子。 他特别积极的应和:“老板你这名起的真好,抓紧我,兄弟带你飞。” …… yl的案子还算顺利,进程推进不算慢。 鼎铭团队一行人刚走进yl的办公大楼,就有几个人迎上来。 “你们好,我是yl法务部的经理,我们老板很重视这次的收购。” 那经理笑容堆了满脸,仔细看眼里还闪着细微的光。 “也希望各位全力以赴,合作愉快。” 裴尚言握住对方伸出的手,语气自然而淡定:“自然,合作愉快。” 经理和秘书引着他们在一间接待间落座,百叶窗被拉上,阳光顿时照亮了整个房间。 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秘书清亮的声音传来:“各位稍等,我们林总稍后就到。” 朗风刚刚乘电梯时查了yl委派至中国的代表资料,看完后他开始神游天外,对此只有两个字:精英。 有才有颜有手段,也怪不得被yl的大boss赐旌节派到东亚充当垄断资本的使者。 “哎,裴哥,他们这位林总看着挺厉害的嘛,长的也不赖。”他凑近裴尚言,小声的在他耳边说着。 “看来yl的确很看重这次股权收购,老板都亲自盯场了。” 裴尚言侧身听朗风说话,他捏着杯子,轻声的应着:“嗯,待会谈判他也会在,你把你那野性收收。” 以往在律所接待委托人的时候,朗风的猴子脾性根本hold不住,不一会就跟那些人打成一片了。其他的不说,倒是容易突破委托人的心理防线,提高双方的信任程度。 这是yl在华拓展业务的第一枪,双方自然都要稳扎稳打,容不得半点失误。 “我这叫活泼好不好,活跃一下压抑的会场气氛不好吗?” 朗风话音刚落,接待室的门就被打开。 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男人率先走了进来,戗驳领、双排扣的造型,将腰臀合适的勾勒了出来。 一头黑色头发三七分往两边撇去,从头至脚的腔调,省去了那些庄重繁仄的派头,反而更有种别样的得体感,流转于活力与沉稳之间,更抓人心。 他淡淡地笑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未系,领口敞开,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张扬。 男人走至桌前,与朗风他们一一握手。 裴尚言看着走至身前的男人,朝前稍稍俯身,态度谦谦有礼。 两人视线相碰之下,他微微颔首,礼貌地点了下头。 林沐阳眼中快速地闪过一丝诧异,他默默地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啧啧,原来世界这么小,上次他喝醉帮他按电梯那位……是个律师啊。 这么平静,没认出他? 随后他自然地收回手站定,眼神扫视一圈,扬起一抹标准的微笑,自信而耀眼:“各位久等了,很荣幸和鼎铭的精英团队一起共事,希望大家同心聚力,把这一局稳稳拿下。” 他没有多说,朝后招了招手,秘书会意后便上前:“会议九点开始,劳烦各位随我移至会场。” 收购谈判需要外聘律师全程参与,在谈判过程中就尽职调查中发现的法律问题向目标企业进行质询,并对遇到的法律障碍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林沐阳绅士的曲起手臂让行,他走在最后,自然的和裴尚言搭起了话。 “先生姓裴?” 刚刚来之前,法务部助理就已经跟自己透了鼎铭的底细,那位姓裴的律师被他大加赞赏,颇有种粉丝对偶像的安利。 这群人中数他最为耀眼,林沐阳全然没有认错人的顾虑,逮着机会就开始套起了近乎。 裴尚言看着左侧突然多出的人,将公文包换到了左手拿着。 他点了点头:“林总好,鄙姓裴。” 林沐阳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一个奇异的念头在脑子里悄然成型。 第24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去会议室的一路,他都在找话题企图摸清这人的性格,但他得到的都是几个简短的句子,不过这也足够了,林沐阳得出了这人是个高冷无趣的理工男的结论。 自持,理性,满脑子的法条规则和繁文缛节——和他这种放浪形骸的人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裴尚言注意着这位一直变着法儿找话题的老总,不太清楚他想干什么。 自己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像他这种商场上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 “裴律认为这次的收购案,yl拿下的概率有几成?” 谈到工作,裴尚言接话的欲望才隐隐生发。 “目标公司近几年被外市同行打压的也不轻,这次收购于他们而言也是个机会,我想他们很乐意归于yl麾下。” “毕竟丰泽的董事一定懂什么叫强强联合。” 林沐阳听着这副无懈可击却又给自己留有余地的话,满意的挑眉:“那就借裴律吉言喽。” 谈判持续了两小时,让林沐阳稍稍改变了对裴尚言的看法。 这次他得到的结论是,一个辩论能力和谈判能力兼具,在脚本中被设计了自动提交代码的智能机器人——逻辑一直很严密,问题也一直很犀利,他仿佛不用怎么思考。 法务组的经理提到他就有的崇拜感不是徒有虚名,年纪轻轻便在红圈所崭露头角,临场的输出指数是他没想到的。 会议结束后,他可没忽略目标公司的律师头上那点点汗珠。 “裴律,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们团队了,效果我很满意,目的也圆满达成,你们功不可没。” 一行人走到一楼大厅,裴尚言和林沐阳身高腿长,站在人群中极为显眼,惹得来往的职员纷纷侧目。 “本就是我们份内的事,林总过誉了。” “《股权转让合同》待我拟好后会交由您过目。” 林沐阳听着他三句不离工作,不由轻笑:“好的,那就麻烦裴律师了。”无趣的理工男。 裴尚言颔首,对着身后的法务组淡淡一笑。 “林总留步,大家留步。” 林沐阳盯着往外走的高大身影看了一眼,随后转身走向电梯。 他越看越觉得倘若把顾念辞和裴尚言凑一块会擦出不一样的火花,不对,有可能是烟花。像顾念辞那样面热心冷的人,如果碰到这个冰块,会不会被激得直接上手和他干起来? 至于怎么干,全看这个窄腰宽肩的律师的魅力程度。 对于裴尚言,他有两个标签——精致的木讷青年和冷淡的社会精英,但显然两者都不是特别合适。 木讷的形容可能有些欠妥,但是冷淡是真的,他觉得这人哪哪都透着股冷淡,当然也包括性那方面。 一副正派禁欲的形象,根本不像是那种大清早起来和自己的鸟握手打招呼的人。 他给顾念辞发短信:“晚上出来吃饭,林哥哥今天打了胜仗,请你吃大餐!” 等他进了办公室,又对着眼前那盆绿植看了许久,也不见顾念辞有所回应。 这都到饭点了,没理由这人还在应付预约的客户啊。 他又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手机灭了又亮起,林沐阳扫了眼。 随即他起身,扯了椅背上的外套,拿过手机就走了出去。 …… 低暗的空间里,隐约可以看见一个成年男人伏在办公桌上,白皙的手腕上关节突出,骨感十足。 顾念辞动了动麻了的手臂,看着逐渐熄灭的手机,也没去管它,这个点能给他打电话的除了林沐阳那个馋狗没别人。 他活动了下四肢,对着角落调侃了一句:“把窗帘拉开吧,阴气太重了,让人害怕。” 角落的人低低的笑了起来,嗓音低沉而有温度,就像他手中的乌龙茶一样,散着清香,混着热气,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 “怎么不接电话?” 那人走近询问,将手上赫然印着“八马”的盒子提到顾念辞面前。 “人待会就来了,犯不着浪费那点话费,你说是不是?” 男人拉过一旁的转椅坐下,他觉得顾念辞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他刚刚确实给林沐阳发了短信。 顾念辞接过礼盒,头扬起盯着面前的男人。 “你出去玩儿一趟,感情就是去体验了一次采茶女啊。” 这个人不同于东方人略微柔和的五官,深邃的眼窝里含着一刻蓝色的瞳孔,就像一处天然的死火山口里蓄积的蔚蓝色湖泊,散发出神秘的气息,颇有种异域风情。 “这和那流水线上制作的意义可大不相同,这盒铁观音是我去“八马”的茶园亲自给你们采的,baron都没这殊荣。” “八马”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茶叶品牌,顾念辞静静地听着他说着自己的采茶经历,还附带着秀了一把恩爱,觉得这抛下一切出去逍遥的假期就是舒坦。 baron是他的爱人,顾念辞也没见过几次,是位男性。 “你不是在睡觉,怎么知道是我?” craig好奇的问出来,他刚刚进门时刻意放轻了动作。 “没睡着,就眯了会儿,再说你那杯乌龙这么香,不是明摆着不想让我睡好吗?” craig喜欢和顾念辞聊天,他喜欢这种毫无侵略性,懂得探视到边界后的适可而止。顾念辞将风趣幽默和帅气温和融合,任何话他都能不失礼貌的应着,好像一个带着分寸感的探测仪,敏锐的探听到你情绪的变化,然后再春风化雨的宽慰你。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craig将咨询室扔给顾念辞一个人,自己好山好水玩的自在,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这会儿总要听听这阵子咨询室的经营情况。 “我靠,这么黑,你俩是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俩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来解释。林沐阳就跟一颗泡腾片似的,他一来所有美好和谐的氛围全都不复存在。 craig看着攀着门把手,往房里探头的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念辞刚刚在睡觉,我就把窗帘拉上了。” “哦,我说怎么不接我电话。” 第25章 一夜情对象 林沐阳吊儿郎当的往一旁沙发上一瘫,像没骨头似的。 craig看着有些好笑,他觉得林沐阳是他们三人中最有趣,最让人摸不到头脑的。 他喝着茶,却感觉有人盯着自己,顾念辞眯着眼倚靠在椅背上,那就是林…… 林沐阳坦荡的迎上他的目光,看看他手里的茶,又看看桌上那袋包装精美的礼盒,质问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craig又气又好笑:“买了买了,有你的份,在车上等会自己去拿。” 他有些无语的又问道:“你回国这也有段时间了,公司怎么样?步入正轨了?” “嗯,收购案算是推进了一大半,就……” 他话未说完,像想到什么要紧事儿,突然振奋的拿出手机,搞得翘起的头发一晃一晃的。 “喏,给你看,顾念辞他老同学。” craig看着林沐阳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又看了眼手机上的图片,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瞥向桌子的另一边,原本闭目养神的人这时也恰好睁开了眼睛。 “这谁?” 他盯着顾念辞,像是在问他,也好像在问林沐阳。 “鼎铭律所的裴尚言裴大律师,我们公司外聘处理股份收购的。” 林沐阳一会儿低着头抠手指,一会儿仰起头看窗外,顾念辞看着他这副样子,哼笑出了声,不打自招,摆明了心虚。 顾念辞的眉毛细长浓黑,眼睛像用刻刀刻出来的一样,线条深邃,每次林沐阳惹到顾念辞时,他都会被这凌厉的眼刀吓得顿时噤声不语。 “林总,玩不起就别玩了,这么一副心虚的样子给谁看?” cragin听着两人的对话,越发摸不着头脑。 顾念辞将车钥匙往林沐阳怀里一扔,丢下一句话就去拉窗帘,省的有些人龌龊的心思龌龊使:“饿了,林总不是要请吃饭?” ‘忘津’餐厅。 优雅的钢琴声在整个大厅回荡,朗风和裴尚言对坐着,这么两个大男人置身如此美好的环境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约会呢。 “裴哥,这家餐厅是最近新开的,听我朋友说味道不错。” 裴尚言打量着四周,环境的确不错,他又尝了口菜品,肉质细腻,汁浓味厚,牛排味道也很正宗。 不过这个味道有些熟悉,一些回忆不合时宜的被想起,这个味道和那天早上吃的很像——那个和顾念辞谈崩的早上,可他当时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现在去品鉴味道的悠闲劲儿。 朗风注意力被邻桌的小情侣吸引,完全没注意裴尚言。 “哇哦,裴哥,现在这小情侣也太浪漫了吧,在满是钢琴声的大庭广众之下求婚,所有人都是他们爱的见证者,好羡慕……” “我以后也要跟我女朋友这样求婚。” 裴尚言闻言扭过头,正好看到邻桌的情侣搂抱在一起,周围一片祝福声,他敛起眸子,盯着餐盘中的苦苣,也鼓起掌来。 林沐阳在前面开着车,不时朝后视镜上瞅。 craig坐在副驾驶,看着两人间古怪的互动,决定问个明白。 “你俩怎么回事,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他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幽怨,手搭在靠座上转过身看着顾念辞。 顾念辞被人盯着也无动于衷,仍自顾自的看着手机,无声的较量打响,林沐阳感受到车厢里微妙的气氛,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手机被轻轻扔到皮质的椅座上,发出一声闷响。 顾念辞抬眼瞥了瞥后视镜,正好对上林沐阳的目光,两人视线相撞,前者神色复杂,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 他升起车窗,将窗外与车内的空气流通斩断,手指按在按钮上,像掐住了谁的喉咙,他不慌不忙的来了一句:“他是我的一夜情对象。” 他声音不大,在狭小的车厢里却刚刚好,语气温和清润,还是平常那个顾念辞,可就是这么不带攻击性的声线,说出的话在此刻却似有千斤,重重的锤在另外两人身上。 车厢里足足静了一分钟,车内的空气被拉扯撕裂,顾念辞看着这两个没了呼吸的人,低低的笑出了声。 这种看着人丢了魂儿的样子,貌似还挺有意思。 他觉得裴尚言的名字就像个定时炸弹,与其不定时的经受红灯闪烁的威胁,不如一下剪了它,赌对了,就享受几天无事一身轻,赌错了,他再不厌其烦的收拾残局。 万籁此俱寂,唯有头发蒙。 这一下,纵是知道一些内幕的林沐阳也不由震惊了。 他听着顾念辞微微上扬的尾音,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故意说一些炸裂的不实信息埋汰他俩。 一辆白色越野缓缓停在路边,林沐阳握着方向盘的手快速的朝后扒着皮座,硬生生按下几个指印。 craig听着他前后不着调的解释,既不知道‘他’是谁,又想知道这所谓的‘一夜情’的幕后真相。 顾念辞再一次打开车窗,冷白调的手轻轻拨开烟盒,声音听着有些醉人的哑:“介不介意抽根烟?” 朝后转着身的两人齐齐摇头,烟雾溜出车窗混入空气里,从外面看好像一栋升起了炊烟的小房子。 顾念辞将手搭在外面弹了弹烟,眼睛盯着明明灭灭的火星,在迷蒙的烟雾中开始回溯这场混事的全过程。 期间有交警敲了敲车窗,忙着吃瓜的craig有幸领了张罚单。 他捏着那张纸,像贴符咒似的按在林沐阳额头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没看着十米开内有加油站?” emmmmm……你们不也没看着吗? 顾念辞看着插科打诨的两人,长腿微屈,不轻不重的碰了碰主驾驶椅背,声音懒散,听起来像快要睡着了。 “走吧,边走边说,你们不饿吗?” 一路上,顾念辞语气平静,偶尔还能给大脑宕机的林沐阳指引餐厅的方向。 两人如愿以偿的知晓了事情的始末,足足消化了好几分钟,他们这位顾医生总是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林沐阳颇感欣慰,看来不用他将两人凑一块了,这俩早就搞在了一起,他说为什么一看到裴尚言就想到顾念辞,原来两人之间有着莫名的磁场呐。 这么说裴尚言的魅力程度可以啊,就是不知道两人的正负极属性。 “正极的磁力线向外放射流入负极,你俩……”林沐阳刻意停顿,视线在顾念辞身上上下扫视。 第26章 有点前尘往事 顾念辞睨了他一眼,低沉的声音一圈圈荡开,像一个个镣铐,带着寒芒,有着莫名的压迫感:“你觉得呢?” 林沐阳缩了缩脖子,行吧,正极正极,你是正极。 林沐阳吃了瘪,索性安静开车。 “那你们现在就是没有关系了?” craig歪着头,故意和歪在椅背上的人保持平视。 “自然,不过是……”顾念辞端正了坐姿,拍了拍林沐阳的头:“前面右转,忘津。” 说完眼神重新转向craig,嘴角的笑逐渐放大,俊美中带着邪气,话里掺着点鼻音,显得缱绻温柔:“不过是酒后荒唐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林沐阳撇撇嘴,死妖精。 他怀疑顾右右那只馋猫就是继承了他主人那股子狡黠劲,还有那用完就丢的德行也如出一辙。 craig看着顾念辞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半晌憋出一句,“成,我就多余问这句。” 车停在一旁的车位上,三人走下车。林沐阳那点儿搞事的心又收不住了,车钥匙在他手中抛来抛去,眼神带着探究:“那律师怎么说?他对你就没什么心思?” 顾念辞径直往餐厅走,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能有什么心思,阔少爷的字典里就四个字。” 炙热的阳光下,微风将他剩下的话送到两人耳边,朦朦胧胧又清楚至极,他说:“玩玩而已。” 还站在车旁的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瞧出点不同寻常,他们记得顾念辞可不是那种随便给人贴标签的人呐,就睡了一夜就这么了解啊。 林沐阳揽过craig的肩膀:“上次公司看见那姓裴的律师,以我这阅人无数积累的经验,他不像是会玩儿的人。” 舌尖绕着内颊打转,像是在酝酿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他轻笑出声:“哎呀,他俩啊,指不定……嘿嘿……有点前尘往事。” craig看着吊儿郎当的林沐阳,眸子里情绪复杂,脑子里闪过一些什么。 他一把扯下搭在肩膀上的胳膊:“走吧,先吃饭。” 朗风在门外等着结账的裴尚言,手里提着两杯咖啡,脚底的石子被他踢来踢去。 他就搞不明白喝个饮料还得是咖啡,裴律真乃神人也。 他无聊的四下看着,这附近就一个卖咖啡的饮品店,他想整杯奶茶都不行,明天凌晨能睡着都顶了天了。 他正郁闷着,无意之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 远处的人走入餐厅,他仔细回想着,littoral的顾医生?旁边还跟着一个人。 他定睛一看,身段高挑,气质绝佳,金发……外国人? 果然,聚集效应,帅哥都跟帅哥玩这话果真不假。 他一直盯着那个方向,连人进了门都不在意,心里怀揣着‘他家裴律也是帅的,那自己也算是帅哥了’的念头。 “看什么呢?”裴尚言结完账出来就看见朗风盯着人餐厅的侧门瞧。 “没什么。”朗风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咖啡递给裴尚言,“哥,你是不是想在明天之前把股权转让合同整理出来?” “嗯,这个案子差不多了,该收就早点收。” 朗风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所以这杯咖啡就是今晚的续命神水了?” 裴尚言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淡然,完全不像唬人的样子:“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朗风:果然,吃裴律请的饭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念辞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餐点完了也不见林沐阳过来。 craig看看顾念辞又转开视线,几次下来,顾念辞知道他这位合伙人明显有话要说了。 他给craig倒上红酒:“有什么问题就问,等会儿吃饭的时候不允许再提这茬儿。” craig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摩挲着腿上的布料,他斟酌着措辞,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的病,和他有关系吗?” 顾念辞倒酒的手一顿,片刻后又自然的收回,他自然知道这句话中的“他”是谁。 他垂眸看着那杯酒,良久后抬眸,还是那副滋润人心的笑:“不能算有关系吧。” “你也知道,我自己家的事也挺多。” craig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林沐阳进了门四处张望找着人,他摆了摆手,示意人过来。 “怎么这么慢。” “公司刚刚有点事,我接了个电话。” 林沐阳将外套脱掉,随意的放在一旁的位置上。 “craig你这小日子过的够滋润啊,江南水乡看过了,吴侬软语也听过了,今后什么打算?” craig是中意混血,早些年一直在意大利生活,后来求学来了中国,工作后便待在这边,当然工作是次要,他有一个游遍中国的梦想。 craig没接话,反问他:“你呢,你什么打算?” 三人都是在大学认识的,当时儒雅的教授怎么也没想到会和系里最皮的学生打成一片。 “董事会几个西班牙佬作妖,要争湖西新区那片地,前几天交上来几份竞标提案,搞什么心理旅游……” “……嗤……” 他拍了拍craig的肩膀,当笑话把那几个老家伙的想法轮番嘲笑了一遍。 “我遂了他们的愿也遂了你的愿,不如你来当我们公司的宣传大使,带着yl的专利走向大江南北?” craig和他碰了碰杯:“说好了啊林总,明天就去你们公司签合同。” 林沐阳收回手,话里带了点调笑:“嗤,你一素人,一点名气没有,我们嫌弃,不要。” 顾念辞也举起酒杯,玻璃碰撞的声音清亮悦耳:“手底下人不服你?” 林沐阳一脸不屑:“我们那收购案你知道吧,就你那姘头参与那……” 话还没说完,林沐阳就感觉小腿被人踢了一脚,正准备骂,抬眼就看到craig警告的眼神。而顾念辞则耸耸肩,无辜的冲他笑。 行,都是祖宗。 “就那裴律师参与的那个,那些老家伙等着看我笑话,我偏不如他们的意,小爷这事都办不成也别在商圈混了。” 刀叉将牛排一点点划开,顾念辞优雅的叉起一块:“带我去你们公司参观参观?” 第27章 美人 朗风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双脚放在桌上轻轻晃悠,一派悠闲自得的模样。 “一样伤心索谁解,百无聊赖作诗人。” 一旁来送资料的小董就瞅不惯他那副爱偷懒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样子:“朗助,我记得yl那个案子你也经手吧。” “嗯,是,怎么啦?” 她随手将资料放到桌上:“其他人忙的团团转,怎么搁你这就百无聊赖了?” 朗风将腿收回,指了指一旁空着的位置:“咱,无所不能的裴律,早把一切搞定了,哪还能显着我?” 中午那杯咖啡他以为是续命良药,没想到裴尚言唬他,别说通宵干活了,下午合同就已经拟好。组里有个拼命三郎,他想忙点也没机会啊。 提到裴尚言,小董那副嫌弃的表情立刻消失,她靠近朗风:“唉,上次在楼下,我听到你和裴律说什么……美人,她是谁啊?” 朗风回想了一下,可能是他们从littoral回来的那次。 “你这双耳朵够灵啊,玉帝怎么没招你去镇守南天门?” 朗风开着玩笑,嘴里一对虎牙异常显眼,这副样子在小董眼里就是故意打趣揶揄。 她红着脸:“瞎说什么,我说正事呢,你严肃点。” “哪有什么美女,我当时和裴律谈公事呢!” “胡说,我明明听见了。” 朗风一副“你听错了”的表情,显然不想多说。 小董见硬问没什么效果,便拿出杀手锏:“你女神的亲签呐……这周也不知道……” 朗风脸上的笑瞬间从调侃变成讨好,他直接站起来窜到人身边,捏肩捶背,扇风倒水:“董姐,这个事吧只有你有路子,你要是不帮弟弟,我直接抱憾而终了,你忍心吗?” 小董很是受用,享受地指挥着他端茶倒水:“美人是谁?还不快快招来。” “哎呀,没谁,就一形容词,人家是个男的。” “我和裴律上次一起帮周律收集证据时找的那位知情人,就是长的比女生好看了点。” 小董一听心放下了,但是好奇劲又上来了:“真的?比女生还美?有照片吗?” 她越说越激动,非让朗风给她看照片。 “那都是保密资料,泄露出去违反规定不说,我强大的职业操守也受损好吗?” 两人正闹着,裴尚言推开门走进来。 房间里顿时一片安静祥和。 小董脚底抹了油,溜得贼快:“裴律,资料我放您桌上了,我待会还有个会,就先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掐朗风一下。 朗风疼得呲牙咧嘴,还不忘对着裴尚言笑。 “别笑了,很丑。” 裴尚言在门外就听见两人的嬉闹声:“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这不说说哥您的办事效率嘛,我俩佩服的五体投地,一时没忍住。” 裴尚言看着他从善如流的样子,神色仍旧寡淡,好似没什么能击破起他平静的表象:“看看。” 一份文件被朗风接过,上面几个大字赫然入目。 “2017年鼎铭律师事务所绩效考核方案”。 朗风瞬间站直,一张脸笑成了花:“我建言献策有用了?” 裴尚言手里拿着印章盒不紧不慢的掂来掂去,反问他:“你觉得呢?” 刚刚开例会,大老板祁长青亲自参与拟订,裴尚言如果这会儿跟朗风说他的“好点子”被采用了,估计他得喜极而泣,然后再乐极生悲。 现实也确实如此。朗风一目十行的看到了“绩效评定”那一项,当看到“奖惩机制”时,他猛地上前准备拥抱裴尚言,又在一臂距离时堪堪停住。 呼,好险,不然他这双手臂可别想要了。 眼前的人此刻就像一个被老师表扬了的孩子,至此仍未认清自己的处境。 裴尚言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句:“朗助这是在给自己挖坑?你觉得你的绩效达到的标准是奖还是惩?”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呃……朗风想起了自己那上不得台面的绩效,糟了,只顾给裴尚言讨回公道,忘了自己折了的腿了。 凉意顺着脊椎骨直窜天灵盖,他强颜欢笑:“没事哥,有你在,我多跟几个案子不就什么都有了?” 裴尚言淡淡扫他一眼,随即一句话顿时引得旁边人一阵哀嚎:“关我什么事?” “我这都是看你太累,觉得旧的考核方案不公平才提的,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裴尚言沉沉一笑,教导主任般的严肃尽数消失,但说出的话仍旧带着锥心刺骨的能力:“你那懒散的习惯根深蒂固,我的案子你跟不上。” “别啊哥,我今天就开始改变,你别着急放弃我成不?” 朗风心里还惦记着那笔高额奖金,这次说什么也不当猪八戒了。 “后天的并购审批你跟我一起去?” 朗风巴不得:“得嘞,保证完成任务。” 朗风贫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还有材料要交,他火急火燎的关上门,只留裴尚言一人在办公室。 裴尚言回想着开会时祁长青宣布的提议,印章盒再次被拿起,修长的指节慢慢地转着它,仿佛把一切都稳稳地握在手里。 变革服务方式?跨领域战略合作? 外面下起了雨,玻璃窗上水珠滴落又滑下,裹挟着附着的灰尘一起滚落。 裴尚言似有所感,盒子被稳稳地放在桌上,他走至窗边将大开的窗户关上,拿起一旁的外套上了楼。 走廊尽头的门被敲响,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男音:“请进。” 裴尚言推门进去。 秘书给里面端入两杯龙井,接着将那扇贴着主任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 朗风去卫生间的路上被周晋叫住,他神神秘秘的问了句什么,朗风没听清,又扯着嗓子说让他重复一遍。 “呀呀呀,那么大声干嘛,别吵到别人工作。” 他把朗风拉到一旁的拐角,示意他小点声。朗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今天这老头有点神经兮兮的。 周晋又重复了一遍:“上次你们去littoral见没见着他们老板?” 朗风如实回答:“见着啦,怎么了?” “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什么玩意儿? 朗风更加懵圈:“中国人啊,叫顾念辞,你听哪个说的是个外国人?” 周晋瞧着他糊涂糊了满脸的鬼样子,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你知道个屁,人那是合伙企业,有个投资合伙人是外国人。” 朗风被劈头训了一顿,也不干了:“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吼我干嘛?” 周晋懒得跟他扯东扯西,甩甩手往回走:“跟你是扯不上关系,但跟大老板那可说不准了。” 朗风一脸懵逼,什么大老板?哪个大老板?是他理解的那个大老板吗? 第28章 ti amo 裴尚言在祁长青办公室待了半个小时才出来,没人知道两人谈了什么,只是他们出来的时候,秘书听见了一声“后生可畏”。 下班时雨仍旧下个不停,隐隐有变大的势头。 a市的天气向来让人摸不着头脑,上一秒是艳阳天,下一秒可能就阴云密布,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那常年不缺勤的大风。 裴尚言打开雨刷,雨水混着灰尘被刮到一旁,眼前顿时清晰一片。 暴风雨来临之际,沙砾和尘埃不论被卷到哪里,冲到哪里,他们向同伴哭诉时,一个词永远适用:无可奈何。 推动他们的力量是潜在的,处境却是明确的,裴尚言再次打开路况广播,他从不主动选择作从属的沙砾,被支配的命运牌既已经到手里,还是尽快打出去才好。 littoral。 craig挂上电话,将手机摸索揣进兜里。抬眼便看见靠在栏杆上品茶的人,他无声走过去,准备吓一吓他。 没剩几步那人却转过了身,“教授好歹是比我大一旬的人,怎么还这么幼稚。” craig曾开玩笑说,他和林沐阳三人算是忘年交。 但craig不过四十有余的年纪,正是成熟稳重,魅力无限的时候。中意混血,一头金发的他,在大学里也收获了不少迷妹。 顾念辞优哉游哉的将杯子放到一旁的矮桌上,白色的工作服朴素至极,却难掩他周身气质。 “啧,没意思,你怎么知道是我?” craig见讨不到乐子,干脆坐到桌旁泡起了茶,瓷白的茶荷放在虎口,他娴熟的拿起茶匙拨下茶叶。 醒茶之际,他听见顾念辞说:“你打电话的声音蜜里流油,隔一个走廊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大方一笑,对顾念辞的话不予置评,倒是从其他角度开始了反击:“中国人对待爱情太过小心翼翼,太吝啬说爱,也太吝啬表达,很多话只有说了对方才知道,我这半个华裔是不是对中国人很了解?” 顾念辞总觉得他在含沙射影,话听着别扭却找不出破绽,他不置可否的笑笑,坐到了craig的对面。 “意大利关于爱情的谚语最后总有一句话——ti amo。” 他将紫砂罐轻轻放下,看了顾念辞一眼。 “很好猜,就是我爱你的意思。还是那句话,‘很多话只有说了对方才知道’,我很喜欢baron这点,虽然他是中国人,但这一点他修了满分。” 他话中似有满意,将茶慢慢倒入茶盂,他看着面前漫不经心品茶的人,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乌龙茶吗?” 不等回答他自己就迫不及待的给出了答案。 “因为它和baron很像,醒的越久味道越浓郁,口感就越好。同样,有些人的魅力也是越成熟越足,不像年轻人,张扬热烈却一片纯白,这样反而有些寡淡无味,像一杯白开水。” 顾念辞听着这话,越品越觉得茶泛着股酸:“所以你是在炫耀你男人的同时,又合理的宣泄了对中国人爱情观的不满?” 不愧是教授,话术很高级。 craig挑眉,没肯定也没否认,只是轻轻一笑,端详着对面端着茶杯慢慢啜饮的人。 顾念辞对他男朋友印象很模糊,只远远的见过几次。其他所有用来填充人物使之立体的绵团全部来自于craig的形容。 听着他的描述,他觉得这人的形象无限趋近于完美。 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晕轮效应催发的语言不太适合作为评判人的标准,足量的爱赋予了一种理想光环,俗话说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但顾念辞显然知道这个时候不太适合跟他谈科学。 爱和科学并行不悖,但总有不太适用的时候,理性过了头就会产生适得其反的化学反应,相比这个,他觉得说玄学更适合一些。 “你不看好中国人的恋爱观,那缘分这个词你信不信?” craig再次抬起头看他,太阳已渐将落幕,正在隐退的白昼消逝在一片浓艳的血色当中。 他突然想起了心理学里的替代形象,如果给顾念辞匹配一个的话,他觉得太阳不合适,暗夜后的月亮才最契合。 清辉夜凝,灼灼其华,温润中不含丝毫侵略性,清亮的光带着距离,看得见却摸不着。 有人说月亮的光是凉的,是借来的。craig很清楚,这借来的光有天也会灼烧到皮肤,汩汩流血之下,他怕顾念辞会成为一颗枯竭的白矮星。 craig定下心神,开始思考自己对于这两个字的理解。片刻后,他将泡好的茶倒入茶杯。 “不信,我信我自己,我信主动性。” 顾念辞觉得这话说的实在官方,像做题似的。 他低低地笑了,手抵住唇角,尾音上扬后像和煦的微风刮过耳廓。 下一秒,又一阵风翩然而至,语调轻缓如羽毛,他说:“我也不信。” craig把玩着手机,一绺头发划到眉骨处,微微掀起眼皮的同时,那绺金发也跟着掀动。 “是吗?我看顾医生是两者都不信。” 他话里有话,可偏偏不去戳破,端着一副调侃的语气似笑非笑,可就是这样一副面孔,更显得话里藏着的东西十分厚重。 对面的人仍旧平静无比,他也不管,继续说道:“意大利有句谚语:guardo l\\u0027orizzonte e mi pa di te, perchè il mio amore per te non ha fine.意思是‘看着地平线说着你,因为我对你的爱没有结尾。’” 温热的茶水再次将空掉的瓷杯填满,craig抽回为顾念辞添倒的手臂:“你对这句话怎么理解?” 顾念辞歪头思考,随即轻笑出声。 他给出一个答案:“太阳的升起或坠落都是爱的归属,遇见一个能相伴一生的人,那无止境的悸动牵连的将会是你的整个人生?” “这是正面答案。”顾念辞瞥过粼粼的水纹,直视着craig,“但我不喜欢,如果非要找一个适合我心境的解释……” “爱本就没有开始,自然就不会有结尾。” craig无语片刻,骨子里的浪漫脾性被对面温吞的迂回打法绕得无影无踪,他索性不再提这茬。 嘴硬的人迟早也会咬到自己的嘴唇。 两人又聊了一段时间,直到桌上那盏茶变凉。 “明天有个预约,对象是个无爱症患者,教授你对爱的感触这么深,交给你了。” craig正愁这几天太闲,对于他的安排欣然接受:“没问题。” 第29章 找个嫂子 裴尚言早上来的时候,被朗风吓了一跳。 惯常踩着点来上班的人今天破天荒的坐在工位上吃早饭,屋里还弥漫着一股豆浆油条的味道。 朗风看见门边站着的人,热情的向打招呼,让裴尚言来吃早饭。 “不用了,我吃过了。” “你吃什么了?一杯咖啡?不是我说你裴哥,你这日子过的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什么都是冷的,淡的,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来自对裴尚言的数落一刻不停,叭叭的嘴咀嚼之下唾沫横飞。 裴尚言静静地听着,偶尔弯唇表示赞同,表情敷衍至极。 朗风扯着油条的嘴一松,觉得自己的改造大业任重道远。他裴哥不同于普通人,一半血肉一半钢铁,自然不好改变。 “哥,你要不给我找个嫂子吧,每天下班回去温暖在怀,保证给你这个大冰块暖化喽。” 裴尚言听着他越来越不着边际的发言,很合时宜地皱起了眉头:“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拿好东西在楼下等着。” 裴尚言不等他回答就出了办公室。今天他们要去yl拿并购审批手续需要的资料。 朗风当然知道还是工作最要紧,他一阵风卷残云,吃饱喝足后美滋滋的收拾东西。绩效考核嘛不就是,奖金他一定要拿到手。 裴尚言寻了个安静处坐下,想找个地方小憩一会儿。他昨晚失眠到凌晨,迷迷糊糊之下,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 这会儿还没到上班高峰,所里没几个人。 咖啡机开关被打开,机器轻微的振动之下他闭上眼睛。 找个嫂子? 朗风的一切想法都与普通人太过相似,可他忽略了对一个异类来说,这些话就是对牛弹琴。 杯子盛不下一片海,同样,他这鄙薄的人生里已拓土的领域也只够放下一个人。 裴尚言开车来到不远处的路口,朗风已经在旁边等着了。 他觉得这个考核方案对于朗风这样想躺又想赢的人来说,效果出奇的好。 朗风神采奕奕的上了车,今天精气神格外好。 “美好的一天从美好的清晨开始。” 这话说的有歧义,裴尚言抓住漏洞:“这么说之前每一天的清晨都是不美好的?” 他紧追不舍,又一个问题抛出:“所以你在律所每天都是踩着点偷着懒的状态?” 朗风直觉这是个语言陷阱,他裴哥挖的坑可是连环的,你跳了这个也会掉进另一个。跟他这么长时间自己也学聪明了,他干脆闭口不答,话题直接扯开:“我昨天找到一首好听的歌,哥我放给你听。” 裴尚言淡淡一笑。 强烈的鼓点再次在车里蹦跳起来。 仿佛要将那只白色的陶瓷小狗摆件踏碎。 在裴尚言的视线攻击下,朗风被迫换了个旋律柔和的。 今天的手续审批照理说是专业组的业务。yl法务组的成员依然热情洋溢,一来一回,朗风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红圈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裴哥的魅力太大了,他羡慕哭了。 众人一起来到法务部的办公场地。 yl这栋大厦近几年才竣工,听说这片地段开发不久总部就派了人来交涉,看来公司高层对东亚这片市场蓄谋已久。 众人忙活了半天,朗风今天像打了鸡血般,什么事都抢着做,商务局和yl两头跑。 然而审批过程并不顺利。 yl这次收购的公司前身也是大鱼吃小鱼才做到这步。 之前相关部门对于公司并购这块的程序并没有多么严格的要求,有些更是近些年才逐渐规范落实的。 目标公司丰泽的一些早期收购资料早已是陈年旧账,要收集齐全自然要花不少时间。报送的资料有缺少遗漏,商务部没有拿到全面的文件也断然不能放行。 “裴律,商务局那边给丰泽的手续扣下了,说有点问题,咱这边儿估计还得再等等。” 裴尚言点点头,继续翻着ipad,这些事在他意料之中,早些年的审批手续潦草简洁,资产清单估计都乱的理不清。 一旁的朗风却坐不住了,他拉过一旁的法务职员,“兄弟,你给我透个底,这要整到啥时候?” 朗风今天虽说激情四射,但脑力劳动也是很废气力的,再加上商务局和yl两头跑,他早饿了。 被揽住的法务职员面露难色,这事谁知道,要看丰泽那边的办事效率了。 朗风见这人迟迟不回答,索性说了实情,他揉了揉肚子:“我这早上没吃多少(才怪),加上跑业务,消耗也不少,有没有什么能充饥的?” 那职员挠了挠头,思考一会儿便说他去办公室找找。 朗风连忙道谢,他觉得中午的饭他能干三大碗。 一旁的裴尚言瞥了他一眼:“出息。” 朗风冲他吐舌头,一个白眼毫不遮掩地翻起来,饱汉不知饿汉饥。 身边的一个女职员笑着站起身:“朗助,我那边有点饼干,你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还未等女生将话说完,朗风便蹦到人家面前,那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饿死鬼投胎。 裴尚言看了眼腕表。 十点三十五分。 不一会儿,刚刚被朗风问进展的职员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衣着得体的女人。 “裴律,这是林总的秘书。” 女秘书同他们打招呼,礼貌的笑挂在嘴边:“考虑到审批手续的原因,大家下午往返有些浪费时间,林总让我来告知大家,如果各位不介意,可以在yl的员工餐厅吃午饭。” 一旁的职员顿时来劲了,和朗风咬耳朵:“我们工作餐还是很不错的,可以来试试,膳食搭配,营养均衡。” yl颇懂得笼络人心的门道,在员工待遇这方面做的很是到位。 朗风来了兴致,他上午跑断了腿,正愁找不着地儿休息,这不就省事多了。 团队组员商量了一下,没人反对。 一行人看向裴尚言,大家忙了一上午,中午再赶回去确实有些麻烦,一来一返效率很低。 他点头应下:“可以,麻烦你们了。” 女秘书得到回答便回去汇报,含笑有度的样子倒是彰显了大公司的风范。 裴尚言将ipad递给邻桌的律师:“之前我根据丰泽发来的资产状况整理了一份报表,发给丰泽的法务看看有没有用。” 第30章 我来踏个春 邢律师接过翻看起来,越看越觉得裴尚言是不是在丰泽内部安插了商业间谍,这份资产报表比丰泽自个儿整理的都全。 说到这他想起来了,之前尽职调查那会儿,他看清单里丰泽资产状况里无形资产这一项少的可怜,还和同事还吐槽他们公司法务不行,这种事都不写明确。 “丰泽长期股权投资里债转股没有标明,债务重组的数据也不甚清楚,可以让他们从这方面下手,这part理顺了自然就能领通行证。” 邢律师听到裴尚言最后一句话,被逗的哈哈笑,知道他这是看不上丰泽手底下人干的活儿了,一本正经的调侃颇有些反差的幽默。 他点点头,审批程序如今搁置,这波东风来的确实及时。 他忙给丰泽的法务打电话,那边说不定正忙得焦头烂额呢。 …… “叮。” 电梯到达一楼,林沐阳快步走出去。 一旁角落的沙发上,顾念辞正看着a市商报,桌上的白开水冒着烟蜿蜒向上,自远处看,这副场面就像度假一样自有一番悠闲的派头。 “什么风把我们顾医生吹来了?帅哥大驾光临,当真令寒司蓬荜生辉啊!” 报纸上林沐阳的照片大喇喇的呈现在眼前,占了版面的三分之一,自信张扬的气势透过纸张显露出来,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yl驻中收购案顺利推进,a市应用心理或将迎来春天?” 他仰头再看看眼前这个不知正形的骚包男,怎么也不像近日出尽风头的yl掌舵人。 “不是说近日a市心理学领域即将迎来春天?我来踏个春,林总不介意吧?” 林沐阳笑着将人拉起来,推着顾念辞上了电梯。 “这的景色哪有我办公室的好看,走走走上楼,让我好好招待招待你。” 两人讲着话,路上不停有职员给林沐阳打招呼。 林沐阳佯装神气的看着他。 “你在西班牙都坐到总经理的位置了,这些个待遇天天体验还没适应吗?” “啧,别拆穿我行吗?这不是你在这,我平常都只是特高冷的点点头的。” 提到他回国,顾念辞有些不解:“你在总部待的好好的,回来做什么?别说是你们老板的意思。” 林沐阳耸耸肩,眼珠向上微微转动,倒是仔细地思考起了原因来。 沉默了有一会儿,他吐出这么一句:“人嘛,总想着落叶归根,我这乡土情怀来的是有些早了。” “……” 他早知道他要来这么不着调的一句。 “行,你就藏着掖着吧,早晚要露马脚,我等着你遮不住的那天。” 林沐阳坦然一笑,情绪表露的极好,倒真像一个事外人。 “你来就是为的这点儿念头?那些事以后再探究也来得及,现在就准备好参观我构建的宏图吧。” 他嬉笑着将这话题盖了过去,拍了拍顾念辞的肩膀,走到一旁的开放隔间。 “前面是这层的茶水间,你要喝点什么吗?” 顾念辞:“刚刚在你们楼下喝过了,不是说要一览宏图?直接去你办公室吧。” “那行,出发。” 林沐阳说话间揽过顾念辞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那点粘腻劲让顾念辞起鸡皮疙瘩。 “松开……” 抗议无效,林沐阳像是要故意恶心他,一路都搭着他的肩膀,进办公室门时连腰都揽上了。 关上门的后一刻,办公室传来一声哀嚎。 顾念辞胳膊肘向后一顶,毫不留情地戳在林沐阳肚子上,他人看着清瘦,力气却不小,后者疼得倒抽凉气。 “嘶……靠……你下死手啊你!” “不错了,至少我还知道在人前给林总留点面子。” 语速慢慢的,却掷地有声,他手拂过书架上摆着的雨花石:“你这爱好还没放下?六合的石头要被你捡完了吧。” 林沐阳揉着泛着疼的地方,随意的坐在办公桌上。 “下次休假……和我一块去南京呗,咱俩去六合溜一圈,肯定能淘到大宝贝。” 林沐阳老家就在南京,上学那会儿逢假期他还总带着顾念辞回他们那旅游。因为收藏雨花石是林沐阳的爱好,六合区他们可是没少去。现在想来,两个年轻小伙子蹲在地上拿工具抠雨花石的景象倒是分外让人怀念。 “行啊,我时间多着呢,但我瞧着林总倒是不像轻易有空子的样子。” 顾念辞看着桌上堆着的文件,眼中却半点可怜的意思都没有。 林沐阳又单方面斗起了嘴,话中讨安慰的意思明显,可顾念辞半点没理他。 刚被林沐阳踏足过的茶水间分外安静,阳光穿进来,把整个空间照的透亮。 裴尚言搅拌着手中的咖啡,他觉得回国后他貌似多了个能力——总能从第三视角观望到关于顾念辞的一切,不论他是否愿意。 那位林总的手颇为自然的搭在他的腰上,揽着他进了办公室。 “啪嗒”一声响,门被关上。 至此,里面发生的一切再与旁人无关。 被他放在咖啡里的冰块隐约染上了点褐色,他再次抿了一口。 像是服用镇静剂的患者,靠着那点低于体温的凉意来缓解即将熔断崩坏的神经。 茶水间距离林沐阳的办公室不远,他突然有一个荒唐的念头。 ——打开门,即便假借工作的幌子,去一睹里面的真相。 他坐在椅子上,长腿自然下放,像是二维空间里突然插入的擎柱,违和却巧妙。 左腿踩在椅子的横梁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像不好惹的势力首领。眉眼低垂勾成的凌厉弧度,好似在孕育一场风暴。 高中上学那会他也不算正人君子,踩着顾念辞的脚步将a市最不繁华的地方逛了个遍。 他兼职的烧烤摊、破败残旧的筒子楼、还有混混云集的小巷子。他知道自己跟着他,却从来不停下,也不拆穿,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踏在泛着油污的柏油路上,夕阳之下,那个人的背影变成了一幅油画。 本该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落下一点正好盖在眼睑处,嘴抿成一条线,像一个失态的残暴君主——可即便抿着,尚且控制不住那轻微的颤抖。 当初令他忐忑不安的恶劣行径现在变成了他借以慰籍的东西,如此倒是多了点怀景生情的感觉。 第31章 清热解毒 裴尚言抱着手臂,眼神自然迎上毫不留情射来的光线,他轻轻闭上眼。 青春期的莽撞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局面,年少的窥视到现在终于迎来了惩戒。因为如今的每次所见都不是他的本意,律师的正直体现在这一方面上,他像合同的乙方,严格秉持着伟大的契约精神——忽视他,远离他。 去年内华达的所听所见就像一枚印章,那轮红戳之下圈住的是他无法克制的臆想。 他拉开椅子,铁制的腿脚划在地板上,发出一串刺耳的声音,他冷淡的听着,手仍旧向后使力。那只大手紧紧的箍着它,手上青筋明显,一身黑色正装让他看起来像森然的吸血鬼。 椅子被拉开他却未坐上去,径直离开了茶水间。 步调平稳,看不出丁点儿的异常。 法务组的办公间里,朗风还在同几个职员说笑,裴尚言进去时正好对上朗风笑着的眉眼。 朗风顿时一个激灵,这人怎么出去一趟就披了一身冷冰冰的盔甲回来?他敛起笑想碰一碰裴尚言的胳膊,却在抬手时碰到了他的手。 他猛地缩回来:“卧槽,哥,你手怎么这么凉。” “刚刚洗了手。” 连声音也凉凉的,稍微还带着点沙哑。 “你不会生病了吧?” 朗风站在一边看着他,一绺刘海垂下来,整个人有些不易察觉的低丧,让人再也不觉得他是那个雷厉风行的裴律。 “没有,刚才喝了点冰咖啡。” 他绕过朗风回到了放着资料的位置,双手快速的敲击着键盘。 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仍旧是那个状态,一句话没有。期间手边一个蓝色文件夹划掉了,他愣了愣,弯下腰拾起,接着仍旧一声不响的看着电脑。 朗风好奇的盯着他,跟摄像头一样。 裴尚言当然察觉到了旁边的视线,他头也不扭:“有什么好看的吗?我记得你上一个庭审记录还没交。” 朗风回过神,算了,他哪里变了,还是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裴扒皮。 yl的午餐时间安排在十二点。 顾念辞跟着人流一起走往三楼的餐厅,一路上收获了不少目光。 “这就是林总说的好好款待?让贵客吃食堂?” 顾念辞语调轻快,调侃的声音回荡在两人耳边,林沐阳颇不害臊地接起了话。 “食堂怎么了,这是最能彰显yl团魂的地方,再说了,我们公司的饭菜一点也不比外面差好吗。” 顾念辞拿起了餐盘,边选菜边听着林沐阳介绍这里面哪道好吃。 林沐阳跟在他后面,余光瞥到了远处刚进门的人。 心里藏着的那点逗弄心思顿时像饭菜上蒸腾而起的热气一样升了上来。 顾念辞察觉到身后突然没了声音,偏过头看了眼,没有忽略林沐阳脸上那使坏的表情:“你又盘算什么呢?” 他盛了勺西兰花炒虾球,又往林沐阳盘里放了勺苦瓜炒鸡蛋:“多吃点,苦瓜清热解毒,正好把你脑子里那些不着调的东西都清清。” 林沐阳也不反驳,端着餐盘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眼神却时不时的向后张望。 刚选好菜,顾念辞的手机便响了,他看了眼来电信息,craig。 将餐盘放到一边,示意林沐阳帮他拿过去,接着便拿着手机往外走。 林沐阳环顾一圈找着位置,看见法务组的成员后,径直走了过去。 邢律师正吃着饭,一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人,一口饭没咽好差点呛着,他急忙抓起一旁的饮料猛灌了一口。 “慢点吃。” 对面的人颇为关心的提醒了一句,柔和的声线刮的他耳朵生疼。邢律师尴尬的笑了笑,故作平静的打着招呼。 “林总也来吃饭啊。” “嗯,你们忙活了半天,多吃点,我们餐厅的饭菜味道还行。” 邢中南局促的应着,心想这老总还挺基层,亲和热情,与人民打成一片啊这是。 他往嘴里塞了几口米,看到裴尚言就像看见了活菩萨,忙拉住人让他坐在旁边。 好同事嘛!自然要一起分担无形的尴尬。 “尚言你就坐这呗,我特意给你看着的。” 裴尚言无所谓,有个地方吃饭就行。 他将餐盘放在桌上,长腿一迈跨进了排椅里。 肩膀微微收紧之下,衬衫包裹的肌肉隐隐凸显形状,他将袖扣解开,明明是极普通的动作,在他做来就是带着点男性魅力。 下一瞬解袖扣的手一顿,他怎么会在这? 裴尚言的动作有些不自然,他低头搅了搅碗里的汤,热气向上蒸,熏的他眼睛发酸。他这才明白,原来上午只是千万苦头中的一点。 不必说了,对面那餐盘定是顾念辞的。 “林总好,今天也来吃饭?” 他主动跟对面的人说话,语气比起上午在办公室温和不了多少。 林沐阳笑着回他,话里亲和的意味不减反增,他那副老板架子端得起也放得下,谈话之间游刃有余,还隐隐透出一些信息。 “是啊,陪我……朋友来尝尝。” 他说话时稍微停顿,让人听不出是故意还是只是因为咀嚼。 裴尚言觉得面前的饭过于热了,他一般吃饭速度很快这次看着往上冒着烟的汤,他生出了退缩的想法。但满满一盘扔掉了太过浪费,心里生出了一丝愠怒,连他都不知道缘何而起。 这种进退两难的情绪憋在嗓子里,硬生生压的他一点食欲也没了。 他想胡乱的往后拨一拨头发,却又想起早上喷了点发胶。手抬起后又尴尬的扯住了领带,使力之下青筋突出,像是要掐住谁的脖子。 林沐阳瞥见眼前不知怎么安放那只手的人,装作没看见他的动作,夹起一筷苦瓜放进嘴里。 “我朋友说这苦瓜清热解毒,非得给我盛一份,你们谁要吃吗?” 邢中南确定了这人是真的自来熟。他看旁边眉头皱成苦瓜的裴尚言,投去了一个“好兄弟,你再忍忍”的眼神,表面上却笑着推拒:“这菜是有这功效,不过我吃不惯,林总您吃。” “嗯,明天可以再联系我,地址待会儿我会发到您的微信。” 林沐阳冲不远处招了招手,为他摆好碗筷。 顾念辞边往座位上走边跟人通电话:“这个您可以放心,您女儿的情况不是少数,只要她积极配合,我们有信心把她治好。” “好的,明天我等您,再见。” 第32章 往事 顾念辞挂了电话,排椅上此刻就剩他那一个位置。 他慢慢坐下,原本就逼仄的空间因为他腿的融入变得更加拥挤。 无奈,他只能往旁边伸,却不想碰到了对面的膝盖。 局促的气氛一点点显现,顾念辞能感受到那人一下僵硬起来的动作。 西裤的布料不算硬,摩擦之下,裴尚言只感到抓心的痒。 顾念辞正要道歉,对面的人却突然抬起了头。 熟悉的轮廓清晰刻入脑海,顾念辞晃了神。 ……这下轮到他僵硬了。 几秒之后,他突然读懂了刚刚选菜时林沐阳那抹笑的隐藏含义,随后扭过脸剜了他一眼。 林沐阳遮掩似的咳了咳。 他早就知道,这人惯常的温润气质都是伪装出来的,可如今人在自己面前变脸,当真有点不习惯。 但没办法,他就喜欢惊险中抽离出的刺激。 顾念辞下午会怎么处置他他不是很想知道,他只知道现在这种场合,无形的磁力要将其他人全都拉扯撕碎。 真的很刺激有木有! “好巧。” 箭矢破空而来,面前的玻璃哗啦一响下应声而碎。 裴尚言率先打破了沉默:“顾医生就是林总的那位朋友?” 面前的人五官凌厉,一双眼复杂的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狙击枪上的红外线,命捏在他手里,自己避无可避。 顾念辞忽然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 他初二有天放学被群不良少年堵在巷子里,书包被翻了个遍,头在拳头的招呼之下嗡嗡作响。但他也不算落了下风,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挂了彩,论起狠他也可以不要命。 之后怎么收场的?有个人路过,抬起的脚传递出他视若无睹的信息,可本该要走的人却在下一秒径直进了巷子里。 “我已经报警了。” 他记得这人和混混对峙的过程中,全程只说了这一句话。他直挺挺的站在那,面无表情之下影子被拉的很长,气质冷峻带着很强的气势。 那些混混后来怎么走的他不知道,后脑勺淌着血,校服的布料被红色浸染,他在眩晕之际听到了一句话。 “还能走吗?”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冷漠没有任何情绪。 顾念辞记得自己点了点头,下一秒,这个像暗夜里的罗刹的人迈着无声的步子扭头走了。 他的学校在三中,而裴尚言则是南陵一中的风云人物,两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交集的人在那一晚破天荒的有了一句不算交流的交流。 后来他们还有几次见面。 他站在公交站牌和裴尚言对视的那一眼,他听见身边的同学说‘他啊,有钱有才有颜的富三代呗,家里是开公司的’。 初三的时候片区里办了场篮球联赛,为了奖金他也报名参与。上半场他打控球后卫,而裴尚言作为中锋赫然出现在一中的队伍里。 比分拉平的时候还剩三秒,最后的时间里裴尚言靠着篮板球为一中赢了那场的比赛。 下半场中锋换了人,三中以几乎持平的比分,三分险胜拿下了那次联赛的冠军…… 那些事情不合时宜的被唤醒,一幕幕重叠,光点最后都凝成了眼前这双眼睛。 顾念辞张了张嘴,却又像不知道说什么一样,最后只一句:“好巧。” 虾球被含进嘴里,煮熟的虾肉和他的唇色很相近,双方在灯的照射下都泛着晶亮的光。 顾念辞终于不敢动了,他觉得自己哪怕再移动一毫米都会碰到对面的人。 可他不知道对面的人比之他也好不到哪去。裴尚言全身紧绷,有些地方慢慢发热,隐隐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坐在邢中南右侧的朗风瞧着这边微妙的气氛,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 可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那热情的心就险些按耐不住。 他扯着嗓子跟顾念辞打招呼:“顾医生,你怎么在这?还记得我吗?” 磁场因为别人的强硬挤入被破坏掉,顾念辞觉得自己终于能喘口气了。 他抬起头朝人温和一笑:“当然记得,朗助理,真的很巧。” 还是这副春风化雨的样子。裴尚言一刻不停的想,到底怎样才能摧毁面前人这副完美得体的盔甲,露出其下的原始面目。 面前的海带蛤蜊汤早已不再冒着热气,他却怎么也喝不下去。 顾念辞全程不再说话,将食不言的优良传统发挥的淋漓尽致。期间只有林沐阳将这场自导自演的戏坚持了个彻底。只是在他给顾念辞夹菜的过程中,收获了几个含着冷刺的眼神。 别看他人平时温和的像幅和谐的水墨画,不染世俗,谪仙伊伊。可当他生气起来,就像一些艺术家发泄情绪后留下的凌乱涂鸦。 毕竟矛盾中的和谐才是最具有攻击性的。 林沐阳舞的尽兴了,才发觉自己深陷两块冰川之中,顾念辞自不必说,他觉得自己今天不死也得脱层皮。 而裴尚言的话,唉,这位的眼神自进了门就藏着暗芒,估计是上午在总裁办公室门口送他的大礼他太满意了。 算了,树敌太多他也摆烂了,自己这舍生换鸳鸯戏水的大无畏精神注定要藏在历史的丰碑之下,他默默的吃着饭,深藏功与名。 这顿饭吃的极其煎熬,不只两位主角,其他当事人也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好像一个热气球飘过了一片种着荆棘的丛林,心理原因之下,他们总觉得哪里漏了气,一众人带着不安感被架到了空中,即将体验从百米高空坠落的极限挑战。 朗邢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他们把原因归结为三位帅哥的集体坐镇。不同气质的冲撞之下,他们被包围在无形的冲击波内。 “我吃好了,就先走了,各位慢用。” 顾念辞端起餐盘,视线始终不朝前看。他对着林沐阳笑,勾起的唇角像一把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冰的他后背发凉。 第33章 对峙 顾念辞从洗手间出来,掏出手机正要给craig发短信,便看到一旁站着的人。 男人逆光而立,像极了那晚在小巷子里淡漠而立的少年。同样高高在上,同样冷漠如冰,像格赫罗斯——克苏鲁神话中的审判之神。 这时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个,像是交战双方在擂鼓前的对峙。 两颗心脏都在跳,同频的共振好像要将这片地界崛地而起。 男人声音低而沉,说话比平时快,带着平时没有的急躁:“你和林沐阳……是朋友吗?” 一方率先擂起了鼓,进攻的号角环绕在这方小小的空间,旌旗被吹得猎猎作响。 顾念辞听着没来由的这句话,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这一刻连最基本的礼貌也不想维系,两人好像又回到了17岁时那个胡同,猜疑,怒火,质问……不过这次对象换成了他。 他不打任何招呼,长腿迈开,绕过裴尚言往前方走。 他的态度让裴尚言更加烦躁,明明他可以对任何人有充足的耐心,可独独对他选择了无视。 焦灼的气息在顷刻释放,黑沉沉的眸子像是即将撞上地球的小行星,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自上午就被熔炼的神经终于支撑不住了,“啪”的一声断裂,他的大脑此刻只有那断裂的阵阵回音在回荡。 几乎是想都不想,他在人绕过自己的前一秒,紧紧箍住了他的手腕。 “我想和你谈谈。” 他的声音有些哑,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眼睛因为刚刚的怒气染上了血丝,看着像要流血了般,锐利摄人。 这副强硬的态度让顾念辞极不舒服,他凭什么质问他和别人的关系。 他笑着看向裴尚言,说出的话却冷如冰窖,勾起的笑带着讥讽:“你在发什么疯?” 他能感觉到对面的人听到这话时僵直了脊背,但他不想再考虑任何人的情绪。 顾念辞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可那发着颤的尾音不让他如愿,说出的话又低又轻。 “又是以怎样的立场发疯?” 裴尚言握住他手腕的手再次不自觉收紧,他太知道怎么戳他的痛处了。 “早在一年前我们就已经说的很清楚。” “当时裴大律师不是答应的很痛快吗?现在这又是唱的哪出?” 他的每一声质问都像一根根铁钉刺在他身上,疼痛之下也唤醒了他的理智。 ——他说的对,他没有生气的资格。 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最后握不住了便重重垂下。 他沉默了很久。一直以来在法庭上顺风顺水的裴尚言,发觉在遇到顾念辞后,他的一切谈判技巧和逻辑都不管用了。 “抱歉,我……没有控制好情绪。” 手指神经质的勾了勾,只有他知道此刻自己已被逼到崖岸的边缘。 紧张、焦躁、恐慌……逼得他想要不顾一切的跳下去。 “我有一个问题。”他终于问了出来。 那个他斟酌了很久思考了很久也想知道答案很久的问题。 顾念辞挑着眉看他,眸光泛寒。他打定主意了,他想知道什么就告诉他什么,只要他别再纠缠。 “我真的那么让你厌恶吗?” “像洪水猛兽一样让你避之不及?仅仅因为我跟着你这件事?”他说到最后控制不住情绪,声音拔高之下,整个胸腔都在鼓震。 顾念辞听着他这话,轻嗤出声。 他觉得律师有很多方面的天赋,比如为人开脱的能力,不管是为别人还是为自己,他们总是做的极好:“有些事我奉劝裴律师还是要想清楚,别等人说出来还觉得是其他人在冤枉你。” “抛开这些不谈,我们本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您金砖碧瓦里养出来的娇少爷还是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有那闲心不如多去酒场走动走动,愿意一颗心扑在你身上的人多得是。” 话已至此,他觉得两人维持已久的平静被撕碎殆尽,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裴尚言的手紧握成拳,他还想再说什么,可对面的人明显不再给他机会:“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决绝的背影与17岁那年重合,在那个开满紫藤萝的胡同,裴尚言的少年心悸第一次受挫。 都说初窥情窦的少年是幸福的,他当时在几百个日夜感受着盈满心脏的欢喜,编织了一场单方面的白日梦。 而有一天,梦碎了。 当时他们正在上高二,和每个黄昏相同,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一前一后。 高中有晚自习,顾念辞在饭店做完兼职后还要赶回学校。 身后的尾巴不像壁虎的断尾,断掉了就意味着失去,它就像切开的藕片,透明的丝线始终在放学后牵连着两人。 他知道裴尚言一直跟着自己,一开始他还会防备的探究他的目的,久而久之察觉到他并没有恶意,他便也不再浪费时间在一个没有威胁的人身上。 饭馆的兼职比他之前找的很多工作的工资都高,因此他很重视,每次都提前到,可那一次他没有。 因为身后的尾巴已隐隐变成了一个带着尖刺的利器。魏楠的那番话他其实懒得去探究,他觉得他说的对,他只是一个穷的叮当响的神经病而已。 但不探究不意味着完全不在乎,17岁的少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那点可笑的自尊。 “你真该感谢你这张脸,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为什么会跟一个穷的叮当响的小神经走的那么近?你难道没想过吗?” 顾念辞被他掐着的脸泛着红,头发被人攥着,让他不得不仰头接受来自别人滔天的恶意。 他死咬着唇,没有挣扎,没有呜咽,唯独眼睛死死睁着,无尽的恨意从里面泄出来。 可接下来魏楠的一句话让他所伪装的一切顿时溃散。 “因为他想睡你啊。” “顺便告诉你个小秘密。” 魏楠猥琐的眼神上下扫视,暗黑的胡同遮不住龌龊的思想,湿黏的呼吸凑近顾念辞,让他忍不住恶心。 “裴尚言刚刚一直看着我们呢,他不是你朋友?为什么不帮你啊?” 后来他脱身的时候隔着马路看到了站在胡同里的裴尚言,他的脸看向一侧,似乎在辨别方向。 昏暗的灯光下,出尘的气质与脏污的地面格格不入,他本该站在晃眼的聚光灯下,而自己,才该是与那个不见天光的地方纠缠而生的人。 第34章 和你不顺路 魏楠的话他信了,裴尚言也的确在那,在那个离他自尊心被踩在地上的几墙之隔的地方,他没法再装的云淡风轻,即使他的狼狈已被千万人见过。 无意地知晓事实比刻意去探究真相让人无措多了,没有心理准备的窥见现实的另一端,无尽的绝望压的他喘不过气——又是这样,似乎真诚永远和他的人生沾不上边。 后来他为这些事找到了理由。 ——他活该不被任何人接受。 似乎每个人都是带着企图的靠近,谎言和欺骗就像一条铁链,牢牢地套在他的脖子上,一遍又一遍的让他看清现实——真相的背后永远不会是真诚。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和裴尚言纠缠下去的心思,因为早在少年时期就已知晓他们之间的鸿沟,就像两个并不契合的齿轮,强硬的放到一起,只会引得全局瘫痪。 毕竟两个人从各方面来说都算不上合适,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有必要有过多牵扯,见面后温和疏离一笑就是他对两人关系最客气的定义。 …… 面前的酒杯没有章法的歪倒在一块,桌上趴着的人胳膊无意识一扫,杯子借力滚落到地面上。 “啪”的一声脆响,桌上的人有了动静,他屈起的腿逐渐伸直,可身子仍旧前趴着,维持着那副姿势。 莫培延闻声赶来,“哎呦我的祖宗,你给我积点阴德吧,这地下室可有咱招不起的人。” 他看着那人手里的一瓶杜松子,又看看旁边空了的几瓶波本。 便皱着眉问一旁的陪酒男:“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那个少年像个小鹌鹑一样缩在沙发角落,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莫培延无语的扶额,这小牛郎是他这两天新招的,想着人还稚嫩,塞到其他包厢指不定就把人玩坏喽,就让他在这看着顾念辞,别让他喝死在这,但看面前这一摊子,这小子也不是那敢夺酒的人。 他挠了挠头,拨下几个号码后便在房间里急躁的走来走去。 电话接通后不等对面有所反应,他就声嘶力竭的一顿输出:“顾念辞在我这,赶紧把人给我弄走!!” “我这楼下还有客人呢,待会又噼里啪啦地给人惹毛了,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林沐阳听着那边狂躁的声音,也不急着答应,“你那以前不都午夜场嘛,这青天白日的,牌桌上的生意不好做,小心被警察给端了。” “去去去,说什么晦气话,我这也是逼不得已,这次人主家给的可是大头,我吃饱了撑地跟钱犯冲。” 莫培延始终秉持着有便宜不赚王八蛋的想法,他这台球馆鱼龙混杂,地下室的赌局进行的如火如荼,铤而走险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毕竟莫培延最擅长的就是跟条子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斯诺克。 他手底下那帮小弟最会跟警察兜圈子,障碍球打的一套一套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有恃无恐了。 “我已经在路上了,我就知道这位爷会在你这。” 莫培延觉得今天顾念辞确实不对劲,这人来的时候跟自己说的好好的,说什么小酒怡情,他来讨点乐子。 现在这出儿他算是看透了,这哪是怡情,这分明就是来买醉的啊。 喝的醉生梦死的,屁股不还得他给他擦。 “他怎么了?平常哪会这么不顾形象的酩酊大醉。” “呦……” 莫培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惊叹后就再没了声音。 他把手机拿到跟前看了又看:“说话啊,问你怎么回事呢!” 林沐阳探出车窗,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表哥,我这前面出事故了,我绕个路,去你那细说。” 嘟嘟声传来,那边明显撂了电话。 “嘿,这小子……” 上午邢中南把裴尚言给的那份资产报表发给了丰泽,这就给那边的法务省了很多的事儿,这个漏洞一堵上,并购审批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 朗风觉得从吃完中午饭他裴哥就不大对劲。 他几乎包揽了所有人的活儿,鼎铭小组统共五个人,虽说yl案子剩下的部分也没多少了,但也没必要这么积极吧。 他和裴尚言的角色较之上午完全反过来了,他上午忙得脚不沾地,商务局他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路。可这会儿就不一样了,他坐在办公室悠闲的吃着隔壁法务小姐姐送的薯片,他裴哥则是连回都不回来了,一下午都在商务局和丰泽窝着。 他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思来想去,就还是中午那顿饭。littoral的老板和yl的负责人竟然是朋友,难道裴尚言觉得那两人今天把他的风头抢光了,所以才不想回来? 如朗风所说,裴尚言下午确实在商务局和丰泽两边转,因为他想让自己更忙一些,以此来忽略心里那点不痛快。 下午五点,审批程序顺利交接完成,裴尚言回到yl和朗风他们汇合。 并购一事算是告了段落,现在就等着审批手续下来。 “哥!用这么多天处理这个案子,不去耍一耍多憋屈。” “今晚去蹦迪啊,玩个通宵。” 朗风雀跃的走出yl的大厦。 裴尚言垂下眸,不知在想什么,表情冷冷的,听到朗风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朗风表示很无语,索性不说话了,不理人算了,我自己去。 裴尚言回来时将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车位,他绕到驾驶座才看见身后跟着的朗风,准备开门的手一顿。 “我今天和你不顺路。” “让邢中南送你回去。” 话音一落,引擎发动之下,裴尚言再没留下一个眼神。 朗风怔怔地留在马路牙子上傻眼,这又是什么骚操作?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裴尚言了。 他嘴里嘀嘀咕咕,早说啊,早知道直接跟着邢哥下到负一楼了。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裴尚言将速度控制在超速的边缘,像是故意发泄似的。 几十分钟后,他驾车来到了一片工业区,刻意放慢速度,黑色的雷克萨斯慢慢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第35章 灯下黑 裴尚言看着窗外,这里全无了曾经嘈杂拥挤的样子,各式各样的工业建筑矗立,他慢慢打开窗户,一股不算浓烈的气味顺势挤进车里。 旁边就是一座造纸厂。 这处以前是城中村,曾经顾念辞随他姑姑生活在这里,a市近些年一直向南开发,这里拆迁后,就被政府划为了工业区。 裴尚言将车停在一旁的树林里。 他也说不准来这里干什么,毕竟yl距他住的酒店只十五分钟的车程。 ——或许是现实太不尽人意,竟要他来这个曾经很多人都避之不及的城中村寻找些许慰藉。 往日的烧烤摊、顾念辞兼职的饭馆、那个长满了紫藤萝的胡同……全都不见了踪影,这里九年前就已拆迁。 他粗略的算着,顿觉有些心酸,这片地界满目疮痍之际他的生活也在满目疮痍——那段时间正是他和顾念辞闹掰后。 他也不下车,盯着那根冒着白烟的烟囱,觉得它像在提点他什么。 将车窗升起,他仰靠在座位上,眼睛被抬起的手臂盖着,挡不住的光从鼻梁处泄进来。 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惊弓之鸟。 自上次的六六开始,他知道可能会经历很多次煎熬,每当顾念辞身旁出现男性他都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像今天一样失控。 他突然明白了,他的烦躁不是来自顾念辞的出现,而是顾念辞跟随别人一同出现。 那一个个亲昵的举动像过电影一样一帧一帧的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他顿觉自己麻烦大了,这样的情况比之凌迟有过之而无不及。 左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使力之下血管肿胀而起,根根青筋狰狞惹眼,他发觉自己又开始烦躁,想把尼古丁注射到动脉里,以此换得短暂的安定。 窗外的烟囱仍旧向外吐着烟雾,他恍然大悟,车里收纳盒的一角,一盒烟静静地放在那儿。 他紧紧的盯着,没有其他动作。都说烟和糟糕的情绪很配,这一刻他承认这句话是对的。 细细的一根被夹在指尖,微弱的光对那些卷入漩涡,无枝可依的溺水者来说就像一座灯塔,于他而言亦是。 他不喜欢被动,但感情这种事物先动心的人总是处于劣势,这种矛盾的复杂心理从看到顾念辞的照片起就蒸腾了出来。他犹豫着想向前走,踌躇着想靠近他。可他自己也清楚,不被接受的感情就是负担,他宁愿自己受着这份煎熬,也不想让顾念辞多考虑一分。 于是,这份可怜的少年心悸几近受挫,可他从始至终都未曾丢下它,一开始被迫着藏在角落,等有一天终于有了大白于天下的机会,却又遭当头棒喝,萤火般的信念处处渗透却又处处受掣。 高中每次放学他跟在后面,顾念辞是知道的,他没有第一时间排斥说明这个举动并不能成为两人闹掰的导火索。 可又是因为什么? 在胡同那次他提到了魏楠,这个人他隐约有点印象,吊车尾班的混混。 他直觉两人之间有误会,可顾念辞那拒绝沟通的样子又让他无计可施。 烦躁之下,他觉得自己好像和那烟囱较量上了,双方极有默契的吞云吐雾。 林沐阳到台球馆的时候,莫培延已经将顾念辞扶到床上躺下了。 “表哥,念辞呢?” 莫培延摆摆手,凑近他问了句:“那小子酒品怎么样?我那地毯可是进口的,他要是给我吐上面,一定得把他们家右右赔给我。” 林沐阳真就整不明白了,他这表哥自从两年前去顾念辞家一趟,心就揣那只英短身上拿不回来了。 “你自己问问他,你看他愿不愿意赔给你。”他不一个白眼翻死你就不错了。 莫培延自觉没那本事也没那胆子,那小子生气时阴恻恻的眼神能剐的他心尖渗血。 “哎,他今天到底怎么了?失恋了还是被绿了?” 莫培延绕到沙发旁坐下,到底还是按耐不住八卦的心。 林沐阳其实也拿不太准,今天这事他算始作俑者,顾念辞能喝醉,责任有他一份。 他从酒柜里拿出醒酒器,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这次兴许栽的不轻,咱还是别议论的好。” 莫培延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仿佛在说:怎么屁话都给你说了,你能是什么好人?鬼点子一套一套的。 林沐阳坐在沙发扶手上,长腿一伸,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上去确实不像好人。 “这么说吧,他有个蓝颜知己,两个人之前掰了,现在又遇着了,你说就他这么固执又拧巴的人,他能怎么办,给别人整的不痛快不说,他自己又来买醉。” 他的视线在房间里扫视,看到另一侧的酒柜后又站了起来。 “表哥,你这台球馆又重新装修了?我瞅你这办公室布局不一样了啊。” 他拿起里面一瓶帕斯图,“呦,这几年酒的品味也提升了不少。” 莫培延还想着顾念辞的事,坐在那自言自语:“就那块裹了层鲜花的硬石头还能遇着知己?那不得把人给硌死啊。” “沐阳啊。”他手往旁边一捞却摸了个空,抬头就看见林沐阳拿着他珍藏已久的红酒看来看去,垂涎的眼神他看的一清二楚。 “林沐阳!死崽子,给我放下!” “你要是给老子拿走了,小心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林沐阳被吓了一跳,心想幸好自己拿的够紧,这要是一不小心摔了,他今天得被他的好表哥捆起来当成子球打。 “放放放,摸摸而已,够小气的也是。” 他来到桌子旁,居高临下的看着莫培延,“欸,念辞醒了你可别跟他说我透了他的老底,听到没有。” 莫培延不耐烦的应着:“知道知道。” “这小子平时看着也不像那种矜持的人,看对眼了直接上不就完了,整这乱七八糟的,闹挺。” 林沐阳不赞同的撇撇嘴,你那大老粗能和人家文化人一样? “你难道没有听过一个词?” 林沐阳笑凝在嘴角,侧着脸看他,那副话里有话的表情让莫培延觉得异常墨迹。 他赤着脚在林沐阳屁股上踹了一脚。 “别他妈卖关子,有屁快放。” 林沐阳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死活不开口,显然要吊足他的胃口,眼看着莫培延要跳起来打他,他连忙三个字脱口而出:“灯下黑”。 “啊?”莫培延一脸迷茫,说话间又往林沐阳屁股上踹了一脚,“整那些高级词汇有个屁用,说人话。” 林沐阳捂着臀部,也被磨的没脾气了,“啧,简单点说就是当局者迷呗。” “咱们这些旁观者也只有暗自使力能帮则帮,爱情这种事啊……结局如何还得看自己。” 第36章 失落气球 明亮的落地窗下,男人坐于一旁的餐桌上,脸色略有些苍白憔悴。 裴尚言坐在对面,暗自整理着自己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和顾念辞如此和谐的坐在一个餐桌上吃早饭。 可悲剧来得太快,快到他几乎还未从满足中回神。 裴尚言听见他说:只是酒后乱x而已,都是成年人了,用不着谁对谁负责,就当寻了一夜消遣。 他说:就当是和陌生人打了一p吧。 他说:今天过后,我们两不相欠。 裴尚言应该庆幸两人是坐着谈话——他觉得此刻自己的双脚几乎使不上力。 微颤的手指被裴尚言放于桌下,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顾念辞的声音一刻未停,可裴尚言却难以听清,好像一脚踩空跌入了暗谷里,周遭都是顾念辞前几句的回音,他只觉自己的胸口闷胀不已。 裴尚言大口吸着气,却是徒劳。 嘴也张开,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一个个铁钉,他眼看着它们刺破自己的喉咙,鲜血溅射到顾念辞身上,他却只觉得弄脏了眼前人。 看着顾念辞嘴角讥讽的笑,又听见他说:你怎么配。 你怎么配…… 怎么配…… 裴尚言喘着气从梦中醒来,呼吸粗重,额头的汗因为他的突然坐起顺着耳朵流入脖颈。 一年前他和顾念辞相逢的场景反复出现在梦里,如今看来更有向噩梦发展的趋势。 康德说:“滑稽是预期与后果的严重失衡”。 ——或许恰好可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处境。 额头汗津津的透着湿意,周围一片漆黑,他才发觉原来自己还在那片树林里。 他打开车门走了出来,秋夜的风侵略性不算强。眼前耷拉的头发被微微吹起,他支起腿靠在车门上,看着远处零星可见微光的高速公路。 又点着了一根烟。 此刻天已经彻底暗了下去,车顶一盏照明灯在不见五指的夜里也只是杯水车薪。 每次和顾念辞见面,他都刻意收敛情绪,好像一切都不能撼动他的平静。装出的那副若无其事和浑不在意,却仅仅只是表象,内心仍被对方潜在的影响着,这无可避免,也无法控制。 他顿时又觉无力,重新躺回椅座上,身体重重的砸到上面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全身的肌肉都萎靡了。 外面的树枝沙沙作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瘆人。 一米八几的男人像泄了气的气球,堆在驾驶座上静候枯瘪后的死亡。眼睛往下瞥,显示屏背景是一张极光的照片。 裴尚言盯着它看了几秒,稍后手指滑动。 他第一次开始期待鼓点,渴望那撞击耳膜的节奏。 a day in the life. 凭着记忆调出一首歌,这是他在陆谦的潜移默化下熏陶出的关于摇滚乐唯一的素养。 当时在法学院,陆谦想拉着他一起进学校摇滚乐团,被他拒绝后仍不死心,赌着气自己一个人报了名。 the beatles乐队的粉丝遍布整个加大,谁能想到作为merseybeat(默西之声)代表的披头士竟为那些呆板枯燥,恪守成规的法学生所推崇。 他也是法学生,前二十年唯一的意气没给摇滚乐却全放在了法律上,他可以嚣张到将诉状写成向被告宣战的檄文,将妄图利用酌定量刑扳回一局的辩护人堵的哑口无言。 但他唯一不能做的,便是强硬的挤入顾念辞的生活。他怕自己贪欲太大,伤人害己,最后以凄惨收场。 如今两人做朋友已经是奢望,更遑论更进一步的关系。 他再次呼出一口气,启动汽车准备离开。 手机突然亮起,‘祁律’两字之下,赫然是一串文字。 第37章 a day in the life 〔你上次说的那个想法,我觉得不错,可以试试。〕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安慰一样,眸光随着手机亮起又熄灭,整个人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屏幕上显示着21:43的数字,那片很少被打扰的树林开始归于平静,音乐还在放着…… and though the news was rather sad. 尽管那消息相当悲哀 well i just had tough. 我只能仰天大笑 i saw the photograph. 我看到了他的照片 he blew his mind out in a car. 他在车里精神恍惚 he didn\\u0027t notice that the lights had changed. 他没有注意到红绿灯转换的信号 a crowdof people stoodand stared 一大群人围过来眼睁睁地看着 …… …… 车轮碾过马路旁成堆的烟头。 雷克萨斯经过减震带,震动之下,中控台上没剩几根烟的烟盒也跟着颤了颤。 转眼已经到了十一月份,早上的晨光温和不算刺眼,落地窗前的右右窝在猫窝里,舔着身上的绒毛。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一截脚踝露出,放在灰色的真丝被上异常显眼。 右右发觉床上的人有了动静,蓄势待发地站起来,几步便上了床。 顾念辞早就醒了,上班养成的生物钟给了他一些时间概念,但到底还是贪恋被子里的温暖,在床上躺到了现在。 知道身后的小家伙在看着,他故意背对着它,眸子阖起,装作熟睡的样子。 右右抬起爪子拍了拍被子下的人,这是它每天和别人说早安的特殊方式,莫培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右右神掌”。 莫培延对他家右右觊觎已久他是知道的,猫咖里那么多品种猫他都看不上眼,独独对右右钟情得紧。这小家伙魅力大他向来清楚也引以为傲,但他一想到莫培延那糙汉子拿着小鱼干对着右右一脸诱哄,他就想给他一脚。 右右见顾念辞没反应,就绕到他的正面,团起一团窝在顾念辞的肩窝舔他的下巴。 猫的舌头上有像倒刺一样的东西,学名叫舌乳\/头。顾念辞被它舔着觉得有些痒,装出的平静下一秒便破了功。 他弯下身子,额头抵着它。 右右圆溜溜的大眼睛像剥了皮的葡萄一样盯着顾念辞。 “喵……” 他把这句翻译为“快点起床”。 抬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顾念辞坐起了身。 床边的闹钟显示八点一刻,他开始思考这个点去咨询室会不会有些早。 顾念辞觉着自己这班上的确实离谱,出勤率是放到其他任何一个岗位都惹人艳羡的地步。 预约人下午才来,上午他便是咨询室的‘闲杂人等’,去了也不过是和craig聊天品茶,或者慰问一下病人。 他觉得嗓子有点干,汲着拖鞋来到中岛倒了杯水。 头发有些长了,直直的拢拉下来,落在他白色的家居服上。他正思考着什么时候再去剪剪,便听到门外一阵喧闹,张姨那细软却直穿耳膜的声音响彻走廊。 门边传来划拉东西的声音,顾念辞走到玄关一看,右右伸着小爪子扒拉着门,许是听到了张姨的声音。 他佯装生气的看着它,右右悻悻地收回爪子,一副被抓包的心虚样。 顾念辞被它逗笑了,伸出手给它开了门。右右得着机会,生怕门再被关上似的,像箭一样溜了出去。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跟着走到门外。 张姨不知在跟谁讲话,人都走进电梯了她仍笑着。 顾念辞以为是她儿子回来了,不料张姨扭过身看到他就一把拉过他的胳膊,说道:“咱们说不定要有新邻居了呀。” “物业的小刘刚刚来,说中户待定了的,等几天销售要领人家来看房子的呀。” 顾念辞喝了口水,对着中户的门扫了一眼。 他知道张姨喜欢热闹,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本就孤单,一只猫虽带给她不少乐子,却还是不比人,说话能有个回应。 她雀跃的搓搓手,围着中户门前的花盆团团转。 “小顾呀,来帮阿姨把这盆招财给挪挪伐,我这身子骨是真不行了。” 顾念辞忙把手中的玻璃杯放到一边。 张姨爱种绿植,家里堆满了花花草草不说,就连门口也摆了两盆招财树,后来她嫌堆门前挡路,便把其中一盆放到了还没有人住的中户门口。 顾念辞猜测刚刚物业过来,便是来看一看,让张姨把这盆栽挪一挪。 张姨弯着腰摸到盆栽的两侧。 顾念辞忙道:“您别动手了,我来就行。” 第38章 重新取证 裴尚言从周晋办公室出来,便看到朗风和小董头抵着头神秘兮兮的在讨论些什么。 有些事压在脑子里,他也没在意这两人古怪的举动。 周晋说上次他帮忙去littoral收证的案子有了反转,原以为二审结束这案子便尘埃落定,可不料被告人不服判决结果,向上级法院提起了申诉。 周晋为难地向他解释,他听着思绪却飘远了。 上次和顾念辞有了龃龉后,便再没见过面。 两人本就在生活上没什么牵连,除却一些工作和偶然遇见,想见一面倒是真的不容易。 他对那天的事不止一次的推演反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太过鲁莽,这么多年都等下去了,如今见到人便开始心急起来的确不是好现象。 周晋脸上堆着笑,他真的不好意思再麻烦裴尚言,但这个案子一开始联系证人就是裴尚言朗风两人在着手,他没跟进。 其中的一些本来不太关键的证词如今却又需要重视,而他又缺席了收证过程…… 周晋顿时觉得自己脑袋被人给开了瓢,里面钻心地疼。 裴尚言在这方面无所谓,yl这桩大案子完结后,现如今他手里的案子跟它比起来顿时算不上多重的份量,处理起来颇有余力。 “没关系,工作最重要,您有一些不知道细节的过程,或许开庭时会影响诉讼结果。” “我目前的活儿不算紧凑,您要是有其他事,可以把案子给我。” 裴尚言眼里藏着点狡黠,一本正经的和周晋谈判,“不过,这个案子要是顺利结束,绩效要算在我这里。” 周晋笑得见牙不见眼,生怕人反悔似的连忙答应,“行行行,都给你都给你,这些资料你也拿去,被告杀妻未遂是坐实了的,随他怎么折腾,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他相信裴尚言的能力,说着便将桌上的几沓文件塞到裴尚言怀里。 裴尚言淡淡笑着,还不忘帮朗风也捞一份差事。 “朗风在冲这个季度的kpi,下半年他就要转正了,要不让他跟着一起?”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周晋哪能不答应:“行,等这个case结束了,我和你们一块去人事那登记,给那小子在考核表上记一笔。” 他拍了拍裴尚言的肩膀,“好小子,上次承诺的那顿饭还没兑现呢。” 他低头看了看表:“这会正好快中午了,等会和朗风商量商量想吃什么,师傅请你们。” 裴尚言回忆着刚刚和周晋的谈话,想起来还没和朗风说周晋请吃饭的事。 他走近咬耳朵的两人。 小董余光看到裴尚言的身影,话也不说了,利索地站直了身子,脸上绽开一朵花,“裴律这会不忙了?要不要喝杯花魁,我这几天刚学的。” 朗风看着小董那副有异性没人性的样子,对这行为充满了不齿。 “可以,谢谢。” 裴尚言并不知道小董对自己的那点心思,他对感情并不敏感,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每天研究咖啡的爱好很有意思。 朗风在屁股后面追着人要咖啡,学着裴尚言的语气对小董的背影说了声,“我也要,谢谢。” 两个人都没理朗风,裴尚言站在桌子的一旁,手臂撑在上面,顿时压迫感十足。 “上次去littoral取证的那个案子还没结束,你不是要绩效?再搭档一次?” 朗风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之前他就和裴尚言讲他要冲绩效,有什么能搭伙让他混个名字的案子都能拉上他,裴尚言果然记得。 倒不是他非要那点奖金,主要这绩效的事跟他转正有点关系。 “嘿嘿嘿……” “哥,你果然愿意拉我一把,等我转正成功了,请你吃日料。” 裴尚言正要跟他讲眼下正有个局要他参加,午饭他还真可以混一顿。 还没等说出口,胳膊就被朗风一把揪住,还不忘朝周围看一眼,活像一个传递信息的特务。 裴尚言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有些奇怪,快速将胳膊抽出来,问他:“什么事?有话直说。” 裴尚言说过很多次不要一声不响就动手动脚,但显然朗风除了将相关法律条文和律所的八卦烂熟于心外,别的事他很少有放在脑子里。 朗风仰起头,眼里流露出光彩,裴尚言深感不妙——这一般是他又找到什么谈资的前兆。 还没等他找借口离开,朗风就开了口。 “哎,裴哥,裴哥,我给你讲个咱们所的爆炸性新闻。” 他的笑快要咧到耳根处,显然对这件事兴趣很高。 “周律中午说要请你吃饭,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餐厅没。”裴尚言抬脚就要走,却被他拉着不放。 “哎哎哎,听我说嘛,就一会儿,你不听会后悔的。” 遇上八卦,朗风连人生第一大事都抛到脑后了,可见这事确实在他心里影响不小。 “……” 裴尚言直勾勾盯着他,警告的意思十分明显,仿佛他下一秒不松手,就要把他胳膊拧掉一样。 朗风同样一米八几的身高,可对上裴尚言,气势瞬间就矮了一大截。 他慢慢松开人的袖子,狗狗眼里委屈满满,“我刚刚听到你们谈话了”,他举起双手声明,“先说好!我不是故意的啊。” “门敞着我就听见了。” 他从小董桌子上拿了一块桂花糕,“我刚刚取了取经,小董已经帮咱们找好餐厅了。” “……” 裴尚言确定自己这辈子就遇到这么一朵奇葩。 他皱着眉,示意朗风快讲令他难以自抑的八卦。 “咱们所今早来了个外国人,就早上跟你说话那个,你知道他是谁吗?” 裴尚言回忆着,早上有个金发男人问他祁主任来了没有,他还以为是哪个委托人。 他摇了摇头,等待着朗风的下文。 “那个男人叫craig,中意混血,是律所的名誉合伙人,咱们所刚成立的时候,就他一个非律身份的投资人。听说其他几个高级合伙人刚开始还挺不满意他的,说他当甩手掌柜,心一点没操,分红一点没少。” “哎,我刚刚听小董说啊,那时候这事闹得可凶了,听说都到撤资那一步了。后面把祁大老板整急眼了,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挫了那几个人后,他们才消停。” 裴尚言听懂似的点了点头,却仍旧一脸寡淡,“嗯,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朗风一副别打断他的无语表情,“劲爆的在后头呢,你听我说啊!” 第39章 卫兰 “今天上午小董去给祁老大送资料,你猜她看见什么了?” 裴尚言脸上明显写着‘没兴趣回答’几个字,朗风索性也不自讨没趣了。 话脱口而出,被他用小了几个分贝的声音捅出来。 “她看见,祁老大和那个混血男人在接吻呢。” “如果说之前是怕合伙人撤资他才出面平息那件事,那现在这一出可不能再用‘为了律所发展’当理由了,即便是国外的一些见面礼仪,你见过有同事之间亲小嘴的吗?” 朗风想要向他隐晦地挑明两人的关系。 但显然裴尚言很清楚,他沉默着并没有着急回应,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他对这件事没有感到很震惊,只是惊讶于祁律的性取向。 倒是朗风,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裴尚言弹了弹他的脑袋,“多干活,少议论,老板的事不要非议,小心饭碗不保。” “怎么能叫非议呢,有人亲证好吧。” 朗风嘴里含着点心,面不改色的开始祸水东引。 裴尚言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有点好奇,“那你怎么看同性间的爱情,很讨厌吗?” 朗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吧,我可以接受啊,我只是觉得这事发生在祁老大身上太难以置信了。” “而且你猜怎么着,咱俩上次不是去‘忘津’吗?你去结账那会儿,我看到了他和littoral的老板,就上次和yl老总在一块那位,他俩也在忘津吃饭。” 裴尚言皱起的眉头松开又皱起,他再一次从别人的嘴里窥见了顾念辞的生活片段,这次是同别人一起。 但上次的事给了他经验,他不再给自己徒增烦恼,更何况那位叫craig的混血男人已有男朋友。 顾念辞匆忙赶到咨询室时,便看见助理站在走廊一侧,显然是在等他。 “怎么样,病人呢?安抚住了吗?” “在休息室,她妈妈陪着,已经睡着了。” 他今天帮张姨把她家全部的绿植来了次大保健,施肥、浇水、晒太阳,一步不落。 刚弄完洗了个澡,就接到助理的电话,说下午预约的病人情绪有些不稳定,家属带着人提前到了,让他来看看。 顾念辞来到休息室门口,一个女人守在床边。 从他这个角度看到的,是一个身形憔悴,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阳光透过半开着的百叶窗,光线和阴影齐齐打到她身上,有种和现实割裂的吊诡感。 他轻声走进去,女人察觉到身边有人后便抬起头来,泪痕仍在,眼中的红血丝分外明显。 那女人看见他穿着白大褂,有些局促的冲他弯了弯身子。 “我们出去说。” 顾念辞小声的跟她讲话,手指指着外面。 那女人点了点头,给床上的女孩盖好被子才随顾念辞走了出去。 “顾医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女人一脸的愧疚,双手局促的抓着衣服。 “没关系的,这种情况本来就很不可控,把孩子安抚下来才是要紧事。” 助理扶着女人到办公室坐下。他想了解一下这个女孩的家庭背景以及生活环境,便温和的跟女人说明情况。 “你们家的家庭氛围怎么样?希希之前遇到过什么刺激吗?” 女人支支吾吾的,显然不太想谈这方面的事情。 “您放心,您现在所说的一切信息都是保密的,我们绝对不会向外透露,刚刚我的助理让您签的那个就是保密协议。” 那张纸被顾念辞重新放到女人面前,他盯着她的脸,又一句话脱口而出。 “而且也只有您如实告诉我们情况,我们才能针对这些判断希希抑郁症的触发原因。” 女人又重新拿起那张纸,再抬眼时眼中已经蓄满了泪。 “她爸早些年跟着别人干些下三滥的勾当,被警察追捕的时候失足从楼上掉下去摔死了。” “当时我大儿子十五岁,希希才三岁。” “我一个人好不容易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她哥哥也不争气……” 卫兰越说越哽咽,话里的无助让人忍不住心疼,顾念辞重新为她倒了杯热水。 助理也是个女孩,心思细腻更容易共情。她红着眼拉过女人的手,温热包裹住那双粗糙的手指,莫名的让卫兰感到心安。 她接过顾念辞递来的纸巾,断断续续的讲着:“她哥高中没上完就辍学了,后来跟着我们那片的高利贷公司要债。” “讨债的时候……把人家……把人家……” 她仿佛说不下去了,嗫嚅着换了个词,干裂的嘴唇抖动着,放在那张沟壑纵横,干黄瘦削的脸上一点都不违和。 “讨债的时候……过失杀人……判了五年,我们家希希本来多开朗的女孩子,就因为这些在学校里被同学嘲笑……后来就不愿意去上学了,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愿意去了……又……又带了一身伤回来,我碰她她都吓得哆嗦……问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她也不肯说……从那开始一句话都不说,我前几天去她房间想跟她聊聊天,看见她……看见她用订书针划自己手腕……” “今天她听到我要带她来看心理医生,她……她哭着说害怕,说不愿意……顾医生,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把希希治好,她才十五岁,花一样的年纪……” 顾念辞沉默着听完了她的讲述,安抚性的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他不是没见过,每一个都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他们最无辜,但他们也是最不被世界同情的,不然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将水递到她手中,“您放心,我会尽全力给希希进行疏导,不过下午我需要看看她情况的严重程度,再考虑要不要用药。” 女人倾诉完彻底崩溃了,就好像把这些年的荒唐又重新经历了一遍。她习惯性地捂着嘴哭泣,变了调的声音透过血肉传了出来,让人觉得这样的动作她已经进行了无数次。 别人跟她介绍littoral的时候,她听得云里雾里的,那人说:“你可别小瞧了那位顾医生,国内顶尖心理期刊上属于他的版面可是独一份儿。” 她只是把这里当成最后一根稻草,她不懂什么版面,什么期刊,她只想知道他能不能治好她的女儿,她把一切都赌在上面了。 第40章 祁铭 朗风领着裴尚言两人来到了律所附近的一家餐厅。 “怎么样?我就说这里清静幽雅吧,最适合周律您这样气质出尘的人。” 周晋听着他的恭维,也不接话,拿过一旁的茶壶给三人倒水:“尚言我跟你说,这小子打小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就这姿态,让人觉得他低人一等,再到摆明目的的时候狠狠敲你一笔。” 裴尚言握着手中的杯子,沉稳矜重,跟对面的朗风完全不是一个星球的人。 他笑着补了一刀:“嗯,就像他每次值班想溜的时候,会跟小董卖惨,却很少帮小董坐班。” 朗风被他们说的不好意思起来,摸着鼻子反驳:“哪有!我还是很会为你们着想的好不好!” “哥,你是不是蹭惯小董姐的咖啡了,拿人手短,你就帮她说话!” 裴尚言直直的看着他,仿佛要看穿他话里的心虚,眼中笑意点点:“并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 没上菜之前朗风心里极其憋屈,等到餐摆上来时,他看着那一盘盘佳肴,顿时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我跟你俩说,我来之前可是做了攻略的,这儿的刺身拼盘是三文鱼、鲟鱼籽、象拔蚌三拼的,他们店的招牌。” 朗风喋喋不休的为两人介绍陆续上来的菜。 金丝虾球、烟熏桂鱼…… 每上一盘周晋的脸就黑上一分,最后是一杯芝士焦糖布丁。服务员从餐车上端起的时候,朗风极其自然的伸手接过,在周晋的注视下放在了自己面前。 这下周晋的脸已经不能用幽怨来形容了。 朗风迎上他悲怆的眼神,美其名曰:“我裴哥不爱吃甜品,周律你年纪大了要预防糖尿病这样的基础病,甜品还是少吃为妙,我二十正当年,我替你们吃。” 周晋与裴尚言交换了个眼神,朗风顿觉脖子后有股阴风掠过,他直觉自己今后的职场生活不好过了。 周晋强压下对钱包的心疼,化悲愤为力量。 不急不急,等我们家周晗艺百天、一周岁、两周岁的时候,一定让你这个当哥的大出血! 三人吃着饭,偶尔聊聊工作上的事。 朗风酒足饭饱,觉得时机到了,便斟酌着旁敲侧击。 “欸,周律,上次你说littoral是合伙工作室,老板还有一个是外国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周晋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他算是看明白了,这顿饭不仅是他朗风一个人的盛宴,还是他探听消息的交际场,毕竟朗风的八卦脾性他可是摸的通透。 他瞥了正吃饭的两人一眼,朗风回以一笑。 裴尚言则专注于吃饭,速度不疾不徐,对这件事好像根本没有多少关注,周身染上了矜贵,悠闲中透着优雅。 周晋觉得有些事也不是不能说,毕竟对于鼎铭的元老来说,这些都不算秘密。 他放下筷子,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茶水。 “今早来的那个人你们都看到了吧,就是他,littoral的另一个老板。” 裴尚言有了上午朗风的透露,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上次的取证,littoral的资料上写的很清楚,普通合伙工作室。 按照企业上的叫法,那位叫craig便是第一大股东,但法人代表却是顾念辞。 当时朗风一目十行,注意力全在顾念辞的照片上,哪里能注意到纸张一角的信息。 朗风看这事有了些明朗的苗头,便乘胜追击:“您上次说和大老板有点关系,这位大老板不会就是大家伙儿的顶头上司——祁主任吧?” 周晋点了点头,“那位craig便是祁铭的男朋友,也是鼎铭的合伙人之一。” 朗风象征性的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了然。 “当时我和祁铭白手起家,集资时遇到了点麻烦,craig本想无条件接济我们,打个欠条以后收益率高了再还。但我和老祁想着这样不太公平,就商量着让他持股握点股权。” 周晋回忆着,还不忘开玩笑:“公司还没注册呢就遇着债转股了。” “但没曾想其他几个合伙人后来不同意,嚷嚷着要撤资。祁铭那老小子你们别看平时稳如老狗,但只要牵扯到craig身上,就坐不住了。” 他低低的笑着,声音像陈酿的美酒,脑子里尽是当年祁铭挥金平众怨的伟岸形象。 “当时老祁以散伙作要挟,注册资金不够就贷款,当时注册的事基本都是我俩在跑,公章在谁手里自然谁说了算。” “谁知当时恰好推行新的公司法,实缴资金百分比即可,后面的分批认缴,正好缓解了我们资金紧缺的问题。那几个人见没得着便宜又不愿意放弃股东身份,当时那个脸色黑的跟猪肝一样。” 周晋咧着嘴,那段往事随着时光的冲洗褪了色,可那股年轻时的轻狂劲却像钻石般越打磨越闪光。 “你别说,当时看见他们那副吃了闷声炮后哑口无言的样子,确实很解气。” 整个过程,裴尚言一句话都没有,他安静的听着,墨黑色的瞳仁里倒映着一旁的假山流水,神色平静。 说到底,craig的主业是心理医生,鼎铭名誉合伙人的名头只是用来分摊股份,牵制元老,又或者说是他们拉来凑人头的。 裴尚言低垂着眉眼,盯着手里把玩着的白色陶瓷筷枕,紧抿的唇意味不明。 他觉得这个筷枕的手感像极了车上的白瓷摆件。 …… 午饭时间,咨询室其他人都已下班。 顾念辞担心卫希再换个新环境会引起她的抵触心理,产生更大的情绪波动。 便征求了卫兰的意见留他们在咨询室吃午饭,也正好能衔接下午的预约。 咨询室二层除了办公室和休息室,还有一个隔间,是一个简易式的小厨房,这是当初装修时craig特意要求的。 谁知后来他进来的次数不多,倒是顾念辞把这里摸的轻车熟路。 他和助理留在这,一顿饭做四个人的量,对于厨房里剩余的食材来说还是足够的。 第41章 咨询 助理在一旁打着下手。她眼前的人这会儿正挽着袖子,工作服被脱掉,米白色的毛衣妥帖的罩在他的上半身,一绺头发划掉在额前,宽厚的胸膛荷尔蒙爆棚。 ——比娱乐圈里的那些明星还帅。 她一直以为他们的老板是饮露水食仙果的精灵。可这会儿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一边放入食材一边和她说话的样子真真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居家全能好男人。 褪去了那层仙气,沾染上了些许来自世俗的烟火气息。 她看着手机里定格的身影,即将发到群聊里的手停了一下,随之又返回了主页面。 这么一张美照不能无偿,至少也要让别人拿其他美照来换。 “顾哥,你好厉害。”她一脸崇拜的盯着待会即将下口的午饭。 顾念辞被夸的不好意思,他的厨艺半斤八两,养活他自己倒是绰绰有余。如果和别人久居,怕是要露馅。 “我只会些简单的……” 他还未说完就被助理抢着反驳了,“那也比我强多了,我只会煮泡面。” 顾念辞被她逗笑了,如果再加一个围裙,这副样子就是妥妥的温柔人夫啊。她突然福至心灵,不知道以后哪个姐妹会有这个福气,搂着这样一个神仙儿睡觉。 两人将饭端到楼下的休息室的时候,床上的小姑娘已经醒了。 灵动的大眼此刻充满了防备,挣扎着往卫兰怀里靠。 “没事啊,希希不怕,这是哥哥姐姐,今天的午饭还是他们给我们做的。” 顾念辞在某一瞬间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就像在哪里见过。 他敛下心神,将面放到一旁的桌上。 刚出锅的汤面这会儿散着热,撒上去的芝麻被蒸的散出一阵阵清香。 鸡蛋面虽清淡却看上去味道极好,让人胃口大开。 “希希醒啦,来吃饭吧,吃完要记得给哥哥的厨艺打个分哦。” 顾念辞本就是和善讨喜的那种人,如今语气更加温柔,眼睛弯弯像水面的一叶小舟,让人觉得好像天上的天使出现了。 卫希不安地看向卫兰,鼓励的眼神安抚了她。 女孩慢慢走下床,牵着母亲的手靠近桌边。 顾念辞将卫希的动作看在眼里,主动为她和卫兰腾出位置,以便两人坐在一起。 这顿饭吃的还算和谐,除却卫兰全程被握着,无法动筷的右手。 顾念辞和秘书轮番找话题,卫希虽然有时不说话,却还会回应式的点点头。 “您先吃饭,吃完我们再谈。” 饭后,助理将卫希带到了旁边的音乐放松室,给还未吃饭的卫兰留了时间。 顾念辞从一旁的饮水壶里给她倒了杯水,手机却突然响起来。 他向卫兰示意,随即走到外面。 “顾念辞!老子要出国一段时间,知道你小子忙,就不让你送我了。” 顾念辞听着对面嘈杂的声音,问道:“你在哪呢?” “机场。”林沐阳的声音急促,不知是因为走的太快还是其他。 “去哪?” “西班牙。” “你那公司刚步入正轨,你这上赶着领赏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出差呢!刚刚睡过头了,改签又耽误事,我紧赶慢赶才赶上。” “董事会那帮家伙在我不在的时候参了我一本,这不,boss召唤我呢。” 林沐阳态度从容,一听就是有备而来,可这不耽误顾念辞隔应他,“那你可要小心了,语气别太狂,小心削了你的职。” 林沐阳不屑地哼哼几声,显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这次去,重心不在这,有批器材研发组急着用,我去签个合同。” 他云淡风轻的说着,“我就跟你打个招呼,免得几天没出现你想我,要登机了,挂了啊。” 林沐阳火急火燎的挂了电话,下一秒又接起另一通。 “?se?orita, he estado en el control de seguridad por un tiempo, ? por qué tiene prisa?” (大小姐,我马上安检了这会儿,您急什么呢?) …… 顾念辞若有所思地走回房间。 卫兰抹了抹嘴,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您说吧,我吃好了。” 顾念辞看着那双混浊的眼睛,慢慢地道出了刚刚他观察到的一切。 “希希病的诱因或许不止是同学的嘲讽和霸凌。她严重缺乏安全感,这在心理学里有个学名,叫马斯洛效应。 “也许你平常看不出来,但一旦她见到陌生人,她就会无意识的向你靠近,这是寻求安全感的下意识举动,因为这些人里她最信任你。” 卫兰捏着衣服的手攥得更紧了。 “安全感是决定心理健康最重要的因素。孩子的安全感是需要父母参与构建的,她小时候是不是经常见不到你?” 卫兰心酸的点了点头,“她爸那时候刚走,我一个人还要养活两个孩子,她哥上学的学费都凑不齐。我一天好几份工,根本没时间照顾她,就把她放到她舅舅家……” 卫兰后来逐渐没了声音,但这些信息足够顾念辞往下说。 他看着正对他的墙壁,它的另一面便是卫希此刻待的地方。 他再一次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早在幼时就已见证绝望的人其实不止他自己。 “安全感是帮助孩子从恐惧和焦虑中脱离出来的信心和自由。希希从幼时就没有您的陪伴,即便生活在其他亲人身边,但她不会构建起对家的认知,因此她潜意识里并不会产生归属感。” …… 下午咨询按时进行。 顾念辞打开无声计时器。 “接下来一个小时哥哥会问一些问题,希希可以配合哥哥吗?” 女孩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刚刚从母亲手里得到的温暖这会正一点点流失。 “你放心,如果待会哥哥有哪些问题你暂时不想回答,我们可以以后再说。” “那首先,希希先和哥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她听到这句话,眼里有疑惑,却还是点点头。 “我闭上眼睛然后希希数三十秒,如果我能坚持到希希数完的那一刻,这局就算哥哥赢。下一局也一样,不过换哥哥数,希希来闭眼。” 顾念辞带着询问看向她,卫希又一次点头。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 第42章 黑天 “30。” 一瞬间眼睛闭上,顾念辞坠入无尽的黑暗中。 “29。” 整间屋子只有女孩那不断读秒的稚嫩声音。 …… “15。” 房间里太静了。 在视觉失效的情况下,其他感觉被无限放大,这时一切声音都无所遁形。 顾念辞听到越是往后数,女孩的声音越是颤抖。 “10。”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前的黑暗滋生了别的东西。他好像打开了一扇门,来到了另一间咨询室。 对面坐着的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只不过那个顾念辞却是此刻的卫希,是被窥探内心的对象。 “9。” 他的头上渗出微小的汗珠,嘴里喃喃自语,却听不见在说什么。 “7。” 顾念辞来到他身边,伸手想帮他揩去额前的晶莹。 “6。” 他抬起头对他笑,这下他看清楚了,是九岁的自己。 “3。” 他说了句什么。 最后两秒,顾念辞关上了那扇门,意识回归现实。 “1。” 三十秒结束,顾念辞睁开眼的那一刻,正对上卫希的眼睛,女孩面上的慌乱清晰可见。 ……到她了。 越不想面对什么,在那个事物贴近时越是慌乱。 顾念辞想知道她在怕什么。 “这局结束,下面轮到希希。” 女孩在顾念辞的注视下闭上了眼睛。睫毛不断颤动之下,眼下的阴影也随之摆动。 “30。” 咨询室里暖色的灯光罩在女孩身上,就像阳光下,躲在花蕊里酣睡的拇指姑娘。 “19。” 卫希放在桌上的手紧紧的握着,在顾念辞那个方向,可以看到指甲掐下的痕迹。 “15。” 睫毛剧烈地颤动。 睡着的拇指姑娘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会儿卫希不仅睫毛和声音在颤,眼神里也染上了几分恐惧。 “哥哥……对不起……” “我……不想玩了……” 顾念辞觉得他好像窥探到什么,但好像又没有。 就像一只只剩壳的海螺被贴到了耳朵上,你想集中精神去探听它的心声,可听到的却只有那杂乱却整齐的嗡嗡声——那是它死前发出的绝望嘶鸣。 “可以告诉哥哥你看到了什么吗?是被什么吓到了?” 卫希露出挣扎的神情,她觉得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人,全是人,他们……他们在笑……” 顾念辞在本子上记录着,写下每一个引起她情绪波动的可能项。 “很疼……她们打我……很疼……”她突然抱住头,像是陷入了无止境的梦魇,神经质的重复着这句话。 顾念辞没有站起来,只是说:“卫希,你妈妈现在就在门外,一切都很安全,没什么好怕的。” 卫希蜷起的身子逐渐放松,他很清楚是哪个词安抚了她。 女孩朝身后看,门上的玻璃副窗上映出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们互为彼此的救命稻草,脆弱到不堪一击却又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顾念辞重新开口:“哥哥小时候也跟你有相似的经历,那你觉得哥哥现在过得怎么样?” 卫希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是不是顾念辞的话很没有可信度,良久后她才小声的回答:“很好。” 分明是肯定句却染上了点不确定。 顾念辞笑了,眉眼像流星体划过天际时与大气层冲撞出的那抹弧度。 “希希想听吗?” 卫希看着手上的指印,她不觉得有什么事比她所经历的还要让人难堪。 女孩幅度极小的点了下头。 顾念辞将面前的本子合上,声音低醇,娓娓道来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讲自己那已翻篇的久远劫难:“我和希希一样,手上也有一幅画。” 他将掌心轻轻摊开,伤疤贯穿整个手心,像高原上突兀的裂谷。 时间的治愈下,疤痕少了些狰狞,只剩抚摸之下的凹凸不平,好似在提醒别人这块粉白疙瘩下包住的是一段怎样的岁月。 卫希忽觉自己胳膊上的划痕热起来了,右手极不自然的按着衣袖。 她隐藏的一切正随着这个医生的坦诚慢慢揭开。 “怎么……弄的?” 用真诚换真诚。 不管这是这个哥哥用来曲线疏导的策略还是攻击心理防线的炮火,她突然觉得自己那支离破碎的经历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 怎么弄的? 九岁那年,他的姑父靳柏明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 走投无路之下借了高利贷,债权人几次来恐吓。 房子被靳柏明偷偷的抵押,可利滚利之下,资金仍然有不小的缺口。 那天晚上他坐在地铺上无声的观看那场因钱而起的闹剧。 顾兰歇斯底里的摔着手边一切能摸到的东西,那副样子让他觉得他们一家三口都带点疯子的基因。 “靳柏明你个天杀的……你让以后别人怎么看靳超!让别人说他有个把所有家当都赌没了的老子吗!” 顾兰边哭边骂。 不过顾念辞认为当时她那副样子还称不上绝望,至少她还能拥有让她一心扑在上面的宝贝儿子。 而他什么都没有了。 一旁光着膀子的大汉也骂骂咧咧的不甘示弱,“臭婊子你又有多干净,你有什么资格骂我?” …… 但顾兰的应急预案总是启动的恰到时机,熟练的让人觉得可笑。 当遇到共同的敌人时,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人便学会了同仇敌忾。 次天她和靳柏明就联系了姐姐靳柏欢。那副委曲求全的样子让他觉得平常咄咄逼人的俗恶妇女着了魔。 他跟着仓皇出逃的靳柏明一家来到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镇子。据说这有一所靳柏欢婆家的老房子。 顾念辞以为闹剧到此为止。可别人的闹剧是落幕了,他的才刚刚开始。 小镇子里的学校本就异常简陋,师资力量也不比城市。他每次回那所老房子都要步行很久,加上每次询问老师没讲清的问题也要花上很长时间。 他晚上到家时,时间都很晚了。 这就方便了靳超和他刚结识的坏孩子捉弄他。 顾念辞小时候营养不良,个子比同龄人矮了一大截。靳超和他那人高马大的“铁哥们”堵在他面前时,他觉得天更黑了。 整理好的笔记被当成六月飞雪撒了个彻底。 “呦呦呦,看看咱们的小姑娘还委屈上了。” “我就说嘛,这小贱种生起气来没一点攻击力,那个表情比窦娥还冤,我们明明也没对你做什么啊。” 靳超在一旁耀武扬威。 第43章 伤疤 手臂被反翦在身后,顾念辞被按跪在地上,课本成了羞辱人的工具在脸上拍打。 少时的顾念辞不知敛起锋芒,稍微一激便像只老虎似的横冲直撞。 他开始剧烈的挣扎,那双眼睛里透出的恨意让靳超不寒而栗。 他开始靠大吼将不安隐藏,“瞪什么瞪,不过就是我妈捡来的垃圾,没了我妈你早死路边的垃圾桶里了,艹。” 靳超又往他身上补了一脚,“就是个死了妈的野种,神气什么!” 勉强能称得上是书包的布袋被套到了头上,拳打脚踢接踵而至。他那一刻又一次感受到,原来真正的天黑了——是这样的。 突然一个东西滚落,众人的动作皆是一顿。 顾念辞自然听到了东西砸在地上的那声清响,像石头,像瓷器……突然,他开始更猛烈的挣扎起来。 靳超看他这副样子,便手疾眼快的捡起了掉落的东西。 一个黑色的陶瓷狗,耳朵上涂了层鎏金,肃穆中不失神秘,像埃及法老墓旁的守护神。 质感上好,看起来很是精致。 “呦,以前没见你拿出来过啊。” 靳超思考着,脸上的笑越发狂妄讥讽:“谁送你的?你也没钱买这种东西吧,还是说……” 他慢慢凑近顾念辞,发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质问。 “你偷了我妈的钱买的?” 顾念辞终于将麻袋摘掉,可这副场景不如不看。 黑瓷在靳超手里掷来掷去,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扔到地上。 顾念辞猛地站起扑过去,可那些混混偏不如他的愿,在他抬脚之际便抓住了他的肩膀。 靳超仿佛觉得这一幕超级有趣,他像逗狗一样将手上的东西放到顾念辞眼前。 然后…… 在他愤怒的眼神下轻轻松了手。 顾念辞觉得那一秒一切都静止了,只剩身前不断下落的瓷狗。 “啪……” 他们都在被天意捉弄。 靳超在笑出的前一秒发现了那并未肢解的小狗。 顾念辞盯着地上的那团黑块,好像用了全身的气力去挣脱开身后人的钳制。 他死死捂着还未碎掉的黑瓷,迎接靳超一伙人更为猛烈的踢打。 脚狠狠地踩在手上,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刺进了手里。 靳超盯着顾念辞痛苦的表情,脸上的快意裹着笑像狰狞的魔鬼。 “小贱种,精神病,怎么不去死……” 咒骂一声高过一声,脚使的劲越来越大。可顾念辞像是感受不到似的,只是紧紧的抓握着手里的瓷块。 指缝流出的血渗到水泥路上,与它们融为一体,在昏暗的天色下和主人一齐感受着无人问津。 靳超领着人走了…… 另一只手被踩到失去知觉,可那被瓷器深深刺入的伤口正滴着血,泛着疼。 不知道是该说恰逢其会,还是天不作美。 靳敏就正好赶上那晚回来。 她当时高中住校,顾兰一家三口卷铺盖跑路的时候还头脑清醒的给她那并不关心的女儿留了地址。 他拖着伤口淋漓的身子回去时,就看到等在门口的靳敏,还有站在她身边支支吾吾的靳超。 他当时笑了,没有任何原因,也不出于任何目的。他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后来他明白了,在当时那个场合下,确实笑不如哭。 那晚靳敏带他去医院包扎,医生说再深一点就会伤到神经,即便好了也指不定要留疤。 他想着还不如刺深一点,损伤了神经正好,他就真的成了别人口耳相传的神经病。 靳敏红着眼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可眼里的心疼和愧疚他看的一清二楚。 他用那只还算完好的手盖住那发凉发冷的手背。 她没做错任何事,她那么好……或许天使总会替恶魔的所作所为悲天悯人。 伤口后来发了炎——没办法,他也想谨遵医嘱,但在那个家里,他没办法不沾水。 伤口带来的反噬很猛烈。 他在很多个蝉鸣虫叫的夜晚,在偶尔有老鼠溜过的犄角旮旯,在那个简陋硌人的地铺上,一次又一次的抓挠着瘙痒不止的伤口。 后来果真如医生所说,伤口留了疤,他带着这个印记活了整整十八年。 顾念辞没将事情的始末告诉卫希,只是说了自己那道疤痕的由来。 面前的女孩慢慢揉着小臂,脑子里全是顾念辞那句“我九岁的时候”。 她喜欢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并不开灯。无尽的仇怨止不住滋生,黑暗里,让她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满目的黑色替她遮掩了丑恶的心思,让她不至于在善良面前凌迟自己。 盖着白布的尸体从面前抬过,那底下是她父亲。她不想去评判他是不是自作自受,但犯了错后,要用命去弥补,她觉得那样的代价太大了。 她盯着顾念辞袒着的那块疤,想到了她的亲哥哥,他被人带走时她还在学校。 她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没在场,但她那天错过的内容被别人扯着头发帮忙补充,奚落的话一字不落的钉进耳朵里。 她听见那个女生说:“我妈当时就在场,她说你哥像只老鼠一样被警察带走了,吓得直哆嗦……你是杀人犯的妹妹……” 她不相信人能一夜白头,但她妈确实一夜之间便肉眼可见的憔悴,她只能尽可能的不去添麻烦,她想要的仅仅只是一家四口安稳的过日子。 后来她被送到舅舅家,小时候她觉得是自己不讨人喜欢,因此他们一家对自己没有好脸色。后来才明白,寄生虫依靠宿主而活,她的舅妈不是善茬,但她无法反抗,否则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面前的女孩一言不发,顾念辞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他没想从这个话题引出海螺嘶鸣后的绝响,他只想在他朝海螺伸出手后,它不至于警觉的缩入壳。 换言之,他想让卫希足够信任他。 顾念辞从不会在咨询时向别人袒露他的故事,他觉得这种揭开伤疤换得别人一吐真心的手段很不专业。他一直认为心理咨询师是读心者,而不是把自己置于被动地位的述苦者。 第44章 东施效颦罢了 顾念辞的人生信条是不要在任何一种关系中讲述苦难,因为真诚会被人当成把柄。 但这一次他破了例,原因无他,就是很简单的推己及人。 他岔开话题,白皙平整的手背上根本看不出丝毫遭受过凌虐的端倪。 “希希的名字很好听,妈妈给你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肯定充满了对即将降生在这个世界的小生命的期待。” “所以希希是在别人的期待和希望中降生的。” 卫希直视着顾念辞,大大的眼睛中再没了第一次相见时眼中的闪躲和恐惧。 她的声音很小,勉强一笑中可以看出酒窝的痕迹。 “哥哥,我曾经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小孩……” …… 华灯初上,星光在霓虹的衬托下稍显暗淡。 裴尚言静倚在栏杆上,窗外被风吹的乱晃的树枝对着他摇头晃脑。 猩红的火星明灭闪着光,长长的烟灰不死心的落在熨的异常平整的西裤上,等烟烧尽了,火燎在濡湿的烟尾处,裴尚言才猛然反应过来。 他直觉自己不太对劲,不受控制,不在状态,也知道该做些什么抑制这糟糕的情况。 于是,他不算耐心地扯过沙发上堆叠的文件,可平常与他相处融洽的专业名词,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肯往他脑子里钻。 六六的话缓慢且清晰的回荡在他耳边,选择权如今就在面前,enter和cancel究竟该选哪个? 他开始复盘一切异常发生的伊始。 今天黎棠让他找个场子,说两人很长时间没见,聚聚。 他回国后没什么消遣的机会,最近的一次便是跟着朗风去了defect,他将地址发给黎棠,提前给人打预防针。 ——聚聚可以,酒水就免了。 另一边回复的极快。 ——成成成,这几天好不容易脑子清醒点,不喝酒也行。 黎棠是裴尚言的发小,不同于陆谦这种半路杀出来的学长,他和裴尚言是小时候偷鸡摸狗勾当干尽了,被他老子黎岚川训着抄黎氏家训的患难兄弟。 黎岚川对待两人一视同仁,裴尚言也难逃厄运。 现在冷淡稳重的裴尚言一点没有小时候无法无天的影子,黎棠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要么是自己记忆割裂,要么是裴尚言精神分裂。 这段时间黎棠一直忙着自家产业的事,平时斗鸡走狗的混小子一朝收了心,连黎岚川都着实惊了一番。 “尚言!这里!” 裴尚言顺着声音看过去,黎棠夹着雪茄,扯着大嗓门冲他这个方向嚎。 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纷纷看过来。 啧,这一出场就成为全场焦点的感觉真不好受。 裴尚言快步走过去,拿起一旁的抱枕扔到黎棠脸前。 “抽雪茄也能抽上头?” 黎棠一抹头上利落的头发,邀功似的抽出一根雪茄递给他:“之前碰着个极品,我要了人家的联系方式,待会给你介绍介绍。” 裴尚言没接话,接过雪茄放到一边。 “说吧,想打听什么?” 黎棠的小心思被戳穿,他嘿嘿直笑:“不愧是我兄弟,跟我真是心有灵犀。” 裴尚言懒得理他,身体向后靠在沙发里。 语气没有一丝温度的跟人机械汇报:“下个月裴氏开标,你要是想中标,就得拿出让裴氏满意的方案来。” 黎棠一拍大腿,“说的好!”,随后话音一转,“我对我们众一的方案有信心,但信心归信心,这招标人的心我也得提前摸透不是。” 裴尚言嗤道:“那你得去找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找我有什么用。” 他们众一近日在争一块地皮,招标公司正好是裴氏集团。裴尚言和裴氏两不想干,这事黎棠心里门清,但毕竟这位是少东家,什么事从这切个口,总能看到点苗头。 他神情谄媚的搓搓手:“城西那块地可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众一要是能拿下,在现有果园的基础上搞个生态基地什么的,旅游、销售两不误,多好。” 他说着冲一旁的卡座打招呼,一个男人端着一杯鸡尾酒走过来。 这是他前几天投资一家酒吧时,前来应聘的mb,他瞅着有几分姿色人做事也机灵就留下了。 裴尚言背对着他,人走到跟前了,他也没抬头看一眼。 黎棠给那人使了个眼神,继而说:“尚言,人家都到跟前了,你好歹看一眼。” 不忘一哂:“保准是你喜欢的。” 他记得他这哥们房子里可有一幅长发男人的丙烯肌理画,整栋清野居就这一处不合常理,黎棠自然记得清楚。 裴尚言没一点兴趣,头稍抬,逆着光去看面前的人。 神情在触及到那头长发时愣了一下,目光来到那人的脸上,很快又回复平静。 一点异样被黎棠捕捉,他心想这次可让他摸透了他的脾性,理想型原来是这种。 男人瘦高挺括,皮肤是非于常人的白,及肩长发散开披在脑后,涂了唇彩的嘴唇水润光泽。 “先生,不肯赏脸一聊吗?” 那男人开口,配上这身装束打扮,娘气又艳情。 mb将手放在裴尚言笔挺的西裤上,还未来得急移动,就听到一声愠怒的低斥:“拿开。” 他手足无措的看向黎棠,同样看到了一张错愕的脸。 黎棠手指微动,男人得到示意后坐在了不远处的卡座,神情稍有些委屈可怜的意味。 黎棠有点拿不准了,刚才不还有点积极反应吗?这怎么一秒不到就变脸了。 他问:“怎么还发脾气了呢?不喜欢咱就放一边呗。” 裴尚言脸色不太好看,他讥笑道:“黎大老板现在怎么自降身价,做起了皮条客?” 黎棠被他说的心虚,心想谁让你裴大律师没点世俗的欲望,自己想讨好收点利息还得冒着得罪你的风险。 他没了兴致,招招手让那mb离开。 “行,知道你裴大公子洁身自好,我一时昏了头,我认罚。” 他干下一杯酒,正欲从其他角度旁敲侧击,酒吧的舞池却一瞬间闹腾起来。 一个身材纤瘦的男人一枝独秀,在圆台上跳起了热舞,底下的人无一不振臂欢呼。 嘈杂渐起,黎棠却听到旁边男人说了一句什么,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听到。 “东施效颦罢了。” 第45章 你的眼神 他没太明白这句无厘头的评论,直到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穿着褐色丝绸衬衫的男人。 黎棠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也有点……太像了。 但他又随即否认,这位是天然去雕饰,温润与妖冶中和后是丝毫不显女气的精致,美人如玉却又带着英气如虹的荷尔蒙。 而他找来的那个mb在刻意的营造之下,显然没了那份灵气,让人觉得像个山寨版的冒牌货,一眼惊艳后,再看就让人觉得乏味。 裴尚言盯着不远处的顾念辞,六六坐在旁边,两人聊的火热。 黎棠拿着胳膊肘拐他:“唉唉唉,刚刚我说错了,这位才是极品。” 黎棠正欲多说,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唠了不到一分钟,便无力的说:“尚言,我家老头召唤我呢,你等我酒吧装修好了,我一定跟你酣畅淋漓地喝一场。” 裴尚言巴不得他快走,鬼点子一个接一个,他消受不起。 黎棠拿起外套转身欲走,裴尚言却对他的背影公正点评起来。 “你们那项目不错,裴氏这几年也有向旅游业发展的打算,众一也算是正中下怀,中标几率很大。” 黎棠一听乐了,原本郁闷的神情这会儿喜笑颜开。 他上前哥俩好地拍拍裴尚言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这有点东西”。 他无比感动:“来一个爱的抱抱。” 裴尚言一脚踹在黎棠屁股上,那身高定上瞬间多了一个显眼的鞋印。 “快滚。” 黎棠从善如流:“得嘞,不碍裴公子的眼了,我走,马上走。” …… 房间寂静一片,裴尚言知道今晚公事是办不了了,索性待在书房,从书架里随便拿出一本书翻看起来。 黎棠走了后,裴尚言本来也欲离开,可谁知不远处顾念辞也抬脚离开了,他怕两人碰上尴尬,便拿起桌上的雪茄把玩起来。 他抽不惯这玩意儿,太冲,也只有黎棠那大烟鬼能驾驭得住。 浅淡的烟草味萦绕在鼻尖,他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些事。 上次来defect时,顾念辞穿的是白色衬衫。 喝下那杯dry martini时,纤细的脖颈扬起,他闻到了薄荷味。 一个身影由远及近,六六端着一杯酒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落座,“哥们儿,又来光顾我这酒吧啊?” 裴尚言没想到他还认得他。 他低声回应:“嗯。” 六六对他挑眉,眉尾处的两个骨钉随之上下摆动。 “先生今天是来喝酒的,还是来看喝酒的人的?” 裴尚言盯着褐色人影消失的门口,回道:“是来看喝dry martini的人的。” 酒保闻言一笑,像是不意外一般,拖长了声音:“哦,那真不巧,人刚走。” 裴尚言抬眼看他,两人谁都没说名字,却心照不宣地说的是同一个人。 六六拿起一旁的琥珀色酒瓶,倒了一杯放在裴尚言面前。 他直言不讳:“你和顾哥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裴尚言笑笑,他倒想有点关系,可人家根本不认。 他按顾念辞的想法定义两人的关系:“陌生的高中同学而已。” 六六明显不相信:“是吗?上次的行为可没看出来你对他有多陌生。” 裴尚言将那杯酒推远,思考上次自己有什么行为。 思来想去,他还是问出了口,“什么行为?” 六六拇指和中指捏着酒杯摇晃,手上的饰戒明灭闪着光。 他说:“你的眼神。” 裴尚言看他从一旁托盘里拿起了橄榄。 “那晚我和顾哥在走廊,我看见你了。” 橄榄坠入黄色的酒液中带起颗颗透明的气泡,一瞬间便搅乱了水下的平静。 裴尚言只在出来看见顾念辞的那刻心虚,他并不是故意的,或者说,也许他也是受害者。 裴尚言问:“你喜欢他?” 六六一副明摆着的表情,“他是我学长。” “你呢?” 裴尚言平静开口:“你问的哪个问题?” 杯中的酒被一饮而尽,他回答:“两个。” 沉默半晌,裴尚言道:“我和你一样,不过比你早认识他几年。” 酒保没说话,很久之后憋出一句:“那你也是真惨。” 他像是故意缓解气氛:“现在是两位爱而不得的遗憾青年的会晤现场。” 裴尚言笑笑,比起无关痛痒的安慰,这句话的确更让他宽心。 “但是之前没见你来过啊。” “嗯”,裴尚言回道,“我才知道这开了间酒吧。” 六六仿佛找到了知己,将酒斟满,说:“我俩同一所大学的,他是我学长。” “顾哥长的好看,在学校里也是受人追捧的对象,不少男生女生喜欢他。我们是在一次社团聚餐时认识的”,六六微微笑着。 裴尚言没说话,默默听他讲。 “他性子软,对谁说话都温柔,后来我转行当了调酒师,我爸妈不同意,也只有他支持我。” 裴尚言盯着面前的酒杯,又听到六六说:“我喜欢了七年,瞒了七年,我曾经觉得做朋友就已经很好了。” 爱一个人会变得小心翼翼,在这一方面,或许很多人都一样。 对只打过一次交道,且过程算不得美好的人诉说自己失败的告白经历。裴尚言觉得在很多方面,六六都是勇士。 临走时,六六突然叫住了裴尚言。 他捏着酒杯,冲男人站着的方向扬起。 笑在他脸上绽放,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说:“我看好你哦!” “虽然这么说让我很不爽,但是他对你有点不一样。” 这一刻裴尚言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旁观者清”是一句箴言。 他冲六六露出一抹不算笑的笑,下一秒隐约勾起的唇角幅度变大。 他说:“借你吉言。” 裴尚言转身欲走,却听见六六带着异样的声音响起,“顾哥刚刚也看到你了,你猜他为什么回去了?” 他露出笑,像在使坏。 气音回荡在周围,裴尚言好像听见了其他声音,像是极地即将断裂的冰川,每一声细小的响动都昭示着接下来的震耳欲聋。 “因为酒翻了,他的衬衫湿了。” 六六仿佛觉得不够,手狠狠按在酒杯上,指甲失了血色。 他克制开口:“跟你坐一起的长发男人可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万分之一…… 万籁俱寂,书房里只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第46章 有点不一样 裴尚言翻着手中的纸张,可思绪早已飘远,他想起朗风拿着littoral的资料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 当时的反应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仅仅只注视着照片中的眼睛,心跳的频率都会增加。 当爱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能做的却只是暗自观望,这种感觉太煎熬了。 ——“虽然这么说让我很不爽,但是他对你有点不一样。” 世界上很多事结果不明,但总有人做。如果总恐惧结果所带来的悖逆现实,那将有太多人活在虚妄之中了。 ——“顾哥刚刚也看到你了,你猜他为什么回去了?” 裴尚言终于意识到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心和脑子相互推诿,让他被幻想一步步凌迟。 ——“酒翻了,他的衬衫湿了。” 凌厉的五官此刻不再具有攻击性,不该有的迷茫表情出现在脸上。 顾念辞看见那个mb了。 酒为什么会翻了? 如果这是一场刑事案件,他可以用最短的时间设想出对方辩护的最佳切入点,不费吹灰之力的瓦解全局,可感情不比其他,他在这样的棋局上,连最低级的棋手都不是。 面前的诗集停在一页,裴尚言低头,上面的文字排列组合,恰好是他此刻心境。 “理解的越多就越痛苦,知道的越多就越撕裂。” 此刻诗人浪漫的呢喃与他理性的思索重合,他有着与勒内.夏尔同样的考量。 细长的脖颈,白皙的脚踝,青紫的血管,突出的喉结,蜿蜒其上的水珠,粉色圆润的指尖,醉人的马天尼,掏空后的想象…… 他并不是没有过将人纠缠到底的想法,更甚,在很多个午夜梦回,他想,干脆找个铁链把那个人永远绑在身边算了。 可是一年前他为什么痛快答应了两人此后毫不相干? 他怕这样的爱对顾念辞来说是负担。 爱一个人会变得小心翼翼,朋友已经是奢望,就像那颗橄榄一样,他怕自己的贪心导致一个更坏的结果,掀起隐藏的喧嚣。 裴尚言走到窗边,夜晚的风有时是带着敌意的,可今晚没有,它们慢慢吹进来,翻动着桌上的诗集。 蜷缩着的蜗牛啊 我可以借你的躯壳吗 叩门 缧绁 由它说了算吧 枝杈上的雪鸮啊 我可以借你的眼睛吗 厄运 暗夜 替我活下去吧 他并不认同当下的现实,可它就是事实,他在自己冥顽不化的乖谬方程里规划了二十八年,既不知道终点,也早已忘却了支撑他走下去的史前记忆。 唯一知道的,便是一个影子,他想抓住它…… 今夜的风清凉而浸润人心,轻轻擦过他的额头,又一次溜进了书房,头发翻动,衣领翻动,纸张也翻动…… 喇叭花上的蜗牛啊 我可以借你的触角吗 行进 躞蹀 看枝丫绽放啊 云巅上的雪鸮啊 我可以借你的翅膀吗 明天 苞芽 让我活下去吧 …… 一旁的脏衣篓里扔着一件褐色丝绸衬衫。 下摆用来装饰的领绳垂坠到地上,上面明显可见一些深色的水渍。 男人站在花洒之下,淋漓的水打下来,一遍又一遍的亲吻着分明的锁骨,白皙的胸膛。长发滴着水贴在脊背上,水珠在两侧腰窝上留下一圈潋滟的痕迹。 水汽将浴室填充的朦朦胧胧,顾念辞置身其中,一时竟觉得恍惚。 衬衫贴在身上的感觉不算好受,他忍着那点异样离开了酒吧。 他承认今晚所见有些打乱了他的节奏,如果让他作为别人,那个高挑的男性背影,不经意之下或许真的会认错也说不定。 他在与任何人的相处中都习惯掌握主动权,大脑率先将那种自我掌控节奏,自己定义远近的环境归类为安全,于是他愿意踏进。 可随着他和裴尚言的交集增加,他渐渐发现,这样的环境在他一步步挤进他的生活后受到了影响。 即便裴尚言站在那个圈的外面,可他仍能感受到潜在的余波,就像两颗小行星,即便保持着安全距离,它们仍免不了被对方的磁场影响。 顾念辞裹着浴巾出了浴室,洗完澡后有些口渴,他汲着拖鞋慢悠悠地踱到厨房。 冰箱里还留着上次吃火锅时林沐阳买的可乐,好几听,静静地放在那,顾念辞拧着眉,有一个月了吧。 整洁的厨房透漏出很久没用过的信息,顾念辞将有些坏掉的西红柿扔进垃圾桶,慢慢合上了冰箱门。 顾念辞这段时间要么在咨询室做饭,要么和同事一起吃外卖,家里的这一摊子,他还真没分心去想。 倒上了水的杯子被按在流利台上,可以看出是用了点力的,里面的水剧烈摇晃,在黑色的大理石台面上洒下几滴。 他不知道该怎么缓解现在的心情,那个和他相似的男人出现在defect,出现在裴尚言的酒局上。 是有意还是巧合?他们谁是谁的替代品? 一杯水被喝下了一大半,让他稍稍冷静,或许是他高看了自己,作为被人替代的对象,他还不够格。 杂乱的思绪被一粒安眠药封印,顾念辞关上灯。 明天有四场预约,后天要去参加一场学术交流会,他本不该将有限的心神耗费在这些没有答案,也与他无关的问题上。 他是拼命抽离的一方,纵使对方紧追不舍,他也不会动摇半分,这是他的立场。 或许觅食的鹰今后会就此止步,但这些恰好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一个隐患无声消匿,他求之不得。 第47章 契合度评估 “学长!” 路边停了辆白色的suv。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从车里探出身。 裴尚言寻声看去,看到来人对他招手,稍有些惊讶。 他慢慢的迎上去:“怎么找到这来的?” 薛妍看着面前稳重英俊的男人,摸索着钥匙给车上锁,昳丽的脸抬起,红唇轻启,张扬的冲裴尚言笑。 “我成天拿着放大镜满世界找人,一个地址有什么难的?” 女猎头都是人精。 裴尚言不禁失笑,指着不远处的咖啡厅,“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薛妍是裴尚言在加州大学的直系学妹,两人当时在法学院也算是别人眼中的佳偶天成。 但内幕却是不尽人意,这段别人眼中的情爱纠缠只是薛妍一头热,追求和告白上演了很多次,却回回都遭拒绝。 陆谦几次为薛妍打抱不平,控诉裴尚言辣手摧花,可爱情本就是两厢情愿,裴尚言拒绝的意思不能再明显,薛妍也只能收手作罢。 情侣当不成,朋友却是有机会的,她退而求其次,加入了裴陆两人所在的研讨组。 后来裴陆毕业后相继回国,她选择去常青藤继续深造,如今在国内一家着名的猎头公司里任sc。 热可可被服务员放到桌上。 裴尚言顺手将杯子推到薛妍面前。 “丰锐看起来很有诚意,效率很快?” 薛妍听着裴尚言的打趣,笑着端起马克杯,“你们可是大甲方,丰锐得罪不起的那种,这不,为了凸显对你们的重视,把我这个pm都遣来了。” 鼎铭前几天开例会,通过了跨业合作的提案,律所行业创新不断,鼎铭要想保持业界标杆的称号,安于现状自是不可取。 祁长青将选定合作方的事交给裴尚言,那天下午的一句“后生可畏”也算是真心实意。 “想必祁主任已经跟你们交涉过,鼎铭目前确实有选择心理咨询室合作的打算,筛选到如今……” 他手指轻轻按在面前的文件上,往常跟人谈判的气势敛了七分,剩下三分仍隐隐透着势在必得的凌厉,“甄选出三家。” 裴尚言前几天联系了丰锐猎头公司,没成想项目经理竟是薛妍。 两人本来确定明天谈合作,恰好薛妍今天来附近办点事,办完后想着进鼎铭感受一下久违的法理气息,刚将车停稳,就在门口堵到了辩护回来的裴尚言。 “甲方的意愿我们当然要尽可能的满足。”薛妍翻着候选合作方的资料,眼睛在裴尚言和文件上来回扫,“丰锐会根据鼎铭往常的业务状况对这三家进行评估,尽可能筛选出业务契合的一方。” 两人针对这次的合作交换了意见。 秋风渐起,卷起了文件一角。 裴尚言一心只在公事,西装革履的精英派头仿佛也只能谈公事,可薛妍明显不想拘泥于此。 她近两年才回国,心里对于裴尚言的那点原始情感早已无影无踪,但总有那点执念,想看看当时自己绞尽脑汁都没有拿下的男人此时是否已被别人据为己有。 “学长你知道吗,当时在法学院你有一个绰号。” “patton给你起的。” 薛妍搅拌着杯子里的棕色液体,彼时青春洋溢的少女已经出落为一个魅力无限的女强人。 “a man that cupid can\\u0027t control.” 一句流利的英文从舌尖卷过,裴尚言听后颇觉得离谱。 他们那个研讨组思维跳脱的人不在少数,可patton算是个中翘楚。 丘比特都拿捏不了的男人? 他镇定地抿了口咖啡,眼中少有的含了点茫然。 该怎么解释才好,他可能是月老和丘比特都放弃的人。 “我不打算找西方的伴侣,丘比特作为西方尊崇的爱神,自然是管不上我。” 薛妍随意的翻着文件,把握着分寸探听她学长的私事。 “学长,你不会准备和陆谦凑合过一辈子吧。” 薛妍语出惊人,问的裴尚言挑眉看她,“当时你拒绝我以后,组里都在传你和陆学长……” 他竟不知和陆谦还传有一段“佳话”。 无声的压迫,薛妍心虚的喝了口可可。 视线落在门外随风招摇的绿萝上,心里念叨着罪过罪过,拿陆谦当诱饵实属无奈,自己意不在此。 裴尚言收回目光,径直盯着文件翻起的一侧,“littoral”。 “我这次仍旧是单方面喊冤。”他一边否认一边不忘拉陆谦下水。 “法学生喜欢给人扣帽子,陆谦这种做法官的又总是玲珑心,凡事想的太多。” 薛妍忍俊不禁,心想法学生让你贬低至此,你自己不也是。 她盯着裴尚言的眉眼,旧时的璀璨纤毫毕现,那个在法学院香樟树下冷脸拒绝一切追随者的男人如今仍不改其道。 鲜红的唇印刻在了白色的马克杯上。 “被告总是最具吸引力,卡夫卡说的很对。” 薛妍朝门外递出一个飞吻。 裴尚言背对着门口,却在桌上的极光色花瓶上发现了一个渐渐放大的身影。 薛妍拿起包和资料。 “所以学长你尽快趁着你那点神秘的吸引力还未消失,拉个人厮守一生吧。” 花瓶上的身影不再移动,薛妍站起身朝裴尚言身后伸出手。 一个穿着休闲装的金发男人被她拉到跟前,身材高大,裴尚言觉得若他站起来两人应该不相上下。 眼里那两颗碧绿色的瞳孔紧紧盯着他,充满了敌意。 “介绍一下,我男朋友,age hareide,挪威人。” “这是我在加大的学长,裴尚言。” 裴尚言莫名的承受了来自别人男朋友的醋意,他友好的伸出手,忽略手上施加的较劲的份量。 “你好。” age的小动作被薛妍看了去,她笑着跟裴尚言道歉:“对不起学长,age很喜欢乱吃飞醋。” 她捏了捏age的手,示意他正常一点。 “裴学长,你好。” age流利的中文问候送到了裴尚言耳边,他大度回以一笑,叫来服务员结账。 那辆白色的suv从咖啡店驶过,副驾驶上age宠溺的笑毫不掩饰地展露于人前。 他前几天还听陆谦说他们这位薛小师妹春风得意,如今一看确有其事。 “被告总是最具吸引力。” …… 他看着远去的一切,忽得想起这句话。 薛妍在拐着弯的揶揄他。 法学院留学的时候,裴尚言确实可以判定为被告,所到之处皆有女孩子递来的情书,男生的示好也不计其数。 若是以他那张脸和洋溢的才华作为犯罪工具,那一颗颗被伤的淋漓滴血的心确实是他犯罪的证据。 第48章 猫腻 “被告总是最具吸引力。” 他看着远去的一切,忽得想起这句话。 薛妍在拐着弯的揶揄他。 在法学院的时候,裴尚言确实可以判定为被告,所到之处皆有女孩子递来的情书,男生的示好也不计其数。 若是以他那张脸和洋溢的才华作为犯罪工具,那一颗颗被伤的淋漓滴血的心确实是他犯罪的证据。 人们好奇被纠缠者身上的故事,于是对这朵高岭之花升起了更多兴趣,他的欲望和罪恶,他冷淡的态度,他所表现出的一切事不关己……都是别人想要打破的。 可惜如今他已经不是被告,顶多算是旁观席上的陪审团成员。 见证坏人绳之以法,见证好人的幸福结局,甚至还能闻到来自别人男朋友身上散发的醋味。 或许是他在一切关系里都表现得太事不关己,因此如今真正渴望一些东西时,掌管它的那点神秘力量已经不打算尽如他意。 现在的局势明显不是偏向他这边,他太被动了。 裴尚言将手上的文件装到公文包,印着“littoral”的纸张一角被他抚平后重新塞进去。 被告和公证人都不太好,他在尽力让自己的角色向可以了望全局的方向转移。 鼎铭“法律+心理”双边合作的项目已经提上日程,但心怡的合作方的态度尚不明确。 或许是祁长青要避嫌,因此借力打力,也或许是他棋差一招,需要一股力在背后推一把,而他恰好可以做这个推手。 乌云倾轧,卷着大片的黑色从远处浩荡飘来。 十一月的天,风在加持,留存的枝桠经不住季风的敲打,蹁跹着坠落。 顾念辞吐出一口浊气,按下了接听。 “喂?” “小辞,萧浩说你今天要来我家?” “嗯,已经在路上了。”顾念辞下一秒又调侃道:“怎么?听你这个语气,你好像不欢迎我?” 电话里靳敏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又来蹭饭?”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顾念辞轻笑着,他之前搬家时有些东西暂时放在了靳敏家,这阵子闲下来了,他去拿回来。 “放心,不会打扰姐夫你俩的二人世界,我拿完上次放你们家的东西就走。” 电话那端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靳敏的话响起:“行,我给你找找。” 他到靳敏家时,是萧浩开的门。 “小辞到啦,快进来。” 面前的男人清秀挺拔,身上还穿着正装,想来也是刚到家没多久。 “姐夫也刚下班?” 顾念辞换着鞋,随意问道。 萧浩笑着回答:“嗯,今天公司没什么事,算是按点下班。” 顾念辞点点头,在客厅环顾一圈。 “我姐呢?” 萧浩闻言有些不自然的指了指。 “书房呢,在给你找之前放这的东西。” 他慢慢踱步上了二楼。 萧浩刚刚那点反应他看到了,上次生出的那点儿他们夫妻俩有猫腻的感觉这次愈发强烈。 靳敏蹲在墙角,身边七零八落地堆着她的画板和卷缸。 顾念辞上楼的动静不算大,可靳敏显然知道身后有人,像是故意留意似的。 她又将头往下低了低,“等我一会儿,趁着给你找东西的空子,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收拾了。” 顾念辞看她慢慢收拾角落里堆着的画轴,一卷一卷的放到卷缸里。 “嗯,你慢慢整理,我不急。” 他没挤过去帮忙,就这么靠在墙边看着。 他姐今天出乎意料的有耐心。 都说艺术家讲究好事多磨,做什么事总要从容细致,力求完美才好。 但靳敏完完全全把自己演成了反面教材。她画画靠的是灵感,做事靠的是冲动,就好像总有那么一口气吊着,等气出完后,她也就歇菜了。 灵感结束,不管画的完成度是多少,她都不会再碰。 冲动耗尽,即使事情顺利的出乎意料,她仍旧会开始打退堂鼓。 匆忙开始,潦草结束——靳敏好像从来不将“有始有终”这个词放在眼里。 今天是顾念辞少有的几次见到她有耐心的对待事情。 靳敏背对着顾念辞眨了眨眼,企图将眼里总和她作对的泪憋回眼眶。 心里暗骂这小子不会挑时间,偏选在萧浩回来的时候拿东西。 她将画轴一点点摆好,又扭头去另一边的角落。 全程没给顾念辞一个眼神,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回头就会暴露。 萧浩那死男人也是,她找借口上来静一静,还把顾念辞给招过来了。 她将气撒在顾念辞的纸箱上,捞起角落的黑色储物箱就转身放到他手里。 “快接好,忙活了半天,厕所都没去,憋死老娘了。” 一系列操作甚是流畅,快到顾念辞只看见她唇上的伤口,颜色略深于周边,已经结了个不小的痂。 靳敏擦过他就直冲厕所,“拿完东西就走,老娘今天不打算开灶。” 抱着箱子,他侧身看着走远的靳敏,结合着刚刚萧浩的表现,觉得两人是不算“单纯”的吵了架。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夫妻俩性格一水一火,大多时候甘霖灭不了燎原的热度。 但看今天,原来吵起架来不是只有靳敏撒气的份儿,萧浩那外表冷静自持的人,没想到还有张嘴咬人的时候。 许是他姐把人逼急了。 顾念辞不想掺和他们夫妻俩的事,只要萧浩对得起靳敏,对得起这段婚姻,随他们怎么折腾。 他拿到了东西就准备回去,楼下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显然一直注意着二楼的动静,看到顾念辞下来,赶紧起身迎上去。 “你姐又赶你了?”他这话说的很是自然,显然顾念辞不是第一次经历。 也显然,他这位姐夫已经习惯了他们姐弟俩的相处模式。 他看着萧浩,颠了颠手里的纸箱,“这不,东西拿到了,走了。” 他这小舅子当的甚是靠谱,给足了两人空间。 第49章 毒蛇暗呓 萧浩帮他开了门,在人和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秒,他听见顾念辞说:“我希望你们俩和和美美的。” 顾念辞没回头看萧浩的表情,弯腰将东西放到了后备箱。 如果连这句话都摸不准的话,那他企业高管的位置该是潜规则潜来的。 天上闷雷滚滚,像是在酝酿一场巨大的浩劫。 一场秋雨一场寒,顾念辞隔着落地窗看向小区路边被卷动乱飞的落叶。 右右窝在猫爬架上舔着爪子,模样甚为悠闲,他觉得若是把这家伙扔下去,它也只有跟着翻动的落叶乱跑的份。 它被养的太胖了点,上次带它去除虫,被简宁狠狠嫌弃了一番。 说右右太喜欢喧宾夺主,主人瘦的皮包骨,它却富贵恣意懒中生。 他反驳说裁缝量体裁衣,她嘴上嘲笑实则羡慕。 束腰马甲将宽肩窄腰的身段勾勒出来,到简宁嘴里却成了皮包骨。 他将手里逗猫的绒球放下,手搭在那个纸盒子上,却没有打开的意思。 他忘了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只记得是在一个失火的黄昏,烈焰灼尽洁白,让那云彩都染上了血色。 几棵树穆立在幽闭的道旁,他和靳敏完成了一次伟大的交接。 手指微微屈动,他掀开了盖子的一角。 阴影挡住了一切,让里面看起来像一个神秘莫测的黑洞。 右右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不再继续和它玩闹,脾气不小胆子也不小,翘起爪子,将那皮纹纸盖一把拍开。 盖子颤巍的掉到它的脚边,将猫儿吓了一跳。 黑色的瓷狗安静的蹲在夹缝里,粘好的身体让它重新恢复为镇守棺椁的守护神。 卧室里没开灯,顾念辞借着窗外还未被乌云彻底吞没的光亮,修长的手指伸出,将瓷狗拿出来慢慢瞧。 托靳超的福,瓷狗在坠地的一瞬间没碎,却在他踩着他的手时裂了。 金色的左耳连同一半的头部与另一半身体彻底分开,本该翘起的尾巴当时就掉在血污里,它被碾成了三瓣。 都说破镜能重圆,那碎掉的陶瓷是不是也能粘回来? 那晚他拿着碎片回去,刺破掌心的凶器仍得到了极致的呵护,断裂的尖锐处混着刺眼的鲜血。 那时他不禁想着,如若血液能渗进去,他是不是也算和它缔结了契约,从此便成为他一人的守护神。 昏暗的光线下,粘合之处难以分辨,顾念辞用手一寸一寸的感受。 脑子里破碎的如孤岛般的记忆碎片悉数涌向一处,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陶瓷小狗。 在那些乏善可陈的日子里,鲜少有东西是值得回忆的,他曾觉得这是他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 当时读秒的时候,他在潜意识里看见的九岁的他,倒数第三秒时听到的那句话…… 声音很轻,很痒,像羽毛,他说:“拉我一把……” 天彻底暗下去了,雨拍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像是撕咬皮肉的野兽。 顾念辞慢慢躺下,身下的地毯或许还裹着猫毛。 刺眼的闪电投下,他将瓷狗举起,紧紧的盯着。 雷声由远及近,瓷狗的裂痕同掌心的伤痕一同被照亮,顾念辞觉得那缝隙里好像泄出了光。 紫色的,那么好看。 …… “那顾医生觉得盒子里面是什么?” 他说:“我觉得,是另一个亚当。” 卧室与defect的大厅重合,缝隙和潘多拉的魔盒重叠,他终于掉进那方黑洞里了。 也借此看清了魔盒当中的东西——如他所说,是另一个亚当。 他贪恋的一切皆在其中,拼拼凑凑,将一副完整的人骨勾勒而出,这个亚当不着寸缕,纯洁、真诚、善良……他拥有孩童拥有的一切。 引诱人的毒蛇衔起了苹果,软骨滑动之下,游弋到他面前,将苹果虔诚奉上。 粉红的果肉含进口中,伊甸园成了地狱,毒蛇狰狞而起,化为人型模样。 獠牙反射着森寒的光,它说了人话。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神态,一举一动皆是裴尚言。 “顾医生,你猜错了,这里没有象牙塔。” “只有敌托邦……” …… 顾念辞醒来时惊动了右右,头发贴在侧脸上,恍惚间像是梦中湿滑的蛇信子。 汗液顺着利朗的眉骨滑下,顾念辞点燃了一根烟。 卧室被天边晚霞照亮,金黄色的光像是加冕时的恩泽,普照一方。a市的天气惯会作弄人,厉厉不息的风和闷雷原来只是为那一方晚霞做铺垫。 原来雨是假的、雷是假的、蛇是假的、裴尚言……也是假的。 原来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脚下是尚未打开的纸盒。 顾念辞面无表情的吐出烟圈,白色的泡泡撞向玻璃窗后随之消散。 头有些疼,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他抬起拇指按向太阳穴。白皙的手背因为拱起的姿势,血管和青筋展露无遗。 他再次拨开箱子的一角,可这次纸盖不再由右右拍掉,他将它彻底掀开。 黑色的瓷狗仍旧嵌在夹缝里,顾念辞将它拿出放到一旁,底下整整齐齐的摞着几个日记本,还有一枚勋章。 他从小养成写日记的习惯,这几本都是高中所留,之前的在跟着顾兰一家一次次的搬家之下丢的一干二净。 后来到了大学,他觉得这些能用文字记录下来的东西都不值一提,只怕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病呻吟,便断了写下去的念想。 至于那枚勋章——烈士勋章——他爸的。 最上面的日记本被拿起,扉页没有写任何东西,却掉出一片紫藤萝。 紫色的花串因为经年的积压和枯竭已经趋于扁平,但那股淡雅的清香仍旧黏连在纸上。 开满紫花的胡同是顾念辞上学的必经之路。墙上的紫藤萝钩连盘曲,攀栏缠架,本该是美好的密会良处,却因为他和裴尚言变为置换口角的恩怨之地。 翻来翻去,这本只写了寥寥几页,而且都只在记录天气和日期,他想身临其境的共情到当时的顾念辞落笔时的想法——或许只有迷茫。 日记本的某张一角被折了起来,顾念辞想翻到那页抚平,下一瞬却停住了动作,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 他将纸盒重新盖上,没了继续翻下去的心思。 第50章 落花流水 潘多拉的魔盒已经被他窥见一二,毒蛇为什么会变成裴尚言?他已经不想去探究,也无力去探究。 烟快燃尽,可他却没吸上几口。 顾念辞起身踱到阳台,狂风后的园区小路满是残枝落叶,这是风的罪行,它无从抵赖。 他看着渐垂的暮色,眼神很沉,神色也冷。 看了有一会儿,屋里一阵铃声响起,顾念辞别开眼,将烟头踩灭在脚底,神色淡淡的带上了阳台的玻璃门。 视频被接通,林沐阳的大脸一瞬间填充整个电脑页面。 西班牙和中国的时差差了七小时,a市这边已将近晚上七点,而马德里此刻仍艳阳高照。 “什么事?” 顾念辞从醒来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声音里自然而然地带了点沙哑,让他自己也惊讶了一刹。 “说话怎么变这样了,生病啦?” 林沐阳的感觉挺敏锐的,老友的异样被他一瞬间捕捉。 顾念辞正了正嗓子,那副懒散的样子重新被端了起来,“没有,刚刚眯了一会儿。” “你那合作搞定了?什么时候回来?” 林沐阳不爽的抱怨,“别提了,半路被人截了胡,供应方嫌yl给的单价低,说再考虑考虑。” “本来板上钉钉的事,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龟孙子搅了局。” 顾念辞将绒球收在了一旁的针织箱里,“哦?哪家公司,本土的?” 李沐阳回道:“你别说,我要说了你指不定还真听过。” “a市众一。” 他报出了‘龟孙子’的家门,其中“众一”两字被他咬牙切齿的念出来,其中的怨气可见一斑。 顾念辞笑了,“你这是走了狗屎运?黎氏一家的手段比起你独到多了。” 他神色恹恹,“看来你要领教一回了。” 他记得萧浩在众一任企划部总监吧。 顾念辞仰靠在沙发上,指节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右右的头。 众一如今的一把手是奠基人的重孙,这么算来,众一也算是家族企业。 黎家大公子走马上任第一步便是换了手底下那帮心怀鬼胎的元老,雷厉风行的手段,倒是让商界为之一震。 谋略和胆识都有了,就是没有心。 他当时还在某企业任eap咨询顾问,离宣发部也近,里面的小姑娘个顶个的八卦,黎家的事没少被他听了去。 “你以为我怕他?不过是用钱砸出来的面子,合作方要不是看上比yl高出的那一点点利润,他能有那机会?我跟他……” 林沐阳将要脱口的话被面前的手打断了,手指纤细粉白,一节手腕像是白玫瑰还未彻底绽放的骨朵。 一看就是女生的手。 顾念辞了然,盯着屏幕等待林沐阳的解释。 他为什么着急回国,又为什么着急回去,或许屏幕前一闪而过的手指就是答案。 “我原以为林总有什么难言之隐,现在看来或许难言之欢才最为妥帖。” 林沐阳心虚的别开眼,话里似有无奈,“我这也算难言之隐了,你以为我想啊。” 顾念辞看着屏幕的眼淡然又带着穿透性,“你女朋友?” 林沐阳支支吾吾:“……不是,我们boss的女儿,yl的大小姐。” “呦,姑爷啊。” 林沐阳顿觉无力,一瞬间破罐子破摔,“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落花是谁?流水又是谁?” “我都躲回中国去了,你说流水是谁?孽缘难斩,我躲还不行?” 林沐阳声音不大,眼神一直瞅着旁边,显然旁边听不懂中文的女生也在往这边看。 “我们收拾收拾待会儿要去陪合作方打高尔夫,大小姐自告奋勇要陪同,我也不好拒绝。” 他说完站起身,身上的运动装已然换好。 “艹,老子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过。” “回国还要一阵子,黎棠那黑心商看着就诚意不足,只派了助手来洽谈,和我周旋还嫩了点。” “嗯,什么事回国再说,公事要紧,你忙你的。” 顾念辞看着画面中走来走去的身影,“挂了啊。” 对面林沐阳比了个ok的手势。 朗风一大早刚到律所,就被告知这个月的绩效考核已经出来了。 他把包隔着桌子扔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然后狗狗祟祟的摸进了周晋的办公室。 他左翻翻右翻翻,嘴里不时嘟囔着什么,浑然不觉自己身后站了人。 周晋瞧着他的动作,也不着急赶人,大喇喇的坐到了一边的小沙发上。 “哎呀妈呀!” 朗风本来背着身在一旁的文件柜里乱翻,没成想一转头面前竟然坐了一个大活人。 “周律,你是鬼啊,走路都不出声的?” 朗风理直气壮的向他抗议,让他觉得这小泼猴倒打一耙的本事越发有长进。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鬼鬼祟祟的溜进我办公室想干什么坏事呢?” “我能……”朗风将头发往后一拨,“不是,我能干什么坏事?我看您办公室有点乱,我想给您整整不行?” “去去去,别搁这颠倒黑白,你靠着这张嘴就能发家致富。” 他想把人撵出去,可一想似乎还有点事没交代。 “我待会还有事要跟你说,你到底来干嘛的,快点说。” 朗风摸着裤子上的褶缝,笑意盈盈的跟人打商量,“这不是听说绩效表出来了嘛,我能不能看一眼?” “嗨,我说什么事呢,你直说不得了,我还能问你要钱?” 周晋大大咧咧的走到办公桌一侧,在第三层的抽屉里掏出了一沓文件。 “看看吧。” 朗风轻手轻脚的接过,坐在一边翻了起来。 周晋看他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到正事上这么小心翼翼就想损他几句。 “你怎么跟小学生查成绩一样,瞧你那点出息。” “别说话!别说话!这影响我转正呢,你把我幸运之神吓跑了我跟你急。” 周晋见他一张张翻着,便坐在一旁不再言语,本来还想夸一下这小子这个月努力没白费,这一下什么也不想说了。 “哇吼!” “我爱裴哥,我爱你周律!” 他下半年转正指定有望。 周晋听着他那腻歪的话,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他搓着手臂,“咦,你去爱尚言,别来爱我。” “你得对自己有点信心,这个月那懒性子确实收了不少,这是你应得的。” 朗风本来挺开心的,但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后顿觉奇怪。 这样形容真的好吗? 第51章 临危受命 朗风怕待会乐极生悲,赶忙问:“您有啥事?” 周晋整理着衣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上次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你和尚言对519案重新取证嘛……” “对啊,我裴哥呢,这都上班多长时间了?”朗风后知后觉的发现裴尚言没在律所,扒着办公室的门朝外面走廊瞅。 周晋说:“别找了,昨天人就走了。” 朗风:“啊?” “昨天晚上走的,事情比较急,和祁主任一起,带了个助手就飞日本了。” “啥案子啊?这么急。” “听说是一个投资公司和日本那边的贸易公司因为两份提单闹上了法庭,双方各执一词,买方拒绝付款赎单……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你别说,这买家够事的。” 朗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唉,您刚才要说什么来着?不会让我自个去取证吧?” 周晋一张老脸笑出了褶,“不愧是我大侄子,聪明!” “……” 朗风开着他那帕拉梅拉拉风的停在了littoral门口,可心情却不是很美妙,本来想着今天能载着他裴哥兜兜风来着。 但可惜的心情只持续一秒,他重整旗鼓,今天又能见到那位帅气的顾医生了,还有点小期待捏! 顾念辞早就等在了接待室,旁边还坐了个craig,像监考官似的,面前像模像样的放了个笔记本电脑。 “教授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今天跑来凑什么热闹?” 顾念辞转着笔,看到他电脑屏幕上的网购页面后笑出了声。 他也不掩着,大喇喇地搜索词条叫人看。 “换个地方网购,办公室网不太好。” 顾念辞看他又在挑旅行帐篷,便知道这个咨询室的老板不久后可能又要只有他一个。 朗风被助理领进来时惊讶住了。 这不是他们所的老板娘,不是,另一个大股东吗?他今天真是撞了大运了,一下子能和两位魅力男性谈业务。 顾念辞两人见朗风到了,起身和他打招呼。 面前的混血男人同他礼貌的伸出手,笑容满面的说你好,朗风颇有些受宠若惊。 取证全程craig没插过一句话,他严格秉持着自己“就是来蹭网”的想法,将沉默是金践行到底。 结束时他才问了一句,“你们祁主任是不是出差了?什么时候回来?” 朗风心想出不出差你能不知道? 他异常热情的回复,“对,昨天走的,去日本处理案子了,什么时候回来这个……”他摇了摇头,“不好说。” 祁长青昨天走的急,craig只够在给他收拾行李的空档问两句。 他点头道谢,询问朗风愿不愿意留下喝杯茶。 朗风今天也算是提早收工,不好拂了老板娘的面子,主要他那点厚脸皮也就蹭吃蹭喝那点用处:“好啊,谢谢两位医生的招待。” “咱们咨询室的厕所在哪?我刚刚水有点喝多了。”他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问道。 顾念辞觉得这小伙子格外有意思,笑着给他指了指方向。 待他走远,顾念辞才开口,“你们鼎铭人精辈出啊,这小伙子性格不错。” craig附和着:“嗯,早就听长青说所里有个皮猴子,百闻不如一见。” 朗风洗着手,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上,模样甚是搞怪。 “哥,今天我临危受命,孤身一人勇闯littoral,你回来必须要安慰一下我这脆弱的小心灵。”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朗风听后脸皱成了川字。 “谁让你先撂挑子不干的……”他支支吾吾,不带任何底气的反驳,“我这叫给你收拾残局。” 一旁的走廊上,顾念辞正跟卫兰通着电话。 两人商量着下次的咨询时间,卫兰感激的态度在听筒里异常明显。 自上次的疏导后,卫希的情况好了不少,但现在的情况仍不适合上学,卫兰正考虑要不要为卫希转学。 顾念辞觉得有必要给卫希换个新的学习环境,原来那个学校可能会让卫希产生应激障碍。 两人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就听到走廊里响亮的声音。 “不是裴哥,那房子你去看了吗?户型合不合适?” “好,我跟我朋友打了招呼,铁定帮你找一套让你满意的。” 顾念辞隐约听到几声,猜到了朗风在跟谁说话。 “嘿嘿,那是自然,我办事你放心。” 他向朗风摆摆手,走进休息室就看到craig在摆弄他那些茶具。 男人坐在那,气质超凡脱俗。 顾念辞想起了林沐阳上次戏称找宣传大使的事,他觉得craig确实很有这个潜力。 “顾医生,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顾哥?” 顾念辞为朗风沏了杯茶,笑着应道:“当然可以。” 他的目光转向craig,看架势今天势必要来场桃园三结义。 craig被他灼热的目光看的略有些不自在,主动提起,“我的中文名叫郑晟”,他仿照着朗风叫人的习惯,“你可以唤我郑哥。” 朗风笑的见牙不见眼,“郑哥。” craig带回来的八马没剩几盒,特意采给顾念辞的那袋也被他假公济私地拿了出来,美其名曰“下次去给你采武夷大红袍”。 三人品着茶,偶尔被朗风的发言逗得直乐。 朗风无意中提到了裴尚言,顾念辞开口问他:“裴律师今天怎么没来?” “哦,裴律有其他案子,昨晚就外派了,我也是今早才知道。” “二级律师确实业务繁忙。” craig喝着茶,无意的附和了一句。 顾念辞扭头看了他一眼,眼底落了点探询。 craig:得,怎么就你不知道他的事。 第52章 以心生心 “长青说所里有个得力干将,姓裴,没多久就升到了二级律师,想必就是他了。” 朗风直点头,眼里似有崇拜,“对对对,我裴哥很厉害的。” 裴尚言在东京待了五天,作为被告的贸易公司没理弱三分,立案受理后一审结束,判决结果在意料之中,解除双方签订的买卖合同,被告赔偿给原告造成的经济损失。 祁长青将车开到了下榻的酒店。 裴尚言三人约定今天去古刹浅草寺逛一逛。 craig早就在祁长青耳边念叨要去给两人求个灵验御守,这次工作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一天,饶是平常忙得脚不沾地的祁律也起了拜访的心思。 裴尚言小时跟随爷爷奶奶来过一趟,当时求的莲弁守和厄除守被他奶奶缝在了他的书包上,听说时效为一年,信则灵不信则泯,他对这些无感,一直任由两个彩符招摇过市。 三人乘着地铁到达浅草寺。 祁长青看着眼前拥挤的人群,抗议似的,啧了两声。 朱红色为主色调的门,红漆八脚,宽边瓦顶。 门的中央垂着一个巨大的灯笼。黑边白底的“雷门”两字书写其上,气势凌人。 裴尚言举起手机拍照,他小时候也在这里留过影。 助理看什么都惊奇,不时和他讨论着路边的景色。 过了门,三人走进仲见世商业街。 路两旁有些铺子历史悠久,各式各样的旅游商品展览在台前,祁长青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心里一阵可惜没和craig一起来。 三人一前一后走着,祁长青看到身前不远的挂饰铺,几步上前,四十岁的大叔一瞬间被这些可爱挂件迷了眼。 助理嘴巴张成o字型,跟裴尚言耳语道这样的祁大老板真是活久见。 裴尚言勾起唇点头,他见到这样的祁长青也是独一次。 店里的导购笑得亲和,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为他们介绍。 裴尚言没有很大兴致,他看着前方的宝藏门,依旧是朱红色,中心垂挂一巨大的灯笼,上面印写“小舟町”。 虔诚的信徒顶礼膜拜,在门内的水舍中净手上香。 “哎哎尚言,你看这小狗是不是和你车上那个一样?” 祁长青轻轻拿到他面前,裴尚言盯着,手里的手机收紧,良久后他应了声:“嗯,一模一样。” “……还有个黑色的。”他提醒道。 一旁的店长笑着说:“对对对,这瓷狗是成对的,那个黑色的我们店如今缺货,这位先生是之前来过?” 裴尚言几不可闻的应了声,眼神从瓷狗身上瞥过不看。 他抿着唇,冷淡的神情和露着舌头的小狗形成鲜明对比。 祁长青看够了,才发觉自己有些幼稚,为了挽回颜面,拉着两人直穿过商业街。 走到正殿,祁长青和助理走过去参拜。 裴尚言不信这些,也不想随大流六根清净的挤在一群人里用净水漱口,便到一旁的池子里洗过手后为两人买香。 祁长青当然偏身于科学,但来这里就是为的一个心理慰籍,他索性一套流程走下来,接过裴尚言手中的香便去敬上。 天空蔚蓝无比,金色的塔尖像是漂浮在大海上的黄色树叶,裴尚言举起手机拍下,他已经忘了小时候那次拜访时,这里的风景是何等佳色。 一旁不少人在挑拣御守。 各色的彩符代表了不同的寓意。 他慢慢踱到一旁的柜台,思忖良久,才不疾不徐的拿出三个。 一个厄除守、两个良缘守。 裴尚言向一旁的高僧借了只笔。 殿檐上悬挂的风铃响起,灵幻清透的声音像是天外来音。 梵声阵阵,高僧低念着佛经。 裴尚言在如此肃穆的场合里很是平心静气,即使对着十方诸佛,也只是将平时不曾弯下的脊梁稍稍曲起,以表尊敬。 他所求或有些恋俗,贪嗔痴无一不中。 但裴尚言也相信佛灵不会同一介凡胎计较。高洁的佛子若因一个贪得无厌的混骨便弃了这众生相,那便称不上我佛慈悲。 倘若御守一请,便可将这些贪欲上升到祈愿的高度,那裴尚言觉得这趟浅草寺一游,价值不可谓不高。 小字正楷,清腴宽绰的笔触之下,他慢慢写上文字。 厄除守: “衺厄终匿” 良缘守: “比翼佳成” 裴尚言将纸条塞入两个不同寓意的御守之中。 良缘守只两种颜色,一绿一粉。 篆写着“比翼佳成”的字条被放入绿色的幸运符里,他盯着粉色的那个,却是一时不知该不该下笔了。 笔尖犹豫停顿之下戳刺在了纸张上,一瞬间便留下一个小小的斑点。 裴尚言忙收回手,却是有些用力过猛,笔尖又碰到掌心,痒痒的,在那里开出一朵墨色小花。 一旁的高僧或许觉得符内另隐祝福的想法有些有趣,他走到桌旁,看着这位面露犹疑的施主。 “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常在佛国。” “施主既真心求取,故妄想不复,何必优柔寡断?” 高僧汉语并不熟练,读音有些许不准,但可以判断出他所说的字句。 裴尚言闻言将笔放下,弯手之际,墨迹沿着手心的褶皱在另一侧印出了一个对称的图形。 他神色平静,话里些许尊敬:“妄想不敢言,恐为奢念。” “哈哈哈哈哈。”那位僧人背手豁朗开怀。 “我佛讲求缘,既随缘,那便随心”,他轻轻抓起裴尚言的手,抬起之后,在手背靠近小指的关节上轻轻一点。 “施主若为真心,还怕换不回真心?” 手掌被反过来,被他点过的那块皮肤背面,赫然是一个墨色的“心”型图案。 僧人低吟的声音萦绕耳侧。 “八万四千法门,皆由一心而起。” 裴尚言怔然地看着被笔尖无意触碰的地方,神情几许错愕。手掌弯曲之下,那块图案又渐渐隐去。 手被放下,僧人转身离开,响亮的声音响彻大殿。 “缘浅缘深随风去,无意而为有意生……” 第53章 钟繇 裴尚言回了神,似有所感般,风衣一角被风卷起,他俯过身签字。 身后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学着裴尚言的创新妙偈为他们的心意加上第二道锁。 黄色的元书纸被染上墨迹,可这次却不再是小字正楷,遒劲有力的行草勾画流畅,让身旁等待写字的人不禁思考这个男人此刻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来下笔有神。 笔被交给下一个人,他拿起桌上的元书纸,风吹起一角,黑色浸染了反面,排着队的善男信女从背面窥见了这位施主的念想。 “……以心生心……” 祈过福后,裴尚言捏着三个御守来回摩挲,又不敢太亵玩,只怕辱了佛灵,将他的思虑全部作废。 男人动作小心翼翼,生疏地将符放入助理给的锦袋中。 他不信苍天,也不信地只,可今天的三个御守却含了他十足的心意,也希望有朝一日,一年之期结束,守护符作废时,他的祈愿能尽数成真。 总把新桃换旧符,旧时的书包或许还在裴氏老宅里放着,不需要等到曈曈之日,如果有机会,他期待有人能为它换上新的守护符。 …… 三人回了酒店。 助理活动着腿脚抱怨:“浅草寺哪都好,就是人太多。” 祁长青笑他:“你成天抱着公文在a市的人窝里来回窜的时候不见你不乐意过一句啊。” 助理不好意思地笑答:“当时毕竟有工资支撑着我,现在不仅没工资还要把荷包往外掏,多少有点不划算。” 裴尚言落在最后,祁长青体恤下属,今天没订返程的机票,让他们玩尽兴再回去。 他下午有约,被邀请的一方不说是跟他们家老太爷平起平坐的人,至少也要裴尚言恭敬地称一声长辈。 事情还要从几日前说起,裴良翰恰好也在日本出差,听闻裴尚言在东京,他慈父模样摆的深沉,说什么丁明瑞也在,他们好久没聚,择日不如撞日,这几日见一面。 裴尚言当时在干什么? 被告方的老总情绪激动,一旁请来的委托人都按不住,法官宣布庭审暂停。 他当时在法院临时开的休息室一边听着隔壁老总震天的辱骂,一边吃着助理带回来的日本特色天妇罗。 “尚言啊,爸爸很久没见你了,这次你也在东京……” 一块天妇罗入口,他觉得和平时朗风吃的快餐炸鸡别无二致,唯一不一样的可能是它有个风雅的名字。 在日本菜点中,用面糊炸的菜统称天妇罗。他觉得他爸糊弄人的招数也能用一句话表达——我们很久没见了。 饭局被裴尚言一推再推,他想要看看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后来逼不得已,裴良翰把心里那点小九九拿出来说事,才换得他的答应。他心里清楚,自己怕也只是噱头,真正要请的,怕是另有其人。 都说儿子老子一条心。 裴尚言觉得一条心虽算不上,但他作为人子,对裴良翰心中所想也能称得上洞若观火,某些人算盘珠子打的响亮,他多少能猜到点裴良翰来日本的目的。 盒子里的天妇罗裴尚言吃了几口就放下了,他给助理留下一个评价,“油腻参半,食之无味。” 这次出差裴良翰带着丁明瑞当助手,把人乐的一下飞机就打电话来向自己耀武扬威。 有多被裴良翰重用他不知道,他只看出来了他爸这个儿子是个没脑子的。 饭局约在一个传统日料餐厅。 射灯只照在天花板上,走廊过道隐有些昏暗。 裴尚言暗自揣度着裴良翰的用意,大厅里很热,让他不得不脱了外面的风衣外套。 裴氏贸易属于裴氏集团的一部分,是从他爷爷裴度怀创立裴氏起就一直存在的集团核心。 裴氏贸易的股东多数都是跟着裴度怀打江山的两朝元老,如今裴良翰掌权,两波人意见多有不和,裴氏的发展战略也从裴度怀时期的稳扎稳打变成如今的各个领域都要涉猎一点。 这让很多董事颇为不满,认为裴良翰太过急躁,急功近利的心思太重只会把裴氏集团拖下水。 他报了包厢名,服务员将人领到一处推拉门前。 他来其实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看裴良翰为了得到那点支持权能把头低到什么份儿上。 一个月前裴良翰想投资一家橡胶贸易公司,裴氏贸易多数董事不同意,一群人里数钟繇德高望重,也数他反对态度最为强硬。 后来钟繇气急,当场卸了帽子,躲到日本一处房产度假去了。 一场董事会闹得不欢而散,裴良翰在办公室气的跳脚,却也是无可奈何,半数不同意,这一提案便无法落实。 前几天他刚来日本就备了礼物去服软,可钟繇避而不见。 裴良翰和丁明瑞最早到,两人见裴尚言进来,脸上的笑恰到好处。 “快来坐,尚言哥。” 丁明瑞端的是一派兄友弟恭。 裴尚言打量着他父亲,旧日说一不二,体体面面的裴董如今眼下乌青严重,强撑着憔悴,不知道的还以为患了什么隐疾。 裴尚言客气地跟两人打招呼,“爸,明瑞。” 他虽叫的礼貌,可一坐下便自顾自的喝起了茶,半点不提起今天的正事。 平时稳重的气质这会儿却有些摄人心魄的张狂。 裴良翰和丁明瑞交换了个眼神,恰好这时门被拉开,钟繇穿着中山装带着礼帽走了进来,比起裴良翰不知精神了多少。 裴尚言起身去扶他,“钟前辈,好久不见,您老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 钟繇一见裴尚言顿时乐的开怀,“你这浑小子也是啊,和小时候一样嘴甜。” 裴尚言小时候经常被裴度怀带去公司,钟繇喜欢逗他,不让他叫爷爷,学着金庸小说里的称呼,让他叫前辈,这一叫就到了现在。 钟繇扶着裴尚言的胳膊落座,“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还是老喽。” 裴良翰接茬:“钟叔您精神矍铄,哪有半点老的迹象。” 钟繇笑声爽朗,只是不复刚才跟裴尚言说话时的热情。 “我还行,倒是良翰你啊,我瞧着有点疲惫。” 裴良翰只能应下,两人一来一回的说着,仿佛在董事会上争得面红耳赤的不是他们两人。 裴良翰当时被钟繇指着鼻子骂是裴家的不孝子孙,他面子上当然挂不住,一句老家伙憋着没骂出口,如今为了项目重新启动,他不得不赴万里求人。 第54章 不能凉了人心 全场只有丁明瑞没有眼力见的出来刷存在感,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想当和事佬,“钟老先生您再考虑考虑,裴董为这事奔走实在不容易。” 却被裴良翰一个眼神瞪的闭了嘴。 饭局到了尾声钟繇也没松口,裴良翰心里不服气面上却不显,将钟繇送上车便也乘车离开。 裴尚言一顿饭吃的尽兴,戏也看得尽兴,刚向前走了几步,却又被一辆车堵在了路口。 后座的车窗降下,刚刚卡在钟繇的眼睛处,“你叫我一声前辈,我可不能让我的小友搭地铁回去。” 裴尚言也不甘示弱,他笑着,英气的眉眼明艳异常,“前辈刚刚让司机开车的时可不是这个态度。”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气,这不是为了躲你爸?我要是那会儿带你回我那地儿,他不得死皮赖脸的跟过去。” 钟繇语气揶揄,“怎么样,这顿饭趣味十足吧。” 裴尚言想了想,随即道:“前辈谋如涌泉,晚辈一晌贪欢。” 钟繇拐杖一下打在裴尚言腿上,“臭小子,连我你也敢消遣。” 裴尚言知道这老顽童的脾气,笑着跟人请罪。 钟繇叹口气,“你爸啊,这次学聪明了,把你搬出来诱我。” 裴尚言盯着窗外,听到裴良翰时,笑意不达眼底,“照您说的,这次算是给我面子才来赴这场鸿门宴?” 钟繇底气十足的应道:“哼,你小子知道就好。” “爷爷知道你不喜欢管集团的一摊子事,你爷爷老早就说了,你长大后任你随性而为,开心就好。” 他拍了拍裴尚言的肩膀,“你钟爷爷我也是支持你的,但你爸心思太杂,集团交到他手里我总不放心,真把事搞砸了,我到九泉之下也不好向你爷爷交代。” 老爷子期期艾艾的,裴尚言拉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托在手心,安抚似的拍了拍,淡淡道:“钟爷爷您不必劝。” 他平静地说着:“我爸性子急,不是还有您和孙爷爷吗?我不太会管理公司,只怕难堪大任。” 钟繇泄了气:“……哎,我们还能看着裴氏集团多久……”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可以后到底如何,还是这副身子骨说了算。 裴尚言垂眸不语,他和裴氏集团的牵连不过是因为这个姓而已,如果连姓都没了,旧时捧着送到他脸前的东西他可能碰都碰不得。 钟繇知道这孩子的事业心里揣的不是裴氏,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再开口又说回了这次他压下的项目。 “‘一百万的圈子,玩什么一个亿的生意’这是你爷爷生前爱说的一句话,话虽糙但理不糙。” 裴良翰的私生活钟繇不掺和,只要别抹黑了集团的声誉,其余的随他去。 但若什么事关乎到裴氏,他就是撕破脸也得上去搏一搏。 裴尚言思忖着,裴良翰手段不够,但野心不小,钟繇不放心也能理解,只是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贪心不足啊,噎到的还是自己。蛇和象孰大孰小,咱们这心里都还是要有些计较。” 裴尚言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如晴天霹雳:“爷爷之前真的想将公司交给裴良翰吗?” 钟繇扭过头看他,眼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说:“遗嘱公证时我也在场,你爷爷就你爸一个儿子,不把股份给他难道给我啊?” 他话说的理所应当,随后又嘟囔,“我可不愿意当他儿子。” 裴尚言轻笑:“嗯,可能裴良翰也不愿意当他儿子。” 钟繇只当他在说笑。 他解释:“倒不是说我们有了异心,他裴良翰搞一言堂我倒是无所谓,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骨头了,可这跟那些一心为集团卖命的人要怎么说。” 拐杖在车里敲得直响,“不能凉了人心呀。” 裴尚言没让钟繇把他带到他的度假公寓,和司机说将自己放到酒店门口就行。 钟繇前两天海钓,拉上来个大黑鲷,足足有二十斤。 正想说晚上摆一桌正好叙叙旧,他告别的话一出来,钟繇气的直骂臭小子。 “万一我嘴一松把您求清静的地址说给了谁听,回了国您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 裴尚言一句话堵的他闭了嘴,说:“你前辈我能是这样的人?” “行了,我也不强留你,你们律师忙起来不要命,滚回去休息吧。” 裴尚言微躬身子跟他告别,老爷子想到了他小时候,跟人说再见时也是这副样子,他还嘲笑他是个礼数多的小老头。 如今自己成了老头,他英俊帅气的站在自己面前,倒真是物是人非。 他佯怒,扭过脸不让他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眶,拍拍座椅,示意司机赶紧开车。 a市连着几天阴雨连绵。 那晚隔着落地窗瞥下的那眼落霞或许是顾念辞这周看到的最明艳的风景。 平地高楼皆掩映在雨幕之下,城市变成了黑白色调的默片。 除了社畜仍在雨中奔忙疾走,缩头缩脑,大多人领悟到下雨天宅居才是对待这个天气的最好方式。 天气不如意,人的心情也跟着不景气。 一旁的助理正和另一个女医生抱怨这是第几次忘记带伞。 顾念辞看着面前的瓢泼大雨,将伞递给了助理。 “用我的吧,我待会和craig一起回去。” 助理接过雨伞后忙向他道谢。 “滴——” 车窗降下,craig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率先露出,他向顾念辞示意:“上车。” 第55章 无可指摘 远处的湖泊广阔浩瀚,潮湿的水雾浮在水面之上,这幅烟笼寒水的景致和窗边蒙玛特画架上的那幅画及其相似,唯一不同便是画上多了一个带着旅行帽的男人。 顾念辞转过身,看向在中岛台忙碌的身影。 “倒是没听说过craig教授还会挥毫泼墨。” craig微俯着身,握着奶泡器的手稳稳当当,漂亮的意式拉花在咖啡表层逐渐成型。 “baron画的。”温和的声音响起,craig补充道:“但这不是外面的人工湖。” 顾念辞稍有些讶然,思忖着觑向走向沙发的男人。 “两者确实很像,但作画的地点是在冰岛,雷克雅未克的特约宁湖。” “baron说什么用相机保存下来总不比他一分一寸的描摹,于是便有了它。” craig将冲好的咖啡递给顾念辞。 “画工怎么样?” 顾念辞接过杯子,又扭过头看那画。 “无可指摘。” 含着情意做的一切事或许都不会太不尽人意。 craig笑起来,张扬的眉眼在触及到那幅画时温柔了几分。 “鼎铭有和littoral合作的打算,这事你怎么看?” 顾念辞没想到话题岔开的这么快,鼎铭两字在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印象。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窗外,模糊的山在距离的压缩下矮了几分。 “谁的意见?你的还是baron的?” 这老两口恨不得什么都绑定在一起。 “算是我们两个的?” “不过要和你商量一下,近些年也有不少咨询室和律所合作的案例,我们若是真的达成共识,也算是双赢。” 如若合作,于私而言,craig在鼎铭本就有股份,也算是内部产业的联合,倒也无可诟病。于公而言,法律和心理确实有些必然联系,两家合作,能为鼎铭的业务锦上添花不说,对littoral的日后发展也不可估量。 顾念辞不动声色地考量,远山朦胧,山峦绵延的骨架像极了某个人挺立的眉骨。 “不过有合作就会有往来,双方迟早要坐在一个办公桌上谈业务,往后要磨合的地方自然很多。” craig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身旁人的神情。 “私人的抵牾免不了会影响情绪,baron爱喝咖啡,我爱喝乌龙,你说他们茶水室哪个要备的多一点?” 他没有明说,但来自搭档的默契让顾念辞心若明镜。 他在暗示他和裴尚言,或者说——担心。 顾念辞笑笑,想说他多虑了,他当然不会因为私人恩怨葬送咨询室众人的大好前程。 前任见面尚能谈天说地,更不消说他和裴尚言这种不算前任的关系。 有些事来的恰如其分,都说福祸相倚,他没什么好抵触的。 “这个提议很好,听你的语气我们算是内定的合作对象了?” craig松了口气,回道:“程序还是要走一走的,鼎铭选出了几家咨询室,近几天联系了猎头公司进行价值评估,应该下周就有眉目了。” 顾念辞点点头,举起杯子道:“不错。” 态度模糊,不知道是在称赞他的拉花技术还是这次合作的点子。 雨停了,屋子里也一时安静。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买这套复式?”craig问。 “为了……”顾念辞环顾一圈,“触景生情?” craig笑着点了点头,“差不多,他送我一幅画,我却在想这永恒的山水不比苍颜墨色来的更震撼人心?” “所以?”,顾念辞抛出疑问。 杯里的奶花已所剩无几,在craig手中轻轻晃荡:“我把这栋房子作为礼物送给他,把我……也送给他。” 他指着外面:“等到我站在那泼湖边,画里的一切不也算搬入了现实?” 顾念辞轻笑,romantic的词根是roma,这个罗马人果然继承了“艺术之都”的那点浪漫基因。 “这杯卡布奇诺冲的有点甜了,喝的我牙疼。” craig不理他这话,羡慕还是嫉妒嘴上说说不算真的有,真情实感还是要通过实践才能彻底看清楚。 “沐阳说你们那天在yl见到了裴尚言,还说你那天下午喝的烂醉,在他表哥的销金窟睡了一夜?” 顾念辞没否认,半晌后他点点头,面色自然的认下了这件事。 “确有其事。” 教授也不是善茬,带着文人的面具对他一句话便奚落到要害之地,旧账翻起来毫不手软,险些让他招架不住。 “这可不像你啊,按说照你的性子,即便有了那一夜,第二天洗干净两人就算陌生人,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可你对裴尚言可不太一样,这样畏首畏尾的,你不会对人家也有点小心思?” 醇厚的奶香味留在唇齿之间。 顾念辞偏头看他,眉松松勾着,叫人看不出喜怒, “我和他没可能。”吐出的话不疾不徐,他仿佛疲于解释,“而且我觉得我断的很彻底。” “啧啧。” craig听着这番嘴硬的发言,真想一语点醒梦中人,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断的彻底的表现就是一个人去发酒疯?” 顾念辞被堵的无话可说,他颇为无奈,以前都是他让别人哑口无言,“我只是在别人床上乖乖地睡了一觉,怎么在教授这就被定义为了发酒疯?” craig抿起唇没有吭声,站起身去冲洗杯子。 水龙头一瞬间被打开,说出的话在淅沥的水声里显得隐隐约约,他说:“没想过试试吗?” 顾念辞沉默良久,好似在分辨他的每个字句一般。 片刻后沉声回应:“没可能的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验证?”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可能?” 两人一来一往,唇枪舌剑之下,craig没受半点影响,倒是顾念辞伪装好的平静被剌的几近崩盘。 “感情这事确实是虚无缥缈,在这方面我们的看法并不相悖。”craig擦了手,上前摸着那幅含了情意含了画中人的山水。 顾念辞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但是心意却可以凝实,这还不足以让你心安吗?” 手指放到了画中的人上,顾念辞又听见他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试着去接受爱……” 顾念辞和craig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公修课上。 白色衬衫的少年坐在若虚湖边,一旁的垂柳堪堪拢拉在离他头发一指的距离,像是在进行一些人类看不懂的交流。 craig觉得这副场景实在生动,手指在尼康上一按,画面一瞬间被定格。 第56章 还在渴望爱 他记得顾念辞第一次来咨询时,通身和他在河边看到的一样,安静美好,根本不像有什么的样子。 可测评量表让人出乎意料——中度抑郁。 没错,外人面前两人亦师亦友,但craig其实还有一个身份,他是顾念辞的心理医生。 顾念辞有次来接受疏导,推门的前一秒,craig还在看史铁生的《务虚笔记》。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再计较人们说什么。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以我的经验看,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还在……还在渴望爱……”] 他把这段念给他听,可顾念辞只是笑着反驳,看起来浑不在意:“我没那么矫情吧,我也没有要死要活的。” 那次他没有给出顾念辞肯定或否定的答案。 后来不断的接触,他发现这个人其实就是一只拖着残破躯体无目的逃亡的流浪猫。 逃亡终点未可知,他对猫儿世界里硝烟遍地的疮痍十分好奇。 他在一次下雪的午后咨询中终于给他下了定义。 而顾念辞还是一样的漫不经心:“我没有那么矫情吧,我也没有很渴望爱。” “你有,你的行为,你的反馈,你的眼神……你的一切都说明你在硬撑。” 眼里偶尔不经意露出的木然和忧郁怎么解释? [“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还在渴望爱。”] 同样,一个能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不是真的拒绝爱,而是害怕爱。 害怕去爱,也害怕被爱。 他从在学校的咨询中心接受他的疏导到两人后来约在外面的工作室和咖啡店。 整个治疗过程持续了两年有余,他的情况逐渐好转,但一些藏在最深处的东西顾念辞仍闭口不谈。 craig尊重他,加之他的状况还算差强人意,他没有再多追问一句。 后来顾念辞只是偶尔找他谈谈心,直到一年前他患上了精神衰弱,这个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找上顾念辞时,已经算重度症状了,长期失眠,头晕,心律不齐…… 他得知这件事时恨不得给这人来上几拳,强压下怒气给他开药。 身体是自己的,糟蹋来糟蹋去受罪的还是自己。 craig收起回忆,他走到顾念辞身后,将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 温热的掌心和温和的声线一齐来到他的耳侧。 craig说:“你大学那段时间太消沉,可能你自己没察觉,那阵子你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一边,抠着你手心那道疤。” 散漫的笑再没有力气去维持,顾念辞觉得有些晕,他怔忡地回答:“是吗?可能是又有些痒了吧。” 手心的疤被印上了月牙,厚重的肉疙瘩感觉不到疼痛,他安慰自己,在自己的医生面前失态称不上狼狈。 暮色黑沉沉的压下来,但顾念辞知道这和他毫不相干。雨已经停了,一旁的复古落地钟摇着钟摆在空气中搅晃。 他站起身:“不早了,我回去了。” craig有意放他回去想想,拍了拍他的肩膀,抓过一旁的车钥匙就要给他,“开车吧,天快黑了。” 顾念辞所有的情绪似乎都掩藏在深沉的眸子里,他用极其冷静的音色说着,“没关系,我出去走走。” 镇定的表象被虚浮的脚步出卖,他关上了门。 这次他终于像craig形容的那样了,像个漫无目的的流浪猫,积水的马路倒影出落魄身影,空气中的雾气来不及消散就被他吸了个够。 载着一对母子的电动车从他身边驶过。 男孩胖乎乎的小手牢牢地抓在母亲的腰际,两人聊着天,孩子被逗的哈哈直笑。 顾念辞步调疾速的向前走,企图降低这个画面对他的影响程度,可一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片段还是迁跃而出。 他小时候喜欢看动画片,顾母傅瑾仪就陪着他一起看,当时他们也是这么开心的谈论情节,他会问出无数个问题,每次都会获得含着十足耐心的回答。 如果那天他能察觉出她的异样,上前拉住她,或者是他的手被玩具割伤,又或者是门锁坏了……随便哪种可能,只要拦住她,小区楼下会不会就不会出现血泊?不会出现她的躯体?也不会有那些对着她的尸体指指点点的人? 他在傅瑾仪经常笑望着他的窗台上目睹了一切,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永远陪他的女人就这样以一个近乎扭曲的姿势没了气息,不管他是如何的歇斯底里,不管他从此是否无人问津。 她死了,死的悄无声息,抛下了他,那么干脆利落。 自己解脱了,留他一人承受着失父之苦、丧母之痛。 ——她进入天堂的那刻起却把他拖进了地狱。 路边的路灯亮起,前方的路悉数明朗。 对别人来说,黑暗中些许的光就是希望,可对他而言,那不过是更加沉重的苦难,因为它使他看清了自身的处境,黑暗里他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他背负的一切、失去的一切在微弱的光下无可隐藏,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的家庭,正常人所能拥有的全部…… 要他怎么说? 他的母亲是不负责任的。 但他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她一起承受失去顾爻的煎熬,他是他的父亲,也是她的丈夫。 他曾无数次幻想家庭美满,可后来才明白,人之所以喜欢想象,可能是想象可以产生无数种可能。 每一种可能都顺理成章,耽于这个过程,整个身体充斥的满足让人有了自视甚高的错觉,却忘了每个现实只对应一个结局,而且常常漏洞百出。 …… “妈妈,为什么海绵宝宝哭了?” “因为派大星走了呀。” “你也会走吗?” “不会啊,我会永远陪着小辞。” “永远陪着吗?” “嗯……永远陪着。” …… 第57章 我有点晕 天桥之下车流涌动,他扶着栏杆感受着凉风。 craig说他没有接受爱,他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没有人会全心全意的单为了他付出爱,都是别有所图——包括裴尚言。 心意可以凝实,伤害同样也可以。 他没有精力去和裴尚言周旋,他所谓的坚持不过是挑战欲和骨子里高人一等的征服欲——有钱人的劣根性。 他手摸向裤袋,可里面并没有烟盒,顾念辞这才想起今天将它掏出后顺手放在了办公室。 他重重的吁出一口气,他在大二的假期和裴尚言见过一面。 当时是在一个朋友组的局上。 推门而进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像被毒蛇缠住了脖子,让他很不自在。 等他和旁边的朋友一个个打完招呼,视线遛了一圈,最后辗转到了裴尚言的身上。 当时说没有震惊是假的。 两人高中后便没了交集,各自的人生各自经营。他的生活烂摊子连成片,连自己都自顾不暇。 那晚的局是朋友串朋友,来的人他没几个认识的。 可酒场上的暗语大家早已心照不宣,不认识没关系,聊聊就熟了,风月享乐重在风月,名字只是一个莫须有的代号。 顾念辞当时被灌了不少酒,加上晚上没吃饭,胃里翻江倒海,一阵火辣。 他揉着胃在外面走廊上抽烟,短发贴在额头上,疼出了一层虚汗。 满厅的富丽堂皇和纸醉金迷将顾念辞屏蔽在外,他安静的站着,任由那股疼痛对他予取予夺。 “你还好吗?”,身后人悄无声息的靠近。 他被吓了一跳,慌乱后退时踩到了那个人的鞋。 白色的球鞋上添了个新鲜的鞋印,他当时脑子里想的竟是“这人不懂规矩吗?谁来夜总会穿着球鞋?” 腰被大手有力地箍着,为了帮助他站稳,顾念辞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柚子香,像沐浴露。 “醉了吗?” 身后的男人再次出声,顾念辞意识回归,才终于认出了这人。 裴尚言。 他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语气疏离的同他道歉,“不好意思,把你的鞋踩脏了。” 裴尚言毫不在意,“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不舒服吗?” 穿着休闲装的男大学生青春洋溢的朝他嘘寒问暖,如果换个人他可能就笑着重新拉人进酒局了。 可面前的人他却不想跟他说太多,“没事,有点热。”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可并不离开,目光犀利直直地落在顾念辞脸上,像鹰盯上了食物。 顾念辞不再理会身后不太正常的裴尚言,重新转过身,自顾自的看着楼下相贴的男男女女。 他为什么回了国?怎么来到这?盯着他干什么?他通通不想去想,只当两个人是普通的高中同学毫无征兆的一场偶遇。 走廊不时有人经过,包厢里震天的叫嚷要把天捅破,顾念辞听着心烦,暗自后悔没找个机会鸽了这场局。 没注意到手上即将燃尽的烟头,等到烧了手,他才惊的瞥去一眼,没有出声,手却是应激性的甩了出去。 身后的裴尚言注意到这一突然的动作,拉过他的手腕就把人扯到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他的皮肤白,烫一下后手指很快泛起了红。 手被拉到水龙头下,冰凉的水冲在伤口处,这么及时的处理让他觉得刚才的一瞬疼痛只是错觉。 裴尚言抿着唇一言不发,浓密的睫毛附在眼皮下,有种无形的压迫。 裴尚言盯着他的手,他盯着他。被打扫频繁的厕所没有异味,他觉得这种和谐的情况像是很久以前了。 胃里的疼有所缓解。 裴尚言握着顾念辞的手腕,两方温热交接,烫的他心口火热。 他太瘦了,裴尚言想。拔高的身材纤长细挺,比高中又瘦上许多,两指圈起便能把那节嫩竹般的手腕箍起。 手不知被冲了多久,他突然开口,“很久没见了,过的还好吗?” 顾念辞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感应式水龙头随着抽回的手停止供水,那片没有碰到烟的手腕看来也需要冲水了。 “还不错,谢谢你。” 裴尚言知道这是在向他刚才的行为道谢,“不客气。” 脚步慢慢逼近站在盥洗台的人,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一步便超过了安全距离。 外面嘈杂声渐起,顾念辞觉得自己呼吸都弱了,他别过头,故作平静的说:“场子应该结束了,我回去了。” 可话音刚落,他忽地感觉肩膀一沉,低沉的声音自颈下响起,“对不起,借我靠一下。” 声音轻的像气音,“……我有点晕……” 顾念辞觉得自己这下彻底喘不上气了,身上的力量似有千斤,他脑子不转话却先一步脱口,“酒喝多了吧。” 言语轻而快,也是酒喝多了的调调,仔细听,嘲笑和不耐也是有的。 他浑身僵硬,却听见身上的毛绒脑袋发出一阵低笑,声音涤荡着空气,让他的胸膛也跟着震颤。 “嗯……喝多了。” 耳朵烧起来了,像连天野火,从耳廓至脖颈无一幸免。 顾念辞觉得裴尚言是故意的,他刚刚在笑他…… 外面脚步声由远至近,像是拉响了警报器,他僵硬的身体忽然动了,也不管裴尚言大多数的力全在支撑着他的自己身上。 他直起身,手使力将人往外推。 “艹,哪个龟孙子把门锁上了?” 他竟是下意识的喘了口气。 门被剧烈的拉动,却是无济于事。顾念辞分辨着声音,外面骂骂咧咧的是拱局的那位。 “你什么时候把门锁上的?”还有一句,想干什么?他克制着没问出口。 “进来的时候。” 裴尚言站在离他几步的距离,刚刚自己的大力推拒让他踉跄着扶着大理石墙面。 他好像真的喝多了。 顾念辞沉着脸想把门打开,可刚转过身就被重新箍住了手腕,力气比起刚才明显大了几分,像是野兽抓住猎物后的连锁反应。 那双眼眸看着顾念辞,像一片裹着岩浆的雪花。 他忽感冷热交加,手心湿凉,额头冒汗,让他心头生起一团无名火。 这种感觉太过于陌生,也出现的太莫名其妙。情绪积压却找不到发泄的临界点,只是一点一点堆积,心脏被慢慢撑大,鼓胀的感觉支配着每一根神经。 第58章 跳梁小丑 “放手。” 身后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终于耐心告罄,厉声重复:“放手!” “不。” 裴尚言看着他开口,神色复杂,“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他近乎无赖的动作激怒了他。 顾念辞烦的只剩两个字:“疯子。” “是,是疯了。” 明明还有几十分钟就要上飞机,他却还在这里和这个早掰了的人纠缠不清;明明不喜欢这种烟酒漫场的感觉,他却在得知他也会来后毅然答应过来;明明假期只有三天,他却依然飞回了国,飞机上梦到的还是这个早掰了的人。 他早就疯了。 顾念辞开始剧烈挣扎,可怎么都脱不开桎梏。 理智灼尽,他开始不顾一切的反击。 口无遮拦之下,话就像一个个磨锐的箭矢,破空的刺向裴尚言。 他终于撕下温吞的面具。 “怎么,裴大公子当起了贞洁烈女,要对拿走了你初吻的人纠缠到底,不死不休吗?” 裴尚言的瞳孔骤然缩紧,手上的力气更大,像是要把那截骨头捏碎。 顾念辞疼得冒冷汗,嘴里却依然克制不住嘲讽,“说到心坎上了?你知不知道你这种眼神多让人恶心,来自二世祖的好奇心和占有欲还没消失吗?因为之前没得到,吃不下睡不着?那等得到了呢,玩玩再扔了?” 他仍然这么惦念他,该夸他一句毅力十足吗? 一个个问句抛过来,带着漫天的怒火,撞的裴尚言脑袋昏胀。 他从没这么想过。 顾念辞使尽全力去掰裴尚言的手指,一向温润的面孔此刻出现了刻薄和厌恶,语气不屑,“公子哥都是这样,你们的花花肠子都串成串儿连在一起吗?” 手稳稳不动,他终于像是疲倦了,声音低软却清晰。 “你们不配谈爱……” 身边的人却突然撒手,像是被箭矢刺中了心脏,破空声传来,顾念辞以为自己也要死在利箭之下。 “哗啦……” 墙上的镜子应声碎裂,而裴尚言的拳头直愣愣砸在上面,玻璃刺进了肉里,血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台面上,可见他用了多大的力。 他看着顾念辞,眼里血丝像一个蛛网,他笑起来,可说出的话却寒意森森,“是吗?原来我这么不堪。” 后来拱局的那位把酒店的经理找来了,那人一看闹事的人是裴尚言,原本阴翳的脸顿时开成了太阳花。 “快,裴公子有些醉了,快给他包扎包扎伤口。” 喝醉了装的二五八万,撒泼打滚的地痞流氓比比皆是。 他这种举动在酒吧算是正常的。 裴尚言挣开身边人的搀扶,冰冷的眼神一动不动的锁着顾念辞,大步出了卫生间。 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裴尚言把他们刚刚包间里的桌子砸了。 顾念辞自嘲的笑笑,看吧,他把二世祖的猎艳搞砸了,把人弄不爽了。 身后的汽车发出催促,刺耳的喇叭声将顾念辞拉回现实,外面又开始下雨,他拦了一辆出租回了家。 他当时可能也有一瞬觉得自己残忍,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承认,一个对任何事都不在乎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人才能在这个世界毫发无损的生存下去。爱情,亲情都只会伤害你。 窗外霓虹耀眼瑰丽,他坐在车里静静看着,觉得自己做了一场癫狂的梦,梦里呼吸都是沉的,醒来后发现一切尚未发生,可仅仅只是小心翼翼地回味,都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他觉得说二世祖不算误会了裴尚言。高二那年他在酒吧兼职,那晚人手不够,他被拉去卸酒。 就是这么巧,他在后门望见了艳情至极的一幕,柔弱无骨的男生坐在裴尚言腿上,手指勾着他的下巴,撩拨的往他耳蜗里吹气,灯光照射的卡座萦绕着糜烂的氛围。 顾念辞避开眼,心里给他下了定义,他虽和不学无术挂不上边,但花花公子有的东西他仍具备。 一眼所见当然不足以当作判处死刑的证据,当听闻的一切综合在一起,一副完整的拼图便呈现在眼前,他终于看到一个真实的裴尚言——原来他与那些没有尝过人间艰苦的纨绔也别无二致。 顾念辞拖着疲惫的步子进了门,身上被淋湿的外套被烦躁地扔在了玄关。 他闭着眼,无力的倒坐到沙发上,头又开始晕了。 半晌后,他直起身,将头仰靠在背垫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眼睛被明亮的灯光灼烧也浑然不觉——像故意折磨自己似的。 但他知道仅仅靠这种行为来维持理智是不够的,也许应该再吃点药。 白色的药盒被拿起,顾念辞心想他也挺不堪的,把自己活成了曾经他最憎恶的样子。 以前太会逢场作戏,下流话张口就来,现在想要浪子回头,都觉得诚意不够,为时已晚。 十二月份如期而至。 上次从日本回来,朗风缠着问裴尚言要礼物,裴尚言想着车上的锦袋,面不改色地说,“没时间,没准备。” 朗风哭嚎,直说裴尚言没良心,心里没他,自己奔波着四处取证,516案顺利结束他功不可没。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事,裴尚言抬起头,眼神凌厉,里面尽是不满意。 “littoral那份太笼统,一些细节问题你并没有整理。” 说到这,朗风是有些心虚在的,取证对象清淡如画,像撕裂时空穿越而来的翩翩公子,他跑跑神是不是也情有可原。 他没了找人算账的底气,打着哈哈推人去会议室。 “整点开会,别耽误了时间。” 天气越发凉,风吹过,彻骨的寒意铺面而来。朗风早上上班都夸张的裹上了大棉袄。 “哥,那份策划不良资产和债权债务处置方案我整理好了,你先看看,没什么毛病的话,我再发给周律。” “好。”裴尚言今天穿了一身复古棕褐色皮夹克,搭配脚上的马丁靴让人觉得他帅炸了。 “裴哥,今天格外帅啊,是不是下班后要跟心仪对象约会啊?” 裴尚言扭头看他一眼,“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朗风挠着脑袋,疑惑的吱了一声,“啊?” “宁愿沉默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呆子,也不要张口就让人觉得你是个混蛋。” 裴尚言薄唇轻启,在朗风眼里就显得有些薄情寡义。 朗风瞠目结舌,老天爷你听见了吗?他在说什么?他在损我啊! 法学生总是逻辑满分,朗风揪着胸口质问:“所以我平常沉默时,哥你觉得我像个呆子吗?” “不像。” 朗风深棕色的眼珠一转,神情又活了过来,他弯起唇角问,“那像什么?” 裴尚言没时间和他斗嘴,冷淡地把人拨开,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太空部队》看过吗?里面的航天猿和哈士奇选一个。” 朗风站在原地不动,像是被定住了。 选什么!选什么!都是跳梁小丑!选什么! 手里的椅子被他晃的快要散架,不选!就不选! 第59章 观展 雷克萨斯从螺旋式停车场驶出,裴尚言利落地打着弯,将车开上了高架桥。 中控台显示屏突然弹出电话,裴尚言点击接听。 “学长,达尔顿艺术中心,九点开展,不接受迟到哦。” 薛妍一袭酒红毛呢长裙,长发卷起垂在肩首,坐在副驾驶上涂着口红。 一旁的age可怜巴巴的听着,自己的女朋友打扮的如此漂亮,却不是同自己去约会。 裴尚言失笑:“当然,已经在路上了。” 鼎铭上周委托丰锐对合作对象的评估如今顺利完成。 裴尚言既已全程跟进这一项目,关键环节势必需要他经手。 本说在丰锐楼下一家咖啡厅交接一下项目程序,可薛妍不走寻常路,另辟良处。 硬生生把谈公事的场合从雅致静谧的咖啡馆挪到了高级典雅的艺术厅。 两人说完后,age迫不及待的挂了通话。 “can\\u0027t i really go together?” 车慢慢停下,薛妍扬唇朝他伸出手臂。 age听话的朝一旁俯身,抱住了她。 鲜红的唇印印在了侧脸,age不经撩,稍一带点情欲的动作就令他面红耳赤。 “this is business.”她凑近age的耳根,温热的气息吐出,“the afternoon is all yours.” age虽害羞,却仍觉不够,追着将人挤到了座位一角,又讨了一个缠绵的吻,才屁颠屁颠的跟人告别,约定结束后来接她。 薛妍进入展厅,这次画展的主题是“迷失”,是她最喜欢的两位画家的合展。 薛妍走到一旁的丝绸长桌上拿了一杯香槟,一边欣赏着墙上的画,一边等着裴尚言。 画展占用了艺术中心的两层,旋转走廊直通二楼,主办方簇拥着画家商量着后续工作。 靳敏忙里偷闲,用叉子戳着一碟巧克力雪球,看着一楼和许文涛谈话的众人。 许文涛是她的搭档,两个草根画家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近两年现代风格的画风引得不少人的关注,市里艺术团联合艺术中心主办了六场不同画家的作品展,他们两人便是受邀其中的画家之一。 “你撇下许哥自己独享清福,不会愧疚到食不下咽吗?” 顾念辞在一旁的拱形廊道坐着,一副复古半框眼镜架于鼻梁之上,更显儒雅气质。 靳敏早上忙到没空吃饭,跟主办方打完招呼后就躲到角落大快朵颐。 “嘶……”靳敏放下盘子,“我叫你来是指望你帮忙的,不是让你来损我的。” 她白眼翻起:“你干脆还去楼底下坐着得了,我看那些观展的小姑娘挺喜欢你的。” 顾念辞戏谑道:“可不是,文涛哥的签名都不要就要我的。” 靳敏服气的又吃下一口:“你别说,比起许文涛,你更像艺术家。” 顾念辞蓦的笑了,听一句他姐的彩虹屁可不容易。 展厅的正中央悬着几幅巨大的油画,画风,配色皆运用大胆,引得不少人驻足欣赏。 薛妍将一本文件递给裴尚言,众人仰头陶醉于画家构建的秩序里,这样一种环境中,两人显得有些特立独行。 “你们祁主任属意littoral,巧的很,我们也觉得littoral最有价值潜力。” 裴尚言不置可否,香槟被他捏在手里,却未抿过一口:“这么说,我们的内部评估分析也到了能与丰锐比肩的程度了?” 薛妍闻言揶揄道:“你对你们律所的副业有点盲目自信了。” 二楼开展,不少人移步至画展的另一会场,一楼此时显得空旷了不少。 她举起手臂和远处一个女人隔空示意,又和裴尚言碰了碰杯:“那位美人给你递了一杯酒,学长怎么样也得意思一下吧,这么一直端着不喝多浪费人家的美意。” 远处的女人朝他这边看过来。 裴尚言绅士的朝她举杯,却并未喝下。 眉眼稍有些冷淡,他说:“我是来谈业务的,交际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 薛妍听着裴尚言不解风情的发言,唏嘘两声,拉着他停在了一幅画之下。 这幅隐在走廊最后面的巨大油画,色彩比之前面的几幅更加明艳,或许已被艺术团默认为一楼的压轴作品。 裴尚言分过心去看,目光所及之处,他捏着酒杯的手指在一瞬间用力。 明明没有喝酒,胸腔里的血液却像是被狂风卷起的波浪,打的他眼前迷蒙一片,让人一时半刻缓不过神。 他嗓子发紧,嗓音很沉,说:“《创造亚当》。” 他似有所感,突然抬头向二楼看去,扫视一圈后像是一无所获,便又自然地看起画。 一连串的动作让薛妍一头雾水。 她问:“潘多拉魔盒怎么说?” 眼前的人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她觉得这人肯定还在想着工作的事,却未曾想过裴尚言在为这张早已在酒吧里见过的油画内心翻涌。 许久,裴尚言才回道:“伊甸园的苹果罢了。” 他又说:“或许……上帝也未必是上帝。” 身后出现一阵掌声。 一道女声接着响起:“这位先生能够一眼勘破,我很高兴。” 两人同频转身,裴尚言却率先注意到了站在靳敏身后的高大男人。 他盯着顾念辞,话却是对靳敏说的:“一点拙见罢了,不想竟歪打正着,该是我受宠如惊才对。” 门前的海报早已把今日展览作品的画家告知了参展的众人,裴尚言认出了靳敏,却在猜想她与身后男人的关系。 第60章 和你的一样甜 顾念辞半边脸被身前紫黑色的画布遮起,像是戴了半截面具,灯光之下,身姿影绰,不似凡体。 他向前几步,与靳敏并肩而立,面具被摘下,一个真正的亚当从魔盒里踏了出来。 二楼开放,靳敏今天势必要寻一处安静待到闭馆,于是又拉着顾念辞下到了一层。 一楼走廊的尽头便有一间休息室,两人一前一后,却不曾想让靳敏偶然寻到了一位道出玄机的知音。 顾念辞看着画下的男人,血管里好像灌进了跳跳糖,噼里啪啦响。 他忽然想起了那晚的梦,毒蛇和裴尚言早已不分彼此,他挡不住诱惑接下了苹果,如今毒蛇就在眼前,那苹果…… 薛妍看到喜欢的画家就在眼前,顿时冷艳美女化身为追星女孩,上前倾诉自己的欣赏之意。 “这位是……” 薛妍的目光里不仅有靳敏,还被站在她身后的顾念辞吸引了去,她对这些长的帅的人第一印象总是差不了。 靳敏拍着顾念辞:“我弟弟,今天被拉来当苦力的。” 她的笑优雅极了,出口的那一刻让裴尚言将最后一丝忐忑抛开。 顾念辞对是否表现熟悉犹豫不决,镜片反射出光,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他索性说:“我的高中同学,裴尚言。” 靳敏显然没想到两人认识,她脸上浮现出惊讶,同人打招呼。 裴尚言颔首,抬手介绍:“这是薛妍,丰锐的项目经理,顾念辞,littoral的老板。” 薛妍的眸光不着痕迹地闪了闪,这年头考个心理咨询证书还要看颜值的吗? 顾念辞看到裴尚言的余光中自然有薛妍,他没想到这位气质绝佳的女人竟是裴尚言的工作伙伴,只是不知道两人今天的观展是假公济私还是假私济公。 丰锐和鼎铭的项目往来他有所耳闻,或许他们littoral也曾在两人口中讨论过。 他有礼地颔首,换来一抹极为友好的笑。 他和裴尚言离得并不远,同时处于射灯之下,被它们偏爱成了这方空间的主角。 靳敏瞧着两人,不欲多问,拉着“粉丝”为他们腾地。 两位女性撇下顾念辞两人去了休息室攀谈。 “裴律当真是雅趣十足,还有余闲陪佳人观展。” 顾念辞坐在一旁的藤椅上,语气听不出是羡慕还是揶揄还是其他什么。 裴尚言居高临下地看他,眉眼放松,心情看起来不算差。 “忙中偷闲都称不上,只是例行公事”,他解释。 顾念辞从桌上一盘青提中叉出一颗,岔开话题,“听说你们律所在找咨询室当合作对象?” 裴尚言“嗯”了一声,挑眉道:“作为littoral的老板,您觉得鼎铭这个提案怎么样?”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开来,顾念辞说:“足够创新,你们裁公判正的行业如果和读心取意的心理咨询联手,倒也算得上相辅相成。” 裴尚言点头不语,上前一步也欲叉起一颗,可盒子里的木签正好用完。 他看向顾念辞,木签被他轻轻捏在指尖。 “能借用一下你的吗?” 顾念辞看着裴尚言的动作,状似随意地递给他,“不嫌弃的话当然可以。” 青提被裹入唇齿里,顾念辞看到了对方转瞬即逝的舌尖。 他别开眼:“早上才送来的新鲜货,甜吗?” 裴尚言慢慢品尝,神情似在回味。 他声音低醇,像是一盅葡萄酒被扔进颗青提后溅起那滴棕红酒液,说:“甜。” 话题本该进行到这里就到此为止,裴尚言却突然问道:“是城西的那片果园?” 有点出乎顾念辞的意料,但顾念辞还是点头:“是。” 两人距离本就近,加之裴尚言刚刚上前,本就寥寥的空子被他完全贴紧。 两人的裤腿已经碰到了一起。 裴尚言看着他的发旋,像是被卷进去一般,恍惚间,他道:“刚才你的那颗甜不甜?” 顾念辞低头不语,叫人看不见神色。 良久后,他回道:“可能和你的一样甜。” 裴尚言突觉嗓子干的发痒,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薄荷清香一丝不漏的全被他吸了去,他像站不住似的,从一旁拖了一张藤椅坐下。 裴尚言开始为这种反常找理由,可能是刚才的提子太甜,口腔的更多水分都用来溶解糖分,一时让他口干舌燥。 一直没有喝过的“香槟”放在桌子上,良久也不曾得到他的注意,此刻却被他举起来。 他开车来的,本来不打算喝酒,如此也算是破了戒。 喉结滚动,裴尚言早已顾不上会场礼仪,猛咽下一口,才稍稍缓解了些许的舌敝唇焦。 咽下的那刻,裴尚言知道可以无止境的续杯了,因为这杯被一位女人表达青睐之意的酒水实则是一杯纯净水。 裴尚言想起薛妍帮女人将这杯香槟端来时,眉尾那点未曾来得急掩藏的飞扬神采,他当时没多想,原来早就被掉了包。 顾念辞觉得热,他站起来到窗户下,打开的一丝缝隙为他找回了理智。 “评估结果如何?littoral究竟是幸于青睐还是实力使然?” 他知道自己前面那句话问的实在多余,他仍然没适应不加争取就得来的偏向。 评估结果如何或许在裴尚言邀请自己来这边坐坐时就已给定了答案。 “酒”一旦喝了就停不下来,那杯“香槟”如今只剩杯底。 裴尚言回道:“都是。” 顾念辞笑笑,像是不信,“你们祁老板的决定是不是有些武断了?又是评估又是合作的,却没有听听littoral什么意思。” 他看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海报,说出的话意味不明:“万一littoral没这个意愿,岂不是竹篮打水……” “一场空?”,他转过身,目光如炬,“还是说这个项目是由别人一手促成?” 裴尚言将水一饮而尽:“谁能左右祁律的想法,即便有,怕也是真正为他所重之人,你们律所的craig先生算一个。” 第61章 碎了 余光瞥过站着的人:“况且我觉得这件事对littoral来说有益无弊,顾医生不一定会不答应,对吗?” 顾念辞没接话,也不知是否将他这番话放在了心上,他又抬脚到桌边坐下。 从裴尚言手里拿过木签,一层只剩稀稀松松几个人,他们这个位置偏,如此一来更是安静。 一连吃下几个,他开口打破平静,说:“正式的签约跟你们祁老板商量商量,挑个好日子。” 倒不是他迷信,黄道吉日总让人觉得这次合作是对方出于真心,祁长青的盘算总是craig最受用,他也得寻一个踏实处。 “至于上次丰锐的评估结果分析和合作细则,什么时候你有时间,再找我详谈一下吧,我还是比较好奇裴律口中所说的实力使然里的“真”有几分。” 顾念辞不欲多说,将木签重新放到裴尚言手里便站起身。一楼休息室离他们不远,坐在这不时能听到靳敏的隐约笑声。 面对两个谈着色阶和笔触的女人,他这个伪艺术家或许还能插上几句话。 反倒是和这个不懂感性的律师没什么好聊的。 “走了。”他留下一句便朝休息室走去。 裴尚言适时起身,对着他的背影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恰好今天薛妍也在,不如就现在。” 顾念辞停住,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人的语气如此笃定,说什么“择日不如撞日”,可这其中偶然有几分必然有几分,怕也只有这位裴律师知道。 顾念辞笔直站定,却不转身,声音似调侃:“裴律还真是行动派。” “合作最重要。”裴尚言神色平静,答的理所当然:“littoral的实力是满分,鼎铭的诚意自然要对得起你们的实力。” 前面的人微微侧身笑起来,再也不似圣洁的亚当,倒像是一个魅惑的精灵。 裴尚言右手攥起,握着的木签被拦腰折断。 嗓子发紧之下,喉结因吞咽而滑动。 他又道:“满分不敢说,至少不能怠慢了顾老板。” 裴尚言将车开来时,顾念辞正站在一边给两个小姑娘签名。 薛妍和靳敏站在一旁捂嘴笑,俨然两个亲密的好姐妹,成年人友情的建立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于两人而言,爱好为始。 顾念辞今天是载着靳敏来的,把车留给了她,他便要乘裴尚言的车回littroal。 裴尚言走近几人,正好签名结束,两个小姑娘红着脸跟人道谢。 顾念辞温和一笑。 “走吧。” 薛妍再次腹诽裴尚言不解风情,顾医生的桃花开的这样茂盛,他一来就将人家的光给遮住了。 她和靳敏道别,约定下次一定单独出来聚聚。 靳敏听说顾念辞有工作要处理,下午搬画的事算是逃过一劫,她跟三人说完再见便进了艺术中心。 裴尚言面无表情跟在两人后面,薛妍自觉的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顾念辞想着什么,便打开副驾驶的门,刚拉开一点却突然又被一股力给关上了。 他正欲转身,却感受到身后的灼热呼吸,愣了一下。 以为是裴尚言不让自己坐,思维发散后仔细一想,也是这个理,网上不都说副驾驶是留给心上人的嘛,但为什么他的女伴跑后面去了。 他想去后座,但身后的人又不让开,进退两难之际,他发现两人的距离比坐在藤椅的那次还近,稍微动一下便能碰到裴尚言的胸膛。 他不明所以,侧过脸看他,目光带着询问。 裴尚言沉声:“今天喝了一杯香槟,如果顾医生不怕有什么安全隐患,我倒是很荣幸载着两位兜兜风。” 他声音低沉,在顾念辞耳边环绕,带着点不容置喙。 顾念辞觉得这律师怕是微醺了,交通法背的滚瓜烂熟,这会儿还想着知法犯法不成。 他将这人的手拿开,开出了一条生路。 毒蛇如今就在眼前,那苹果……他又一次接下了。 “抱歉,我忘了。” 他后知后觉,绕过裴尚言便去了主驾驶。 裴尚言原本沉下去的心情被他这状似落荒而逃的动作打散了,笑意被提了起来。 他看着顾念辞拉开车门,唇角几不可见的勾起。 薛妍正跟自己男朋友解释晚一点来接自己,没注意到两人车外的举动。 顾念辞系上安全带,正要启动汽车时,一瞬间手却顿住了。 像被打开了什么暂停按钮。 他盯着中控台上的白瓷狗,眸光晦暗不明。 裴尚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手下安全带进入卡槽的声音遽然一响。 顾念辞回过神,目光触及到后视镜上看着手机的薛妍,堪堪强压下心底的震惊。 顾念辞以为只有自己留着那只瓷狗。 他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可手指微微颤抖之下,竟是连启动按钮也无力按动。 裴尚言帮他按下,手指擦过颤抖的手背,像是不耐的侵略又像无声的安抚。 车子稳稳开出,可顾念辞的内心却不似表面平静。 等红灯时看的是瓷狗。 打弯时看的是瓷狗。 避让行人时看的仍是瓷狗。 这个在幼时代表友情的一团硬石头,那时便将他的平静砸出一个大凹槽,如今又搅的他不得安宁。 他有时想,幼时的裴尚言总该是真心的,那时的友谊就像这只白狗一样不添丝毫杂质,纯洁的不染纤尘。 所以他很珍视,也许这也是他这辈子得到的为数不多的重视。 路程已经走了三分之二,可车上的三人各怀心事,车里前所未有的安静。 顾念辞憋着不说,裴尚言却是没了耐心。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瓷狗我还留着,黑色的那个……还在吗?”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像是有暗流在暗处涌动,波光乍现,惊扰得也不知是谁的心。 “很多年前就碎了。” 顾念辞音淡淡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像个蒙昧的囚徒,一切动作只能顺从本能。 阳光擦过挡风玻璃的边缘,照在裴尚言脸上,睫毛在他眼底留下一个月牙般的印记。 听到顾念辞的话,那弦月牙颤了几颤。 手隐晦的攥着安全带的系带,裴尚言不在乎那久未充血的手指,同样淡淡地回了句:“也是,这东西那么容易碎,烂了也无可厚非。” 第62章 会谈 车开到了littoral的门前,顾念辞也不顾会不会挡了别人出去的路,他一秒也不能待下去,手指快速的按在卡槽上,熄了火松了安全带就直奔门内。 薛妍看着火急火燎的顾念辞,又看着副驾驶上不动如山的男人,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顾念辞快步走进休息室,关门,落锁,一系列动作快而熟练。 门边的水龙头被打开,他倾身掬起一捧扑到脸上,长发被打湿也丝毫不觉。 水声阵阵,慢慢平静后去看镜中的自己,头发虬曲的贴在额头和侧脸,眼镜在进来前就被扯下,关门时随意地扔在了沙发上,毛呢大衣溅上了水,剔透的散落在身前各处…… 一阵眩晕感袭来,他紧紧抓住大理石台面。他是该庆幸的,庆幸这副样子没被别人看了去,庆幸自己趁着最后那点理智消散前及时缩进了壳。 他拿起一旁的毛巾擦起脸,眼始终盯着镜子,一向的清醒、镇定杳无踪迹,他止不住地去想裴尚言想干什么? 旧时的心意再次被拿了出来,他又一次分不清了,瓷狗和那晚巷子的见闻重合,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裴尚言闭了闭眼,手指终于松开了安全带。 他打开门下车,神色看不出丁点异常,薛敏与他一同入门。 她问:“这次算是演习?” 裴尚言闻言扭过头,道:“今天一过,合作的事便是板上钉钉。” 他字字铿锵,笃定的声音让薛妍想起了当时他在模拟法庭上大杀四方的样子。 “不算演习,如果顾医生愿意,今天就能签合同。” 面前的俊脸不复早上的红润,背阴处更显苍白,薛妍有些担心,她停下:“学长,你晕车吗?看着脸色不太好。” 裴尚言摇摇头,他脚步未停,“没有,可能有点低血糖。” 几人进来时,顾念辞已经神色无虞。 他正式和薛妍介绍自己,面上的笑恰到好处,刚刚散落的头发被挽起,还是那个蛊人于无形的顾念辞。 薛妍将评估分析从包里拿出来,“顾医生,这是丰锐对你们以及另外两家咨询室的评估报告,你可以看看。” 顾念辞拿在手中翻起来:“早就听闻丰锐猎头当属巾帼,看来传言非虚。” 薛妍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她谦虚道:“这次丰锐的介入非常规流程,我们之前只接单人聘请,这次也算是业务突破了,还有很多不足,以后也会多考虑接手合作公司间的契合值评估。” 顾念辞点头,笑道:“薛小姐过谦了,很荣幸能收到一份这么全面的价值评估。” 裴尚言没有插话,本是来谈鼎铭和littoral的合作后续的,却硬生生把薛妍带成了鼎铭的外编人员。 这次项目她虽不算知根知底,但比起律所的其他人,她貌似更有发言权,毕竟鼎铭和littoral的业务重叠和资源优势薛妍算是一清二楚。 顾念辞看向裴尚言,仿佛两人之前涌动的暗潮根本不存在。 “合作启动后,一些案子是不是便要littoral全程跟进?” 裴尚言抬眼:“按道理来说是这样,有时需要陪同律师参与庭审。” 他解释道:“一些隐在桌面下的风云或许只有精于心理的人才能看见。”他将合同推到顾念辞跟前,又说,“毕竟不少被告的肢体动作很值得玩味。” 顾念辞觉得裴尚言确实很适合做律师。 和法条一样永远理性,永远冷静自持。 他只需要穿上职业装坐在那里,就像是掐中了别人的命门。 三人谈论着,裴尚言手腕上的卡地亚反着光晃了顾念辞一下。 他开始不着痕迹的打量他,这身棕褐色夹克是今年某品牌的高定款,顾念辞曾在杂志上见模特穿过,与裴尚言相比,还是稍有些逊色。 他记得上面有着淡淡的木质香,眸色沉静,他开始回想,艺术中心的片刻贴近——是沉稳干净的乌木香。 顾念辞在合同上签上名字。 他说:“craig的那份,正式签约时他会出席。” 外面走廊杂声阵阵,嘈乱聒噪,顾念辞隐隐皱眉。 助理敲门后推门而进,“顾哥,外面有位女士找您,我说您正忙,她不依不饶,说是您姑母……” 钢笔在纸上划下最后一笔,顾念辞合上文件,神色异常平静,他淡淡道:“把她安排在接待室。” …… 一场商谈到此结束,忽略一位不速之客,顾念辞觉得这次洽谈过程算得上顺利。 他起身跟两人一一握手:“感谢两位的答疑解惑”,深沉的眸子注视着裴尚言,“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温热的手指相碰,顾念辞感受着对面人手上的薄茧,听到他说:“自然。” 合同被收起来,他跟两人道歉,“抱歉,我待会儿还有事,不能再和两位畅聊了,希望以后有机会二位能赏光一叙。” 薛妍觉得这位顾医生当真是玲珑八面,这次结束还想和他一叙怕是后会无期。 裴尚言并未多说,他没忽略顾念辞听到助理话时的那点异样。 …… 顾念辞推开接待室的门,坐在沙发上的女人背对着他,听到声音后仍自顾自的喝着茶水。 “大侄子如今一飞冲天,穷亲戚想见一面都不容易。” 顾念辞关上门,笑了,却不含丝毫情绪。 “要提早知道姑妈您上门拜访,我必定躲得远远的,今天算是失算了,让您逮个正着。” 顾兰看着不远处伶牙俐齿的年轻人,脸上不屑和鄙夷丝毫不遮掩。 “你的病好了吗?我可还记得你小时候在疗养院里发狂的死样子,跟个小神经病一样,丢死人了。” 顾兰死盯着顾念辞,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丁点窘迫和羞耻,就像从前一样。 她记得这小鬼可不经激,说半点他的病和他妈的不是就一副吃人的模样,但她就喜欢他那个样子,像个狼狈的被人丢弃的小流浪狗。 这种靠划拉别人的伤痛来取悦自己的人跟看见血就兴奋的刽子手没什么区别。 顾念辞对着她笑起来,像个喋血的魔鬼,让人不寒而栗。 第63章 都该消失 廉价的亲情倒映出恶劣的人性,顾兰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诙谐的喜剧来看待。 一个小孩子所有的害怕和不安在她眼里只是借来愉悦自己的工具,仿佛把他逗的瑟瑟发抖会在她的人生简历上印上一枚勋章一样,让她颇有成就感。 但人都是会变的,看来他的姑妈手段还是太过低级,对于长大后的顾念辞,这些话再激不起半点波澜——她竟不知与时俱进的其他含义。 冷凛的声线好似冰碴,沿着顾兰的动脉划过,连带着血液里都结了一层霜。 “姑妈,那些事我都忘的差不多了,倒是你跟疗养院的那位刘医生……算了,我当时还小,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当然知道她怕什么。 顾念辞虽笑着,可笑意却不达眼底,瞳内平静的像一口古井,仿佛藏着无数投毙于此的尸骸,森寒阴翳,让顾兰心底发颤。 可随后她又想,不过是个长大了的狗崽子罢了,学了点威胁别人的低劣手段就妄图扳回一局,真是做梦。 小神经病长大了,但无论如何都只是个发狂的怪物——那个脆弱敏感的扫把星而已。 她攥紧手里的包,想起今天来的目地。 这几天靳超闹着不去靳柏欢老公的公司,说里面没人瞧得起他,回到家除了吃就是睡,她没了主意,早就听说萧浩走了大运,飞黄腾达做了大公司的总监,她这个丈母娘没求过他事,这次说什么也要给靳超谋个好差事。 顾念辞不想同她过多纠缠,问道:“您有什么事?” 这是顾兰在他工作后第一次找到他的单位。 “姑丈又被人打断腿了?icu不收没有心的人吧。” 之前靳柏明赌博欠债被人打到住院时,这女人也去他学校和靳敏的住处堵过他们。 他奉劝道:“要不别治了,没了心的人本来也活不长久。” 顾兰听着他的讥讽,手死死按住大腿,廉价口红在嘴上抹开,藏不住的神气十足。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养了靳敏你们这两只白眼狼。” 顾念辞听到靳敏的名字,不含温度的笑一时更加凉薄。 扫了她一眼后向沙发靠近,周身冷的像裹了一层冰渣,气势铺天盖地的倾泄而下,压的顾兰喘不来气。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冷漠地开口:“您没有尽一个母亲的本分,要钱的时候倒是想起来靳敏了?” 顾兰瞪着他,仿佛这样就能不落下风,“我辛辛苦苦把她养大,问她要点钱犯法吗?” 她说的理所当然,顾念辞强压着的怒气隐有冲天的迹象。 “姑妈怕是忘了,靳敏18岁以后的每笔钱都是她自己挣的,我的更不必提,该还的都让您拿去替姑丈还债了。” “如今我们并不欠你什么!” 顾兰嗤笑:“我拼了命的把靳敏生下来,她欠我的又岂是一句话能说清的?” 顾兰一张脸几近扭曲,眼里恨意尽显,“你呢,你就更多了,你妈欠我一条命,如今她死了,母债子偿,如今就该由你还!” “啪啦——” 房间里回荡着玻璃碎开的声音,水杯被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打断了顾兰的歇斯底里。 顾念辞近乎嘶声:“我妈出事前你去找过她?” 疑问句里尽是肯定意味。 他紧紧捏着木桌一角,指甲扣在上面,目光紧紧锁着顾兰,像是要将她扒皮抽筋。 他又一次低吼,胸腔的震颤像是要把心脏撕裂:“是不是?” 顾兰被他吓了一跳,唇角神经质的跳动,好像不知话该怎么说了。 她几次张嘴,最后索性承认:“我找她怎么了?我去问清楚我哥的死因我有什么错?你妈全部都知道,你以为她是个什么好……” “我爸是因公殉职,跟我妈没有半点关系!” 他厉声打断,红着眼质问她:“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你我爸怎么会调到b市?又怎么会参与那场案子?” 女人有些嗫嚅,可不知想到什么,又遽然跳起,指着顾念辞骂道:“你不过就是个贱种,你当然只会为你妈开脱,内幕是什么你又知道多少?你凭什么替她说话?!” 她声音颤抖:“我当初就该把你仍在那,任你自生自灭。” “哈哈哈哈”,顾念辞低笑,像古堡里突然响起的d小调,妖异诡秘,“谁稀罕你把我带走,你以为我这些年有多好过?” 顾兰听到这番话反而平静下来,她没忘自己的目的:“你姐住在什么地方?” 顾念辞掀起眼帘去看地上的玻璃碎片,不欲给她半点眼神。 “我这里你都能找到,她的住处对你来说是难事?” 顾兰追问:“听说萧浩在一个大公司混的不错?” 顾念辞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暴风雨后的平静,他似是累了,合上眸子。 话里也没了耐心:“姑妈如果想打什么主意尽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想,念出来也没关系,没人会管你,但在我这里,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顾兰终于瞋目裂眦,“靳超是你表弟!你没有心吗?” 顾念辞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带着虚脱后的漠然:“你想的太好了点,在我这大闹一场,我还要给你回馈,没有这样的道理,我这里也不是马戏团。” 她像是没了法子,终于露出了乡村妇女纠缠人的滑稽面孔,“你们这不是心理咨询室?我闹一闹那些人肯定不愿意在你们这个破地方继续待下去。” 顾念辞抬起盖在眼睛上的手,混不在意:“随你。” 助理听到屋内玻璃的碎裂声,怕出什么事,犹犹豫豫将门打开一个角。 顾念辞看了过去,不理会女人呆愣的样子,冲助理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助理压下一口气,准备关门之际,她听到顾念辞说:“叫保安”。 顾兰突然抬头看他:“顾念辞!” 他像是听不见似的,自顾自整理着手边的文件。 不一会儿,房间里进来几个人。 看到人后,顾念辞招手让保安进来。 指着地上的玻璃,“她有点打扰我工作了,帮我把人请走吧,麻烦了。” 顾兰看着面前的保安,狼狈的转身,一步一步走的缓慢,快到门口时,她停了下来,眼里怨毒满满。 “你和你妈一样,那天都该消失……” 第64章 其实不是香槟 接待室门大开,廊道里有些患者家属听见动静站在一旁小声说着什么,助理朝他们解释,一时间人尽数走完。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静谧现了身,狼藉便也现了身。 顾念辞撑着扶手站起来,他觉得手脚发软,慢慢走到一旁拿起扫把。 玻璃被扫到一起,相互碰撞的声音不大,在这方空间里却显得异常突兀。 他像个灰败的残兵,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清扫着狼藉一片的战场。 走出门的那一刻,走廊空无一人。 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在近乎脱力的那瞬完全倒向恍惚,顾念辞扶着墙感受着阵阵耳鸣。 他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顾爻的死因、顾兰口中的内幕、胡壮壮父亲的反常、她母亲傅槿仪的死…… 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被蒙在鼓里,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绝望倾轧而来,他开始想迎头撞上墙壁后会出现什么,是不是真相……是不是解脱…… 手紧攥成拳,指尖嵌进疤痕里,没有疼,只有麻木。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在顾兰身上划了一刀,可自己拿着利刃的手也已鲜血淋漓。 “你还好吗?” 身后一道声音,顾念辞看见了胡同的尽头,没有真相,只有深渊…… 他摇头:“没事。” “腿麻了而已。” 商谈结束,裴尚言打算送薛妍回家。 可她却说已经和age通过电话,人待会就到。 骨子里的绅士教养让裴尚言在后知后觉吃了狗粮后依然陪着薛妍在咨询室大厅等她男朋友。 送走了人,原本要走的裴尚言却被助理叫住,她说能不能帮她叫一下保安。 裴尚言不知顾念辞和他所谓的姑母有没有龃龉,但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顾念辞的异常,下意识就觉得是接待室需要保安。 出于私心,他没有离开。 在大厅的长椅上一分一秒都过得那么慢,他看着保安把一个女人带走,却独独不见顾念辞。 直到看见走廊上虚弱异常的人,看他扶着墙,裴尚言觉得这个人下一刻就要倒了。 但他不能上前撑住他,不能把人搂在怀里,不能在他耳边呢喃撑不住就别撑了。 他只能快步走过去,然后慢慢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顾念辞扭头,微红的眼眶勾起,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裴律师怎么还没走?” 裴尚言看着他眼角泛出零星笑意,眼皮显出红色,像是夕阳和星星的同时并存。 他没有丝毫被抓包的心虚:“刚刚在陪薛妍等她男朋友,就走。” 顾念辞觉得男朋友三个字被他刻意咬重,像是在强调什么。 两个高大的男人挤在走廊,明明是很敞亮的地方,却因为两人的存在稍显局促。 路过的人不时回头看他们,两人站在廊道,他红着眼,这副样子倒是引人遐想。 顾念辞缓了缓神,虚浮的脚步有了力气,他重新打开门。 “进来吧。” 他不再管主宾礼仪,先一步坐下。 对着进门的男人说:“抱歉,让你见笑了。” 裴尚言不知说什么好,安慰他,那是他的家事,他不好插手;直接跳过谈公事,又非他所愿。 他稍逊的交际能力如今在此刻显出端倪,他拧着眉重复:“你还好吗?” 顾念辞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对面的男人,或许是在为上一句话感到别扭,裴尚言双手交握,拇指不自觉的抠着另一只手。 可这次顾念辞的话却不再是刚才的那句“没事”。 他仰躺在靠背上,说:“不太好。” 裴尚言闻言抬起头,百叶窗未拉,阳光洒在皮质沙发上,在一旁的抱枕上留下痕迹。 麻灰色抱枕上的英短紧紧盯着他,顾念辞解释:“这是右右。” 声音略微沙哑,裴尚言脚随心动,为顾念辞接了杯水。 温热的水放到他面前。 如今主随客便,顾念辞看着气定神闲为他代劳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的杯子。 他正欲道谢,裴尚言的手机却突然响起。 他走到百叶窗下。 “裴哥!还没搞定吗?这都到饭点了,合同要签,饭也要吃啊!” “嗯。” 对面一阵沉默。 “嗯?什么意思?你是吃过了?” 裴尚言被对面咋咋呼呼的声音搞得头大。 他冷着脸解释,却忘了对面的人根本看不见。 “合同签好了。” “午饭……” 他稍微侧过头看沙发上的人,“就要去吃。” 朗风语气听上去有些落寞:“行吧,原本说跟你一块去呢。” “嗯”,他回道,“我马上就要去了,不好再回去,你自己琢磨一顿吧。” 挂了电话,他转身询问:“要去吃饭吗?” 仰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歪头看他,松垮的毛衣向下滑,突出的锁骨在头发的遮掩下隐隐约约。 两人一个沐在光亮里,一个隐在阴影中,像是被割裂的两个世界。 顾念辞看不清裴尚言的脸,堪堪对着轮廓答非所问:“不好再回去?” 正直的律师不擅说谎,他用手抵着鼻尖,像是怕鼻子长出来的匹诺曹。 “咳”,他迈向顾念辞,“经一路下班时很堵,回鼎铭要经过那里。” 顾念辞点头:“有什么推荐的餐厅吗?” 裴尚言终于能明白圣地亚哥看到海面上浮跃而出的马林鱼时的心情。 他帮人拿起一旁的外套,“我知道一家粤菜馆,一起去吧。” …… “裴律师做什么事都喜欢这么简单粗暴吗?” 上车前,顾念辞主动绕到驾驶座,可这次却依然被人摁着车门,恍惚间闻了几秒乌木香。 这次索性也不躲了,他靠在车上好整以暇地等着裴尚言的解释。 面前的人一本正经,离顾念辞腰侧不远用来关门的手只停留了一两秒便自觉收回,裴尚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淡淡的语气似是带了几分沉意:“顾医生上午谈合同想必耗费了不少心神,这次就不麻烦顾医生了。” 顾念辞闪身走到车的另一边,“喝了酒的裴律师还能信任吗?” 裴尚言淡淡一笑:“餐馆就在下条街的拐角,而且,上午的那杯其实不是香槟。” 第65章 寻一笺良方 顾念辞将手搭在微开的车门上,错愕被掩饰的极好。 他不欲与人计较:“看来裴律师说谎的本事还是唬得住人的。” 他像是话里有话。 裴尚言听出来了,他在说自己刚才的那句“不好再回去”。 上了车,裴尚言才回答顾念辞刚才的问题:“看是针对什么对象,对于有些事,比起简单粗暴,我更喜欢慢慢来。” 顾念辞面露疑惑,直到裴尚言扭头又投来了一眼,他才反应过来裴尚言这番话缘何而起。 他在回答自己刚刚调侃那句“裴律师做什么事都喜欢这么简单粗暴吗?” 他不想深究裴尚言所谓的“有些事”是什么,干脆笑笑算作回应。 面前的瓷狗历经岁月的磋磨依旧光洁皎白。 旧时的记忆涌现,顾念辞突然开口:“这瓷狗还是疗养院的那只?” 裴尚言一直目视前方,他分出一丝目光给那团白色的硬块。 “嗯。” 话毕,顾念辞不知再回什么好,干脆终止谈话,他身子向旁边侧了侧,看向窗外。 街道两旁的门面繁华一片,外面的热闹将车里的安谧氛围尽显。 没过几分钟,车子车速放慢。 一个低调却又隐隐透出奢华的牌子映入眼帘,两个鎏金大字——凤园。 “到了。” 两人一同步入餐厅。 一旁的矮小男人笑着迎上来:“尚言,好一段时间没来了。” 裴尚言道:“这段时间忙,律所里吃外卖呢。” 小个子男人一阵笑。 “今天带我朋友来尝尝。” “凤园的大堂经理,蒋勋蒋哥。” 顾念辞礼貌颔首,这会儿馆子里人已经很多了,大厅已没有空桌。 蒋勋引着两人来到一个包厢,拉开门,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老地方,栖梧厅。” 顾念辞觑着桌上摆着的酿三宝,肉馅酿进素菜里,油亮光鲜。 他想着裴尚言跟那大堂经理熟络的样子,问道:“你很喜欢粤菜?” 裴尚言为顾念辞盛了一碗广府汤,放到他面前。 “不算。”他摇摇头,“我祖母是广东人,这家馆子的老板是她的旧识,小时候带我常来,菜品味道不错。” 汤汁放在瓷碗里,一股清香窜进鼻子,顾念辞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 “怎么样?” 裴尚言坐在顾念辞对面,身姿挺拔,眼神随着顾念辞放下勺子的动作转回他脸上。 “蔬香鲜美,但是这味道……貌似有几分熟悉”,他如实讲道。 裴尚言低头喝着,神色隐晦不明。 瓷勺被放回碗里,“叮”的一声,清脆悦耳。 他冷不丁开口,状似回忆又状似提醒:“有次在疗养院,孙管家也是打包了凤园的广府汤。” 对面喝汤的手一顿,顾念辞慢慢抬起头,却只是盯着裴尚言身后的屏风。 淡色的绢素屏风立在亮光之下,他突然想,站在屏风后看他们这里是什么样子? 隐隐约约,只一个黑色的轮廓?还是像他看那些久远记忆一样,墨色山水处无一可窥,素色仙鹤处清晰可见? 他为什么会对这碗汤感到熟悉?疗养院那天中午,黑白双色小狗,摆了半个食盒的芙蓉糕,汁味鲜美的广府汤…… 那段记忆的色彩是明亮的,是素色的,于是便成了永恒,永远的刻在了顾念辞脑子里,连带着那些极小的细节。 漆黑沉静的眸子看着顾念辞,眉眼深邃的神明如今真的成了雕像,在光影之下愣怔盯着他身后的仙鹤。 裴尚言突然想碰一下神明的头发,像小时那样。 他想,雕像的头发该是硌手的,不是小时的柔软触感,不是像天上的云一样软蓬蓬的样子。 顾念辞被尽在咫尺的手惊醒了。 裴尚言感受着手中的软发,一样的,不是雕像,不是幻像,是真真实实的柔软触感,是小时候的白团子。 顾念辞自回咨询室就将头发挽了起来,简宁送他的竹簪如今松垮的塌在脑后,一绺长发掉落颈前,凌乱中不失温雅。 骨节分明的手指横亘于身前,它的主人低哑开口:“顾念辞。” 很快很短的一句,气息来不及萦绕就散了。 顾念辞克制着站起身的渴望,克制着拍掉那只手的冲动,应激反应说明这些动作能对你产生影响,顾念辞绝对不承认,也不需要承认。 他冷淡开口:“裴律师,请你自重。” 裴尚言平静收回手,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 他拿起公筷给顾念辞夹了一个酿茄子,眉眼不动地低声陈述:“酿三宝味道很好,尝尝。” 成年人擅长追责,也擅长翻篇。 顾念辞客气的道谢,两人对那段往事秘而不宣,默契的达成某种平衡。 “中国人讲求中庸,这道客家酿三宝也含着中庸之意。”裴尚言说道。 这是祖母告诉他的,苦瓜,茄子,辣椒三种蔬菜性状有别,营养互补,寒热调和之下,补益之效不偏不倚。 顾念辞闻言挑眉:“没想到裴律师对这些也有研究。” 裴尚言应道:“假人之言罢了。” 顾念辞咽下那口酿茄子,赞同的点头:“先人的妙创配得上溢美之词。” 他拿起公筷,礼尚往来的为裴尚言夹了一块酿苦瓜,“听说苦瓜是脂肪杀手,裴律师是不是在健身?可以多吃点。” 裴尚言突然想起yl餐厅那次,林沐阳看着满盘的苦瓜说“我朋友特意给我盛的”。 如果苦瓜是他作为心意的一种表现,他当然乐意吃下去。 顾念辞音色不重不淡,吃了酿三宝,说出的话仿佛也隐约带着中和规劝之意。 他意有所指:“其他事也可以此作解,裴先生不要总被困在过去,设想着的一切或许根本不能成型,凡事总要走出来才好。” 他伸手夹了一块苦瓜。 又道:“如此便好,此刻便好,过犹不及。” 裴尚言不知该作何反应,自己的无意之言被他用作了挡箭牌,刀芒暗影都没用。 但他不是听劝的人,固执且不擅见好就收:“顾医生说错了,现在的生活于我而言才是极端。” 声音淡淡如梵音,似有回溯一切的力量。 “我想要寻一笺良药当作中和,怎么会有错?” 第66章 要个结果 裴尚言小时候曾在a市一所私人疗养院待过一段时间,那时他爷爷裴度怀病重,清醒的时间没有痴傻的时间多,他经常和祖母一起去陪护。 幼时的孩童喜欢热闹,在那个到处都有精神紊乱的病人的院子里,裴尚言日常的消遣便是听祖母讲故事。 但是有天他遇见了一个和他同岁的男孩,个子比他矮多了,皮肤白的像奶奶经常给他包的元宵。 他给他起了个专属名字,白团子。 白团子不爱说话,第一次见他是在家属楼的门口台阶上,整个人沐在光里,白皙的脸被晒的通红,但他固执的不曾挪动半步。 现在的裴尚言身上已经看不到当时健谈的样子。应许是白团子被他整天跟着唠叨烦了,他后来竟愿意陪他玩。 那段时间的家属楼各处都有他们捉迷藏的身影。 白团子开始和他说话,声音也是糯糯的,很轻很小,像孙管家给他买的。 他开始期待去疗养院,每次都会带很多明姨做的糕点。 他让白团子帮他都品鉴了一遍,台阶上的小孩嘴里塞得满满的,像个饿急了的小仓鼠。 他想,这次白团子终于是白团子了,胖乎乎的。 他问他哪个好吃,他吞吞咽咽后给了一个答案——芙蓉糕。 后来他把从日本买回来的一对瓷狗带了去,他觉得把那只白色的给白团子合适极了。 那天中午裴度怀发病闹得住院部鸡犬不宁,各科诊室的主任被叫来将房间堵的水泄不通。 他饿了便跟奶奶撒娇,说凤园的广府汤和明姨的芙蓉糕是绝配,孙管家便去订了一桌。 他叫来了白团子,说白团儿你吃糕点,又说白团儿你尝尝白切鸡,他把盛好的汤推到他面前,说白团儿我超级喜欢的!你也喝一口……一个午饭结束,孙管家欲哭无泪,他们家小少爷叫人家白团叫上瘾了。 后来白团不乐意了,擦着嘴抗议,偏偏声音很小,像是建议,他说:“我不叫白团儿,我叫顾念辞。” 他便学着顾念辞的语气,拿起一旁的黑瓷狗,说:“我不叫黑团儿,我叫裴尚言。” 白团儿说:“那我不要白狗了,我要黑色的,你不许叫我白团儿。” 他不乐意,说黑狗给你,但我比你高,我是哥哥,哥哥的话弟弟要听。 白团儿的反抗无效…… 后来白团儿不见了,裴尚言再没有在疗养院见过他,他拉着孙管家把整个疗养院找遍了,一个小孩凭空消失,再没出现过。 他那段时间相当闹挺,裴度怀的病每况愈下,孙管家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哄不了便吓唬他,说:“都怪少爷你叫人家白团儿,现在好了,白团儿被吃掉了。” 他回家当晚就做了梦,那只黑瓷狗一口咬上顾念辞鼓起的两腮,白团儿被咬了一口,元宵露馅了…… 他第二天把孙管家放在兜里的卫生纸偷偷拿走了,回去的路上听司机叔叔说,孙管家今天在疗养院的厕所给他打电话…… 他捂着嘴,声音很小,像白团儿,他说:“谁让孙管家吓唬我,现在好了,卫生纸被黑狗狗拿走了吧。” 两人吃完饭就回去了。 下午没有预约,裴尚言干脆送佛送到西,将顾念辞送回了家。 craig这段时间践行了他的计划,帐篷一到手就去了西藏,祁长青公务缠身,拉不动索性放弃,旅行和约会只差一个男人。他自己行囊准备的妥妥当当,把复式公寓一锁,将祁长青赶回了自己家,美其名曰,我不在你也没空打扫,你回你那明镜高台高抬明镜去吧。 littoral步入正轨,很多事不需要顾念辞再去费心处理,craig不在,他偶尔不会常待咨询室。 车在小区门口停稳,两人一路无话,一顿午餐吃的煞是别扭,双方心里都憋着股气,偏偏还要装的无事发生。 顾念辞不太明白如今的相处如何定义,今天的午餐大概可以算是合作方的提前磨合? 正如他所说,如此便好,过犹不及。他觉得现状就已很好,两人只需要维持如今的距离,只可远不可近。 过去的一切他可以不去追究,什么抵牾、什么矛盾……对于两个以朋友称号仅作为对外定义的陌生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感谢裴律师的舍时相送,改日我做东,请你尝尝别的菜系。” 他站在车边跟车里的人道谢,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 裴尚言点头:“我很期待。” “路上注意安全,再见。” 顾念辞朝人招了招手,便转身进了小区。 后视镜上的背影渐行渐远,裴尚言拿出烟盒下了车。 他倚靠在车边,卸了大半力,仅留出能支撑他站起的一点。 修长的手指夹开烟,白雾尽散,男人冷峻克制的面容尽数显现。 他何尝不知道过犹不及,于是一年前选择放开他。 在他松口的那一瞬,就意味着这场豪赌他方筹码尽失,所有的一切便也立马失去价值,感情牌挽救不了什么,因为他或许对自己根本没有感情。 一本万利的背面便是血本无归,很不幸,这枚硬币从正面被他抛起,却以背面被永远定格在地上。 他又想起那次见六六的场景。 ——“因为酒翻了,他的衬衫湿了。” 他本不想给自己希望,但他执着了这么多年,没道理不想尝尝甜头,哪怕只是一点。 他告诉顾念辞法庭上被告的肢体动作很值得玩味,却也在想那晚他是做了什么动作才打翻了那杯酒,桌上的风云如何,他心里的风云又如何。 那盒烟没剩下几根,在裴尚言手里渐渐变了形状。 和六六谈话的第二天,他进书房拿文件,那晚翻开的诗集仍静静地摊在书桌上。 裴尚言停在那里,手指有节奏地点在书页上,诗文中两句率先映入眼帘。 ——“替我活下去吧”。 ——“让我活下去吧”。 如今他明确给出答案,他不太喜欢悲观,他当然选择活下去,而不是将希望寄托于别人替他活下去。 对面大厦在日光之下反射出粼粼的光,玻璃被切割成数块,像是一个嵌着鳞甲的盾牌。 旧日的诗文、交错而过的二十年、曾经建构好的一切,都在慢慢崩塌,一片片砖砾剥离,真相亟待挑明——他再不想坐以待毙,再不想在被动里寻找出路…… 他什么都可以无所谓,但唯独顾念辞——他想要个结果。 第67章 教你做人 裴尚言整理着略显凌乱的衣服,手里的烟被掐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太阳被云彩遮起来,那片光暂时敛了锋芒。 顾念辞在拐进走廊的下一秒,看见了蹲在他家门口的靳敏。 他愣了一瞬,有些错愕地将人拉起来。 “怎么不进去?” 靳敏今天处理完画展的事就赶过来了。 她原以为终于可以来这休息会儿,却没想到出师不利,密码忘了。 她试了几次,始终想不起来他家右右被抱回来那天的日期。 她生无可恋地说着:“密码换了吧,右右啥时候来你家的?我忘了。” “人家为你充当了那么多次模特,你却连它什么时候成为家里的一份子都不记得。” 顾念辞伸手开门,目光却被她的脚吸引了去。 涂着红色指甲的脚踩在地板上,有些局促的缩了缩。 靳敏解释:“今天盛装出席,有点累了。” 顾念辞笑她:“穿个高跟鞋就叫盛装出席了?” 她提起鞋,越过顾念辞进了门。 “我本来想穿双休闲鞋来着,萧浩说不正式……” 门被带上,靳敏大喇喇的挺尸在沙发上。 看到右右在顾念辞脚边拱了拱。 “我妈今天去找你了?” 顾念辞被她这突然一句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用几秒发了会儿呆,随即答道:“嗯,你怎么知道了?” 靳敏从冰箱里将那几听可乐拿出来:“你还喝这玩意儿?” 顾念辞盯着她,不确定靳敏到底要问什么。 “林沐阳买的,没喝完就一直放在这。” 易拉罐被拉开,噼里啪啦的气泡声灌满了薛敏的整个耳朵 她说:“今天给我打电话了,我没接,我就想着她不会善罢甘休。” 顾念辞笑笑:“那你得补偿我,我今天可被她逼供了。” 靳敏翘着指尖将可乐放下,动作慵懒放松:“那你供出我了吗?” 顾念辞揉着右右的头,朝她瞥去一眼:“你觉得呢?” 两人视线相对,靳敏率先憋不住笑了。 她小声嘟囔:“谁不知道你小子软硬不吃……” 楼下传来几声鸣笛,靳敏没注意,倒是右右站了起来。 顾念辞似有所感,伸手将它抱起。 右右却像不乐意似的,不老实地动起来,却被主人轻轻地按下去。 面前的窗帘被拉开一角,那辆黑色的雷克萨斯仍稳稳的停在路边,直到后面那辆车又按了几声喇叭,它才缓缓开走。 他敛下神色,将怀里乱踢的猫放到地毯上,说道:“靳超又犯少爷病了?” 哪知靳敏根本不关心,她不在意地说:“没有少爷命,犯病也是徒劳。” 她看着桌面的绿植,声音淡的像平静的水面:“靳柏明进监狱了。” 顾念辞抬起头:“什么时候?” “上个月的事?靳超说的。” 靳敏和靳超一直有联系,毕竟是一母同胞的至亲,靳超在某些方面算得上无辜,她总不能真的六亲不认。 她灌下一口可乐:“顾兰正琢磨着离婚呢,靳柏欢哪那么大方留一个五谷不勤的废物在公司。” 顾念辞思忖着,顾兰在暗中准备离婚,一但如此,靳柏欢必然不会再施舍半点,靳超能在她老公的公司工作,都是看在靳柏明的面子上。 她对顾兰一家都没什么好印象,如若真的离婚,顾兰必然要为她的好儿子找一个好归宿,而萧浩待的黎氏必然就是她的下一个目标。 顾念辞哼笑着,看来上天在一些地方还是公平的,他和靳超都有一个落井下石的姑姑。 裴尚言随手将手机扔到一旁的沙发上,拿毛巾乱揉着滴水的头发。 手机在柔软的坐垫上弹了弹,重心不稳之下,陷在了一旁的沙发缝里。 他扫了一眼,没管。 腾出一只手回复着邮件,电脑上一串文字出现。 [祁律,这是拟好的合同,明天上班我会把在littoral签好的那份带过去。] 毛巾被搭在脖子上,裴尚言点完发送,端起桌上的咖啡坐在了地毯上。 热气蒸得他眼睛发酸,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长而有力的胳膊伸到沙发一角去拿手机。 电话接通,手机那边静了几秒,随即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裴尚言将湿了的毛巾挂起来,不紧不慢地回道:“下午四点,松谷,去不去。” 黎棠本来放在玻璃桌上的脚瞬间抽离:“你吃错药了吧,之前约你你都不去。” 夹着雪茄的手搭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这会儿怎么主动约我了?” “今天得空了。” 电脑提示音响起,裴尚言看过去。 是祁长青的回复:辛苦了,下周一在鼎铭正式签合同,届时littoral另一位合伙人会到场。 他像是没了耐心,眉头微皱:“你去不去?” “去去去,怎么这么冲呢今天……” 声音若即若离,电话那边的人伸手去拿外套,语气混不吝:“你等我梳洗打扮一番。” 高尔夫球车停下,黎棠从上面下来。 看着前方挥杆的身影,他侧过身跟球车的司机说话:“谢谢啊。” 他刚进门口就遇着这辆球车,干脆叫人停下载自己一程,保存好体力,待会把裴尚言虐的体无完肤。 “你小子!怎么不等我来就自己开始了?” 他装作不满,可身前的人根本不理他。 挥杆,球与球托分离,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不出所料,进洞。 “啧啧。” 黎棠撇撇嘴,“你这球技可以啊,就是比着我还差点。” 裴尚言扭头看他,神情似挑衅:“比比?” “嘿!”,黎棠的胜负欲被激了起来,他从一旁的球包里拿出杆,“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第68章 只易主不易名 两人打了一会儿,又一杆挥出,黎棠看着满地的白色星点,把杆往旁边一扔,自己瘫在了地上。 他呈“大”字仰躺着,眼睛往旁边瞥,看到裴尚言仍精神奕奕地笔直立在一旁。 也不顾自己夸下的将人虐的体无完肤的海口,黎棠幽怨地认了输:“我不比了,你今天肯定磕了药了。” 像是想到什么,他坐起,这次稍微正色:“说吧,今天找我揣着什么心思?” 裴尚言一如既往的平静。 “没什么,就是想……”他仰头,灌下一口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黎棠走到遮阳棚底下:“别扯,我可不信。” 裴尚言揉了揉眼角:“真的,前段时间……” “前段时间为众一投标的事劳心伤神?” 裴尚言本来想说法庭上的乌烟瘴气吸多了,可黎棠自己想了个答案,他随口应道:“嗯。” “……” 黎棠不知说什么好,干脆送他一双白眼,这人顺杆爬的本事开始和不要脸挂上钩了。 “得了吧,我就稍微打听打听,心里有个谱,又没违反道上的规矩。” 他嫌弃道:“别说得像我拉你上贼船似的。” 他像是无意间戳到了什么关键词。 裴尚言扭头看他,两人视线对上,对方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黎棠听见他说:“那现在我要拉你,你上不上?” 黎棠愣了,随后一脸防备地抱起胸:“你要干什么?” “找你合作。” 裴尚言从随身的运动包里拿出几张文件扔给他。 黎棠一目十行地看起来,越往后越震惊,也越摸不着头脑。 “不是,你来高尔夫球场谈业务?不对,谈阴谋?” 裴尚言一脸镇定,大方承认道:“裴氏地产气数已尽。” “光天化日之下,你小心遭雷劈啊你!” 黎棠语调谴责,可话里的兴奋早已藏不住,将手上的文件看了又看。 精明的商人又怎么不懂这几张纸上的价值。 这是一份关于裴氏地产的收购方案。 裴尚言说:“上次城西那块地算你运气好,开标提前,要是往后推几日说不定就不是你们众一渔翁得利了。” “什么意思?” 黎棠面露疑惑。 裴尚言看他一眼:“裴氏贸易也有用处。” “你觉得比起把地皮给你们,他们内部把它价值最大化不是即满足了公司利益,又方便裴良翰借花献佛?” 裴氏地产是裴良翰自己的产业,和裴氏集团没什么关系,如果真要说有,那也是他吸了总部的血才把裴氏地产做到这一步。 如今他有求于钟繇,顺水推舟的人情他自然乐意做。 “但是提早被你们收入了囊中,裴良翰怕是肠子都悔青了”,裴尚言兴致缺缺,“听说这几天裴氏集团董事会在给他施压,估计股东对这位董事长积怨已久,位置岌岌可危”。 黎棠哼哼几声:“早知道你那便宜爹不是个什么善茬。” 他小声琢磨着:“收购裴氏地产,收购……嗯?”他反应过来,“你想把裴良翰彻底搞垮?” 裴尚言递给他一个“还算聪明”的眼神。 黎棠瞪大眼睛:“不是,你对裴氏就不念念旧情吗?” 裴尚言语气不容置辩:“念,怎么不念。” 天边日光耀眼,裴尚言抬头看远处的球洞。 他眯起眼,想起上次在日本时,钟繇在车上和他说的那番玩笑话。 [“遗嘱公证时我也在场,你爷爷就你爸一个儿子,不把股份给他难道给我啊?” “我可不愿意当他儿子。”] 裴尚言回了神,又打出一杆:“只易主不易名。” 黎棠显然不信:“易谁?你又不坐庄。” “钟繇。” 这次球没进洞,裴尚言略有些遗憾地皱皱眉。 一句话像定海神针,瞬间让黎棠闭了嘴。 他随后还是想不明白,又说:“这可是你们家的产业啊。” 裴尚言拿起球杆下到遮阳棚下,黎棠见人走远了,索性站起来几步走到他身边又坐下。 他仰头追问:“成,我知道你裴公子不喜欢这些身外物,但这可是你爷爷的心血,你忍心将它拱手让人?” 裴尚言与他并排而坐:“万一我爷爷生前就想将它拱手相送呢?” 黎棠被噎得猝不及防,思索片刻,也料出这其中必然有些他不知道的弯弯绕绕,什么商业机密,豪门秘辛他没兴趣,便适可而止地闭了嘴。 裴尚言屈起腿,话语自然:“再者,最初的裴氏本就是我爷爷和钟繇共同创立。” 裴尚言的话掷地有声:“他担得起钟董这两个字。” 黎棠问:“钟繇知道吗?” 裴尚言摇摇头:“是我自作主张,黄袍加身也是负担,更何况钟繇重情义,他很大程度上不愿意。” “啧啧,还是你老谋深算呐,先斩后奏,事成定局他不会撒手不管裴氏那摊事。” 黎棠竖起大拇指:“还是你裴公子会玩儿,你爹这次……啧啧……。” 裴尚言满不在乎:“他早晚都要出局,我帮帮他而已。” 黎棠不管这父子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深仇大恨,他今天算是意外捞了一笔。 裴尚言将球杆收好,“希望到时候钟前辈别怨我才好。” 黎棠拍拍他肩膀:“原来你找我是为这事,放心,这收购我一定拿下。” 裴尚言再次摇头:“没有成功也没关系,办成当然更好,就当是多了个筹码。” “还有”,他补充道,“纠正一下,不是我找你,是你找我。” 黎棠得了便宜,哪还管这些,“是是是,我找你,我找你。” 个死傲娇…… 第69章 宜签合同 这几天咨询室很忙,整个诊室的心理医生平均分配下来,一人一天要问好几个小时的诊。 眼看着卫希的心理状况愈发好转,顾念辞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他结束了咨询后将近中午,便提早离开了心理咨询室。 将车停到车位,顾念辞从后备箱拿出craig给他带回来的西藏特产。 他在那待了一周,布达拉宫看了,南迦巴瓦也去了。 还煞费苦心的为他和林沐阳带回两个转经筒,他心里评判着,这位浪漫的罗马人不仅对待爱情,对待友情也是给了十足的诚意。 顾念辞提着袋子上楼,电梯到他所住的楼层,还未开门便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 顾念辞隐隐约约听到“房子”,“首付”这几个字眼。 他心里有了计较,应该是上次张姨说的中户那位房客。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他却在跨出门的那一刻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 ——“不是裴哥,那房子你去看了吗?户型合不合适?” ——“好,我跟我朋友打了招呼,铁定帮你找一套让你满意的。” 他突然定在走廊,上次在咨询室听到朗风与另一个人的谈话,他叫对方“裴哥”…… 他知道自己可能太过敏感,可某个念头在脑海里出现的那一秒,好像打开了什么机关,发条上紧,他的身体紧绷,连心跳频率都开始增加。 他突然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提着袋子的手紧握成拳,他一边怪罪自己想法天马行空,一边否定心中酝酿的那个可能。 顾念辞朝前踏出一步,随后步履维艰地朝前走,到拐角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 一个陌生中年男人在售楼处的陪同下站在门口。 脸上不太满意的样子,显然没谈拢。 “这套装修太单一了,就白黑灰三个色调,我家宝宝才三岁,长期生活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心理出问题了可怎么好?” 不要紧,你有一个专业相关的邻居。 顾念辞在心里呢喃一句。 身体里那只兔子不再砰砰乱跳,顾念辞盯着移到张姨门口的那盆招财,心跳恢复正常之余又有种情绪蒸腾而起,顾念辞不去梳理,任由它膨胀后消散。 他面色如常的走到自己家门口,朝两人淡淡打了招呼后便进了门。 将手里的袋子提到中岛上,顾念辞一一拿出来分类。 牦牛肉干、贝母、青稞酒、藏族酥酪糕…… 吃玩药酒,应有尽有。 他正要伸手拿袋子里的糌粑面,口袋里的手机霎时振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未知号码,他盯着看了几秒,犹豫接下:“你好。” 手机里传来一声沉静磁性的声音:“你好,顾医生。” 他拿着包装袋的手一顿,随即将东西重新放下。 即将抬脚走出厨房之际,袋子里的东西兜不住尽数滑下,顾念辞轻声惊呼了一声。 裴尚言听着手机里传来的那声类似猫吟的呢喃,一时觉得耳朵有些痒。 他将手机换到另一边,伸手去摸,问道:“怎么了吗?” 顾念辞一边蹲下身去捡一边回复:“没什么。” “你好,裴律师。” 他多少猜到了他打电话来的目的,只是有些惊讶他的私人号码裴尚言是怎么知道的。 “签订合同的时间落实了?”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对,下周一。” 那边话里带笑:“我刚刚看了,宜交易,宜签合同。” 他汇报着,可顾念辞听出的却更多像是打趣。 “知道了,通知craig了吗?” 裴尚言回道:“这个日子就是他和祁律一起选的。” 他当时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争论,日期敲定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了craig的手指是点在宜嫁娶上的。 顾念辞明白了,感情这电话号是朝craig要的。 “我的微信便是我的电话。” 顾念辞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毫不遮掩:“什么?” 裴尚言拿起醒酒器倒了一杯红酒:“以后处理业务肯定免不了交流,加个微信会更方便。” 他只当自己不是假公济私,话说的公事公办极了。 顾念辞将牦牛肉干和一大堆东西放到冰箱,心想craig怕是早知道有这一茬,提前买东西给他赔罪?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那边沉默了几秒,就在顾念辞怀疑电话是不是已经挂了时,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很期待下周一,顾律师,下周见。”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地步:“嗯,再见。” 简短的一句话说完,顾念辞便挂断了电话。 微弱的灯光照着他的脸,顾念辞站在打开的冰箱旁,怔怔的看着里面剩下的可口可乐,手机上还惨留着他耳边的余热。 他对这种感觉分外陌生,像是有人把满瓶的可乐注射进他的身体,化学反应在体内发生,咖啡因钳制着心跳,气泡和心脏撞击后一个个破裂,此刻他好像掉进了一个黑暗的电击房。 飞机起飞的声音在不远处轰鸣,那个会移动的云载着一个个人飘向了他们的目的地。 林沐阳刚下飞机就一个电话给顾念辞打了过去。 “走,去我表哥那,给我接风洗尘。” 顾念辞此刻一身正装,用手机顶了顶略微下滑的眼镜,他扬起一抹笑,像个斯文败类,让旁边参会的女人回头看了好几眼。 “我刚结束一个交流会,你好歹让我休息下。” 林沐阳不依不饶:“去我表哥那,我亲自给你捏肩捶背。” 顾念辞觉得林沐阳好像重振雄风了,完全没有之前在西班牙的憋屈劲。 他偏要戳人不痛快:“你们那大小姐没跟你回来?” 林沐阳招来一辆出租车,许是自己的秘密早被人发现,藏不住了,便破罐子破摔,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欢喜:“她爹宝贝着呢,哪能放人出国,这样正好,我清净多了。” 顾念辞笑了笑,说:“我现在去,让莫培延开几瓶好酒。” 顾念辞到的时候林沐阳已经开始张罗了。 刚走到外面大厅,就听到莫培延咬牙切齿的声音:“那瓶不行!我好不容易从老冯那哄来的!” 顾念辞笑着摇了摇头,这对表兄弟同框的时候好比一场喜剧。 三人一起来到莫培延订的餐厅,林沐阳勾肩搭背地在顾念辞耳边念叨:“这次莫莫可是下血本了,咱晚上少给他找点不痛快吧。” 顾念辞没想到他还有这觉悟,直道:“那瓶cavesmaitre可是你拿的,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晚了点。” 第70章 是我们的使命 三人一起来到莫培延订的餐厅,林沐阳勾肩搭背地在顾念辞耳边念叨:“这次莫莫可是下血本了,咱晚上少给他找点不痛快吧。” 顾念辞没想到他还有这觉悟,直道:“那瓶cavesmaitre可是你拿的,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晚了点。” 他摆了摆手:“害,我这不是想给他那恒温酒柜减轻点负担?” 莫培延在一旁嘀嘀咕咕:“马后炮……死小子。” 酒过三巡后,林沐阳把莫培延灌醉了。 他手下留情,秉着酒友精神自己也喝了不少,桌上茅台和cavesmaitre瘫倒的瘫倒,依偎的依偎,两人半斤八两,对着头玩一些幼儿园小朋友都不玩的游戏。 “莫莫,这是几?” 林沐阳伸出两根手指比划。 莫培延醉出了重影,傻乎乎的回答:“四!” 林沐阳绷着脸纠正:“回答错误,莫同学,是二。” 他两个手指放到莫培延的脸前,差点戳到他两颗眼珠子上。 自己还晕乎乎的说:“你是不是二?” 顾念辞觉得这两个二货的互动没眼看。 他走出包厢,准备给两人讨点醒酒茶。 这会儿正恰晚饭时间,朋友聚餐、情侣约会、商务饭局,装潢堂皇大气的餐厅如今人来人往。 一边的招待沙发上起了争执,经理出面调和,顾念辞多看了两眼。 却看到一个不算陌生的面孔,他眉尾上挑,勾起一个讳莫如深的笑。 让他想想该怎么称呼这位旧识。 胡壮壮小朋友的爸爸?或者说——胡恩明先生。 顾念辞停下脚步,将一些零散的吼叫拼凑,把那边的纠纷搞明白了。 这个男人身后的男人才是罪魁祸首,盯着人家女顾客的裙子看,拍照后被人家发现了。 现在正准备报警。 女顾客跟经理说着什么。 可下一瞬闹剧发生了反转性的一幕。 那个姓胡的男人拿出了证件——哦,人家就是警察。 被拍的女顾客愣了,那男人不知说了什么,女顾客不情不愿的扭头走了。 “啧。” 顾念辞笑的讥讽,真是官大压死人啊,职务之便真是方便。 一场争吵结束,那个偷拍人家的男人畏畏缩缩的站在一边,目测四十岁左右。 将目光从猥琐男人身上移开,顾念辞再次去看那个维护他的警察。 可正巧那人和经理解释完,随意一瞥下,竟和顾念辞视线相对。 男人的神色出现片刻呆滞,像是也认出了他。 顾念辞没打算做点什么表示,他随意移开目光,礼貌询问服务员有没有醒酒汤。 进包厢时,胡恩明恰好领着那个猥琐男人从不远处走廊走过,他隐约听见一两句。 “你还要我用这个身份保你几次!” …… 两人很快过去,顾念辞目光晦暗,拿着玻璃水杯进了包间。 两个智商加起来还不到二的成年人已经接连瘫倒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他走近踢了踢莫培延,琢磨着今晚怎么把这两个酒气熏天的醉鬼弄回去。 面前的人趴在沙发上,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吐了。 顾念辞倾身把人扶起来,折腾之下他上衣口袋里的照片却滑了出来。 顾念辞伸手捡起,在翻到正面的那一刻神情讶然。 胡恩明? 莫培延本来想在饭后唠会嗑,顺便把这些天查到的关于顾爻同事胡恩明的信息跟他汇报一下,却没想到管不住嘴,喝的昏天黑地。 顾念辞觉得如今这架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将照片重新放进莫培延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他的微信,一句话发了过去。 “有空了跟我说说胡恩明的事。” 刚发完,一旁的林沐阳就像诈尸一样站了起来。 顾念辞颇感无力,像是在哄两个不听话的小朋友。 林沐阳揉着眼睛:“念辞?” 顾念辞叹了口气,今天就不该答应来。 三人行,必有一个大冤种。 顾念辞给两人倒了醒酒汤,林沐阳顺从地喝下。 “咱们要走了?” 林沐阳面容清醒,一点都不像喝醉的样子。 顾念辞生出一丝希望,莫培延的台球馆就在不远,这小子看着有能自己走回去的本事。 他问:“还能走吗?” 林沐阳讷讷地点头。 顾念辞架起莫培延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还不忘回头关照着另一个酒鬼。 “跟上。” 顾念辞觉得自己成老妈子了。 三人慢慢地走到大厅,林沐阳还在一边显摆着自己比莫培延能干。 得意忘形之下,却没看到脚下的台阶,他歪扭地倒向莫培延,两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将重量压在支撑着莫培延的顾念辞身上。 一股大力突然压下,顾念辞猝不及防。 他手臂使力,极力想扶住两人。 可奈何两人倒得急,让顾念辞没有任何准备,脚下的地板光滑十足,即便顾念辞想站稳,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去。 马上就要当众出丑的关头,一股力量悄然而至。 顾念辞觉得头顶像是有什么在帮他撑着过多的重量,使他在间隙得以喘口气。 “顾哥,没事吧?” 身后的声音有些熟悉,他调整姿势扭头回看。 朗风正拿着两个公文包咧嘴对他笑。 他又看向自己身旁的人——裴尚言。 喉结滚动,他答:“没事。” 试图掩下面上的异常,他又问道:“你们也来这聚餐?” 裴尚言将林沐阳扶稳,说道:“来参加一场答谢宴。” 顾念辞点点头,准备和两人道谢。 “嘶……” “怎么了?” 裴尚言磁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莫培延的小动作压到了他的头发,他努力撇开一点缝隙,摇头道:“没事。” 下一秒,架着的莫培延突然被一股大力拉开。 裴尚言扶着他,带着点不容置喙的意味,对着顾念辞道:“你扶着林总吧。” 后来三人将喝醉的两人送回了台球馆,莫培延休息间的那张床仿佛很适合接待醉鬼。 顾念辞给两人道谢,换来了朗风傻咧咧的笑。 他咧开嘴,有些中二地说:“守护顾哥是我们的使命。” “提前见了,顾医生。” 裴尚言客气地说着。 顾念辞却觉得这句话异常别扭,他好像感觉到了一种新娘出嫁前不被允许见新郎,却在机缘巧合下见到的宿命感。 他扫去那点异样,回道:“今晚实在感谢。” 第71章 琥珀 双休日一过,各行各业的人又瞬间忙碌了起来。 craig在前面开着车,在堵车的间隙不时朝后视镜上瞟。 坐在后座的人显然知道,却又不想理他。 顾念辞翻着某博,首页一个博主一分钟前发了个吐槽微博。 ——有个一每周都要折磨我一次,我恨周一!!! 他笑了笑,觉得有趣,伸手点了个赞。 随即关了手机,抬头看向后视镜。 目光迎上craig视线的那一刹那,后者欲盖弥彰,抵着唇咳了咳。 顾念辞迟迟不点评他选的这个日子,craig一时有些拿不准这人的态度。 “怎么了?去一趟西藏不认识我了,还是……周一的我分外帅啊?” 周一两个字被顾念辞刻意读重,craig知道这是要开始追究了。 他握着方向盘:“不是你跟人家裴律师说要黄道吉日嘛,我就和长青一起挑了挑。” 顾念辞哼笑,不知是在笑他和祁长青将这句话当了真,还是在笑他口中的裴律师将他这句玩笑话原封不动的跟人汇报了去。 “嗯,一周的开始,象征着新生,是个好日子。” 下了车,顾念辞重新理了理西装,将出门前放在口袋的领带夹随意的夹在领带和衬衫前襟。 墨蓝色的钻石光彩熠烁,在阳光之下更显隐秘的瑰丽。 craig稍领先顾念辞几步,他停下转身看他。 “周一的你确实分外帅。” 祁长青已经等在大厅,他一一介绍,轮到顾念辞时,同所里的人不同,话里的随意更添上了几分郑重。 顾念辞和一众人打招呼,目光触及裴尚言,他勾唇的弧度不变:“那天忘了说了,我也很期待今天。” 裴尚言想起了那天下午两人在电话里的谈话,觉得这句话像是迟来的不甘示弱,和那天着急挂电话的顾念辞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微笑回应,伸出手邀请,“请”。 craig的那份合同被他签上一串招摇的字母,鼎铭和littoral双方都站起身握手。 即便合同之前已经让顾念辞签了,但这套流程还是必不可少。用周晋的话就是“该有的仪式感”。 几人站在一起,在摄像机前摆出得体的姿势,裴尚言低调地走到后排,站在了顾念辞的侧后方。 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前面人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和硬朗的下颌他早已不知多么熟悉,视线却被顾念辞身前的领带夹吸引了去。 “裴律,看前面哦。” 直到摄影师叫他名字,他才回神,那块墨蓝宝石像颗蓝色琥珀将他的眼球包裹,他竟一时没移开眼。 “ok,来,三二一。” 画面定格,摄影师回看拍摄效果,目光直接被站在一起的祁长青顾念辞四人吸引了去。 他赞不绝口:“感觉我拍了一组影视作品的海报。” 祁长青显然很重视这次战略联结,跟一旁的助理交代要将今天的签约现场刊到a市早报上。 朗风自告奋勇要领顾念辞参观律所,他一路喋喋不休,craig和裴尚言跟在后面,两人不时对话。 “我不常在鼎铭,早先听长青说起你的时候还有几分疑惑,毕竟他不常夸人。” craig抱起双臂,两人身高相差无几,他笑道:“近些时间一接触,我觉得他之前夸你用的那些词有些低调了,也该更新加上更多方面的了。” 裴尚言谦虚应道:“您谬赞了。” 朗风转身叫两人,裴尚言才注意到顾念辞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他和craig一同走近,看到顾念辞靠在椅子上,眼睛仔细地打量手中的旺仔奶糖。 他抬头看裴尚言。 眼中几分促狭,几分探究。 “没想到裴律师还喜欢吃奶糖啊。” 调侃的语气一出,惹得朗风在一旁憋笑,他们裴律师高冷正经的形象在今天就此终结。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附和:“是啊,裴哥,你竟然喜欢吃旺仔奶糖!” 裴尚言不听他乱侃,表情依旧镇定:“不是,是周律买的,我不太喜欢吃,就一直放在这。” 顾念辞配合地点点头,剥开包装将那颗糖块放到嘴里。 笑起时隐约能看到白色奶糖:“我帮你吃一颗,裴律师不介意吧?” 裴尚言盯着红色唇缝里那点乳白,开口时嗓音低哑:“当然不介意。” 中午,律所的人纷纷下班。 今天鼎铭和littoral正式合作,craig提议一起吃顿饭。 问过顾念辞几人,都没什么问题。 几人刚到大厅。 一个穿着白色棉裙的女孩子几步来到裴尚言面前。 “尚言哥!” 女生笑容璀璨,身段高挑,在几人中更显青春洋溢。 “陆柠?” 裴尚言有些惊讶。 陆谦在门口跟周晋寒暄几句,便循着陆柠的身影找来了。 陆柠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怎么样?我就说尚言哥会很惊喜吧。” 陆谦跟面前几人一一打过招呼,面对妹妹时却挎着脸,小声说:“胡闹!这样贸然闯进来会打扰到你尚言哥和他同事的工作。” 陆谦来接上在校外实习的陆柠,本欲将人送回家,没想到陆柠竟知道鼎铭在这附近,嚷嚷着要来看看。 陆谦劝不住,自己下车给她买瓶水的功夫她就自己跑来了。 他出来发现车里没了人,才知道陆柠已经找过去了。 陆柠自然地挽起裴尚言,语气带着似有若无的亲切和撒娇:“这也不能全怪我,谁让尚言哥不来找我,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 顾念辞有点搞清了此刻的状况,这个叫陆柠的小姑娘就这样不加掩饰地展露出了对某个人的喜爱之意,他想不弄明白也不可能。 裴尚言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跟旁边的三人解释:“这位是陆谦,我朋友,这位是陆柠,他妹妹。” 陆柠听了裴尚言的介绍有点不乐意了:“什么叫他妹妹,我难道不是你妹妹吗?” 陆谦适时出来打圆场:“尚言,今天正好陆柠实习结束,要不咱一起吃个饭?” 裴尚言正欲解释今天不太方便,陆柠便道:“不许说不行!之前约你你都找借口,今天一定不放你。” 她像是委屈,扯着裴尚言的袖子晃来晃去。 第72章 你喜欢吗? craig看看裴尚言,又看看顾念辞,最后看向可怜兮兮的陆柠,说:“没关系,咱们聚餐有的是时间。” 陆谦没想到他们已经约好了,将陆柠拉到自己身边,有些诧异地慌忙摆手:“我们下次也行,尚言你先忙你的。” 娇纵的小姑娘当即撇嘴。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顾念辞回完信息抬头之际却对上裴尚言的眼神。 莫培延给他发信息说下午他有时间,胡恩明的事有些复杂,电话里说不清楚。 他看了眼陆柠,道:“改日聚餐也行。” 裴尚言仍旧看着他,几秒后,他说:“可以,我去拿外套。” 不知道在回答谁,又像是跟双方都说了答案。 陆柠兴奋地跟在裴尚言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办公室,在旁人眼里算得上相配。 朗风在人走后有些八卦地看着顾念辞,他将人拉到一旁:“顾哥,我怎么瞅着这女孩看裴哥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呢?” 顾念辞当然听懂了,毕竟他也这么认为。 他淡淡应着:“嗯,你们裴律师还挺招人喜欢的。” 朗风没在意太多,玩笑似的说:“你也这么觉得啊,那顾哥你喜欢吗?” 顾念辞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眉宇间浮现出几分迟疑。 正想着该怎么回答,便听到陆柠笑着跟律所的人说再见,清纯唯美的笑绽放在她脸上,像清晨初盛的白茉莉。 他看着陆柠跟着裴尚言上了马路边的一辆黑色雷克萨斯,突然想起刚刚对上的眼神,下一秒升起一个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的想法——裴尚言刚刚在听他的意见。 顾念辞收回目光,回答朗风:“我喜不喜欢不重要,有人喜欢就行。” 顾念辞神色懒倦地开车去台球室,下班高峰期,他终于体会到裴尚言之前说的“不好再回去”是怎么个不好法,“经一路”确实堵的不像话。 他干脆熄了火,手指无意识敲着方向盘,眼神从前面的车屁股上移开。 却看到路边一个花店门口摆着许多玫瑰,红色连成片,像是一团炽热耀眼的火焰。 一小束茉莉被团团围住,绿色的叶托着缀着零星水珠的白花,上面插着一个贺卡牌——见花则喜。 茉莉太白太纯粹,应该很多人都会喜欢,顾念辞却无法调动开心的情绪。 他终于知道之前在看到中户是位陌生人的那刻,心底那股膨胀气体是什么,是一种类似失落的情绪。 却又比它更轻,更酸,也更悠长且无足轻重。 前面的车开始动,顾念辞瞥上一旁的路牌——“经一路”。 但他觉得这个名字不贴切,他帮人想了个名——惨不忍睹或者叫惨不忍堵。 他也不知道什么惨,或许是一路的长龙,也或许是他的心情,更不知道什么不忍睹,或许是红玫瑰,也或许是白茉莉。 但他知道什么该不忍“堵”,路上的每个人或许都各有心事,这条路更应该顺遂人愿,一路畅通才好。 顾念辞推开103的门,莫培延正在里面打球。 他随意扫了一眼,却看见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两张照片。 他拿起来看,一张他认识,另一张……他也见过。 胡恩明和他那晚护着的拍别人照片的男人。 顾念辞眼神暗了暗,看来这两人确实有点别人不知道的关系。 莫培延放下球杆,绕到沙发旁坐下。 “那位,陶大川。” 他唤摆球员进来,跟人腻歪一会儿,跟他交代说准备些饭菜。 人走了后,莫培延点燃一根烟:“你猜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顾念辞虽不知道,却也清楚绝对不是什么好勾当。 他挑眉询问。 “你……”莫培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算了。” 顾念辞看到莫培延做了一个吸的表情。 他瞬间明白那是什么。 那人竟也沾过毒! 顾念辞心里在那一刻像是洪水溃堤,一个猜测逐渐浮出水面。 之前思考的一切仿佛都有了支点,串联出一个让人无法呼吸的事实。 顾爻是缉毒警,在一次任务中意外殉职,警察将人找到的时候,他早已没了呼吸,白色的衬衫通身染上了红,可平常有血色的脸却白的像一张纸。 顾念辞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看到了那条伤痕嶙峋的手臂,经常拉着他的温暖右手此刻只剩三根手指,食指和中指像是被赫然截断的山峰,只余下森森白骨,全身的伤不计其数。 他母亲把他眼睛捂上的那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天黑了。 顾念辞没法想象,在此之前顾爻经历了什么。 那座无字碑下埋的是顾爻不完整的尸骨,他不能去祭拜也不能去请罪。每每午夜梦回,他都能感受到千百倍的疼痛,他父亲在提醒他,他的死绝非泄露身份那么简单。 法医鉴定说顾爻生前被拖行了数十米,五根肋骨尽断…… 他慢慢蹲下,随后像灵魂被抽离般坐在了地毯上。 再抬头时眼眶微红,在昏暗的房间像个索命的罗刹,他声音沙哑:“胡恩明之前就保过他一次。” 他蜷起腿,胳膊放在膝盖上,像朵糜烂枯颓的将死玫瑰。 莫培延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些担心的站起身,他轻轻叫了一声:“顾念辞。” 桌前靠着的人置若罔闻,他面容冰冷漠然,对着空气问出:“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是警察吗? 他摸索着桌上的烟盒,企图通过尼古丁找回一丝理智,烟被点燃,挺刻的侧脸掩映在烟雾和暗光中,睫毛不断颤抖,底下瞳孔冰冷一片。 “这事没查清之前,你先别急着下定论。” “还有,即便你找到了证据,这件事已经过了二十年,早就过了追诉期,你确定还要一直查下去吗?” 顾念辞何尝不知道,但是他要给顾爻一个交代,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即使最后不能让凶手伏法,他也会一直查下去。 他轻轻吐出一口烟雾:“查,我要的是真相。” 莫培延轻叹一声,朝顾念辞伸出手。 “陶大川是胡恩明的表弟,之前进过戒毒所。” 莫培延将人拉起,手指在胡恩明的照片上敲了敲,说:“他,把人送进去的。” 顾念辞伸手抹了把脸,眼中无风无雨。 “他什么时候进的戒毒所?” 第73章 食之无味 莫培延道:“十年前。” 顾念蹙眉:“时间对不上。” 顾爻去世的时候他六岁,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多年。 他转头盯着莫培延:“能不能查到他和212特大贩毒案有没有关系?” 莫培延不敢保证:“时间太久远,如果他有心隐藏,可能性应该不大。” 门被敲响,摆球员来叫两人用餐。 莫培延看着眼前人,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推着顾念辞出去:“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把肚子填饱……” 裴尚言开着车,拨出一个电话。 他将蓝牙耳机戴上。 一道疑惑又透着几分倦怠的声音响起:“喂?” 顾念辞此刻正躺在台球室的沙发上小憩,声音染了点刚睡醒的低哑。 他迷蒙地听到那边传来的一道车笛声,随后又听见一句不知带着什么情绪的话:“顾医生,难道我作为你的合作对象,不配拥有一个备注吗?” 顾念辞愣神片刻,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通话对象是谁。 琢磨着对方话里的意思,顾念辞换了个姿势。 他其实可以说自己刚睡醒没注意看手机。 但顾念辞还是正经地跟人道歉:“抱歉,我待会儿会备注上。” 裴尚言语气轻慢,隐约透着纵容的意味,无所谓地问:“在哪?” 顾念辞刚睡醒,这会儿大脑还没正式启动,运转不畅之际,他说:“沙发上。” 顾念辞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果不其然,手机里传来一声轻笑。 他也不想重新回答,将胳膊放在蜷起的腿上抬手支着头。 顾念辞彻底清醒了:“好笑吗?”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一两秒后说道:“放别人嘴里不好笑。” 言下之意——你说就好笑了。 顾念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问:“什么事?有案子了?” 裴尚言道:“嗯,在哪,面谈。” 语气干净直接,不给人留丝毫拒绝的机会。 顾念辞懒洋洋地直起身,心里有些不情愿,可嘴里也只能回答:“莫培延的台球馆。” 台球室只开了台球桌顶上的几扇灯。 裴尚言被人领到门口时,一眼便看见了沙发角落里坐着的顾念辞,像是睡着了。 他抬脚走近,鞋踩在地毯上,近乎无声。 灯却在这一刻全部打开,台球室顷刻被照亮。 裴尚言神情微顿,还未来得急掩下,便听到一句话,声音慵懒,尾音上扬:“裴律师来得挺快啊,这么早就散席了?” 顾念辞抬头看他,手拍了拍旁边,示意他坐。 裴尚言回道:“嗯,那家餐厅的饭不好吃,不及上次和顾医生去的凤园。” 顾念辞挑眉看他,显然将它当作玩笑话听了去。 裴尚言说的是实话,他坐在餐椅上看着一盘盘的肴馔,却没有任何食欲。 陆柠问什么他答什么,话简短却表述清晰,除了偶尔会主动跟陆谦聊些工作上的事,其他时候他都静静地听着陆柠讲述自己的生活趣事。 一顿饭食之无味,他并未吃下几口。 现在来了这边,他倒是感觉到几分饿意。 他便道:“我来顾医生不表示表示吗?” 顾念辞笑了笑,思忖着该要怎么表示:“中午没吃饱吗?我看那位姓陆的姑娘已经很秀色可餐了,更别提还有佳肴作辅。” 裴尚言说:“顾医生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陈述事实而已。” 台球室里像有汩汩磁流弥散,莫培延大步进来,打破了无形的禁制。 他一心只在将自己送回家的恩人身上,一进来就跟裴尚言握手,热情的情绪让裴尚言难以招架。 顾念辞在一旁看热闹,刚刚裴尚言没来之前,他就已经跟莫培延讲了那晚他被人搀回台球馆的事迹。 裴尚言后退一步避开了即将放到自己身上的手,说:“小事,不必挂怀。” 莫培延收回手,不在意地说:“那晚有点丢人了哈。” 他将罪名安在了林沐阳头上:“林沐阳那小子那晚拼命给我灌酒,念辞你也不拉着点。” 顾念辞面无表情:“不是你心疼那瓶cavesmaitre,说要多喝点?” 裴尚言沉默地听着两人拌嘴,视线扫到桌上的照片,神情却有些异样。 那个人裴尚言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一时想不起来,便盯着它。 莫培延不再自取其辱,自然地将话题又说到了裴尚言身上。 “裴小兄弟,做什么工作的?” 裴尚言收回目光:“律师。” “哟!” 莫培延表情夸张,“这工作好啊!” “不比莫先生,早听朋友说a市的“暗色”台球馆为行业翘楚,能做到这步,莫先生独出手眼。” 莫培延虽说听过不少人的奉承,但能得到社会精英的认可,他还是很受用的。 裴尚言又道:“听说暗色不止经营台球,难道别有洞天?” 裴尚言想起照片上的人是哪位了,a市警察局支队长——胡恩明,他之前在处理一项公诉案子时跟他打过照面,就是不知他的照片怎么会在“暗色”出现。 莫培延依旧笑着,上流圈子里来他这玩的不少,口耳相传之下,说到“暗色”或许都能心领神会,这位可是裴氏集团的少东家,能“道听途说”点什么也不奇怪。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暗色”当然不止经营台球,这酒吧里该有的服务我们这也是有的,用你们商场一些术语,就叫……叫产业链,上下游,对吧?” 裴尚言看着那张照片,语气不紧不慢,像随口一说又似暗示提醒:“是有这么一说,但你们这产业链延伸到哪里,或许到了没光的地方也说不准。” 这话直接给“暗色”下了定义,有点非白即黑的意思。 莫培延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他忙着解释:“唉唉唉,小兄弟,刻板印象了啊,我这顶多就是有点灰。” 介于白和黑之间的那种灰。 顾念辞热闹看够了,笑着插话:“我这朋友是干什么的你也有谱了,你急于自报家门,日后若是着了什么道,被他抓住了小辫子,你可当心不好做人。” 莫培延快速反驳:“呸呸呸,我能着什么道,再说,我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社会上的良民,我能怕打官司?” 三人聊了一会儿,外面主管说朱总来了,莫培延才起身去迎人,走时还不忘提醒顾念辞将人招待好。 莫培延一走,房间里顿时安静不少。 裴尚言顺着莫培延的话说:“顾医生准备怎么招待我?” 第74章 团建 顾念辞从善如流:“我又不是他们这员工,关我什么事?” 裴尚言语气轻快,听起来心情不错:“今天中午的确没吃饱,陆家小妹是不是秀色可餐我不知道,那桌上的佳肴却是食之无味。” 顾念辞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蓦得想起今天这位律师来这好像另有其事。 两人什么话都说了,偏偏被裴尚言用作见面目的的公事没有提过一句。 他便好心提醒:“今天不是要谈谈案子?” 经他这么一说,裴尚言便记起今天潦草结束的饭局,陆谦临时有事,匆匆结完账便载着陆柠回去了,他当时站在车边跟人道别,心里却放松了许多,或许这一巧合正合他意。 他开了车却不想直接回律所,回过神时早已拨通了顾念辞的电话。 接通来不及挂断,他竭力搜寻着有什么中午还能打去电话的借口。 如今被人重新提起来,他仍然十分淡定,“有一个案子,需要去警察局拉一下被告人笔录……” 他停顿,接着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顾念辞想着找个笔录还需要他一个心理咨询师陪同吗?转念想到警局,却又答应下来。 裴尚言仍没忘胡恩明照片的事,他有些疑惑,照理说莫培延即便涉及灰色业务,也没道理将胡恩明单独查出来,莫非是有求于人?送礼讨巧什么的,这年头确实不少见。 他便指着桌上的照片:“这位先生我见过,a市警局的支队长,莫先生和他认识?” 顾念辞看了一眼后并没什么动作,只是说:“是找他有点事,之前不太认识,弄了张照片认一认。” 鼎铭和littoral合作的消息刊到了早报上,不少律所都有所耳闻,得到的反响有认可有反对。 但祁长青不管,他们这日后的案子办起来只会如虎添翼,又岂是一些没有远见的劳什子能理解的? 他自己私心算一部分,但这合作中的业务价值才是他头一个考虑的。律所是一个团队,他也不能拿着众人的饭碗去开儿女私情的玩笑。 鼎铭接到的离婚业务不少,大多都是气急之举,这几天顾念辞接待了一些,很多都是有感情基础的夫妻,他帮忙调解疏导,颇有夫妻之友的风范。 顾念辞和律所的众人相处的都不错,言语恰到好处,让小董瞬间多了一个男神,他和裴尚言气质相反,温润的笑比她家娱乐圈的哥哥更拿捏人心。 朗风嗤之以鼻,自己却三番五次找顾念辞聊天吃饭,就是有些冷落了裴尚言,因此(?)才导致他裴哥这几天总是冷着一张脸,在自己办公室顶着一块乌云。 周五快下班之际,祁长青宣布了一个消息,让朗风瞬间欢呼。 这周六周日,律所高层开会决定去温泉山庄团建,公费放松,祁长青祁主任全款承担。 考虑到如今鼎铭和littoral已经合作,周晋便提议邀请顾念辞同去。 顾念辞今天不在鼎铭,电话里告知没有诚意,craig便揽下这桩事。 craig拿绒球扔来扔去,陪右右玩的不亦乐乎。 “鼎铭这周团建,去城西新开发的一个温泉山庄,我担负重任,来邀请你。” 他看着认真浇花的人,问:“要不要去,顾医生?” 顾念辞将水壶里的水淋了少许在叶片上,看着被水滴砸得低头的青绿,他声音散漫:“你们去玩吧,我还是更喜欢我卧室的大床。” craig早知如此,他讲出准备好的措辞:“刚合作你就拒了合作方的要求,不合适吧?” 顾念辞将手里的壶放下,风轻云淡地开口:“合不合适你这位鼎铭的股东不是说了算?你说合不合适?” craig道:“于理,是合适,但于情……” 他摇了摇头:“我看有些冷淡。” 顾念辞被这么一噎,索性说:“人多,我不喜欢。” craig没这么好骗,他不依不饶:“之前你在gay圈拈花惹草的时候,也没见你嫌人多啊。” 得,又翻起旧账了。 水壶的外围沾了水,将脚下的地板濡湿。 craig不依不饶,说出的话却似感慨:“莫不是律所里有人不得人心,有些人不想见到他啊。” 顾念辞听着他的“有人”“有些人”,用词精准又含糊,生怕张冠李戴,可心里却分外清楚,他闭起嘴不接话。 右右扔了这个玩伴,跑来折腾顾念辞。 圆溜的眼睛盯着地上那片反光的水,像是疑惑,小爪子拍了拍,水被轻易挥开,片刻后又重新聚集。 它凑近,粉色的小舌头即将碰到那片水之际,右右被拎着小爪子拖回了主人身边。 “傻猫不听话,老折腾人,你说要不要教训它?” craig笑笑不说话,听着顾念辞意有所指地“报复”他。 周六一大早,朗风穿戴齐整去清野居拍裴尚言家的门。 车里坐着的周晋在副驾驶上打盹,头一点一点地像小鸡啄米。 他昨晚哄他闺女哄到二半夜,今天太阳没起来他就被叫起来了,看着朗风神采飞扬的样子,他哈欠连天,只能说这臭猴子是有本事的。 正酝酿着睡意,祁长青一个电话打了过来,问他人在哪。 他语气不善:“我能在哪?我马上就要去往天堂了!” 朗风叫到了人打开车门,帮这个更年期的老头回答:“祁律,我们在裴律家,马上去目的地。” 祁长青在手机另一边哭笑不得。 他和craig昨天晚上就去了温泉山庄,两人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温泉,今早起来神清气爽。 craig在一旁不耐其烦地逗着右右,顾念辞在手机里看到像个小傻瓜一样跑来跑去的小猫,说:“你把这傻瓜掳走当人质,要挟力太小,你觉得我会来吗?” craig轻轻笑着,注意到他用的不是“去”,而是“来”,心里顿时了然,直道这人口是心非。 他语气未有半点变化:“到哪了?” 顾念辞神色淡淡:“快了。” 第75章 这事说不准 他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可昨晚craig一番低级的激将法,他却心甘情愿的跳了进去。 craig微扬起唇角,还是闲聊般的语气:“顾念辞,承认吧,你在害怕,害怕越界、害怕改变,害怕接受。” 电话那边几不可见地顿了顿:“我从不会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影响我的选择,教授。” 他不会承认自己在害怕什么,所以他来了,但他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 他短暂地收回床是最舒服的想法。 众人到齐已经是中午,裴尚言刚下车就在找着什么,周晋分配着住处,朗风先到先得,一间单人房被他要了去。 裴尚言走到craig身边,问道:“顾医生没来吗?” craig还未开口,走廊拐角就传来了声猫叫。 裴尚言只在咨询室的抱枕上见过这只猫,如今再看,觉得果然是猫随主人,一样的慵懒随性。 顾念辞抱着右右走向众人。 周晋走过来,将房卡给了顾念辞,话里含了几分抱歉:“念辞啊,你和尚言住一间好吗?你俩现在也熟了,换律所的其他人你可能也不太熟悉。” 顾念辞没立即回答,他愣了一下,眼神下意识看向旁边的裴尚言。 “不太方便的话我就让朗风那混小子和尚言住,你去住单间,这小子手快,本来单间是留给你的,没来得及说,倒让他先拿走了。” 顾念辞其实确实觉得不太方便,但他也不好意思再让朗风换,一咬牙:“没关系,我和……裴律住一间就行。” 周晋得到回答,又看向裴尚言。 裴尚言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他点头:“我都可以。” 中午吃完饭,朗风非要拉着周晋去周边转转, 周晋哀嚎着,捂着肚子:“哎呦,中午吃坏肚子了,我去个洗手间。” 朗风看着人演,一副“你忽悠谁呢”的表情。 顾念辞看着两人的互动,莫名看出些可爱来。 他笑着:“我陪你去,正好消消食,周律你去休息吧。” 周晋一点不惭愧,嘴上客气道:“那麻烦你了,你们玩的愉快哈。” 两人前脚走,裴尚言后脚就跟了上来。 朗风欣喜地跟他招手:“裴哥,跟我们一起去?” 裴尚言也不问去哪,只是点头:“行。” 温泉山庄建在a市城西,近期才投入使用,旁边还有个生态果园,现在虽然是冬天,来观光的人倒还不少。 一路上只有朗风和顾念辞两人说话,路边随处可见一簇簇的丽格海棠,白色和橙色掺杂着盛开,风吹过,裹着一阵阵清新淡雅的香气。 朗风闭上眼感受:“好久没过过这么舒坦的日子了。” “这花挺香的,叫什么名儿?” 落后一步的裴尚言自然接话:“断肠花。” “啊?” 朗风傻傻地回头,不太明白地喊了一声。 顾念辞说道:“丽格海棠属于秋海棠的一种,古人触景生情,它的花语藏着苦恋的含义。” 朗风神经大条地一摆手:“害,什么嘛,起这么个矫情的名字。” 裴尚言眼神扫向一边,低声道:“或许只有真正经历,才能体会。” 这话惹得朗风直咋舌:“顾哥和裴哥你俩跟苦恋这个词一点都沾不上边好吗?你们青睐什么样的人得不到手?” 裴尚言平静回答:“这种事说不准。” 他声音低低的,像是从远处飘来的一样,惹得顾念辞抬头看了一眼。 朗风理所当然道:“裴哥你就不说了,顾哥这么帅的人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顾念辞哭笑不得,他回答:“还真没有。” 朗风一顿,随及帮他想理由:“没有也是你没意愿吧,小董姐和英姐的眼珠子都快黏你身上了。” 三人走着说着,通幽的小径被他们反着来,倒是走到了一条大路上。 三人被前面锣鼓喧天的阵仗吸引了去,一旁的生态果园像是刚开业,这会舞狮,秧歌齐上阵,吸引了不少人。 朗风那股爱玩儿的性子被勾了起来,他盯着不远的狮子,有些跃跃欲试。 自言自语道:“这我能进去玩玩吗?” 裴尚言撇下两人先一步走过去,留下一句话:“能。” 朗风听着他笃定的声音:“是你家的我就进去玩玩。” 他拉上顾念辞:“走,顾哥,咱们也去看看。” 三人穿过人群,站在石头上的狮子察觉到显眼的三个人,舞着跳着来到了几人面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站在门口台阶上的黎棠刚应付完赞助商,眼神无意一瞥下,也看到了这边的三个人,“哎呦,这可巧了”,他扬着嗓门,“尚言!” 黎棠好大一坨挤过来,狮子一看老板来了,退到一边继续表演吸引眼球。 之前裴氏招标的地皮被众一拿下,黎棠按照标书,将这块果园在原来基础上重新翻新扩大一倍,还在隔壁开发了个温泉山庄,今天是基地开业剪彩的日子。 顾念辞看到走至身边的男人,一身得体的西装板正熨帖,短发抹着发胶向后梳,将运筹帷幄的大亨气息拿捏的死死地。 第76章 顾念辞,过来 他在a市中心大厦见过这人接受采访,顿时心中有数,“众一”的老板——黎棠。 思绪跑得远了点,他突然想到在艺术中心时,裴尚言的那句“城西果园”。 这下当时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这人明显和裴尚言认识,也难怪裴尚言看到青提便能知道是城西这块的。 黎棠和裴尚言聊了几句,才得知今天他们在隔壁温泉山庄度假。 他转过身,扬起一抹妥帖的笑,他刚刚隔着大老远就看到裴尚言身边的顾念辞。 顿时在心里一拍手,这不那晚他在酒吧里说的那个极品吗? 怎么这会儿跟着裴尚言来这儿了? 黎棠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 他兄弟当时说东施效颦原来不是兴致之余的随意而言,这货莫不是真看上人家了? 他热情至极:“这两位是……” 裴尚言一一介绍:“朗风,我们律所的助理,顾念辞,鼎铭的合作伙伴,心理咨询室的老板。” 他扬起手跟两人打招呼,先入为主的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黎棠,尚言的朋友。” 朗风眼中放光彩,朋友家的就是自己家的,原来裴尚言早知道这家生态基地是他朋友开的。 那是不是他能披上那狮子玩一玩了? 他自来熟的紧:“黎大哥,那狮子也是今天请来的吗?” 黎棠显然没想到他开口一句便是狮子,猜不到朗风想干什么,他眼神朝人群那边看去,说:“对,算是个宣传效应。” 朗风跟人打商量:“那待会我能不能进去玩一玩。” 黎棠爽朗的笑起来:“当然可以。” 朗风闻言,朝顾念辞投去一个眼神:“哥,咱去呗。” 顾念辞婉拒:“我在一旁看着,你去学吧。” 他客气的跟黎棠聊了几句,道了句失陪,迎着熙攘的人群走过去。 没走几步,“顾念辞。” 身后刮来一阵风,不轻不重,卷着一截磁沉的声音。 将要迈开的脚顿住,顾念辞有点不确定是谁在叫他。 他转身,裴尚言又叫了一句,“顾念辞”,他冲人招了招手,“过来。” 顾念辞自己顿时像被绳子套住了身体,随着声音的消散慢慢靠近声音的来源地,如果他没记错,这是裴尚言第二次叫他的名字,第一次是在凤园。 声音醇厚盈耳,和叫顾医生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裴尚言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像是不喜欢这种视角,男人便一步一步走下阶梯,顾念辞的心跟随着不远处的鼓点振动,伴着狮子落在地上的脚步摇晃。 人在他面前站定,这一刻心跳的频率达到顶峰,像是克罗地亚狂想曲迭进高潮,狮子稳稳地落在石桩上,远处传来一片叫好声。 鼎沸的人声里,裴尚言将手里的海棠花递给他,声音沉而清晰:“帮我拿一下。” 顾念辞有些诧异,现在才注意到他手里竟拿着一小簇花,明厉分明的眼皮上敛着,许是没想到他是能辣手摧花的人。 裴尚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多想了,他解释:“刚刚捡的,不知被谁折断扔在了路边。” 裴尚言语气平静:“我和黎棠有点事要办,待会儿就回。” 他又往前一小步,看着那人的睫毛随着他的靠近颤抖。 不知从何而来的劣根性一度被放大,裴尚言毫无罪恶地又重新重复那句话:“帮我拿一下。” 顾念辞捻起花干,没抬眼,指尖不知擦没擦到对方那只温热有力的手:“好。” 顾念辞又一次转过身,这次没有谁再叫他的名字,纷扰的环境里听不出胸腔中的异样,他一步步走近舞狮。 朗风或许很适合这类跳脱的项目,他才上手没一会儿,便学的有模有样。 狮头完成了一次完美转身,大张着嘴,来到顾念辞面前,像是要把他一口吞掉。 顾念辞和朗风隔着一层黄纱对视,前者看到了他眼里的精光。 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 在顾念辞还没反应过来时,朗风控制着狮子又一次张开了嘴,学着狮子郎讨要红包的动作。 顾念辞发觉没什么能给他的,手比大脑先动,下意识地将手里娇艳的丽格海棠递了上去。 递出的那一刹那又想起这是别人的。 他像一个出了bug的机器,手伸出后又收回,知道主人已经走了却还是下意识的转身看回台阶。 眉头微动,抿起的唇微微张开——顾念辞像是没想到人还在。 裴尚言看着他惊异的表情,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反差性的可爱。 裴尚言没出声,唇角微动,用唇语说了句:“送你了。” 两人离得不远也不近,隔着人群对望,画出了一弧长长的抛物线。 顾念辞不知听没听懂,转过身重新把花递了上去,得了美人娇花的狮子越发神气,摇头晃脑地去吓一旁站着的小朋友。 黎棠看着两人的眉来眼去,总感觉闻到了一股酸臭味,他赞叹道:“你们这个合作对象还真是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一朵花的便宜都不占的哦。” 还知道跟人请示……真是…… 裴尚言不说话,只看着远处。 黎棠许是没见过裴尚言这副失神的模样,朝人背上拍了一下,嫌弃道:“走呗,人又跑不了……” 第77章 不及那朵丽格海棠 黎棠带裴尚言大致地参观了整个生态基地,结束后将人领到一处玻璃房内。 “怎么样?这地皮搁我手里也不算暴殄天物吧?” 裴尚言入门再次看见了大片的丽格海棠,这次不同于路边的橙白两色,靠近廊道的两边下陷花畦里种满了血红糜艳的红色海棠,白色的小苍兰铺满了额外的空间,像是星海里嵌上了两块血红玛瑙。 他随意回道:“算是物尽其用。” 黎棠十分惬意地仰靠在躺椅上,模样煞是舒服。 裴尚言也不跟他客气,走到一角的橙色皮质沙发上坐下。 他打量着阳光房:“黎董这是打算金屋藏娇?” 黎棠戴上太阳镜乐呵,说:“我藏不藏不知道……”他手指一指,“你小子肯定有了这方面的心思。” 裴尚言面色不改,木质南瓜车里种上了蓝色绣球,他看着那大片惹眼的蓝,说:“他不娇,不像你这房里的温室花朵。” 黎棠不管他怎么说,他想听的那个答案裴尚言已经大方地给他了。 他不做过多刨根问底的纠缠,只是好奇地问:“怎么铁树就这样开花了?这有点违背科学啊。” 这个问题裴尚言也没有答案,他只能说或许并非是铁树,只是那颗芽发的有些慢罢了。 黎棠叹息似的笑了笑:“你之前说果园多种些青提,莫非……也是为了你那朵丽格海棠?” 一些旁人想不通的想法偏偏在你看到某些光景时油然而生,他在看到顾念辞吃下青提时有些念想便水到渠成。 裴尚言不置可否:“之前的品种不错,可以继续培育。”他从沙发上站起,“给我留几包种子。” 裴尚言边说边往外走,黎棠扯下眼镜站起,问道:“你干嘛去?” 远处传来一句话:“找人。” 黎棠这花室里布置的五彩斑斓,总有些乱了人眼,不及那簇丽格海棠。 顾念辞站在之前的台阶上给朗风拍照,他舞得尽兴,像是久被拘着的鸟儿终于出了笼。 裴尚言跨过门槛,便看到了门下的那抹身影。 他慢慢走过去,风将这人的发丝吹起,他才看到迎风的头发上落了一片橙色花瓣,许是那朵花上的。 顾念辞正拍着视频,却感到脖颈处一阵轻痒。 他保持着拍照的姿势回头,便看见裴尚言捻着一片花瓣,手就在他的耳侧。 他忙不迭地想关了视频,手收回来时才反应过来还没按下按钮。 将拍摄结束,他一边收起手机,一边后退拉开距离。 在下一级台阶站定,他问:“裴先生事情办完了?” 裴尚言看着那片花瓣落地,说:“办完了,来看看你……们。” 不等顾念辞说什么,他提议道:“进去看看?” 顾念辞觉得就这么撇下另一个人走了,多少有点不够仗义,犹豫道:“朗风……” 裴尚言扭头看了眼和狮尾打成一片的朗风,“现在把他叫走怕是让他意犹未尽。”他举起手里的手机:“我知会他。” 于是顾念辞带着点惭愧跟人走了。 玻璃房在阳光之下反着光,从远处看,更像一座华丽异常的金房子。 顾念辞拾阶而上,踏入房中时眼里一瞬惊艳闪过。 想到自己曾跟craig开玩笑说,等古稀时岁就在乡下买栋房子,在院子里建个玻璃房,赏花赏月赏白雪,定然十分美满。 如今他好像提前看到了玻璃房的样板房,成品华美,深得他心。 黎棠从太阳椅转战到沙发上,捧着个pad在跟公司的运营总监商量生态基地接下来的运营程序。 他神色严肃,黎总的架子端得是一个有始有终,刚结束视频便看到进门的高挺男人。 pad被随意地扔到了一边,他起身迎接,全然不复之前黑脸阎王。 “顾医生,来来来,快坐。” 顾念辞刚刚没跟他说几句话,以为他是个话少的主,这样一瞧,结合平时听来的他的凌厉手段,顿时无法将他和那个指点江山的黎总联系在一起。 黎棠坐到一旁的小沙发上,将位置让给两人。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来,发现这俩坐一块跟天仙配似的,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花卷。 “黎总这处地方跟仙境一样,颇有世外桃源的感觉。” 黎棠谦虚道:“害,左右不过是个吸引游客的法子罢了。” 顾念辞话说的找不出半点毛病:“那倒是,不过这也说明了众一的能力,能让一片无人问津的果园起死回生,黎总的经商手段不可谓不高超。” 黎棠被夸的得意忘形,嘴上没个把门的:“基地里还有片青提园……” 他即将将青提的事抖出来,裴尚言不动声色地踢了踢他,两人鞋尖相碰,黎棠眼神带着询问。 “我出去。” 黎棠起身给人让位,坐下时已经忘了这茬。 顾念辞也没在意,只当是他意兴阑珊。 裴尚言出去给周晋打了个电话,有场庭审即将开始,他们作为案子的辩护,还需要一些被告人的笔录。 黎棠见人走了,一些憋着的话开始一股脑往外冒。 他道:“顾医生有对象了吗?” 话题突然转到这方面来,顾念辞一时有些意想不到:“尚未。” 黎棠咋咋嘴:“哎呀,我们尚言也没有。” 他一说到裴尚言,就打开了话匣子:“我跟你说啊顾医生,我们尚言哪哪都好,就是在感情这方面吧……”他叹息一声,接着说:“有些迟钝。” 顾念辞挑眉,对这番评价有些意外:“哦?” 黎棠道:“你别不信,这货以前都没交过女朋友的,男朋友也没有,之前圈子里流行包人,他听了都要皱眉头的。” 顾念辞不知这话是否是真假参半,他不甚在意道:“是吗?裴律师倒是纯情。” 黎棠笑得敞亮:“这小子小手都没跟人拉过,之前朋友生日聚会,结果那男生喝大了跟尚言告白,他特别冷淡的给人拒了,我那朋友哭的梨花带雨的喔。” 他尾音拉长,像是真的在怜香惜玉。 说了一半裴尚言进来,他声音渐小。 黎棠拿过一旁的雪茄盒,往旁边递了递:“来根?” 顾念辞看着他手中的porrranaga,品牌的中文名叫泼辣。 烟如其名,这东西的味道于他而言浓烈地紧,他抽不惯。 从容地拿起桌上的南京,顾念辞淡笑着说:“我抽这种就好。” 黎棠面上笑着回应,心里却想,怎么连烟的品味都一样。 第78章 也是送你的 眼看着裴尚言坐在一边打着电话,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这边,黎棠便开始敞了怀地编排他。 顾念辞连抽烟的姿势都赏心悦目。 两人聊着,烟已经燃了一半,他倾身在身旁的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纤白的指节夹着细支烟,像是捏着画笔那样美感尽显。 黎棠说了一会裴尚言的事,总觉得身边的人不太在意,他心里一咯噔,完了,这感情是还没追到手啊。 他试探地问:“顾医生,你觉得我们尚言这人怎么样?” 顾念辞两指夹着烟,手腕贴在脸颊边上,他其实不太想接他这茬,可黎棠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含糊其词:“无可挑剔,应该是很多人心中的理想型。” 黎棠觉得这评价太中规中矩,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词,再次感觉顾念辞对他兄弟不感冒。 他回道:“顾医生也是,这么有才华又有能力,应该也是很多人心中的理想型。” 顾念辞笑着客气了一句:“能得别人的青睐,我荣幸之至。” 一根烟抽完,裴尚言那边也完事了。 他看着黎棠促狭至极的笑,直觉不能让顾念辞和他待太久。 举起卡地亚看了眼,他似商量:“不早了,我们回去?” 顾念辞觉得也确实该回去了,他起身跟人礼貌道别,反观裴尚言倒随心惯了,丢下一句“走了”,便头不回地挺拔着身子离开。 走时还不忘顺走黎棠桌上放着的限量版纪念品——一个银色丽格海棠的发簪。 这种女性惯用的用品本不太可能吸引他的眼球,但头次跟黎棠进来那会儿他就注意到了。 想象着这簪子簪在顾念辞头上的光景,他头一次觉得原来也有饰品能如此好看,当然,也要看佩戴的对象。 黎棠自然看见了这个手脚不干净的扒手。 他有些着急的出声:“唉唉唉,那是我们的纪念品,独一份儿呢。” 离开的身影一刻不停,裴尚言抬起手向后摆了摆:“不就是要送给这花房的第一位参观者?不冲突……” 出了玻璃房,裴尚言刚开始跟在顾念辞后面,后来两人并肩而行,不知是他走得快了,还是那人放慢了步子等他。 顾念辞也不转头,径直问:“你和黎总认识很久了?” 裴尚言道:“小时候互相串供的交情。” 顾念辞笑了:“他好像对你很了解。” 裴尚言并不这么认为,只是感觉有些不妙:“他跟你说什么了?” 顾念辞像在故弄玄虚,半晌才说:“你去问他。” 裴尚言直觉不是什么好话,簪子拿在手中出了汗,他换到另一只手,递给顾念辞。 镀了层银的金属簪子拿在裴尚言手中份量平平,却让顾念辞觉得有些坠手。 他又想起裴尚言站在台阶上的那句唇语,他当时听的是“送你了”。 便道:“这个也是送我的?” 裴尚言笑了笑,说了句什么。 顾念辞这次听清了,不再是唇语,裴尚言“嗯”了声,说:“也是送你的。” 两人和朗风汇合。 三人回到温泉山庄时,其他人已经去公共汤池泡温泉了。 他们订的房间也有独立的温泉池,但是周晋几人为了寻那点仪式感,组团去了公共池子。 朗风回来时叽叽喳喳讲了一路,还不忘谴责两人将他抛下的事实。 “顾哥,裴哥你俩也太不厚道了,丢下我自个寻什么乐子去了?尤其是你裴哥!” 顾念辞听到他泫然欲泣的埋怨,这才想起今天有给他拍照,他拿出手机,将画面上定格的狮头朗风给他看。 朗风被惊讶到,差一点就内牛满面了。 “顾哥,我收回刚才对你的评价。” 他每一张,每一帧的欣赏,自恋程度可以媲美周晋每天对自己抓的头发造型的称赞。 看到最后一个视频时,前面拍的挺好的,后面几秒只听敲锣打鼓的声音,画面却转的极快,近乎失真,让朗风一时有些看不出这是哪。 “顾哥,这几秒是你手机掉了吗?但也没听见什么其他声音啊。” 顾念辞意味不明地看了裴尚言一眼,说:“那会儿太挤,我拍的时候碰到了别人,后来就关掉了。” 裴尚言感受到轻飘飘瞥来的一眼,垂下的手指蜷起,像是那片海棠花瓣在他轻捻之下尚有余温。 天色渐晚,朗风非要凑搭伙的热闹,拿上洗漱用品去了周晋他们所在的公共温泉池。 顾念辞不太喜欢这种环境,便回了房间,准备在室内的池子里泡一会儿。 他进浴室准备先洗个澡,准备关门之际,却被一只手扣住了门框。 顾念辞看清来人,表情凝固,迟了半拍仍稳稳推紧门,道:“你不去和朗风他们一起吗?” 裴尚言没什么情绪:“我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 顾念辞深呼一口气,他强装镇定:“那等我洗完。” 裴尚言松开手,将手里的浴袍递过去:“天太冷,穿上浴袍比较好。” 话说完,他随及后退,“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叫我。” 顾念辞压下擂鼓的心跳,长发遮住了尽红的耳根,原来是来送浴袍的。 他以为…… 浴室里的玻璃印着顾念辞紧绷的下颌,今天一天主动权都掌握在别人手里,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顾念辞出来时,便看见裴尚言坐在地毯上逗着右右,猫爪拍在那只手上,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裴尚言见人出来:“洗好了?” 将近落山的太阳仍散着余尽的光,落地窗的窗帘未拉,不太刺眼的明晖穿过玻璃落在地毯上,一时将裴尚言也笼罩在内。 顾念辞从所站的方向看不清裴尚言的脸,只知道他是朝向自己的。 裴尚言借着光毫不遮掩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人。 出浴后的顾念辞,就是被不小心撒上水的山水画,淡雅出尘褪去,成了一幅浓颜系的美人特写。 睫毛和眉毛还湿着,更凸显他深邃的面部轮廓,像是石匠刻出来的人像雕塑。 顾念辞见地毯上的人久无动作,挑眉提醒道:“可以去洗了。” 这套装束本就让他有种侵略性的美感,如今眉毛一挑,更显出几分凌人的气势来,内敛轻薄的眼皮耷拉着,有一种冷漠的美感。 裴尚言起身,拿过整齐叠放在床上的毛巾和浴袍,走至顾念辞身边时,将毛巾轻轻放在他微微滴水的头上。 “擦擦再去池子里,不然会头痛。” 浴室门应声而关。 顾念辞一把扯过毛巾,跟炸毛后的右右别无二致。 他烦躁地揉着头发,蹲在地毯边看着舔爪子的右右。 “叛徒今天没有小鱼干。” 第79章 你叫的分明是……裴尚言 温泉池雾气滚滚,缭绕在上空,像是一方无人踏足的仙境。 顾念辞迈出一只脚,触到了几乎与池子边缘平齐的温泉水。 温热的水旋即将皮肤包裹,顾念辞有些仓促的收回脚,一时间竟后悔了在室内汤池泡澡的选择。 裴尚言走至温泉室门口,正巧站在顾念辞背后不远处。 考虑到一会还要下水,裴尚言便没把浴袍系太紧,胸膛半遮半掩,松垮的布料盖在锁骨以下,随着他的动作拉扯。 顾念辞感受到身后隔空传来的热气,微转过身,托词有些许敷衍:“我去给右右弄些吃的,你先泡着。” 今早来的时候,顾念辞特意拿了袋猫粮,他给右右摆好晚饭,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拖延时间的借口。 之前的风月场上哪见过这么蹑手蹑脚的顾念辞。 他不算利落地起身,却忘了怀里的包。 一瞬间掉落之际,从内里滚出几块奶糖,红色包装上的小人和他视线相对,他才想起这几个被朗风从裴尚言办公桌上拿来借花献佛的旺仔奶糖。 他晚饭没吃,这会倒觉得嘴里有些乏味,包装被撕开,糖块快速隐没。 裴尚言泡着温泉仍不忘公事,和对方讲着电话之际,却看到顾念辞姗姗来迟。 白皙的皮肤尽数隐在浴袍里,挺直的脊背在腰线处弯了个弧,像被拉满的长弓。 裴尚言盯着进池的人,将公事几句话说完。 “放心,我明白,先挂了。” 他看着顾念辞神情没有半分扭捏地进了温泉池,但脱了浴袍后还是拿了块浴巾遮住了腰下。 两个男人共处一池确实没什么好矫情的,但顾念辞还是觉得几分别扭,像是一和他同框就会觉得气氛古怪。 到底还是和酒吧里那些逢场作戏的表面功夫不同,他无法将裴尚言看作是酒局你来我往的拍档,更何况那些搭档懂得适可而止。 表面功夫的搂抱他做的自然无比,可再近一点的动作他便不会逾矩,对方自然也不会要求他做。 而池子对面的人显然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他可以随心所欲,毕竟圈子里那套点到为止的隐藏规则于他而言并不适用,或许他也不会认可。 他抬眼去看裴尚言,对方只着一件黑色平角裤坐在水底的台阶上,在水面的微微晃动之际,显出几分影影绰绰的光波。 裴尚言自顾念辞进来伊始,目光就没从顾念辞身上挪开过。 偏偏眼中清白如泉水,不含丝毫杂欲。眼睛长在他身上,顾念辞也管不了别人。 他掩下那点局促,大胆地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两人的眼神交锋隐有波及无辜的趋势,视线悉数落到彼此身上。 顾念辞之前就觉得他时常健身,如今一看,胸膛的肌肉轮廓分明,腹部线条流畅,这么悠闲地坐在那,倒像是拍内\/衣广告的模特。 他皮肤很白,胸肌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半点不适,非得架构清正、不偏不倚、不歪不斜才能维持一种巧妙的平衡,丝毫没有令他有从风情滑向风骚的可能。 顾念辞将一只手放在温泉池外,对面的人确实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抬手向上,这人的视线便也向上,就像一个智能监控,行为直白,毫不遮掩。 他觉得这样僵持着确实没意思,于是他将目光从裴尚言身上移开,装似不经意地问了一个问题:“一年前你为什么在内华达?” 顾念辞低敛了眉,或许这个时候说一些陈年旧事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不可否认,顾念辞就是很想知道。 除却他大学时在国内见了裴尚言一面后,内华达那次,那是他们成年后第二次见面。 他是真的很好奇,之前的很多次遇见都建立在偶遇的基础上。 夜总会,内华达,酒吧……这些无心之举难道真是缘分使然? 裴尚言仍旧看着顾念辞,眼神里坦荡如砥:“本来要去旧金山谈个案子,后来委托方推迟,陆谦恰好在隔壁州,我去找他。” 顾念辞淡淡点头,却听裴尚言问:“魏楠是我们学校的那个魏楠吗?” 顾念辞不知要摆出什么样的反应,这个人他应该最为熟悉才对,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是在逗他玩? 两人一来一往,像极了谈判桌上的对峙。 顾念辞没回答他,反倒说:“裴先生的身材挺好。” 裴尚言不示弱:“顾医生也不差。” 双方都装的太平静,好像谁先服软就意味着输了一样。 裴尚言换了个位置,不再坐在顾念辞对面,他慢慢移动,每踏一步都让顾念辞脑子里的弦崩紧一分。 等到他终于停下靠在一旁,两人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早已缩进。 裴尚言将声线刻意放得很低,像是涨潮时闷雷滚动的声音。 他说:“上次顾医生在凤园说苦瓜可以减脂,我便将它加进了减脂餐里,如今确有成效,顾医生要不要验收一下?” 顾念辞盯着那白皙有力的腹部,突然觉得现在的裴尚言好像带上了盔甲,什么话都不能将他撼动百分。 之前正人君子时他尚能应付,如今开启了无赖模式,顾念辞觉得一切手段都不管用了。 他注视着裴尚言的眼睛,虽是笑着,可话里的疏远并不难懂。 “请你自重。” 又是这句话。 裴尚言低低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再也按耐不住想去打碎他的平静——就像一个看不惯一切美好的恶徒,此刻心里只剩碾碎和破坏。 破窗效应一旦有人响应,最后剩下的必然是疮痍一片。 “内华达那晚……你不是这么说的。”他喉结滚动,站起的一瞬,池内的水翻腾着远去。 他慢慢逼近顾念辞,眼内似有锋芒,叫嚣着将他凌迟:“你叫的分明是……”他倾身凑近人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包裹着脖颈,说下的一番话差点让他支撑不住滑入水底,“裴尚言。” 他说……他叫的是……裴尚言…… 第80章 右右的主人 顾念辞愣住,像是被冻结的一块冰,任凭身下的水有多温热,都无法将他解冻。 裴尚言稍稍侧身,盯着他的眼睛。 那晚在一切尚有挽回余地的前一秒,身下的人分明说了一句恍惚又带着颤抖的话——裴尚言。 这句话就像打开滔天烈焰的钥匙,三个字便轻易将裴尚言的理智灼尽。 顾念辞再无法从那一夜里撇清干系,裴尚言没理由骗他,他自然也对这种手段不屑一顾,所以自己喝醉的那晚的确是认出了他?没将他当成任何人。 他脑子里一阵混乱,他们在做到最后一步前他就丢弃所有接受了他?那是来自内心深处真正的渴求,还是仅仅只是……表面欲望? 那晚的一切顾念辞记不清了,可每个细节都刻在裴尚言脑子里。 在他失控又极尽克制去动作的那一刻,顾念辞所有的话尽数被堵在嗓子里,能发出的只剩呜咽,当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顾念辞认出了自己。 谁也不知道裴尚言在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像是脑子里在放烟花,一个个火光炸开,开心和不知所措一点点弥散,直让他头晕目眩。 快干的头发落进水池里又被尽数浸湿,顾念辞顾不得胯间松动的浴巾,他起身便欲离开。 可腰却被裴尚言扣住,指尖碰在腰窝处,让本就湿重无法系紧的浴巾更加松散。 顾念辞的挣扎让它彻底松开,浮浮沉沉地漂离两人。 顾念辞仿佛记起什么,那晚他几近脱力,几乎攀不住某个人的脖子,像一个鱼骨,沉入海底的那一刻又被海啸卷起,他跟着浮浮沉沉,在最猛烈的巨浪拍上来的那一刻,他被高高击起,而后重重落下。 顾念辞回过神,腰间的触感清晰又似假象,他启唇,声音是濒临绝望时的冷静:“认出你又如何?第二天早上的谈话仍旧有效。” 裴尚言收回放在他腰间的手,将未漂远的浴巾扯回来,重新帮他系上:“不如何,我留个念想罢了。” 系浴巾的动作于顾念辞而言漫长而难捱,他又丝毫不能挣扎。 防线就这样被不断撕扯,顾念辞急于寻些安全感,他稳住气息,用近乎刻薄的声音说:“裴先生不是想知道魏楠?那我说个关键词,高二那年——东平巷。” 顾念辞说完的那刻只想快些离开,却看到右右从房间里走进来。 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小爪子在略湿的地面上印出了一朵朵梅花。 顾念辞强拉回理智,走时还不想显得太刻意,不忘说:“别泡太长时间,我先上去了。” 裴尚言没多余动作,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只是盯着顾念辞的背影说了句,“好。” 右右许是很长时间没玩水,在顾念辞踏上地面的后一秒,伸出爪子拍了拍水面。 可意外在这一刻发生,它后肢没站稳,地面湿滑之下,绒球般的身子吧唧一下滚进了温泉池里。 顾念辞反应过来后慌忙去抓,可他忘了右脚还在池水淹没的台阶上,重力不稳之下,人和猫齐齐摔了个彻底。 顾念辞在落水的前一秒,拽住了右右的尾巴,一人一猫像两只咬钩的鱼,翻扑之际溅起了不少水花。 等顾念辞尚未稳住身体的那刻,早先撤离腰际的手再次覆上,裴尚言一手抱着人,一手捞着猫,将这两个极尽狼狈的生物扶上了岸。 顾念辞知道自己这次是栽了个彻底,也不再继续装无所谓,他将长发悉数抚向后面,像是浮出海面的美人鱼。 轻轻叹了口气,却发现自己的手正牢牢的放在裴尚言的腹肌上。 他像是触电般猛地收回手,却听到裴尚言说:“不用在意这些,顾医生没事就好。” 他尾音轻扬,不太像是被冒犯到后的愠色,更像是调笑。 顾念辞还没从余惊里回过神,嘴巴微张喘着气,一阵一阵打在身前人的下巴上,痒痒的,像是被风吹起的蒲公英,可偏偏他自己不自知。 怀里的人呼吸馥郁带着些许甜味,跟下午拿在手里的那簇丽格海棠有一拼。 裴尚言想起了这个熟悉的味道,是那次顾念辞拿来调侃他的旺仔奶糖。 顾念辞被稳稳放在一旁的木椅上,架在他腰上的手再次撤离,他这才拿起浴袍披上,还不忘将浴巾拧干,给右右包成一团雪白的球。 正整理浴巾之际,却又听到裴尚言说:“原来顾医生也喜欢吃奶糖。” 顾念辞系着带子的手一顿,觉得这会儿连调笑也不是了,更像是调\/情。 他一把抱起摇晃着脑袋的右右,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裴律师今天真是好样的。” 他连先生也不叫了,只留下个职业称谓,可见今天被噎得厉害。 裴尚言收拾完自己也进了房间。 看见顾念辞将不断滴水的头发簪起,用的赫然是那个丽格海棠的发簪。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 头发有些碍事,顾念辞先将它固定起来,找出电吹风准备给右右吹吹毛发。 裴尚言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顾念辞以为他也要吹,便抱起右右准备去沙发旁的另一个插头。 可哪知手腕被人箍住,没法往前一步。 他今天碰壁太多,什么都落了下风不说,狼狈也尽数被人看了去。 脾气再好的人也被磨的出现了电光火石,他正欲发作,裴尚言却解释:“你们俩一起吹,这样快些。” 他怕人不肯接受,又泄出一声威胁:“还是说顾医生想感冒?” 裴尚言将顾念辞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抬手抽了簪子,长发尽数落下,像一壁在雨季流畅垂坠的瀑布。 两个吹风机都通了电,裴尚言将另一个递给顾念辞。 “你的猫就交给你了,右右的主人。” 第81章 没有合不合适,只有愿不愿意 两个吹风机都通了电,裴尚言将另一个递给顾念辞。 “你的猫就交给你了,右右的主人。” 机器运转的声音将一切淹没,包括右右的喵喵声,包括两人的思绪,也包括那两方震耳欲聋又再无第二人知晓的心跳声…… 这是一帧旁人不曾见过的风景。 右右或许觉得这样很舒服,它老实地趴在椅子上闭上眼,身下的毛巾已经粘上了些许猫毛。 两人像是接龙,顾念辞手温柔的抚在右右身上,裴尚言眼神柔和地盯着身前人的发顶。 夕阳旁观着一切,这一刻,情人耳语、亲人呢喃、友人欢笑,皆无法打破无形的美好,这一刻,裴尚言想,万千不及…… 夜色来的太快,快到顾念辞来不及想要怎样才能度过今晚。 天上的星子稀疏却明亮,顾念辞坐在沙发上看着下次要处理的案情记录。 柔顺的微卷长发恢复如初,顾念辞神情清冷,俨然变回了那个能够以柔克刚的温润公子。 裴尚言眯着眼看他半晌,发现那人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严肃认真的样子让人不想打破。 在吹完头发的两个小时里,顾念辞没再主动说过一句话,唯一一句,是那句麻烦了。 裴尚言也是第一次帮人吹头发,动作小心仔细,生怕烫到了顾念辞。 他知道自己今天有些过分,把人逼得过于紧了些,但分明人就在眼前,他如果百般克制下去,他同样不知会发生什么。 裴尚言起身收拾东西,顾念辞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他终于舍得向裴尚言投去一眼,今天已经被他列为人生的一大败笔。 自己头发被别人抚来抚去,痒痒的感觉像是抚在心尖上,他回想着,越发不能思考,眼神盯在裴尚言收拾东西的手上。 裴尚言看着呆滞的人,少有的带了点无奈地说:“今晚我去和朗风住。” 顾念辞没想到他要走,惊讶之余竟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想起朗风那间是单人间,他们两个大男人怕是睡不下一张床。 他说:“要不我去,你和朗风住在这间?” 裴尚言没同意,语气像是开玩笑:“没关系,之前条件不允许的时候,我和朗风外派出差一人间也住了不少次。” 顾念辞不知道他说的那个条件不允许是怎样个不允许法,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也不跟裴尚言客气。 “成,那就有劳裴律师移驾了。” 他这话说的实在有些凉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落井下石。 裴尚言笑笑,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调侃,说:“真的不再挽留一下吗?” 顾念辞汲着拖鞋,俯身到他耳旁,明明咬牙切齿,声音却很轻很慢:“慢走不送。” 裴尚言将自己置于无法挽回之地,心里自然清楚今晚不能留在这,他托着箱子走到门口。 眼看裴尚言就要关上房门,顾念辞又有些于心不忍,他脱口而出:“等等。” 裴尚言转过身,心里说不期待是假的,却听到顾念辞说:“如果朗风觉得挤的话,可以让他过来和我住一起。” “……” 手机被按亮,屏幕上显示00:26。 顾念辞从床上坐起,一条腿屈起撑着手臂。 他看向窗外,从他所在的房间可以看见半个温泉山庄和众一的生态基地。 那里片片闪着灯,像是月球上的环形山。 黑夜被照亮了一方,有一处的灯光分外亮,顾念辞猜是黎棠的那座玻璃花房。 他扭过头,看见桌上的那根海棠簪子。 昏暗的房间里,它再不似白天那般亮眼,可即便如此,顾念辞仍不敢太过直视它。 白天的一桩桩,一件件,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剖白,去消解。 他现在甚至觉得在内华达时自己第二天的坚持很是可笑,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叫裴尚言的名字,心底那个匿在阴影处的答案清晰直白却让他难以接受。 事情朝着割裂的方向发展,他过去拼凑出来的裴尚言和如今别人形容的以及自己看到的全然是两个人,他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魏楠那件事怎么算,酒吧后门的所见又怎么算? 第二天一早,顾念辞是被外面的雷声惊醒的,他像是一时没缓过神,呆愣地盯着玻璃上下滑的水珠。 又一阵惊雷响起,雨势渐大,顾念辞赤脚走至窗边。 右右来到他脚下蹭他,他才回过神,觉得自己有些在秦思楚——他竟在想外面的那些丽格海棠该怎么办。 门被敲响,顾念辞走过去打开。 craig看到他仍穿着浴袍的样子,便知道他这是刚醒。 顾念辞开完门便去洗漱,craig却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对劲,开门看到自己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他靠在门边跟人闲聊,带着八卦的意味:“裴尚言昨晚不是和你住一间房,今天怎么从朗风房里出来了?” 他觉得顾念辞是欺负人的那一方:“你把人赶走了?” 顾念辞随手将头发扎起,却发现手腕上没有头绳,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带。 他语气淡淡地叫craig帮忙:“外面桌上有个钗子,帮我拿一下。” craig转身去拿,“呦。” 惊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钗子被递过来:“这哪来的?还挺精致。” 顾念辞没答,倒是回了他第一个问题:“人不是我赶出去的,昨晚自己自愿走的。” 他还有精神跟craig开玩笑:“说不定是你们律所排异心理太浓重,你作为股东要记得给裴律师做一下心理疏导。” craig不听他扯,倒是收起那副不靠谱的样子,神情认真起来:“你说你拒绝人家干什么啊?我反而觉得裴律师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顾念辞将嘴里的泡沫尽数吐掉,刷完牙又去剃须。 就是不接这一茬。 淡淡的薄荷清香在整个房间萦绕,须后水的味道说淡不淡,说浓不浓,却足够压下顾念辞心里那点不平静。 他绕过craig去换衣服:“教授没听过一句话?” “没有合不合适,只有愿不愿意。” 顾念辞整理着衣领,继续说:“感情这种东西即便合适,对方不愿意也是强求不得,更何况是两个不合适的人。” craig知道他一旦认准一件事,便会执拗到底,很难拉回来,他不欲多说,秉持一个点到为止。 “今天下雨了,除了泡温泉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和长青准备回去,你要留下来吗?” 第82章 我去接你 顾念辞看他一眼,说:“我爸的事有点进展了,我可能要去查一查。” craig面露惊诧,“能查到什么?” craig自然知道顾念辞父亲的事,毕竟顾念辞的心病有一半是源于此。 顾念辞摇头:“没太多线索,查到的东西太浅,佐证不了什么。” 顾念辞同craig去吃早饭,走至餐厅看见桌上坐着朗风,周晋和……裴尚言。 朗风看见顾念辞过来,忙着打招呼:“顾哥!来吃饭。” 他走至桌旁坐下,却得周晋调侃:“哎,念辞,尚言这小子昨晚上睡觉老实吗?有没有打呼噜?” 朗风一听也乐了,跟着附和:“是啊,顾哥,我之前跟裴哥出去出差也住一块过,每次他都比我睡得晚,我都没机会逮他小辫子。” 顾念辞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昨晚上他一个人失眠到半夜。 他看向裴尚言,今天仍旧穿着昨天那身呢大衣,眉宇挺秀,精神矍铄。 朗风也这么说,说明昨晚裴尚言也没去朗风房间。 他语气轻快,又带了点疑惑:“裴律昨晚没和我一起,他说要去找朗风,怎么,也没去吗?” 顾念辞将问题甩给裴尚言,伸手拿了一个三明治悠闲地吃起来。 裴尚言甘愿咬钩,他放下咖啡:“昨晚我朋友找我有点事,我就去了他那。” 朗风看着很是兴奋:“是黎棠黎大哥吗?” 裴尚言点头。 一顿饭吃得很快,众人经过商量,将返程时间定在了上午,祁长青姗姗来迟,他昨晚处理文件处理到凌晨,很晚才睡下,craig起的时候便没叫他。 他笑着跟众人打招呼,没有半点老板的架子。 顾念辞没和鼎铭合作之前对craig嘴里经常提起的baron还不太了解,如今一共事,发现他确实和craig一样平易近人甚至有时会对craig不经意表现出孩子气,身体里的幽默细胞也是走哪带哪。 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被相互影响这个结论原来是真的。 顾念辞让craig先把六六带回去,他今天要和裴尚言一起去警察局调一下被告笔录。 被craig调侃说自从和鼎铭合作后,他的私人时间被占用不少。 顾念辞笑笑:“我死活逃不过为你们夫夫俩打工的命,今年分红不多给点是不是说不过去了?”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停车场,裴尚言之前说胡恩明现任a市警察局支队长,顾念辞倒有点期待见到这个人,不知今天值班的是不是他。 他正思考着,却看见裴尚言打来了电话。 顾念辞不慌不忙地接起:“怎么了,裴律。” 裴尚言听着耳边还算轻快的声音,说:“昨晚没睡好?” 那边没了声音,良久,才道:“你昨晚走之前在房间里放了针孔摄像头?” 裴尚言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勾出一个浅淡的笑:“律师不会干这样的事”,他又说,“律师只会看别人的黑眼圈。” 顾念辞被他揶揄了也不反驳,只将话题一转:“裴律师打电话就是笑我的黑眼圈来了?” 裴尚言咳了一声,正经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问问顾医生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去警局。” 顾念辞知道糊弄不住他,也不说什么“舍命陪君子”的话了,便道:“有个旧识,我正好去见见。” 裴尚言不愧是拿了jd的人,联想能力和推理能力确实算得上一流。 他道:“胡恩明?” 顾念辞皱眉,跟太聪明的人说话确实省事,但保不准也会节外生枝。 他含糊道:“对。” 裴尚言得到答案并未多问,只是说:“你车上备伞了吗?” 顾念辞想想,还真没带。 他便回道:“没有。” 外面仍下着雨,裴尚言透过雨刷看着前方,说:“待会儿停好车先别下来。” 顾念辞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说:“我去接你。” 两辆车接连开入大院。 顾念辞还真就没下车,有人打伞,何乐而不为。 他不紧不慢地解开安全带,车窗上已经蒙了一层雾气。 顾念辞伸出手,在上面画了一把伞,还将中间部分的雾气抹去。 旁边停靠的车开了门,裴尚言撑开伞一条长腿率先落地。 他转身之际便看到不远处车窗上不断成型的简笔画。 裴尚言举着伞走过去,顾念辞看着完全被锢在他画里的人,一瞬间突发奇想,又在伞上添了对耳朵,于是裴尚言头上就也多了一对耳朵。 他禁不住想,如果有天右右变成人型了,会不会就是这样的。 裴尚言打开车门,伞与车顶无缝衔接,将雨水彻底与顾念辞隔绝。 这一幕像极了电影里骑士为王子撑伞的画面,但是顾念辞没有那么矫情地递出手,而且骑士选角也太过于帅气了。 伞不算大,两个成年男人挤在里面,即便胳膊交错相碰也未免有些捉襟见肘。 伞不着痕迹的往顾念辞一侧偏。 顾念辞看着皮鞋上衔着的水珠,发现伞上滑下的雨滴正好滴在他肩膀外几厘米的地方。 伞被扶正,裴尚言感受到手上一触即逝的温热,耳边似有雾气环绕:“裴律师不必这么绅士手,我不是小姑娘。” 淋点雨没什么的,我不需要照顾。 裴尚言知道他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将损失降到最低。” 一人淋雨总好过都被淋湿。 顾念辞少见地耸耸肩:“搭档就是要一起淋雨沐风才对。” 他应付自如,却听见裴尚言说:“顾医生不应该做心理医生,应该去企业的公关部门。” 第83章 破案了 话术无可挑剔,确实很让人受用。 今天值班的警官确实不是胡恩明,顾念辞却没有半点失落,他好像看见了顾爻还未调离a市时所在小组的队长。 他父亲死后,这位警官还曾去看望过他们。 裴尚言跟值班的警员说明来意便被领着拉笔录去了,没什么需要顾念辞帮忙的。 “金叔叔。”顾念辞走近一旁看报的人,“还记得我吗?” 金海成带着老花镜,鼻托松松垮垮地托着眼镜,做出上瞥的动作。 “你是?” 顾念辞徐徐说出信息:“三队,顾爻,我叫顾念辞。” 拿着报纸的手一瞬间落下,他神情松动,声音里带着颤抖:“你……你是他儿子?” 死去的战友突然被想起,金海成眼眶微红,这儿子都这么大了。 他忙给他扯过一个椅子,询问顾念辞现在过得怎么样。 两人聊着,说到顾爻时金海成情绪稍微激动了些,甚至是有些哽咽:“你爸……” 他至今忘不了他把他的尸体带回来时的场景,一个鲜活的老战友就这样成为了一具僵硬的尸体,成为了一张照片,成为了一块石碑。 顾爻的尸体是距他死后一天才被发现的。当时也是冬天,在一个废弃化工厂,尸体上都结了一层霜,红色的血和白色的雪融合,他有一瞬间觉得这位老战友只是睡着了。 金海城深呼一口气,接着说:“你爸太可惜了,那些毒贩虽然已经绳之以法,但根本不够告慰你爸的在天之灵。” 顾念辞沉默不语,确实不够告慰,所以他要再找个人去赔罪。 他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这个人叫陶大川,金叔你认识他吗?” 金海成看着照片,搜寻记忆,片刻后摇头:“没有印象。” 裴尚言拿着文件过来,顾念辞自然地收回手机,他说:“可以帮我查一下他有没有犯罪记录吗?尤其是516案以后。” 金海成察觉到点不同寻常,他敛下神色:“行,查到我通知你。” 顾念辞点头:“希望这件事金叔可以帮我保密,队友……”他摇头,“也不行。” 雨已经停了。 顾念辞从值班室出来时有些心不在焉,裴尚言第三次将他从积水旁拉开。 “怎么了,是不是不太舒服?” 顾念辞不着痕迹地敛起神色,笑笑:“没事。” 远处开来一辆汽车,两人站的地方有些妨碍到人家停车了。 司机便鸣笛示意,顾念辞拉着裴尚言往旁边让了让。 司机下车离开的时候,顾念辞瞥去一眼,随即却一愣,忘了收回拉着裴尚言衣服的手。 ——胡恩明。 裴尚言自然也认出了那人,将顾念辞的异样尽收眼底,他想起刚刚自己拿完笔录时看到的一幕。 顾念辞似乎和那位姓金的警察很熟悉,两人不知说着什么,他隐约听到了“顾爻”两字。 突然很想碰一下这个失神的男人,他的手指轻轻点在拉着自己大衣口袋的手上,声音轻而淡,似宽慰,又似提醒:“要走了。” 手一瞬间收回,顾念辞先一步离开,“走吧。” 顾念辞走之前降下车窗:“裴律,我这么敬业的合作对象不多了,回去记得帮我跟祁主任邀邀功。” 裴尚言假装不知道他来警局另有目的,回道:“放心,虽然顾医生主打陪伴。” 两辆车开往相反的方向,顾念辞看着后视镜上远去的雷克萨斯,一双瞳孔隐晦不明。 “哒哒哒……哒哒哒……” 朗风无聊的拿笔敲着桌面,烦的小董恨不得拿起一旁的扫把把他赶出去。 “你女神官宣了?” 朗风一时听茬了,瞪着眼大叫:“我女神官宣了!” 他“嗖”地一下站起来,“你哪看的?” 小董表情无语,她白眼翻得飞起:“嗯,官宣了。” 朗风拿起手机直奔某博,“不是,你哪看的?” “梦里的某博。” 朗风着急忙慌:“梦里的某博,梦里的……” 他瞬间停住,抓起小董的椅子开始摇晃。 “董姐,你个天杀的,玩我呢!” 朗风的女神是位娱乐圈的演员,奖拿了大满贯,演技备受好评。 小董拍他手:“谁让你自己不好好听我讲话,我还想问你呢。” “你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我以为怎么了呢。” 朗风重新坐回椅子上:“我无聊啊!” 裴尚言拿着和主打陪伴的人拉来的笔录去了a市高级法院,今天一审开庭,他作为辩护人,一大早就过去了。 朗风把手里的活干完便傻在那。 小董撇撇嘴:“你要真闲着没事,就去把裴律的办公室打扫一下,今天阿姨请了假,裴律那么爱干净的人,肯定会谢谢你。” 朗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行,下次让裴哥请我吃饭。” 他斗志昂扬地进了办公室,拿起扫帚化身保洁阿姨。 他把文件整理好放入文件柜,想起之前曾被打翻的曲别针盒,便准备将盒子放入抽屉,免得又被蹭掉。 正欲放进盒子,拉开抽屉之际,入眼便是一份购房合同,封面出卖人那一栏朗风很是熟悉,看来他裴哥应该还是满意他的推荐的。 朗风自认为自己的行动力很强,收拾了没一会儿,靠在办公桌上看自己的成果。 主要是裴尚言本身就爱干净,是个被保洁整天夸的主。 他吹着口哨,有种说不出的悠闲,双手支在桌子上,身体向后靠之际,手肘却碰掉了一沓文件。 他急忙去捡,却看到一张纸片洋洋洒洒地飘落到地上。 朗风随意地捡起,本以为是张便利贴什么的,翻到正面一看却愣了。 这不是……呃……他顾哥吗? 朗风对这张照片印象深刻,黑白打印照,就在一天下午,他无聊看着littoral的简介之际,一张天使般的容颜闯进了他的脑海,为他驱走了睡神。 他当时跟裴尚言说的时候,他裴哥什么反应来着?…… emmmm......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 ……他脑子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朗风后仰坐在地上。 破案了。。。 他说那天给他看完照片,裴尚言怎么看起来有点不似平常,烦躁都要溢出来了。 朗风重新举起那张明显从littoral的介绍档案上剪下来的照片,他记得介绍那份littoral的文件早被他粉碎了,这张照片是裴尚言什么时候扣下来的?他拿给自己让销毁之前?!! 朗风捂着胸口,所以之前顾念辞来鼎铭帮忙处理案子的时候,裴尚言连着几天低气压,是因为他和顾念辞插不上几句话? 第84章 穆澜 唉嘿……哦吼……嘻哈……嘻……(好吧,没有拟声词能形容自己这一刻的震惊)这么隐晦的事让他发现了。 朗风将一切复原,那张照片也重新塞进了文件里,走之前还特意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一下表情,可不能有丝毫异样。 朗风暗下决心,他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裴尚言回到鼎铭的时候,朗风伪装得十分自然,还不忘邀功讨赏。 “裴哥,今天你的办公室是我打扫的。” 裴尚言哪会不知道他想干嘛,他将公文包放回办公室,一副哄小孩的语气:“嗯,干的不错。” 从法院回来时就已将近下班时间,这会儿律所不少人已经开始陆续下班了。 “哥,我刚刚收拾桌子,看见了购房合同,你什么时候签下的?” 裴尚言接了杯水,说道:“趁着之前有空,就联系了甲方。” 朗风点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不着痕迹地问:“这几天顾哥怎么没来了?” 哪知裴尚言语气自然:“littoral有不少预约,用不着心理疏导的地方尽量不去打扰顾医生。” 朗风听着这番体恤至极的发言,心想他裴哥还算有理智,没有整天把人锢在身边的想法。 他随即又想,裴尚言这是暗恋?他说他俩之前是同学,那就是说在上学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他和裴尚言一同出去,时不时往旁边瞥去一眼,心想:这时间可不短了,他裴哥还是个痴汉呢。 他若有所思的往前走着,出了门,没走几步却看到前面一步之距停下的裴尚言。 朗风惊了一下,赶忙停下,差一点就要撞到他身上。 他探过身去看裴尚言,一边看一边问怎么回事:“裴哥你突然停下干嘛?我差点就要撞到你身上。” 可面前的男人半点没给出原因,一向平缓沉稳的面容这次染上了点异样。 朗风有些疑惑,他往身边错开一步,顺着裴尚言的目光看过去,却看到不远处的白色轿车边站着一个气质娴雅的女人。 朗风并未细细打量,单单视线触及到女人脸上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有了计较。 女人身着一套湖蓝色丝绒缎面棉裙,卡班大衣外虚虚绕了条白色围巾,盘起的头发将细长的颈侧线条衬托出来,像一个华贵端庄的白天鹅。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轻轻踏过来。 这应该是裴哥的亲人吧,两人长的很像,朗风心想。 他又看了眼身旁的人,男人脸色略沉,朗风刚刚还想说什么这下顿时噤了声。 女人走到裴尚言面前:“尚言,” 裴尚言尊敬地俯身,说出的话礼貌却透着疏离:“母亲。” 女人笑着的唇角微僵,听着这并不亲近的称呼,是“母亲”而并非是“妈妈”。 朗风有些诧异,面前的女人看起来年轻极了,他还以为是裴尚言的姐姐,但他还是极快的很有眼力见地唤人:“阿姨好。” 女人优雅地点了点头,伸手将耳边碎发重新拨到耳后。 “你好,你是尚言的同事?” 朗风点点头,这会儿敛了平时放浪形骸的模样。 他总觉得这种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不太像母子相见,反而像两个并不十分熟悉的人相逢。 朗风神色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阿姨你们聊,我就下班了哈。” 穆澜温婉地说再见,并不因为裴尚言的冷淡而感到讪然。 鼎铭附近的咖啡厅里。 店里的人一时有些多,裴尚言在前台要了两杯卡布奇诺,随即拿到了角落的咖啡桌上。 穆澜笑容温和,自然地接过:“妈妈今天来的有点突然,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吧。” 裴尚言口吻平静,他摇头:“没有。” 穆澜搅拌着杯中的液体,像寻常母亲和孩子话家常一样,询问裴尚言近来的情况。 “尚言这些天的工作忙不忙?感觉好久没见到你了。” 但她却有些不得章法,尚言两个字叫出来,偏偏少了点亲密的感觉,正式到没了亲昵。 裴尚言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恭敬地回答:“还可以,是我忘了去看望母亲了。” 有问有答,但却像极了公事公办。 穆澜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妈妈等些时日便要出国了,以后可能会在加拿大定居。” 她抬起头,眼里闪过几分希冀:“尚言要不要和妈妈一起去?我们母子俩以前相处时间太少……” 裴尚言倏地压低声线打断她:“不了,我这边有工作,我不打算放弃。”他一口回绝,让人没有丝毫劝阻的余地。 他也抬起头对上穆澜的眼睛,看清了其中满含的怅然,却未动摇分毫。 她可能还未察觉到,她如今的语气和儿时哄他时如出一辙。 但是他现在已经长大成人,这中间母爱缺失的二十几年,她没有潜心积虑地追求进步,反而仍旧困在那里止步不前,她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成长,因为她唤他的语调仍旧一成不变。 穆澜终于维持不住那点体面:“尚言……妈妈在你小时候的确忽视了你,所以妈妈现在想要尽力去弥补你。” 她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颤抖:“你给妈妈一个机会,好不好?” 酿成的伤害已经造成,现在再说这些没有太多意义,忏悔不会让伤疤愈合。 这些追悔是少时的裴尚言需要的,但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孩子,不会因为妈妈没接过他递出的手而失落,也不会因为许久不见她而感到想念。 裴尚言混不在意:“您不需要感到愧疚,我已经忘了小时候被您忽视是什么感觉。” 他语气淡漠,但于穆澜而言却像把尖刀,毫不犹豫地刺穿她的心脏。 她伸手握住裴尚言的手:“你还是怨妈妈,对吗?” 裴尚言是真的不以为意:“不,我只是觉得无所谓。”他抽回手,语气坚定,“是真的无所谓。” 因为不再在意,所以这些早就凋零的亲情即便再次开出了花他也难赏一眼。 裴尚言将杯子移到一边,向后靠上椅子。 “别人都在往前走,母亲。”既然当初不会为了孩子停下脚步哪怕一次,现在又为何要裹足不前? “母爱是年少的我需要的。”现在已经不再渴望。 他可能想安慰她,可出口的话却变了味道,裴尚言不过多纠结,他或许在很早就失去了体贴人,与人共情的能力。 泪珠滚落,滴在卡布奇诺里,一瞬间稀释了周边的液体。 她不能为她曾经的所做所为求情,因为它们真实存在,她以前自以为正常的行为却实实在在地伤害到了她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谈话结束。 裴尚言隔着玻璃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见面时还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如今已经难掩憔悴。 他微蜷起手指,想伸手碰碰左边那颗仍旧平缓跳动的心脏,却迟迟未动手。 他爷爷裴度怀死前说他是个冷情的人,这一点他终于苟同,因为他即便对着自己伤心欲绝的母亲,也无法表现出分毫的心疼和怜惜。 第85章 你太守信我喜欢 “再来!” 一个灯光明亮的拳击室内,靳敏在生生挨了两拳之后,仍旧气势昂扬的冲另一个女人挑衅。 顾念辞看着这么生猛的打法,几不可见的挑了挑眉尖。 这样谁都讨不着好的进攻方式可太不像靳敏了。 另一个女人率先朝靳敏冲过来,迎着面门就是一拳。 靳敏一矮身子躲过了,可顾上顾不了下,那个女人一个扫堂腿将靳敏扫在地上。 靳敏放空地躺在垫子上,灯光烁熠,几乎晃去了人心。 另一个女人递出一只手:“今晚没吃饱饭吗?” 靳敏笑笑,握着那只手起身:“一杯咖啡,提神的,不负责提劲。” 那女教练被逗的笑起来,拍了拍她,“歇歇吧。” “今晚怎么回事,有点不在状态啊。” 顾念辞将水扔给靳敏,被她稳稳地接在手里。 靳敏卸下拳套:“赢惯了,让教练两把。” 顾念辞听着她嘴硬:“姐夫刚刚给你打电话,我说你这会儿没空。” 靳敏灌了一大口水,神色冷淡:“他问了我在哪没?” 顾念辞想了想,虽没这样问但也差不了多少:“他问你在干嘛。” 顾念辞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一对:“怎么着,你俩又吵架了?” 他今天下了班就被拉到这,饭没吃看着她打拳,起初是单方面殴打沙袋,像是发泄似的,后来许是觉得不够尽兴,便让他将教练叫来,两人畅快淋漓地打了好几个回合。 靳敏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眉毛皱的像糊在一块了:“你们男人怎么就这么麻烦……还爱言而无信。” 顾念辞忍下了靳敏这句的无差别攻击,可听到下句话,便决定为了他的人格反驳一下。 “明明没那么大能耐,还总爱说大话,真以为自己能搞定一切。” “我不知道萧浩是怎么得罪你了,但是你不能上升到群体攻击。” 靳敏抬起头,认真地打量起顾念辞。 头发随意地披在背上,眸子里像是缀了万千星辰。 “你说这人与人怎么就不一样呢?” 她下一句话让顾念辞脑门青筋直跳:“你要不是我弟,我就找你了,你太守信我喜欢。” 顾念辞拿起拳套在靳敏额头上轻轻砸了两下:“你们搞艺术的脑袋里装的东西,是不是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 靳敏挑眉:“是啊,我们装的是小马宝莉,一思考那些马就在脑袋上空乱飞。” 顾念辞笑笑没接话,总觉得今晚的靳敏有些不同,但又看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她几次说道“信”,难道她和萧浩有什么值得约法三章的东西? 他放下拳套:“萧浩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来低头的,我不劝你原谅人家,清楚自己做的事,别委屈了自己就好。” 靳敏面含感动,抬臂就要给顾念辞一个拥抱:“放心吧,你姐我像是那种能吃亏的人?” 脸色却在她抬手的一瞬间有些异样,靳敏也顾不得那么多,冲顾念辞摆了摆手,快速跑进一旁的卫生间。 一阵呕吐声传来,顾念辞想进去,靳敏声音却传了出来:“没事,应该是晚上没吃饭,刚刚又剧烈运动。” 靳敏有点胃病,这他知道。 他将出来的靳敏扶到一边,嘱咐了一阵便去给她买饭。 车稳稳停下,裴尚言锁上车便拾阶而上。 门口的声控灯被脚步声触亮,裴尚言借着灯输入密码。 他踏入玄关,整个客厅一瞬间被灯光照亮。 裴尚言回了清野居,这个充斥着他童年的欢声笑语和泪水不解的地方。 将公文包放在沙发上,他轻轻踏上楼梯,步调平稳而缓慢。 书房里一个抽屉被打开,裴尚言俯身抽出几张纸,上面隐约可见“测评结果报告”这几个字。 书房的椅子上因为定时的打扫没落丝毫的灰,可干净整洁的房子却毫无人气。 裴尚言翻开报告,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这是他九岁时的心理测评报告。 当时拿到报告时,他就站在一旁听着,心理医生和他爷爷说他脾性冷淡,可能是由于父母的情感忽视导致的,医生刻意强调——那不是病。 裴尚言不管那些,他小时候感受到的亲情全是他爷爷奶奶给的。不管是不是病,他可能的确伤害了两个最亲近的人——用他的冷淡。 穆澜和裴良翰是商业联姻,一个本就不是以爱为基础构建的家庭也自然不可能充斥爱。 可七岁之前的裴尚言或许仍然按照正常孩子的情感轨迹成长,因为他的爷爷奶奶帮他或多或少的弥补了残缺的亲情,那时的他虽然被父母不容于眼,但却还抱有幻想。 裴尚言在椅子上坐下,手指又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敲在榉木桌上。 他开始回想事态严重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他在外面走廊看到裴良翰和女助理亲密,也或许是他躲在门里看着穆澜上了一个男人的车,车窗升起的前一秒,看到了他们互相啃食的嘴。 八岁以后,裴度怀的身体便如同日落西山,裴尚言偶尔能看到他奶奶掩门啜泣,那时裴氏集团也并不安稳——裴良翰太心急了,急于得到一个新的身份。 旁人都以为那些迟早都是他的,可或许他自己不这么认为。 裴尚言从书房出来,他仰头看三楼的房间,那是他许多次夜晚偷偷掉眼泪的地方,小孩子或许都擅长用眼泪来发泄不满以及倾泄恐惧。 这栋别墅小时候被他定义为鬼屋,因为很多次只有他自己睡在这里,窗外的沙沙声都足以骗得他的眼泪。 裴尚言在圈子里得了太多人的羡慕,可这些人却不知道,这个在各个方面都算得上拔尖的人,也有一段和不少缺爱小孩一样的童年。 裴尚言终于有些烦躁,像是将别墅里的恶鬼放了出来,他被他们缠上了。 他快步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挂着一幅丙烯肌理画,凸起的轮廓一点一点拼凑出了一个长发男人的模样,他隔着玻璃触摸,好像感觉到了所画之人的真实皮肤。 这幅画是裴尚言在旧金山的街头得到的,披头散发的画家打出了一个广告——只需要描述,便可以还原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第86章 蔫掉的右右 这幅画是裴尚言在旧金山的街头得到的,披头散发的画家打出了一个广告——只需要描述,便可以还原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他当时刚在内华达感受到巨大的心理落差,描述人物特征时也只描述谈判之际他印象深刻的,唯一一个特例便是这个男人右耳后的那个红色胎记,他在某个夜晚千百遍吻过的地方。 他对那次作画本不抱希望,可结果却让他出乎意料,这个前几天还在内华达对他极尽冷眼的男人如今又在旧金山的街头对他颐指气使了。 他当时给了双倍的酬金。 “you\\u0027re really discerning, guy.” (你真识货,伙计。) 那个画家抖着繁茂的胡子,白牙露出笑了起来。 裴尚言看着眉眼嚣张,对他冷淡而视的男人轮廓,也低低笑了一声——他确实从那幅画里看见了真实的顾念辞。 两个男人在满是人群的异国街头相视而笑,出于不同的原因,换来了不少人的回看。 裴尚言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画里男人冷淡的眉眼和前几日生动的表情重合,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顾念辞。 冷却的心再次滚烫,那点烦躁被蒸发的无影无踪…… 顾念辞送走了卫兰母女,将休息室落了锁,便开了车往家里赶。 右右前一阵子因为发情有些暴躁,激素水平偏高之下,身体有些地方出现了炎症。 顾念辞给简宁打了一通咨询电话,得到的建议是——给右右做绝育。 之前铲屎官顾念辞是有些不忍心的,但是考虑到长痛不如短痛,几天前便狠下心带右右去了宠物医院。 蛋蛋被噶掉后,右右情绪低落了几天,顾念辞逗它也不理,显然是生气了。 回到家,顾念辞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右右,客厅一角的猫窝里并没有它的身影,顾念辞便去放猫砂盆的地方去找。 果然看见了它,顾念辞摸着它的脑袋,它却意兴阑珊,无精打采地喵了一声,稍后便站起,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猫窝。 像是不舒服…… 顾念辞微蹙着眉头起身,视线无意之下扫到了一角放着的猫砂盆,却发现里面有些红色的结块。 他脸色一瞬间变了,走近给右右检查全身,却发现根本没有外伤。 右右无力地叫了一声,看上去很是难受,顾念辞给简宁打去了电话。 littoral。 前台小姑娘刚接完一个预约电话,就看到进来的裴尚言。 他们和鼎铭合作的这些天,这位裴律师常来,更何况这位有着让人一眼难忘的长相,前台小姑娘自然不眼生。 “裴律师好,有什么需要吗?” 裴尚言今天出完庭来拿上次案件的分析报告。 “顾医生在吗?我需要拿点文件。” 前台小姑娘有些惋惜,摇了摇头道:“顾哥现在没在咨询室,才走没多久。” 裴尚言点头:“好的,谢谢。” 顾念辞正收拾着猫砂盆,一旁的手机突然响起。 裴尚言:“顾医生,我来拿上个案件的分析报告,你不在littoral。” 电话里声音明显有点急促:“我在家,急着用吗?” 裴尚言刚想摇头,想到对面的人看不到:“不着急,你那边有急事吗?” 顾念辞沉默,想了想还是说道:“右右小便有出血的情况,我待会要带它去宠物医院。” 他一边收拾可能用到的东西,一边回着电话。 裴尚言看了下时间:“等我十分钟,你一个人开车不方便。” 从littoral到顾念辞家不算远,上次裴尚言送他回家时也算清楚了路线。 顾念辞喉结滚动,刚想拒绝,想到什么后话锋一转:“会不会打扰到你工作?” 他怕右右在车上乱动,后悔之前没买个猫背包。 裴尚言倒不觉得有什么,他解释:“目前我手里的案子就剩下这一个,正好去你那拿资料。” 那边沉默片刻。 “三单元八层东户,麻烦你了。” 裴尚言一时没说话,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具体地址。 他神色自如地接话道:“好,等我。” 挂断电话,顾念辞蹲在一旁看着右右,一时急躁担忧的心竟慢慢落在了实处,像是被人稳稳托住。 将近十多分钟的车程,在裴尚言的刻意控制下,赶到时竟还不到十分钟。 门铃被按响,顾念辞起身快步走到玄关。 门被打开,裴尚言看到眼前的人,率先开口:“右右怎么样?” 顾念辞侧身放人进来,嘴唇微抿:“状态不太好,我跟我朋友打过电话了,这会她的医院没有预约,我们现在就去。” 裴尚言点头,目光扫到玄关的鞋柜,却听到人说:“不用换鞋,进来吧。” 裴尚言站在客厅,看着顾念辞进了一个房间,没过多长时间,他看到人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份文件。 顾念辞语气歉疚:“是我欠考虑了,应该存个电子版备份,也不至于让你跑一趟。” 裴尚言伸手接过:“没关系,并不急。” 顾念辞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他抱起右右,准备拿背包的时候,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裴尚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房间,单手拎起背包:“走吧。” 两人赶到宠物医院的时候,右右已经困倦地睡着了。 简宁见到两人后,关上电脑:“接下来三个小时都没预约,小宋这会儿没事,让右右插队。” 她话说得简洁有力,从顾念辞手里接过右右开始简单的检查。 简宁不仅开了家猫舍,还在附近开了家宠物医院,她作为老板,给了右右一个不用预约的机会。 她扯下医用手套:“应该是尿道感染,不是很严重,别担心。” 顾念辞松了口气,抱着右右往检查室走:“小宋在里面?” 第87章 等我电话 简宁扯下医用手套:“应该是尿道感染,不是很严重,别担心。” 顾念辞松了口气,抱着右右往检查室走:“小宋在里面?” 简宁点头,看着人进去便跟裴尚言交谈起来。 他一进门简宁就注意到了,身姿挺拔气质不容忽视,刚刚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还没说上几句话。 “裴先生是……念辞的朋友?” 裴尚言将包放在椅子上,微微颔首算作回答,漫不经心地问:“简小姐和……念辞很早就认识了?” 他本想叫“顾医生”,但朋友间这样称呼又有些许疏远,裴尚言注意着检查室,趁着人不在,将自己的私心无限放大。 简宁注意着他的目光,心里揣着一个念想,可面上却不显:“嗯,算是……因猫结缘?” 她斟酌着字句,一个词语便将两人的相识过往概括。 裴尚言想听的远不止这些,他试探道:“是因为右右?” 简宁笑着否认:“不是,右右其实是念辞捡来的。” 简宁觉得很好玩,但又说不清什么很好玩。 “右右三年前被念辞抱回了家。”她语意不明的顿了顿,又说:“我俩认识应该还在这之前。” 裴尚言迎向简宁的注视,当简宁以为他还要问些什么东西时,后者却声音平淡如初的接腔:“右右是美短?” 简宁觉得这话题转的有点快,来不及探究,她回道:“是。” 裴尚言点头,两人都还没来得及出声,顾念辞就抱着右右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白色卫衣,套着牛仔裤的男生。 顾念辞再次跟小宋道谢:“今晚麻烦你了,有空哥请你吃饭。” 小宋笑了笑,两边的酒窝凹进去,阳光的像是里面含了两个太阳。 他摆摆手,只是嘱咐这两天右右要多喝温水,喂些清淡的食物。 顾念辞手放在小宋肩膀上拍了拍,感谢之意尽在动作里。 一旁的简宁却喃喃接话,平淡词句硬是叫她说得染上点其他意味:“我也算立了点功吧,怎么不请我?” 她闪身露出裴尚言,像是也在帮他打抱不平:“人家裴先生也立了功吧,怎么不请他?” 顾念辞听着简宁煽风点火的语气,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刻意为之,他笑笑,长袖善舞:“你是二等功,和小宋不一样。” 他抬眸看向一旁站着的男人,勾起眉头,斟酌道:“至于裴先生……”他像在考虑,“人家抛下工作陪右右过来,记为特等功,得单独请。” 他将“右右”两字咬的清晰,像是在澄清什么。 裴尚言低眸看过去,两人视线相撞,一旁的小宋侧身靠在接待台上静静看着。 简宁觉得这两人气氛微妙,她根本插不进去话,便故作嫌弃地一招手。 “谁要你请,走吧,去猫舍给右右拿点低敏猫粮。” 猫舍离宠物医院并不远,这样也便于简宁两者兼顾。 推开门,风铃响起,猫爬架上的猫猫听见后,皆是抬起小脑袋。 有几只看到简宁走进来,索性跳下来迈着优雅的猫步来蹭她的裤腿。 裴尚言看着满屋的毛绒绒,像是看到了无数个有趣的灵魂。 一只英短蓝猫也不认生,绕过简宁仰起脑袋盯着裴尚言。 裴尚言自觉半蹲下身,手慢慢抚过那只小脑袋,痒痒的,蓝猫还轻轻地蹭了蹭。 右右没精打采地“喵”了一声,像是在呼叫同伴。 右右和其他猫咪之前玩的有些熟了,今天再来,像是汲取了力量,两股战战却依然不屈不挠地在蓝猫面前晃悠。 两人在猫舍待了一会儿,待夜色渐至,两人才动身离开。 走时那只蓝猫还颇为自觉地跟在两人身后,让简宁笑说两位丰神俊朗的大帅哥想要拐走她们家的镇店之宝。 考虑到要拿的东西有点琐碎,裴尚言这次将顾念辞送到了单元楼下。 顾念辞跟他道谢,解开安全带便欲下车。 可下一秒,手腕被人抓着,车门因为惯性也被扯回来,重新关上的那一刻发出了不轻不重的一声。 顾念辞看过来,眼神里没有被突然吓到的错愕,却是有些促狭:“怎么,裴律要收车费?” 裴尚言看着眼前面色自然地回他的人,就这样被噎了一嘴。 也不管谁占了上风,说:“顾医生不是要单独请我吃饭?” 他将放在顾念辞手腕上的手收回,却不是五指自然张开,它们滑着那块凉凉的皮肤抽离,将指尖都染上几分凉意。 许是手腕有些痒,顾念辞伸手拂过,他话里藏着狡黠:“右右的饮食从今天起都要怎么清淡怎么来,咱们当然也要大道至简。” 他拿紧手上的猫粮,将右右放在腿上,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特等功的奖励跑不了,等我电话。” 说完便开门下车,他站在车外与人客套:“再一次替右右谢谢裴律师,慢走。” 他不等车开走就干脆利落地转了身,背影毫不留恋。 车里坐着的人慢慢眯起眼睛,这番光景落在裴尚言眼里,多了点逃单的意味。 直到抱着右右进了电梯,顾念辞才叹了一口气。 小宋那两个人的局倒是好组,最后一个的,他看向右右,破罐子破摔——让右右请算了。 顾念辞进入走廊时入眼便看到了紧闭房门的中户,除了上次那位怕宝宝心情压抑的父亲来看过房,这几天应该再无人光顾。 顾念辞开了门便进去玄关换鞋,却蓦地想起裴尚言已经穿着皮鞋在客厅走了一遭。 他再次看向右右,两者视线相对,顾念辞的用意不言而喻——始作俑者右右来拖地。 右右仿佛看懂了般,恢复精神的它喵喵地抗议几声,一下跳到沙发上,爪子踩上一本文件封面,像是意有所指。 ——是你忘了文件,踩地板那位是来拿文件的。 顾念辞笑起来,虽然被右右无声地反咬一口,但那种心脏落定的安稳感却再次被放大,不知是因为又恢复了往日跳脱状态的右右,还是来拿文件的人,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而前者还是托了后者的幅。 但顾念辞不太想称这种感觉为“安心”,他觉得这个词里隐藏着一种依赖感,非得是特定的人,才能营造出这种安然的状态。 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但是他还是觉得“宁神”这个词更好一些。 顾念辞望着那个灰色文件皮封有些失神,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他对裴尚言的看法在潜移默化地转变。 他想起在生态基地里与黎棠的交谈,心里那个天平渐渐往一侧压去,轻的那方是误解、是小巷、是酒吧,而重的那方如今杂糅成一团,即便是他这个评判天平的人,也无法看清其中闪亮包裹的到底是什么。 第88章 破空 顾念辞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巧看到林沐阳坐在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假寐的样子,双手架在脑后,眼睛闭着却遮不住落拓不羁的气质。 “林总好大的架子。” “啪”的一声,文件被轻轻摔到了桌上,却没将椅子上的人惊醒。 就在顾念辞怀疑这人真的睡着之际,一个带着凉意的东西蹭了下自己的裤脚,一丝皮肤也被无意碰到,顾念辞垂眸去看。 下一瞬,他微眯起眼,半坐在办公桌上,抬脚放在转椅的脚轮上。 林沐阳眼睛启开一条缝,他仰躺着,却未注意到脚下发生的一切。 转椅在巨大的推力下向前滑动,林沐阳没有防备,骚姿势也摆不起来了,手忙脚乱地从椅子上站起,扶着把手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接收到对面冰冷的眼神,悻悻把椅子推回原位,摸着头讪笑:“开个玩笑嘛。” 顾念辞没分他半点眼神,目光倒是落在了他的鞋尖上:“林总这两天是太闲了才来我这?还是……”,他直起身,“待在yl会有接不完的越洋电话,所以来避难了?” 林沐阳笑着的脸一瞬间僵住,他抬起手指,颤抖地指着面露狡黠的顾念辞,声情并茂:“过了啊,你这是戳人心窝啊你!” 这几天林沐阳处理完公司的事,就会来littoral,不时还会被几个电话骚扰。 而他每次都是看几眼然后放任不管,随它怎么响,他照样无动于衷,跟他们前台小姑娘聊的热火朝天的。 有次顾念辞不经意一瞥,正巧看到一串熟悉的数字代码。 顾念辞瞬间了然,那是西班牙的国家码,之前林沐阳在西班牙时两人偶尔会打电话,他早已烂熟于心。 这么多次不接电话,肯定不是他们家老板,那就是——老板女儿。 顾念辞牵起嘴角,“你这朵桃花在西班牙还惦记着某人这抹照在中国的阳光啊。” 他逐渐笑得张扬,给人出馊主意:“要不你就接受了吧,以后前途又何止yl驻东亚负责人?” 林沐阳悲痛欲绝:“你不劝我从良,你劝我去做吃软饭的?你还是个人吗?” 顾念辞轻嗤:“你什么时候不是个吃软饭的了?” 林沐阳想想自己这几天挤在littoral的行径,脸黑得直逼煤球:“你别想着激我,我明天还来,我烦死你!” 林沐阳单方面拌着嘴,顾念辞的手机却响了,他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手指划动屏幕:“姐。” 那边却迟迟听不见回话,顾念辞蹙起眉又叫了一声:“靳敏?说话。” “……嗯……在啊……” 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喝醉后的小声呢喃。 顾念辞看着时间,下午五点,天大亮,太阳还挂着。 他语气不变,神色却已有些异变:“在哪?” 电话里传来了酒瓶翻倒的声音,顾念辞拿起外套就朝外走。 林沐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大步追了上去。 “唉,等我啊!” 林沐阳将车开过来时,顾念辞已经问出了地址,靳敏的阵阵抽泣震荡着整个车厢,林沐阳一踩油门,车飙了出去。 顾念辞试图稳住靳敏的情绪,可作用不大,他将声音放得更轻:“你先别哭,我马上就过去,你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卡座一角的女人捂着脸呜咽,惹得一旁的路人频频侧目。 电话对面并没有催,只是静静等她情绪平复。 靳敏不知自己哭了多久,五分钟?还是十分钟? 良久后,靳敏拿开手,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我和萧浩掰了……我们掰了。” 她只这一句,顾念辞脸色却一瞬间冷下来。 他克制着情绪道:“你们发生什么了?” 靳敏抽了抽鼻子,答非所问:“你到哪了?” 话音刚落,酒吧门外就传来几声鸣笛,车的主人显然很不耐。 “酒吧门口。” 顾念辞开门下车,脑子里却全是那晚和靳敏去拳室时她无意之下的抱怨。 ——“你要不是我弟,我就找你了,你太守信我喜欢。” 顾念辞当时并未深想,这夫妻二人吵架拌嘴是常有的事,可联想到今天,显然上次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吐槽。 酒吧门被微微推开,顾念辞好像进入了风暴一角。 冷然的气息裹着外面的寒风径直朝靳敏所在的卡座走来,他挂断电话,脚步一刻不停,夺过女人手里的酒杯放在桌子上。 “那晚你说的“守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色森然,带着掀起风暴的力量,他又一次质问:“你和萧浩是签了什么生死契约吗?啊?” 他声音虽不大,可气势凌厉,靳敏没料到顾念辞突然出现,向旁边缩了缩。 面前的人在她旁边坐下,大有当堂审问的架势。 靳敏盯着桌上洒出的酒液,抹了把脸,小声道:“我说了你别生气。” 顾念辞冷着脸挑眉盯着她,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晴天霹雳。 靳敏又倒了一杯酒,正想壮壮胆和盘托出之际,顾念辞又不容拒绝地扣下了她手里的杯子。 她深呼一口气,眼里氤氲的雾气这会儿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酒也被这来问罪的长发罗刹吓醒了一半。 “我……”她揉着眼角,“我和萧浩是形婚。” 这次轮到顾念辞大脑空白了,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又想要确认似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靳敏一鼓作气:“我俩形婚,我为了逃开我妈,他为了应付相亲……” 顾念辞一时觉得头皮发麻,他难以置信:“所以你们这五年……都是逢场作戏?” 他紧紧抿着唇,眼神像是打翻的炉火,只等着有人靠近,然后再燃烧着湮灭。 如今一切都有了说法,为什么他之前去靳敏他们家过夜时,她会说萧浩要睡她房间?为什么萧浩时常不在家里住?为什么那天去她家拿东西她嘴上会带着咬痕?为什么找完东西就急匆匆避开他?为什么会去拳击室?为什么会说到守信…… 所有的疑点如今都有了解释, 顾念辞想说什么,可又找不到立场,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教训靳敏,因为她和萧浩或许都是受害者。 第89章 怪冢 她低着头,极力使语气听起来平缓:“我一直都是个胆小鬼……也从来不觉得我会找到什么狗屁幸福。” “没告诉过你,我之前是个不婚主义。”泪再一次无声滑落,靳敏胡乱抹了一把,她掀起红肿的眼皮,近乎严苛的给自己的幸福判下死刑:“靳柏明和顾兰的婚姻已经够糟糕了,糟糕到我恐惧。” 她如今仍然会做噩梦,梦里是儿时住的几十平的筒子楼,里面酒瓶和烟头堆在一起,下脚之际是一片粘腻。 顾兰和靳柏明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互相指责,日复一日,话换了无数句,可感情永远都是那样丰满充沛。 靳敏拿过一边的女士香烟,抖着手点燃。 迷乱的烟雾里,她觉得旧时的一切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她从害怕,自己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再到偶尔插上一句没用的劝解,最后到在争吵里安静平和地写作业,她一天天长大,可来自他们夫妻的压力却从未减轻过。 她有时替他们想,既然如今互相埋怨,当初何必走在一起,既然已经厌恶互相捆绑,那何必不一刀两断? 他们就这样拖着她,所有人都成了这场可笑婚姻的受害者。可她的爸妈两人早已不把它的伤害放在心里,而她,却要为这场千疮百孔的感情不间断地送上祭品,午夜梦回里耳边都是酒瓶摔在墙上的裂响和顾兰近乎尖叫的回音。 这场婚姻带来了什么?没有好的,全是坏的……连带着她——也是荒唐勾缠后留下的残次品。 女人倾颓的模样让顾念辞身体里掠过阵阵刺痛,他只能安慰,只能一遍遍重复:“这不怪你,靳敏,你一点错都没有……” 指尖夹着烟,靳敏吐出一个个烟圈,像是死神的枷锁。 没错吗?她想。 那她为什么也要被牵连,她所背负的一切,靳柏明的白眼、顾兰的轻视、靳家人的厌恶……这些都算什么? 她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迎上顾念辞的目光:“我和萧浩合作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穷学生。” 靳敏低低笑着:“多讽刺小辞,顾兰他们不同意,他们还做着金龟婿的梦呢,你知道她说断绝关系的那刻我多轻松吗?前所未有……我终于摆脱他们了。” 她眼神虚浮地看着顾念辞身后的墙壁,自顾自地说着:“那一刻我画画的所有灵感都出现了,我只想丢下一句“好”就跑回我的小出租屋画个三天三夜……” 顾念辞却突然抬头:“那萧浩呢?他为什么同意?” 靳敏摇着头:“不知道,被他家里人催婚烦惯了吧……” 她说话的声音比之前轻多了,说到最后或许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又一次嗤笑出声:“他昨天坦白了,他说喜欢我,说能守着我就够了。” 顾念辞按下那股不安,又问:“所以你们达成合作的时候,他就只是要借这个借口接近你?” 靳敏慢慢地放松身体,像是脱力般轻轻砸在卡座里,其实事情早显端倪,她只是刻意不去想罢了。 每次靠近她时的亲昵,吵架后盛怒之下的咬痕,醉酒后吐出的她的名字…… 她心里早已清楚,可却不愿接受这份对她而言是累赘的感情,于是就放任不管,如今大火烧到了她的身上,她难逃厄运。 顾念辞这个时候仍思路清晰,他面无表情地问:“形婚的事谁提出来的?” 靳敏闭上了眼睛:“萧浩。” 她继续说:“我想气气顾兰……”她这一刻终于知道这个行为有多么幼稚。 她尽力表现出轻松:“玩脱了,引狼入室。” 周围出现短暂的静寂。 靳敏抛出一个炸弹——“我怀孕了。” 舞台上的音乐进入高潮,架子鼓的鼓槌带着破空的气势落下,一个个激昂的鼓点却唤不回顾念辞的思绪。 极力克制的怒火在这一刻尽数燃烧,手上的青筋像要冲破皮肤,她是怎么憋到这一刻的? 娓娓道来的一切,像是个故事,将顾念辞安抚后又拖进深窟。 他眼神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靳敏,强装的镇定蓦然不再。 顾念辞下颌紧绷,脸色铁青的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靳敏说:“……一个月前,那晚我喝醉了。” 顾念辞脸色阴沉至极,手里的玻璃杯几乎被捏碎,忽地想起那天打完拳后靳敏的不适。 靠着最后一点理智,他将靳敏手边所有酒都挪了开来。 靳敏笑笑,解释道:“我今晚本来就没喝多少……”她停顿,又喃喃:“我要剥夺这个孩子出世的权利吗?” 顾念辞还要说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顾念辞缓慢地抬头。 下一瞬俊朗的面容顷刻覆上了一层冰霜,如同挣开铁链的鹰隼,眼神犀锐地锁住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阿敏……” 对方显然很着急,声音是抑制不住的颤。 可未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顾念辞起身,慢慢走到男人身边。 一切都是优雅至极,除却将要凝成实质的怒气。 脚步声踏在地面上的闷沉响动像是坍颓古堡里积了灰仍缓慢报时的落地钟。 顾念辞在男人面前站定。 下一瞬,扬起的手臂带着风一拳打在萧浩脸上,快而狠,男人踉跄后退之际隐约可见流血的嘴角。 靳敏抓着沙发一角,她躲过头不再去看,手指使力之下将皮质沙发压的凹陷。 萧浩没有还手,他扶着一旁的桌椅稳住身子,抹了把唇角,神情悲哀又复杂。 “错在我,再来几下,我也无话可说。” 话是对顾念辞说的,可目光却看向靳敏。 顾念辞如他所愿,青色的血管凝积着抵抗不住的怒气再次挥向萧浩。 “嗯……” 一声闷哼之下,萧浩的脸再次负伤,而他本人被大力地拖拽之下按在了前方的玻璃桌上。 上面的烟灰缸斜斜砸向地面,发出了足以引起附近一些卡座注意的清脆响声。 “小辞……够了。” 第90章 谁来了也没话说 “小辞……够了。” 女人轻声阻止,闭眼之际又一滴泪落下。 靳敏不想把事闹大,更何况还是在酒吧,人多眼杂,她不想给顾念辞找麻烦。 可处于盛怒之下的长发男人却并未因这一声而停下动作。 西装裤之下,一双笔挺的修长双腿直直地站着,将这一方划为自己的领地。 萧浩面色涨红,脖颈处赫然一只白皙有力的大手。 顾念辞眼中无风无雨,可萧浩却知道,没有情绪的面容之下,可能藏着獠牙。 顾念辞凑近他,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慢慢开口:“听说……你喜欢我姐?” 萧浩陡然开始挣扎,他用全力掰开了顾念辞的手,可仍被人死死地按在桌上。 他声音嘶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在发声:“是!”说出的话掷地如闷雷,“我爱她,这有错吗?啊?我有什么错?!” 他到最后近乎嘶吼,可居高临下看着他的人却仍未有情绪波动。 半晌,顾念辞低低笑了一声,像暗夜的鬼魅:“你的爱就是强迫她接受,用孩子把她绑在身边吗?” 萧浩愣了一瞬,显然不知道靳敏怀孕的事。 他再次钳住了萧浩的脖子,手微微使力之下,低沉的声音醇醇而至:“那你的爱也太廉价了点啊……” 萧浩瞳孔放大,像一个被抽离灵魂的无魄躯体。 顾念辞嫌恶地松了手,将风雨尽数敛下,仿佛刚才那个阴沉至极的人没出现过一般。 他后退半步,抽出手帕擦着手。 “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可萧浩却仍旧无动于衷,他突然开心地笑起来,像个看见糖的孩子。 “阿敏……”他想靠近靳敏,“真的吗?” “我们要有孩子了?” 此刻他眼里只有坐于灯下的女人,眼神缱绻而温柔。 可即将碰到人的那刻,又即刻被大力推开。 顾念辞狠厉地看着他,声音沉而慢,像是能够裁定人的生死:“别高兴的太早,你根本不配做孩子的父亲,孩子即便生下来,你也根本拿不到抚养权。” 靳敏也随之开口:“萧浩,我们离婚吧。” 她依然坐着,静默地看着刚刚两人的对峙,可直到这一刻,她再也坐不住了,只想赶快结束这种煎熬,狠着心说出思量已久的话。 “你说什么?” 不知道哪个词刺激到了萧浩,他不顾一切的想来到靳敏身边,顾念辞却如一棵松般安稳挡在他面前。 面前的男人像是无路可走的困兽,咆哮着一拳挥向顾念辞,拳风凛凛,带着慑人的气势。 顾念辞依旧挡在身前,半点未躲,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还未抬起去挡,靳敏率先起身想推开萧浩。 可两人的动作均落了空,刹那之间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将拳头完全包裹,萧浩被重重一推,踉跄着摔倒。 下一秒,一个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我说我这酒吧怎么这么热闹呢,感情是萧总监大驾光临啊。” 黎棠抱臂站在一旁,眼神却不含丝毫笑意。 萧浩看了眼推他的裴尚言,随即眼神略带诧异,显然没想到他们“众一”的老板会在这里。 他隐忍着叫了声:“黎董。” 萧浩站起,任凭身上的衣服歪斜凌乱:“这是我的私事,还请黎董不要插手。” 黎棠却浑然不觉,仍是那副散漫姿态:“嗨哟?我怎么觉得我看到我朋友挨打,及时出手一点毛病都没有呢?” 他随即扭头,阴阳怪气地向裴尚言征求:“裴律师,你说说我们这算不算正当防卫?” 裴尚言扯着人的手腕将顾念辞拉到身后,平静地回道:“再加一条,酒吧老板有义务制止酒吧内部的施暴,这是合理的安全保障义务,警察来了也没话说。” 两人一唱一和,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萧浩有气没处撒,脸两边尽数红肿,偏偏被千夫所指地扣上了挑事的帽子。 最后还是姗姗来迟的林沐阳打破了无形的抗衡。 他看着现场的气氛,再一次傻了眼,他就处理了点事,又错过了什么? 他环顾周围,却看到独自站在一边的萧浩。 那不是念辞的姐夫吗?怎么这么狼狈? 他随即看向另一边。 林沐阳:o口o!! 顾念辞站在一个人的身后,他定睛一看,裴尚言就算了,那个爱钻人空子的滑头泥鳅怎么也在这? 林沐阳打量着黎棠,脑子里赫然是他上次截自己业务时使得绊子。 他将私人恩怨暂且按下,走到顾念辞身边使了个眼神。 林沐阳:这怎么回事? 顾念辞并未多说,他语气淡淡,只是道:“回头再跟你说,帮我个忙,先把我姐送回家。” 林沐阳瞧这势头也没多问,只是点头,“放心。” 刚刚停车之际,又一通越洋电话打了过来,林沐阳这几天被骚扰地烦不胜烦,当即接下准备开骂,可话到嘴边又吞了进去,他无奈的跟人解释。 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匆匆应付,电话那边的小姑娘显然被唬了过去,气也不生了,缠着他说自己在西班牙怎么怎么无聊。 他好不容易得着机会进来,这屁股还没暖热呢就又回去了。 靳敏被林沐阳虚虚搀着,眼神往萧浩所在的方向一瞥而过,拽了拽顾念辞的衣袖就出了酒吧。 萧浩盯着那抹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颓然的扶着墙面。 他显然无力再做纠缠,眼神复杂地相继扫过三人。 转过身之际,他留下一句低语:“我绝对不会放弃她的……就算她放弃我。” 第91章 要不然该有人心疼了 萧浩盯着那抹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颓然的扶着墙面。 他显然无力再做纠缠,眼神复杂地相继扫过三人。 转过身之际,他留下一句低语:“我绝对不会放弃她的……就算她放弃我。” 离去的身影落寞至极,可在场的三人并未把过多的眼神留在他身上。 顾念辞侧过身跟黎棠两人道谢,他看了眼地上的烟灰缸和歪倒的桌椅,满脸歉意:“抱歉,给黎总添麻烦了。” 黎棠放下手臂接话,刚刚和萧浩对峙时的那股威严感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害,算不上什么大事,待会我让人收拾一下就行了,顾医生不用放在心上。” 他招呼两人坐下来,语气稍有些疑惑:“你和萧总监是……” 他今天邀请裴尚言来看看开业没多久的场子,刚进门,就看到不远处的顾念辞,以及黑着脸的萧总监。 下一秒,他惊住了,没想到在公司谦谦有礼的萧浩竟也有这么凶狠的一面,停住脚步愣在原地。 身旁的人显然也看见了,可却是反应迅速,几步上前挡住了萧浩的拳头。 黎棠暗自咋舌,他这无意邀请还让这小子“英雄救美”了还。 顾念辞神色自然地回道:“他是我姐夫。” 黎棠“哦”了一声,“这样。”知道这是他的家事,便没有接着问下去。 他看了眼裴尚言,对方自萧浩走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盯着顾念辞,也不看人家的脸,眼神尽然放在人家身上。 黎棠心里鄙视不已,缓缓起身,他乐得成人之美,便找个由头上楼逍遥快活去了。 裴尚言看着这会儿不再颤抖的手,为手的主人倒了杯水。 顾念辞也不客气,伸手接下,却是感觉这杯水异常沉重。 他刚刚近乎失了理智,单单想到靳敏的泪眼就心头起火,craig曾说他如今的状况情绪不宜太过激动,刚刚的一番纠缠让他的手有些许应激颤抖。 裴尚言注意到他停顿的一瞬,但并未多说。 只是蹙眉,声音低沉,还带着点明显的不虞:“刚刚怎么不知道躲?顾医生不是一向思路清晰吗?” 顾念辞如今的情绪已经平复,他听出裴尚言话里的些许不愠。 面上未显,却在心里慢慢想,这是在担心……他? 顾念辞将水放下,意味不明地道:“我有把握迎下那一拳,只是裴律来的太及时,没给我表现的机会。” 扑朔的灯光之下,顾念辞沾过水的嘴唇亮眼水润。 “顾医生确实下手够狠。” 裴尚言面色稍霁,说出口的话不知是夸奖还是调侃:“萧总监这两天上班都要带着口罩了。” 顾念辞轻笑,这会儿倒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要是警察来了,裴律师会让他们把我带走吗?” 裴尚言看着他,隔壁桌嗨叫着狂欢,酒味弥散至他鼻尖,他鬼使神差地将顾念辞稍显凌乱的头发别至耳后。 蓝色的灯光将面前人的瞳孔染成碧穹,他直直盯着,像是要自甘坠入深海。 并不是刻意要讨人欢喜的勉强之言。 他话说的斩钉截铁,而且专业性十足,颇让人信服:“这里一不算聚众斗殴,二不是买凶寻仇,除了顾医生使的力大了点,其他没有令人唏嘘的地方。” 他话尾声线上扬,像是一把无形的钩子,从顾念辞耳骨钉入,穿透骨骼。 顾念辞移开眼,保持着笑容和分寸,可那缕被这人抚过的头发,像是被赋了生机,牵连着他的思想,让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又一只乐队上场,大厅的灯光换了个色调,一瞬间光线暗下来,顾念辞又听到裴尚言说:“幸好他没打到你,不然……” 顾念辞的心像是突然被人用羽毛挠过一样,却仍旧语调悠然地反问:“不然什么?” 裴尚言说得半真半假:“不然有人该心疼了。” 他驾轻就熟的一转话锋:“比如你姐姐。” 顾念辞知道自己多半又要虚与委蛇了,他透过低暗的灯光来看裴尚言的眼睛,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又好像什么都看到了。 眸中妥协与犹疑参半,顾念辞拿起桌上的烟盒,对着裴尚言示意:“抽吗?” 裴尚言没回话,拿过打火机给顾念辞唇间含着的烟点火。 随后自己也抽出一根,将手里的火机扔到一旁,他却说:“借个火。” 不等反应,两人的距离顷刻拉进,两根烟相碰,火星赓续,绵延不灭,又一触即逝,即刻拉远。 可就是这么短暂的几秒,顾念辞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绝对音感,胸膛里那颗东西加速跳动,和成了一首名为心悸怔忡的旋律。 他将烟雾吐向一旁,竭力想把裴尚言看清,看看他内里所想到底为何。 可脸永远是那张脸,眉眼深邃,鼻峰高耸,唇珠挺翘,顾念辞只得作罢,一个词浮现脑海——真诚,裴尚言好像永远以这副表情面对他,眼里尽是毫不作假的真诚。 顾念辞仓促地收回目光,暗道给自己找麻烦,旧时逃避厌恶的心理作祟,不曾仔细瞧过裴尚言的眼睛,如今一看,却只让他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成年人很少将厌恶与拒绝表现在脸上,不经意地疏远或许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此前顾念辞一直将这种方法奉为圭臬,现在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是否是他慌不择路的误判。 裴尚言夹着烟,虽然不常抽,可夹烟的姿势却漂亮异常,让人赏心悦目。 顾念辞用一句话打破了片刻的安静:“裴律师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喜欢拔刀相助吗?” 裴尚言听他突然而至的一番话,面露不解。 顾念辞自然看出了他的疑惑,他神思微动,为一句迟来的感谢道歉:“抱歉,初中那晚忘了和你说谢谢。” 裴尚言蹙起眉心:“什么?” 顾念辞耐着性子:“久远的记忆理当记不起来,需要我提醒一下吗?” 他似笑非笑,表情漫不经心:“那晚我被一群混混堵在巷子里,是你帮我解了围。” 往事忡然而起,年少的一些片段恍惚闪过,像是在裴尚言神经里注射了麻药,麻醉了当下,却唤起了远古记忆。 他和顾念辞几岁时的第一次相处以顾念辞的消失告终。 十几岁时他或许早将这段往事搁置,不去在意。 可他没想到能够再次遇见他。仍然在疗养院,仍是在那个台阶,可这次受安慰的人却换成了他自己。 第92章 私心 片区举行篮球联赛,他被拉去救场,可后来的球赛他只打了上半场,中途他被告知爷爷垂危,裴尚言便匆忙赶去疗养院。 他有幸能见裴度怀最后一面,裴尚言已经忘了他是怎么走出病房来到门外的,只记得坐于台阶良久,可是身前突然一抹阴影笼罩。 紧接着一瓶水递了过来,少年仍旧穿着三中的校服,抽芽般迅速成长的少年渐脱稚气,早已看不出小时小小的一团儿。 “你坐在这,不热吗?”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少年与儿时爱红了脸的豆丁重合,这句曾经被他说过的话,如今又重新以另一种音色,带着隐晦安慰地还给了他。 依旧是炎炎夏日,依旧是这级台阶,只是这次对象换成了他, 裴尚言愣愣地盯着顾念辞,手下意识去接水。 “谢谢。” 裴尚言想起篮球场上两人的博弈,28米的悬浮地板上各种杂乱的声音充斥,少年三分球时飞扬的短发,因跳动而隐约显露的劲腰,无不昭示着旧时弱不禁风的小豆丁形象的逝去。 后来顾念辞递完水便转了身,只是抬脚之际,一句话随风而落,传至裴尚言耳边时,还带着舒爽的凉风。 “我妈说,人走了不代表永远离开,因为他会在对他关切至极的人心里永远活着。” 裴尚言很久都没缓过神,手中的冷饮已经冒出了不少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 少年逐渐走远,可耳后那颗红色的痣仍鲜活地招摇在空气中,像是带着撕裂闷空的力量。 一些个片段闪过,他像是触电般眼睛放大,之前那个巷子里的受伤少年竟然是他? 当时顾念辞头部受伤,加之光线阴暗,裴尚言只看到了他耳边显眼的红色胎记。 他不是什么喜欢乐于助人的人,可那晚他破天荒的退回到小巷子里——这颗胎记他之前见过。 裴尚言搜寻记忆,竟在久远的儿时发现了零星痕迹,他不知道那团红色是血迹还是只是和那个小屁孩相似的胎记,亦或是——最好的也是最坏的——那就是他。 于是他回去了,走进了巷子,他以为会有好一番纠缠,可那些小混混竟连一句简单的谎言都害怕。 那个少年抬起头,却让裴尚言皱起眉,黑色的巷子,红色的血液,真相并未看清,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回来的举措, 于是他只冷声地问了句:“还能走吗?” ——当时裴尚言坐在台阶上第一次有了懊悔的情绪,他应该问清楚他的名字,即便当时血糊了满脸,他也应该认出他。 少年逐渐身影模糊,一个女人拉着个孩子和顾念辞走在一起。 他模糊地听到那女人刻薄的声音:“小兔崽子,不是叫你给你弟弟买水吗?等半天不见人影,水也没买着,不靠谱的德行和你那死了的妈一个样儿……” 裴尚言低头看了看手中已逐渐升温的水,眼神发愣地盯着空无一人的马路…… 秘而不宣的往事如今被人帮忙回忆,裴尚言却有种什么失而复得的侥幸。 他再次看向顾念辞,眼中早已清明如月。 裴尚言敛眸回答顾念辞的问题,语气斩钉截铁:“我不喜欢拔刀相助,也不是圣人,只是那些都与某个人有关而已。” 顾念辞栽倒在自己挖的坑里。 他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头一次有了逃跑的心思。 于是他佯装轻松:“裴律师不知道一般拔刀相济后两个人就相忘于江湖了吗?” 裴尚言反问:“那你把我忘了吗?” “某个人”是谁早已清楚明了。 顾念辞措不及防地被噎了一下,裴尚言将心思毫不遮掩地张扬于世,近乎年少时的直白与热烈,灼得顾念辞嗓子发紧。 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坦诚才是最优解,于是他平淡开口:“尚未。” 尚未,至少现在没有,但以后可能会。 他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含不得半点暧昧情意。 裴尚言含着烟抽了一口,氤氲的烟雾里,神情不明。 裴尚言觉得比起这个答案,他也许说“忘了”自己更容易接受。 言尽于此,顾念辞站起身:“不早了,我回去了,代我向黎总说再见。” 今夜的闹剧牵扯出不少需要让人依靠岁月消解的东西,无论是靳敏还是他,他们都需要与某些东西和解。 而和解的背后,是接受还是就此无疾而终,相信他姐和他一样,也是毫无头绪。 黎棠来的时候只看见这边的烟雾缭绕。 一个人坐在卡座上眼神放空地吞云吐雾。 黎棠几次挥手企图把烟雾拍散,他咳嗽几声:“不是,你这失火啦,要不要给你叫消防员?” 裴尚言朝着黎棠的方向又吐出一口,面色不改地反击:“你平常抽那大块头的时候,我说过你一句吗?” “行行行,没说没说,成吧?” 黎棠瞧他这副有些消沉的模样便有些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话信手拈来:“怎么着,妄图英雄救美换来以身相许,没成想反被过河拆桥啊?” 裴尚言闻言仍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一个眼神也没丢给他。 良久,他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没有推烦示怒,反而展颜轻笑出声:“我不比黎总,做一切事的出发点永远不掺私心。” 第93章 不是人人有份? 阳台传来一阵猫叫,顾念辞正在处理工作,他双手交叉支在唇前,凝神细听。 几声后声音止息,其中有一声好像不是从右右嘴里发出来的。 顾念辞分出心朝外面看了一眼,便看见右右正懒懒地躺在外面的软垫上晒太阳,时不时还会朝左边瞟去一眼。 顾念辞放下鼠标,靠在沙发上略微思考。 他发现这段时间右右有些奇怪,不管晴天雨天,总要去阳台走一走,趴一会儿。 他原以为是它大病初愈,想着外面那点新鲜空气,便时常开着阳台门,方便它进出。 可如今仔细琢磨一番,好像品出了一丝异样。 他起身,披上一旁放着的针织开衫便去了阳台。 顾念辞的目光尽数放在右右身上,并未发现他进来后,隔壁阳台那稍纵即逝的一截猫尾。 右右看见来人,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随后继续趴在宠物垫上眯起眼睛。 “……” 顾念辞有种被无视的感觉。 “顾哥!” 朗风将咖啡放在桌上,欣喜地叫出声。 “你终于来了。” 顾念辞这几天忙着咨询室的事,正巧鼎铭也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便有好些时日没来律所。 顾念辞笑着,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问道:“裴律呢?” 朗风眼观鼻鼻观心,说出的话一股似有若无的酸:“哥你怎么一来就找裴哥啊?他这两天都不在,和周律一块出差去了。” 顾念辞一愣,手中的盒子一时有些轻飘飘的晃悠。 朗风眼神时不时地飘向盒子,顾念辞随即便将盒子递给朗风:“我姐姐做的一些点心,本来说拿来分给大家的,既然裴律师不在那就有牢……” 靳敏为了感谢在酒吧那晚,裴尚言几人的维护,便起大早烘焙了一些饼干,让顾念辞带了过来。 朗风刚来就闻见一股甜香的味道,他快速接过,拍了拍胸脯:“放心吧,顾哥,交给我了。” 顾念辞温和一笑,“昨天craig说律所有宗案子可能需要我介入,我去找祁主任了解一下。” 朗风点头如小鸡啄米:“祁主任刚开完会,就在办公室。” 顾念辞跟一众人闲聊片刻便上了楼。 朗风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里面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别提多可爱,朗风突然少男心爆棚。 突然不想跟同事分享了怎么办? 朗风祭出桌角八百年没用过的台灯,再次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盒子旁。 打开灯,给里面的点心打光。 做好一切,他掏出手机,像是拍食品广告,不遗余力地拍出这盒饼干的美。 他将照片上传到朋友圈。 配文:[感谢顾哥千里送可爱,这么精致的点心谁下得去嘴啊!!!抓狂jpg.] 可事实却是,他将饼干分了一圈,最后剩下他和裴尚言的,朗风斟酌损益,最后还是把所有的一口一口吃掉了。 猛男从不会有这种小女儿似的柔情,爱它就一口吃掉它。 他一边看着朋友圈不断增加的点赞,一边回味着齿间留存的抹茶香。 底下的评论也一片祥和,朗风大眼一扫,却发现有个不常见到的头像——裴尚言也点过赞。 朗风瞬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裴尚言万年不发朋友圈就算了,平时别人发的他也不曾点过赞,他都以为这人把朋友圈屏蔽了。 他再次刷新,却又发现新增了一条评论: psy:我的那份给我拍张照片。 朗风咂巴咂巴嘴,觉得是他打开微信的方式不对。 下一瞬他跳起来,你的那份……你的那份在我胃里…… 我做个胃镜发你…… 朗风没往深处想,只当裴尚言是被自己拍的照片迷住了,想尝尝鲜,可他却忘了,裴尚言并不喜甜食。 朗风盯着那串评论,实在想不出应对方式,干脆冷处理,他关上手机,好一阵子没去看。 可心里始终煎熬着,干脆破罐子破摔,他重新进入朋友圈,回道: [哥,你那份儿放到你回来就坏了,就让它在我胃里保鲜吧。] 他发过去时没觉得,但回过头来一品,怎么突然觉得语气有点子欠揍呢? 顾念辞从祁长青办公室出来,还未走至楼梯口,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几下。 顾念辞拿出看了一眼,脚步却有些停顿。 是裴尚言发来的信息。 顾念辞走至一旁的休息区,点进了和裴尚言的聊天框。 两人自从加上微信后就没有怎么聊过,和其他普通同事一样相互发送一些公务文件和案件事程。 ——裴尚言:今天来鼎铭了? 他盯着那个灰色的头像,没有着急回他。 顾念辞记得刚开始加过裴尚言时,无意中碰到了他的头像,图片放大后却仍有些模糊——红色和灰色交织,像是一幅无笔肌理画的局部。 叠迭的纹理一层压着一层,像是拍打着海岸的浪花,让人感到几分逼仄压抑。 顾念辞坐在椅子上,手指起落,按下两个文字发了过去。 ——来了。 那边很快回了一句:“你给大家带点心了?” 顾念辞有些讶然,正想问他怎么知道的,掌心却碰到了手机,一下返回到了微信桌面。 下面的朋友圈上红点很是刺眼,顾念辞点进去的一瞬间了然。 ——朗风发了朋友圈向他特别鸣谢。 顾念辞看着那几张色彩饱满的图片,笑着点了个赞,朗风以后可以去广告公司做图片设计。 他目光向下,接着控制不住地微挑起眉。 裴尚言和朗风的互动引得不少人围观,基本都是律所的同事,众人在下面煽风点火,说点心不逊于懿铭堂的招牌糕点,却让朗风给吃了,嘱咐裴尚言回来必须要收拾朗风。 顾念辞正欣赏着一连串的神仙发言,微信弹窗又一闪。 裴尚言许是没得到回应,又发来一句:“不是人人有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念辞硬生生觉出几分计较和质问。 得,战火蔓延到送糕点的人身上了。 顶着这句兴师问罪,顾念辞回道:“是人人有份,但裴律你不是不在?朗风说的也不无道理,那些点心不顶放。” 裴尚言收拾好东西,刚要起身,却看到顾念辞发来这么一条。 他瞬间明了顾念辞已经看到了朋友圈。 第94章 裴—小学生—尚言 裴尚言这几天和周晋在m市出差,上午周晋和他说朗风在朋友圈炫耀顾念辞带来的点心的时候,他们正在甲方的会议室等待负责人的露面。 他鬼使神差地踏足了这个被他无视的地方,入眼就是朗风的配文…… 接下来两个小时的会议,他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出会前看的几张照片的浮影。 裴尚言敛神,故意道:“算上这次,顾医生欠我的饭局可以凑一桌凤园的龙凤呈祥了。” 龙凤呈祥是凤园的一种套餐选择,包括芙蓉糕等一些甜品糕点。 “裴律师倒是记得清楚。” 裴尚言突然想起在简宁猫舍逗小猫的经历,小鱼干被提起,它们便抬起前肢去抢——反应与他设想的同步,让人兴味十足。 顾念辞收起手机便下了楼,决定接下来不再接话,“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这句话果真不假。 他虽打定主意,可远在m市的这人显然也不揪着请客的事不放,顾念辞再次打开微信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张大海的照片。 从这个角度,应该是站在海滩上照的,照片最下方还隐约可见沙砾的痕迹。 顾念辞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位裴律师发给自己这张照片的用意是什么,只是盯着那静态的蔚蓝海面,顾念辞像是闻到了隐约的腥咸海风。 脑子里绷着的弦像是被人用什么揉平,久违的一瞬放松降临,他慢慢打出一句话:“裴律师这是在公费旅游?” 裴尚言再次很快回复:“旅游算不上,忙里抽闲的散步而已。” 裴尚言看起来意不在此,再发来时,已然不再是刚刚的话题:“顾医生评判一下,我和朗助比起来,谁的拍照技术更高一筹?” 顾念辞没想到他在这挖坑等他跳,这会儿也只能垂眸认真地思考起来。 这两人都喜欢借别人东风,朗助借的是人工打光,而这位正直磊落的裴律师,则直接心安理得地借了天光。 “自然辟造和人工营造各有韵味,算是各有千秋。” 裴尚言却不依不饶:“哦?不能分个上下吗?还是顾医生喜欢一碗水端平?” 顾念辞不想被他带着走,便问道:“发给我就是要像小学生一样在老师面前争个高下吗?” 裴尚言知道他在说自己幼稚,他话语逐渐正色,但这一旦正经起来的回话更是要顾念辞招架不住。 “不,我只是想向顾老师讨个欢喜,以便顾老师在下次发点心时能记得还有个姓裴的学生。” 裴尚言不知道他的“贿赂”是否正中下怀,便又说:“你不是喜欢海?” 顾念辞刚送走一位给他资料的同事,看完这句话,笑容逐渐僵在脸上。 他原以为自己在把控谈话节奏方面颇有心得,如今一看,怕是有人比他还要技高一筹。 早听说鼎铭面试时裴尚言能将法律条文倒背如流,就连那些冷门一些的,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背下去。 顾念辞倒是不知道这位裴律师如今还有熟稔人喜好的技能。 他不动声色地反问,话说的义正言辞,丝毫没有心虚:“我自己都未明晰,裴律师又是怎么知道的?” 可他这个消息发过去便像是石沉大海,那边再未回话。 “顾哥?” 朗风又在人旁边叫了一声,“顾哥?” 顾念辞缓过神,牵起一抹歉意的笑:“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 朗风倒也没放在心上,他大喇喇往墙边一靠。 开始暗戳戳打听:“顾哥你之前和裴哥是高中同学?” 顾念辞回道:“对,裴律师跟你说的?” 朗风扯出长长一声“昂”,还未等顾念辞品出这是个什么意思,他又马不停蹄:“裴哥高中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顾哥你能跟我讲讲吗?” 顾念辞闻言有些踟蹰,可朗风期待的眼神毫不遮掩的看过来,他开始忖度。 几番搜寻之下,却发现他对高中时期的裴尚言的印象都随着一些算不上美好的片段割裂了。 唯一有的也只是刚上高中那会儿,两人含着不可明说的默契一前一后的走在那一个个不算敞阔的小胡同里。 之前顾念辞自认为是自己不想再管这些琐碎的小事,他跟随就任他跟随,只要不给自己带来麻烦。 可如今再回看,或许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信任,基于儿时和初中的印象,他最初的确认为两人能重新做回朋友…… “裴律师那时候是我们学校的名人,走在哪都像自带了聚光灯,得了不少女孩子的喜欢。” 他不知该用什么词去定义那个时期的裴尚言,因为他不幸地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空里,看到了两个不一样的裴尚言,又或者说他终于见到了真正的裴尚言。 朗风点头,语气中尽是意料之中的淡定:“我就知道,像裴哥这挂的,肯定是很多女孩子的钟情对象……”他停顿片刻,而后又道:“男孩子肯定也有。” 顾念辞挑眉,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朗风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刻意,便也看向顾念辞,两人视线对上,顾念辞不妨事,倒是朗风先慌了神。 他急忙转移话题:“你说裴哥小时候会是什么样的?不会也和现在一样不近人情吧?” 这个问题顾念辞倒是清楚部分答案,可一联想到如今的裴尚言,他也赞同朗风的话——比起儿时他的确变了太多了。 “任何人小时候都会带着些童趣吧,小裴律师应该不像现在一样冷静理性。” 朗风被顾念辞的这个称呼逗笑了,说道:“我上次见到裴哥的妈妈了,但是我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他挠了挠头:“感觉裴哥和阿姨少了点母子间那种自然而然表现的亲昵。” 像是陌生人,这句话他没说,但仅上半句便足够顾念辞理解。 当初在疗养院,他也很少看见裴尚言的家人,陪在他身边最多的,便是那位他一直称呼为叔叔的管家。 都说豪门财富多于亲情,他不知道裴家是否是这个情况,那个儿时活泼开朗的裴尚言又是被什么蹉跎而丢失的,或许只有才本人清楚。 顾念辞知道如此议论别人的家事算不上礼貌,可也未保持缄默,他道:“裴律师只是感情内敛也说不定。” 第95章 我还知道你不止喜欢海 上午顾念辞把鼎铭的事处理完便回了littoral。 吃完午饭,顾念辞和靳敏聊着天,他姐那晚在情绪控制上惨遭滑铁卢,为此,她替自己尴尬了好几天。 靳敏好似拥有自我治愈的能力,回家睡一觉,第二天仍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她和萧浩几天没联系,中途他打了几十通电话,发了上百条短信,可靳敏一条都未曾回应。 她自己仍理不清头绪,更遑论再去招惹那位让她情绪生发的源头祸水。 顾念辞给她发过去一条:“这几天情绪怎么样?礼物我已经帮你送了。”他并未提及“可当事人并未吃到”的话题。 靳敏回道:“不是说孕期不能太郁闷?我早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她又发来一句:“送到就好,帮我好好谢谢那位裴律师。” 从酒吧回去的第二天,顾念辞担心靳敏的状况,曾去看过她。 画室里,靳敏捧着调色盘一边上色,一边说:“孩子……我不打算打掉了,我恨了顾兰那么久,不能让自己也成为顾兰那样不负责任的母亲。” 思绪回巢,顾念辞不再多说,嘱咐她好好休息后,便退出了聊天。 他靠在角落的布艺沙发上小憩,流畅的脖颈线条显露无疑。 恍惚之中,他好像听到了海浪拍在岸上的声音,短促一声,等他想要凝神细听的时候,它却不再出现。 顾念辞慢慢睁开眼,手边的手机却正好熄灭。 他有些迟钝,想要看清是谁又发来了短信。 可打开的那一刻,赫然是裴尚言发来的微信,是对他们上午未曾完结的对话的回应。 ——“你不是喜欢海?” ——“我自己都未明晰,裴律师又是怎么知道的?” 最新的回答: ——“不止。” 他话说得无头无尾,顾念辞抬起被头压着的手臂,白皙的皮肤已经印上了点褶皱,红彤彤一片,像是过敏一般。 他打出两个字:“什么?” 不止什么? 他并未带着这人会很快回复的期待,朗风说上午周晋他们连着开了两场会议,顾念辞还疑惑裴尚言那会儿是在什么场合回着他的微信。 他想再眯一会儿,可这次像是有什么纯心和他作对。 手机提示音再次响起,顾念辞在睁眼的那刻,看到了裴尚言的解释——“我还知道你不止喜欢海。” 顾念辞不知是自己头脑尚未清醒,还是被这句话烘起的雾气遮住了眼,他忽然有些看不清眼前了。 好像此刻置身在那片海域的上空,蔚蓝的海同天空接壤,将这一方天地衬的像一个湛蓝的晶球。 他在这一秒突然觉得自然柔光比起朗风打的光更有韵味。 一切都避无可避,他想抽离,却仍被稳稳地钉在那张照片里。 天光之下,一切皆可洞察,包括那份装着满满心意的人心。 裴尚言开完会便接到黎棠的电话。 入耳便是黎棠压不住的大嗓门:“尚言,你爹那喽啰公司还留着后手呢你怎么不知道跟我说?” 裴尚言蹙眉:“什么后手?” 黎棠万分憋屈:“感情你也不知道啊!” “他之前就已经把部分股权转让给了外商。” 裴尚言闻言,轻蹙的眉逐渐放松,平静道:“裴氏贸易如今本就是硬撑门面,股东也想把这烫手山芋转手让人,他们同意把股权转让不过是想别人替他们分担风险而已。” 黎棠若有所思:“那倒是,不过外商这部分股份想拿到还是要废点力气。” 裴尚言道:“裴氏贸易有段时间资金周转困难,股票飘绿的时候,你说他们是怎么化解危机的?” 黎棠也不傻,稍微一琢磨便看见了其中的深水区。 他露出使坏的笑:“你觉得我要是去查查他们的隐性债务……会不会让我大吃一惊?” 裴尚言不置可否,看到微信显示后慢慢勾唇,鼓励道:“你可以试试。” 两人结束通话后,裴尚言便重新点开微信。 ——“我自己都未明晰,裴律师又是怎么知道的?” 顾念辞发来这条信息的时候,裴尚言正在开会,手机静音之下,他并未看到。 房间的门被敲响,是酒店服务把裴尚言要的咖啡送来了。 他将咖啡放在桌上,液体轻晃之下,他打出几个字。 “不止。” 热咖啡散着热气,浓郁香醇的味道弥散至裴尚言鼻尖。 催发他将心中所想变成了文字。 ——“我还知道你不止喜欢海。” 裴尚言昨天刚到m市时,还没有到和甲方约定的时间。 m市是座临海的旅游城市,气候宜人,不少人都来这处旅游过春节。 甲方帮他们安排的是海景房,裴尚言将东西放到房间,拉开窗帘之际,便看到了那片澄澈碧蓝的海域。 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有了下去转转的想法。 海岸边不少人都在沙滩上晒着日光浴。 裴尚言拒绝了一位外国男人的搭讪,朝远处人少的地方走去。 和风吹拂之下,裴尚言将这片天地定格在手机里,修剪圆润的指尖虚虚抚过,像是在惋惜一般,惋惜美景和佳人不能同时出现。 后来他沿着海岸线将这片沙滩都印上了他的脚印。 那个被拒绝的外国男人仍不死心的过来搭讪。 他看着这位透着淡淡忧郁气质的英俊男人,眼中的痴迷和惊艳盛了满满,在那颗碧色的眼珠里像是还原了这片海。 可裴尚言仍旧神色冷淡。 “sir, warum schlendern sie hier allein? darf ich sie begleiten?” (先生怎么孤独地在此漫步?让我陪陪你好吗?) 这是一个德国人,碧眼里满含情意,专做猎艳勾人心魄的勾当。 可偏偏他遇见的这位人间极品油盐不进,他仍旧遭到无情的拒绝。 “ich mache nur fotos fur meinen liebhaber..” (用不着先生,我只是在帮我的爱人拍照。) 流畅低沉的嗓音里不带丝毫感情,那位德国男人撇撇嘴便转身离去,走时还不忘绅士地留下一句“再见”。 裴尚言回了同样的一句,便漠然转身离开了这片海滩。 手机里的照片随着熄灭的屏幕逐渐暗淡消失。 至少在裴尚言转身离去的那刻,他仍未有将照片发给顾念辞的想法。 直到看到了朗风的朋友圈,那股亟不可待的分享欲才破土而出,他迫切渴望抓住什么,以便让他在自甘坠入深海后不至孤单消逝。 第96章 左左 十二月一过,春节便也越来越近。 顾念辞坐在休息室和craig闲聊。 两人从公事说到私事,a市的天气一到冬季便愈发古怪起来,干冷之下,人都要变成冷冻肉干了。 craig不喜欢这种感觉,便同祁长青商量准备去三亚过年。 问到顾念辞时,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应该还待在这吧,和靳敏稀里糊涂的又过一年。” craig闻言便不欲多问,两人又自然聊回littoral。 “上次来咨询那位小姑娘叫什么名字?”craig问道。 顾念辞神情微动,说道:“卫希。” 她来咨询的好几次craig都在,眼看着小姑娘一次次吐露心里积淤的一切,他们也替她感到轻松。 顾念辞又道:“再做最后一次,应该就可以结束诊疗了。” 心理咨询就是如此,他们比任何一个职业都更容易交到朋友,短暂的相濡以沫的过程,足以让他们走进患者的封闭内心,成为依赖,成为巢穴,成为启明星…… 可于心理医生而言,这亦是一个相互治愈的过程,他们用微薄的力量还原世间美好,将揉碎的希望拼凑,再重塑,他们和被咨询人一起又涅盘了一次。 两人又聊到了其他事,craig看着顾念辞的状态,眸中闪过一丝安然。 继上次的朋友圈事件后,朗风在裴尚言办公室的地位极速下降,以前朗风可以随意在办公室折腾,只要不打扰他工作。 可自从上次一回来,便要求朗风坐有坐像,站有站像。 对于朗风这种多动症“巨婴”,这种要求多施行一秒都是煎熬,可偏偏裴尚言乐的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一再变本加厉,如今连坐都不让坐了,要求极尽严苛,只让站有站像。 朗风默默吐槽,自己不得人欢心,还把气撒在他这种无辜人士身上,越发和那些爱迁怒于人的资本家上司一样了。 这次出差外派也同样带了朗风这一个助理,这次的委托人极难伺候,奇葩要求便不多说,一些案件需要的证据所在,他们也不乐意提供,这种消极起诉的样子让朗风火气直冒。 索幸最后案子顺利完成,朗风只想赶快拍拍屁股走人。 裴尚言为了方便直接将车放在了机场停车场,两人到裴尚言的住处时已经将近午夜。 他看了一眼面容透着疲惫的朗风:“直接在这住下吧,有客房,倒也省了你回家的麻烦。” 朗风不认床,他们今天不仅要跟被告辩护周旋,还要应付自己的委托人。 他早就被磨的没了激情,现在只想赶快进入梦乡。 他点头:“那麻烦裴哥你了,我打扰一宿。” 客房也有浴室,裴尚言将洗漱用品递给朗风:“缺什么跟我说。” 朗风进了裴尚言的公寓后,脑子里却首先闪过一阵好奇,他问出来:“哥,我记得我之前跟你发的样板房照片里没有这款吧。” 裴尚言道:“没有,这套是我后来……”他背着身像是在整理文件,稍许停顿后,道:“看房时发现的。” 朗风了然,确实是他裴哥会喜欢的风格,冷色调的黑白灰,跟他这个人一样,色彩单一。 两人没聊太长时间,各自回了房间洗漱休息。 朗风吹完头发,准备上床之际,却发现未关紧的门缝里有只小脑袋。 一只英短钻了进来,许是没见过这个人,蓝猫安静地站在远处,有些不太想亲近朗风的感觉。 朗风神色诧异,实在想不出裴尚言冷着脸将猫抱在怀里安抚的样子。 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人一猫对视而立,岁月静好之下还含着点诡秘。 蓝猫率先打破宁静,轻轻地叫了一声,可能在谴责这个人类呆愣愣看着它的傻样很丑。 朗风咳嗽一声,鬼鬼祟祟地往门外瞧了瞧,见对面的房间关着门,便把魔手伸向了英短。 英短并未反抗,水晶灯下,一双黑蓝色的瞳仁像能控制人的意识,它像是知道怎样才能讨人欢喜,毛茸茸的脑袋在朗风手心里拱来拱去,把朗风萌得不行。 朗风使坏地将门关上,英短像是察觉到他的意图,双腿使力从朗风怀里跳了下去。 朗风便未强迫它,留了一盏夜灯便上了床,但嘴里却没闲着,“咪咪,喵喵。” 他学着猫叫,可却未得到英短的回应。 朗风一秒钟心碎,这猫和他主人一样——有点让人猜不透的阴晴不定。 朗风翻了个身子,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际,好像听到从窗外传来了一声猫叫,他无心去回应,沉沉睡去。 裴尚言躺在床上,可睡意全无,今天的状况对朗风来说可能有些棘手,可对他而言却是稀松平常。 窗外无月,阴云遮住了一切,可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朗风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洗漱完出去时,裴尚言已经在做早餐了。 朗风仿佛没想到裴尚言还会做饭,他走到中岛上看这一系列流畅养眼的操作,一时竟让他傻了眼。 “醒了?” 裴尚言穿着黑色棉衬衫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清冷的气质四下扩散。 “嗯。” 朗风抬手捂上眼睛,遭不住啊,这换哪个女孩子能忍得住,偏偏他的性向是男人。 朗风的圈内朋友也有不少是同性恋,他们之间互开玩笑还会用死直男,死gay这样的字眼,但是朗风却很难把gay这个词放到裴尚言身上。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或许,裴尚言只是单纯喜欢顾念辞,无关性别,只是单纯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位男性而已。 这样的感情没有理由遭到诟病,纯粹的爱意之下,没有什么性向是垫底的那个,也没有哪个比哪个更高贵。 脚下有只小东西晃来晃去,忽视了朗风,蹲在一边盯着裴尚言。 朗风偏要在它面前晃悠,拽着英短的爪子:“哥,这小猫叫什么名字?” 正在一旁等待咖啡的男人洗瓷杯的动作稍缓,片刻后,他回道:“左左。” 朗风提起左左的爪子,后脚站立之下,它不爽的“喵”了一声。 朗风觉得好玩,捏着软乎乎的小脸蛋,说道:“什么时候买的?之前在清野居也没见过它啊。” 第97章 来就行 裴尚言将一份三明治和咖啡推到朗风面前,挽起的衣袖被自然放下:“这栋房子交房以后。” 朗风吃着早餐,漫不经心地回了声:“哦。” 他的心都放在了左左身上,突然之间想起了昨晚那声朦胧的猫叫,不知道是真实的还是他迷糊之际的幻听。 他吃下最后一点三明治,问道:“哥,你们这上下左右的邻居有养猫的吗?” 裴尚言抬头扫了他一眼:“应该有吧,为什么这么问?” “哦,也没什么,就是昨晚上我快睡着的时候好像在窗外也听见了猫叫。” 朗风起身准备去刷洗餐具,裴尚言却突然说:“放下吧,我来刷。” 朗风有些受宠如惊,裴尚言又说:“你去把阳台门关上。” “啊?哦。” 他顺从地走过去关门,左左跟在他身后,几次想往外走。 朗风强制拉回,还不忘打小报告:“哥,左左想去阳台外。” 裴尚言语气淡淡,快速又不容置喙:“不许。” 朗风开始挑拨离间,小声地逗弄左左:“听听,这就是你主人,一点自由都不给你,你说你喜欢他干什么呢?” 他和左左玩了一会儿,发现裴尚言还未从厨房出来,他觉得他裴哥今天有点墨迹。 平常吃饭都是他等自己,这次反而他比裴尚言快,以前两人出差的时候,哪次某人不是雷厉风行,收拾完后还能悠闲的喝杯咖啡等着,他今天真是奇了怪了。 朗风看着不疾不徐给左左倒猫粮的人,心想今天这是着了什么道,难道昨天开庭把他的发条累松了。 等裴尚言终于收拾妥帖,朗风看了眼时间,比他们平时上班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得亏鼎铭现在没有点卯制度,不然他们这个月考勤可要落了下风。 朗风在心里斟酌,却忘了他自己之前一直都行走在迟到的路上。 两人出了门,走廊里空无一人,身旁的人像是突然有了时间观念。 他先一步踏进电梯,还不忘催促朗风:“跟上。” 一切都运行地有条不紊,时间在流逝,裴尚言伸出手按下了关门键。 即将关上门之际,突然有个黑色公文包放了进来。 “请稍等。” 门缝里出现一抹衣角。 裴尚言手疾眼快地又一次按下开门键。 两人一同看向来人,时间顷刻之间像是静止。 顾念辞瞳孔一瞬间紧缩,第一次露出这么明显的错愕表情。 电梯里的三人都默契地未发一言,修长脖颈上的喉结上下滚动,裴尚言拿着公文包的手一瞬间握的更紧。 电梯门又一次关上,顾念辞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人捉住,紧接着一股力量施加其上,他被拉的上前两步——堪堪停在裴尚言的身前。 一声略微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 一股清淡的薄荷香萦绕鼻间,裴尚言盯着脸前微微一颤的睫毛,喉结再次抑制不住的滚了滚。 顾念辞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一只脚还踩在门缝上。 他瞬间回神,所有的表情尽数归于平静,他轻轻挣开腕上的温热,面不改色地拉开了距离。 朗风也像是才缓过神,他举起手惊讶地打起招呼:“嗨,顾哥,早上好啊。” 顾念辞也换上一副笑,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你们怎么在这?你们也住这栋?” 他话里话外尽是“你们”,让裴尚言听起来有些刺耳。 他抬手看向手表,大脑跟着指针转,脱口而出道:“早上好。” 他继而又说:“昨晚喝多了,就在朗风家借宿了一晚。” 朗风:“?!!!……” 裴哥你说这话和我商量了吗?还有这话是不是真的?待会就问你要钥匙! 其余两人都不知道如今事态的发展在向哪个方向偏离,唯独裴尚言,面不改色地站在空间一角,脸上的神色自然而平静。 朗风不知道裴尚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迫于那直勾勾的眼神,他也只能咬着牙应下。 “啊对,昨晚裴哥不是喝多了吗,我就让他来我家凑合一宿。” “顾哥你也住这栋啊?”话语间满是惊喜,但只有朗风自己知道这感觉是何等奇怪。 “嗯,就这一层。” 裴尚言无视电梯里独特的气氛,操着一副平日少见的语气,说道:“顾医生今天上班有些迟啊。” 表盘被点的发出一声轻响,顾念辞听着它主人颇有些调侃的语气,随即笑起。 “无碍,老板偶尔还是要享受一下迟到的特权的。” 朗风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心里早已经电闪雷鸣。 完了完了,裴哥这票干的大啊,追人都追到人隔壁来了。 自己会被灭口吗?真是……造孽啊! 顾念辞刻意忽略心中觉出的那点不对劲,问道:“所以中户那房子是你买下的?” 朗风浑浑噩噩地迎下:“啊,是!我不常在这住,就让它一直空着。” 顾念辞点头,对上裴尚言的眼神,他道:“裴律师也有酒后误事的时候?这个时间鼎铭已经开始上班了吧?” 电梯打开,裴尚言边走边说:“嗯,酒不能喝太多,容易做混事。” 顾念辞闻言遽然抬眼,觉得他话里有话,可对方仍是平常一贯平静的神色,追究太多反倒显得他过于敏感。 顾念辞和两人一同到地下车库,朗风留下这两位自觉去开车。 “顾律师今天去鼎铭吗?” 顾念辞摇头:“这个说不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当然会去。” 裴尚言拉开车门,语气斩钉截铁:“有,辩护人的妻子有自残倾向,我们怀疑她有心理疾病,需要顾医生的专业鉴定。” 顾念辞直直盯着他,企图看出点什么,一无所获之下,他只能说:“行,我下午去行吗?” 车子扬长而去,顾念辞耳边还回响着裴尚言的最后一句话:“可以,来就行。” 他启动车子,轿车开出停车场的那刻,顾念辞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觉得如今的自己就像一只伤残的狮子,另一头勇猛健康的雄狮看上了他的领地,百般周旋之下,病狮愈发虚弱,而另一个则开始耀武扬威地得寸进尺。 结果如何似乎已经能够预料,无非两个结果——一个是病狮被驱逐,在漫无边际的荒原上一无所有的了此一生,另一个便是垂死在对峙之下,丢了领地,自己了无生机的躯体还要被矫健的雄狮一点一点的蚕食。 前者里的雄狮对应他早已打上远离戳印的裴尚言,而后者,则对应如今相处下逐渐凝实的裴尚言——像他如今的所作所为。 可无论怎么说,有一个结果始终是相同的——病狮的领地被人侵占,安全领域就此消失,他要被迫和别人共享一切。 第98章 顾医生有不愿大白于天下的东西吗? 下午顾念辞赶到的时候,所里明显有些清静。 送完会议文件的小董看到顾念辞的身影,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今天所里是有什么大案子吗?怎么这么冷清?” 小董给他接了一杯水,回道:“不是案子,只是助理和一些股东都在楼上开转正讨论会,人少了很多。” 顾念辞接过水,礼貌道谢。 又见小董手指往上指了指:“主要是朗风没在这。” 顾念辞闻言一笑,觉得她所言有理,平常朗风一人就能扛起律所噪音的半边天。 “对了,裴律刚刚交代,说顾哥你来了先去他办公室一趟。” 顾念辞神情不曾松动,他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小董思考道:“应该是要跟您说明一下下午辩护人妻子的情况吧。” 顾念辞点头,起身拐去了走廊,他停在门前,手指微蜷敲着房门。 “进。” 顾念辞开门进去,入眼便是裴尚言站在窗边的身影。 “找我什么事?” 裴尚言转过身,眼中多了一道小小的身影,与门边站着的人重合。 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这是下午那位女士的资料,顾医生可以先看一下。” 顾念辞接过翻看起来,下一秒一个椅子推到他面前。 他疑惑抬头,却听到一声提醒:“你可以坐下看。” 顾念辞没有多说,目光一直在文件上,拉过椅子便要坐下,下一秒却感觉椅子的触感不似从前。 他瞬间知道那是什么——自己的手竟覆在了裴尚言手上,光速撤离之下,他用另一只手拉过椅子,平静地坐下。 旁边的人似是笑了,他没有理会,专心地看着文字。 可效率似乎不高,不知几分钟过去了,一页纸也没翻过。 “怎么样,顾医生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顾念辞不着痕迹地敷衍:“还未。” 裴尚言将目光放在纸张上,捏住它的那截指尖透出虚虚的白色,像是一片初露芽苞的海棠花瓣。 他点点头:“没关系,可以慢慢看。” 顾念辞放在文件上的手接着用力,却感觉到一个不算炽热的视线扫过来。 他盯着纸张,可自己却也被别人盯着。 眉头轻轻拧起,顾念辞不自在道:“裴律师没有自己的工作吗?” 裴尚言摊开手:“在顾医生来之前正好做完,如今的工作就是招待顾医生。” 不想暴露自己眼底的情绪,顾念辞错开他投来的视线。 他说对了,那只雄狮如今正在趾高气扬地得寸进尺。 顾念辞嗤笑,说出的话虽轻,却近乎咬牙切齿:“那劳烦裴律师帮我倒杯水。” 裴尚言便真如他自己所说,听之任之地为他服务。 一杯温热的水被放到桌上,裴尚言故意放轻声线,在顾念辞头顶问道:“还需要什么吗?” 顾念辞被气笑了,他一本正经地回击:“需要裴律师消失。”他挑眉,“能做到吗?” 裴尚言别开脸一笑:“这个恐怕不能满足顾医生,毕竟我是祁主任指派来为顾医生服务的。” 顾念辞喝下一口水压住那股火气,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文件终于翻了一页,接下来两人相安无事,裴尚言给他留足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顾念辞将文件放在桌上:“这位女士应该患有重度抑郁,如果自残倾向持续,我建议还是要尽快接受专业治疗。” 裴尚言绕到办公桌前坐下,说道:“我会转告家属。” 他重新凝视着顾念辞的眼睛:“那一般来讲,这种病人的价值认知会不会出现问题?” 顾念辞挑眉:“比如?” 裴尚言启唇吐出几个字:“做伪。” 顾念辞似是有些意外,他再次问道:“做伪证?” “对。” 得到对方的肯定回答后,顾念辞起身踱至裴尚言之前站着的窗边。 “不排除有这样的行为。”他停顿片刻,忽而又说:“但裴律师不要忘了,这不能成为抑郁症患者明火执仗的理由,所以,如果裴律师想从这一方面找些什么线索,至少……” 顾念辞指了指文件所在的方向:“应该把抑郁症患者和心理正常的人一视同仁。” 裴尚言当然认同顾念辞的说法。即便是心理正常的人,心中的恶魔占据上风后,这种行为也同样会出现。 “你说得对,那顾医生觉得一个正常人做伪是出于什么目的?” 顾念辞看着楼下熙攘的马路,道:“应该有他想保护或者不愿大白天下的东西。” “那顾医生有不想大白天下的东西吗?” “……什么?” 他转过身,语气听不出是突然被问到这种问题的惊讶,还是带了些逃避意味的心知肚明。 原本坐在转椅上的人此刻已经不着痕迹地来到他的身后,顾念辞转过身便对上一双含着深意的眼睛。 他恍然反应过来,裴尚言之前的问题都只是在套他的话! 如今怕是才切入正题。 顾念辞眼神毫不闪躲,两相交锋之下,他反倒露出平常的漫不经心:“并没有。” 裴尚言又向前一步,并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顾医生小时候为什么会在疗养院。” 顾念辞笑意不达眼底,一抹幽光自眸中一闪而过。 “我姑母在那里做精神科护士,当然,您这种不为生计所扰的人可能不太能理解。” 这样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 裴尚言闻言依然很平静,他像一头蛰伏的野兽,等待猎物露出破绽。 “疗养院没规定不能带家属,不是吗?” 声音轻飘飘地穿入顾念辞的耳朵:“那后来又为什么不再去了?” 顾念辞面上显出异样,思想像是被鳞爪抓散了。 拖靳柏明的福,他那时正在乡下过着自己都难辨真假,盼着那个噩梦赶快破灭的日子。 良久,顾念辞才组织出一句话:“家里有点变故,我们搬家了。” 身前的人再次逼近,顾念辞看着那一点点缩小的距离,觉得两人再近无可近,木质香将他紧紧包裹,自己此刻就好像一个在潮湿古木上长出的芽,随时都有得不到阳光而死去的风险。 顾念辞面色逐渐沉下来,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 “初中那次在疗养院的见面又怎么说?” 第99章 那就让他们误会好了 裴尚言依旧不依不饶,他在顾念辞的后退之下将他的退路一点点侵占,神情惬意地将猎物逼到崖边。 木质香再次袭来,等到脚跟贴到了落地窗,顾念辞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退无可退,背脊明显已经贴在了玻璃上。 两个有力的臂膀悄然而至,擦过顾念辞的衣服停在了他脑后的玻璃上。 危险灭顶袭来,顾念辞挑眉,眼尾上扬之际,显得凌厉又薄情。 他没打算回避裴尚言的问题:“因为我们又搬回了a市,市井小民总要解决生存问题。” 他淡淡的语气中似是带了几分沉意,也不顾裴尚言相信与否,径直瞥开了眼。 “裴律师还是别离我太近的好,免得待会儿小董或者朗风推门进来,徒增误会。” 裴尚言眼睛丝毫不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出人意料地再次靠近。 两人鼻息纠缠,他附到身旁人的耳边:“那就让他们误会好了。” 耳语缱绻,暧昧的气氛混着打在脖颈上的气息,一时让顾念辞愣了神。 上一秒的镇定被打破,睫毛猛地一颤,像是火光里义无反顾的飞蛾神经质抖动的翅膀。 下一秒,他伸出手肘抵在裴尚言身前,堪堪拉开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他近乎刻薄的声音不再隐忍,随着眼底的愤怒吐出,一字一句地说:“裴尚言,你别太过分。” 俊朗锋利的面部线条近在眼前,绷紧的颌角昭示着身前人此刻的怒气峰值。 裴尚言却笑了,很轻一声的闷笑,稍纵即逝却在顾念辞心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顾医生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 时间在此刻静止,攀上顶峰的怒火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片雪压制住,堵在心口里,让顾念辞升起一股自己也难以分辨的情绪。 下一瞬,钳制在身体两侧的镣铐突然松开了,让他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可他却觉得胸口的憋闷不减反增。 脑中有什么在摇摇欲坠中倒塌,掀起的灰尘蒙住了他的眼和心智,他突然觉得那天黎棠的忘情吐露都是真言。 “顾医生可能不知道,你那时候的消失可让小时候的裴尚言掉了不少眼泪。” 裴尚言重新退到黄线以外,一句话却轻易让顾念辞抬头。 他蹙起眉心,一向清冷平淡的面孔少见的露了点茫然,抿嘴不言语之下,让人瞧不出态度。 良久,他像是终于缴了械,神情却不似逞强,他反而平静下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裴尚言……” 尾音轻而短,像珍珠鸟飞起时落下的一片羽毛。 他突然很想重新回到合作以前,他可以毫无波澜,义无反顾地拒绝一切情绪,不管是温吞还是失控……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在他一步步逼近之下失去了这种能力,只剩下踟蹰不决。狠心不再是盾牌,更像是一把刀锋向内戳着自己的剑,在自己心软的当口,一点点挑断根根焦灼的神经。 可他哪知道把他逼到绝路的人也如他一般煎熬,隐藏在身后紧攥的手暴露了裴尚言的真正情绪,他根本没有表面那般掌控全局的轻松。 铁锚承受着巨浪的拍击,每一次都可能扯断这藕丝般不堪一击的羁绊,将孤舟送往海的更深处。 裴尚言站在原地,沉住气息一字一句:“你知道的。” “我想要什么。”他抑制不住地又往前一步,可也只有一步。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风雨更烈,锚索打在礁石上发出阵阵锐声,裴尚言眼神紧紧锁着顾念辞。 ——他在等一个答案。 “顾哥!” 一声敞亮的叫喊随着门的打开逐渐放大,风雨骤停,太阳突然露了头。 朗风大步走进来,眼神在触及到裴尚言的那一刻突然噤声。 这眼刀要不要这么明显…… 顾念辞迅速地敛起神色,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会议结束了?” 朗风别别扭扭地咧开嘴:“对啊。” 他扫着不太对劲的两个人,董姐说他们在谈案子,可他怎么瞅都觉得这种硝烟弥漫的感觉更像是一触即发的战场。 “哥,你们……在谈案子吗?” 他不敢再看向裴尚言,实际上后者在他的询问之下也默不作声,显然没想理他。 “对,说完了。” 顾念辞的视线转向裴尚言。 他没有看向这人的眼睛,视线在肩膀处停留一瞬便移开:“那裴律我就先出去了。” 他不等人回应便迈开了长腿。 朗风看看顾念辞的背影,又偷偷瞟过裴尚言,他指着门外:“那裴哥,我也……” “出去。” 话被打断,毫无温度的两个字甩了过来。 朗风知道自己这是撞枪口上了,他撇撇嘴,怎么受伤的总是自己! 他收拾好心情,在心里给裴尚言比了个中指。 活阎王,略略略。 …… “你还要我用这个身份保你几次?” 余晖落尽,冬天的a市傍晚像一个垂暮老人,颤颤巍巍地散着体内最后的热气,可终是于事无补,一阵风袭来,足以把剩下的残温带走。 顾念辞伸手拢了拢颈上的围巾,回想着那夜在餐厅内听到的胡恩明的无意之言。 他将它拆分重组,逐字地琢磨,却仍旧看不透话后藏着的深意。 远处的身影在路灯下扯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像是同这个世界割裂出的黑暗面,那里藏着的,就是顾念辞的答案。 但他不能上前,不能拽着人的衣领质问真相是什么,他只能怀着悠长的不甘在街头巷口忖度着早年发生的一切。 顾念辞停下了步子,不紧不慢地靠在一旁仍旧葱郁的香樟上,点燃了一根烟。 穿着便服的胡恩明一下丢了警察的影子,顾念辞一时觉得也许外面伪装着的外皮褪去,所有人都长着尖爪獠牙。 长长的烟灰抖落,迷蒙的烟雾里那抹身影飘渺着走远了,顾念辞将烟捻灭,继续着这段相隔不长不短的“尾随”。 下班后他在便利店买烟,出门之际,却在马路对面人行道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站在门边看了会儿,在人即将消失在这条街的前一秒,他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顾爻在顾念辞六岁时被调到了b市秘密参与了一项缉毒任务,当时这个消息绝对保密,就连傅瑾仪也只知道顾爻接到的只是一次特殊外派。 当时谁也没想到,那次在家门口的送别竟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爷爷顾老爷子盼着顾爻加官进爵,便暗中让顾兰给靳柏明吹枕边风。 借着靳柏欢的人脉,顾爻有了一次晋升的提名,可他却拒绝了,调令下发后虽然遵照去了b市,却不是去赴职的,他接受了局里的特情委派,在一个贩毒据点当卧底。 第100章 我习惯了在顾医生身后 顾念辞拿出打火机在手里把玩,铁制的外壳裹在手心里,硬生生染上了丝丝热度。 傅瑾仪告诉他,胡恩明也是参与那次秘密行动的卧底之一,他当时还小,读不懂他妈妈提到这人时的神情,记忆到如今已有些模糊,或许她的神情里便藏着自己追寻已久的真相。 前方行走的人仿佛并未察觉身后的顾念辞,他一只手拿着手机讲着话,另一手则推着一辆看上去有点年头的旧自行车。 顾念辞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事儿,勾起的嘴角掺了点讽刺:这位胡警官倒是朴素至极。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 顾念辞跟着人走了有一段距离,他并未想找到点什么线索,单纯是心血来潮。 如今他突然觉得,躲在暗处窥视计划着一切,这种滋味确实新鲜又刺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跟着的身影像是越走越快,在一个转角处突然消失了。 顾念辞知道他可能是有所察觉,不禁感叹这位胡警官反追踪的敏锐直觉。 他突然有些扫了兴,正欲转身,背后忽然有一股力量袭来,施加在自己肩膀处。 顾念辞一瞬间警觉起来,动作如本能,抬手反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双暗色里仍旧流光溢彩的眼睛。 伸出的手臂顿时卸了力,蜷起的五指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他被这个人拉到了两栋建筑的隔缝里。 狭窄的空间难以容下两个高大的成年男人,他们只能被迫紧紧贴着。 裴尚言轻轻道出一声“嘘”,却将手指贴在顾念辞唇上。 顾念辞蹙眉紧紧盯着他,不知是在问他为什么会在这,还是在问如今这一出儿是怎么回事。 贴在唇上的手指收回,裴尚言拿出手机,调出相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将它放在顾念辞面前。 画面上本来空无一人的街道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推着自行车慢慢来到了拐角的路口。 顾念辞一下便认了出来——刚刚消失的胡恩明。 屏幕上的人四下扫视着什么,环顾一圈后一无所获,便犹犹豫豫地转了身。 等人再次消失在路口,裴尚言才将手机收回。 那股熟悉的乌木香浮荡在狭小的空间,顾念辞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仍铮铮直跳,躲过了胡恩明,却又遇到了另一个麻烦。 感受着这人与自己相贴的腿部,肢体相触之下,顾念辞推了推他,提醒道:“人走了。” 可对方却仍未松开肩膀上的力道,偏偏理由给的合情合理:“警察足够敏锐,他这会儿正在等着你也说不定。” 顾念辞索性不再管,反正别扭的又不只他一个:“你怎么会在这?” 裴尚言卸了力,松了手,倚靠在墙上说出了答案:“下午顾医生没回答我问题,我有点不甘心。” 他的话里听不出是玩笑更多还是真心更多,可那双不含杂质的眼神让顾念辞知道了或许是后者。 顾念辞仍旧没说话,状似无所谓地拨开贴着他的腿,重新走回人行道上。 寂寥的大街一角扑簌掉落了几点明灭的火星。 裴尚言紧随其后,却被递来的烟盒止住了脚步。 “来一根?” 裴尚言扫了一眼,随后摇头:“不了。” 还是之前那种细支烟,他似乎偏爱这一种,倒也确实适合他,裴尚言想,典雅中不失震慑感,是低调的强势。 顾念辞自然地收回手,靠在路边的香樟上。 “顾医生是在尾随胡警官?” 顾念辞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嗤笑着反问:“怎么,裴律师正义感爆发,要将我送到派出所吗?” 裴尚言怔然一瞬,倒是从没这么想过。 他不是永远正义,律师也有被私心攥紧命脉的时候。 他朝人靠近了一步:“顾医生在十年前饶了我,我当然也要知恩图报。” 顾念辞晃了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直到人快走到跟前,他才明白他说的是之前那一次次默认下的跟视窥探。 他有片刻的恍惚,对着那张俊朗挺刻的面容徐徐吐出一口烟。 裴尚言没有躲,烟雾扑簌盖了满面,他克制住闭眼的冲动,穿透袅缈的薄纱窥见了那所谓的低调中的强势。 烟味不算冲,可他却认为自己许是被这尼古丁熏昏了头脑,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这口二手烟也带着清香的薄荷味道。 发出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吸烟的人倒像是成了他:“胡恩明和你有什么恩怨吗?” 顾念辞歪着头笑了,漫不经心地道出一句:“我可以信你吗?”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换了旁人或许会给出一声不明意思的疑问,可裴尚言就是听懂了,回答也言简意赅。 “你可以试着信一次。”眼里流露的认真毫不作假。 顾念辞抬头盯着那双沉静的眸子,探究神色丝毫未掩,不知过了几分钟,他才给出反应。 顾念辞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轻易尝试的好。” 裴尚言没接腔,那双眸子里像是盛了一池泉水。 天暗了,一轮月照在两人的头顶,裴尚言微抬起头,隔着凛冽的寒风同月亮对视,于是那池水里便多了一轮明月。 他再未多说什么,只是抬手将顾念辞脖颈上松掉的纯绒围巾重新绕了一圈。 “不早了,回家吧。” 顾念辞抚了抚围巾,抬眼之际,却看到说回家的那人一步也不曾动。 他疑惑道:“裴律师不走吗?” 裴尚言平静回答:“先送你回去。” 顾念辞愣了一下,强忍着别扭说:“不劳烦裴律了,我一个大男人不需要护送。” 随处都是灯光的夜路,嘈杂拥挤的人群,即便是冬夜,也少不了那些爱喝爱玩的年轻人寻欢作乐。 可那人却不再给商量的机会,丢下一句话,便径直迈开了步子:“走吧。” 顾念辞觉得这人有时固执地像一块石头,跟他讲话有点对牛弹琴的意思。 他便不再多说,这位裴律师有自己可爱的小执拗,理解不了就在一旁鼓掌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顾念辞觉得像是少年时的某些片段的重演,只是这次两人调换了角色。 他脚步不知不觉地放慢,前面的人像是背后张了双眼睛似的,停下来转身看他。 “还是顾医生走前面吧。” 顾念辞有些不解,像是叛逆期的小朋友,直觉答案只能承受隐晦的秘而不宣,却还是要问:“为什么?” 裴尚言踏在他的影子上,一步一步重新回到他身边:“因为我可能习惯了在顾医生身后。” 第101章 素描 顾念辞觉得天上那轮月亮跳起来了。 “扑通……扑通……” 人贴着自己的肩膀走过,一瞬间,手背轻擦而过,温热一触即逝。 顾念辞直直地站在那,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像是在确定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象。 他闭上了眼,月光将两人圈了起来,清辉是凉的,手指是热的,心还在跳着。 他不能承认自己像个初窥情窦的小姑娘,在寂静的夜里几乎要揣不住那颗反应异常的心脏。 身后的人站在离自己一步远的距离。 早些年建构起的柏林墙一瞬坍塌,顾念辞开始摇摆不定了,少爷的征服欲真的不能坚持十几年吗?他从前一切用来定义裴尚言的刻薄词语又是不是正确的?巷子那晚又真的没有他不知道的隐情误会? 如果答案全是肯定,那他身后的这个人就是一个手段叵测的魔鬼,如果是否定……柏林墙已经化为泡影……病狮再难抵挡雄狮宣告胜利的舔舐…… ……顾念辞决定信他一次。 “胡恩明是我爸的同事。” 一声淡渺的磁音响起。 裴尚言愣了一下,思想重新启动,他声音轻而慢,像是怕惊扰了面前人:“那叔叔……” “他死了。” 顾念辞的表情平平淡淡,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可眼里的隐忍和一种他读不懂的情绪两厢交织——那是裴尚言从未见过的样子。 “二十年前有桩特大贩毒案,里面那位被残忍杀害的警察卧底……是我爸……” …… 自顾念辞说出那句话起,裴尚言的思绪就没停止过。 手机被扔到一旁,上面赫然是几个大字——a市“212”特大贩毒案…… 裴尚言摸出烟盒起身走往阳台,可打开门迈出去的前一秒,他脚步微顿,又拐去了浴室。 左左看着主人的动作,似是有些不解,它用爪子拍了拍阳台门框,灵活的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窗外似乎传来一阵猫叫,顾念辞轻轻抚摸着手中略带凉意的勋章,口中慢慢喊了声:“右右?” 可却没能得到回应,阳台的门微微敞开着,凉凉的风潜进来,使顾念辞本有些昏胀的头脑清明了几分。 他将勋章放回了盒子内,却不小心碰倒了里面的瓷狗,它歪歪扭扭的陷在日记本形成的夹缝里。 顾念辞垂眸,颇有耐心的拿出本子重新摆放。 那本没写多少内容的高中日记本被他稳稳当当地拿在手里。 紫藤萝还在,他捻起干瘪的根部嗅了起来,清香混着藏了一段岁月的墨香在他心上留下了一阵波纹。 他突然卸了力,本子落在地毯上,发出闷闷一声。 一阵轻微的响动,顾念辞突然觉得脚踝处有些凉意,他扫过去,却发现了一张白纸,对折着扣在皮肤上。 顾念辞抿起唇,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颈侧,寥寥线条出现在眼前。 回忆像铺天盖地卷来的狂风,一瞬便将他的身体挤压地喘不上气。 这是一张素描画。 白纸上的线条简单,却能轻易点摹出那双沉静的眸子——是一双眼睛,眼尾向上勾出凌厉丰锐的弧度,和今晚那双溺在池水里的月亮重合,清明恰到好处,可冷淡却不在,有的只是绵远的温柔。 顾念辞露出一抹无奈的笑,他把这个东西忘了,可忘了不代表不存在,如今它跳出来帮着某个人耀武扬威来了。 他在高一的某天午休,确确实实在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挺拔身影时,不自觉地留下了这副素描。 冷质骨感的眉峰只画了一半,因为他在回神后,不算及时地止住了尚可挽救的荒唐,抽出随便一本书,快速将这张纸夹了进去。 像千万个在纸上写下隐秘心事的少年少女,他回过神后除了觉得自己昏了头,那点瑟缩在角落里的奇怪和擂鼓般的心跳也同样不容忽视,像是吃了一颗还未完全成熟的樱桃,酸甜涩口,却能轻易激荡着味蕾。 说他掩耳盗铃也好,欲盖弥彰也罢,他在接下来的一下午再没去找过它,但人心总是与人脑背道而驰,他在晚自习下课铃声中再次翻出那本藏着犯罪证据的化学书。 羞耻感铺天盖地,指节颤抖着夹住那张纸,他只来得急去看一眼,大脑的意识占据上风后,顾念辞不算耐心的将纸夹到了日记本里。 那该算什么?那种行为,那股情绪。 如今顾念辞重新握着这张照片,可解读人心的能力仍未有所长进,craig说他不会试着接受爱,如今他给自己再加一项罪名——他同样不会学着爱人。 自己可能需要透透气,顾念辞听着阳台外悠长的猫叫,将那张素描压在日记本下,褶皱一下被压平,他裹上外套去寻右右的身影。 右右面朝阳台左边的栏杆,察觉到进来的顾念辞后,不再是一副冷淡不理的样子,它乖巧地走到顾念辞脚边蹭了蹭, 可顾念辞却难以将注意力放在它身上,旁边阳台上一双绿色的眼睛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显艳异。 那是一只英短蓝猫,小眼神直直地盯着顾念辞,一条蓝灰色猫尾随意摆动,像是见到了什么熟悉的人,透着淡淡的亲昵。 顾念辞自然也认出了它,事实上,不仅如此,他忽然也弄明白了右右这些天的反常。 为什么经常待在阳台,为什么深夜无人时发出细细的猫叫……这些仿佛都找到了源头。 简宁猫舍里的那只不怕人的英短,还喜欢和伯爵打架,简宁曾经说它一点也不像矜贵优雅的英裔公主。 可这只拥有双血统认证证书的猫猫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他们家的隔壁——中户。 顾念辞想起几天前在电梯碰到的朗风两人,心中有了计较,该是朗风把这只猫买回来了。 顾念辞蹲下身摸着右右的耳尖,总觉得这两个小家伙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眯起眼睛……该不会是……在处对象吧。 顾念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右右,又对之前喇了它蛋蛋的行为深表歉意,猫猫之间的柏拉图式恋爱,伟大而刻骨铭心。 他站起身,隔壁客厅里的灯透过一层纱帘映射在了阳台的栏杆上,传递出一个信息——主人今晚光顾了这栋房子。 顾念辞看了一眼右右,露出一副温柔的笑:“公主回去吧,这小子不值得,外面冷。” 左左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糯糯地“喵”了一声,全然没了在伯爵面前的强势。 阳台暖色的灯照在顾念辞发顶,像一个圣洁的天使,使他受到左左的异常喜爱。 顾念辞没想到右右和它这么有缘,在猫舍见过几面后,如今还能成为邻居。 那天晚上的隔天早晨,顾念辞在平时出勤的时间点上班,却没有再一次看到朗风。 中户的门紧锁,顾念辞觉得照朗风的性子,这会儿应该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102章 无家可归的醉鬼 自从朗风和黎棠在生态基地见过一面,两人便混熟了。 朗风一朝解放天性,久藏于心的纨绔本性被唤醒,滑翔、赛车、蹦迪……和黎棠狼狈为奸,再也不用哄着根本不会同意的裴尚言陪他一起去。 裴尚言也乐的自在,这两人骨子里的桀骜性子如出一辙,现在才碰上也算是这两人二十多年的损失。 酒吧里,最左边一个包厢组合奇特。 一个人自我陶醉地站在荧屏前唱歌,另一个坐在旁边捂着耳朵玩手机,而裴尚言则冷着脸复盘上次案子的过程,手指不时在笔电上敲打着。 正玩着斗地主的朗风感觉脚突然被人碰了一下。 他抬起头,却看到裴尚言面无表情地朝他瞥来一眼,眸子里像藏有即将克制不住的风暴。 朗风为黎棠捏了把汗,他俩原本还想叫点其他朋友,可一想到裴尚言不喜欢闹腾的场子,索性就他们三个。 可如今的情形看来与闹腾也差不了多少。 黎棠这包间隔音效果估计得在a市酒吧里排前三,都聒噪成这样了隔壁也没来人警告一下。 朗风顶着压力去拉黎棠:“糖糖哥,唱这么久了,歇会儿歇会儿。” 黎棠忽视他给自己的称呼,拿起自己没喝完的酒一口闷了。 两个人划拳,掷骰子,无酒不欢,最后的结果是朗风把黎棠灌醉了,他自己却像没事人一样,对着裴尚言嘿嘿笑。 邀功似的:“裴哥,怎么样?不吵了吧。” 裴尚言不得不称赞一下朗风思路的奇特,他提醒道:“看来黎老板今天要在自己开的酒场里面一觉天明了。” 朗风愣住,没想到这茬,裴尚言抬眼:“要不你送他回家?” 朗风摇头狂拒。 他只知道黎家老宅的地址,听黎棠说他们家老头有点可怕,自己要是扶着一个酒鬼上门,那不是上赶着讨打吗? “我想到一个办法。”朗风说着便出了包厢,不一会儿,带着一个代驾站到了门口。 耳提面命一番,将黎大老板交到了代驾手里,犹豫之下,到底还是说了黎家老宅的地址。 送走了人,朗风一转身便对上裴尚言的目光,他顿时一哆嗦,下一秒听到裴尚言说:“吵着来喝酒,结果喝得全是饮料?” 朗风带着被发现的尴尬,讨好一笑:“这不是考虑到哥你嘛,我今晚当你代驾。” 裴尚言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他神色微凛,大有下一秒严刑逼供的意思。 “这么说吧。”朗风节节败退,“我女神今晚首张专辑,难抢的很,我得保持清醒搏一搏啊。” 裴尚言不置可否,他理解不了这种追星人的疯狂,索性也不再去问。 “哥,你要走吗?就剩你一个人了。” 裴尚言垂眸看了眼桌上的电脑,平静回道:“你先走吧,我等会儿。”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浅弱的呼吸声。 顾念辞盘腿坐在地毯上,手里托着pad专注地处理着工作。 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铃声,顾念辞头也不回地伸手去接。 “喂?” 那边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顾念辞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一个未知号码。 他手机重新放到耳边,这次却听到阵阵杂音,像是夜场里特有的音响效果,他拧起眉头,以为是哪个醉鬼的恶作剧。 就在顾念辞挂断电话的前一秒,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那人试探地问了句:“你好?”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电话那边一阵窸窸窣窣,随后那人小声嘀咕了句“哎呦。” 酒吧的服务人员将一个醉了的男人安置在一边,他求救似的说:“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只是您的朋友在我们酒吧喝醉了,他只有一个人,我们只能打您的电话。” 顾念辞皱起了眉,问道:“哪位朋友?” 他第一反应是林沐阳。 那人不知该怎么说,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恍然大悟地说:“他是我们黎总的朋友,您……能知道是谁吗?” 顾念辞反问:“黎棠?” “对对对对。” 顾念辞伸手按了按眼角,他应该知道这个深夜冒犯人的酒鬼是谁了。 他瞥了一眼时间——21:49。 顾念辞没这么好心大晚上跑去拉一个酒气熏天的人,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裴尚言住哪。 他推脱道:“我不是他什么亲近的人,而且现在也不方便,你找其他人吧。” 那服务生急忙道:“可是他手机里只有你这一位联系人。” 顾念辞想要挂断的手一顿,怎么也想不明白像裴尚言这样的商务人士怎么只会存他一个人的号码。 那边的人怕顾念辞不相信,又一次重复:“是真的,这位先生的通讯录中的确只有您一个人的电话。” 顾念辞像是找不到声音了,他几次开口,可又将口中的话咽下。 最后还是说了句:“行,地址告诉我,麻烦你把人安置好,我一会儿到。” 顾念辞觉得裴尚言是存心玩他,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人又犯不着为了整蛊他把通讯录中的电话都删了。 他越发搞不清楚,脑子里天人交战,几次有放人鸽子的想法。 直到手机上那串数字变成22:00的时候,顾念辞蜷着的腿动了动,却难以伸直,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早就麻了。 好像动一下就意味着决心要被打破了一样。 顾念辞长叹一口气,没想到裴尚言还有这么让人觉得不省心的时候。 算了,就当是去接了一个同事。 顾念辞到地方的时候夜场里的热闹才刚刚开始,酒吧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他感到烦躁。 那位服务员尽职尽责地看着沙发角落里的裴尚言,等顾念辞赶到,确认好身份后才将裴尚言的东西尽数交给他。 顾念辞看着走远的服务生,又看看倒在角落里的裴尚言,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念辞将人扶上了车,扯过安全带给人系上。 卡扣卡在凹槽里,一声轻响,顾念辞觉得自己的耳朵也有些痒,像是被猫的尾巴扫过。 顾念辞觉得有些不对,他转过头,却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 车停在酒吧不远处,灯光照不到这里,只靠一盏昏黄的路灯,顾念辞看到了裴尚言眼中的情动。 喉结无意识地滚动,顾念辞后知后觉,刚才耳边的那阵痒,是裴尚言凑近后打在他耳廓上的呼吸。 他怔了半秒,随即慌忙拉开距离。 刚刚那会儿什么也没思考,这会儿人真的在车上了,才想起这人没地安置。 顾念辞强迫自己与那双眸子相对,他不算温和地问道:“还记得你家在哪吗?” 醉着的人仰头望着他,灯光下的人几乎模糊到看不清,裴尚言即便喝醉了仍旧是那副清冷安静的样子,只是反应有些迟钝。 他稍微歪起头,像是在思考顾念辞的话,片刻后轻轻的一句:“什么?” 第103章 穿帮 顾念辞扶额,这是什么傻样? 他拧眉考虑,要不就把他扔酒店得了。 顾念辞绕回驾驶座,车子启动之际,他突然想起一个人。 朗风。 他家不就在自己家旁边?把他放那方便多了。 他找出手机给朗风打电话。 “喂?顾哥?” 朗风显然有些惊讶。 顾念辞解释道:“不好意思朗风,这么晚打扰你了。” 朗风忙道没事。 顾念辞抱歉一笑:“你们裴律师喝醉了,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就想着你就住我隔壁,我想问一下你今晚方不方便,留裴律师一晚。” “呃……” 朗风咽了咽口水,脑门开始冒汗。 撒一个谎要用一百个谎去圆。 他勉强挤出几个字:“可以啊……哈哈哈……不过哥我今晚不住那,你等我一会哈,我去开门。” 电话瞬间被挂断,顾念辞原本想说没在就不麻烦你跑一趟了,没成想这人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车子里一路上都很安静,喝醉了的裴尚言还是保持着惯有的沉默。 除却那双始终粘在他身上的炙热眼睛,顾念辞简直觉得像是载了一团空气。 他将人扶下车,裴尚言喝了酒仍然腿脚利索,顾念辞只虚虚扶着他,将人带上了电梯。 一瞬间的失重让裴尚言感到晕眩,醉酒后的感觉霎时间涌上来,让他腿脚微微一软。 身子不由自主地向身边滑去,顾念辞手疾眼快地接住他,却未曾想两人的站位恰巧让裴尚言和他撞了个满怀。 腰被一股力量锢着,裴尚言的下巴正好放在他的肩膀上。 这样一种亲密的姿势让顾念辞浑身僵硬,这里是公共场合的电梯,一门之外或许站着别人。 顾念辞将裴尚言从身上扒拉下来,接下来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 到了中户门口。 顾念辞看了裴尚言一眼,道:“裴律师,今晚你就住在朗风家里,可以吗?” 他秉持人道主义过问了裴尚言的意见,裴尚言抬起那迟钝不灵光的脑袋讷讷的点点头。 “我们先在这等一会儿,朗风稍后就……” 他话未说完,门滴滴一声轻响。 开了…… 顾念辞看着裴尚言还未从指纹锁上收回的手,怔怔的愣在门前。 听到动静的小猫从门内钻出脑袋,亲昵地拱了拱裴尚言的裤腿。 顾念辞:“……” 两人的交情已经好到录入对方的指纹了吗? 走廊转角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朗风恰好这会儿赶过来。 三人的视线对上,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朗风看到打开的门,心虚的一瞥眼,不敢去看顾念辞的眼睛。 只能悻悻地道:“哈哈哈哈……我忘了,之前跟裴哥说过我家的密码来着,嗨,还害我白跑一趟了哈哈哈哈……” 顾念辞挑眉,他疑惑地解释:“刚刚裴律是用指纹开的锁。” 朗风一拍大腿:“哦……对了,我们家这锁密码指纹两用,上次好像帮裴哥录进去了,瞧我这记性……” 他讪笑起来,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那咱们快进去吧,我记得今晚走得时候裴哥没喝酒啊,趁我走后这是喝了多少啊!” 顾念辞将人扶到客厅坐下:“你们今晚在一块喝酒?” 朗风道:“对啊,和黎棠哥,不过我们走得早。” 顾念辞唇角微勾,趁着人不清醒便开始揶揄:“我以为裴律酒量很好。” 朗风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心里却在想,今晚这谎要怎么圆回来。 顾念辞看着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朗风,觉得有些奇怪。 恰巧左左摇晃着身子走过来,他便问道:“这只美短是你养的?” 朗风打着哈哈:“啊,这个……它叫左左,是不是很可爱?” 说完还佯装亲密地唤它,可小猫一点都不给面子,高傲地一扭头,安安静静地趴在裴尚言脚边。 朗风:“……” 这事要是穿帮,你主人第一个收拾你。 朗风尴尬收回手:“前几天没给它买小鱼干,生闷气呢。” 顾念辞看了眼左左,美短清亮的眸子也同样看着他。 邻居就算了,猫的名字怎么还成了反义词了,顾念辞想。 他让朗风去接了盆水,自己则将裴尚言扶到了房间。 顾念辞刚刚被裴尚言占去了注意力,这会儿有时间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主卧和客厅风格整齐划一,按照黑白灰三个色调将边边角角填充铺陈。 顾念辞不动声色地朝旁边资料成堆的桌子上望去一眼,觉得这栋房子的任何一处都和朗风违和。 这种没有人情味的地方明显和裴尚言那种没有情调,看着像性冷淡的人更配一点。 他正打量着,床上的人却突然低哼一声。 顾念辞回神,看到裴尚言正解着自己的领带。 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只简单把人放到床上,鞋子未脱,外套未脱。 顾念辞任劳任怨地伺候着裴律师,弯下腰脱鞋时却忽然动作一顿,继而耳尖也可疑的红了起来。 那晚在内华达……他也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吗? “哥!要不要放点洗澡水让裴哥洗个澡啊?” 朗风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顾念辞的回忆。 顾念辞回道:“你裴哥这会站都站不稳,让他洗澡还得人看着,你去啊?” 朗风那边立刻噤声,不了不了,他这一介凡胎看不了仙风仙骨,让裴尚言知道有人盯着自己洗澡,小命还要不要了? “你有什么能穿的衣服吗?” 顾念辞朝浴室问了声。 慢慢踱至一旁的衣柜:“裴律这么睡不……” 说出的话戛然而止,顾念辞两手抓在把手上,仍旧维持着开门的姿势。 柜子里挂着的那几件西装外套顾念辞分外眼熟——那是裴尚言的。 朗风端着一盆水进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柜旁的顾念辞。 完了…… 这是朗风的第一反应。 “有什么要说的吗?” 客厅里,朗风如坐针毡的窝在独立沙发上,埋着头扣手指。 “对不起……顾哥。” “为什么骗我?” 顾念辞神色沉肃,平常的温润气质这会敛得未剩分毫。 顾念辞当时看到满柜的衣服,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这里本就是裴尚言的家。 上次,是两人合伙在骗他。 他又一次回忆起那天早上朗风的反应,当时没在意,如今一想起来,确实很值得玩味。 朗风说起这个就委屈了,他也是被人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做好吗? 他表情到位,情绪恰当:“顾哥,你别生气,那天电梯里我也是逼不得已,当时裴哥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也不能拆他台……就应了声。” 朗风抬起头:“但哥你也别怪裴哥,他敢冒这个险买你旁边的房子,不也正说明他对你的感情吗?其实裴哥他……人挺好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顾念辞的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他根本想不到裴尚言能做到这一步。 右右——左左,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顾念辞叹出一口气,他对裴尚言的目的早已一清二楚,摇摆不定踌躇不前的只是他。 他站起身:“今晚我来看着裴律,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朗风没同意,他自告奋勇道:“没事哥,你去休息吧,折腾这么长时间也挺累的。” 顾念辞轻笑,不忘调侃他:“也对,左右不过是你家,你住在这也理所应当。” “你”字被咬得很重,让朗风一时臊得抬不起头。 那天晚上,顾念辞帮裴尚言换了身衣服便回了自己家,朗风留下照顾已经睡着的裴尚言。 第104章 图个念想 “嗯……” 朗风伸着懒腰,声音拉的老长。 他从客房出来准备倒杯水,却被坐在中岛的人吓了一跳。 “妈呀!裴哥,你是要吓死我啊!” 裴尚言喝着咖啡,眼神冷冷的:“昨晚是顾念辞把我带回来的?” 裴尚言昨晚本来没想着喝酒,后来处理完工作瞧着桌上那杯混酒,鬼使神差地送到了嘴边。 一样的辛辣乏味,像极了内华达那晚陆谦乱倒在一起的洋酒。 混酒容易醉人,他没喝几杯便觉得头晕目眩。 朗风闻言点头如小鸡啄米:装什么装,心里肯定高兴死了吧。 两人还没开始接下来的交流,门铃就被人按响。 朗风心里清楚是谁,汲着拖鞋匆忙给人开门。 “顾哥,早上好!” 顾念辞瞧着精神抖擞的朗风,莞尔道:“你们裴律醒了吗?我简单做了一点早餐,你们……” 朗风看着盘子里的煎蛋和三明治,眼里又泛起了光:“谢谢顾哥,我正好饿了。” 裴尚言从厨房出来,与顾念辞目光相对。 “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裴尚言摇了摇头:“谢谢顾医生将带我回来。” 一顿早餐吃的安静和谐,顾念辞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逗着左左。 裴尚言几次瞥过顾念辞,朗风心里急,却不敢在明面上跟裴尚言通风报信。 等两人终于吃完饭,顾念辞才好整以暇地对着裴尚言道:“不解释一下吗?” “什么?” 裴尚言看着有些懵,好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摸不着头脑。 面前的人满脸呆滞,是寻常不曾见到的模样。 顾念辞想起了曾经去动物园看到的大熊猫,它们娇憨地啃着竹子,浑不在意面前对着他们咔咔一顿狂拍的游客。 手机就放在桌子上,顾念辞拿起裴尚言的手,按在了手机的指纹解锁键上。 当时那服务员打完电话手机屏幕就停在这个页面了,如今仍在,通讯录里只有一个联系人,顾念辞三个字好像自带高亮效果一样,入眼就能看见。 裴尚言脸上的表情几次转换,显然也是没想到。 这是裴尚言的备用手机,他昨晚被朗风催着和黎棠汇合,匆忙之下,没来得及分辨,竟拿错了手机。 他无话可说,没去解释,也无法解释。 这就是真相,这个手机里还有其他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东西。这个号码是他在某个夜晚存下的,从另一个手机移到这里,好像又复制了一个人生,一个和顾念辞不再形同陌路的人生。 “还有左左?这只美短也是你家的?” 顾念辞紧追不舍,话里带着陷阱。 裴尚言看到一旁对他使眼色的朗风,早上醒来就觉得不对劲这会儿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垂下眸,终于还是承认道:“是,是我从简小姐那带回来的。” 空气几分焦灼。 朗风看着仍然气定神闲坐在一旁的裴尚言,为他捏了把冷汗。 这把是高端局,裴哥你自求多福吧,我就先开溜了。 朗风摸着脑袋笑,他晃了晃手机:“裴哥,顾哥,周律催着我要庭审记录,你们慢慢聊哈哈哈,我就先走了。” 他拿起包就朝门外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两人就这么看着朗风溜之大吉,谁也没说什么。 裴尚言继续解释:“手机是我的备用机,上面唯一的号码也是我存上去的。” “至于目的……” 他抬起头,眸里那点光彩盛了满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目的。” “图个念想罢了”,裴尚言声音轻缓,少有的掺了零碎的温柔,听着却又那么脆弱,仿佛做的是什么难与人说的大事。 顾念辞撇过脸,看到左左从门开着的缝隙里钻到阳台去了。 他不知道该组织出一句什么样的话才能与他那句话匹配,他只知道,如果裴尚言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他可能又要失望了。 顾念辞轻轻拿起沙发上的绒球玩具,里面的铃铛随着他的轻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音。 顾念辞狐疑地问道:“这么处心积虑地隐瞒一切只是为了能默默……看着我?” “不,不是默默,我想离你更近,但我同样也有私心。” 裴尚言将眼神从绒球上移到顾念辞脸上。 一字一顿:“我想你看到我。” 眼中的爱意直白粘稠,像一个蚕茧,将顾念辞密不透风地包裹。 顾念辞站起身,裴尚言身上的酒味昨晚就散的干干净净,可这会听着他的话,顾念辞却觉得自己有些晕,像是站在了云端,身子被托起连带着意识都有些恍惚。 “一年不见,裴律师的漂亮话倒是信手拈来。” 他不敢用“情话”这个词,正如他不敢接受两人用感情牵连的那段关系。 裴尚言却拉住他的衣袖,将人往前轻轻一拽。 直视过来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情绪:“不是漂亮话,我在哄你,像别人哄他们的爱人一样。 裴尚言仿佛觉得这样说得不够清楚,他踩着拖鞋站起身,慢慢凑近顾念辞,与他贴得极尽。 他说:“但也不是哄骗,是坦明。” 鼻息温热,轻轻喷洒在顾念辞耳际:“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 顾念辞下意识地后退,他甚至觉得今天的裴尚言像是脱胎换骨,或者说更加坦荡直白,只让他招架不住。 可他不愿意露怯,拳头紧攥:“那为什么还要和朗风一块骗我?” 裴尚言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我怕吓到你。” 他看着阳台的方向喃喃道:“毕竟能靠近你一步真的很不容易。” 顾念辞后来不知道怎么回去的,他只记得右右跑出来了,在走廊里喵喵叫,显然是在找他。 他无力地垂下手,说了声:“我回去了。” 坚固的堡垒没被撼动一分是假的,防线就在那里,一次次进攻下,再强悍的战壕也会被击溃。 第105章 eve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二月下旬,冬天将近过了三分之二,年关将近,顾念辞却未曾察觉到丝丝对于这个传统节日的期待。 他觉得春节和平常别无二致,顶多就是他和靳敏见面的时间多了点,上班的时间少了点。 顾念辞开着车走在街道上,两边的橱窗都已经挂上了装饰,鹿角、铃铛、圣诞树——圣诞节快到了。 “喂,丁助。” “顾哥,卫姐和希希已经来了。” “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到。” 今天是卫希最后一次接受心理咨询,她的病情逐渐好转,敞开心扉将那些浊气一次次倾吐,如今那个爱笑的女孩重新回来了。 但让顾念辞有些意外的是,卫希仍不愿说清压在她心里的那一块块石头,他之前只是帮她把石头搬开,而最后是否能真正了断干系,还是要卫希自己面对它才行。 顾念辞将大衣放在一旁,便看到卫兰拎着一篮水果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 “顾医生,真是谢谢你了。” 她说着眼中已泪水氤氲:“如果没有你,我不敢想象希希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念辞没有拒绝卫兰的好意,水果或许不值什么,那片藏于其中的感激和诚意,才最让人动容。 “您不必这么客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卫希最后一次咨询被安排在第一次来时镇定情绪的多媒体放松室。 顾念辞进去时,看到小姑娘盯着角落的画板发呆。 被关门的声音惊醒,卫希转过身对着顾念辞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念辞哥哥,妈妈说今天过后,我就不用接受治疗了。” 话中有不舍,还有些许顾念辞读不懂的小心翼翼。 “是这样吗?” 顾念辞在卫希身旁站定,目光柔和,他轻轻点了点头:“今天是最后一次。” 小姑娘闻言咬起下唇,眼神几次瞟过顾念辞。 顾念辞摸了摸卫希的头,扯过卫希身边的椅子坐下,轻笑着缓和气氛:“希希有什么想跟哥哥说的,要把握好机会哦。” 卫希看着眼前温柔笑着的男人,嗫嚅起来,神情有所迟疑,稍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手紧紧的攥着腿上衣料。 “哥哥,我……” “对不起。” 顾念辞挑眉:“为什么跟哥哥说对不起。” 卫希低着头,逃避着对方的眼神:“我……之前你问我实情时……我骗了你……” 她绞着手指,脸上歉疚明显。 顾念辞将桌上的酸奶打开,推到卫希身前:“是欺骗还是隐瞒?” 他歪着头迎上卫希的眼神:“如果希希只是有些细节没和哥哥说清楚,那便不算欺骗。” 卫希抬起了头,她不知该怎么说,曾经她视为噩梦和耻辱的东西。 顾念辞正色道:“希希,逃避不等于忘记,那根刺如果不吐出来,永远都是隐患。” “……我知道的哥哥。” “可是……” 顾念辞知道描述这个过程需要莫大的勇气,就像是又把曾经的一切又亲历了一遍,再次划开好不容易结痂的疤。 良久,他道:“没关系,先喝口酸奶,等你什么时候想……” “我画出来……可以吗?” 顾念辞的话被打断,取之而来的是一声带着恳求的声音。 卫希盯着不远处的画板,又看了看顾念辞。 自小所经历的一切让卫希学会了忍气吞声,或许,在她第一次没有反抗那些霸凌者的时候,勇气这种东西就不再为她所支配。 她没办法用最直接的语言将这一切展露人前。 暴力和霸凌永远不能被原谅。可是在她心里,那个不知反击的自己也同样为她所憎恶。 顾念辞不知该不该欣慰,因为他这种间接揭人伤疤的行为也同样算得上残忍。 顾念辞顺着卫希的目光看去,不多时,将画板拿到卫希跟前。 “那就按希希说的,画出来吧。” 卫兰坐在门外不远处的椅子上等着,顾念辞推门而出的时候,她已经习惯性地看向顾念辞身边。 卫兰在通电话。 她温声细语地跟对方交代:“妹妹的咨询今天就结束了,你今天回家一趟吧,妈妈做点菜……”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引得卫兰突然站起。 “卫楠!” 话音自不远处传来,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望。 顾念辞准备关门的手猛然一滞。 魏楠? 顾念辞眼神再次扫向卫兰,对方的声音不算大,兴许是看到顾念辞出来,着急询问状况,寥寥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他看着朝他走来的女人,又很快否决了刚浮萦而起的可能。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本就很多,更不用说不同姓的。 卫和魏表面上一字之差,实则差了太多。 ——也许只是同音字罢了,顾念辞这样想。 当然他也没时间去忖度太多。 “顾医生,希希她……” 卫兰收敛起情绪,还未走至跟前便询问卫希的情况。 顾念辞安抚性地笑了笑:“没事,咨询过程中有个程序需要希希参与,现在还没结束,您不用担心。” “等等等等……哥,还有我!” 朗风抱着公文包,姿势略显夸张地跑向裴尚言的车。 他手脚并用,将包放到了一边,伸手拉上了车门。 “不行啊,朗风,让大家伙儿等你朗律一个,还没正式转正呢架子就端起来了?” 朗风听着周晋揶揄的玩笑话,也不急着跟他呛,他清了清嗓子。 “这次庭审过后,晚上我请你们吃饭。” 周晋乐得呵呵笑,想吃他一顿饭可不容易。 朗风看向驾驶座,男人和平常一样,对这些小打小闹很少插嘴。 他面无表情,板正着身板,一副随时都能开车走人的样子。 可车上剩下几人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车启动。 朗风拖长了安全带,侧着身用手在裴尚言眼前晃了几晃。 “哥?”他喊道,“能走了。” 清亮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裴尚言回过神,他瞥了眼后视镜,看见周晋和另一位助理整装待发的模样,面上难得现了点尴尬。 他将手中紧攥的手机放到一旁,隐约可以看到屏幕上一块汗湿的水蒸汽。 车子被启动,裴尚言低声说:“抱歉。” 众人都没当回事儿,待会儿的这场庭审确实很重要,像裴尚言这种对万事都要求完美的人来说,分心去思考工作也情有可原。 驾驶座除外的其他三人一路聊着天。 周晋灌了口水,随意问道:“尚言,你之前那会儿干啥去了,祁长青那老小子到处找你。” 扶着方向盘的手蓦然收紧,裴尚言抿着唇,眸中闪动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去见了一位朋友,问些事情。” 第106章 魏楠还是卫楠? 一张张画纸摆在桌上,顾念辞无论看多少次,仍能感觉到其中压抑包裹的激烈情绪。 画纸上单有一种颜色,可黑色蜡笔与白色空白的冲撞,却是最直击人心的。 顾念辞拿起其中一张,上面线条凌乱,可表达的意思却十分清晰。 顾念辞终于知道卫希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了。 画上扎着辫子的女孩被一堆人围着,她们举着手机,神情倨傲又兴奋——顾念辞几乎想像出了女孩当时绝望遮挡的样子。 而另一张——女孩抱膝坐于黑暗之下,一盏灯照向盖着布的床车,依稀可辨认出布下所盖是一具尸体。 顾念辞明了,那是卫希的父亲。 置于黑暗下的女孩满脸悲痛,明明她尚且年轻,可生命却如熄灭的烛火,再难发亮。 桌上的画已被顾念辞看了很多遍,他想起卫希走时说的话: “哥哥,你说得没错,刺拔出来确实好受太多了。” 顾念辞叹了口气,想将所有的画收起来,伸出手却看到了旁边一幅。 画上是两个背靠背靠着墙壁的人,女孩坐在床上,而男人则穿着囚服,颓丧地坐于地上。 这张顾念辞也知道,画中的男人是卫希的哥哥,他对她哥哥所知的一切都来自于卫兰和她的描述,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后来关于他的故事。 也不对,或许刚刚他无意中听到的那个名字便是答案——卫楠。 画被悉数收了起来,这一张张画纸上记录下的是一个女孩独自经历的绝望,一桩桩,一件件,或许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他起身下楼,却被丁助理告知卫希的家属等在大厅。 顾念辞额头的血管遽然一跳,脑中已有了可能的答案。 卫楠。 他来到大厅,丁助为他指了指那人所在的位置。 异常普通的衣着,中等身段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可顾念辞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顾念辞面容平静,可愈发绷紧的下颌却让助理看出了异常。 “顾哥,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念辞调整了呼吸,他摆了摆手:“没事,我去和家属聊聊。” 鞋子踏在地上,一步一步。 顾念辞觉得命运真是会捉弄人,当初两个称不上死敌,也能叫上一声冤家的人如今再次碰面,不过换了个更体面的场合,不再是很多年前那个昏暗脏乱的小巷子。 顾念辞用这几步回想着第一次和卫希的见面。 当时看到卫希的第一眼就觉得似曾相识,却未曾想到那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睛可能是由基因牵连的。 卫楠,魏楠,真是有趣极了。 顾念辞在男人面前站定,着一副职业性的标准微笑,慢条斯理地跟人打起了招呼。 抛开了往日的恩怨,顾念辞已经不想再追究了。 “你好,许久不见,不知卫先生是否还认得我?” 原本玩着手机的男人抬起了头,面色有几分呆滞。 几秒后,像是认出了人,神情变得惊诧,说是惊惶也不为过。 他微张着嘴,喉结滚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慌张、不知所措、后悔……夹杂着充斥在魏楠心中。 他僵了足有一分钟,在这期间面前的男人却一直微笑地看着他。 魏楠像是终于找回声音,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道:“顾……念辞?” 顾念辞微笑着朝他伸出手:“看来魏先生还记得我。” 魏楠下意识地递出手。 “魏先生你好,我是卫希的主治医生。” “顾念辞。” 魏楠坐在顾念辞的办公室时,仍有些恍惚。 他以前干过太多蠢事,一一细数下来,他都想给自己两拳。 顾念辞为他接了杯水,魏楠接下后紧紧地握住。 顾念辞看出了魏楠的不安和局促,他笑笑,只是说:“魏先生今天来我这,不知是有什么事?” 魏楠低着头:“我来看看我妹妹卫希的情况,没想到她的主治医生是你。” 他妈今天打电话说卫希咨询结束了,他知道卫希现在讨厌他,忍着才没有过问几句。 加上他和家里关系微妙,自己和她们接触过多只会给她们带去麻烦,或许她们也不想看见他。 “卫希她……状况怎么样?” 他这个哥哥做得确实不称职。 顾念辞没有着急回答,只是起身,将不久前才放进抽屉的画给了魏楠。 魏楠疑惑地接过。 “卫希所经历地很多事都可以成为她患病的诱因。” 顾念辞看着一点点失神的魏楠,说道:“我希望魏先生还是多关注一下您妹妹的情绪, “她在学校遭受的欺负,平时得到的白眼,家里受到的冷落……”,顾念辞指着那些画,“都在这,我想魏先生应该知道她为什么选择画出来。” 魏楠手颤抖地几乎握不住这些画,每看一张,眼就红上几分。 这些画就像一个个细小的钉子,生风的力道将它们一点点钉入魏楠体内,痛意自心底而起,几乎要剥夺他最后一点呼吸。 魏楠再抬头,眼睛红的像是充了血,他颤声说:“谢谢顾医生。” 还未等顾念辞有所回应,魏楠却又说:“我真不是个东西……” 顾念辞不知该如何接话,毕竟结合他曾亲身参与以及后来了解到的魏楠的所作所为,这人确实算不上道德感多么强的人。 “对不起……我……” 魏楠知道他这辈子欠了太多人一句对不起,他和顾念辞的恩怨,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在错。 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之前或许可以心安理得地得过且过,可是现在被他伤害过的人就在眼前,他再没了从前的底气。 更不用提之前他见过一个人后得知的事…… 顾念辞有些听不得接下来的话了,如果他是用这会儿时间道歉的话,那顾念辞觉得刚刚邀请他上楼的举动确实是有些草率了。 他不再追究但不代表他会原谅。 “魏先生!” 顾念辞温声打断,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您应该先仔细了解一下您妹妹的病情,不是吗?” 顾念辞平静地提醒。 魏楠沉默地抬起头,压抑的情绪外露而出。 “我妹妹她……跟你说过什么吗?” 顾念辞的神情说不上冷漠,他没有回答魏楠的问题,只是淡淡道:“卫希把你看得很重要。” 魏楠神情歉疚,是对家人,也是对顾念辞。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如今他把这条命活明白了,却得到了为时已晚的教训。 只能说有些路走错了,即便从此秉正从善,人生的航向也已偏航,有些既达地早已与他渐行渐远。 “顾念辞,我……很抱歉。” 第107章 真相 顾念辞听到了这句迟到了很多年的疚悔之言,却生不起什么情绪。 他笑笑,语调轻缓,语意却近乎无情:“不好意思,我不接受。” “卫希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我建议还是要给她换个环境,家人也要多陪陪她。” 话已至此,顾念辞站起身。 魏楠以为他要走,随即匆忙说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但是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明白。” 顾念辞不想跟他浪费时间,作为咨询师,病人的状况他已悉数向这位家属告知。 剩下的私人恩怨,他可以接受的最好 的和解方式,便是不再提及。 “你和裴尚言……我很抱歉。” 即将扣开门的手一瞬间定住,像是一帧被按下暂停键的图画。 顾念辞猛地回头,定定地看着他,心头涌起不知名的预感,很强烈,找不出理由却让人想逃避。 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什么意思?” 魏楠有些慌不择言,之前和那个人的谈话内容再次浮现在脑中。 顾念辞苍白失神地转过身,犀利的眼神径直锁着不远处略带急躁神色的魏楠。 “我……” “为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什么?” 魏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稳住心神,两个字脱口而出。 “高中”,魏楠说。 “有天晚上放学,我……我和一群人在巷子里堵你。” 顾念辞当然记得那次,他可笑的自尊心败北的地方。 魏楠微屏着呼吸,眼神闪躲。 “其实那晚……裴尚言根本不知情。” “哗啦……” 身体里像是有什么被打碎了,顾念辞静静地站着,不发一言的样子像是根本没听到魏楠在讲话。 “是我……让人在马路上堵着他,拖延时间。” 周遭的一切尽数平静,此刻顾念辞只听到了阵阵刺响的耳鸣声。 脑中好像一片空白,刺眼的白光绽放在眼中,白芒之下,他好像看见了蹁跹坠落的枯叶。 他只觉脚上的力量在松懈:“不知情……” “怎么会?” 顾念辞此刻像一个代码出错的程序,脱力地扶着墙壁,不知该如何反应。 魏楠死死攥起衣角。 “我来找你是想弄明白一件事。” “高中时你把顾念辞怎么了?” “还有,那晚……你和顾念辞是不是就在附近?” 魏楠当时正在餐馆后厨帮忙,经理告知他有人找。 他以为是他妈,揣着卫希可不能再出事的念头,他战战兢兢地走到前厅。 却看到一个气质卓绝的男人,身量极高,站在那里自然而然得便同嘈杂的人群割裂。 他带着压迫感地走近,魏楠当时有种拔腿就走的冲动。 可男人却极有礼貌,低沉的声音做着自我介绍:“裴尚言,你应该认识我。” 他的话里带着笃定和不容置喙,掺上了上位者独有的先入为主。 魏楠愣住了,竭力回忆这个不算熟悉的名字。 后厨忙得脚不沾地,他们没有太多用来谈话的时间。 然而即便是在如此短的时间,那个男人始终掌控着话语权,句句犀利,逻辑严密地像是在审问嫌疑犯。 魏楠只能跟着他的步调陈述自己曾经干过的蠢事。 谈话结束时,裴尚言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眼神里有不甘,有了然,可独独不见愤怒。 魏楠最后一刻才明白,他不是不生气,只是不屑表现,也有把握翻盘。 所以他可以风轻云淡地警告自己,可若是木已成舟,一切再难挽回的时候,自己在他手里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我想魏先生应该听过什么叫咎由自取,你自己留下的烂摊子,请魏先生自己收拾。” 魏楠听懂了,他是要自己亲自给顾念辞一个解释,魏楠不知道他俩之间有什么纠缠,但看裴尚言的眼神。 自己曾经用来羞辱顾念辞的话: “你不会以为裴尚言会看上你这样的神经病吧?” ——或许真的是真相。 是啊,高中一开始他们在旁人眼里算得上亲密的关系……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裴尚言上午找到了我,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 “那晚都是我故意的,裴尚言不知道你就在巷子里,我的人帮忙拖着他,我……我才有机会堵到你。” 手臂上的青筋凸起,透露出它的主人此刻已接近崩盘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念辞忍着即将喷薄的怒意,咬紧牙关问道。 “我……我当时只是看不惯你,我……” 那么不堪的你,怎么配和那样的天之骄子做朋友。你就该清楚自己的定位,在黑暗中发烂发臭一辈子。 这是魏楠针对顾念辞的原因开端,脏污的少年被嫉妒和不忿蒙蔽了双眼,妄想将别人也拉入泥潭。 魏楠低下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对不起。” 顾念辞只是扶着墙面,呆愣地回溯起过往的一切。 自己的拒绝、对裴尚言的羞辱、凝成实质的敌意……原来这些才是莫须有的欲加之罪。 旧账如今翻开了,点明了,误会便也如薄雾消散,一切都有据可依。 那他那些可笑的坚持算什么呢?裴尚言知道自己未曾做过的事,却被加诸自己身上时又是哪种感觉? 顾念辞不敢想。 一场持续十几年的误会,原来从一开始,错的人就是自己。 他就这样误会了他十几年,任凭他一次又一次满怀真诚地向自己袒露热忱,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而自己做的始终只有奚落和打击。 顾念辞呆立半晌,哑着嗓子,用得是少见的肯定语气:“是他……让你跟我解释的”。 所以他……真的去找了魏楠。 顾念辞打开门,挺直的脊背看不出任何异样,可冷静到没有一丝波动的语气却显出反常。 他垂着眼,抑制住发颤的指尖。 “你走吧。” “画也拿走。” 第108章 我能见见你吗? 魏楠走了。 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寂静。 靠椅上的男人阖着眸子,睫毛颤动之下,他伸出手倦惫地捏捏鼻梁。 “叩叩叩。” 门被敲响,助理拿着文件走进来。 “顾哥,明天有位患者的预约,您看……” “让刘姐接手吧。” 男人声音不大,透着满满的疲态。 助理道了声“好”,便出去了。 房间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顾念辞拿出手机,调出今天的通讯列表。 上面“裴尚言”三个字明明不大,却让顾念辞觉得异常刺眼。 顾念辞回想着中午的那通略显古怪的电话。 裴尚言从头到尾只说了不到二十个字。 “顾念辞……” 他轻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发音清晰,像是把这三个字打烂了嚼碎了重新拼凑后缓慢吐出来,每个音节都塞满了震荡人心的情绪。 人虽未在身边,可顾念辞就是听出了些许克制的意味。 他有点琢磨不透:“有什么事吗?裴律。” 可那人却并未回答,停顿半晌后,突然哑声说:“我能见见你吗?” “……” 顾念辞没回应,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到底还是对方先败下阵来。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叹息,轻到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像汽笛般悠长又似它喷薄而出的气团,飘渺地让人抓不住。 顾念辞心里无端涌起一股酸涩。 “裴律,时间差不多了,马上开庭,咱们……” 远处有人在和裴尚言说话,朦朦胧胧地,顾念辞依稀能听出来是在提醒裴尚言。 裴尚言含糊地应了声。 随即一声轻笑又至,是对顾念辞说的:“开个玩笑,休息会儿吧,我挂了。” 挂断的嘟嘟声萦绕耳畔,当时顾念辞只觉他在发神经,可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裴尚言那声叹息里藏着多少委屈和不甘。 他不知道一份保留了15年的爱是怎么存活下来的,换作是他,他可能一开始就不会把这颗心交出去。 他更想象不到那份爱里究竟掺着多少失望和坚守,被一次次击溃,又一次次卷土重来。 这太不公平了。 他替裴尚言想。 一场持续了15年的较量到底会以什么样的结果收场,他不知道,也不敢想,也没有人能保证。 两人在这场隐晦的纠缠里都受到了牵连,一方伤口淋漓的滴着血,一方满身狼狈的捂着心,能仓惶收场已是不错,更遑论谁是最大赢家。 凉风吹过,顾念辞裹紧了大衣,他离开了littoral,可出门的那一刻,又不知该去哪里。 古人向往闲庭信步,可顾念辞如今只能称得上信马由缰。 街边橱窗里亮起了灯,手工制作的棉雪花耸拉在门前,顾念辞移开视线,下一秒却又在立在路边的路牌上停留——北环路。 嘴能说谎话,可心却骗不了人,鼎铭就在附近,他心里那匹马到底还是带他来到了这里。 顾念辞突然想起了一句话——路标那么大,还是有人迷了路,心里亮起了红灯,怎么走都是在闯红灯。 他不禁思考起,到底他设定的红灯是什么,是当初界限分明的疏远,还是如今朦胧不清的牵连。 天色渐晚,鼎铭的办公楼里已经亮起了灯,可那扇打开的窗户里却迟迟未泄出光。 顾念辞仰头看着那四方的玻璃,小心翼翼的吐出一口气,怕被人看见似的,大衣口袋里的手指紧紧的与掌心的软肉交合,克制之下,气管似乎都痉挛着,试探身体能承受的极限。 他止不住地思考,那个人在没在,自前天打完电话两人再没见过面,未曾说过一句话。 他克制不住地想知道这段关系会怎样终结,毕竟他真的不可原谅。 顾念辞不知在楼下站了多久,他看到那间办公室里终于开了灯。 带着熟悉的卡地亚的手臂从窗里伸出来,顾念辞慌张地挪到了一旁的法国梧桐下。 窗户被关上,顾念辞从稀疏的枝叉里望上去,他终于明白。 爱情之中没有赢家,无论你开始是否将心做赌注,豪赌结束,你总得被收走点什么。在这场错综复杂的纠葛里,从来只有两败俱伤和花开并蒂,能独善其身的,那不叫爱情,只能叫爱玩罢了。 从前在风月场上横冲直撞的男人如今只会束手束脚,这是第一次,他不敢踏进鼎铭,也不敢去见裴尚言。 站着的腿已经略有些麻意,干冷的冬天好似带着诅咒,律所此刻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下班。 顾念辞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一个个从远处的门里面走出来,他的心跳逐渐加速。 就像拿到了心爱手办的盲盒,拆封的前一刻,那种既期待又逃避的心理。 脑子里“下一个是不是他”的想法不断萦绕,憋在身体里不为人知的烦躁此刻也瑟缩着,与周遭的空气排斥后又融合。 下一秒,顾念辞转了身。 他突然不敢面对了。 回家吧,右右还在等他。 两个黯然神伤的生物抱团取暖,比一个人顾影自怜好太多。 朗风拎着背包敲开了裴尚言办公室的门,令一只手里拿着外套,吊儿郎当地跟个痞子似的。 “哥,你这屋里怎么一股咖啡味?” 朗风疑惑发问,他鼻子吸嗅着,像是一只追踪犬。 走至窗边将窗户开了一角,纸张翻动的频率随着灌进来的风愈加快速。 可沙发上坐着的人并未回答他。 朗风慢慢走近,却看到面前的人只是静静盯着桌上那一盆文竹,眼神波澜不惊,像是一尊长久而立的石雕。 朗风意料之中的摇了摇头,往常难见裴尚言发一次呆,可近几天这频率太高了,高到朗风以为裴尚言被人夺舍了。 朗风伏过身准备“叫醒”裴尚言,却被桌上一沓沾了浓重咖啡味的资料熏的上了头。 他咋咋嘴,干脆来到桌子对面,翘起兰花指将那沓早已看不清字迹的纸张捏起。 上面咖色扑了绝大多数部分,随着朗风的动作朝下滴着水,裴尚言签字的部分字迹隐隐约约,字尾铿锵划过,堪堪将纸划破,可见某人写字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不是……” “哥,你这这几天魔怔啦?” 朗风深吸一口气,死活想不通这人这几天立得是个什么人设。 忧郁青年还是彷徨小伙? 第109章 逃兵 上午回来就这样了,问他只是说有事去见个朋友,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法庭上不该沉默的时候倒是很给力,振振有词的样子让朗风以为他已经好了。 可如今这样看来,不好说。 有点不稳定啊这症状…… 余光中人影绰绰,裴尚言恍惚回神。 “你怎么在这?” 他抬起头,像是刚注意到朗风一般。 朗风:“……” 他干脆有话直说:“哥,你是失恋了吗?这几天总觉得你有点不在状态。” 对面又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等朗风以为不会再得到答复时,裴尚言却开了口。 “如果……一个人被误会,很多年……” “解释清楚后,还能抹去偏见吗?” ?谁被误会?误会了什么? 朗风显然没听明白,一双大眼在裴尚言和洒了咖啡的文件上来回扫。 他清了清嗓子,稍微正色,凑过来低声问:“哥,这得看误会人的人了,他要是不想,该讨厌不还是讨厌吗?” 空气几分凝滞。 朗风继续小声嘀咕:“谁被误会了?” 未等到回答,却听到裴尚言说:“算了……没事。” 铺满了酸涩的眼中到底还是掺上了妥协,裴尚言声音轻慢,惯常清朗如泉的声线这会儿倒像掺了杂质,沙哑而突兀。 “下班吧。” 朗风忙直起身,他摸着鼻尖,像他这样的无脑直男不会安慰人,只能尽力将安慰融进话里表达出来。 犹犹豫豫吐出一句话:“走吧哥,什么烦恼抛到脑后,吃完饭去唱k,蹦迪,或者去s2赛几趟车,保管你神清气爽,明后两天休息,又不会耽误工作。” 裴尚言站起身,西装裤将比例完美勾勒,朗风硬生生被吓了一跳。 “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说完他径直将挂起的大衣拿起,步履生风的走出办公室。 朗风忙道:“不是,你又去哪啊,今晚饭局……” 裴尚言停住,半晌后,他回头,直视着朗风的眼睛。 眼底情绪沉浮如墨,朗风莫名其妙地感受到几分压迫感。 几个字掷地有声,在办公室里异常清晰:“去看看,误会我的人是不是真的讨厌我。” 朗风看着远去的那道挺拔身影,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什么啊,f4变成小虎队了,又鸽我们。” 机场。 林沐阳将行李放到一边,脖子上散开的围巾被他重新绕了一圈,装模作样地卖弄:“古都南京风光好,紫金山下翠如浪。” 他看着身边的人笑起来,讨巧似地眨了眨眼:“我说,你这次这么快就同意陪我去南京,不太正常啊。” 他凑近那人,将胳膊搭在对方身上:“说说,安的什么心?” 身边的人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不给面子的拆他的台:“如今这个季节,翠色不一定有,枯黄倒是多的很。” 顾念辞没理会林沐阳那句“安得什么心”。 他盯着林沐阳,不甘示弱地反问道:“我瞧着林总从前也不是说走就走的人啊,怎么就挑了个双休日想着回故乡看看了?” 下午那会儿,顾念辞刚从鼎铭回到家,就接到了林沐阳的电话。 说要带他回南京看看,今晚就走。 顾念辞当时是犹豫的,他在阳台上抽着烟,目光触及到中户的阳台,一股临阵脱逃的侥幸和负罪感同时升起,他鬼使神差地答应:“行,今晚就走。” 林沐阳迎上顾念辞的眼神,嘴咧得更开了:“再不回去,六合的石头要被人捡完了。” 顾念辞不信,怕是打着雨花石的幌子另有所图才是。 他将人的胳膊拍下来,刚要说什么,手机却突然响起来。 顾念辞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几个字在眸子中闪烁跳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铃声渐止,那三个字也从眼中失了光彩,消失不见。 顾念辞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眼不见为净。 身旁传来一阵低笑,顾念辞朝林沐阳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刚刚林沐阳将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只怕,他们家顾医生也是有些什么避之不及的事哦。 他揽上顾念辞的肩膀,跟人打着商量:“咱俩这样猜来猜去多没意思,不如这样,你跟我说说,我保证也礼尚往来。” 眼尾上翘,颇有些引诱的意味:“怎么样?” 顾念辞轻嗤,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之前yl和鼎铭合作,你是故意留我在食堂吃饭。” 林沐阳一顿,稍后轻笑起来,他举起双手:“冤枉,我承认我是有点想看你们擦出火花的念头,但是那次我可是问过你意见了。” “是你自己要去的。”但是裴尚言那帮人确实是我弄过去。 因为林沐阳觉得顾念辞不会拒绝自己的邀请。 顾念眯起眼,不管这话真假与否,他那次的确是撞见裴尚言了,两人在洗手间外那次争执,顾念辞是下了十足的决心的,话说得不算轻。 “怎么着,真擦出火花啦?你这一夜情对象挺会玩儿啊,把你这个冰美人都吓得躲起来了。” 林沐阳觉得有趣极了,缠着顾念辞要他说说这些天两人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这近几个月,林沐阳可是常在顾念辞出现的地方有意无意地看见裴尚言。 没点刻意为之,仅仅靠那点缘分…… 切~~~~,谁信呢。 顾念辞掀起眼皮,用同样的语气问他:“你呢,林总……不会是因为西班牙那小姑娘吧。” 林沐阳将头发往后掀,一副混不在意地语气:“是又怎么样?” “城门失火,我这条锦鲤可不能被殃及,保命要紧,去钟灵毓秀的地方避避难。” 顾念辞抬起脚踢了踢他:“不会来追你了吧?” 林沐阳神情一变。 “嗯……”顾念辞尾音拖长,“看来是没跑了。” 两人相互奚落,心酸的情绪却同时萦绕在两人心中。 唉……谁还没点为情所困的时候啊。 大厅广播提醒着旅客登机,顾念辞拉上行李箱,不理会身后叽叽喳喳的林沐阳,过安检去了。 第110章 东西丢了可以找回来,人跑了…… 拨出的电话显示无人接听,裴尚言挂断将手机放到一旁。 黑色的rx极速驶过,朝着littoral的方向开去。 走之前忘记充电,现在手机已经关机了,顾念辞看着舷窗外如血的红霞,放空着思绪。 他现在脑子里很乱,杂乱的东西堆在一起,他放在一边不去管,逃避也好,逃离也罢,顾念辞知道一时半刻是理不清的。 误会解除,现在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一点——裴尚言会如何选择,因被误会而就此收手,还是真诚大胆的一往无前。 顾念辞不认为会是后者,追逐一个始终误会你,伤害你的人,怎么可能? 像自己这样的人,或许也根本配不上这样孤注一掷,含着一腔孤勇的铿锵爱意。 “你们老板在哪?” 裴尚言询问着柜台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反应了半秒,才答:“顾哥……顾哥他已经下班了。” 裴尚言看了眼时间,道了声谢后立刻转身。 由于走的急,转身之际未看到身后刚到的craig,两人的肩膀斜斜擦过,撞得craig一个踉跄。 裴尚言立即反应过来,快速将人扶好,他匆忙说了声:“抱歉。” craig抬头,略有些惊讶地喊了声:“裴律师?” 已经走出几步的裴尚言闻声重新转过身,锋利冷峻的面容有着片刻松动:“抱歉craig先生,刚才有些急,没注意到您。” 裴尚言微垂着眸,呼吸有些急促。 craig摆摆手,笑着说没事,“裴先生怎么在这?是有什么案子需要我们参与了吗?” 裴尚言闻言重新抬起头,他眉目轻蹙,心中仍是急躁的,可面上却不显,嘴角松松勾出一个弧度:“不,我来找顾医生。” “但是他不在”,声音越来越轻,像是终于卸了力。 craig半眯着眼,心中了然,顾念辞当然不在,金陵一游,怕是就是为了让你找不到他。 臭小子,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能临阵脱逃。 craig掩下心中无奈,无声笑起来。 他走到裴尚言面前,坦然地跟人解释:“念辞去南京了”,他看了眼时间,手向上指起,嘴唇随着微笑绽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天上了。” 裴尚言滞住,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刚刚一直憋着的一股劲儿陡然卸下,就像一块烈日下的冰,透支完所有冷气,静候融散。 craig想到顾念辞走之前给他打的那通电话。 妥善安置好右右后,挂断电话的前一秒,craig听到顾念辞说:“教授……你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已经无从追究,可craig此刻看到怔在原地的裴尚言,很奇怪,他或许明白了。 craig弯腰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地上,喊了声:“裴先生。” 裴尚言机械地抬起头,探询的眼神看向craig。 “东西丢了,可以找回来,人跑了……裴律师觉得应该怎么做?” 或许对外人来说他的话算得上隐晦,可裴尚言明显很容易福至心灵。 紧抿的唇绷成一条线,他看着craig,眼中情绪复杂:“谢谢您,我还有事,先走了。” craig看着走远的人,轻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顾念辞最后的那句话,他如今肯定不会在背后推波助澜。 但他既说出那句话,就说明这段关系,他在潜意识里是接受的。 如果顾念辞现在在他面前,他肯定要笑骂几句“胆小鬼”,可仔细想来这并非他的错,刺激泛化后形成的逃避型人格,和刺猬察觉到异样后的紧急避险一个性质。 [尊敬的旅客,您的机票已于……] 裴尚言坐在车里,抬手盖住眉眼,他订了今晚最早的一趟航班。 抹不抹得去偏见,结果会不会如他的意,一切都只有问了才知道。 裴尚言不甘心就这样被判定生死,他急于得到答案,一分一秒也不想再等。 这种不愿面对却又亟待解脱的矛盾心理,就像颁奖的前一秒,评委的眼神扫向了你,可他下一秒会不会移开继而念出别人的名字,谁也不知道。 他是在怀着莫大的不确定因素去做这件事。 顾念辞两人到了酒店已是晚上。 林沐阳将行李放到房间便大摇大摆地转悠到隔壁顾念辞这里。 他懒散地支起头,斜着眼看向一旁擦着头发的顾念辞。 “你和裴尚言……是怎么回事?” “干了什么事才能让你躲到这来?” 正擦着头发的手一顿,顾念辞转过身靠在一边的桌子上。 “我们……” 他停顿片刻,找了个稍微妥帖的词语将十几年来的点点勾缠一笔带过。 “有点误会。” “哦?什么误会?我洗耳恭听”,林沐阳对这两人的八卦十分好奇。 早些时候在酒吧的那次,天知道他看见挡在顾念辞身前的裴尚言时有多震惊。当时瞧着两人那关系,他还以为他们重归于好了呢。 顾念辞少见地沉默了,关于两人的关系,他知道仅用“有点误会”来形容确实算得上单薄,也对裴尚言很不公平,但他迄今为止并未想出更好的词语。 也或许,想出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现下关系的打破。 “我俩很早就认识这事你知道吗?” ?什么玩意儿? 林沐阳扔下正在把玩着的手机,一个激灵站起了身:“很早?有多早?” “……” 接下来一个小时里,林沐阳从顾念辞这里探听到了很多,稀里糊涂地把自己那点事也交代了个清楚,两人平生头一次如此坦诚。 “你们yl的千金真来a市了?” 林沐阳将面子里子尽数扔在脑后,他有气无力地回道:“嗯,听说这几天就到。” 顾念辞有点搞不明白,问道:“你真的一点不喜欢人家吗?” 这次换林沐阳沉默了。 他思考了有一会儿,看着目光始终停留在手机上。 页面上是同一个人发来的短信。 林沐阳将手机熄屏,随后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不可能。” 顾念辞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一贯风流作派的人这次说起话来如此不留余地。 “主要我对她真的没感觉,我也不能祸害人家不是。” 顾念辞拨了拨头发,颇能理解地点点头。 他挑眉看向林沐阳,虽说这种做事风格不像他,但明确的拒绝对两人都好。 第111章 这里面便是答案 裴尚言走之前将左左寄养在了朗风家。 他没说太多,简单道了个别便赶往机场。 车窗敞开着,十二月的风灌进来,说不上刺骨只会让裴尚言更清醒。 清醒自己在干什么,清醒自己的所做所为不是来自于毛头小子的冲动和慌张,而是抓住机会的最后一搏。 光亮穿透了挡风玻璃,此刻的疏星和晚风像是绝配,一个惊艳了眼睛,一个揉顺了心情。 可这些裴尚言都无暇顾及。 平常灵活变通的人这会儿钻起了牛角尖——他执意去撞一撞南墙,只想要一个答案,别的如今都不重要了。 车开进了停车场。 锁上车的那一刻,裴尚言分明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候机的时候裴尚言接到一个电话。 陌生的号码,裴尚言目光晦暗,抿着唇按下了接听键。 “您好,裴先生,我是钟繇先生的管家。” 语速很快,急切的态度让裴尚言皱了皱眉头。 不等裴尚言回答,对方又说:“钟先生现在在医院,他想见一见您,医生说……先生的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声音里充斥着悲恸,裴尚言神色一凛。 “出什么事了?” 跑道就在不远处,飞机起降近在咫尺的嗡嗡声明明盈满耳畔,可裴尚言却觉得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他声音发沉,泛着森森寒意:“知道了,我马上来。” [前往南京的旅客请注意: 您乘坐的ca3124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还没有登机的旅客请由6号登机口上飞机。这是c3124次航班最后一次登机广播。谢谢!] 大厅的广播自裴尚言头顶响起。 他抬头紧紧盯着那架不久前起飞的飞机,防撞灯闪烁出的红色在裴尚言眼中汇聚成一个小的光点,他重新站起身,握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出现白色。 终究还是转了身。 …… “心梗……休克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下午才去过公司,我听秘书说和裴良……您父亲在办公室起了争执。” “没用过晚饭,一直在楼上书房里,我也不敢去打扰。” “我听见了东西摔碎的动静才去了书房,看见钟先生已经躺在地上了。” 裴尚言赶到医院的时候,钟繇已经抢救过来了。 裴尚言询问过钟繇的情况后就等在病房外,他想起管家的那番话,心里明白这事或许和裴良翰脱不了干系。 上次日本一访,裴良翰吃了闭门羹,却仍未放弃商业扩张的念头,近些天钟繇联合董事会给裴良翰施压,看来这是逼急了,狗急跳墙了。 手机一震,铲屎官朗风任劳任怨地跟裴尚言汇报左左的一举一动。 手机上小猫咬着猫条的照片被放大,裴尚言心里那点急躁淡了一点。 提示音再次响起,退票的信息发来,裴尚言只是看着页面上转瞬即逝的一串字,什么动作也没有。 他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的计划,纵使他想去看那人一眼,如今也只有等待的份儿。 目前最为棘手的问题不解决,只会后患无穷。 隔天。 林沐阳一大早格外兴奋,像是跳出了樊笼的鸟儿,精神奕奕的叩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顾念辞将门打开,看都没看一眼就说:“我怕是还没躲过情劫,就先被你折腾死了。” 林沐阳撇撇嘴,根本不将顾念辞的话放在心上,他拎着两份早餐,用闲下来的脚踢上了房门。 无利不起早,林沐阳为了让顾念辞尝尝他们这一家的小笼包,特意起大早去排队。 “你这张嘴是真刻薄,也不知道人家裴律师怎么就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顾念辞看他一眼,没理。 林沐阳嘴里愤愤不平,手里却不忘将两人的早饭摆好。 “可怜我起大早去给你买我们这片的特色哦。” 顾念辞听着他的感慨,仍旧没理。 “操……”,林沐阳低骂了一句,不知他这是起床气还是冷暴力。 林沐阳就不信他能永远无动于衷,正想接着贫。 可顾念辞却突然说:“你回了南京,不回家看看吗?” 林沐阳喝着豆浆的动作一停,嘴里咀嚼着小笼包。 片刻后,他口齿不清地解释:“看什么看啊,我妈和我们家老头出去旅游了,我回去也是伶仃一人,没意思。” “怎么着,就这么盼着我理你远点啊,合着不想看见我呗。” 顾念辞失笑,他只是觉得既然回来哪有不回家看看的道理,到林沐阳这,就成了变了调的嫌弃了。 顾念辞看着林沐阳狼吞虎咽的吃相没忍住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今天回家,那我们就明天去六合,如……” 他尚未将话说完,林沐阳就道:“不回去不回去,今儿咱们去捡石头,听说昨天有人在灵岩山淘到了大宝贝。” 顾念辞听他激动的语气,再次开口:“那后天早上回去?” 他像是商量,但林沐阳知道如果他不同意,这人可能要扯了票子自己飞回去,狠心留他一个人。 吃饱喝足,林沐阳收起那副散漫的样子,调侃道:“想通了这是?” 顾念辞优雅地擦着手,短促地“嗯”了一声。 这是他昨晚翻来覆去得出的最终答案。 事情总要有个结果,这样一拖再拖,除了耽误两人的时间,也只会消磨他的耐性。 钟繇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裴尚言。 他昨晚在这守了一夜,于理,裴尚言昨晚来看望就已是仁至义尽,可于情,钟老爷子算是他半个爷爷,他不能放置不管。 干枯的手无力地举起,钟繇勉强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小友,来看前辈啦。” 裴尚言上前托住那只打着点滴的手,他按了下床头铃,声音有些许哑:“钟爷爷,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钟繇抬起另一只手在裴尚言手背上拍了拍:“没什么大碍了,老骨头老了,经不起折腾喽。” 裴尚言垂下眸子点点头。 他俯身替钟繇整理好被子:“医生嘱咐说您要吃点清淡的食物,钱叔去帮您买粥了。” 钟繇叹了口气,带着歉意地说:“麻烦你了尚言,昨晚没回去吧,这里哪能睡好啊。” 裴尚言眼下带着青紫,面上却未展现出疲惫,他回道:“没事的前辈,工作忙的时候也是经常昼夜颠倒,这不算什么。” 裴尚言等钟繇吃过饭才走,钱管家等在门外,看到裴尚言出来便两步并做一步迎上来。 “裴少爷,辛苦您了,一晚上忙前忙后的。” 裴尚言说着“客气了”,却看到钱管家将手里拿着的文件袋递了过来。 “这是钟先生让我交给您的,他说,您之前拿不准的一切,这里面便是答案。” 裴尚言心中震了一震,他稍有些迟钝地伸手接过。 原来钟繇早就知道了他在怀疑…… 裴尚言抿着的唇绷成一条线,他从门上的透视玻璃窗看过去,却正好直直对上钟繇的眼神,对方靠在病床上,笑里掺着无奈和其他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对他点了点头。 第112章 象形雨花石 “念辞,这里!” 林沐阳两手大张,挥动着冲顾念辞喊。 两人吃完早饭就收拾了工具来了灵岩山,将租来的车停在了灵岩寺,二人徒步登山。 林沐阳对这一带相当熟悉,上了山直奔人少石头多的九条凹水库,随后便兴致十足地拿出了工具。 林沐阳喊了一阵,却始终不见顾念辞过来,他索性将自己觉得好看的石头捡干净,拎着小桶朝顾念辞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顾念辞蹲在地上,即便是拿着小铁耙和喷水壶,仍气质不减半分,甚至大有和它们融合的趋势,更像是一个栽花育苗的园艺师。 他盯着角落的一片小石堆,有一块地方已经被他喷上了水,蒙了尘的石头现出原本面貌,个个颜色昳丽,光华流转。 可顾念辞却未捡起,他用小铁耙将上面洒了水的石头拨开,本来底下露出边角的一块立刻完全暴露出来。 他将它拿起,托在手心洗了洗。 顾念辞眼中闪过些许惊艳,还有些不知为何的情绪。 他刚刚随着石堆一路看过来,虽也捡了不少,可里面却没有哪一块是中意至极的。 无意中瞟到了这块石头的一角,他准备抬起的脚步瞬间停住。 墨黑色的雨花石,不同于一般的黑色石头,这块散着光泽,仔细去看,还有几圈不太明显的灰色圆形纹路,正中心偏下一点像是滴上去的一滴灰色墨汁,和谐地融入其中。 迎着太阳看过去,仿佛一块莹润的黑曜石,夺目争熠,与日同辉。 像极了那日——在球场逆光看到的眼睛。 初中那次的片区篮球赛,他当时还未被替补下去,和裴尚言打完了上半场。 罚球的时候,他就站在裴尚言不远处,少年起跳的那一刹那他伸手拦截,然而无人可挡,球呈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脱手砸进了球筐中。 衣服下摆随着跳起的姿势掀起,明朗的阳光下,顾念辞分明看到了一双比天光更耀眼的眼睛,那里面有张扬的少年朝气,有意气风发的自信轻狂。 “垂柳飞花村路香,酒旗风暖少年狂”。 或许这个时岁的少年就该是如此,而不是像阴沟里的病犬,托着躯体行尸走肉地耗尽最后一点呼吸。 篮板被砸得“砰”的一声,顾念辞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也像是振错了频率。 他逆着光看去,一切遽然静止,即便他后来百般逃避,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这样一个人是为他欣赏和羡慕的。 顾念辞后来很快移开了眼,但却像是被拖进了睫毛的阴影里,就此,那双眼睛便具有了强大的力量,穿透了岁月,亦刻入了人心。 “喂!” 林沐阳从顾念辞背后跳出来,拍着他的背,嘴里振振有词:“你是冷暴力成瘾了你,嘿,我这暴脾气……” 他以为能吓着顾念辞,可没成想对方只是盯着一块石头,没有任何反应。 林沐阳顿觉没意思,便凑上去看他淘到了什么宝贝,人都丢了魂了。 “鬼石?” 林沐阳瞪大了眼,惊讶道:“你小子运气可以啊。” 身前的人扭过头,声音淡淡:“什么讲究?” 顾念辞不懂这些,捡这些石头也只是单纯看着合眼缘。 他站起身,将手里这块雨花石摊开在掌心。 阳光之下,墨黑色的全石下藏着的那几圈灰色纹路愈加明显,中间那滴灰色迎着光莹莹发亮,像是撕裂时空而来的神秘眼睛。 林沐阳凑近看:“还是象形的。” “这是个什么图案……看着有点像…… “啊,我知道了,眼睛!” 他大叫着准备拿起来仔细瞧,可顾念辞像是预感到一般,瞬间收起了手。 林沐阳傻了眼,瞧着对方藏着刀锋的眼睛,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小气。” 顾念辞没理他,又把它捏在指尖打量:“象形很珍贵吗?” 林沐阳道:“也不尽然,这得看图案的完整程度、占比、以及有没有干扰项。” “如果能做到让所有人看到石头的第一秒就喊出对应的象形,那才是难得。” “那这块呢?”顾念辞扬了扬手。 “还行,图案很完整,就是灰色的纹路有些淡,称不上“一眼石”,但是……” 他突然不甘心地大叫:“我都没捡过这么完整的象形石,你怎么会!” 林沐阳的大喊吸引了不远处同样来捡石的同好,几人上前跟顾念辞两人打招呼。 “小兄弟啊,我刚听到你们说什么象形石,莫非是捡到了?” 林沐阳得体一笑:“我朋友捡到了,成色还算可以。” “小兄弟能拿给我们看看吗?” 这林沐阳做不了主,他看向一脸平静的顾念辞,挑起的眉毛带着询问。 顾念辞没有多说什么,将手心摊开,一块润泽如玉的墨色石头展现在众人眼前。 “嗨哟!” 一旁的几人发出惊叹,其中一个男人站出来:“小兄弟啊,这石头能卖给我吗?你尽管开价!” 听他这意思,漫天要价也行? 顾念辞眼神向他扫去,勾起一抹温和的笑,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不卖。” 回去的路上,林沐阳看着心情很好,他略带侥幸地说:“还好你没卖,那人看着价钱随你开,实际上真谈起来肯定是个铁公鸡。” 顾念辞笑笑,手心里那颗雨花石已经沾上了他的体温。 有人说即使在九寒天,眼睛表面的温度也不低于10度,如今这块石头被暖热了,倒真像一只眼睛。 林沐阳看着车,却几次分神看着顾念辞手里那块石头。 “要不你转给我吧,我出那老头两倍的价钱。” 话落林沐阳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一想,那老头也没说价钱,他一转话锋:“我出的价钱保管你满意。” 顾念辞嗤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他沉默不语,嘴角隐晦地勾起一抹坏笑,就这样吊着林沐阳。 林沐阳没了耐心:“喂!” 结果顾念辞还是那句话:“不卖。” 林沐阳将手里提着的东西一并放在地上,大有和顾念辞好好理论的架势:“为什么?” 顾念辞转过头,目光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千万人踏过的地方,偏偏就我挖到了,不是有缘是什么?” 林沐阳觉得这话听着有些熟悉。 紧接着又听见顾念辞说:“缘这个东西,还是别轻易扯断的好。” 艹,这不是他用来敷衍craig的话吗? 之前去他家,craig有幸参观了林沐阳的小型收藏馆,里面有个红色纯种,颜色极艳,林沐阳舍不得割肉的痛,愣是没给。 这次原话还给了他,林沐阳面子上挂不住,咬牙切齿道:“行,那你就守着你的缘过一辈子吧。” 顾念辞听着他的话,眸子暗了暗,那颗“眼睛”被他鬼使神差的放入了口袋。 他说:“嗯,我乐意。” 第113章 尘隐旧事 裴尚言回了家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洗了个澡,重新换了一身衣服。 他坐在沙发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桌上那个文件袋完好无损,显然是还没被拆封过。 裴尚言阖上眸子。 是左左,左左不在,家里的生机又少了一点。 他重新睁开眼,余光里出现了那个褐色的文件袋,今早钱管家将这东西给他后,裴尚言并没有立即拆开看。 不知是因为心里的那点假设早已被他笃定为事实,所以不再需要力证,还是因为自己也没有把握,而真正拆开后他所要面对的,就是再也无法逃避的真相。 裴尚言坐起身,长臂一捞,快速地将那袋东西拿了起来。 袋子被拆开,裴尚言只停了一秒,随后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 一支录音笔砸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裴尚言没有迟疑地将它打开,一阵短暂的安静后,一声熟悉的声音出现,裴尚言拿着文件的手一紧。 “老钟啊,这支录音笔你收好,以后如果他真的…不成器,你们也好有个与之一搏的筹码。” “遗嘱我已经立好了,你个老东西,不要以为集团名字上带个裴字你就虚怀若谷地把一切都给了裴氏,这个公司是你和老孙的心血,都有一份,谁都不要想着甩手不干。” “良翰这孩子虽姓裴,但他到底不是我的亲生儿子,裴氏集团也从来没有世袭的道理,他母亲……不怕你们笑话,我确实是替别人养了几十年的儿子……” 裴度怀的话里带着自嘲。 “我这辈子心高气傲,自以为是惯了,却被这件事蒙在鼓里,到头来落得这个下场。” 裴度怀轻轻叹息。 “良翰不是管理公司的苗子,太浮躁,做事看不长远又太贪心,裴氏集团断然没有让他接手的可能。” “尚言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今后的人生由他自己做主,如果他愿意,你就带带他,由他继承咱们的衣钵,我是放心的,我们没有血缘这事他迟早要知道,但是抛开别的,尚言……他永远都是我的孙子。” “……老钟,以后,你要你多费点心啦,我时日无多,今后裴氏集团就交给你和老孙了。” 一切戛然而止,裴尚言颤抖地拿起桌上一份亲子鉴定书。 上面明确写着:不支持裴度怀和裴良翰存在亲子关系。 裴尚言紧紧地盯着那一行字,眼中因未休息好而出现的血丝更有加深的趋势。 即便已经数次在脑海中模拟这个可能,可当真正看到时,胸口还是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像是血管缠上了数道棉花,捆绑松散却又不能轻易扯断。 下颌绷成一个冷厉的程度,裴尚言不去管额头渗出的细小汗珠,伸手去拿另一份文件。 可上面所写的一切却更让他震惊,这是他爷爷裴度怀在录音中所提到的遗嘱。 但是却并不是原迹,这只是一张由它印出的照片。 裴度怀的字他认得,凌厉有力,大气浑然,同纸上的字一样。 所以……这才是裴度怀立的那份遗嘱,那帮助裴良翰上位的那份…… 是假的! 那么一切便有了说法,那次在日本,钟繇送他回来时两人在车上的谈话,裴尚言分明记得在问到裴度怀是不是真的想把公司继承权给裴良翰时,钟繇的态度是是犹豫的,所以只能用玩笑掩饰。 所以钟繇也是知道这份真遗嘱的存在的,也知道裴良翰当时在遗嘱公证时用的是假遗嘱。 那他既然有证据,当时为什么不拿出来? 裴尚言眼中好似有风雨翻涌。 他想到了两种可能,一个是钟繇本就没有继承公司的心思,知道裴良翰拿出假的时,却无心去澄清,而是顺水推舟。 而另一种可能便是裴良翰使了些手段,要么趁着裴度怀患病不清醒时对遗嘱做了什么,再或者是……买通了公证员…… 结合往日钟繇对待裴良翰和公司的态度,裴尚言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他放下这些算得上豪门密辛的资料,重新打开了录音笔。 沧桑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房间里,裴尚言被情绪裹挟着红了眼眶。 裴度怀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是在疗养院度过的。 裴良翰当时已经在公司里混的如鱼得水,多半股东都支持他,裴度怀被丢在私人疗养院里,只有他奶奶在照顾,而裴良翰忙着笼络人心,很少去看他。 或许没有血缘联结的亲情到底还是不及权利得人心。 裴度怀咽气的那个下午,裴尚言记得清清楚楚,或许是回光返照,一个将死之人在这个世界弥留的最后一刻却是清醒的,不知是该悲哀还是庆幸。 他抬起如枯木般的手指:“言言,推爷爷出去转转吧。” 当时裴度怀大病缠身,说话近乎气音,说几句还要停下来喘一会,裴尚言推着他来到了走廊。 看着走廊尽头那即将垂落的红霞,他听见爷爷说了一句话,像是靡靡之音。 “言言,爷爷很感谢你。” 垂丧的病眼混浊不堪,裴尚言当时只是紧紧地盯着带笑的裴度怀,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裴度怀是在那天晚上咽的气,生前雷厉风行的上位者走时什么也带不走,就连自己的尸体,也都是由后人料理。 骨灰一捧,堪堪洒了一半在海里,剩下一半,留在了墓园。 “尚言……他永远都是我的孙子。” 裴尚言猛地将录音笔关掉,他扬起头,掩耳盗铃般张大眼睛,可一滴泪到底还是顺着耳廓隐没于发间。 他伸出手盖上眼睛,坦荡不折的肩膀终是轻微颤抖。 第114章 你和顾哥……是我想的那样吗? “司机师傅,前面那条道转弯把我们放下就好,里面人多,您也甭进去了。” 出租车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忙道“得嘞”。 林沐阳懒洋洋地看着窗外,不知看到什么新奇玩意儿,伸手拍了拍旁边坐着的人的胳膊。 “哎哎?你看,那只苹果人偶。” 顾念辞迎着他的目光看去,圣诞风装饰的饰品店,门口站着一个超大号的苹果,不少路人都站到它身边合照。 “今晚平安夜啊!” 林沐阳惊呼,下一秒,他使坏地看向顾念辞。 语气欠揍:“要不你在床尾绑个袜子, 我今晚化身圣诞老人给你送一下祝福?” 顾念辞忍住翻白眼的动作,活动了下在逼仄的空间里放麻了的长腿。 “圣诞老人该有的那套装束……”,后面的话他故意停顿一下才说出来,“你也会穿吗?” 林沐阳被他问得傻了眼,露出的笑逐渐变态:“你要是想看我穿……也不是不可以。” 顾念辞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话也是真敢接。 他瞥过脸,轻骂了声:“神经病。” 酒店就在不远处,两人下了车,不约而同地看向街道上热闹非凡的表演,这是人们自发组织的活动,各种各样的做着动漫造型的coser穿梭往来。 台上的美少女战士和海贼王组合奇特,正唱着一些动漫主题曲的歌曲串烧。 林沐阳站在马路对面,他招了招手,招呼顾念辞来看。 顾念辞兴致不高,刚刚和林沐阳去了玄武湖,景色看够了,人群也挤够了,这会儿说什么他也不要再进人堆里。 他看了眼林沐阳的位置,索性站在马路对面等他,手指翻动着手机上的照片,不由笑出声。 他在看林沐阳刚发的朋友圈,玄武湖的景色由他拍出来别有一番风味,立刻就有了宣传减章的功能。 顾念辞不紧不慢地翻看着,偶尔还向林沐阳瞥去一眼,直男确实在某些方面没有天赋,取光构图跟一些老大爷一样风格清奇。 翻到最后一张时,顾念辞注意到自己竟也被林沐阳捕捉了来充当美景的陪衬,可从整体的构图来看,他占了图片的四分之三,林沐阳应该是在拍他。 顾念辞唇角微勾,自言自语道:“拍得还行。” 图片上的人只有背影,即便穿着略显厚重的呢子大衣也丝毫不显臃肿,站在湖边眺望远处的亭台,身姿笔挺,像是气质卓绝的贵公子。 顾念辞输入几个字评论道:“让我出镜是要给钱的。” 他评论刚发出去,就看到朋友圈上方的提示框里显示“一条新消息”,顾念辞的目光落到左边的头像上,眼皮重重一跳。 黑红色的肌理画头像。 顾念辞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他刷新了一下再去看林沐阳的那条朋友圈。 没有认错,就是裴尚言,就在刚才,自己的评论发出来的那一秒,裴尚言点赞了林沐阳的那条朋友圈。 些许心虚又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如同淋够了雨的笋芽,顶破了土壤的封锁,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急速生长。 顾念辞不由想,裴尚言是不是已经猜出来自己这次所谓的旅游其实就是用来躲避他的噱头? 此刻的他像是惊弓之鸟,每一次沉闷的弓弦颤动都会让羽毛应激性的炸开。 远处,林沐阳拿着一个鹿角的发箍朝顾念辞走过来,他抬起手炫耀那个粘着圣诞树和铃铛的鹿角发箍,看见顾念辞面无表情,又将它戴在了头上向顾念辞扮鬼脸。 “怎么不过去?多好玩。” 林沐阳晃了晃脑袋上的发箍:“你看,还送礼品呢。” 他将胳膊搭在顾念辞肩膀上,又趁顾念辞不注意,将发箍取下后卡在了顾念辞头顶。 “芜湖~瞧,可爱的小鹿闯进了人类的居所,要不要把它关起来呢?” “无聊。” 顾念辞瞪了他一眼,抬手就要将发箍摘下来。 哪知林沐阳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拿出手机快速的将这一幕捕捉。 林沐阳晃着手机,招摇的模样欠揍极了。 “不是说出镜要给钱?” “我回去把你挖到yl做我们的心理顾问,给你开双倍的工资,你让我再发一张,怎么样?” 顾念辞忍无可忍,一把拽了那对驯鹿角将它扔到林沐阳怀里。 他咬牙切齿,泄出一声没有恐吓力度的威胁:“你敢!” 林沐阳把人逗到急眼也不慌不忙,他哄道:“不敢不敢,我骗你呢。” 顾念辞没打算理他,将两人一路上买的特产一股脑扔给林沐阳,当然这里面一大部分都是林沐阳的手笔。 他快速转身:“我看你这么有活力,craig的那份也由你带回去算了。” 林沐阳慌张的抱住大袋小袋的包装,独自一人在原地捶胸顿足。 裴尚言的双休日其实就是居家办公。 朗风自从那天早上从裴尚言家溜了之后,越来越想搞清楚这两人之间的猫腻。 于是中午吃完饭便假借工作的由头来了裴尚言家。 朗风将桌边的文件整理好放进档案袋,他咳了一声,装似不经意的问:“哎,裴哥,顾哥是不是不在家啊?” 裴尚言敲着键盘,简短地回应:“嗯。” 朗风若有所思,他拿出手机当掩护,随意点开桌面一个游戏:“哥,你和顾哥你俩……是我想的那样吗?” 第115章 追去金陵 裴尚言丝毫不遮掩,他将u盘放到公文包里,继续看着电脑,说出的话自然到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正在追。” “excellent!” 游戏的鼓励音效在寂静的书房里突兀响起,朗风被惊了一下,忙将声音调小。 他抬起头,讪笑地看向裴尚言:“其实这个词也是我对哥你这个行动的鼓励。” 坐在办公椅上的裴尚言低笑一声,很短暂,但朗风却好像受到了鼓舞,他把这一声当作继续询问也不会遭到排斥的默许。 他干脆撂了手机,搬了个椅子坐在裴尚言对面:“哥,那这栋房子你是真喜欢还是只是为了……呃……和顾哥当邻居?” 裴尚言停下动作,抬起头看他:“你觉得的呢?” 喉结滚动,朗风瞧着裴尚言的眼神咽了口口水,这眼神怎么看着这么有压迫感呢? 问题被重新抛给了朗风,他抓了抓脑袋,斟酌着说了一句:“两者都有?” 裴尚言挑眉,随后站起身出了书房。 朗风盯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念叨:“我这是说对了?” 片刻后,裴尚言重新坐回位置上,将手里的水扔给朗风。 裴尚言也不再卖关子,他说道:“你给我这片开发区的地址时我不知道他住在这,后来有次送他回家才知晓。” 他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又说:“至于具体楼层……我也是后来无意中了解到的。” 那次他来拿文件,正好赶上右右生病,后来才后知后觉,顾念辞的隔壁正是朗风给他介绍的几套房子中的一套。 朗风微张着嘴,手里的水拧开后便没了动作。 怎么办呢,这堪比间谍的侦查能力和细节抓取能力,要不给他裴哥磕一个吧,聊表自己的敬佩之情。 朗风明白裴尚言是想表达误打误撞的意思,可他对他裴哥的手段呈保留态度:“哥,你这处心积……”,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有些不恰当,朗风赶紧闭嘴。 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朗风在自己的成语库里搜索一番,发现都是这种带有阴谋论的语境。 可裴尚言显然已经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他头也不抬的应着:“谢谢夸奖。” 朗风:“……” 一阵铃声响起,裴尚言放下手中的工作,坐在一边接起了电话。 朗风绞尽脑汁都没想出该用个什么词合适,他不禁感慨自己成语的匮乏程度。 是陆谦打来的语音通话,裴尚言一边淡淡地应着,一边将手机上的通话页面返回。 “尚言,下周去马场跑几圈呗,总这么憋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陆谦啰里吧嗦的说着,像个老妈子:“你回国后都没怎么跟我们聚聚,上次要不是陆柠,我哪有机会跟你一个饭桌吃饭?” 裴尚言不想听他发牢骚,他站起身靠在桌子旁,问道:“哪个马场?我考虑一下。” 陆谦一听有戏,他忙说:“沙田啊,刘大宝他爸投的那个……” 朋友圈的那一框仍旧是林沐阳的微信头像,裴尚言知道出现这个意味着更新,他以为是手机没有刷新,还是之前他点赞的那条。 之前都看过了,除了顾念辞的那张照片没什么好看的。 可他一想到顾念辞发的那句评论,手又鬼使神差的点了进去。 可哪知林沐阳又发来一条。 入目的图片让裴尚言呼吸一滞,耳边陆谦的声音被他自动忽略,他此刻只听到自己体内蛰伏的那头野兽逐渐不受控制的心跳。 图片很模糊,上面那对红色的鹿角晕出一圈渐变色的光影轮廓,一看就是急速中抓拍到的。 可这样的模糊却让照片上男人的眼睛更加朦胧迷溯,惊措的眼神看向镜头,倒真有一种不染世事的无辜小鹿被猎人捕获时露出恐惧的错觉。 “尚言!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这一声怒吼连朗风都听见了,他听到动静抬起头,却看到紧紧盯着手机的裴尚言,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脸上少有的出现了震惊。 没,这位大哥,裴哥没有听到你讲话,他被人夺舍了,朗风心想。 裴尚言在陆谦的埋怨中回了神,他重新坐回办公椅上,原本合上的笔记本被他再次打开。 印象中的顾念辞不是这样的,他可以淡雅如兰,也可以妖冶似玫瑰,但这种无辜懵懂的少年感是他不曾见过的样子。 这样近乎两个人的极大反差,几乎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立刻启程去南京的冲动。 裴尚言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到桌上,重复了刚刚提到的信息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诚意不足地应了陆谦的邀约:“抱歉,下周六下午,沙田马场,我会去。” 陆谦啧啧几声,打火机按动的声音近在耳畔,他当然不能轻易放过裴尚言。 “陆柠明天圣诞节回家,你说这么个好日子,我让她找你玩儿怎么样?” 陆谦当然是在说着玩,裴尚言这小子对他妹不感冒,他也不愿意让他妹整天追在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后边,不过开开玩笑还是可以的。 他以为裴尚言会一本正经的拿工作来拒绝,可谁知他却说:“不怎么样,我要陪别人过。” 裴尚言登录到网上订票的页面,熟练进行着每一个操作。 他输入时间和目的地——今晚——南京。 陆谦一脸懵逼,他到底在说什么啊?他正要问,对面却不给他询问的机会:“我还有事,挂了。” 面前的男人一系列流程六得飞起,朗风眨眨眼:想看看裴哥到底看到了什么才能受这样的刺激。 裴尚言飞快选订了今晚七点的机票,从a市到南京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明天他们要到f市出差,中间的时间……不耽误。 他低头又一次去看那张照片,手指不由自主地点了保存。 照片下是林沐阳的实时位置——鸿蒙大酒店。 第116章 会来的 朗风真的忍不住了,他上前撑着桌子:“哥,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不会……和顾哥快成了吧!” 裴尚言只是笑笑,他倒是想。 “今晚去机场不用等我,我先去一趟南京。” 朗风之前在鼎铭遇见craig,得知顾念辞去了南京,这难道是巧合? 玻璃外的南京城热闹鼎沸,天还未晚,有些商铺就已经开了门前的装饰灯,有家店的门前放了一棵圣诞树,彩球点缀,灯明明灭灭,分外好看。 顾念辞伸手触碰在玻璃上聚成光点的彩球,脑子里却想得是刚刚看到裴尚言点赞的消息通知。 林沐阳的话不可尽信,但他的整人手段确实可以期待一番。 这本是一件极小的事,可就是有了裴尚言的点赞,让那张发在朋友圈的照片有了些许顾念辞自己都形容不了的感觉。 明明知道没必要在乎,可又忍不住悄悄关注。 顾念辞拉上窗帘,仿佛他与那个世界的交叠也只差这个窗帘,嘈杂的街道瞬间消失,屋里开了暖气,那扇落地窗触碰上去好像也不是那么冷了。 他叹了口气,一个人待在房间确实能做的事很少,顾念辞现在才发现。 林沐阳去了酒吧,像他这种到了一个地方就爱横冲直撞,消遣一番的人,心定然不容易只放在一处,西班牙的那个小姑娘……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裴哥,这两趟航班中间也没几个小时,你去南京一趟,时间会不会有点赶?” 裴尚言坐在副驾驶,回复着客户的信息,嘴里一边还回应着朗风:“不用担心,时间足够。” 朗风看着这样的裴尚言,嘴张了张,最后那句话却还是没说出口。 裴哥你这种男人真是太伟大了。 到了机场,朗风将裴尚言行李拿下来,其实也不多,出差就一天,里面装的大部分都是工作需要的资料。 裴尚言关上副驾驶的门跟朗风道谢,刚走没几步却突然停下了,他重新回到还未开走的车边,敲了敲玻璃。 朗风正系着安全带,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按下车窗,便听到裴尚言说:“那只小狗,帮我取下来。” 朗风顺着裴尚言的目光看去,被他当作摆件的瓷狗稳稳当当地放在挡风玻璃前,在灯光的照耀下,落下一片阴影。 朗风依言取下递给他,趁着裴尚言没转身,他小声说:“裴哥,我猜你是去见顾哥。” 裴尚言抬眼去看朗风,他摩挲着手中凹凸不平的小狗,也学着朗风的语调:“嗯,你猜对了。” 今晚平安夜,酒店里给每位订房的客人都准备了苹果,顾念辞开门的时候也是有些惊讶,他接过苹果,笑着跟工作人员道谢。 来送苹果的人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姑娘,看着没有顾念辞大。 她看着眼前温柔道谢的男人,不由得红了脸,小姑娘很直白,张扬热烈,脱口便是一句:“先生,你笑起来很好看。” 她说得是本地话,却不是地地道道的南京话,更像是苏北江淮那片的方言,软软的腔调从她嘴里吐出,有着与北方人不同的韵味。 顾念辞一愣,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羞涩且大胆,坦诚地不像话。 他再次跟她说谢谢:“你也很漂亮。” 顾念辞将包装算得上精致的礼盒放到桌上,垂着眸打量上面花了点心思的装饰。 是一个缀着雪橇和鹿角的银链,箍着包装口,上面还挂着这家酒店的logo。 他看着这个充满童心的小东西,正要给靳敏拍去,手机却突然来了一条短信。 [顾医生,南京好玩儿吗?] 裴尚言发来的。 那种紧张的感觉又来了,朦胧中像是藏着似有若无的暧昧,顾念辞捏紧了手机,明明两人还没到那一步,却偏偏觉得这种感觉异常清晰。 顾念辞手痒地将礼盒上的银链拽开,凉凉地贴着皮肤,让他脑中的燥热散去几分。 两人这几个月的种种像过电影般出现在眼前。 自从那次裴尚言坦白住自己隔壁,他们虽然很少见面,但事实却是——他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像之前那样对他疏离冷淡了,好像面对现在的裴尚言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 那一幕幕的心跳加速,一幕幕暗昧说不清的靠近…… 之前他试图打破这些所做的努力统统被化骨绵掌打散了,那么自此以后也就没有可能再成功。 这条消息顾念辞本想假装没看到,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自觉给这句话加上了兴师问罪的目的,那么回复便也是带着逃避的。 [还可以,裴律师以后可以来看看。] 他的回答很客气,像是两个不太认识的人在闲聊。 顾念辞躺回了床上,上午出去时头发被他随便扎了起来,这会还维持着短马尾的模样,有些硌脖子。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侧躺在床的一边。 手机被他放在了身侧,屏幕亮起又熄灭。 [嗯,会来的。] 第117章 可我仰仗的神明是你 身上粘热不已,顾念辞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沼泽地,周围的空气稀薄憋闷,他挣扎着想逃离,可越是挣扎越是被这些东西缚得越紧。 他不断下沉,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眼皮沉沉的往下压,在他彻底合上眸子的那一刻,他闻道了来自泥土和残枯植物的腐烂味儿。 下一秒,他被一只手牢牢抓住,皮肤真实的触感让他如死火般的希望重新发了芽。 睁开眼的那一刻,眼前的场景极速转换。 那只手拉着他,穿过不见五指的深渊,成为破土的芽,含苞的花,翻涌的浪,冲上海岸的那一秒,他想回头,看清那人的脸…… 转头的那刻,四周亮如白昼,刺眼的光让他看不见任何东西,那只手又像退潮般快速消失不见…… “别走……不要!” 顾念辞从梦中惊醒,头发被浸湿紧贴在脸颊两边,像是缠绕的藤蔓。 床头的一盏灯足够顾念辞视物,可他却疲惫地闭上眼睛,那一瞬间又想起梦中始终无力睁开的绝望。 顾念辞坐了一会儿,像是才缓过神来,他拿起手机准备看一眼时间,可入目却看到了裴尚言发来的信息。 [嗯,会来的。] 顾念辞捏了捏眉心,随后缓慢下床,脚步凌乱而恍惚,像是带着强烈的失重感。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 清凉的液体吞咽下去,顾念辞终于感受到此刻自己是身处于现实。 卧室的灯被打开,顾念辞目光落在桌上的苹果几秒,伸手去拿床上的手机。 ——8:23。 今晚是平安夜。 他端着杯子走至落地窗前,因为所在的楼层并不算高,因此尚能看见底下的车往人来。 好像下雨了。 顾念辞走近去看,一块块透白的颗粒洋洋洒洒的落下来,没有击穿玻璃的气势。 其中一片贴在了顾念辞眼前,精致的小侧舌,锯齿一般绽开,像是要掉进顾念辞眼里,同它紧紧贴合。 顾念辞看清了,六棱柱状的冰花。 是雪。 雪白的冰晶自天而降,仿佛能够掩盖一切尘污。 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振动,一旁放着的纸巾盒子好像也有即将掉落的趋势。 顾念辞走过去及时接下,他将纸巾盒放到正中央,然后去看手机。 玻璃窗上的那片雪花或许早已融化,也或许是真的融进他的眼睛里了,化成一摊水。 手机上的画面映在顾念辞瞳孔,清晰的三个字像是倒映在水面上。 顾念辞只是盯着,任凭手机振动,他的手指停留在手机上方,最后还是轻轻落下。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称呼这个人,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双方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出声,顾念辞好像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像是从窗外传来的,也像是从电话里传来的。 细微的响动钻进顾念辞耳朵,像是鞋踩在雪上的“呋呋”声。 “下雪了,顾医生。” 终究还是有人打破了平静。 顾念辞愣住,一个离奇荒诞的想法迅速窜进他的大脑,他几步走到落地窗前,轻声问:“a市也下雪了吗?”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像是一片雪花落在了眉尖,有种喟叹般的冷质感。 顾念辞鬼使神差地觉得裴尚言这会儿可能并不在屋内,他甚至能想象到他笑时嘴里呼出的白气。 “a市我不知道,但是南京正在下。” 漫天的雪花突然静止,成千上万个微点联结成线将两人包裹,顾念辞控制不住的想向后退。 “你在……南京?” 裴尚言应了声:“我来见见你,就走。” 顾念辞觉得嗓子发紧,他想问为什么来,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哪?” 裴尚言又低低的笑起来,说出的话有些答非所问:“顾医生,明明在a市不是这样,怎么一到了南京我就高兴啊。” 顾念辞抿着唇不说话,呼出的气在玻璃上汇聚成一片透明斑斓的光点。 半晌,他又问:“在哪?” 像是非要个结果。 可只有顾念辞知道,他想不出别的,脑子里此刻乱糟糟的,他能说的好像也只有这两个字。 “酒店楼下。” 裴尚言站在数十个亮起的窗户下,他不知道顾念辞在哪个里面躲着,可单单是站在这仰望,就好像看见了他的脸。 顾念辞觉得脑袋晕晕的,他只能随着本能组织语言:“为什么过来。” “魏楠说你知道了。” “我想问清你的态度,可你不在a市。” 这件事本该顾念辞来问,可裴尚言忍不住。 他被误会了这么多年,如今沉冤昭雪,说他贪心也好,不知足也罢,就连顾念辞心里的那点愧疚,他也想要。 顾念辞说不出话来,他头抵着玻璃,想要将地面的一切看清。 这个人和雪一样,来得如此突然,偏偏没有让人讨厌的本事,雪花是凉的,而裴尚言,则是带着满腔热切。 顾念辞转了身,让背抵着落地窗,手机就在手里,指尖只能勉强抓着。 “对不起。” 裴尚言听到了,很小的一声,尾音颤抖。 冰凉的雪花已经融化,他摩挲着指尖,仍然仰着头:“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只将话题一转:“顾医生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什么愿望?” 裴尚言一字一顿:“我希望顾医生能给我一个机会。” 顾念辞忽然觉得自己那前二十几年就像一个泡泡,在裴尚言说完那句话后倏的一下爆炸了,毫无征兆,没留得半点痕迹。 逃避没用,却能让顾念辞短时间喘口气:“这你应该求圣诞老人。” “那是别人心中的精灵。” ——可我所仰仗的神明是你。 裴尚言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话会成为烂俗的开场白。 因为到了某种地步,他和许多人一样,已经没有了打磨措辞的耐心和能力。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多么常见的一句话,可裴尚言把一切都赌在上面,他也自信自己不会赌错。 对方的回答越来越缓慢,说到最后只剩气音:“你是想要个答案还是想要个机会?” 裴尚言终于沉默了,雪落在肩头,此刻他就像一个雕塑,全身上下唯有心脏和脉搏彰显着他的生命力。 “可以……都要吗?” 今晚没有月亮,可那万千的雪花却是知情者,它们隔着一堵墙,看到了窗内一人颤抖的肩膀。 顾念辞捂着嘴,不让哽咽泄出半句。 他突然想起送苹果的那个少女。 裴尚言有着与他们同样的勇敢和热切,少年人的果敢和诚实未从裴尚言身上流失,可在顾念辞身上一刻也没有出现过。 他为什么能一直忍受着自己的刻薄与讥讽,即使话说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自己身后,永远真诚永远坦然,这种爱他根本配不上。 裴尚言就这样很久都保持一个姿势,他在等一个答案,他追寻了这么久,甚至铤而走险的逼着顾念辞正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手机却突然进来一个电话。 裴尚言眼神暗了暗,是祁长青,他还有不到40分钟就要去机场。 “给我点时间”,顾念辞突然说。 声音是间断的,裴尚言紧握着手机,他意识到,顾念辞在哭。 他终于缩回了手,他告诉自己,这样就够了,至少顾念辞是愿意考虑的。 “好”,裴尚言最后一次仰头看那些亮着灯的小窗,隔着这么远,他眼中的不舍无人知晓。 “天很冷,照顾好自己,顾念辞。” 第118章 他不是在a市?怎么过来了? 第二天是周一,林沐阳即使有意想躲,为了公司也不得不回去。 他将房间门关上,正准备去敲隔壁顾念辞的门,就看到人自己出来了。 林沐阳走上前,佯装费力的将行李提起,可怜巴巴道:“craig的那包可是他和baron一起的,等同于两份,真的忍心让我一个人拿吗?” “别装。” 只有两个字,声音有些沙哑,林沐阳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凑近仔细看顾念辞,发现他把头发散起来了,眼睛里尽是血丝。 林沐阳有些吃惊,也不耍混了,将手里的东西稳稳提好,说:“昨晚没睡好吗?” 顾念辞含糊地点点头,先他一步进了电梯:“没事,快走吧。” 两人去了前台退房,林沐阳将房卡一齐交给工作人员,转身之际却被前台的人叫住。 “请问哪位是顾念辞先生,我们这里有别人寄放给您的东西。” 顾南辞顿住,听到那个女人继续说:“昨晚我们给房间打过电话,但是无人接听,为了防止物品丢失,我们只好放在前台保管。” 那女人拿出一个纸袋,顾念辞反应过来去接:“我就是,麻烦你们了,谢谢。” 他将纸袋撑开,发现里面是一个苹果,还有…… 是裴尚言车上的那个瓷狗挂件。 顾念辞瞬间明了,这袋东西是裴尚言昨晚留下的。 “送东西的那位先生说他姓裴,其他的没有交代。” 顾念辞捏紧了手里的纸袋,点点头应道:“嗯,谢谢你们。” 去机场的路上顾念辞都在想裴尚言把这瓷狗给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看着窗外失神,可林沐阳却巴巴的盼着顾念辞跟自己说说这东西是谁送的。 “咳咳……” 林沐阳用手抵着唇,假意咳嗽两声,扭捏着开了口:“那苹果谁给你的?你这才到南京没两天,可不能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吧?” 顾念辞转过身,腿曲在狭窄的车厢里,一动就会和林沐阳的膝盖碰上。 他伸手不客气的将他的膝盖推了推,林沐阳干巴巴瞪了他一眼说:“没礼貌。” 顾念辞没理他,只是说:“一个朋友送的。”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瞥了林沐阳一眼:“你什么时候加的裴尚言的微信?” 他声音不大,正巧司机按了声喇叭,林沐阳便没听清,他疑惑地“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顾念辞彻底无语,本来这个问题就和刚刚两人说的话题八竿子打不着。 如果他再装作不经意的问一遍,照林沐阳那个108个心眼子的德行,自己就相当于给他说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但他又急于弄明白,于是他再一次问出口。 果不其然,林沐阳听到那句话后颇为福至心灵的“哦”了声,语调九曲十八弯。 “感情昨晚那位姓裴的先生就是裴尚言啊!” “他不是在a市吗?怎么来这了?” 他的问题很多,一条条说出来让顾念辞想一脚把他从车里踹出去。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顾念辞不耐的低声打断。 前头堵起了车,这辆车的司机可能急着跑下一单,骂骂咧咧地将头从窗外伸出去,朝前面一阵南京话输出,路怒族的本性暴露无遗。 林沐阳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他看向顾念辞,对方却拿起他的手机。 林沐阳凝神看过去,得,西班牙那粘人精又来祸害人了。 “别想着转移话题,不然我就跟这小姑娘聊聊。” 林沐阳举双手投降:“得得得,我说,我说。” 他倾身快速将手机夺过来,手指一个使力,将电话挂掉了。 “那时候yl不是股份收购嘛,裴尚言是那次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我当时要过问进展,自然就加上了微信。” “但是昨天那图片我发的时候可真没想到裴尚言会点赞啊。”林沐阳说着话躲远了一点,两人之间的空子能再坐下一个人。 顾念辞不信,他还没问就开始解释,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哪里像是“没想到”的样子。 两人趁着堵车将这件事盘了个彻底。 前面的司机看着路通了,心情挺好,跟他们聊起了天。 “哎,小伙子,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林沐阳先一步回答:“我是,我朋友不是。” 那司机跟着音乐打着拍子:“哦,带你朋友来旅游啊?” 林沐阳嘿嘿一笑:“可不,但是下雪了,也没啥好看的。” “嘿呦。”那师傅突然兴儿足,“那雪今年下得有些早了,早几年哪这么快,昨天晚上下得又大,我这跑着车呢,给吓了一跳了都。” 顾念辞听着两人聊天,他昨晚没下楼,但单从窗外看,也知道那雪下得有多急。 他开始后悔没下楼去……裴尚言当时来得快走得也快,难不成还有工作? 傻子。 他开始站在裴尚言的角度替他打抱不平,这场拉锯战于他而言没多长时间,可对于裴尚言来说,可能已经持续了他已过人生的三分之一。 根本看不到结果的事情,怎么能坚持那么久? 过安检的时候林沐阳愁眉苦脸的,顾念辞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 工作人员进行人证审核时,没有看到林沐阳的登机牌,顾念辞拉住林沐阳:“傻愣着干什么呢?登机牌拿出来。” “哦……抱歉。” “那个小姑娘还在a市?”登了机,顾念辞将行李放好,攀着头顶的行李架居高临下的问了一声。 林沐阳闭着眼,满脸愁容:“可不,刚刚还不觉得,这怎么一上飞机就哪哪都痛啊。” 顾念辞憋着笑:“你干脆跟人都说明白了,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儿。” “说了,早说了。”林沐阳摊开双手,“没用啊。” 顾念辞不知道林沐阳怎么跟人说的,也只能点点头,莫名有些理解了这两人间的别扭。 当初裴尚言一头热,他死活不想跟他纠缠的时候,或许也是这个心情。 第119章 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两人出了机场就看到一边跟人攀谈的craig,他围了一条藏青色的羊绒围巾,转过头瞅见他俩时笑容更大了。 他和那人又聊了几句后便转身走过来,林沐阳把难过藏在心里,表面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死样子。 “哎呦我去,这新欢长得不赖啊!”他贴近了craig,抬起手肘蹭了蹭他的胳膊。 craig嫌弃的不行,抗拒地后退了几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念辞你怎么又把他带回来了?去玄武湖怎么不伪造个失足落水什么的?” 林沐阳一听不高兴了,他拧着眉:“心虚了这是?要不怎么开不起玩笑了?” 顾念辞看着这两个岁数加起来都到耄耋之年的人,也不理会,自顾自绕到craig身边抽走了他手里的车钥匙。 “行,亏我还冒着冷来接你俩……” 声音落在后头,许是林沐阳今天心里格外虚,只能靠跟人拌拌嘴来壮壮胆。 craig上了副驾驶,看着后座的林沐阳瘪瘪嘴,扭了头小声问顾念辞:“裴尚言去找你了?” 顾念辞看他一眼,实在不知道这事怎么突然跟明星八卦一样了。 “嗯。”他冷淡的回复,“你怎么知道?” craig坐直身子向后靠去,闭上眼睛轻轻哼了声:“你走的那天下午他来littoral找你了。” “我说你去了南京。”他扭过头问道,“你猜他什么反应?” 顾念辞不吭声,craig啧了两声,像是感叹:“反正我是没见过裴律师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 顾念辞不知道他话里有没有夸张,但是只要一想到裴尚言失落走出littoral的样子,他心里的愧疚感就再也压不住。 索性不提这茬,硬生生转移了话题:“中午吃什么?” craig:“……” 三个人原本计划去吃火锅,但是林沐阳临时改了主意:“我看旁边有家日料,要不去吃那个得了。” craig煞有介事道:“这天吃火锅多合适。” 林沐阳感慨着:“这会儿就吃得满肚子火,回了yl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气呢。” 吃完了饭,顾念辞就乘着craig的顺风车回了家。 右右不在,他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littoral这段时间没那么忙,他就没去。 顾念辞拿起床头放着的药盒晃了晃,他的病这段时间没再复发过,药便也忘了吃,他自嘲地笑了笑,精神衰弱什么的听起来确实很像神经病啊。 他回想起以前的自己,初中的时候他就在学校附近兼职打工,现在想来,裴尚言之前好像还跟着他去过路边随便支起的烧烤摊呢。 顾念辞现在才发现,原来关于裴尚言的记忆他还能记那么多,将近十年的时间,他才学会看清一个人,真是悲哀又滑稽。 对于他来说,或许裴尚言的存在称得上特殊,他的出现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曾经经历的一切,他知晓自己所有的不堪和狼狈。 在他面前,他仍是那个全身沾满呛人油烟味的烧烤摊帮工,他所要隐藏的一切,所要丢弃的一切,在他面前再次完全的展现。 那时顾念辞每天晚自习结束就会去烧烤摊兼职,有次裴尚言跟着他,在旁边的巷子里看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围着沾满油污的破围裙在几个桌子边来回跑,这个地方脏乱污秽,小混混不堪的语言,聒噪吵闹的大笑……这些统统和裴尚言格格不入。 顾念辞有心让他看到这些,裴尚言是天上的星,而他,只是一只躲在下水道舔舐烂骨的老鼠。 可是出乎顾念辞的意料,第二天放学他仍旧跟在自己身后,顾念辞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这么不堪的自己,他难道看不见吗?没人愿意跟自己当朋友,那么下贱的一个人,谁粘上能撇的干净。 顾念辞走到玄关,将裴尚言给他留下的那个纸袋拎到了客厅,那只白瓷小狗和顾念辞小时候的记忆一样,还是那么纯洁鲜活,而黑瓷在他手中却有了裂痕。 他当时骗裴尚言黑色的那只碎了,也不完全是谎言,因为它确实碎了。 顾念辞抚摸着白瓷,手心的疤痕如今只能感觉到些许凉意,如果当初裴尚言给自己的是这个,或许边缘会渗入几丝红色的杂质也说不定,顾念辞想。 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顾念辞觉得自己在飘摇的风雨里尚且能存活,可傅瑾仪自杀的那个下午自己失去了一切。 他当时也不过六岁,这样的代价,他承受不起,也只能承受。 craig说他失去了爱人的能力,顾念辞现在不认同了,他只是再也经不起失去,只是会习惯性的自我怀疑,是否是自己不够好,才让那么多人义无反顾的放弃他。 他曾经以为既然结局注定他孤单一人,那便没有必要开始。可是现在他变得摇摆不定了,他开始思考如果之前选择裴尚言这条路,结果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下午的时候,金海成给顾念辞打了一通电话。 顾念辞正在和莫培延玩桌球,斯诺克世锦赛的直播在前头的悬挂屏幕上放着。 莫培延笑着跟顾念辞打赌,他青睐的那个选手这局绝对能赢。 顾念辞笑笑,紧接着又进了一球,直播里恰巧也响起了掌声,解说员兴奋的声音掀了起来,巧合的像是在为顾念辞欢呼。 顾念辞绕着桌子走位,轻擦巧克观察接下来打什么位置。 电话遽然响起,顾念辞将杆扔给旁边看直播的球馆经理:“大明,来替我一局。” 他瞥了眼来电,拿起手机抬脚便出了包间,径直走向大厅左侧的露天阳台。 阳台上放了个莫培延的太阳椅,旁边卧了只微笑天使萨摩耶,小狗见到熟悉的人来,粉红的舌头耷拉下来,对着顾念辞小声呜呜两声。 顾念辞侧身坐在椅子上,将夹着的烟咬在嘴里,手轻轻揉了下萨摩耶的头。 “金叔。” 他礼貌的叫了一声,可动作像是有些急躁,朝旁边的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可力度太大,不少都弹到了桌面上。 “嗯,您只管说。” 顾念辞侧着手心掐着烟将它送到了嘴边,眯着眼重重的吸了一口后又重重吐出烟雾。 顾念辞越往下听眉头皱的越深。 旁边走道上来了人,顾念辞起身,站到了阳台的一角。 “所以我上次让您看的那个人的确和212案有点关联对吗?” “行,我知道了,您待会儿有空吗?我去找您。” 顾念辞回包间的时候,大明如临大赦,他走上前想把杆递给顾念辞:“顾哥你可算回来了,跟莫总打斯诺克我实在不是对手,你快上吧。” 在大明身上,莫培延总算找回了点自信,他忽悠道:“再来一局,刚刚那把突然来手感了,这局我让着你。” 顾念辞没接那杆,扯了一旁沙发上放着的外套,路过大明时停下看了两人一眼:“你们慢慢玩,我有点事先走了。” 大明叫了两声,垂头丧气的回去受虐。 第120章 我来找你 顾念辞一路上都在想金海成说的那番话。 简而言之,金海成找到了胡恩明的表弟陶大川之前牵涉过212案的证据。 顾念辞将车开得很快,他急于弄清过去那场对他而言是场浩劫的行动里面藏着的真相。 金海成就等在公安局不远处,顾念辞下车后叫了声“金叔。”言语里尽是克制不住的急切。 金海成叹了口气,拍了拍顾念辞的肩膀跟他示意:“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 他找了一家小茶馆,就在前面不远。 两人并肩而行,金海成看着比他高出半头的顾念辞,感慨万千:“继承了你爸的神气,不错。” 茶馆还是沿用旧式的装修布局,十几张木桌摆在大厅,尽头蜿蜒至楼上,休闲朴素,吸引的都是这一片的街坊邻居。 金海成扯着嗓门招呼老板娘上茶,镂空的木质屏风里顿时跳出来一个人。 “说了多少次别这么咋咋呼呼的,要吓死谁啊。” 一个穿着暗紫色真丝丝绒裙的女人端了一个托盘来到他们这桌,倒茶的时候,顾念辞礼貌道谢。 老板娘眼瞅着这个眉目挺阔的小伙子,喜欢的不得了。 “唉,老金,这是你们家小辈啊,长的这么俊呢。” 金海成颇有些无语的跟顾念辞解释:“这家茶馆你爸在世时就开着了,夏天那会儿还免费派绿豆粥给警局的一帮子老伙计。” “我和你爸每次出完任务总要来讨一碗。”他说着脸上的笑不自觉的柔和,像是重新回到了过去那会儿的自在时光。 顾念辞看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想象着顾爻当时和战友们一起品茶长谈的样子,那会儿的光景比什么都耀眼。 金海成指了指一旁疑惑的老板娘:“她啊,你能叫的上一声吴姨,和你爸我们呐一个辈儿的。” 顾念辞站起身,客气有礼:“吴姨好,我是顾念辞。” 那老板娘傻了眼,忙问金海成这到底是谁家孩子,她怎么就是瞧着有些眼熟。 “顾爻的儿子。” 一句话让老板娘安静了下来,她吃惊的看着顾念辞,嘴里不住的说着,眼神上下打量:“顾警官的儿子啊。” 说完又叹息不止,神情惋惜地苦笑:“你爸还欠我一顿茶钱呢。” 顾念辞知她在惋惜什么,不是那顿茶钱,而是顾爻的命。 “可惜了。”她指着正对大门靠窗的位置,“你爸之前就爱坐那,跟老金小虎他们几个喝啤酒,那个时候,欢快的很呐。” 顾念辞看过去,窗户开了一角,阳光照过去,印在了吴姨指着的那个木凳上。 如果顾爻坐在那,是不是会在旁边的地板上留下一片阴影了,顾念辞想。 窗前的那盆佛甲草长势很旺,冬天也不熄火,根叶长得直直垂到了地上,像是一道绿色的瀑布。 老板娘也不咋呼了,看着顾念辞无奈地说:“孩子,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还念着你爸呢,小虎之前还说去你爸墓前祭拜祭拜。” 金海成嫌气氛有些悲情太矫情,中气十足的反驳:“叫什么小虎,现在都变成老虎了。” 老板娘怒嗔了他一句,转了头朝楼上走去,木板楼梯被她踏出了声音,“咚咚”地婉转到楼上消失:“无字碑怎么找得到人呢,小虎说得什么荒唐话……” 声音听着已沾上了伤感。 顾念辞收回目光,悲伤早在吴姨上楼时就化在了眼里。 他抬头问金海成:“金叔查到了什么吗?” “我托一个狱警老伙计申请查了一下关押在二监狱的212案服刑人员的档案。”金海成说。 “看到了已经出狱的一个涉案人员信息。”金海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将顾念辞之前给他的陶大川的照片找了出来。 “我后来找到了他,让他看了这张照片。” 顾念辞紧紧盯着手机,心脏剧烈跳着等待金海成接下来的话。 “他说认识。” 这句话犹如暴雨前的闷雷,在顾念辞脑中轰然炸开,他捏着茶杯的手不住颤抖,骨节泛白。 这说明什么?陶大川之前的确被牵扯进了212案,胡恩明那句“你还想让我用这个身份保你几次”或许说明——他之前就曾在顾爻那次行动中帮他脱过身。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也说明,陶大川知道胡恩明当时作为卧底的事?那会不会……也知道顾爻是如何暴露身份的? 顾念辞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却浇不灭他满腔的恨意。 金海成拍了拍他的手:“你放心,我会接着查,一定还你爸一个公道。” “谢谢金叔。”顾念辞抬头看着窗边那个木凳。 “但是念辞……”金海成有些欲言又止,“你知道案件是有追诉期的吧?” 顾念辞点点头,可眼神却越发坚定:“没关系的叔叔,我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告慰我爸的真相,至于那人是否能受到惩罚……”他摇摇头,“不重要了。” 金海成叹了口气,却听到顾念辞说:“我还有点事要告诉您,请您替我保密。” 金海成疑惑发问:“什么事?” 顾念辞将手机熄屏递给金海成:“他,是你们局支队长胡恩明的表弟。” 顾念辞的眼神很复杂,金海成隐隐觉出些不对劲,他慢慢啜了一口茶,声音低沉:“我知道了。” “我不会跟别人提起的,如果碰到胡队长,我也会公事公办。” 顾念辞从茶馆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暗下去了,晚霞垂在天幕尽头,渐渐熨成了紫黑色。 送走了金海成后,顾念辞将车掉了头,他也不急着走,将车窗落下去,点了一根烟,坐在车里头发呆。 有些事现在他还办不了,只有查出了陶大川和胡恩明以前有没有勾结,他后面的行动,才能真的作数。 那要怎样才能查到两人的过往呢? 车没熄火,这会儿车载音响里突然响起了一串铃声,吓得顾念辞回神去瞧。 铃声成倍地放大在车厢,让顾念辞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直到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之前连着蓝牙,刚才那会儿上了车又自动连接了。 他切了蓝牙拿起手机。 有些事总在顾念辞最想静静坐着发呆的赶脚一股脑的涌过来,他这会儿情绪不太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到底还是叹了口气,看着裴尚言三个字慢慢滑动屏幕。 “喂?” 裴尚言正等着红绿灯,闻言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扶在方向盘上:“感冒了吗,鼻音很重?” 顾念辞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回道:“没有。” “你……在哪?”顾念辞其实是想问裴尚言是不是在外出差,是在别的地方还是……在南京。 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别扭,他们现在的关系问这么仔细不合适。 裴尚言轻轻“嗯”了声,像是在思考,“昨天在f市出差,下午刚回来。” 绿灯亮起,裴尚言将手机放在一边,踩了油门向前开去。 “你呢?” “什么?”顾念辞的回答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你在哪?”旁边车道里有两辆车追了尾,双方车主开着应急双闪在一旁理论,裴尚言瞥去一眼。 顾念辞看着不远处的警局大门,斟酌着开口:“来警局这边办点事,在门口。” 路上的雪还没化就又结了层冰,裴尚言感觉到了后车轮打滑的那一下,将速度放慢。 他看了眼路标,自己现在的位置和市公安局只隔着一条街。 “很近。” 裴尚言前半句声音很小,直到后半句说出来,顾念辞才完全听清,“我离你很近。” 顾念辞疑惑的“嗯”了声,还未来得急说什么,就又听到裴尚言说:“我来找你。” 第121章 顾念辞,回头 “我来找你。” 那句话突然闯进了耳朵里。 让顾念辞他想起了那晚和裴尚言、朗风一起在生态基地看到的舞狮,狮子偶尔张牙舞爪的露出獠牙,跟着节奏晃着脑袋,像是随着他的心跳律动。 顾念辞觉得自己这会儿的状态像极了那天,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狮子是在他的心上跳的。 顾念辞回神时电话已经挂了,或者说,在裴尚言说完来找他的下一秒,电话就被挂了。 顾念辞苦笑,这副急切的样子是怕自己拒绝还是怕自己又逃跑。 他又想起自己当时听到魏楠说裴尚言并不知情的解释。 那时他从魏楠的话中窥探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设想,这对他之前坚定的立场发出了明确挑战,他想反驳不是这样,可所有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合理到让他不知所措。 那时的他什么话都想不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误会了裴尚言。 顾念辞是个十足十的悲观主义者,做什么总爱往坏处想,可如今发生的一切让他在考虑事情“最坏的结果”时,他突然也想知道——“最好能走到哪一步”。 车里沉闷弥漫着尼古丁的味道,熏的顾念辞的脑袋发晕。 他打开车门准备下去,想着就在这里等着裴尚言吧。世界上到处都是透明的南墙,想撞就撞吧,大不了两败俱伤。 对面马路上一个交警骑着摩托开了过去,顾念辞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个停车的好去处。 他开着车慢慢悠悠的找着车位,车子估计驶出了百米,顾念辞才在一棵树下找到了一个夹在缝中的车位。 他将车子熄了火往回走,下车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在余光中一闪而过。 顾念辞没去深究,可身体却最先做出了反应。 他的耳边响起了舞狮时伴奏的音乐,喜庆的鼓点敲下。 咚咚……咚咚咚咚…… 心开始随着狮子摇晃,一下,两下,三下,他的脚步一片绵软,就像踏在云上…… 某一瞬间开始,心跳声和脚落下的频率同一,他开始判断不出是他走的快了,还是心跳的快了。 他越走越急,没能走几步,就听到背后一阵急促的喘息声,那几声沉沉的声音伴着一阵急切的脚步,好像在他的心里踢踏。 他觉得有什么即将要被打破了。 星球脉动一刻不停,休眠火山再次被唤醒,沸腾的岩浆蓄势待发,散发出毁天灭地的气势。 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他好像在那一片焦红里听到了回音…… “顾念辞。”他顿住了。 “回头。” 大脑也开始晕眩。 顾念辞迫使自己转身,男人就这么站在不远处,剧烈的奔跑后,鼻尖都染了红。 裴尚言刚刚还觉得今晚的自己很倒霉,可这会儿看见眼前的人,顿时觉得什么都顺眼了。 他喘着气一步一步的走向站在树下的人,天已经黑了,路灯在几米外,裴尚言并不能清楚的看见顾念辞的表情。 但他猜他一定是面无表情,或者说只有一点表情——他的嘴一定是抿起的。 这是裴尚言很早就发现的顾念辞的微表情,每次他紧张时就会无意识这样,嘴唇显得很薄,也让人觉得很凶。 裴尚言走到顾念辞身边,树叶沙沙的在头顶响起来,目光落在嘴唇上——他猜对了。 顾念辞将放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不想让自己落了下风,索性便先开了口:“你车呢?” 路段发生了追尾,一只只钢铁怪物亮着灯发出嘶吼,长龙般的拥堵一点点灼烧着车里每一个人的意志,平常可以等上三个小时的裴尚言这会儿却是一刻也等不了。 于是,车被扔在了原地,惯常视规则为铁律的裴大律师这会儿也不管朗风的拜把子兄弟明天会不会出现在交警大队,他步履生风,就这么跑了一条街。 ——这是裴尚言这二十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在理性和感性的交叉口,选择了当一次感性动物。 “道路结冰太严重,这是我今晚看见的第二桩事故,估计交警大队要有一番忙活了。”裴尚言慢慢说着,眼睛却一直在顾念辞脸上没移开。 “嗯。”顾念辞简短的回了句,又说“你车怎么办?” 说起这个,裴尚言倒有了点心虚,他解释着:“明天……只能去交警大队提了。” “没想到裴律师还有不遵纪守法的时候。” 顾念辞看着他,裴尚言比他虚虚高了一个脑袋尖,这会儿他站的路边结了冰,脚下像是垫着一个增高鞋垫,使得两人身量相当。 裴尚言再次向前一步:“没办法,今晚能不能搭一下车,坐坐顾医生的副驾驶?” 顾念辞将车开出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懵的,身边多出的呼吸不似幻觉,这是他知晓误会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没有电视剧中一上来就回溯复盘的急切,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谈及一切有关感情的话题,没有让顾念辞感到陌生,甚至奇怪的有些……温馨? “吃饭了吗?”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烤鸭的香味,顾念辞朝边上看了眼,街对面有家烤鸭店。 “没有,你呢?” 裴尚言笑着说:“我也没。” 两人最后决定去凤园吃饭。 “裴律这几天很忙吗?” 路面滑,顾念辞分出心看着后视镜,打着方向盘将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 “昨天有个案子确实很棘手,但现在已经解决了。”裴尚言看着从车上出来的顾念辞道。 两人就这样进了凤园,那老板正给一旁的松柏盆景修着枝,余光一瞥到裴尚言,顿时站了起来:“嗨哟,这不老熟人吗?快坐快坐。” 裴尚言笑着跟他打了招呼,还没等介绍顾念辞,那老板就笑着说:“我见过这小兄弟,上次你还带人家来这吃饭,天人之姿,记得记得。” 顾念辞有礼一笑,被那老板热情地簇拥到一楼尽头的包间。 老板不太好意思的搓搓手,对裴尚言说:“尚言啊,你看这栖梧厅别人来得早预订了,要不咱将就将就……” 裴尚言正看着菜单,听到这话抬起头:“不要紧,只是来吃个饭,坐哪里都一样。” “您要是实在觉得愧疚,待会儿就自罚三杯。”他话里尽是调侃,眉眼带笑的放松模样让顾念辞觉得有些稀奇。 “要吃点什么?”裴尚言说完看向顾念辞,却直直与他的眼神对上,后者不甚自然的瞥开眼,拿起菜单翻看起来。 还有比偷看被抓包更让人尴尬的事吗? 那老板拿着点好的菜单出去了,包间一时安静,顾念辞只想找个话题聊下去,却又不知从哪开始。 他只觉自己憋屈死了,手在兜里摸了摸,却掏出个皮筋。 他索性抬手,将头发扎了起来。 裴尚言跟自己搁着一个椅子坐着,看见他拢着头发,便说了声:“很热吗?” 屋里开着暖气,他不说还好,一说顾念辞就觉得热气簌簌往自己这边跑,他挑眉看过去,意味不明的“嗯”了声。 第122章 我只知道,我还是爱你 耳边传来敲门声,老板身后跟着两人推着餐车走进来。 站在前头的老板笑眯眯的样子像一尊弥勒佛。 他手里拿了瓶红酒。 顾念辞随意看去一眼,无声的笑了,心想这老板是真实诚,还真带了瓶酒来赔罪了。 老板将那两个服务员打发走,哥俩好的走到裴尚言和顾念辞中间,拿了盘子给两人布菜,许是裴尚言觉得这样太劳师动众了,他起身:“您这是唱哪出。” 那老板脸一横,指着他佯装生气:“你别说话。” “这菜是给念辞小兄弟布的,有你什么事,太自恋了吧。” 顾念辞被逗笑了,忙接下盘子,跟老板道谢:“您太客气了。” 老板笑眯眯的将红酒打开:“这瓶干红可有些年头了,之前朋友送我的,今晚跟顾小兄弟喝几杯。”他说完,将酒塞到裴尚言手里,“来来来,尚言,给我俩倒酒。” 被冷落的裴尚言看了顾念辞一眼,发现对方眼里尽是看好戏的风凉笑意。 他听话的拿起杯子倒了一杯,可这杯却给了那个老板。 深红的酒液又倒了第二杯,可这杯裴尚言迟迟不给顾念辞,他将老板按到了椅子上,自己却走到两人中间的那个位置坐下,硬生生将两人隔断。 “念辞今晚开车,不能喝酒,我陪您喝吧。”他说完将那杯一口饮尽,看着老板示意要礼尚往来。 老板看这架势眼珠子滴溜转,啧啧,这就护上了? 裴尚言第一次带顾念辞来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好歹之前也是辗转情场的人,这眼珠子都要黏人家身上了,裴尚言打的什么算盘,自己能不清楚? 没想到这次又看见他,那他可要有点表示。 这老板嘿嘿一笑,特别大度好说话的说:“那行,既然念辞不能喝酒,那你陪我喝。” 两人对着又干了一杯,顾念辞哪见过拿酒当白开水喝的架势,一瓶上好的干红还没被品出味儿便没了四分之一。 顾念辞无奈的劝道:“你俩不如先吃饭,这么喝别伤了胃。” 那老板逗也逗够了,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你们吃,我这还得去隔壁看看,不打扰你们了啊。” 他说着就帮俩人给门关上了,隔壁响起了一阵喧闹,顾念辞笑着跟裴尚言说了句:“这老板场子串得够熟练的。” 可裴尚言并未接他的话,反而只是盯着他,顾念辞不自然地将裴尚言手边的高脚杯推远:“醉了?醉了就别喝了。” 他将红酒瓶也放到了一边,刚准备抽手,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抓住了。 两人本就是挨着坐,这会儿裴尚言又侧身抓着他,顾念辞感觉他们的呼吸都要纠缠到一起。 “是有点醉了,”裴尚言手上又使了点力道,“我帮顾医生挡酒,顾医生要给点什么回馈吗?” 顾念辞面不改色,心里却砰砰直跳,他抬手给裴尚言夹了个四喜丸子:“吃饭吧,裴律师要是不嫌弃,我给你布菜当回馈。” 顾念辞将手腕往回扯了扯,这次很轻松。裴尚言任他抽走,回道:“可以,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气氛异常诡异,顾念辞没履行承诺给裴尚言布菜,这人却给自己夹了不少。 等顾念辞吃了八分饱,他就坐在一边,偶尔叉点水果解解腻。 裴尚言看出了他的状态,将嘴里的东西嚼完,他才不紧不慢地抽出纸巾擦了嘴:“刚刚那两杯干红没品出味道。”他站起身伸长了胳膊从顾念辞头顶擦过拿那瓶红酒,“顾医生要不等等我,让我再品品?” 他尾音往上勾,像是刚刚那只擦过他头发的手,堪堪绕进他的耳朵,带着些许挑拨。 顾念辞有种预感,这人要开始算账了。 他先发制人,先裴尚言一步去拿他的酒杯,手微微使力,一股泛着淡香的红酒便被他倒进了杯子里,他将酒推到裴尚言跟前,道:“裴律师想说什么?” 两人的视线对上,顾念辞好像看到了裴尚言眸中滚烫的情绪,他瞬间落了下风,狼狈的瞥开眼。 明明是你误会了人家,伏低做小都不够赔礼的,还非要跟人呛,这下倒好,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顾念辞心酸的想。 他正懊悔着,却听到一声叹息,紧接着是一句无奈又克制的话,从裴尚言嘴里说出来,轻而飘渺,透着无力:“顾念辞,我该拿你怎么办。” 顾念辞这会儿连讨伐自己的心思也没了,裴尚言的这句话直接给他致命一击。 血呼啸着涌出来,心脏开始萎缩枯瘪,连疼的知觉也感觉不到。 他抬起头,终于坦荡剖开一切给裴尚言看:“裴尚言,我不能给你什么交代。” 他的声音像久未保养的小提琴,沙哑而艰涩,“事情到了这一步,是我错了……” 下一瞬,顾念辞就被拥住。 背上的手不知使了多大劲儿,像是要把他按进身体里,骨血相融,合而为一。 裴尚言哪里比他好多少,无数的情绪将眼眶憋得充血,他一字一顿:“不,你能给我交代。” 过往的一切直到这一刻终于毫无保留的袒露了出来,裴尚言忍得身体都痛。 南京那晚他明明可以把一切说清楚,可他没有,他在等蜗牛从壳里探出来,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实现双方的平等。 那九十九步由他来走,剩下的一步顾念辞向他迈过来了,这就很公平。 因为顾念辞做到这一步或许比他走一百步还要不容易,这一步他舍弃的远比自己多得多。 裴尚言知道顾念辞心里所想,他表面不在乎一切,可那点自卑究竟渗进骨子里多少,裴尚言很清楚。 顾念辞闭上眼睛,手放在裴尚言的腰间妄图把这个令人窒息的禁锢打破,可手指却使不上力。 后背的力量像是一阵猛烈的飓风,卷着他来到了峭壁之上,后退还是就此坠落,粉身碎骨,都由不得他。 他能给出什么交代呢? 抵抗是微弱的,顾念辞终于收回手,喃喃轻唤:“裴尚言,这么多年了,值得吗?” 紧紧相贴的两个人,谁也拿不准谁的心脏跳的更厉害,裴尚言胸膛起伏,“我说不清。” 他将头抵上顾念辞的肩膀,感受着萦绕鼻间的薄荷香,出口的声音苦涩无比:“我说不清,我只知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爱你。” 第123章 你就不怕我再跑了? 裴尚言无法评判值不值得,他只是跟随本能追逐着他的身影,值不值得已经将这件事上升为一种目的。 可裴尚言并不把它当作目的,如果他仍然挽留不住,那就放他走,自己继续远远的跟着。 顾念辞觉得自己的心口已经震颤到麻木了,他曾听过许多比这更高明的情话,可却都如附耳轻风,声音落了便就此止息,掀不起半点波澜。 可今晚,顾念辞想,或许这句话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 “不是所有的爱都是一定要有回馈的。”沉沉的声音自身前响起,毛茸茸的脑袋移到了肩窝,“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不需要有负担。” “但同样,你也没有替我终止的权利。” 身上的重量一瞬间撤离,裴尚言抬起头,眼神固执的锁着顾念辞,这一眼像是望进了他的心里。 顾念辞庆幸自己这一刻还坐在椅子上,脚绵软一片,他指尖颤抖,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后只能任它自然下垂。 两人的鼻尖近到几乎要贴到一起,这本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姿势,可偏偏两人眼里干净的分毫不染,呼吸相斥,温热相接,一切是纯粹而圣洁。 “你考虑了很多,已知的未知的,现实的不现实的,可独独没有将我对你的感情包含在内,你对我没有信心。”他想将自己的喜欢尽数坦白,却不得要领,只能用这最冗杂也最简练的语言,讲出真心。 “我想让你明白,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新鲜感更不是因为挑战欲,我想和你一起规划未来,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含不得半点虚情假意,也容不得三分热度。” 顾念辞知道他在跟自己剖白他的所思所想,这么真诚的爱他无力抵挡,却也不知如何接受。 他烂了太久,骨骼零零散散的被堆在角落里,落雨下雪,无人问津。 如今却有人将他的肢体重新拼凑,告诉他,没关系,还有我爱你。 没关系,还有人爱我。 是这样吗?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裴尚言。”他终于说了一句话,可声音是那么轻,裴尚言好像看到了一个将头埋在膝头抽咽的少年,小心翼翼,连哭也不敢惊动任何人。 “和我在一起……你会很累。” 他没有安全感,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只会惊扰别人,说话有时很刻薄,却感觉不到已经伤了人,他很挑剔,敏感又自卑,会莫名其妙情绪低落,也很会装,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营造的假面,而假面之后,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丑恶灵魂。 似乎听不太清自己的声音,目光难以聚焦,顾念辞再次涩哑开口:“曾经我以为你和他们都一样,目的不纯,等着看我笑话……” 他低笑着摇着头,声音里含着自嘲:“是我错了,我根本没理由怀疑你,我只是在无止境的自我怀疑。” 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人爱,是否真的有人在乎,怀疑自己配不配的上这些爱,是否值得别人付出真心…… 久而久之,这种名为不安和自馁的自我贬低处处渗透,最终演变为一场名为伪装的滑稽悲剧。 小丑笑着死在了舞台上,面具被摔碎,那双始终上扬的带笑眼睛,流出的是泪。 温暖的手掌托住了顾念辞的脸,裴尚言神情虔诚而认真:“不,只有我知道你有多好。” 曾经那个生活在极寒中却给别人带来温暖的少年,即便长大了,那些美好也从未改变。 裴尚言从不觉得追赶他会成为疲累的来源,他这一辈子冷心冷情,不讨人欢喜也不知如何去爱,或许只有在顾念辞面前,他才会觉得自己活着,才会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脏是在温热地跳动的。 顾念辞不是沉痛的枷锁,而是生机的起源。 他将额头抵上顾念辞的,见人并未排斥,连手也克制不住的放在了他的头发上:“忘了告诉你,我九岁的时候做过一份心理测评,医生说我脾性冷淡。” 裴尚言低声哼笑着,像是在说一场毫不关己的陈年往事:“说我不会表达爱,也很难学会爱。” 事实也的确如此,别人他根本不会耗费半点精力,唯一一个他喜欢的人,他也在用最拙劣最蠢笨的方法慢慢靠近,直到现在才会笨拙的诉说心中所想。 可寥寥几句根本概括不清,那如山般的感情又怎么会一句话就说尽呢? “但是我很庆幸,顾念辞,我能遇到你。” “我向你走来的每一步,力气和胆量,都是你给的。” 顾念辞笑了,没有声音,只是轻轻勾着唇角,裴尚言的勇敢归功到他身上,那自己是不是也要更勇敢一点? 手机不适时的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一刻的旖旎气氛。 裴尚言蹙眉去看,是自己的…… 他松开顾念辞,笑笑:“我想尽快向顾医生要个答案,希望不要等太久。” 裴尚言起身去一旁的椅子上拿手机。 而顾念辞则尽力去平复此刻的心情, 远处的屏风换了,不是上次他来时,栖梧厅的那扇白鹤,而是连绵不绝的山,颜色赋的有些暗,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人形影子,画面到此结束,留足了悬念。 谁也不知道这人所走的方向是坦途大道,还是继续蜿蜒向荒山深处的羊肠小路。 “好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明天一定去取。” 裴尚言略显抱歉的声音响起,对方的一番教育让他感觉到久违的被管束感。 裴尚言挂了电话,跟顾念辞解释:“交警队打来的,我的车……”他停顿一秒,稍后继续说,“我明天去取。” 顾念辞忍着笑,轻轻的“嗯”了声。 这顿饭吃到尾声,他们干了很多事,可只有最开始来填饱肚子的这个目的,现在看来才是最无足轻重的。 顾念辞觉得裴尚言是真会盘算,来找他那会儿不说,在车上也不说,偏偏酒足饭饱了以后,将心里那点东西一并借着醉酒之意抖出来。 他挑眉看向迎光站着的男人,语气轻快:“这是你计划好的吗?” “什么?”裴尚言有些不解,他拉开椅子,又一次面对面坐在了顾念辞身前。 “在这里把一切都说清楚。” 裴尚言闻言笑了,坚毅锋利的轮廓变得柔和,少见的有些局促:“不是,我只是,忍不住了。” 顾念辞一愣,轻笑道:“你就不怕我找个去洗手间的由头,再跑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顾医生不会。” 他如此成竹在胸的样子,让顾念辞忽然还是有种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错觉。 让自己放松警惕,心理防线还没搭筑之际,突然给出重重一击。 第124章 手段高明的裴律师 跟凤园老板道了别,两人一同走出大门。 如今这种气氛下,顾念辞反倒不知该如何和他相处了,总觉得眼睛对上就心跳加速,肩头碰上就含着暧昧,连天的星星眨一眨,都像是在笑他的笨拙和生涩。 一朝风流作派的人突然变成了纯爱修道士,顾念辞有些不适应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甚至有些荒唐的想自己之前是怎么应付那些男伴的,信手拈来的自然,可这会儿却是一点也使不出手。 或许是他忘了,含着真心做的事总会顾忌后果,也会顾忌对方的情绪,于是便会束手束脚,像一个被揪着尾巴的松鼠。 他向旁边看了看,发现裴尚言拿着手机在打字,可能是在回信息。 冬夜漫长,可顾念辞却没有了寂寥和孤单感,从前很多时候他为了躲避这种感觉,晚上都是在酒吧和夜店过的。 一股劲风扑过来,裴尚言收起手机,眼神跟星星一样亮。 高高的眉骨下是垂下的眼眸,这会儿看起来温柔多情:“我有个前辈在医院,刚刚管家发信息说老人闹着要出院,我去看看。” 虽然掩饰的极好,可顾念辞还是觉得他这会儿情绪有些低落。 “你先回去吧,外面冷。”他抬手帮顾念辞拉了拉围巾,“我打车去就好。” 顾念辞突然想起那个跟踪胡恩明最后却被裴尚言拽到胡同里的夜晚,那天他们回去的时候,月亮也像今晚这么圆。 他同样帮他整理好围巾,之后说了句:“我已经习惯了在顾医生身后。” 顾念辞有种冲动,他突然也想矫情一番,跟他说一句:“不回去了,我想跟在你身边。” 可最后还是被他憋在了喉咙间,吐出来的只有:“没关系,我送你去吧,回去也无事可干。” 裴尚言突然觉得呼吸顺畅了,他从顾念辞手里拿过车钥匙:“那你先等一会儿,我把车开出来。” 顾念辞看着他走下台阶的身影,只觉这人太过绅士,体贴的不像话。 将车开回马路上,顾念辞坐回驾驶座,裴尚言瞥了眼顾念辞身前,随后又转回头继续安静的扣上了安全带。 “怎么了?”顾念辞看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动作,问道。 裴尚言勾起唇角解释:“刚刚忘记帮顾医生系安全带,可惜了,错失个机会。” 顾念辞觉得有些好笑,还有几分刮目相看:“裴律师现在的话术可真是高级,哄谁练出来的?” 车转了个弯,开进了另一条街。 斑马线上行人路过,顾念辞停下车。 裴尚言在这个间隙转过头说:“我只哄过顾医生,而顾医生是不是哄过很多人?” 顾念辞顿时噤声,心道挖坑给自己跳。 他说得是实话,虽说只是逢场作戏,可他也无从抵赖。 顾念辞抵着唇角轻咳,找了其他话题含糊糊弄过去:“你上次去南京,为什么把那个瓷狗带给我?” 裴尚言并未立刻回答,等顾念辞又看了他一眼,他才开口道:“那个东西是我们认识的十几年里唯一的牵连,我把它给你,即便你那晚之后不愿意跟我联系,但有它在便不算两清,你总要找机会还给我。” 顾念辞觉得这律师小心思耍得一套一套的,法庭上一千个心眼子挪了五百放到了情场上,布的陷阱丝丝络络,任谁都难逃一劫。 “裴律师手段高明,我心服口服。”他的话里含了点不带负面情绪的讥诮。 可这不算完,他又听见这人说:“还有一个原因”。 顾念辞将车开进停车场,车刚停稳就听见一句:“我想用它来给我拉拉票。” 钟繇的病房在五楼,顾念辞和裴尚言绕到一旁等电梯,这会儿人仍旧很多,开了门人陆陆续续的进去,到了最后也只剩一点很窄的空间。 两人被挤在角落,原本宽敞的轿厢这会儿也显得很逼仄。 裴尚言转过身,身体呈一个环绕的姿态扶着电梯里的扶手,顾念辞站在角落,这样的姿势更像是被裴尚言拥在怀里。 他能感觉到裴尚言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至于是眼睛,鼻子还是其他…… 顾念辞的喉结随着上升的数字滑动,他自然地转过身,像裴尚言一样背对着众人。 原本是逃避的动作,可转过身的那一刹那,顾念辞才反应过来自己做的是无用功。 那双眼睛又跟随着来到了镜面厢壁上,自己的表情、眼神,仍然逃不出裴尚言的眼睛。 顾念辞勾起一个足以媲美星月的笑,眼尾上扬,鼻间那一点小痣像是招摇的黑色钻石,闪耀惊艳。 不是想看吗?让你看个够。 他直直迎上镜面上裴尚言的眼神,笑得弧度更大了,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裴律师今天的香水味道很好闻。” 裴尚言出电梯时是拿着围巾出来的,顾念辞和他并肩走着:“裴律师怎么把围巾取下来了?” “有点热。”裴尚言抬着头四周环顾,像是找着房间的促狭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第一次来看望钟繇。 “哦,这样啊。”顾念辞点点头,“医院的暖气开得确实足。” 钟繇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裴尚言两人到时就看见管家在门口和医生沟通着什么。 裴尚言颔首,“钱叔。”然后示意医生继续说。 医生将钟繇的病情分析了一番,简单说就是想出院可以,但是回家后仍要继续卧床休息,要记得继续来复查。 管家面露无奈,送走了医生,才对裴尚言指了指病房,小声说:“昨天就闹着回去,说什么只是生病了又不是死了,整天躺着像个植物人。” 裴尚言看了一眼正坐在床上吃饭的人,笑着说:“老顽童。” “可不是。”管家也附和着,跟顾念辞打了招呼便给老顽童办出院手续去了。 “这是我爷爷的旧友,很好相处,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 裴尚言路上就和顾念辞说了钟繇的情况,这会儿侧过身又问顾念辞,眼里缀了零星笑意。 两人刚刚慌慌张张的赶到这里,什么也没带,顾念辞终于有些拘谨,他为难道:“刚刚忘记买礼物了,就这样进去?” 裴尚言握住把手:“他不在乎这些,而且,你当了我的司机也断没有再让你拿东西的道理。” 第125章 他和别人不一样 钟繇听到推门的动静抬起了头,他先是看到了裴尚言,还没叫出口又看到了紧随而至的顾念辞。 拿着汤匙的手顿住,下一秒又听到那个小伙子叫自己钟爷爷。 他赶忙应下,转过头问裴尚言这是哪位。 “这位是顾念辞,我……朋友。”裴尚言将钟繇用过的碗勺收起放到一旁,又扯了一个枕头让他靠着,“我今晚喝了点酒,他送我过来的。” 顾念辞上前,又一次说:“钟爷爷好,晚辈顾念辞。” 医院里死气沉沉一片,钟繇许久没见这样蓬勃耀眼的年轻人,他笑着点头,忙让两人坐。 “前辈还没有好彻底,还要休养好一段时间,怎么现在就要回去?” 钟繇不接他话茬,扭过头跟顾念辞聊天,不知是顾不上他还是故意装没听见。 裴尚言无奈,从盘子里拿过一个苹果递给顾念辞,又拿起一个给钟繇削了起来。 “念辞是做什么工作的?” “心理医生。” “嗯。”钟繇拖长了声音,随后说,“这个工作不错,我有个老友之前得了阿兹海默症,也是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 “你是在医院工作还是……” 顾念辞一一回答,沉稳干练:“我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心理咨询室。” 顾念辞起身将垃圾桶放到一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钟繇,“钟爷爷吃点水果。” 裴尚言闻言抬起头,看看钟繇笑着接下的苹果,又看看自己手中即将削好的苹果,顿时知道顾念辞误会了。 他索性继续将它削完,轻轻哼了声,递给顾念辞:“你也吃个。” 顾念辞愣了愣,眼神瞥过钟繇,极不自然的接过,还极客气的道了谢:“谢谢裴律。” 裴尚言笑道:“其实刚刚那个是让你自己吃的。” “……” 顾念辞咬下一口,纵使知道自己误会了,这会儿也只能说:“……我看你削得有点慢。” 等你削完,钟前辈人都睡了。 钟繇看来看去,心道现在这年轻小伙之间还挺友爱的,自己这种老家伙即便坐在旁边,都融入不进去。 他吃着苹果,想到什么又转头去问裴尚言:“尚言,上次给你的那些东西……” 钟繇停顿片刻,裴尚言知道他什么意思,看了眼顾念辞,说道:“这里没有外人,您但说无妨。” 钟繇这一刻终于觉得这位顾小友在裴尚言那里,意义不同寻常,平常从未见过他身边跟着什么人,更不消说相处如此亲近,偏偏又十分自然。 这小子今晚笑容一直挂在嘴边,变得柔软多了,多了点人情味。 顾念辞知道接下来的话可能涉及到一些私密性的东西,他索性站起来,跟两人说:“我出去一趟,右右这几天养在了craig家里,我正好询问一下状况。”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裴尚言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人门关上了,他才回过头。 钟繇察觉到他的神色,暗自咋舌,不过他不做评判,开门见山地说:“我猜你还有问题,问吧,我一并解答。” 裴尚言神色有几分严肃,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顾念辞坐在一边,直觉这就是今晚让裴尚言情绪低落的源头。 “裴良翰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才坐上如今的位置?” 钟繇闻言叹息道:“那会儿你爷爷就已经病得很重了,时而清醒时而痴顿,病情也时好时坏,我们都不知道他偷偷立了遗嘱。” “直到有次我去疗养院看他,临走时他给了我那个录音笔和一些文件,我才知道他并没有想把公司给裴良翰。” “但是我拿到的遗嘱只是一张照片,当时我猜想原迹应该还在你爷爷那里,可是你爷爷去世后,直到遗嘱公证,我们才发现原来遗嘱已经变了。” 钟繇抬手去拿床头的手机,找到一张照片后,将它递给了裴尚言。 “这是公证时的那份遗嘱,显然已经和之前那份儿不一样了,继承份额的主要受益人是你父亲。” 裴尚言一字一句的看着这份遗嘱,上面的字体虽也是裴度怀写的,可明显比上一份潦草的多,笔触也更乱,更像是他不甚清醒时写的。 “我爷爷绝对不会将公司留给裴良翰,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裴尚言逻辑严密地分析道:“裴良翰在我爷爷生病时,销毁了上份遗嘱原迹,重新让我爷爷按照他的意志拟写了一份。” “所以公证时你们根本不知道遗嘱变了,也就没有时间阻止,对吗?” 钟繇点了点头,无奈的说:“你是学法的,也知道自书遗嘱的照片形式无效,所以当时即便我拿出了这个,它也不具备法律效力。” 裴尚言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交叉放在腿上,隐隐可以看出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钟爷爷,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扳倒裴良翰,您愿意接下裴氏吗?” 裴尚言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顾念辞坐在不远处的公椅上,他认真的盯着手机,根本没有注意到慢慢靠近他的人。 直到一只略带凉意的手碰上了他的耳垂,顾念辞才回头看过去。 “怎么无声无息的。”他将裴尚言的手拍开,径直站了起来,耳垂处隐隐有些发热,“事情谈完了?” 两个丰神俊朗的男人站在走廊里,一时间有些赏心悦目。 裴尚言将手放到大衣口袋里,回味似的重新捻了捻指尖。 “嗯,谈完很久了,看你迟迟不回去,出来找找你。” 顾念辞没想到他是出来找他的,扬了扬手机:“刚刚在跟右右视频,才挂断没多久你就来了。” 裴尚言点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神情很值得玩味:“左左还在朗风家里。” 顾念辞看着这个才想起自家宠物的主人,心道真不负责。 他落井下石道:“今晚就别想着接了,我不载你去。” 他直接转身往回走,裴尚言盯着他的背影,想起了刚刚和钟繇聊的那番话。 “你从不会和谁如此交心,竟然愿意将这种事当着他的面说。” 裴尚言垂着眸,平静无比的说:“他和别人不一样。” 钟繇听着这番话初时还没反应过来,末了,突然笑了。 这会儿要还不知道那孩子是他的心头好,就白瞎了他这几十年的阅历。 钟繇语气算得上揶揄,感慨道:“哎呀,以前跟你爷爷聊天,我们还讲:不知道以后尚言会讨了哪家的千金当媳妇儿。” “但是千算万算啊,算不过岁月,没想到你小子表明不动声色,背地里憋着个大招。” 他拍了拍裴尚言的肩膀:“既然喜欢,那就要好好珍惜,这个世道,男孩子在一起也是极不容易。” 裴尚言有些动容的抬起头,轻声问道:“前辈,你不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很别扭?” 谁知钟繇豁朗大笑:“这个社会有些老头子的接受程度和我不同步,我以前和你爷爷去国外,什么新鲜事没见过。” “爱情是让人开心的情感,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轻松快乐,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那道挺拔的身影清晰的映在了瞳孔里,裴尚言看到他忽然转身,粉嫩的唇角勾起:“裴律莫不是喝大了?要不要让医生给你开点纳洛酮?” 悬浮的心好像被什么托住了,顿时觉得心下绵软一片,裴尚言回过神,他朝这人走过去:“不用了,我还没醉到那种地步。” 第126章 晚安,裴尚言 两人一同又回了钟繇的病房,先前用来盛饭的餐盒还放在桌上,裴尚言对两人说了句,“你们先聊着。”转身去了隔间的盥洗室刷碗。 钟繇将顾念辞唤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慈祥的笑浮现在脸上:“念辞啊,你觉得尚言这小子怎么样?” 顾念辞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回道:“裴律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待人很真诚。” “哦呦,念辞你还觉得他真诚呐。”钟繇语气轻快,这会儿的样子更像裴尚言评价的那个词——老顽童。 “他啊,小时候比现在爱说话,那会儿像个小蚂蚱,在公司跑来跑去,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晃悠。” “后来啊,他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他的爸妈又不太关心他,这孩子经常一个人待在家,保姆陪着哪比得上自己的父母,后来就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性子冷极了。” 纵然顾念辞之前已经猜到了一点,可听钟繇这么讲出来,心里还是有些憋闷。 他曾以为裴尚言这样的人应是无忧无虑,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小少爷,烦愁应与他分毫不沾才该是正常。 如今看来,是他囿于自己的苦难中,把其他一切人的日子想的太好了。 顾念辞为自己一概而论的片面定义感到懊悔和羞耻。 他曾不止一次的用幸福和安逸的字眼形容裴尚言,如今看来,这种褒义的字眼在那种情况下除了带着极大的残忍,其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顾念辞不禁想象,裴尚言听到这样的评价时心里会怎么想。 这时裴尚言从隔间里出来了,打断了顾念辞的思绪,也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管家已经将出院手续办好,帮钟繇穿戴整齐,就听见这老头带着赶人的气势:“尚言你俩回去吧,这用不着你们,老钱收拾好东西我们就走。” 裴尚言应下了,他看了顾念辞一眼,之前对他不是冷眼漠然,就是疏离敷衍,还没见过这么乖顺温和的时候。 顾念辞将车开到裴尚言跟前时,这人正看着远处没开灯的停车场深处发呆,顾念辞望去一眼,除了满天的黑和让人发慌的静没什么好形容的,不知他在看什么。 顾念辞降下车窗,伸出手在车门上拍了两下:“想什么呢?裴律。” 裴尚言轻轻一笑:“没什么。” 开了门坐进去,停车场灯再怎么耀眼也照不全车里,两人就这么一阵心有灵犀,谁也没说话。 突然顾念辞却低低的笑了,裴尚言立刻就看了过来,却听到他说:“裴律师是醉了吧,上次去酒吧带你回来那次,你也是这么反应迟钝。” 红酒后劲大,“细水长流”之下,效果也只是润物细无声,顾念辞记得这位嘴硬的裴律师应该喝了有将近大半瓶。 低沉的声音随即响起,如顾念辞所料,还是否认:“还好。” “行,随你。”顾念辞将车开出去,他还真的懒得管他,“只是待会千万别耍酒疯就好。” 路上霓虹如织,顾念辞几次看向裴尚言,这人一路安静极了,让他又想起那次他喝醉时的样子,憨傻木讷,活像一只空有体型,脑子却走失的大狗狗。 两人从电梯里一前一后走出来,裴尚言跟在后头,总觉得眼前的人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摇了摇头再去看,得,更模糊了。 他站定扶住墙,一声笑从胸腔里震出来,让前面走着的人一时停了脚步。 裴尚言得逞似的又笑了,为心软的顾念辞,也为自己之前在外面时嘴硬的幼稚。 他是这么想的,既然眼中清明,脑子也还能转,那就趁着这时候多看看他,浪费一秒都是遗憾。 只要不去想,自己不承认,大脑捕捉不到关键词,什么醉了,都是没有证据的事。 可现在劲终于上来了,在这个他们真正算得上和解的夜晚,他贪心的想再清醒多一点时间,万一明天一觉醒来发觉这只是梦,不知下次再能梦到又是何时了。 张姨养得那盆招财后来被放在了三户中间,廊道里多了一盆绿植,怎么看都比之前生动多了。 顾念辞回头只看到了一条长腿,还有一只搭在蜷起腿上的修长大手。 隔着一段距离去看,这副情景很像顾念辞之前看过的某张歌手mv的开场,不必调焦也不用打光,单单是靠着走廊里的声控led灯,就已经有了让人停留驻足的效果。 裴尚言坐在招财后面,身子被挡住了大半,他半眯着眼,越发觉得头顶那圆款的装饰灯像一个月亮。 “裴尚言。” “……嗯。” “起来。” “嗯……” 然后并没有动静。 顾念辞被磨的越发没了脾气,照以前他这样,自己指定头都不回的走了人。 可这会儿他鬼使神差的走到这人跟前,曲起膝半蹲下看他。 还是清醒时那副样子,只是眼睛闭了起来,绿色的枝叶旁逸斜出,伸到了脖子下面。 顾念辞突然就想借用一下这个巧合,他轻轻捏住叶子,在裴尚言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结果立竿见影,那颗足够凸出足够显眼的隆起就这么跟着也滑动了一下。 他顿时收了手,荷尔蒙散发的不合时宜,让顾念辞不敢再逗弄下去,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一些女孩子喜欢看男生喝水,喉结张扬而出的艳色,确实性感的不要命。 后来顾念辞还是把裴尚言叫醒了,眸子张开的那一刻,眼中清明重新汇聚,裴尚言坐在地上缓得这一小会儿,确实有点作用。 看他这会儿还算清醒,顾念辞伸手将他拉起来:“既然醒了,那就各回各家吧。” 他话说的快,转身也极快,裴尚言总觉得这个场景像极了分别。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看见顾念辞在关上门的前一秒,对他说:“晚安,裴尚言。” 第127章 知你如少年,永如少年 顾念辞回了家对着空荡的客厅愣神了片刻。 总觉得今天有些陌生,从任何角度来讲都很陌生,他经历了很多种情绪轮转,压抑、震惊、消沉、欣喜……像是在坐过山车,兜兜转转的上去,又风风火火的下来。 每一种都很深刻,可当所有的混合在一起,他发现只有欣喜最强烈。 这意味着什么,他当然明白。 浴室里水汽氤氲,水从头顶冲下来,顾念辞却难以借此清醒。 他仰着头,任由一股股混着泡沫的水浇下来,眼睛微微启开一条缝,却穿透磨砂玻璃门,直直的落在了洗漱台香薰旁的白瓷小狗上。 裴尚言说要一个答案,在顾念辞心中,答案或许早已交了稿,他渴望关系不被打破的平静,又好奇质变后行星磁场碰撞发生的化学反应。 顾念辞再一次闭上眼。 像是看到了无数条路,沿着所有支线往回走,摇晃而过的光点领着他重新回到起点,会发现问题其实只有一个——愿不愿意试一试。 水珠在空气中褪去了温度,变得冰凉,调皮的从湿嗒嗒的发尾滚进浴袍里,顾念辞将手机扔到床上,找出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期间他想了无数个可能,如果他的父亲没死,他的人生轨迹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遇到裴尚言?如果他一开始没有和顾兰一起去那所私人疗养院,那结果又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遇到裴尚言? 无数种可能,可只对应一个问题——他和裴尚言究竟会不会再有交集。 顾念辞开了一瓶葡萄酒,宝石红色的酒液在他手中摇晃,将棉袍的系带系紧,顾念辞端着酒杯去了阳台。 许是刚洗过澡,顾念辞置身十二月的寒夜里,竟不觉得冷,他仰颈咽下一口酒,想到拿破仑曾因酒与初恋结缘,而他,却因酒招惹了一个再难躲掉的人。 他转头去看隔壁的阳台,不知是不是裴尚言已经睡了,那间房子里没有丝毫可供窥视的光亮。 他收回目光,高脚杯撞到栏杆发出一声轻响,顾念辞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抬脚准备回去。 扭过身的一瞬间好似有什么被打破了,照亮了他的余光。 顾念辞滞住,他扭头去看那块散着暖光的地方,出乎意料,他同时也看到了一个人。 这一刻的氛围其实很难形容,也许是灯光太温柔,也许是周遭太安谧,裴尚言的目光里难得没有包含太多东西。 他的睫毛很长,视线的温度像左左颈间毛发的余温,柔软又茂密。 两人就这样隔着几米的悬空对视,今晚的月亮好像格外适合温言软语,裴尚言恰好说了一句,清凉的银光裹着柔和的声线,顾念辞好像出现了幻觉。 “顾医生也失眠了吗?” 他就愣在那里,这人本该睡得人事不省才对,就和那夜一样,怎么这会儿又站在了这里。 他不说话,裴尚言也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分钟,几米外的身影突然动了。 裴尚言今晚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颓废,他回了家却觉得无事可干,明明脑袋晕眩又沉重,可就是睡不着,没有洗漱,他仰躺在沙发上,闭着眸子给自己找不痛快。 顾念辞好样的,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突然后悔了没有逼他给出答案,酒精抑制不住便会滋生恶鬼,他开始想象顾念辞拒绝自己的样子。 高中的决裂、大学时的争吵、一年前的绝望……可怕吗?可怕极了,他绝对受不住再经历一次。 所以在他听到隔壁阳台的动静时,即刻走过去,恰好,人没走,酒精驱使下,他又一次冲动了。 裴尚言头也不回的转了身,脚步里有急切,有克制。 顾念辞突然有种感觉,像是海啸铺面而来时带来的灵魂战栗,顾念辞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现象,有人在敲门吗? 门铃接踵而至,顾念辞心想,要不向物业投诉隔壁扰民算了。 他不知自己怎么来到玄关的,那个答案,如果给了能让门外的人安静些,那就给他好了。 顾念辞开了门,一步的距离,却成为他面前的银河。 可阻挡不住裴尚言,汹涌的爱意在看见人的那一刻,止也止不住,他上前使出了全身力气,顾念辞没想到人会这么扑过来,被撞的向后踉跄了一步。 下一秒,他被一个裹着冷气,带着酒气的怀抱牵制住了。 所有的情绪此刻化为简单的三个字,“顾念辞”,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的。 顾念辞听到了。 听到了他讲这三个字时声音里的颤抖,听到了其中包含的所有委屈和怨恼,也听到了他念出这几个字时彼此清晰的心跳。 ——同一时空,同一频率下,他觉得自己快被颈间的灼热呼吸烧着了。 顾念辞颤抖的伸出手回抱住了这只大狗,很不幸,他在保全自己和交换坦诚里选择了后者。 这就意味着他将进入他狭窄躯壳的方法隐晦的告诉了旁人,罅隙一旦出现,随之而来的就只有等待破碎。 毛茸茸的头卡在肩窝里,醉酒后的声音沙哑,隔着骨骼发出轰鸣声:“十几年的时间,我知道之前我们之间有误会,也知道你有很多顾虑,但当你闷头往前走的时候……” “能不能也看看周围,有个人一直跟着你,他就站在你身后,你回一回头,好不好?” 顾念辞盯着那盆招财,眼神却无法聚焦,只能看见一片莹莹绿光,呢喃回荡在他耳边,他却做不出任何回应。 他感觉自己的锁骨好像流血了,湿湿的,缠绕着皮肤,温热酥痒。 下一秒,顾念辞低头看去,旧时宽阔的肩膀因为颤栗而显出单薄。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哭了,这个永远理智,永远体面,永远有一套自己规则的人,今天选了狼狈和失控,在自己的肩窝里,哭了。 他无声的哽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念辞笑了,突然觉得他这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这么不加顾忌的笑过。 身上的人明显听见了,像是惩罚似的,将上身的重量全集中到自己所倚靠的人身上,像是要钻进他的身体里,与他合二为一。 顾念辞“啧”了声,使了点力,将身上的人推开。 没有忽略裴尚言脸上的那一瞬间的慌乱,顾念辞却在下一秒握住他的手,将裴尚言拉进了屋里,门随之被踢上。 声响之下充斥着鼓点,那是来着两个人的心跳。 黑白色的壳子被染了色,因为这个人的融入变得鲜活。 顾念辞低着头,看着双方牵起的手:“裴尚言,我好像还从来没给过你承诺。” 手上的力大了起来,顾念辞笑笑,上前一步来到裴尚言面前:“别紧张。” “接下来的话或许是你爱听的。” 两双眼睛互相锁定,像是要记住彼此这一刻的样子。 “之前都是你在坚持,确实很不公平,从今以后……” “我陪你一起啊。” 裴尚言无意识的绞着嘴里的醒酒糖,只觉得舌尖又酸又甜。 他终于等到了吗?是答案也是承诺,他说以后陪自己……一起。 “很抱歉……”顾念辞自嘲一笑,“谢谢你还没有放弃我。” 裴尚言像是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切,抬起另一只手去描摹这个人的轮廓,眉眼,鼻尖,嘴唇…… 手移到脑后,头发被轻轻摩挲,顾念辞又轻声问:“晚上在凤园那会儿你是在表白吗?” 裴尚言终于找回了声音:“你觉得呢?” 顾念辞凑近他:“我觉得是。” 裴尚言垂眼看着顾念辞的嘴唇,声音压得很低:“其实,我无时无刻不在表达我爱你。” 顾念辞觉得自己热极了,耳廓是红的,耳垂也是红的,我爱你这三个字,有着与生俱来的魔力。 “我要吻你了,顾念辞。” “三秒的时间,你可以躲开。” 心跳骤然加速,在听见这两句话后。 顾念辞直直迎上那双含着情欲的眼睛,没有躲避,没有退缩,甚至先一步闭上了眼睛。 跳起拦球时那一秒慢半拍的心跳、许多个晚霞下的默许跟随、闷热午后画出的素描眼睛…… 原来爱意早已萌芽,只是未有察觉,也惯性逃避,原来慌乱是一场掩盖心动的谎言,原来少年的心悸是双向的,原来……他也喜欢他。 温热的,柔软的唇瓣触碰到一起。 浅尝辄止,一触即分,像蜻蜓点水般的试探。 分离,随即再一次朝火光扑去,吻在了唇缝。 上移,含住那刻唇珠,轻轻啄磨…… 结束时,顾念辞觉得自己要站不住,两人额头相抵,爱意泛滥把整个人淹没,这一天像是要把一辈子的事都经历了,顾念辞想。 渺小的两粒尘埃在黑暗的宇宙一角纠缠,无人在意,无人打扰,两个残缺的灵魂在这一刻达到永久契合。 暖热的光烘起来,原来…… 爱人和享受爱都是一门精深的学问。 第128章 照片 澄亮的阳光从窗缝里挤过来,跳到了床尾,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手下意识的摸向旁边,空的,热气还未完全散去。 下一秒,那人像是醒了,眼睛睁开看着天花板,却迟迟没有动作。 是梦吗? 像之前几千个日日夜夜,梦里有他,梦外却没有,每一次醒来都要重新失去他一回。 是梦吗? 一瞬间,裴尚言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当时那个樊笼里,逃不出来,冲不出去,他快速从床上下来,鞋来不及穿,大步跑到了客厅。 桌上放着一杯水。 他的心瞬间安定了。 昨天晚上不是梦,顾念辞帮他倒了水。 如今水杯就在那里,那上面有他的指纹。 但裴尚言又急于求证他去了哪里,他跑去阳台,门敞开着,可人却不在。 “怎么不穿鞋?” 一声轻柔的声音响起,裴尚言迅速转身看过去,顾念辞穿着家居服,手里还端着两份早餐。 他像是终于卸了力,软着腿走到顾念辞身边接下他手中的盘子。 昨晚裴尚言回家洗澡,这辈子终于无理那么一回,非拉着人过来,借着酒意正大光明的任性了一次。 “我以为我做了一场美梦。” 顾念辞觉得有些好笑,把热好的牛奶拿出来:“是吗?看你这副样子还以为是噩梦呢。” 他本是开玩笑,哪知裴尚言竟顺着他的话说:“嗯,如果醒来得知昨天的一切都是假的,也与噩梦无异了。” 顾念辞嘴边的笑僵住了,心口有些发酸。 突然涌起一股冲动,顾念辞有些缓慢的凑过去亲了亲裴尚言的嘴角:“现在呢?感觉到真实了吗?” 裴尚言轻轻拥住他,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嗯,真的。” 顾念辞只觉嗓子干涩,他抬手摸了一把那绒绒的脑袋:“这些都不是梦,裴尚言,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们在一起了,昨晚决定的,在我家。”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天。”他松开他,看着裴尚言的眼睛,笑笑:“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第一天。” “以后圣诞节后的第一天,就是我们的纪念日。” 裴尚言盯着那双充满真诚和爱意的眼睛,总觉得它们太过于漂亮,以后这里会有很多个自己,会满满的都是自己。 顾念辞把他拉起来:“你家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你之前早上都吃什么?” “一杯咖啡,偶尔会煎两个蛋。” 顾念辞挑眉:“裴律就这么点胃口?” 裴尚言闻言抬起头:“喝咖啡是之前出国养成的习惯,回国工作忙偶尔来不及吃早饭,喝点咖啡能保持清醒。” “行吧,朗风嘴里的工作狂名不虚传。”顾念辞煞有介事的点头,“先去洗漱。” 两人吃了饭,裴尚言这位无良市民才想起自己的车还留在交警大队。 都说在温柔乡待久了人就会迟钝不灵光,裴尚言看着厨房刷着碗的人,头一次有了君王不早朝的想法。 上次f市的案子结束后,祁长青给参与案子的几个人放了一天假。 顾念辞在中岛台子上冲着茶,一抬眼却看到墙上挂着一个用黑色相框嵌着的照片。 蔚蓝色占据了绝大多数部分,像极了之前裴尚言出差时给自己发的那张海景图。 他冲了两杯蜂蜜水,将另一杯递给裴尚言后,他才问道:“那照片是你后来洗出来的?” “嗯。”裴尚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朗风说房子太单调,非要送过来一幅机器猫的画……”裴尚言欲言又止,话里的嫌弃满满当当,“后来我就挂了这张照片。” 他其实想说房间里还有一幅,到了最后,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你当时说我喜欢海……你怎么知道的?” “还知道我不只喜欢海……那我还喜欢什么?” 裴尚言看着平静探询的顾念辞,少见的沉默了。 以前总觉得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可他这辈子很多不能说的话都在顾念辞纯澈的眼睛下坦白了出来,他想,也不差这一次。 裴尚言放下手里的蜂蜜水:“跟我来。” 顾念辞看这架势,直觉他有些不与旁人说的小秘密,脚随心动,跟了上去。 裴尚言领着顾念辞在主卧的床边坐下,他抬手指了指正对着他们的墙:“七年前我去挪威时,在朗伊尔拍的一组极光照片。” “这是其中一张,你喜欢吗?” 有些深层的回忆撞了出来,顾念辞觉得不可置信。 他小时候的确很喜欢极光,每次都拉着顾爻看手机上别人拍的视频,甚至还和傅瑾仪一起,收集了很多那样的明信片。 这些片段于他而言都很模糊,那时他还没有和裴尚言有交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顾念辞讶然的转过身,正欲问清楚,然而裴尚言又起身走到了衣柜旁。 柜门被拉开,裴尚言从里面抽出一个小盒子,四四方方的,上面裹着一层孔雀蓝的丝绒布。 不等顾念辞起身,裴尚言就朝他走了过来。 将盒子放到了顾念辞手里,裴尚言说道:“打开看看。” 对开盒的盒型,顾念辞将壳子往两边拨,盒子里装了一沓照片,还有一个银色的福袋。 每张照片背面都标有日期,有些上面还带有裴尚言的随笔,有的是几个字,有的是几句话。 “这些……”顾念辞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裴尚言,“都是你拍的?” “嗯。”他将那些拿出来,还从照片下面拿出一个本子,“还记得这个吗?” 手掌大的笔记本摊开,顾念辞的瞳孔骤然紧缩,上面稚嫩的字体熟悉又陌生,他看着上面勾画的拼音,强压下心中的酸涩,笑了出来。 “你怎么会有我小时候的日记本?” 裴尚言将日记本递给顾念辞,站起身从一旁拉了个平常办公放电脑的滑轮桌。 “还记得上大学那会儿我们在酒吧的争吵吗?” 顾念辞有些哑然的点头。 “那次放假回来,我又去了你姑姑家的那栋房子,但是没想到已经要拆迁了,人搬走后还有很多废弃的东西留在那。” 裴尚言从众多张照片中找出一张摊在滑轮桌上:“你们家当时是这样。” 照片里的图像杂乱无比,二层的筒子楼,满地的碎屑垃圾,隐约可以看见门口堆着很多废书。 顾念辞了然,那是他的。 他惊讶的扭过脸:“所以是你在这些废书中找到的?” 裴尚言点头,他去时不知道那里已经要拆迁了,住户尽数搬走,他循着记忆找到了那栋破旧的楼,楼内垃圾遍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缅怀什么,他只是想要看看。 他在顾念辞曾经的家门前停下,里面空无一物,唯独门口堆着很多废书,鬼使神差的将角落里的一本捡了起来,可没想到是顾念辞儿时的日记,风吹日晒下,封面早已泛黄。 第129章 比翼佳成 顾念辞翻看着,勾起的笑昭示着那段回忆于他而言很珍贵。 他在日记里写到了很多想去的地方,可那只是小孩子随口一提的珍奇事罢了,无足轻重,不重要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可没想到,真的有人帮他实现了,把这些东西奉为圭臬。 那么固执,那么较真,满世界的跑,拍下了一张张照片,现在又捧到了他的面前,一张张的帮他翻看,跟他介绍。 怎么会有这么真诚的人呢?顾念辞想。 “什么时候去的?这么多地方岂不是要花很多时间?” 裴尚言看着那个笔记本,说道:“那次争吵过后。” “我在国内办了申根签证,当是散心了,没有列计划,走到哪算哪。” 顾念辞将那些美丽的景色一张张摆在桌子上,眼底的情绪感触又心疼,他问道:“累吗?” “不累,旅游也是一种放松方式。”裴尚言对着他笑了笑,“不过,那段时间我觉得好像把自己这辈子的游都旅完了。” 那会儿临时签证一张接一张的办,有时办理时间太长,他就先去免签国逛一阵子,整趟下来,人晒黑了不少。 或许旅行真的能让人忘却烦恼吧。 他回来再想起顾念辞的脸,想到的只有日记里那一句句带着错别字和语病的稚嫩句子,他替一个小孩儿完成了一个很伟大的愿望。 裴尚言当时想,那他也很伟大了。 顾念辞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现在的心情,他看着侧边放着的福袋,转头问道:“这个也能看吗?” 裴尚言直接帮他拿出来:“本来就是送你的。” 顾念辞依言打开,却被眼前的东西震惊到了。 是两个御守! 顾念辞虽没去过浅草寺,却也听说过诚心求取灵验御守的事情,更何况上次在裴尚言车里看到了他求来的那个姻缘符。 只是没想到如今他也能得神佛庇护,被人当作心尖上捧着的砗磲,强势的求取了两方平顺。 裴尚言在一堆照片中找出了在浅草寺拍下的几张,一张是在小舟町的内殿拍到的由天空衬托的塔尖,另一张则拍的是浅草寺的第一道门——雷门。 “这是上次我和祁主任他们一同去浅草寺时拍的照片,这些御守……”裴尚言顿了顿,“是我为你求的。” 顾念辞动作滞缓的拿起,他一时有些乱了阵脚,到了如今,裴尚言到底为这份感情默默付出了多少,他早已数不清了。 他捧着两份沉甸甸的心意,声音略有些异样地问道:“不同颜色是有什么讲究吗?” “对。”裴尚言点头,他拿过其中一个,“这个是厄除守,求来逢凶化吉的幸运符。” 将它放到顾念辞掌心,裴尚言挠了一下那方的柔软温热,换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又拿过另一个:“这个……叫良缘守,求的……便是姻缘。” 一句话被他说得断断续续,如今自是有些心虚。 顾念辞有些没反应过来,裴尚言车上挂着的那个他还能明白,是他给自己求来的,如今却不知道他顾念辞还被人惦记着姻缘。 他当着人的面学着朗风上次打开御守的口袋那样将内里纸条拿了出来,话里有话,狡黠地说道:“劳驾裴律求姻缘还想着我。” 他看了纸条一眼,随即将它抻直放到裴尚言眼前,憋着笑逗他:“就是不知这对比翼鸟,裴律指代的是谁?” 裴尚言有些私为人做主张的害羞,他轻咳一声:“我只是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寻到良缘。” 如果能和他结成善缘,比翼佳成,那定然是好的,如果……如果实在求不得,那便是便宜了别人,他也不想顾念辞不幸福。 “至于是谁……我倒希望是我,但是当时尘埃未定,顾医生认为自己的良缘是谁……”他盯着人,寻了他的一只手和自己十指相扣,脸上表情却实在镇定,“我也不知道。” 顾念辞觉得这会儿说这些实在让人臊的慌,如今他找到了自己的良缘,这符便算是遂了愿。 他只转移话题,将另一个御守中的纸条拿了出来。 “衺厄终匿”,他念出这几个字,根据他的理解,这应该是希望自己的噩运消散的意思。 顾念辞扭过头,心底感动的情绪还未完全平复,眼里浮上一些作假的审视:“裴尚言,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他想将手扯出来,却被人越扣越紧。 下一秒,裴尚言直接使力将顾念辞压在了床上,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没了”,他说,“我对你再没了秘密。” 顾念辞觉得自己的防线即将溃堤,之前从不觉自己是忍耐力低的人,如今真的谈了恋爱,倒是像个十八岁的小伙子一样血气方刚起来。 难道这就是热恋期开始的前兆吗?他这样想着。 越想越觉得如坐针毡,索性将人从身上赶走。 他搭在床边的腿轻轻踢了踢裴尚言,即便眼神凌厉起来,长发披散之下,也像个龙威燕颔的俊美帝王。 “起来,你那rx还在交警队呢,你也不怕人家被吓着,以后打不着火。” 裴尚言自觉理亏,于是两人便简单收拾了一个,去了交警队。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有两位交警在大厅值岗。 裴尚言礼貌的向两人说明来意。 稍矮的那位交警将印着为人民服务的茶杯放到桌上,摆出的一脸严肃却被嘴角的茶叶瞬间破坏。 他指着停在大院中的车,“你的车啊,根据……”滚烫的茶水烫到了嘴,老交警停下瞟了裴尚言一眼。 裴尚言鬼使神差的接下他的话。 “《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九十三条对违反道路交通安全法律、法规关于机动车停放、临时停车规定的……以下罚款……” 不等那位交警有所动作,裴尚言将法条讲出来后又诚挚的道歉,“抱歉,昨天有急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裴尚言看着面前被徒弟提醒,乱抹嘴角的交警,语气诚恳,态度诚恳,颇有追悔莫及之意。 “去去去”,那位老交警将徒弟的手拍掉,又在嘴角使劲的抹了抹。 “你小子”,他粗短的手指指了指裴尚言,给面前积极认错的帅小伙判下了死刑,“知法犯法,更得罚!” 顾念辞在一旁看热闹,笑容毫不掩饰,却换来裴尚言极有份量的一瞥。 就在两人用眼神交流的当口,那老交警拿出了一沓《交通安全手册》,给两人各发了一本。 接下来的时间,心怀愧疚的裴尚言在其他交警的注视下接受了队里资历最老的老大哥的批评教育。 他表示今后一定会遵守交通规则,将所学落到实处,再不给二大队添麻烦。 第130章 狡猾的狐狸 取了车后裴尚言便去了律所。 顾念辞对这种上赶着干活的工作态度十分佩服。 起初裴尚言明里暗里邀请着顾念辞一起去:“朗风说craig先生今天也来了鼎铭,你要去看看吗?” 顾念辞凑近了车窗看他:“哦,这样啊。”他佯装思考,下一瞬却模棱两可的笑起来。 在裴尚言以为他同意时,又说:“不好意思,我不凑这个热闹。” ——狡猾的狐狸。 裴尚言脑海当即就浮现出这几个字。 这人长着一张经得起细细端详的脸,眉宇间藏着掖着的精致一旦凑近看便立刻现了端倪。 年少时锋芒敛在面皮下,那些惊艳半遮半掩,如今岁月替他把线条打磨得愈发干净利落,韶光一下便晃了人心。 “行。”裴尚言指节在方向盘上敲着节奏,总觉得不干些什么,下一秒就要摸上那白皙的面皮,“那午饭能邀请顾医生一起吗?” 顾念辞后退一步,站在了马路牙子上,嘴角勾折了一个撩拨的弧度:“好啊,我等着裴律师。” 顾念辞到了littoral时,正巧碰上刚从洗手间出来的craig。 他几乎是瞬间就记起了上午裴尚言说的那句话,于是便疑惑问道:“你不是在鼎铭吗?什么时候来的?” craig在靠近门口的纸盒里扯了张手纸,边擦边答:“去鼎铭发现那地挺无聊的,长青办公室多半都是法律方面的书籍,你觉着我能在那待多久?” 他问完不等顾念辞回答,几步上前搂着人的肩膀拍了拍:“倒是你,都几天了没见着你这人,从南京回来也不来上班,一见着我还问上了,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在鼎铭?” 顾念辞由着他,两人就这样勾肩搭背的进了办公室:“什么几天没见了,昨天不还视了频吗?” craig嗤了声,敛起那副不稳重的样子,和了和大衣,道:“你别扯远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裴尚言,好了吧。”顾念辞如实交代,收拾完桌面又给角落花架上一株多肉浇水。 craig等得就是他这句话。 这人一连消失了几天,说不是闷声去干了大事他都不信。 “你俩怎么样了?人家追你追到了南京,狗皮膏药贴着也得暖热了,何况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顾念辞心里暗忖,早就知道这教授是一株带着艳丽花纹和香味的虞美人。 美性三分毒性七分,表面不动声色,说起话来一针见血,直捣人心。 他也没打算瞒着,之前就算了,他不承认和裴尚言的关系是因为两人当时真算不上能扯得上关系的样子,唯一那点一夜情的关系更不好拿来当说辞。 但是这会儿既然抛却过往在一起了,顾念辞必然要给裴尚言点安全感,或许他在感情方面算不上一个好学生,但是现在他正朝这方面努力。 他放下喷壶,双臂交叉着靠在墙上:“昨天正式在一起了。” “噗……” craig把那口上好的茶喷了出来,他顾不上湿了一角的桌子,抬手一抹嘴:“你说什么?” 顾念辞给他扔过去一包抽纸:“四十多岁的人了,像个什么样子?” craig顾不上他的奚落,追问道:“你之前不是还对人避之不及吗?现在这是整哪出?” “浪子回头发现人家的好了,不行吗?” 助理来送资料,craig却止不住好奇心,闭了嘴还是忍不住暗自打量顾念辞。 他在这件事上确实挺八卦的,或者说这人作为他的病人,他还是要了解了解情况,免得以后再出什么事,砸了他的招牌。 “这些时日没按时吃药吧?裴尚言这么有能耐,早知道你病的最重那会儿我把他找过来了。” 顾念辞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craig哼了声:“你那装药的小盒子平常随身带着,走两步呼啦响,跟你家右右脖子上的小铃铛蝴蝶结似的,谁听不出来?” 他打趣完换了个语调,带上点严肃,“不吃也好,反正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像你这样轻度将好不好的症状,吃了药反而负担多了起来,只要保持好心情,作息规律,也不是不能彻底恢复。” “嗯,知道了。”他顺从的应和,他顾念辞虽然在很多方面不着调,但是谨遵医嘱什么的,还是能做到的。 “你别着急答应,裴尚言这份心意你既答应承住了,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两个人在一起是平等的,不分什么高低贵贱,你有些想法也该到此为止了。” 两人当时治病时聊了很多,顾念辞在很多方面都积极配合,唯独提到感情他却沉默了。 沉默就是无言的抗拒,craig了然他心里在这方面有疙瘩,旁敲侧击后,得到了结论——顾念辞在感情方面太敏感也很自卑。 他宁愿一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也不愿率先垂范去信任别人,说白了就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什么都玩但又不会陷进去,及时抽身,紧急避嫌。 顾念辞摸索着桌面,很久才说:“放心吧,我明白。” 他既答应,便是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两人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没为裴尚言做过什么,这最后一点底线他自然要守住。 中午时顾念辞本要按照约定和裴尚言去吃饭,哪知祁长青突然说要补上上次推掉的聚餐。 团队间沟通的必要手段,顾念辞便也没推脱。 祁长青订得是一个长桌大包厢,分两个隔间,一个是吃饭的,一个是供玩乐和消遣的。 顾念辞进去后,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沙发尽头的裴尚言。 裴尚言第一时间也察觉到了他,两人视线相对,顾念辞瞥过眼,走到祁长青一众人面前打招呼。 聊了几句后,他便朝裴尚言坐着的地方走了去。 朗风凑到craig身边,鬼鬼祟祟的,不知在问什么。 “怎么坐这?跟个被孤立的小朋友似的。”顾念辞从裴尚言身前穿过,坐在了他身边。 裴尚言看着他笑了笑:“嗯,他们孤立我。” 两人坐在最里头,正好灯光阴暗,裴尚言扯了放在两人身体中间的手,隐晦的捏了捏。 “得了吧,裴哥。” 顾念辞被吓了一跳,手抖了抖,可终究是没抽回。 朗风走过来,大嗓门地道:“谁孤立你,我看你是为了方便看门口,等顾哥来吧。” 朗风神经大条,走近两人后一屁股坐在了顾念辞旁边的沙发上,也没注意到两人牵起的手。 顾念辞笑笑,心想要不先别和他们说了吧,这种类似于暗处偷情的感觉还挺刺激多巴胺分泌的。 莫名其妙一种禁忌感。 裴尚言没理朗风,可这一举动更加深了朗风心底的那个猜测。 他伸手拿了桌上一杯果汁,吸溜吸溜的喝了几口 不怕死地又问:“裴哥,你和顾哥是不是……”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要说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他望过来的那个方向正好是个死角,朗风又一次自己错过了答案。 “没有。”裴尚言突然说 ,“但也快了。” 第131章 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他说完,眼神还直勾勾看着顾念辞。 顾念辞不知道裴尚言为什么骗他,只知道手一紧,夹带上刚刚那句欺骗,心底那种强烈的背德感更甚。 他也不知道他们谈个恋爱有哪门子的背德,或许就是觉得这个词和禁忌挂的上钩,都属于那种规则之外却惹人狂野追寻的词汇。 朗风没想到他还真回答了,哈哈哈笑了几声,演技拙劣地找了个借口去跟craig汇报军情。 他刚刚去问craig,得到的却是:“我也不太清楚,你去问问。” 于是他怀揣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大无畏精神以身犯险,浑不知背后的craig在偷笑,逗人逗的乐在其中,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裴律师这是什么恶趣味?” 等朗风走了,顾念辞趁着拿饮料的空档将手抽了出来。 刚将饮料拿到身前,谁知裴尚言突然弯下腰,就着吸管喝了一口,随即蹙起眉:“有点太甜了。” 顾念辞脑门上的筋直跳,他条件反射的扭过头,朗风和craig背对着他们不知在说什么,其他人也都没看过来。 顾念辞突然意识到,他们在满是人的房间,在没有人的角落,共饮一杯饮料,他鬼使神差地试着将这个场景换到了教室。 灯都关着,唯独正前方的电子屏幕放着励志的高考纪录片,所有人都在仰着头共情少年纯良又模糊的未来。 唯独两个人,他们缩在教室后门的角落里,因刻意营造的“不小心”牵手羞红了脸,别人的眼中盈满了激动的眼泪,而这两人,却在体会对方因紧张而汗湿的手心。 场景拉近,顾念辞看到了,那是他和裴尚言的脸——如果真的有机会,两人在高二那年没有决裂,他明晰了素描画里隐藏的真心实意,那会不会,两人也会做起同桌,一起迎接人生的第一次挑战? 思及此,顾念辞扭过头去看裴尚言,不远处祁长青招呼大伙儿坐下,现在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上菜。 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顾念辞站起身,发觉自己想的太好了点,他拍了拍裴尚言的胳膊,朝着另一个隔间走过去。 人之所以喜欢想象,可能是想象可以产生无数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顺理成章。耽于这个过程,身体充斥的满足感让人有了自视甚高的错觉,却忘了每个现实只对应一个结局——而且常常漏洞百出。 房间里放着两个长型椭圆桌子,一进门,朗风就笑着拉住顾念辞:“顾哥,坐这,我待会可以帮你拦菜。” 迟来的裴尚言进门就看见朗风那副谄媚的样子,心想人家是椭圆转桌,用得着你拦菜吗?拦酒还差不多。 他走到朗风身边,说道:“怎么不坐?” 话落,一下子将朗风给顾念辞留得那个位置给占了,还自然地为顾念辞拉过自己左手边的椅子。 朗风:“……” 顾念辞:“……” 朗风怎么着都觉得裴尚言这出儿是故意的,于是服务员上酒时,朗风率先就开了一瓶,给裴尚言倒了一杯。 “今天好不容易大家伙儿一起聚一聚,祁律赞助了大家几瓶酒,度数不高,凑合喝啊,下午还要干活儿呢。” 周晋站起身说了几句,转头之际看见朗风疯狂倒酒的模样,立刻说:“哎哎哎,”他几步走过去拍他脑门,“虽然让你们喝,但也要注意量,你干嘛呢!” 朗风被抓包,将那一杯分成两杯,不情愿地说:“这十几度的果酒,怕啥啊?真是……” 他的样子惹得一阵哄堂大笑,顾念辞也跟着笑起来,像是安慰似的,将他身边的其中一瓶酒隔着裴尚言递给了朗风:“少喝点,真醉了我载你回鼎铭。” 朗风看着那瓶酒,在心里大哭大笑呼噜噜,还没高兴呢,面前却有一只手将它拦截,“啪嗒”一声启开瓶盖扔在了桌上。 裴尚言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喝不完,我帮你分担一点。” 朗风此刻终于傻了眼,造孽!肯定是自己今早上班走的那条路错了,怎么今天老是遇见奇葩。 饭吃到中途,顾念辞就已经八分饱了,他扯了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端坐在椅子上,听祁长青几人聊天。 裴尚言一直注意着他,期间给他夹了几块肉和蔬菜,顾念辞也都吃了,可还是吃得太少。 面前一盘蓝莓山药转了过来,裴尚言拿过自己没有用过的小盘子,小心翼翼的用叉子叉了一个放到顾念辞面前。 对面craig正跟祁长青几人说着话:“我们之前遇到过一个这样的病……” “吃点甜品。”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话落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隔壁桌在闹腾着充当背景音。 craig被打断后没说什么,视线立刻从对面两人身上移开,自然而然的继续说:“之前遇到过这样一个病人,也是一样的情况……” 裴尚言像没受到什么影响,帮顾念辞撤了手边的盘子,将刚刚擦手的纸巾扔到了垃圾桶里,抬眼却对上顾念辞的眼神,他愣了一下,问道:“甜吗?” “还可以。”顾念辞将盘子推到裴尚言面前,正准备把手里叉子递给他,裴尚言拿了自己的舀了一口。 一堆人在这里,他不知道顾念辞喜不喜欢现在就将他们在一起的事公之于众,到底还是没有那么高调地跟顾念辞使一个叉子。 顾念辞没想那么多,放下叉子问他:“甜吗?” 清淡的山药中和了甜腻的蓝莓酱,裴尚言回道:“甜,很好吃。” 一旁玩完一把游戏的朗风将这段对话听去了一半,茫然的抬头问:“什么甜?” 他看见裴尚言面前的蓝莓山药,拿起小叉子就要上手:“甜吗?我尝尝。” 哪知裴尚言根本不给他机会,察觉到朗风的动作,他迅速把剩下的一点塞到了嘴里。 “哎呀,你干嘛呀!” 朗风崩溃的叫起来,顾哥的邻居不给做,酒不让喝,打游戏连跪,这会儿一点甜品也不让吃了! 妈的,这逼人生老子是一点也不想过了! 谁知朗风这一嗓子直接传到了正在交谈的周晋三人耳朵里,周晋瞪了他一眼,扭过头继续和祁长青,craig说话。 朗风:“……”(微笑,收拾心情,整装待发,冲出地!球!) 那盘蓝莓山药又一次转到了顾念辞面前,他起身从旁边消毒柜里重新拿了一个盘子,用甜品上面自带的叉子重新叉了一块。 “给,”顾念辞将那块山药放到朗风面前,“很解腻,你尝尝。” 朗风撇撇嘴,委屈巴巴。 好吧,为了顾哥,先不离开地球了,暂且再爱它一次。 朗风尝了一口,顾哥给弄的甜品,就是不一样,他对着顾念辞笑了笑:“真的,蓝莓加上山药,味道好好啊。” 他瞪了裴尚言一眼,心想,以后找姑娘一定要找顾哥这样温柔性格的。 裴尚言没理他,伸手盛了一碗桂花芋头的甜粥递给了顾念辞。 “喝点粥解解腻。” 顾念辞接过尝了一口,还没说什么,抬头之际,就看到对面三个人也不说话了,直愣愣地看着裴尚言他俩。 下一秒,craig说道:“这样,尚言你俩要不去隔壁套间,我们这闹哄哄的,别影响了你俩餐点交流的体验感。” 祁长青早看出些端倪,他咳了两声,忍住八卦的心思,附和着老婆:“我看也行,这里太吵了。” 顾念辞在桌下踢了裴尚言一脚。 聚餐结束时,一群人都陆陆续续出去了,裴尚言拿着外套站在顾念辞身边等着朗风。 “你……” 顾念辞挑眉看他,眼前的头发落下一绺,他干脆直接扯了头绳:“想说什么?” “我刚刚也喝了很多酒,不能开车。” 顾念辞点点头:“所以呢?” “你不是没喝?” 顾念辞想起自己刚刚说如果朗风喝大了就送他回鼎铭。 他狡黠轻嗤,见朗风出来,抬步直接走了:“你是为了这个才抢朗风的酒?” 裴尚言紧跟其后:“没有。” “真没有?” “没有。” 第132章 确实是个傻子 那天中午顾念辞到底还是将两人送回了鼎铭。 隔天上班时,朗风第n次看到裴尚言在工作时间看手机。 他想凑近吓他一吓,可没想到在他之前裴尚言的电话先响了。 朗风急急刹住车,装作送文件的样子把东西放上办公桌,随后便拉上了门。 入耳就是黎棠那个大嗓门。 “尚言,你确定我把裴氏贸易往死里整钟繇不会坐视不管?” 签完字,裴尚言将文件重新放回了文件袋内。 他站起身揉了揉眉心,道“放心,钟前辈明事理,帮理不帮亲。” 黎棠拿着电话若有所思:“行,最近有个上市公司在找合作的下家,我听说你爸那边有心与他们合作,不如……我也凑个乐子?” “你想凑便凑,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裴尚言倒了杯水,“裴良翰看中的东西,他只会尽全力去争取,你还是小心点,别让他使了什么绊子。” 黎棠在那边连连保证,最后还喂下一个定心丸:“你放心,我前几天请那上市公司老总吃过饭,探了探口风,总觉得他们对裴氏……并不是很满意。” 裴尚言听着他语气满不在乎的样子,也没管那么多,只将手中的水喝完,说:“行,商场上都传黎董手段非凡,你别玩儿脱了就行。” 顾念辞收到靳敏的短信时,正好在去她家的路上。 走到半路,经过一家母婴店。 顾念辞将车熄了火,进去转了转。 里面的东西眼花缭乱,顾念辞看着婴儿区那排排各式各样的小衣服和小鞋子,只觉得神奇无比,哪哪都透着可爱。 他在导购的指引下买了些营养品,结账的时候,看到门店内嵌的橱窗里有个小孩子玩的画板画笔的套装。 鬼使神差之下,他又将它拿下来,一同结了账。 到了靳敏家里,顾念辞将东西一并提进去,等靳敏来开了门,顾念辞看到她那一身装束,不禁笑出声来。 “你这是整哪出?怎么有了宝宝反而更幼稚了?” 靳敏将门关上,拽了拽连衣帽上的兔耳朵:“我才买的亲子装,是不是很可爱?” “嗯,可爱。”顾念辞将东西放到了桌上,把那画板拿出来,“呐,舅舅的见面礼。” 靳敏笑着拍他肩膀:“还没出生呢,现在就安排上了?” 顾念辞努努嘴,手拽起靳敏头顶的耳朵:“你不也是?” 靳敏看着电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靳敏却突然说:“小辞,你说我和萧浩……究竟要不要离婚?” 顾念辞停下手里拆营养品包装的动作,将塑料袋往旁边一扔,问道:“怎么,又不舍得了?” “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剥夺了孩子拥有父爱的权利,有些自私。”靳敏无神的躺在沙发上。 “我觉得单亲妈妈也能把孩子好好养大成人,但是……我又不想他在外面被人说是没爸的孩子。” 顾念辞将那些营养品一一放到橱柜里,问道:“萧浩这段时间来找你了?” 靳敏看着天花板,散漫的点点头。 顾念辞抿着唇没说话,却听到靳敏说:“你知道那时为什么萧浩会跟我提形婚吗?” 电视在一旁播着广告,嘈乱喜感的声音下,靳敏自顾自说道:“他说在那时他就喜欢我了。” “我当时怎么就没察觉出来呢?” 靳敏懊悔的声音被广告盖住,顾念辞将电视声音调小,回道:“兴许是你刻意逃避呢?” 靳敏没再说话,良久,她才小声回了一句:“也对,我只是故意不想去察觉而已。” “打算怎么办?” 顾念辞觉得自己和靳敏像极了,没有即刻做出选择的勇气,只知道一味后退,找些没有丝毫作用的理由来粉饰太平。 “不知道,”靳敏将手放在眼睛上,闷闷的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萧浩的态度很强硬,离婚他不同意,靳敏也不想真的闹到法庭上针锋相对的那一步。 “其实我和萧浩之间……说我原不原谅他根本不合适,我俩都有错,又何来原谅一说?” 她说完这句,又即刻转移话题。 “对了,忘了告诉你。” “嗯?”顾念辞给靳敏倒了杯水,疑惑地看向她。 “我妈知道我怀孕了。” 顾念辞依然稳稳地倒着水,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怎么知道的?” 将水杯递给靳敏,又道:“萧浩?” “嗯,”靳敏显然对这件事很抵触,可又不能不说。 她啜了口水,解释道:“走投无路,只能找她了呗。” 顾念辞猜到了,这个姑爷顾兰以前嫌弃得不行,如今平步青云,她上赶着讨好都来不及,上次来律所找他就是佐证,靳超的前途她不能坐视不管,如今既然能和萧浩扯得上关系,那她一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哦,”顾念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来找你了吗?” 萧浩可能还不太清楚靳敏和顾兰一家的矛盾,靳柏明进去了,如今顾家便只有顾兰一人做主。如今萧浩对她低头,照她的手段,日后必然成了他身上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打电话了,”靳敏坐起身,肚子如今已有些显怀,只是在睡衣宽松的遮罩下看不出什么,“我和萧浩都没跟她提过这个地址。” “挺聪明的,还知道换个号码。” “怎么说?”顾念辞问。 “无非那几句,再怎么不认,她也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妈,有些话肯定是为我好,婚姻怎么怎么样,孩子怎么怎么样……” 靳敏无所谓道:“老三样……过耳就扔呗,究其根本还是为了她自己,我也没什么好跟她说的。” 顾念辞笑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一直有个问题,这套房子是谁的?” 靳敏有些不犹豫:“算是我的吧。” “当时结婚时,萧家说买来当婚房,写我们俩名字,我想着既然是形婚,不如我俩一人一半,哪知后来办证时萧浩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 靳敏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傻不傻……” 顾念辞不置可否,当时结婚时萧浩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实习生,能做到这一步,里面的情谊不可谓不真。 确实是个傻子。 第133章 要一直幸福 顾念辞走之前还是跟靳敏说起了和裴尚言在一起的事,可靳敏却没有几分震惊,反而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小辞,”走之前,靳敏叫住他,一句话在空荡荡的客厅回荡,“你比我勇敢多了。” 随着门被关上,一句话从门缝挤出来:“要一直幸福。” 顾念辞停在门外,天已经渐黑,他仰头去看和落日并存的月亮,朦朦胧胧的一点,比他现下的心中的感觉飘渺多了。 幸福,他以前从不敢想这个词,可这些天以来,好像他比之前任何一刻都更接近这个词汇。 路灯亮起,顾念辞走下台阶,前方的路坦荡宽阔却充满未知数,但是幸好,有人愿意与他同行。 入夜,城里的各个酒吧开启了新一轮的纸醉金迷。 朗风端着酒杯试探地舔了一小口,随即被辣得眼里直冒泪花。 “不是,这款朗姆也太烈了吧,”他拿起酒瓶看上面的介绍,边看边说,“哥,这谁拿来的?” 坐在一旁的裴尚言此刻正看着手机,一颗心都用在了等顾念辞的短信上,根本无暇顾及朗风问的问题。 朗风又问了一遍,裴尚言这才说:“牙买加朗姆,黎棠拿来的。” 他的心不在焉朗风也看出来了,笑着说:“裴哥,你不说快追上了吗?顾哥人呢?” 怕是鸽了你的邀请吧。 可他还没来得及嘚瑟,就看见酒吧门口进来一个高挑身影。 裴尚言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的起了变化,可下一秒又极快速的平息,直至眉头蹙起。 “哇……” 朗风发出一声感叹:“长的好看的人桃花都来得这么快吗?”才刚进门哎。 远处的顾念辞刚进门,就被一个打扮极时尚的男生拦住了,那男生顶着一头奶奶灰的发色,将酒笑着递给顾念辞的时候,两边的酒窝极其明显。 像一只朝人吐舌头撒娇的博美,可爱极了。 朗风朝裴尚言看去一眼,发现这人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正盯着那个方向。 顾念辞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周旋了几句正要过来,却又被那可爱男生的朋友给堵着了,一群人围在一起跟顾念辞说着什么。 “啪嗒”一声,清脆的玻璃酒杯被毫不留情的放到了桌子上,眼看着裴尚言要起身,朗风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哎哎哎,别着急哥,我看顾哥马上就能脱身,”朗风看人急了眼,怕他再上去一冲动给人脑袋开了瓢,忙上去劝着。 不是,这还没在一块呢占有欲就这么强,以后要是在一块了,他顾哥不得被看得死死的? 可像是故意拆朗风台一样,下一秒,顾念辞给裴尚言发来一条信息。 [刚刚在这里碰见了之前一个病人,可能要耽误点时间,你们先聊着,我稍后就来。] 朗风小心翼翼的瞥去一眼,将内容看了个大概,他没敢太松手,将胳膊虚虚搭在裴尚言身上,防止他突然站起时自己按不住。 “手拿开。”冷然的声音响起,朗风一哆嗦,“我不过去,手拿开。” 裴尚言抑制住脾气,虽然他看着不爽,可顾念辞说是之前的病人,他不能因为冲动给他添了麻烦。 于是他屏息凝神,倒了一杯朗姆,却觉得这酒确实如朗风说得那样冲,没被辣出眼泪,倒是心底的那团火越燃越旺了。 这会酒吧的人才渐渐多起来,黎棠查完酒吧的账,一秒又恢复了那个风花雪月的纨绔德行。 他朝裴尚言这个方向走过来。 握着酒杯坐在朗风旁边,二郎腿一翘,“我寻思我这卡座上也没镶钉啊,这怎么还给尚言整的坐立难安了呢?”他将手臂随意的搭在沙发上,把黎总的架势摆了个十足十。 朗风见他来,笑着喊了句“糖糖哥”,惹得黎棠回了他一个悚然的笑。 黎棠懒得跟这皮猴子计较,朝他一努嘴,又问道:“怎么了这是?朗姆都当白水饮了。” 朗风看着一旁沉默不语的裴律师,笑着回道:“病了呗,借酒浇愁呢。” “啥病啊?严不严重?” 朗风憋着笑,一本正经的打着哑迷:“心病。”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疼起来也要人命。” 看着眼前捂着心口,一脸痛苦的朗风,黎棠确定了他是在开玩笑。 但也顺着他的话演了起来:“此病可有解啊?” 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这老裴的心药…… 朗风喝了口酒,意犹未尽的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卡座。 黎棠便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看到那人后,瞬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亮的灯光打在顾念辞的脸上,更将他淡淡的笑加重了几分,侧脸的轮廓完美的像精心设计过的。 都说美人在皮不在骨,而这位可是白面玉骨,各方面都一顶一的翘楚,就这神仙,也怪不得裴尚言一头扎进去了。 黎棠指了指那边只知道一味灌酒的望妻石,伸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了根烟。 “他可是你们大老板面前的红人,你这么卖力演他的狼狈,小心他吹吹耳边风,把你那转正名额撤了。” 朗风可不怵,他可还记得之前有一次裴尚言是怎么整他的,平时上天入地的猴子皮惯了,谁都得被他挠两下。 “哎,黎哥,你说裴哥今晚觅得这良药的把握有几成?” 黎棠看了看被团团簇拥着的长发男人,又瞅向在烟雾中看不真切的裴尚言。 得,一边“桃花源”,一边“火焰山”。 老裴今晚这是输的底裤都不剩,栽的彻底。 “我看悬喽。”黎棠边说边伸出食指,意思很明显,‘一成’。 朗风被逗笑了,终于知道有人为什么爱看热闹了,实在是太有趣了。 裴尚言寻声看向那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两人,言笑晏晏,氛围和畅,与自己这边形成鲜明对比,心中的晦涩更有向全身扩散的趋势。 二人被他这一眼瞥的脑门发寒,黎棠伸手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虚汗。 兄弟,平时你就是要金山,哥哥我也给你掘出来。 但感情这事儿,你情我愿的,纵使本事天大的黎总这会儿也没了办法。 那边的谈话没持续多久,聊了一会儿,顾念辞也清楚了这男生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询问病情的由头跟他明里暗里的斡旋。 通红的脸颊显示着他此刻撩人的手段尚且青涩,顾念辞没用几句把他的朋友打发完,跟这位可爱的男生说道:“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去littoral咨询,我男朋友还在等我,失陪了。” 他朝人颔首,端着一口未喝的酒朝卡座的深处走。 黎棠见人过来,匆忙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神态敛起,换上一副得体的样子:“顾医生晚上好啊。” 顾念辞看过去,给两人打完招呼,才将目光完全放在裴尚言身上。 这人也直直盯着他,兴许是那朗姆太烈,竟让裴尚言额头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顾念辞抽出一张纸递给他:“这么热吗?额头上有汗。” “噗嗤……” 朗风憋不住轻声笑了一声,三个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裴尚言的更犹如激光。 要说遇上心爱的人,百炼钢也会化成绕指柔这句话还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朗风连忙摆摆手,将自己摘出来:“没事没事,我就突然想到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挺搞笑的。” 裴尚言懒得听他扯,往旁边侧了侧给顾念辞让出一个位置:“工作处理好了?” 顾念辞闻言看向他,听他讲工作二字时像是舌头打了转儿,顿时嘴角牵起,眼里有狡黠的笑闪过。 他故意停顿两秒才回道:“嗯。” 第134章 顾医生和别人体验过吗? 水声沥沥响起,盖住了身后的脚步声。 顾念辞单手撑着台面抬起头来。 头发湿湿的向下滴着水串儿,脸上全是水珠,长眼黑沉沉的,薄唇微微勾着。 没回头,隔着面前的镜子跟裴尚言对视。 “怎么了?裴律师也来……放放水?” 后面三个字说得很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镜中的人慢慢靠近盥洗台,仅剩一步之遥时朝顾念辞伸出了手。 顾念辞注意力大半都在裴尚言身上。 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喉结无意识滑动之下,却听到“簌”一声,旁边盒子里露出的那张纸巾被他抽了出来。 脸上的水滴滑落。 下一瞬就被纸巾吸了去,随后其他地方的水珠也无一幸免,裴尚言看着镜子中的白皙轮廓,极有耐心的帮顾念辞擦着脸。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的原因,顾念辞有些恍惚,脑子里浮现的是古时两道挺拔身影隔着铜镜依偎的画面。 那俊俏郎君温柔的替情郎梳着如瀑墨发,绛唇红润,恰如镜中的裴尚言。 顾念辞转过身,将人稍稍推远了点,可没想到裴尚言分毫不让,下一秒竟越发强势的抵住了顾念辞的膝盖。 这一举动让顾念辞哭笑不得,可打趣的话还没说出口,嘴就被堵上了。 “唔……” 顾念辞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弄得大脑空白,可也只稍稍挣扎了一小下,随后也便由着他,带着哄人的架势,慢慢沦陷在猛烈的攻势里。 洗手间不时响起令人面红耳赤的水渍声,顾念辞在这场较量里逐渐落了下风,结束时,呼吸乱得厉害。 两个人鼻尖碰着鼻尖,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脸侧,顾念辞涩哑开口:“可消气了?” 裴尚言不想承认心里的酸楚,可眼下顾念辞这样问,显然是早有察觉。 他带着沉沉呼吸,如实道:“还不够。” 顾念辞低低笑了:“裴律还想怎么样?再得寸进尺下去局面你能收拾得住?” 他的眼神往下瞥,意有所指地说:“这卫生间常是一些人幽会的好去处。” “有人来时更是刺激。” 话突然被打断。 “那顾医生和别人体验过吗?” 问话的人下颌绷得很紧,漆黑的眸子因为镜子外围发着亮的光环而略微闪烁起来,如电影中催眠的幽瞳。 顾念辞本是要逗逗这只打翻了醋坛子的大狗,却没曾想被反咬一口。 他紧紧盯着那圈光环,内里吸力强悍,像是要把他永久圈禁。 心下的捉弄之意不减反增,顾念辞道:“有过。” 裴尚言后槽牙咬紧:“什么时候?” “和谁?”嘴唇一张一合触碰着顾念辞的唇角,低低的痒痒的,“怎么个体验法?” 他这么说着,逼问的意味十足,话中的醋味更甚。 顾念辞微微错开头,唇缝正好和裴尚言下一秒落下的嘴唇贴上。 裴尚言听到他说:“和你啊,只和你有过。” 两人的初吻在高中某一天的厕所里无意间给了对方。 当时魏楠带着人去堵顾念辞,他慌张之下却被人抓住了手臂带进了隔间,嘴唇也因为他的突然转身轻轻从对方唇上擦了过去。 顾念辞已经忘了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可能是没有反应,全身像过电般酥酥麻麻地愣在那里。 他深深浅浅的吻着,顾念辞故意没提这件事,只是轻轻说:“这次门锁上了吗?几年前在酒吧吵架那次裴律可是很轻车熟路。” 裴尚言感受到下身越发不受控制的异样,他手中使力,将两人分开。 低下头趴到了顾念辞的肩膀上,挡住了发红的耳尖:“这次也锁了。” 身下的胸腔震颤起来,让裴尚言的心麻痒不止,他听到顾念辞笑了几声:“裴律师真是没有公德心。” 脸也开始发热了,裴尚言将头埋得更深,明明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可还是控制不住的说道:“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你。” “哪天?”顾念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 接下来是一阵的沉默,裴尚言没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说:“因为你,那晚我还偷偷去洗了衣服。” “因为我?怎么……”顾念辞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随即毫不留情的笑起来,话音一转,问道:“梦见了我什么?”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起初次乌龙般的接吻。 裴尚言没说话。 顾念辞便继续在人耳边继续调皮的说:“当时的裴律师还是个血气方刚的高中生,意外接了个吻,做这种梦倒也情有可原。” 裴尚言像是被抓住了尾巴,突然从他身上撤开,背过身去另一边的水池里洗手。 他本意是不想让顾念辞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可却忘了另一面也有镜子,将他的神态照了个十足十,完全不复之前在办公室和凤园气定神闲撩顾念辞的样子。 坦诚又害羞,矛盾且别扭,顾念辞摇头笑着,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傻狗。 他走过去用掌心捂了下那只红到滴血的耳朵。 “走吧,待会儿说不定会有人来拆门了。” 手刚落下,哪知就被裴尚言擒住了。 对上那双琥珀般澄澈的眼睛,顾念辞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之前聚餐时为什么骗朗风说我们还没在一起?” “你不喜欢让别人知道?”顾念辞侧身问。 裴尚言愣了神,他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两人的关系,知道顾念辞有了男朋友,是他裴尚言。 他摩挲着那截细瘦的手腕:“我以为你不喜欢。” 两人视线对上,下一瞬都笑了。 爱会让人变得小心翼翼,也使人不自觉学会迁就。当愿意重视对方态度,达到互相尊重时,两颗颤抖的心脏贴得更近,这样双方就能听到这样一句话——我爱他。 第135章 很暖 几天过去,littoral和鼎铭联姻的美事传遍了两家每一个员工耳朵里,周晋笑着拍了拍裴尚言的肩膀,傻呵呵的说了一句“亲上加亲”。 而之前由病患和咨询室员工组成的应援群里则哀嚎声一片。 顾神仙的应援群——99+ …… 顾顾顾顾顾不过来了:我说之前假装崴脚对顾医生投怀送抱时,他怎么那么坐怀不乱,我踏马一开始性向就把握错了! 鱼竿当钗:所以顾哥和万千女性的cp算是be了是吗?悲伤逆流成河~西湖的水我的泪~~~ 辞言溺我:[引用一张jpg.]大家先别吵,先来看助理姐姐拍得这张照片,你们不觉得姑爷也是个极品吗?这不也是活脱脱一对cp吗? 顾医生的手我每天舔一百遍:卧槽+1,还是真产粮,这不比磕一些虚无缥缈的阴间糖划算多了! 聊天话题逐渐开始诡异起来。 拿拿不喜欢吃药:哈哈哈哈哈楼上的楼上,你够专业啊,cp名都取好了,还有,姑爷是个什么鬼!?? 辞言溺我:大家信我,凭我多年鉴10的经验,那位裴律师绝对是上面那个[瞪大眼睛.jpg.] 哈儿爱吃肉: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有种嫁女儿的欣慰感吗? 带我上车:不,宝宝你不是一个人。 …… 朗风锁上车,看到裴尚言停在不远处的拐角等他,他几步走上去。 “唉,哥,你说顾哥现在在鼎铭吗?” 前面有一辆车开进来了,正当当停在两人前面按喇叭,裴尚言被那辆车的两个明晃晃的大车灯晃了眼,他抬起手遮了一下,将朗风往旁边拉了拉,给那车主让路。 “应该不在。” 朗风回头看了那车牌一眼,。 啧,五个六,还挺嚣张。 他回过头随口一问:“你怎么知道?” 裴尚言回过头没说话,下一秒,将顾念辞给他拍的照片给朗风看。 一桌家常小菜,很简单,但是色彩搭配很好看,看起来味道应该还可以。 朗风哼哼两声,他顾哥审美一直很在线,连配菜都像在米其林进修过似的。 下面问了两句: 什么时候回来? 饭快做好了。 朗风牙尖咬着嘴里的嫩肉,怎么就是这么不爽呢? 他毫不吝啬的甩给裴尚言一个白眼,将手机推回去:“不看不看,今天跟你出个外派真是遭了罪了。” 一天嘴角朝上兜着,这会儿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知道给人家放个假了,又拿了照片来酸他。 进了鼎铭大厅,朗风突然想起刚刚停车时没看着裴尚言宝贝着的那个瓷狗摆件。 “哥,上次你去南京把那白瓷狗拿走了,我刚刚看没在车上。”朗风跟着裴尚言进了办公室,“不会是送人了吧?” 裴尚言正收拾着东西,照以前哪能这么着急下班,跟打仗似的。 他不咸不淡的“嗯”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朗风就是觉得如果这会儿发明出了声调扫描仪,他这一声肯定是像泡泡一样,飘起来的。 “成,”朗风点头,随后像是有心要逗裴尚言一样,问道:“那小狗快好看的,还有吗?给我一个呗?” 裴尚言正穿着外套的动作顿住了,片刻后又抻了抻衣服,重新将大衣套上。 “没了,”裴尚言带着戳穿朗风玩笑的架势,嘴里也不留情,“玩笑都开到了我身上了,有也不给你。” 裴尚言到家时,顾念辞正在摆着碗筷。 两个人的饭做着简单,顾念辞也不求什么仪式感,在哪吃就不是那么重要了,索性将中岛台收拾出了一半,端饭也就是转个身的事。 “回来的正好,”顾念辞走过去,莫名觉得当下这种场景很像妻子做好饭等丈夫回家,“我新学了道菜,过来试试毒。” 裴尚言将公文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鞋都还没换,就把人揽在了怀里。 “很暖。” 顾念辞感觉到他外套上的凉气,心想这都一月份了,屋里屋外温差大,也难怪你觉得暖和。 可裴尚言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手指捻了捻他的发尾,说道:“你怀里很暖。” 顾念辞被他这句话说得耳尖也发暖起来,他拍了拍裴尚言的肩膀:“别贫了,吃饭。” 两人吃了饭又一起洗了碗,顾念辞先前买那洗碗机没派上半点用场。 微波炉叮叮几声,顾念辞将热好的牛奶拿出来,刚没喝两口,就被裴尚言捏着下颌,接了个醇香牛奶味的吻。 他靠在冰箱上,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无力的推搡着裴尚言,让他别闹了扶着点自己。 可哪知裴尚言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第136章 我相信,且坚定不移 虽说裴尚言在身高和身量上都占优势,但是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让人轻轻松松说抱就这么抱起来,还是有些说不清的羞臊。 裴尚言将他一路从厨房抱到了客厅沙发,这段距离对裴尚言来说不算长,可对于顾念辞来说却极其煎熬。 刚刚裴尚言将他抵在冰箱上时,他就感觉这人底下那几乎按耐不住的大家伙处在一刺激就兴奋的程度。 他没被人这么抱过,心想还好没蹭到那里,不然局面一准收拾不住。 裴尚言帮顾念辞将耳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捏着人柔软的耳廓问道:“怎么想起留起了长头发?” 顾念辞平复着乱掉的呼吸:“怎么,不好看吗?” 裴尚言看着顾念辞就坐在他面前,坐在灯下,那么闪亮,那么触手可及,觉得再没见过这么合他心意的人。 “好看,”他的眼神近乎痴迷,话说得却极轻,像是害怕惊扰了面前这只圣洁的鹿,“我终于梦想成真了,顾念辞。” 顾念辞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供血不足,一阵一阵抽疼,他将蹲在脚边的裴尚言拉起来:“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他说完便起身去了卧室,裴尚言没跟过去,只是盯着他的背影,眸中是从来没有的满足。 “我之前说黑狗碎了,应该也不算骗你吧。” 顾念辞看着面前小心翼翼将那只粘好的陶瓷拿出来的裴尚言。 裴尚言瞧得仔细,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只是觉得自己的心意被别人珍视了,这就很好,他很开心。 可随即他又想起顾念辞刚刚讲的碎掉的原因,顿时开心的情绪又被冲得无影无踪,“疼吗?” 裴尚言拿起那只久已愈合的手,眼底的心疼遮掩不住,无名的恼怒也几乎要凝成实质。 顾念辞手上有道疤,裴尚言知道。 一年前的那晚他像对待珍宝一样,将那只手翻来覆去的看了无数次,却得不出丁点线索,倒把自己心疼的再也睡不着。 如今等到了他亲口跟自己讲述它的由来,裴尚言却只想逃走。 他抚摸着手心的疤痕。 顾念辞却觉得此刻的氛围太低沉,他佯怒:“都怪裴律师,谁让你把那瓷狗给我的。” 裴尚言自然的将错揽过来:“嗯,怪我”随后吻上了握着的手心。 顾念辞看着眼前人极尽虔诚的动作,觉得手心很痒。 好像用手接住了一朵蒲公英,后来它的种子在手心生根发芽,心动便从这里孕育。 这晚顾念辞讲了很多,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姑姑包括自己这十几年的经历,裴尚言只是静静的听着,可那双眼睛早已不知不觉就染上绯色。 曾经他对着十方诸佛许下的那个念想,贪嗔痴无一不中,所有的一切都紧紧围绕着顾念辞。 可如今愿望尽数实现,裴尚言又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寻到那里,为顾念辞求取安定和康健。 他握住顾念辞的手,像是要告诉顾念辞如今他就在这里,顾念辞还有他:“我会和你一起,找到真相,叔叔不会就这样……”裴尚言说不下去了,可眼神却已将后面的话尽数告诉了顾念辞。 顾念辞笑着回握住那处温暖,他已经没有当初那种在绝望中沦陷的窒息感了,可能是这些年将这些经历一遍遍咀嚼,打碎了,磨烂了,吞下去的苦楚已经消化。 唯独还剩些只能一人抗负的怅然,如今也被裴尚言悄无声息的化解了。 “我说这些,不是要换取什么,同情或者怜惜,这些都不重要,也不是我的本意。”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直直的盯着裴尚言,“这才是真正的我,会在无数个黑暗角落怨天尤人,不存在任何光环,我只是普通人,甚至称不上普通人,我只是一个被很多人扔下的物品,仅此而已。” 顾念辞艰难地继续逼自己说下去:“所以你还要吗?裴尚言。” 顾念辞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唯一想信自己一次便就是这次。 他怕真实的顾念辞比不上裴尚言的想象,也不敢保证他真正看到了那个充满缺陷的自己时,会不会失望。 裴尚言伸出双手去抚摸那张会说话的眼睛,抚上那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这是他日夜苛求的珍宝,他怎么会不要,怎么舍得放弃。 他抱着他,手在后背轻轻拍打,温柔到了极致,可能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可能你不太相信,但是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话很轻,却带着十足的份量,从耳朵钻到心上,继而游走全身。 他不用费心思去探究这句话的真实性,是裴尚言说的,那他就信,且坚定不移。 第137章 是爱在烈烈作响 “今天天气不赖,我还挺会挑日子。” 陆谦走到车跟前,踢了踢上面粘了不少泥巴的轮胎。 裴尚言从车上下来,对着远处的suv招了招手,陆谦走过来随着他的方向看去:“有你认识的人?”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谁?”裴尚言看着他,“今天他来了。” 陆谦像是没听明白,直到跟前的人走远,他才像是回过了神:“你卖什么关子呢?等等我!” 林沐阳将车停到棚子底下,勾着craig的肩膀绕到了顾念辞跟前。 “前几天就听craig说你和裴大律师的爱情拉锯战进行的如火如荼,今天这出我才算是真正见识了。” 顾念辞:“怎么了,羡慕啊。” 林沐阳咋咋舌,自从他将西班牙来得那位钦差大臣遣返,这才过上几天消停日子,今天顾念辞说来马场溜几圈,他秒回应,却没想到是看他来撒狗粮的。 craig朝不远处努努嘴,看着林沐阳说:“你酸的日子在后头呢。” 裴尚言正朝车棚这边走了过来,林沐阳摇了摇头,顿时泄气如山倒。 陆谦怀着答案即将揭晓的激动心情跑过来,一看到三人都有些怔住了。 全是男人就算了,毕竟他这兄弟也从没说自己喜欢的是女生。 有两个自己还在鼎铭见过。 陆谦有些拿不准,跟他们一一打完招呼后,往裴尚言身边靠了靠:“谁啊,介绍介绍啊。” 裴尚言道:“不急,先选马。” 林沐阳和craig先一步牵着马去了训练场,顾念辞正备着马,身后裴尚言和陆谦各牵了一匹走过来。 “原来是这位顾医生。”陆谦小声喃喃自语。 裴尚言已经走过去了,陆谦看着眼前天造地设的两人,行吧,谁看了不说一声“配我一脸”。 “顾医生,我刚刚就想让尚言带我瞧瞧他的心头宝是谁,没想到我早就见过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顾念辞只知道今天裴尚言要带自己见个朋友,却没想到是陆谦。 三个人出去的时候,林沐阳已经和craig跑起来了,陆谦自觉的去了那两人待的场地,把另一个场地留给了裴尚言和顾念辞。 天空湛蓝无比,两人并排驱着马漫步,沙田为了拍出宣传片的效果,特意买来几架能从上方俯瞰整片马场的玩意儿。无人机从两人头上掠过,以俯视的角度将这一画面永久定格。 顾念辞很少来马场,之前还是在西班牙的时候和林沐阳去过几次。 他去的那几次皆是夏天,绿色铺了整个山坡,漫山遍野都是野花,他对这样蓬勃的生命力着实羡慕。 “都说人会触景生情,”他勒着缰绳让马停下,“如今这原野之间没了野花野草我倒是不那么觉得人的生命力比这些野生东西弱上几分了。” 裴尚言看着他,听到他继续说:“我以前和林沐阳待在巴塞罗那,夏季雷雨天气很普遍,很多次下过雨,我们都会去马场溜达几圈。” “雨后的草地葱郁苍翠,我有次想,会不会我脚下的那些草和去年我来时是同一株,会不会等我没有力气再骑上马时,它们仍旧昂扬的竖在那里。” “我发现我有些怕那些绿色了,后来我就不去了,总觉得它们在吸着我的血汲取养分。”顾念辞将马调转了方向,跟裴尚言面对面,“是不是很荒唐?” 裴尚言一愣,手里的缰绳将指节勒的失了颜色:“你那时候……”他有些欲言又止,“是不是生着病?” 这句话有些出乎顾念辞的意料,“你怎么知道?”,他问。 裴尚言说:“craig告诉我,你之前有过精神衰弱,而且……还未完全治愈。” 顾念辞笑笑:“本来打算现在告诉你的,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裴尚言将马往前赶了几步,在两人即将擦身而过时勒住了缰绳,他又道:“其实,小时候你能出现在疗养院……是不是也是生了病?” 顾念辞小时候并不爱说话,甚至自己刚开始和他接触时他是抵触拒绝的。印象中的那个小白团儿是用了很长时间才和自己熟悉。此前的很多时候他只是静静的听着自己讲话,头拢拉着的样子像是在神游天外。 裴尚言在疗养院待久了,也见过不少和他一样的人,像是一个空有躯干的空壳。 可他小时候不知道这个病叫抑郁症,只知道顾念辞不爱说话那就由他来说,不爱玩自己就在他面前蹦哒。 顾念辞没太大反应,只是问道:“你小时候就察觉到了吗?” “不是,我当时只以为你内向,”裴尚言摇摇头,“我真正明白是在初中,那次你送我水的时候。” 很多记忆都是依靠回忆才能长久保存,从顾念辞将水递给他到他转身离去的那几十秒的时间,像是一段被设置了自动播放的视频,永久的在他脑海里保存,里面的每一帧他都记得分外清楚。 “我姑姑顾兰是精神科的护士很可笑吧,为了省那笔给我看病的费用,她把我带了过去,只让那里的医生抽空问一问。” “但我还是得感谢她,在我病得不是很严重的时候给了我治疗,也给了我能够治愈的机会。” 两人离得不远,坐在马上谈心的经历真是少有,顾念辞夹着马肚子,身下这匹枣红色的马骤时扬蹄飞驰出去:“我去跑一圈。” 低沉的音调被甩在了原地,裴尚言看着那慢慢远去的身影并没有追上去,只是任由马儿在原地打转。 烈烈的风从耳边擦过,顾念辞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发现很多自己掩藏起来,不愿示人的东西,裴尚言都知道,那些东西有多不堪,自己知道,可他却不觉得。 ——“当你闷头往前走的时候。” ——“也看看周围。” ——“有个人一直在你身后。” ——“你回一回头,好不好?” 顾念辞回头去看。 是了,有个人一直在身后。 在自己回头看去的时候。 张扬着笑,朝自己挥手。 耳边鼓胀的轰鸣。 不是风,那是爱在烈烈作响。 第138章 他拍我捅出去 五人找了处饭店吃饭。 林沐阳热情的张罗着,和陆谦不时聊两句,哥俩好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只有一下午的交情。 中途顾念辞去了趟洗手间,他们的包厢在一楼尽头处,顾念辞沿着长长的廊道出去。 “念辞?” 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顾念辞转过身去看,却看见金海成站在不远处的包厢门便惊喜地叫他:“你怎么在这?” 顾念辞朝他走过去,笑着说:“这么巧,金叔来吃饭?” 金海成嘿嘿一笑:“刚刚结束一个案子,肚子正饿着呢,来吃点东西。” 顾念辞点点头,刚要说什么,一个魁梧的壮汉就来到了金海成的背后:“金哥,聊啥呢不进去?” 金海成看到出来的人忙揪过来介绍:“这个,就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小虎,梁茂。” 金海成指了指顾念辞,神秘的说道:“他,你猜是谁?” “啊?”梁茂让金海成这操作给整懵了,他挠挠头,感情这人我也应该认识是不是? 他对着顾念辞细细端详了一阵,蹙起的眉毛都要打了结,瞅着人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金海成看着这货憨傻的模样,一抹脑门:“害,你顾爻大哥的儿子你都认不出来?” 听到金海成说到顾爻,梁茂一下愣在了那里:“你是……你是顾哥的儿子?” 顾念辞点点头,按辈分他应当和顾爻平辈,索性便说:“梁叔好。” 梁茂将近一米九的壮汉此刻呆愣当场,他动容的应道:“哎哎。” 这时恰巧又有几个金海成的同事赶到,梁茂激动的拉过一个人:“胡哥,你看这是谁?顾爻大哥的儿子啊。” 顾念辞抬起头,一瞬间瞳孔微缩。 那人被突然拉过来,看到顾念辞的那一刻没来得及收敛好神情,顾念辞看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惊诧和复杂。 可到底是警察,随机应变的能力总是比较强,下一秒他伸出手拍了拍顾念辞的肩膀:“原来是老顾的儿子,很多年不见了,我是胡恩明,你爸当年的战友。” 跟之前在小区里见到的那个阴翳多疑的男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顾念辞在心中冷笑,演技挺好,并不是很多年,几个月前分明还有过几句交流。 顾念辞礼貌颔首:“胡叔叔好。” 金海成看着现下的局面,念辞之前既然说过有些事要避着胡恩明,说明他已经查到了什么。 他思索着,扯了扯梁茂的衣服:“咱先进去吃饭,以后有空了专门找个时间跟念辞聚聚,这会儿就别耽误人家时间了。” 金海成拍了拍顾念辞:“什么时候有空一定记得跟我说啊,你去忙你的吧,我进去了。”说完便推着梁茂进了包间。 可哪知胡恩明并未立刻跟着他们进去。 他看着顾念辞,脸上神色令人捉摸不透:“我们之前见过吧。” 顾念辞无意隐瞒,他笑着回道:“是有过几面之缘。” 胡恩明点点头,身上此时已经换成了便服。 他摩挲着走廊吊着的假花藤,说出的话意味不明:“小区那次看见你就觉得你有几分眼熟……原来是老顾的儿子。” “我爸在世时经常提到您,”顾念辞笑着看他,“不过长大后我忘了您长什么样子,上次见面没跟您打招呼,还请您见谅。” “没关系,”胡恩明收回手,“你爸过世这么多年,我原先还以为你和你母亲搬走了呢。” “我爸葬在a市,迁坟麻烦,我们还是喜欢守着他。”顾念辞回道。 胡恩明点点头,没说话。 顾念辞的手机响了一声,是裴尚言打来的电话。 顾念辞晃了晃手里闪烁的手机,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以后会抽空专程拜访您,再见胡叔叔。” 胡恩明愣了一下,轻声说:“哎,好。” “嗯,刚刚碰见了他,聊了两句。” “他在避开那些话题,”顾念辞擦了擦手,将放在洗手池上的手机拿起:“多说多错,他的做法是对的。” 裴尚言不知又说了什么,顾念辞回道:“我打算逼他一把,既然他不愿意提起,那就由我提起。” 这天顾念辞刚开完会,就看到莫培延发来的几条短信。 [前几天陶大川在暗色输了不少,我让大明跟他聊了几句。] [喝了酒嘴上没个把门的,都不用问什么,自个儿把话倒了个干净。] [你听听,你绝对想不到。] 下面是一段录音音频。 顾念辞去了休息室,房间不算大,因此手机里每一声声音都无比清晰的进入了顾念辞的耳朵。 “明经理……我……我也不是那赖账的人,您再给我……给我宽限一点时间,我指定给还上。” 这应该是陶大川喝醉后说的,断断续续,吐字不清。 顾念辞继续听下去。 “你哪来的钱还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宽限几天?哈哈哈哈哈……”大明笑起来,“你他妈要是偷摸跑了,我找谁要钱去?啊?” 录音里闷沉一声响,紧接着是陶大川发着颤的声音:“不……不明经理,我还……我能还上,我表哥,我表哥有钱……” 顾念辞冷笑着,真有骨气,那双膝盖倒是灵活。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在窗户上磕了两下咬出了一根,点燃后接着欣赏这一出好戏。 兴许是大明得了指示,他把陶大川招呼起来,拉到了沙发上坐下:“成,那你说说,你这表哥多有钱?” “这……这……他他是警察,别人给他送了不少礼……他” “哦……警察啊?”大明慢慢说着,下一秒一巴掌打在了陶大川后脑勺,“你是想整死我吗?我他妈去问警察要钱?啊?” “不不……不是……明哥我……我有办法,他不会过问钱……钱用来干嘛。” “是吗?你这么有能耐跟他叫板,你以为我信吗?” “不是明哥……他收礼那些事我都知道,他不敢拿我怎么样,还有……还有……他有些东西在我手里,我……他怕我捅出去。” 录音到这就结束了,一根烟燃了半截,长长的烟灰掉在了窗脚下。 顾念辞将它掐灭扔进了垃圾桶里,这才关了手机出了休息室。 该怎么评价陶大川呢,说他傻吧,还知道留点后手,握着胡恩明的把柄为所欲为,说他聪明吧,有些不该说的话反倒吐的极其轻松。 两个人相互牵制,他这样说更坐实了胡恩明的嫌疑。 “他怕我捅出去”。 顾念辞念着这几个字,忽的笑了,眼中却没有零星笑意。 什么东西呢?他倒是有了兴趣。 第139章 我和你一起 “黎董,这园子都快让你打扮成公主房了。” 裴尚言夹着根烟散漫的抽了一口。 两个人并肩支在围栏上。 “你懂什么,这叫生态园,就是要种满各样的植物。”他咽了口香槟,“再说,不花里胡哨点怎么吸引游客?” 裴尚言轻笑:“嗯,黎董想法独到,一语中的。” 黎棠知道裴尚言在嘲笑他,索性直接不理:“今天请你来可不只是让你来参观的。” “还有什么事?”裴尚言问道。 “上次跟你说李昃兆的事,你没给我答复,现在想完了没?” “想完了,”裴尚言笑着看他,“我觉得还是不动的好。” 李昃兆是裴氏贸易的一个部门经理,近期有投靠众一的想法,黎棠也有心拉拢他,可问到裴尚言时,他却说别着急,再好好想想。 黎棠想来想去,想了一个礼拜,还是觉得这个人不要白不要。 “行你小子,你他娘的不是存心消遣我是什么?” 黎棠撇撇嘴,语气轻快听着不像算账的样子,可里面的埋怨是实打实的。 裴尚言也不恼,直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看底下正修剪枝杈的员工。 突然无厘头的问了句:“你这打理的员工一个月给人开多少工资?” 黎棠抹了把脸,脸色黑成了煤球。 他挂着那件事,嘴上虽应着,可脑子里根本没怎么思考:“都是池经理在管,我又不是事事过问,我怎么知道?” 他正在气头上,看什么都不顺眼。 指着底下的修剪工:“左边!左边!凸出去那么一大块!” “手法很生疏,新来的?”,裴尚言捻了烟,“你不是一向自诩御下有方,手底下人个个精明干练,权衡利弊?” 他挑眉:“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招进来?” 黎棠一口气将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又不重要,一个摆设而已,再说了,又不是月月修剪,用到的机会也不多,” “哦,”裴尚言点点头,“那这你都知道,李昃兆的事你怎么就转不来弯呢。” “李昃兆在裴氏就处于这种地位,你看他是个经理,其实份量不重,当个摆设坐在一个架空部门上镇镇场子,有什么用?” “打蛇要打七寸,想动人可以,记得挑着来,别什么人都往你众一收。” 裴尚言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黎棠想不通透都难,他品了品,也是这么回事。 “行,你知道你爸这个贸易公司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吗?” 裴尚言顺着他的话说道:“愿闻其详。” “裴氏集团总部股东给他施压,资金周转不到裴氏贸易,他上次跟我争得那个用来翻身的项目……”黎棠笑得手上的烟灰直抖,“吹了哈哈哈哈。” 裴尚言拿了一旁的报纸正看着,黎棠的奸笑却响彻耳边,引得楼下修剪枝叉的工人也往上看。 他冷着脸敲了敲黎棠的脑袋:“别急着嘚瑟,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就不怕他最后玩个两败俱伤不得好死什么的?” “商人的钱好进不好出,这点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裴尚言从阳台进了玻璃房内,坐到了二楼的沙发上。 “还是提防点,你动了他的利益,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定想着鱼死网破。” 裴尚言打来电话时,顾念辞正准备去胡恩明家,毕竟他上次说的拜访并不是单纯逞一时之快的示威。 “不行,我和你一起,”裴尚言极快的说道,“我知道这是你的家事,但是我是你男朋友,你一个人去我会担心。” “可是胡恩明见过你,我不想把你也扯进去。”顾念辞轻声说。 两边都未再继续说话,半晌后,顾念辞叹了口气:“那好,我去他家时你在楼下车里等我,这样行吗?” 顾念辞准备下车的时候裴尚言直直盯着他。 顾念辞解开安全带,握住了那只有些发凉的手:“放心,胡恩明不会动我,他现在还能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不到万不得已,他一定不会走极端。” 顾念辞来到胡恩明家时,整个房子静悄悄的。 胡恩明去餐桌给顾念辞倒了杯水,回来时却看见他坐在沙发上看桌上的奖章框。 他将水放到顾念辞跟前,却听到顾念辞说:“阿姨和壮壮呢?” 胡恩明一愣,随即道:“和他妈妈下楼溜达去了。” 顾念辞点点头,他将那杯水拿在手里慢慢喝了一口,说:“胡叔叔,既然来了,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他眼底闪烁着深意,“我其实是想来了解一下我爸当年的事情。” 胡恩明露出一抹憨厚的笑:“你爸爸啊,当年我们还是一个警校毕业的,工作后又到了一起上班,这缘分,谁能想到啊。” 顾念辞观察着他的表情,随后又不动声色的转过去看那枚勋章。 他装得太平静,但又有些过了火。 顾念辞笑笑,眼睛直视着他:“您知道的,我来,不是想听这些。” 胡恩明脸上的笑没变,显然执意要装傻下去:“哦?那大侄子你说你想听什么?” “我想问问,胡叔叔你认不认识陶大川?” 胡恩明的笑有了片刻的皲裂,可下一秒他又用更大的笑声盖住了:“认识,怎么不认识,他是我表弟。” “哦,那您知不知道他吸毒的事?” “当然知道,当时还是我把他送进戒毒所的。”胡恩明十分感慨的说。 “是这样,”顾念辞不置可否,“但您知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染上的毒瘾?” 胡恩明的手摸索着膝头,他回道:“这个我没问过。” “没问过?一般你们不是都要调查清楚吗?”顾念辞将水放到桌上,“那我告诉您,二十年前的212案他也参与在里面。” “我说的对吗?” 裴尚言等在车里,手里攥着一张卫生纸,而上面已然有些潮湿。 顾念辞上去了十分钟,他手心的汗却不止擦了一轮。 他知道胡恩明不敢伤害顾念辞,但是就是无法控制心里的惴惴不安。 这片小区是以前工厂的员工宿舍改建的,绿化不好,周围也没什么基础设施,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个破旧,人烟稀少的村子。 裴尚言将车开到两栋楼间的胡同里,将车熄了火,刚准备下车却看到不远处有些熟悉的面孔——是照片上的那个人,陶大川。 “胡叔叔,我知道陶大川是您表弟,但是您这么包庇他,对他对您,都没好处。” 顾念辞并未直接点明胡恩明和顾爻的关系,只是从陶大川的角度去说。 “我知道,倘若胡叔叔有心要保他,是不惧当时那点困难的。” “但是您要知道,一片泥沼,踩的再轻,总会留下点脚印来,您若不相信我能找出来,刚才也大可不必多听我继续说下去。” 胡恩明垂着头,不知是在思考还是无言以对。 终于,他开了口:“念辞啊,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情,当初我卧底在那个贩毒据点的那段时期的确见过他,可是后来我们的人将据点一锅端了的时候,我根本就没看见他。” 他像是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所以他当年的确是那个贩毒集团的一份子对吗?”顾念辞继续追问。 胡恩明看着他,最后还是点了头:“是,他当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也是这几年才过来投奔我。” 第140章 准备杀我灭口吗? 顾念辞从胡恩明家所在的单元楼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胡恩明的妻子带上胡壮壮回来,他带着口罩,和他们错身而过。 屏幕上的录音机停在23分41秒,顾念辞点了保存,随即去找裴尚言的车。 黑色的rx静静的停在阴暗的胡同里,旁边烟雾缭绕,一个人静静地夹着烟靠在车门旁。 裴尚言余光里看见了那个模糊的身影,他将烟踩灭在脚底,几步上去抱住了顾念辞。 “怎么几十分钟不见,变成一个烟鬼了。” 裴尚言感受着怀里真实的触感,丢失的神志才终于重新回到体内。 “烟是男人的镇定剂,这话一点不假。”他长时间不说话,这会儿的声音像是生了锈的弹簧,沙哑而艰涩。 顾念辞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完好无损的下来了吗?” 他推了推裴尚言,示意他放手,可这人却搂得更紧了:“别动,再让我抱一会儿。” 顾念辞哭笑不得,也只能由着他。 “刚刚我看见了陶大川。” “他怎么会在这?”顾念辞有些疑惑。 “我听见他和别人打电话了,”裴尚言终于松了手,他打开车门,“他住在这。” 顾念辞准备上车的动作一时顿住,扭头问他:“就在这个小区?” 裴尚言点点头:“嗯,应该是胡恩明帮他找的。” “还有,他贩毒。” 车开出了胡同,顾念辞眉头轻蹙:“这是瞒着胡恩明重操旧业?” 胡恩明既然之前将他送到戒毒所,说明他想让陶大川跟毒撇干净。 “他现在应该很信任胡恩明。”裴尚言扭头看顾念辞:“胡恩明说了什么吗?” 顾念辞满不在乎的笑笑,他调了一下座位,闭着眼躺上去:“没有,还端着大队长的形象呢,”他的语气有些讥讽,“他信任胡恩明,可却不知他的表哥已经把他卖了。” 裴尚言看着前面,汽车的尾灯将挡风玻璃照得如同染了血的镜子:“胡恩明是块硬板子,既然踢不动……” 他看向顾念辞,却听到后者说:“那就换块软的踢。” …… 顾念辞这段时间都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咨询室的助理都看出来了。 丁助理一边在心里揣度,一边注意着顾念辞的情绪,心想,不会是和姑爷吵架了吧? 可她又不敢问,每次送完咖啡和资料默默退出来关门,都要骂自己一句“胆小鬼”。 顾念辞坐在椅子上出神,这会儿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可他却并不着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自己的脚。 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可自己却触碰不到。他很想告诉自己,那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可这不是一个好借口,所差的那临门一脚,是他给顾爻和傅瑾仪的交代,他不甘心。 他的车今天被craig开走了,顾念辞也不想再麻烦裴尚言来接,这会儿打算步行回家,不过幸好,littoral离他们小区不算远。 他走在路上,回想着小时候的一切,总觉得好像有根针扎在脑子里,让他一回忆就痛。 不知不觉,顾念辞已经偏离了回家的方向,等到走上桥时他才发现——原来他不知不觉中又走回了小时候的住的地方。 这里早已经拆迁了,后来盖的厂房如今也成了无人居住的荒地,旧时家的踪影难觅,顾念辞轻叹一口气。 手机提示音响起,裴尚言问他今天很忙吗?自己已经下班了。 顾念辞跟他说自己去了以前住的地方看看,马上就回去。 裴尚言秒回:地址是哪?我去找你。 顾念辞无奈笑笑,边走边给他发信息。 他共享了实时地址,回了他一个[小狗乖乖]的表情包。 这会儿天还未黑,顾念辞走在空无一人的柏油路上,脚踩在上面的声音很轻。 他走走停停,几次佯装无意朝身后看去。 没有人。 可那沉重却故作小心的摩擦声却不似假象,顾念辞听得真切,它确实一直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一段距离之外。 顾念辞绷直了脊背,在暗处捏紧了拳头,可能性只有一个——自己身后有人——他被跟踪了。 顾念辞注意着前面的路况,左边是荒原一片,宽敞透亮,显然躲不了人,右边是建筑,里面坏掉的仪器,散落的铁架扔了一堆,很容易藏人。 他快速走到前面的丁字路口,拐进了一个胡同,这里连着两个仓库的门,打不过就跑。 他紧紧贴着墙根,想先确认对方有几个人,照他刚刚听的,像是一个,但也不排除后面他听不到的地方仍旧有人跟着。 顾念辞勾起一抹冷笑,心想这辈子到现在还惦记着他的仇人,怕是也就近期他才招惹上的那俩——胡恩明和陶大川。 胡恩明不会亲自出手,但是买凶杀人什么的……他又能撇的清吗? 身后的男人发现刚刚还跟着的男人一下子没影了,他将脚下的石子踢的老远,嘴里不时骂着“艹你妈的,”他四下环顾着,“奶奶的邪门了。” 这男人身材不算魁梧,带着鸭舌帽和口罩,将自己遮了个严实。 看了许久,也没听见一声动静,这地方阴气森森的,这尾随男倒是先怂了。 他壮着胆,大声喊了一声:“老子知道你在这,出来!” “逼崽子,看老子今儿不弄死你。”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如同鬼魅,那男人急忙转过身。 却看见一个男人镇定的倚在墙上,借着昏暗的路灯,他看清了,这就是刚刚自己跟踪的那个人。 他暗骂了句“艹”,这事儿干得真他妈憋屈,还让被跟踪的人给耍了。 心头火气直冒,他指着顾念辞,“你就是姓顾的那小子?” 顾念辞点点头:“昂。” 他刚刚看这人害怕的反应就知道他应该没有同伙,所以自己才有把握出来正面对峙。 那男人看他这副气定神闲的状态,顿时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他指着顾念辞骂骂咧咧:“老子今天就是要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丫的以后还敢不敢乱得罪人。” “等等,”顾念辞站直身子,他来到路上,刚刚那会半隐在黑暗里的神秘气质在这下中和了半黑的天色后,竟不知不觉透出几分阴戾来。 “您刚刚说得罪人?胡恩明我见过,这么说来您是陶大川陶先生?” 那男人显然没料到他会直接这么猜出来,顿时脚下像没站稳似的,往后退了两步。 顾念辞看他这动作,轻轻笑了两声:“呦,真是陶先生啊。”他向前走了两步,“您跟着我干嘛?” 陶大川看自己被认出来也不装了,一把扯了口罩急促的呼吸起来。 “你他妈别动”,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逼迫顾念辞站在原地。 顾念辞原本还有些玩味的脸顿时阴沉下来,他说道:“怎么,陶先生准备杀我灭口吗?” 第141章 裴尚言,你下雨了吗? 陶大川本来今天带着刀是为了壮胆的,胡恩明跟他说事情兜不住时他就有点急,今晚私自出来会会这小子也是迫不得已。 他胆子小,真做这种见血的勾当怕是会吓得尿裤子。 “哼,你小子最好老实点,”陶大川紧紧攥着刀把,“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顾念辞听着他的话,却低低的笑了:“陶先生怕是不知道,你们当初杀的那个警察,是我爸。” 陶大川愣了神,胡恩明并未跟他说这个,可这会儿也不容他思考,他大声逼问着:“你怎么知道我杀了你爸?你有证据吗?” 顾念辞想诈他一诈:“没有证据我能找上你们吗?” 他看着陶大川手里反射着暗芒的刀,也不急着说了,找了处平整的花坛边就坐了下来。 “您别激动,”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水泥板,“咱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聊?” 哪知陶大川根本不信他,顾念辞这番动作并未让他放松警惕:“你找到了什么证据?拿出来!” “啊,”顾念辞拍了拍沾了尘的裤腿,“什么证据我也不能随身带着不是?” “这么说吧,您觉得您表哥胡恩明是真的想保你吗?” “又或者说,是不是您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看重的呢?” 陶大川思考了一会儿,却发现自己的思路完全是在被他拽着走,手里的刀直直的对向顾念辞,他大声道:“少在这挑拨离间!” “老子的事要你管!” 顾念辞笑笑,他当然不用管太多,一旦疑虑的种子种下,发芽结果那是迟早的事,“行,那你说说你跟踪我干嘛?”顾念辞很快又换了个话题。 提到这个,陶大川更加恼怒,他咬牙切齿道:“不是你先找我们麻烦的吗?老子也不能白白在那看着你蹦哒!” 他一连在他工作的地方蹲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有次能接近顾念辞的机会,他当然要恐吓他一番。 “不,陶先生你说错了。” “212案还记得吧,你们当初杀了我爸,就该料想到会有这一天,怎么是我先找你麻烦了?” 陶大川一个激灵,他将刀又往身前送了送:“那个卧底警察不是我杀的!” “哦?那这么说,陶先生是承认之前和212特大贩毒案有牵连?”顾念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是你杀的,那是谁杀的?” 陶大川有些语无伦次,他吞吞吐吐的还没将一句话说完整,就听到一阵急迅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那辆黑色越野像是黑夜里破空扑来的猎豹,一个急刹冲到陶大川身前,把他吓得踉跄着栽倒在地。 车门被大力甩上,一个高大的男人径直向他走过来,带着骇人的气势。 裴尚言抬起腿便踢掉了陶大川手中的刀。 那水果刀被踢到了几米远,在石头尖上摇摇晃晃的,最终还是没稳住掉进了旁边的土坑里。 紧接着,陶大川被揪着衣领半提了起来,生风的拳头不要命般的往他脸上招呼,寂静的残破工厂内,哀嚎声阵阵。 “别打了,”顾念辞看着像是失了理智的裴尚言,几步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再打人就晕过去了。” 裴尚言这才停了手,他机械的转过身,眼眶早已染上了血色。 “受伤了没?” 他胡乱的检查着顾念辞的身体,指尖颤抖的几乎要碰不住衣服。 顾念辞轻声地安慰他:“我没事,他没……” 可下一秒,他的声音从平静变为惊喝:“小心!” 一个银色冰冷的东西快速的朝裴尚言袭来,犹如野虎的利齿。 顾念辞反应极快的抱着裴尚言转了个身。 疾刺而来的刀带着破空的寒芒,快速凌厉,一下便扎进了顾念辞的身体。 是陶大川! 他还藏了一把折叠刀,在裴尚言转身检查之际,发了疯般向他们刺来。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那么快,那么突然,谁也没有预料。 腰腹登时有汩汩的鲜血冒了出来,浸湿了顾念辞的米白大衣,也沾湿了裴尚言的手。 “顾念辞,顾念辞!” 裴尚言目呲欲裂,一脚将愣住的陶大川踹出几米远,顾念辞手撑着一旁的花坛,捂住受伤的背部摇摇欲坠。 巨大的疼痛袭来,顾念辞脸色惨白,疼得几乎站不住,大片的血滴落在柏油路上,和黑色合而为一。 裴尚言将跌坐在地上的顾念辞反抱在怀里。 他前所未有的慌了神,颤抖着手打120,报警,整个过程声音沉冷,平静的不像话。 引以为傲的逻辑冷静在此刻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濒临崩溃的边缘。 眼睛不敢去看那处流血的地方,也不敢去看顾念辞苍白如纸的脸。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摸了把脸却发现那是泪。 血洇湿了手因他的动作又糊了满脸,此刻的裴尚言像从地狱里爬出的罗刹恶鬼。 陶大川跟只死狗一样瘫在地上,仿佛刚刚的狠毒一击便使尽了他的全力。嘴里不住的呢喃,“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正月的夜风总泛着刺骨的凉意,裴尚言感受着怀里逐渐下降的体温,想将顾念辞抱紧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他手足无措的在耳边轻唤:“顾念辞,别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顾念辞笑笑,热气扑在裴尚言耳边,他强撑着逐渐模糊的意识:“嗯,不睡,要你陪我睡。” 裴尚言气喘不停,此刻只觉得如坠冰窖,脸上的泪接二连三的滚落,一滴两滴溅在手上身上,却惹得怀里的人打趣起来:“裴尚言,你开始下雨了吗?” 他笑不出来,漫天的恐惧排山倒海般压过来,裴尚言只能眼神涣散的回应:“嗯,下雨了,把你淋湿了怎么办?” 一分钟,两分钟……裴尚言从未觉得时间可以过得如此漫长,滚烫的眼泪仿佛也要流尽。 他轻轻的唤,小心翼翼,像是怕发出的疑问再无人回应:“顾念辞……顾念辞?” 身下的人没有反应,裴尚言再次哽咽出口:“你要是再不回答我,我就走了。” “死不了,”耳垂被人轻轻捏了一下,裴尚言松了一口气。 “现在要走吗?没想到裴律师是这样落井下石之人。” 昏昏沉沉,像是救护车的声音。 裴尚言看着远处交替的红蓝光亮:“不走了,不走了,我不当无名英雄。” 第142章 那就别怪我不仁不义 “手术进行中”几个大字仍亮着,像是跟裴尚言示威的血红大眼,他就这么等在这,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 衣服上沾了不少血,黑色的呢子大衣只觉沉重潮湿,却看不出丝毫血的痕迹。 金海成带着一众警察急匆匆赶过来,裴尚言见状立即站起身:“金警官。” 金海成点了点头:“你放心,陶大川已经被拘起来了,跑不了。”他叹了口气,看着手术室未灭的灯,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念辞不会有事的。” 裴尚言淡淡开口:“伤口需要清创缝合,这已经构成轻伤,三年牢狱……”他看着金海成,“便宜他了。” 金海成见过这位裴律师不少次,第一眼就觉得当属人中龙凤。 这会儿脸上却沾了血,浓黑的眉毛都因为干涸的血渍倒贴在了眼皮上,板正的西装裤上沾了不少灰尘。 荒诞中透着仓惶狼狈。 这副样子还在冷静的分析案情,如若不是时机不对,金海成肯定笑出声了。 他拍了拍裴尚言的肩膀:“你放心,念辞不会有事,陶大川这局子却是蹲定了,”他悄悄附耳跟裴尚言说道,“念辞说他参与贩毒,这事要是真的,三年后他想出来还没机会呢。” “还没吃饭吧,先去洗个脸,”金海成招呼一旁的警员,“小柳,那份盒饭还热乎着呢,帮裴律师拿过来。” 天边渐露一抹晨曦,顾念辞穿着宽大的病服反趴在床上,心想制动期果然是个煎熬。 病房的门被打开,顾念辞有些艰难的回头去看。 “醒了?”裴尚言忙走过来,将刚买的早饭放在一边,去询问顾念辞的身体状况,“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念辞柔和地看着他,还未恢复血色的嘴唇微微勾起:“没了,就是肚子有点饿。” 裴尚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副模样,静静的趴在床上,乖的像一只兔子。 他从包装袋里将吸管拿出来,插进刚买的粥里:“医生说为了方便伤口愈合,这几天只能这样趴着。” 顾念辞看着近在咫尺的吸管,觉得自己像是返老还童了:“你喂我吃啊?”他问道,“多麻烦。” 裴尚言仍旧保持着蹲下的姿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以身相许都不够报答,喂你吃口饭又算的了什么?” 顾念辞低低的笑了:“帮你挡了一刀,你就要以身相许了?” 裴尚言没理他的打趣,帮他把凌乱的头发拨到一边,却看到顾念辞将那吸管含在嘴里,口齿不清的说:“忘了一件事,还没洗漱。” 裴尚言被他逗笑了:“刚刚你没醒前我帮你擦了脸,至于刷牙,”他拿出一袋涑口水,“你趴着的期间,可以暂时先用它。” 顾念辞任他摆弄,拍拍他的手:“你快吃点饭,待会去睡一觉。” 上午金海成来了一趟,当警察的最不忍心的就是侦办身边亲近人的案子,无论那人是受害者还是施害者。 他来时提了一个大花篮,身后还跟着同样提着水果的梁茂,两人一前一后过来,颇有些滑稽的好笑。 事关重大,胡恩明的事梁茂还不知情,金海成找了个由头把他打发走,随即跟裴尚言两人商量了起来:“刚刚查了下陶大川的出行记录,你们猜怎么着?” “他后天有个国际航班,”金海成这关子卖得十分不到位,“自己欠了一屁股债,还有闲情出国旅游。” 顾念辞和裴尚言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点不同寻常。 裴尚言问道:“胡恩明知道他伤人这件事吗?” “知道,没什么反应。” 顾念辞却说道:“没反应才是对了,假使他之前的计划是送陶大川出国,可陶大川捅我一刀乱了他的步子,却也在无意之间为他开了另一条路。” 顾念辞趴着,说话有些不舒服,他动了动胳膊:“只要陶大川咬死不交代,等他判了刑入了狱,这件事又是一次石沉大海。” 金海成有些不确定的说:“念辞啊,你真的觉得老胡他……他干了错事吗?” “金叔,”顾念辞唤了句,“我这有两份录音,你听了就知道了。” 医院旁边的一家咖啡厅。 陶大川保释后就被裴尚言带到了这里。 他有些不安的扣着手心,眼神在金海成和裴尚言身上来回打量。 “刚刚跟你说的都考虑清楚了吗?” “贩毒,故意伤人这两项已经够你判了,”裴尚言面容冷峻,“但是你捅了人这件事,我们可以私下和解,帮你减轻处罚。” 陶大川支支吾吾,良久,才憋出一句:“我表哥……胡,胡警官知道吗?” 裴尚言轻嗤:“他现在可比你心急,你还是别把希望放在这尊泥菩萨身上的好。” “反正也逃不掉了,判刑是迟早的事,这件事涉及重大,胡恩明已经不会继续保你了,你又何必继续替他死守秘密?” 陶大川抬起头,眼里闪着走投无路的绝望,偏偏还要嘴硬到口无遮拦:“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管我?他必须管我!” 裴尚言笑笑,打开了一个录音。 [“胡叔叔,我知道陶大川是您表弟,但是您这么包庇他,对他对您,都没好处。” …… “念辞啊,这件事情我真的不知情,当初我卧底在那个贩毒据点的那段时期的确见过他,可是后来我们的人将据点一锅端了的时候,我根本就没看见他。”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去的。”] 每往下听一分,陶大川的脸就发白一分, [“所以他当年的确是那个贩毒集团的一份子对吗?” “是,他当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也是这几年才过来投奔我。”] 录音放完,陶大川的腿都在抖,他使劲抓着裤子,像是一只焦躁的豺狗,每一寸理智都被刚刚的听闻凌迟着,细密的汗从几日未洗的额角上出现。 他有些慌张,不安急躁的骂了声:“他妈的……姓胡的……卖老子!” 看他这副样子,裴尚言交叉着手指向后仰靠,继续说道:“而且,212案过去了这么久,胡恩明完全可以凭他警察的身份摘掉关系,自己干干净净。” “倒是你,”他不带感情的说着,仿若给对面冷汗直冒的人判了死刑,“你觉得你有本事把你那板上钉钉的破事翻案吗?” 对面人的心理防线显然已经被攻陷,裴尚言放缓了措辞,直言不讳道:”这么说吧,我们差得,就是指认胡恩明的证据。” 陶大川一遍遍在膝头上抹着手心的冷汗。 眼神透着一股恨不得把胡恩明扒皮抽筋的狠劲:“行,是他先不够意思,就别怪老子和他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 他死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对着两人说道:“老子有他的软肋,他卖我,就别怪我不仁不义。” 第143章 得人同意,便不算趁人之危 裴尚言拿到证据回医院的时候,就看到顾念辞正躺在床上安详的睡着。 这么多天他背后的伤口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原先苍白憔悴的面孔也终于有了血色。 他凑近去看这个人,睫毛密密的铺在眼下的皮肤上,像是一截细小的羽毛。 裴尚言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在那羽毛上轻轻蹭了蹭,又蹭了蹭。 “裴律师趁我睡着占我便宜啊?” 顾念辞突然出了声,而裴尚言的手还停在眼皮上,呆呆地不知道收回来,这下抓了个现行,他想抵赖都没了法子。 裴尚言轻咳一声,刚想站起身,却被人抓住了领带:“病号的便宜也要占啊?” 裴尚言被他蛊惑的凑近,两人的呼吸几乎融为一体,分不清谁是谁的。 在绝对的心动面前,他只有招供的能力:“嗯,我不是正人君子,我趁人之危。” 裴尚言将顾念辞快要盖眼的头发轻轻地拨到一边,声线低得已有些哑:“那顾医生愿意让我钻空子吗?” 顾念辞不甘示弱,稍微仰头抬起上半身。 人附到裴尚言耳边,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得人同意,便不算趁人之危。” 他的嘴唇几乎贴上裴尚言的耳垂:“我如今同意,让你为所欲为。” 暧昧的氛围一朝被烘到顶峰,和缱绻碰撞,两方交接之下,天边那一抹晨阳仿佛都失了颜色。 薄荷香不再具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反而掐住了裴尚言的软肋,让他头晕目眩,身体几乎疲软。 顾念辞如今身子还虚弱,他绷着下颌,喉结像是运转中的齿轮,忽上忽下,显示着主人此刻遭受了多大的煎熬。 他突然开口,语气似认输,又掺了点纵容:“我虽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是禽兽。” 他抓过一旁的被子一把将人盖住,手撑在被子两角,慢慢俯身在顾念辞唇上轻咬一下:“劳烦顾医生和我谈谈正事。” 顾念辞看着这个已有些切齿的男人,眼神不遮不掩的落到某个地方。 西装裤面料挺阔板正,稍有些异样便能一眼明晰,显然那个地方已经有些兴奋。 顾念辞悻悻闭了嘴,觉得自己只撩不熄火真不是个东西。 裴尚言拿了顾念辞的电脑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插上:“这里面便是陶大川掌握的证据。” 他在顾念辞身后垫了一个抱枕:“原版那个已经被金警官带走,这是我拷贝的一份。” 他拿了一旁方便顾念辞吃饭的床上桌,将电脑放了上去。 电脑发出一声轻响,u盘已经成功接入,可那只手却迟迟不点开。 顾念辞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说:“我爸……是不是也在视频里?” 裴尚言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陶大川在那个贩毒集团里只是个蹲查监控的警卫,那天叔叔在屋里发生的一切都有记录……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顾念辞缓慢的点了头,他手指放在触摸屏的上方,最终决然的点了下去。 屏幕上显示晚上11:36分。 顾爻走进屋子的那一刻,裴尚言就察觉出来顾念辞绷紧的身体,他的手寻了桌下的手紧紧握着,试图让他安心。 顾念辞死死盯着画面上的人,他保存了不少顾爻的照片,笑着的,正经的,严肃的,可都没有哪张比现在更生动。 屏幕上的那张脸,还是他六岁时记忆中的样子,他走时才30岁,如今再次看到,却不由自主红了眼。 画面显示的地方是个极宽敞的屋子,里面塞满了床位,昏暗的黄色灯泡上趴满了蚊虫。 铁制的上下铺上不少人已经躺着,杂乱无章的桌子椅子挤满了每一个角落。 顾爻跟上铺的一个人说了会儿话,随即从床下拿了洗漱用品,去了隔壁的大水池子。 监控里有一段时间没再看到顾爻,倒是有几个人说说笑笑的走进来,坐在顾爻床上磕着瓜子。 瓜子皮被随意的吐在地上,顾爻粘了泥的鞋子上落了不少。 没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人,留着寸板头,痞子一般走过来勾住床上一个人的脖子。 顾念辞眸中冰冷尽现——胡恩明。 他跟人闹完,便直起了身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走过去时踢了顾爻的鞋一脚,瓜子皮翻飞,顾爻的鞋被踢得在地上翻了几翻,内里的鞋垫也露了出来。 可刹那间那几个说笑的人停住了动作,眼神直直的盯着地上,因为那被踢翻的鞋子里,掉出了一张电话卡。 顾念辞顷刻坐直了身子,扯到了伤口也浑然不觉,他胸膛起伏剧烈,顾爻的鞋在床尾靠里放着,明明正常走路不会碰到。 可就是这么巧,偏生被胡恩明踢到了,可是他作为卧底,肯定知道里面有什么,顾念辞将另一只手握得骨节直响。 真的是不小心吗? 视频继续放着,屏幕里有个人俯身捡起了那张卡,跟另外几个人交换了眼神便出了门。 没几分钟,原先去洗漱的顾爻被两个人反手押了过来。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坐在顾爻的床上,他伸手拍了拍顾爻的脸,随即大力的拽住了顾爻的头发逼迫他抬头,面露凶狠的说了什么。 顾爻并没有说话,那男人将拇指指甲般大小的电话卡拿到了顾爻脸前,仿佛在问他认不认识这个东西。 顾爻摇着头说了句什么,可男人根本不信,一脚踹上了顾爻胸口。 随即拿起一旁放着的铁制椅高高的举起,下一瞬,顾念辞就被捂住了眼睛。 裴尚言感觉到手心里的湿润,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 顾念辞又想起找到他爸尸体的那刻,傅瑾仪也是这样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可不同的是,当时的他六岁,而现在,他长大了。 顾念辞拍拍裴尚言的手:“没关系,你可以放开手,我总要知道胡恩明欠了我爸多少。” 裴尚言于心不忍,可他还是尊重顾念辞的选择,他慢慢放开手。 画面中的顾爻却已经被打得满身是血,那刀疤男阴狠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随后掐着顾爻的脖子说着什么,可顾爻仍然缓慢的摇着头。 顾念辞有预感,他在问顾爻有没有同伙。 那刀疤男松了手,接过旁边小弟双手递来的电击棍,毫不留情的往顾爻身上招呼。 几十下后顾爻已经晕过去了,那男人让人把顾爻拖出去,在屋里踹翻一个桌子后,对着那群人说着什么。 那个刀疤男显然是在杀鸡儆猴。 后面的监控就已经没什么了,裴尚言将视频关掉后,去看顾念辞。 可顾念辞除了发红的眼眶,看不出半点情绪,下一秒他说:“我爸死都没有出卖胡恩明……” 裴尚言紧紧的握住他的手:“是,叔叔至始至终没有供出他。” “那晚叔叔出事后,胡恩明去监控室找了陶大川,天亮之前警察就会包围这里,胡恩明答应帮他逃出去,但是有一个条件。” 裴尚言轻轻道:“他要把那晚屋子里和监控室的监控销毁。” “那那段监控室的监控……”顾念辞看着电脑,问道:“第二个是吗?” 裴尚言点头后,顾念辞点开了,画面上监控室只有胡恩明和陶大川两个人,他们在说着什么,是不是往摄像头上看。 顾念辞下一秒便关了视频,他现在看见这两个人就恶心。 裴尚言递给他一杯水:“陶大川已经同意指认。” 他看着窗外升起的明晖,说道:“这会儿估计整个警局都知道自己内部出了一个叛徒。” 第144章 看似求生,实则求死 顾念辞出院那天,金海成来医院溜达了一圈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却没想到一进门一大群人在忙活。 顾念辞一一介绍,朗风、craig、祁长青、林沐阳…… 金海成鼻子一酸,想起了当时入职宣誓时,他和顾爻、胡恩明也是由教导员一一介绍,跟他们说警察一定要做到政治忠诚。 金海成压下心里那么失落,如今再回首却发现有些事早已经物是人非。 朗风几个人已经浩浩荡荡的带着行李下了楼,其实顾念辞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很多都是这几个人每次来拿的营养品。 病房里此刻只剩下顾念辞,裴尚言和金海成三个人。 说到胡恩明时,金海成沉默了一阵,话里是藏不住的失望。 “现在在接受停职调查,受贿已经证实,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少不了……” 顾念辞将用过的水杯放到背包里:“金叔,其实我打算把我爸的事查到底时考虑过超过追诉期的情况。” 他抬起头,声音在背后飘扬着的窗帘下显得异常轻灵:“但是后来我还是决定查明白,是因为我觉得即便坏人无法受到法律的制裁,至少对于我爸,我问心无愧,他惨死了这么多年,找到了这个真相,我想他是为我欣慰的。” “但是如今查到胡恩明还做了其他违法乱纪的事,我更觉得自己当初的做法是对的。” “是啊,”金海成点点头,他笑道:“别说你爸,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为你感到欣慰。” “我们都为你骄傲。”裴尚言接过背包,和顾念辞相视一笑。 下楼时,靳敏打来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阵耳膜遭不住的狂轰滥炸,还好顾念辞早有提防,将手机拿远了才免遭此劫。 他早料到靳敏知道他受伤瞒报的时候会生气,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措辞,他哄道:“我是怕你太关心我情绪不稳定,你的宝宝往后还得叫我一声舅舅,我自然要为他负责不是?” 他打着为靳敏好的旗号堵上了靳敏的嘴。 虽然事实如此,但是靳敏觉得自己这个当姐姐的竟然对弟弟受伤一无所知,在人最惨淡的那段时间一个安慰也没有,就觉得自己很没用。 她索性继续无赖撒气,在电话那头大骂顾念辞不讲武德。 几天后,顾念辞和胡恩明又见了一面。 事已至此,他需要一个胡恩明这么不顾一切也要拖顾爻下水的理由。 这个人做了这么多,可顾念辞却从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出发点或者说导火索是什么。顾念辞不止一次的思考,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才能把自己的战友拉下水。 顾念辞这天见到胡恩明的时候,这人胡子拉碴的样子称得上憔悴。 两个人隔着一扇玻璃谈话,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瞳底的深沉。 顾念辞先他一步开口:“胡叔叔知道我来干什么嘛?” 胡恩明低下头,指甲在桌板上划来划去,终是开口:“问我那所谓的“杀人动机”吗?” 顾念辞笑了笑:“既然胡叔叔猜出来了,那还请您不吝解答。” 胡恩明穿透玻璃,穿透顾念辞的脊背,穿透那堵隔绝着自由的墙,仿若看见顾爻在对他笑。 他僵硬地勾起唇角,从未有哪一刻像这一刻一样,几乎要被满腹的悔恨撑得支离破碎。 “我和你爸是同一个警校毕业的……”他目光涣散,像是在回忆一场久远的梦。 “他各项成绩都很优秀,就连指导员都说他以后能成为一个令人敬仰的人民警察,”胡恩明自嘲的笑起来,“当然,我们这些同级生也这么认为。” “但是这些我不羡慕他,因为我知道他就是这么有天赋的一个人,他可以把任何一个人甩在身后,那种光芒,是当时每个警校生学员都渴望的。” “后来我们顺利毕业,调到同一个地方从警,我妈身体不好,为了治病,我把她从老家接到了这里,顾爻是a市本地人,知道我妈癌细胞扩散,就帮我妈联系医生转院,还时常买菜到我们那个小出租屋里,给她改善伙食。” 他混沌的眼里此刻已经朦胧一片,眼前的顾念辞被分割成无数个年轻时的顾爻,将他的愧疚无限放大。 “我那时候多信任他啊,我就想,他看得起我,往后就是让我为他挡子弹我也眼都不眨一下。”痛苦逐渐将那张脸扭曲,眼泪滴落在桌上,汇聚成一个空洞的海。 “那天,所长把我们两个叫过去,说b市局里有一个特殊名额,需要调派警员调任正宏区公安分局局长。” “我妈那段时间病情恶化,一个疗程的靶向药够我两个月的工资,”胡恩明抹了把脸:“我没什么追求,我只想赶快把我妈的病治好,一级警司的工资不是我当时的级别能比的。” “只要我能调过去,干一年,我妈的救命钱就有了,那段时间我压力很大,你爸说他不会跟我竞争,我当时以为他是在真心的安慰我。” 顾念辞握着电话的手抖了抖,他记得很清楚,后来顾兰找了人把顾爻调到b市,难道就是补了这个缺口? “半个月后调令下发了,看到结果的那一刻我觉得当时积极准备的材料,奔忙各地写的推荐信,近半年的努力都是个屁。” 胡恩明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他死死抓握着电话:“后来我才知道,你家里给你爸找了人,凭什么我努力争取的一切,最后因为他随随便便找了个人送了份礼而付诸东流,凭什么?” “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赶不上他?啊!就因为有人有背景吗?啊!” 顾念辞异常平静,他掷地有声地道:“那我也告诉你,我爸他并不想去,这是顾家给他安排的。” 胡恩明无所谓的笑笑:“他当时跟我解释了,但是那又怎样?无所谓了,反正机会已经失去了,再考虑这些没有任何用。” “后来我就借钱给我妈化疗,亲戚借遍了,看着我就躲,可是你爸呢,他随随便便就拿出来几万块钱,他说先借给我,应应急,我知道,我当时应该感谢他。但是我做不到,我能做到的只有嫉妒,和恨。” 他慢慢站起来,对着顾念辞一字一顿:“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你爸的什么吗?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和无辜的语气,凭什么那个机会他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拿着自以为是的正义和替别人考量的同情心,都他妈是屁!惺惺作态的骗子,伪君子!” 顾念辞也站了起来:“你口口声声说我爸是骗子,可是你知道吗,那次你以为的暗箱操作我爸根本不知情,他是调令下发后才知道的,甚至为此和我爷爷断绝了关系。” “你是四处借钱,我爸又何尝不是?那几万块钱是他从朋友那里一张一张打欠条借的。” “哈哈哈哈哈,”胡恩明笑起来,凌毁生命的痛快和悔恨交织,他曾经决心遗忘的,在很多个深夜痛苦到抓心挠肺的,都是来源于顾爻这两个字。 “你爸下葬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无字碑竖了起来,我知道我赢了,但是我也死了,跟你爸一块死了。” “你根本不知道这几十年来我有多难挨,任务刚完成那会儿,我整夜睡不着觉,我怕你爸来索命。”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很难凑成一句完整的话。 “后来我结了婚,有了家庭,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没有,善恶终有报,我大儿子死了……”胡恩明又哭又笑,像个癫狂的疯子。 顾念辞心头重重一跳,终于知道当时在小区里第一次见胡壮壮时胡恩明为什么那么敏感,一举一动尽是防备和敌意。 所以老来得子也不过是痛苦的延续,看到只有几岁的小儿子,胡恩明心里是后悔多一点,还是绝望多一点。 警察开了门,两人的谈话时间已经到了,胡恩明终于回归平静,歇斯底里发泄一通,最后剩下的也不过是茫然和空无,仇恨没有了,自我也就失去了支点。 顾念辞轻轻放下电话,他没想到两人最后尽是以哑然收场,一个带着沉默和麻木离去,一个带着无言和释怀重生。 此前顾念辞认为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这句话是错的。 要不然怎么他的家散了,而这个杀人凶手还乐得自在,享受着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 陶大川说那晚顾爻被带到电击房里严刑审问,胡恩明作为抓到叛徒的立功者被带到顾爻眼前时,他也没露出一点破绽。背叛这个词,顾爻在死的前夜,还在光明正大的耀武扬威。 现在看来他们不过都是在为那场不公和不公衍生的妒忌买单。 在顾念辞看来,顾爻从没有错,社会正义、朋友义气,他从来的坚守一直高举着,被他带到死亡的那一刻,甚至被他带进了坟墓里。 到底谁有错呢?错的是这个世道和扑朔的人心。 这场巨大的谬局里,所谓叵测的报复—— 看似求生,实则求死。 第145章 对你男朋友还这么客气? 顾念辞从看守所出来时,外面下了雪,裴尚言站在雪地里看他,白茫茫的雪景成为他的背景板。 没有多余的话,他朝顾念辞伸出手:“上车,外面冷。” 他妥帖的事先在车里开了暖气,这会顾念辞一上去,觉得先前有些僵硬的思维这会儿突然融化了。 他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又睁开眼睛去看裴尚言。 “谢谢你,裴尚言。” 顾念辞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一句,只是觉得在这种尘埃落定的情况下,身边陪着的那个人是他一切力量的来源,他值得信任,也值得感谢。 裴尚言挑眉看着他,伸出手将顾念辞颈间因为安全带而翻折的衣领整理好,随后手一刻不停,放在了下颌的皮肤上:“对你男朋友还这么客气?” 顾念辞轻笑,伸手去捉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那谢谢你,男朋友。” 下午裴尚言要赶去市区外出差,说来也巧,他去的那个地方就在紫藤山景区的山脚。 早上收拾行李的时候,裴尚言有些沉默寡言,顾念辞开始以为他刚起床,低气压。可后来把行李箱合上时,划拉拉链的声音恨不得让楼下的住户都听见。 右右和左左在猫爬架上跳来跳去,自从裴尚言不要脸的从隔壁搬到了顾念辞家,这俩小猫咪也得了福气,有情猫终成眷属。 终于,还是裴尚言自己憋不住了,颇有些无奈的来到沙发上正在开会的人面前。 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把头放到了温暖的颈窝,动了动,又动了动。 这场会议并没有开摄像头,没有多正式,只是顾念辞用来交代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别动,等会儿跟你说个事。” 正在汇报的助理一下噤了声,一时有些搞不懂情况。 顾念辞笑了笑:“刚刚在和别人说话,小丁你继续。” 他垂眸看了下这只毛茸茸的布偶,又说了一会儿后结束了会议。 “要说什么?”裴尚言的脸色称不上好,睡醒后的头发从脑后立起来,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你下午什么时候走?” “三点钟。”裴尚言回道。 顾念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待会要去趟看守所,午饭要和沐阳一起吃,你……” “那我和你一起去。”裴尚言干脆利落的裁定了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出门时,裴尚言看到顾念辞拉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自己的那个也在他手上。 裴尚言一下子愣住:“你……” 顾念辞将行李箱提到门口:“走吧,上午我带着你,”他对人眨了眨眼,“还劳烦下午裴律师带着我啊。” 裴尚言这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他一下子上前,手一使力把顾念辞两只手按到了墙上。 顾念辞也不挣扎,反而镇定自若的说道:“还没见过裴律师强制的样子呢,演一个?” 裴尚言偏偏不如他所愿,他留恋的在顾念辞耳朵上逡巡,温热的鼻息像是恶龙的吐气,让顾念辞觉得下一刻就要被拉入寒潭。 “什么时候收拾的行李?” “嗯……别咬……”喉结被咬在嘴里,像是恶龙利爪中的那颗珠子,“昨天下午,craig说你们要去紫藤山出差……嘶……我趁你上班收拾的。” “刚刚也是在交代后面几天的工作。” “行,顾医生好样的,”裴尚言抬眸看那张涨红的脸,“看着我唉声叹气的样子,是不是在心里偷笑呢?” 温热的嘴唇张开,像是开了缝的闸口,一尾灵活的鱼游出来,钻进了顾念辞的衣服。 整理好的西装被解开,锁骨被鱼的尾巴摩挲着,“嘶……”胸膛上的两颗也被鱼当成了诱饵,天鹅抬着染上了绯色的修长白颈,“裴尚言,你属狗的?” …… 不知过了多久,裴尚言才放开他,他帮倚靠在桌架上的人一颗一颗扣好了扣子,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极大暗示的帮他揉了揉。 “对不起,颜色太好看,我没忍住。” 两人到了约定的商务酒店时就看见祁长青几人在柜台跟工作人员说着什么。 他走过去跟周晋了解了一下,才知道是助理一时疏忽忘记提前预订房间,这会儿只剩三个独立单间。 周晋、刑中南和助理一人一个,祁长青和他们两个便没了地方住。 顾念辞拿出手机搜索着:“这附近有家民宿,环境很好,上次我和林沐阳来的时候就住的那里。” 他在手机上下了单:“还有房,我和尚言一间,祁律您自己一间。” 几个人要在这里待三天,祁长青对顾念辞的提议没有意见。 刑中南有些搞不懂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令爆款,酒店都订不到,后来一问这紫藤山景区的游玩项目,才知道原来附近有一处滑雪场,听说还和紫藤次峰山腰处的教堂谈了合作,在次峰和山脚下规划了一组索道缆车的路线。 顾念辞有些惊讶,感叹这开发商还挺会因地制宜,上次他和林沐阳来时还没有这两项。 老板将两人领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木质的楼梯随着上楼的脚步发出闷响。 “二位的房间到了,有什么事可以来楼下咨询,祝二位玩的愉快。” 房卡被留下,顾念辞推着行李箱进去,屋子挺大,角落处那一株腊梅半插在琥珀色花瓶里,散着香将屋里的每个角落浸润,黄色的花瓣和暖色的墙纸相互照拂,留下一丝温馨的痕迹。 裴尚言将门关上,这栋民宿的建筑风格像极了尖顶的欧式木屋,尖顶下面放着一塌软软的矮脚床,地毯铺到了楼梯下,延伸到顾念辞脚边。 他将行李箱放好,走到窗户下欣赏外面的景色。 他懒洋洋的向外看去,却被裴尚言一把搂住了腰:“你们咨询室的员工知道他们老板把活丢给他们,自己出来游山戏水吗?” 顾念辞蹙眉深思,转过身捏住了裴尚言的下巴:“怎么,你还想告密不成?” 满洲窗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出五颜六色的光斑,照在相拥着的两人脸上,像是在上面开出了一朵朵小花。 裴尚言任他捏着,用鼻尖刮了下恃美行凶的人:“我可不敢。” “我也算是提前享受一下年假。”顾念辞挣脱了这人,摆摆手,“下楼吃饭。” 第146章 送我男朋友 裴尚言这三天早出晚归,在别人眼里他是来旅游,可只有在附近逛了三天的顾念辞知道,他只是来打工的。 第一天顾念辞听楼下老板说附近的镇子里有不少好看的玩意儿,便决定等裴尚言上班后自己去看看。 早听说紫藤镇的银饰生意做的很大,顾念辞就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心意的。 “小伙子你这个石头蛮好看的,你确定要把它切掉吗?” 一个大叔穿着工作服,带着橡胶手套的手里捏着一块黑灰色的石头。 莹润的光泽在灯光和玻璃柜台的照射下越发神秘摄人,顾念辞看着那块雨花石,兴味十足:“嗯,还麻烦您帮我打磨一下。” “周边的花纹希望您能尽可能的保留。” 顾念辞今天逛到一家玉饰店,在看到台柜里一个个惊艳耀眼的玉石首饰时,心中像是有什么破土而出。 一些想法一旦落地生根,就会像羽毛一样挑战你的耐性,顾念辞不堪其扰,最后还是在冲动的教唆下将包里那块雨花石拿了出来。 “师傅,麻烦您帮我做成一个水滴型的。”他交代着,然后便在柜台销售员的指引下去挑拣连接的绳子。 店里有不少情侣在看首饰,顾念辞看着一个女生拿起的那串银链,转头问一旁的导购:“您觉得石头配银链合适还是配绳子合适?” “这个还是要看个人喜好,不过我觉得一般吊坠为稍大一点的玉石时,还是选绳子合适。” 顾念辞想象着黑色的绳子缀在裴尚言的脖子上的光景,啧啧,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性感的不行。 “你们这有眼睛形状的银饰吗?” 顾念辞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的串着珠子,女柜员站在一旁和他聊天。 “您这是送人的吗?” 顾念辞也不隐瞒,冲她笑笑说:“对,送我男朋友。” 顾念辞前几天将头发剪成了及肩的日式风格,说白了和狼尾差不了多少,这么看上去,有种野性的美。 那柜员像是没想到,可到底有经验,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那您男朋友看到这个一定很高兴。” 顾念辞只是笑笑,他突然想起craig那次在跟他介绍祁长青为他画的画时,看着外面的山水说的那句:“这永恒的山水不比苍颜墨色来得更震撼人心?” 他当时只是单纯的觉得有创意,可心里却想着:“含着情意做的一切事或许都不会太不尽人意”。 如今这事轮到了自己。 顾念辞终于体会到,原来准备礼物的那个人要积累那么厚重的感情,才能在偶然一刻抓住心底那抹转瞬即逝的冲动,为爱的人亲手印刻一个真心的证明。 项链做好后,顾念辞拿在手里仔细的看,看完还觉不够,又把那圈黑色的链绳子挑起来,将那颗石头放在手腕上。 他的腕骨很细,白白的。 上面还隐着几根青色的血管,不似狰狞倒有种内敛的力量感,这么一加上那颗石头,倒是像极了一白一黑的八卦阵,有种玄妙的美感。 “还麻烦你帮我找个盒子装起来,要蓝灰色的。” 顾念辞那天下午回到民宿时,裴尚言还没有回来,在把那个盒子放到行李箱中时,顾念辞总觉得胸腔里那颗心像是要向收礼物的那个人告密,跳腾着不肯安静。 那天裴尚言回来后,在阳台上讲了好一阵电话,顾念辞看着那个背影,没来由的有些心疼,这工作却是跟无底洞一样,做不完。 后两天下了大雪,很多游玩设施都不再开放了,顾念辞百无聊赖的在民宿里看了两天纪录片。 第三天下午时,祁长青他们团队好不容易将工作收了尾,晚上合作方又张罗着吃饭。 这顿就相当于两家合作的答谢宴,裴尚言推拒不了,抱着顾念辞在床上躺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依依不舍的赴约去了。 顾念辞的笔记本来时忘了带充电器,他找来裴尚言的又不匹配,最后还是给裴尚言发了个信息。 [我的电脑没电了,用一下你的。] 裴尚言当时应该在玩手机,信息不到五秒就发了过来。 看见那条消息,顾念辞眼中浮起笑意。 裴尚言万年不碰表情包的人,这次竟然发来一个表情包。 [敲打.jpg] 是一个凶凶的小狗拿着锤子敲着对面小狗的表情包。 随后还有一句话,[怎么还跟男朋友这么客气。] 顾念辞一如既往的故意逗他。 [谢谢你,男朋友。] 裴尚言好一会儿都没发来消息,顾念辞猜测着大概是饭局开始了。 他将手机扔到一边,打开裴尚言的电脑准备把上午没看完的那点看完,可找了一圈也没在裴尚言电脑上找到一个影视软件。 他笑出了声,真不知道裴尚言这二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甚至想,不会裴尚言小时候都不看动画片的吧。 手指无目的的在触摸屏上滑动着,等顾念辞回过神的时候屏幕上却有一张电子画。 说是画不如说是一张电子稿,上面画着两个已经成形的戒指。 顾念辞觉得心跳好像停了半秒。 楼下车不耐的喇叭声仿佛也离他越来越远,他足足愣了一分钟,什么也没思考,大脑里是略显杂乱的线稿,眼睛里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的戒指。 等房外传来隔壁邻居的脚步声,顾念辞才终于回神,戒指的侧面是他和裴尚言名字的缩写。 正面一个看似像指纹一样构成的半心形的花纹。 顾念辞往下翻,这是一个pdf的线稿图片集,第二章是两个戒指上下堆叠在一起的图案。 顾念辞唇角的笑终于抑制不住的勾起,这两个戒指叠放在一起,正好构成一个心形的指纹。 顾念辞终于意识到那晚裴尚言摩挲圈绕自己手指的动作是在测量他的尺寸,他的目光移到那个心形的指纹上。 那这半截指纹呢? 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记忆苏醒。 那晚他们在浴室里动作有些大,事后自己是被裴尚言抱上床的。 意识不清醒时感觉像是有人拿着自己的手指放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面,现在想来,那是——印章? 那晚裴尚言回来时顾念辞并未说什么,这种又惊又喜的感觉确实令人心驰神往,既然有人想给他一个惊喜,他又何必去拆穿呢? 这也让顾念辞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给craig这种浪漫男所下的定义。 他终于明白,原来浪漫这个词不是罗马人特有的天赋,在爱情的国度里,谁都可以成为roman。 第147章 山体滑坡 顾念辞早上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他看了眼手机。 8:12。 被角从肩头滑下,脖子上和胸膛前尽是斑驳的红痕。 顾念辞扶着床勉强撑起身子,拿了一旁椅子上的浴袍,托着沉重的身体进了浴室洗澡。 等他吹完头发出来时,裴尚言仍旧没回来。 他向窗外看了眼,雪不下了倒是又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打在车棚上,可见雨势不算小。 他收拾妥帖出了门,正巧在门口看见隔壁同样伸着懒腰出来的祁长青。 顾念辞走过去打招呼,两人边说边下楼。 “昨晚没睡好?”本是一句很自然的无意之言,顾念辞说出口却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说到最后连声音都小了几分。 “嗯,声音太大……” 顾念辞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这雨下了一夜了,”祁长青指着不远处的车棚,“落在车棚上面那声音挺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雷公电母在开party呢。” 顾念辞的心情就像是在坐过山车,昨晚他怕这房子不隔音,好几次都提醒裴尚言小点动静,自己憋的脸都是红的。 他心虚的转过头,还好没打搅到别人。 下楼前顾念辞给裴尚言发了短信,现在仍旧没有回复。 顾念辞收起手机,去了前台问老板娘。 那老板娘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普通话,看见他时还有些惊讶。 “早上,大概六七点钟的时候,那位裴先生坐着缆车上山了,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了嘞。” 裴尚言并没有跟自己说过,顾念辞忙问:“他有说他去哪个峰吗?” “喔……他问去次峰的锡安教堂坐哪个缆车……是去山腰的教堂了吧。” 顾念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的,谢谢……” “轰隆……”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震响声。 脚下震颤不停,靠近桌边的杯子一瞬间被震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碎片迸溅到顾念辞脚边,他的心突然跟着一沉。 大概过了几秒后。 震动和巨响都停止了。 祁长青和大堂里的人忙跑出去看。 山上的石头卷着电缆尽数堆叠在公路上,纷飞的烟尘这会儿还未完全消散,巨大的石块裹着沙砾足足绵延了数十米。 顾念辞跑出去时,还能看到从山崖上滚落的石子,近百米的道路坍塌,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巨洞。 山体滑坡! 红色的缆车被石头砸的变了形,顾念辞突然觉得意识也像是被石头压住了。 裴尚言会不会还在缆车上…… 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只有扶着身旁的椅子才勉强支撑着身体。 不,不可能,缆车从山脚到山腰最慢也有20分钟,就算裴尚言八点去的,发生滑坡那会儿也早已经到达山腰。 他连忙掏出手机给裴尚言打电话,可手机根本没信号。 顾念辞看着插在山体中一半悬空的信号塔,它底下被扯断的电缆还在呲呲冒着火花。 老板娘跑出来,嘴里惊呼不断,索幸山体离镇子不算近,只破坏了公路,没有造成地上人员伤亡。 可是裴尚言呢?他怎么样了? 他怎么样了……谁能知道? 顾念辞内心从未这么煎熬过,手机拿不住掉了下去,砸在水坑边,溅起一朵裹着脏污的水花。 雨仍然下个不停…… 祁长青慌忙跑过来:“尚言是不是还在山上?!” 顾念辞看了眼那个完全塌下去的血盆大口,指尖神经质的哆嗦:“是。” 顾念辞多想不管不顾就这么冲上去,可是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滑坡…… 市区里的武警官兵一时半会还到不了,万幸的是,镇上有支搜救队。 这几年山体滑坡时有发生,镇政府就组织了一支救援队,以备不时的灾情抢险。 顾念辞和祁长青赶到他们驻扎的帐篷时,正有人在进行滑坡远程监测评估。 “同志,您好,我想请问现在能判断出稍后还会有二次滑坡的可能性吗?” 一个戴着眼镜的大汉正观察着检测仪,冷不丁被身边突然冒出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顾念辞有些歉疚的往后退了退:“抱歉,吓到你了。” “没事没事,”那大汉裹着棉服和安全帽站起身,对着两人摆了摆手。 “根据监测显示,暂不会有二次滑坡风险。” 顾念辞漂浮不定的心终于像是暂时寻到了落脚地。 “请问这处滑坡是在山的哪一段?”祁长青问道。 “根据无人机拍到的影象和卫星遥感图分析,滑坡体的起始点和最坡底的直线距离大约为70米,差不多在山体的五分之一的位置。” “那山腰会受到影响吗?我有亲属在锡安教堂。” 顾念辞现在每耗一分,心中的希望就渺茫一分,但他又难以承认这个事实,只能在心里祈祷,教堂是神祗所在,圣灵看护的地方,没事,一定没事。 “影响较小。” “你先别急,咱们救援队的人已经开始搜救,你家属一定没事。” 可顾念辞哪里等得住,他和祁长青戴上了救援队发的安全帽,在祁长青不注意的时候,走到不远处一位本地的搜救员身边跟人说了会儿话。 得知山的背面有个镇上人上山砍柴开出的小路,距离滑坡段较远,也是最短到山腰的地方。 “不行!你不能去!你这种没有经验的独自上山很危险,出了事谁来保证?”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救援队这会已经行动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那位搜救员并不赞同顾念辞上山的想法,说话一时有些疾言厉色。 “同志,你听我说,这会儿雨已经停了,我之前参加了很多攀岩俱乐部组织的活动,徒步登山拿过不少业余奖,走山路没有问题的。” 顾念辞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一点点的跟搜救员沟通,“我可以跟着搜救队,一定不会拖大家后腿……” 第148章 愿神明偏佑,一切从欢 昏暗的教堂里。 一位年迈的牧师轻声背诵圣经中马太福音的经文。 裴尚言盯着手机上仍显示无信号的图标 ,手指悬在那串熟悉的号码上未动分毫。 教堂里并没有多少人,近一大半都是信教同工。 裴尚言无声想着,下这么大的雨还上山的游客估计也是坐缆车上来的。 教堂外雾气缭绕,距离他听到巨响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裴尚言猜测应该是山体滑坡,山上积雪融化,大量的水分会加剧土壤的不稳定性,再加上高强度的降雨,很容易造成这种地质灾害。 他帮助牧师以及其他神职人员将教会所有人都集中到了教堂。 教堂里这会儿只有牧师的声音,裴尚言摸着大衣兜里沾上了自己体温的盒子,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些不靠谱。 ——又或者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现在待的地方应该是安全的,教会所在的地势平,只要上面不发生滑坡,他们就能活着回去。 活着……裴尚言有些惊讶于自己最真实的反应。 是,他现在害怕看不到顾念辞最后一面。 本是自己策划的向他博讨幸福的弈局,却没成想,车丢了,帅困囿囹圄,连他最后一面都有可能见不到,这一盘棋下得实在逊色。 “教堂的门是开着的……大家来这儿……” 裴尚言动了动僵直的脊背,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吗? 他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关了一半的门被彻底打开。 裴少言在听到脚步的那一瞬就转过了身。 站在门口的,正是他刚刚还在遗憾早上为什么没有多看两眼的人。 其他的人也纷纷站起了身,绝望惨淡的脸上重现惊喜。 光将坐在桌椅旁灰头土脸的众人照亮,可顾念辞好像仅仅只看到了人群中那抹挺拔的身影。 他直直朝他跑过去,忘了自己身上的脏污,忘了被汗打湿不成形的头发,也忘了房间里的数十只眼睛。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弦,脉搏重新跳动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炙烫有力。 他在上帝的面前朝那个人飞奔而去,带着几已成型的思念和担忧。 那个人也稳稳的环住了他,回以最炽热的怀抱。 “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为什么上来?” 裴尚言的话听不出情绪,只是尾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如果有二次滑坡……他不敢想象。 “你知不知道下着雨山上也很危险,为什么上来?” 顾念慈的语气里有后怕、担忧,裴商言想去碰他,却被他拍开了手臂,“我看着裴律师挺能耐的,刚刚怎么不再坐缆车下去?” 顾念辞带着安全帽,脸上有好几块泥斑,身上的休闲裤湿了半边裤腿。 旧时英挺冶艳的如玉公子如今身上的痞子味只怕比起街边走卒还要浓上几分。 他板着脸威胁:“裴尚言,以后再悄悄溜走不打招呼,出了事别想有人来帮你。” 裴尚言却笑出了声。 顾念辞神色越发凌厉,使力推开他,少有的爆了粗口:“笑个屁,我认真的。” “嗯,我知道,”他戳了戳顾念辞带着安全帽的脑袋,将后面那句话咽了回去,“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很可爱。” 他带着狼狈出现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却觉得他像一个威武的大英雄。 顾念辞检查了他受没受伤,便没再理他。他现在只想抽一根烟,哪怕最烈的雪茄也可以。 顾念辞反射性的一摸裤兜,烟盒还在,但是烟却一根没有。 他沉着脸将那个被捏的不成型的烟盒扔到裴尚言怀里,言简意赅:“有烟吗?瘾犯了压不住。” 一个女生在被吓到逃跑时崴到了脚,搜救员现在正在帮她简单处理,正骨后的尖叫穿透耳膜。 裴尚言拿起那烟盒细细瞧着,问道:“今天抽了多少?” 顾念辞掀起眼睑看他一眼,如实道:“不知道。” 一股气憋着,顾念辞拿不出好脸色,这会儿忽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他有些烦躁的拿开安全帽:“我的抽完了,这个空的是祁律的。” 下一秒,他语气算不上好的又问:“你给不给?” 他话刚落,随即转身就走:“算了,我去问别人。” 裴尚言的唇角不着痕迹的勾起,攥住人的手腕将他拉回来,顾念辞没有防备,直直撞在裴尚言肩膀上。 裴尚言无奈的俯下身迎上顾念辞的眼神。 “有些事情我本来打算以后再说,也觉得现在的确不是好时候,”他声音极轻的说了句,却又很快,快到顾念辞只能堪堪抓住最后几个字,“但是既然男朋友生气,或许哄人才该是必要的。” 顾念辞一时愣住,他并未真正生气,只是在后怕和余惊中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可是下一秒,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眼前这个高大男人在他身前单膝跪地。 顾念辞这会连呼吸也察觉不到了。 仿佛也成了墙壁上那呆凝的浮雕,巨大的,惊撼的,高于滑坡的巨响在他耳边响起。 “咚!”,那是即将掩埋一切的心跳。 裴尚言掏出他早已用体温裹藏的盒子,捏住其中一个顾念慈早已见过的戒指。 “顾念辞,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没有像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么缓慢,一字一顿,因为远处的救援队已经在整修队伍。 顾念辞已经开不了口,他曾经不知逢场作了多少戏,也曾将人逗得面红耳赤、也曾用最普通的话暗示出最旎艳的含义……可当一些事真正到来之际,什么手段都不必使,他想,单单是你爱的人站在那里就够了。 他没等裴尚言为自己戴上戒指,手指伸直向前,平顺的锢到了中指深处。 接着他拿起戒指盒里的另一枚,在裴尚言呆愣的目光下为他戴上。 仪式交接完毕,裴尚言被顾念辞拉起来,没有等来一句“我愿意”,却等来一句藏着愉悦和余惊的“混蛋。” “混蛋。” 比“我愿意”还动听,裴尚言勾唇笑了。 在灯光略有些昏暗的教堂里,两人完成了最庄重的仪式,身边有人,却无人见证属于他们的爱情。 他们在最隐秘的角落直视着彼此,一起感受胸腔因为对方更激烈的震鸣! 救援队即将返程,那位牧师走过来,对着两人微微俯身,手放在一本小巧的圣经上,低声念道: “耶和华与你们同在,阿们。” 他们一同鞠躬,彼时戴着对戒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对这场仪式中唯二的嘉宾致谢,向牧师,也向上帝。 裴尚言用两分钟的时间完成了一次人生最庄重也最随便的请愿,没有冗杂的陈述,也没有繁琐的礼节,那一句“混蛋”,便是这场豪赌里最明码标价也最价值连城的筹码。 转身离去的那瞬,裴尚言在顾念辞耳边说:“山体滑坡都没有让我们分开,以后便再没有什么了。” 再昏暗的教堂,只要他们的心是明的,那么天父——便应允一切。 两人走在最后面。 顾念将教堂大门关上的前一刻,他看着那个巨大的耶稣圣像,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 愿神明偏佑,一切从欢…… 第149章 我对你是图谋已久 下山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由于队伍里有老人和伤者,所以救援队走的很慢。 顾念辞一路摸着那个已被体温浸润的银环,问道:“戒指上的半心型指纹是我的吗?” 裴尚言跟在他身旁,声音不大:“不是……”他抬起右手,将自己那枚戒指摊在眼前。 眼睛看着顾念辞,说道:“你的是我的,我的是你的。” 他继续解释:“你的那枚上是我的中指纹印。” “我的……是你的唇印。” “?!!” 顾念辞不可思议的抓住裴尚言的手,捏住手指想将戒指摘下来看。 却被裴尚言笑着按住顾念辞的动作:“逗你玩的。” 他将那只手抓握住:“还有,戴上的戒指就不能取下来了。” 顾念辞怒瞪他一眼,如果不是周围有人,他一定狠狠踹他一脚。 山路湿滑,一些枯枝在他们上山时已经被砍倒,有几根这会儿顺着泥水滑了下来。 顾念辞将它们扔到林子里,扫了一眼裴尚言:“你今天去锡安教堂……是在计划求婚?” 裴尚言扶着一个中年女人下了个陡坡,又伸手把顾念辞拉下来:“嗯,本来已经和白牧师他们讲好,想着我先准备准备措辞,演练一遍程序,等八点半的时候再跟你打电话。” 他笑笑:“却没想到,你没来,滑坡先来了。” 顾念辞一时有些失语,两个人都在绞尽脑汁的为对方准备惊喜,他看着那个和黑色雨花石有几分神似的眼睛,说道:“你这几天这么忙,什么时候想的主意?” 一队人如今已经快到山脚,路势逐渐平缓,两个人落在最后头。 顾念辞停下身扭头去看裴尚言:“还有,那戒指什么时候设计的?” 裴尚言帮人把安全帽扶正,眼里狡黠和疑惑并存:“你怎么知道是我设计的?” 顾念辞低低地笑起来:“上次看你电脑时发现了设计稿。” 他将喝了一口的矿泉水递给裴尚言:“这不能怪我,是你的电脑泄了密。” 救援队下了山后便有医护人员接下了伤患,祁长青和周晋几个人一直等在山脚下的救援帐篷里,一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便跑了过去。 周晋直言直语,看着裴尚言就往背上给了一巴掌:“念辞啊,你说你怎么这么稳重一人,怎么遇着这么个混小子就变了个样了?” 顾念辞接过祁长青递来的手机:“是我太着急,让大家担心了。” 邢中南手里还捧着刚刚帮别人包扎的医药箱,一听到助理说看到两人了,箱子来不及放就跑了过来:“你俩都没受伤吧?” “没有,邢律,实在抱歉。” “行,没事就好,你们快回去洗洗吧,念辞都快变成个泥人了。” 祁长青长舒了一口气,体贴的给两人解了围。 裴尚言洗完澡出来,看见顾念辞在看床上那个蓝色的丝绒盒子。 “衣服我拿到楼下让老板娘给咱们干洗了。” 屋子里今早又被老板娘换了新的一簇腊梅。 这次是红色,听她说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大片梅林,不少人都去那里拍照。有的骨朵没开,红色的花被插在瓶子里,添了几隅芬芳。 顾念辞摩挲着那层丝滑柔韧的布料,说道:“我们这样算结婚了吗?” 裴尚言慢慢走过去,鼻子里净是梅花的香气,大脑里刚被水冲刷出的清醒这会儿缠绕着甜腻的藤蔓。 “嗯,”他控制不住的把人压到床上,“有婚约了,你跑不掉了。” “啧,”顾念辞拍拍裴尚言还散着潮气的脊背,“起来,给你看个东西。” 裴尚言听话的起了身,看着顾念辞趿着拖鞋下了楼梯,行李箱被打开的声音响起,裴尚言倚在栏杆上朝下瞧。 可顾念辞蹲着的地方是个死角,伸长了脖子,也只看到他的一截衣料。 裴尚言索性转身又进了浴室放毛巾,什么东西搞得这样神秘,既然不想让他提前看到,那他…… 他看着脏衣篓里两个叠放在一起的东西,将它们拿起洗了起来。 顾念辞上来时没有看到裴尚言,听到浴室的水声便走了过去,却看到裴尚言将他的……内裤撑在了衣架上。 裴尚言看他空着手,耳朵尖却明显有些异常,他玩味的笑道:“老夫老妻了,这是我该做的。” 行,顾念辞心想,老夫老妻了,确实不应该害臊。 于是他坦然的出去,坦然的看着裴尚言将那两条内裤晾在了阳台一角,然后又不算坦然的……比较起那两条内裤的尺寸。 顾念辞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他吞了吞口水,将目光放到床头的那两个盒子上。 裴尚言转身时便看到了那个蓝色的长方形盒子,顿时身形一顿,缓慢地走进了室内。 “送谁的?”他有些明知故问,偏偏想听到顾念辞把那句话说出来。 一样的丝绒材质,一样的藏蓝颜色,简直像是同款组合。 顾念辞像是猜到裴尚言在想什么,他将盒子打开,说道:“我们不谋而合,我也没想到你用的戒指盒也是蓝色的。” “送给你的,”他目光灼灼,抽出那串项链替他戴到脖子上。 “戒指是证明,这串雨花石项链也是证明,从此以后……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裴尚言这一刻承受着比方才浓郁上十倍的旖香,这个珠串,显然比后山坡那数十亩梅林来得更竭磨人心。 他哑着嗓子问道:“什么时候准备的?” 顾念辞揉搓着那颗银色的小眼睛:“那次去南京,和林沐阳一起去六合捡雨花石,无意中看的,”顾念辞感觉有些热,他后退了些许,“不知是我以形化象,还是眼神不好,我总觉得……它像你的眼睛。” “所以……你就把它带回来了吗?” “你白,”顾念辞点点头:“它衬你,很好看。” 裴尚言瞧着这双扑朔不停的睫毛,几乎忍不住去吻底下那张张合的嘴唇。 “前几天去逛紫藤镇,看到有个玉石铺,便让那里头的师傅帮我打磨了一下,挑了几件银饰串成了这个。” “南京那会儿就带回来了……”裴尚言挑眉点起头来,像是在品味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顾医生是不是对我……”裴尚言坏心眼的故意在这里断了句,“蓄谋已久?” 顾念辞抬眸看他,只想将这屋里闷热的感觉一并驱走:“没有的事,别多想。” 只听裴尚言笑了笑,像是猛一按下的钢琴键:“行,你们医生内敛,有时交代病情还要拐弯抹角恐伤人心。” 他垂眸去看那块雨花石,又将它举在顾念辞眼前,用上下两处眼睛一块审视顾念辞,“但是我们律师不一样,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对你是图谋已久,我认。” 后来两人不知怎么就躺到了床上,顾念辞想着,或许是这屋里太热,亟待脱掉外套散散热,可下一瞬,更加火热的躯体压下来。 得,更热了。 梅花在角落里看着那对比她更加旎香的爱侣,落上了雪,也沾湿了雨,可花瓣不会凋残,反而愈发绯艳…… 顾念辞心想,他们是什么花呢? 他们只是玫瑰园里最普通的那两朵玫瑰,可若是彼此勾缠,尸体腐烂在一起,便会使爱自枯竭而生,浪漫在沉疴中永存。 第150章 车祸 众人商量着下午便回去。 裴尚言醒来时,顾念辞还在睡着。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滚掉在地毯上,静了音后发出一阵低闷的振动声。 屋里的窗帘拉上了,隐约透漏出一丝光亮,突兀的照在地板上。 裴尚言缓慢的下床,快速裹上衣服后将手机捡起,拉了阳台门又关上。 “尚言!你可算接电话了。”黎棠憋屈的叫喊着。 “怎么了?” “还说呢,老子被偷家了……卧槽他妈的。” 他说的云里雾里的,裴尚言没听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我被你爸摆了一道,上次不是跟你爸他们竞争一款项目吗,我们抢了主办权,估计他怀恨在心,妈的把老子公司一总监策反了,你说他是不是学着我上次挖他墙脚报复我呢?”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早的事,那总监反了水,把老子正在做的一款产品的设计图给了裴氏,我他妈这边找人正讲着设计图纸呢,他妈的他们在背后阴我,把稿子给客户发过去了,我们公司pmd被骂的狗血淋头。” “虽然那是初稿,但这让那些合作公司怎么看?” 黎棠吊着一口气,怒气冲冲地道:“现在闹着要解约,我他妈合同都签了,研发那么多钱投进去不他妈都白砸了?” “对了,那叛徒你认识,”黎棠狠狠吸了一口雪茄,“就顾念辞上次在我酒吧打的那人。” “他姐夫,萧浩。” 裴尚言回房时,顾念辞也醒了。 他将自己收拾妥当,正在帮两人整理行李。 裴尚言将床上叠好的衣服放到行李箱里,考虑着应该怎么跟顾念辞说这件事。 可下一秒顾念辞的手机却响了。 “你去接电话吧,我来收拾。” 顾念辞将手里的大衣递给他,便去桌上拿手机。 是一个未知号码。 他疑惑地接通:“顾念辞,我妈和我姐……他们出事了!” 声音很急促,也很熟悉。 电话里传来的是靳超的声音,带着哭腔,哑得不像话。 顾念辞霎时间就眉头紧皱:“别慌神,慢慢说。” “他们……他们出车祸了。” 医院。 裴尚言将车稳稳停好。 路上他就和顾念辞讲了萧浩的事,心里对靳敏出事也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别着急,一定不会有事的。” 顾念辞点点头,极速的取下安全带。 他大步跑到大门口,嘴里不住的念着靳敏所在的楼层。 电梯运转着,顾念辞觉得像是有一股吸力拿住他的头颅,让他只能看着那个不断闪烁的楼层键。 在回a市的这一个小时的路程里,他设想过很多个场景。 人总是会无端的揣测未知的结局,骗自己骗别人,吓自己,也吓别人。 顾念辞赶到的时候,靳超就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 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软得像一摊烂泥,无神的看着那个随时会打开的大门。 “到底怎么回事,你妈怎么找靳敏干什么?又怎么会把她带走?” 他掐住靳超的衣领,低声的一句接一句的质问。 裴尚言上前搂着他,将他和靳超分开:“别冲动,顾念辞,别冲动。” 顾念辞目眦欲裂的看着靳超:“说话!” “姐夫……姐夫他被警察带走了,我姐那时候就肚子不舒服,我妈开车带她去医院,可谁知一辆卡车失控了,撞了好几辆车,我妈没躲开,和另一辆轿车撞上了,侧……侧翻……” 靳超的声音颤抖着结束,他说的很简短,可那段时间内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谁又能知道呢?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摘下口罩:“谁是靳敏的家属?” 顾念辞和靳超疾步过去。 “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很遗憾,那个孩子没有保住。” “车子直接侧翻,孕妇本就虚弱,根本经不起这样严重的车祸,她还能活下来就是万幸……” 靳敏被安置在病房接受观察。 她这会儿还没醒,顾念辞看着那个插满了管子的面孔,想起她给宝宝买的那些亲子装,一时不知她醒后该如何安慰。 顾兰情况比较严重,现在还在手术。 顾念辞过去时灯正好灭掉,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摘下口罩:“谁是顾兰的家属?” 靳超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我……我是他儿子。” 医生面露遗憾的摇头:“病人……送来时失血过多,颅内出血没有及时抢救,暂时稳住了病情,但是最后能不能撑过去,就看造化了。” 在靳超跌坐到地上的前一秒,顾念辞跑过去扶住,一天之内接受两大打击,换了谁都撑不住。 中午的时候靳敏醒了,她看着床边守着她的身影,大串大串的泪滚落眼角。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靳敏摇了摇头,出口的话带着气音,憔悴的面孔上是憋着哭出声留下的褶皱:“我妈……我妈……” 顾念辞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暂时脱离了危险。” 房间里此刻只有靳敏的抽泣声,她的手拂过肚子,哑声道:“孩子……没了。” 顾念辞没说话,红着眼眶帮她拭掉滚落的泪珠。 下午一点。 医院已经给顾兰下发病危通知书了,顾念辞没敢让靳敏知道。 一点二十分,靳超从顾兰病房里出来,寒着脸叫顾念辞进去。 自己则留在了外面关上了门。 “嘀……嘀……” 监护仪器在安静的病房里空洞的响着,顾念辞慢慢走进去看床上女人的脸庞。 她是醒着的。 看到顾念辞过来,她的手指动了动,指着旁边的椅子。 顾念辞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坐,她有话要和自己说,顾念辞一瞬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的声音低哑,还是喊了一声:“姑姑。” 顾兰几乎没有弧度的点了点头,断断续续又极其艰难的说完了一句话:“你爸……我……要谢……谢谢你。” 顾念辞猛地抬起头。 “我恨了你妈……半,半辈子,到头来……到头来才发现,是我错……错了。” “我以为她和……胡……胡恩明……有什么……那个杀人凶手……恨,我恨……” 顾念辞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年她一直忽视自己,为什么她那么狠傅瑾仪,为什么小时候自己提起顾爻她会大发雷霆。 顾念辞捏紧了床单,又是误会,一切又是误会,怎么都是误会。 “你妈死那晚……我说……我说了很不好的话……去看你妈的时候……帮我……道个歉……我哥……如果不是我,他不……不会死” 她的头已经转不动了,只能机械缓慢地转着眼珠看顾念辞。 “小辞……我对不起……对不起阿敏和你……帮我……帮我照顾好……阿敏和……和超……” 顾念辞出去的时候,靳超已经在外面泣不成声,他没有理会,也许从今天开始,靳超也不会再需要他的照顾。 有人说,一个人不是慢慢长大,而是一瞬间长大的。这个突变,顾念辞经历过,裴尚言经历过,如今靳超也要经历。 第151章 算你懂事 下午三点,顾兰抢救无效去世。 顾念辞看着医院楼房旁即将落幕的太阳,耳边仿佛又出现顾兰死的那刻回荡在病房里仪器的短促报警声。 那条绿色的检测线像是一根柔软的头发,不再变得起伏,就那样平缓,悠长的停在那里,昭示着即将熄灭不再跳动的脉搏。 顾念辞和裴尚言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缓慢地说道:“靳敏说车撞过来的前一秒,顾兰过去抱住了她。” 他忍住想抽烟的冲动,长出口气:“这是一个母亲下意识的举动,她对于靳敏,终究是觉得愧疚的。” 顾念辞那晚听靳敏讲了很多,他思酌再三,还是告诉了靳敏顾兰去世的消息。 靳敏没有说什么,只是哭,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一声妈,可最后还是随着闭合的嘴湮灭在空气里。 “萧浩被抓走的时候说,他想给我和孩子一个幸福的家,什么才是幸福呢?要很多钱才可以吗?”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可是我选错了,或许这段婚姻,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属于我。” “……所以要从最根源付出代价,”靳敏看着天花板,眼里始终被雾气笼罩着,她觉得做手术的地方痛,浑身都痛,胸腔更痛。 “根源是我妈吗?” 半个月后靳敏出院了。 萧浩也因为侵犯商业秘密罪被逮捕。 顾念辞回家的时候听到裴尚言和黎棠打电话,众一已经起诉裴氏贸易,过不了多久,裴氏集团董事会就会把裴良翰踢出局。 裴尚言将裴氏和裴良翰的恩怨从头到尾给顾念辞讲了一遍。 “叔叔和你……” “或许他从不把我当儿子看吧……我只是他谋利的工具。” 几天后,走投无路的裴良翰找到了裴尚言,声泪俱下的表演却不会博得裴尚言的同情。 “您可能贵人多忘事,可我这等闲人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裴尚言喝了一咖啡:“公司是钟繇和刘钦帮助爷爷一起创立的,从来不是裴家的东西。” “再说,”裴尚言顿了顿,看了裴良翰一眼,“即便是裴家的东西,我想您也没有资格继承。” 裴良翰抹着泪的手停住了,他有些心虚的说道:“尚言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想您应该很清楚,如果您不想让您修改遗嘱的事闹得人尽皆知,那就消停点吧,好好想想该怎么应付和众一的官司。” 他将咖啡放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您慢用。” 裴尚言刚走几步又忽然停下。 “哦,对了,”裴尚言转过身,“和众一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就看您的诚意有多少了,裴氏贸易在您手中也发挥不了多大的价值了,如果能用它换来众一撤诉,也算是物尽其用。” 晚上的时候顾念辞买了一堆食材,邀请了朗风和祁长青几个人一起吃火锅。 craig不吃辣,说着话的时候竟不知不觉从辣锅里捞出来一个肥牛,他刚送到嘴里,察觉到辣后又一瞬间吐了出来。 祁长青无语的给他递饮料,十分自然地从他碟中将那块辣肥牛夹起来吃了。 “多大的人了,吃个饭还能下错锅。” 朗风和顾念辞几人眼观鼻鼻观心,“哦呦”了好一阵,最后看热闹的反倒被拉下水。 craig讲起了上次聚餐时裴尚言给顾念辞夹菜的事,朗风这个墙头草可记得那次。 他着急忙慌地给裴尚言倒酒,满脑子的坏心思:“哥,你不是爱喝酒?上次抢我的就不说了,今天管够,喝完我就给你斟满。” 顾念辞看着闹腾的几个人,摇着头喝又倒了一杯酒。 才拿起来还没有端到嘴边,就被裴尚言截了胡。 “别喝了,今晚我要是喝醉了,就没人帮我擦脸了。” 又是一阵起哄,顾念辞看着那张喝得有些透红的脸,头一次有了捏捏它的冲动。 手机一声轻响,顾念辞拿起看了一眼。 靳敏跟自己发信息说,今年不和他一起过年了,她要出去旅游。 顾念辞笑笑,发了一句:“是该出去转转了,你这种画家的灵感是要被环境激发的。” 靳敏秒回:“主要也不是因为这个,我才不要当你和裴律师之间的电灯泡。” [懂事.jpg.] 顾念辞眉眼弯弯,手指一点:[算你懂事.jpg.] 他发完便关了手机,天边的星子在客厅外的天空若隐若现,所有事现在都已逐渐明朗,就像云雾拨开后,露出的那抹光亮,虽然陌生但让人异常心安。 第152章 我爱你,终止无言无语,无声无息(终章) 法官宣布闭庭,旁听席上的顾念辞回着短信,跟着人流一起出了法庭。 今天已经不是顾念辞第一次跟着鼎铭的团队来法院了,也不是第一次看裴尚言辩护,可那副凛然的气势和严密清晰的逻辑依然让顾念辞眼前一亮。 一如既往,作为律师的裴尚言,很耀眼。 朗风带着助理先走了,余下两人在周围的商业街上逛了一会儿。 “之前那两只小狗,在哪买的?” 顾念辞转头问裴尚言,两人手牵着手走在人群中,跟普通的情侣别无二致。 却时常有人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可两人都未曾理会,只是自然的漫步,领略这一刻两人依偎的安然。 “在浅草寺,小时候和爷爷奶奶去过一次。” 顾念辞的头发长长了,零碎的刘海扎不住,被风一吹软软的粘到了睫毛上。 裴尚言看过来时就是这一幕,睫毛从发缝里凸出来,像是几根细长的倒刺。 他把头发替顾念辞撩起来,又说道:“上次给你看照片时那个蓝色的盒子便是它们的包装。” “呲……呲……” 几个小朋友在广场上放着手持烟花,这会儿天还未暗,火光并不显得异常惊艳。 顾念辞离他们并不远,他盯着那不算转瞬的烟花瞧,却听到裴尚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在这等我一会儿。” 抓着的温热撤离开去,顾念辞将手握起,像是怕掌心的温度流失掉,他看到裴尚言快步走到街角的便利店,推开门走了进去。 衣服的下摆不知被什么拽了一下。 顾念辞低下头去瞧,却看到一个穿着棉裙的小女孩,戴着帽子和围巾仰头看着他,眼睛像个粘了雨水的小葡萄,晶亮晶亮的。 “大哥哥,你可以帮我点燃它吗?” 小手里抓着好几根仙女棒,在顾念辞眼前一晃一晃的。 顾念辞蹲下身笑着捏了捏小女孩帽子上的鹿角,接过仙女棒:“可以啊。” 他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啪嗒”一声,火苗窜了出来,小女孩“哦”了一下,双手捂住嘴巴,亮闪闪的眼睛因为火光更加熠烁。 顾念辞被她可爱的反应逗笑了,将火苗放到仙女棒上,长长的可燃性物质“哧”的一声被引燃,照亮了广场的一角。 “哇,哥哥它好漂亮。” 小女孩惊叹着,顾念辞戳戳她圆嫩嫩的脸蛋,将仙女棒拿给她:“小心点,别离自己太近。” 远处一些放着手摇烟花的小孩也被吸引了过来,争相让顾念辞给他们点燃。 一声声“哥哥”让顾念辞有种自己也是个孩子的错觉。 裴尚言从商店里出来时就看到夜色下,被照亮的一个个笑脸,顾念辞蹲在一旁,温柔的看着那群欢快的孩子,轮廓被米白色的银光柔平了,铺在了裴尚言的眼睛里,变成了月亮。 “顾念辞。” 裴尚言隔着两步叫他,晃了晃手里的烟花,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手:“走,我们也去放。” 顾念辞笑着把手递给他,嘴里却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太幼稚了。” 可他说了也没用,人已经被拉走了。 广场上出现了五个银色的火树,摆成了一个w型的图案,扑哧着往外喷着星点。 像是爆炸后的星体,闪亮着崩塌,继而燃烧着湮灭。 月微星掩辞言笑, 火树银花不夜天。 周围都是小孩哇哇的惊叹声。 裴尚言在顾念辞耳边轻声问着:“像不像圣诞树?”。 “像,很美,”顾念辞笑着点点头。 裴尚言握住他的手:“其实去南京那天晚上就想给你看了。” 两人视线相对,余光里是星火,正中间是珍爱。 小小的裴尚言和小小的顾念辞被夹在中间,像是被满满的爱意星河包裹而形成的琥珀,在亿万光年里闪烁在宇宙的一角,永怀炽热,永不熄灭。 顾念辞那一刻填充饱胀的心突然间化掉了。 就像不远处女生手上的巧克力甜筒。 一种感觉在这一刻萌发,或许只有接吻才能与这绝无仅有的浪漫相匹配。 他扯着裴尚言的手,在铺了满天的晚霞星河里狂奔。 像两个私定终身的痴儿怨侣,倒映在水面上,私奔在满是人群的街道上,踩溅出一个个旎艳的落晖水花。 顾念辞将裴尚言拉进广场边一个爬满了风车茉莉的长廊里。 扯了人的领带,拉的并不紧,可身后的人显然无条件信任他,随着他的脚步就走了。 刚开始的步伐并不急切,甚至大有闲庭信步的样子,可越往走廊深处走,他越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越火热。 顾念辞猛地把人按在锁着的玻璃门上,径直吻了上去,四瓣唇勾缠在一起,围剿、退缩、反击。 细腻又令人无法抵抗。 温柔和落日的清辉碰撞,溅出滴在手上的晶莹。 周遭空无一人,只有茉莉见证了这个隐秘又热烈的爱情,爱意飘散在风里,吹到路边拥吻的每一对爱侣身边。 “我爱你,顾念辞,我爱你……” 低声的呢喃近在耳侧。 我爱你,比我以为的和你以为的——都要爱你,终止无言无语,无声无息。 不知过了多久,顾念辞抵着裴尚言的肩膀喘气。 “多大人了,还买烟花?” 磁沉的声音环绕耳边:“不,你也是小孩,是大小孩。” 顾念辞抬起头,不甘示弱:“你也是小孩,是老小孩。” “噗哧……” “嗯,你说得对,我是老小孩。” 顾念辞被他低低的笑震得耳朵发痒,耳尖几乎和耳后那个红色的胎记一般颜色。 他撒开攥着的手:“幼稚不幼稚,今晚别说我们是一起的。” 他转身走了,可脚步却极慢,直到听到后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才又一次跨大了步子。 …… 闭暗的空间里,传来了一阵低喘。 浓重的可可味萦绕在唇齿之间,两人交换的津液兜不住,滴落在裴尚言按在他心口的手上。 “哪里来的糖?” 裴尚言哑着嗓子,拭掉顾念辞唇角溢出来的水液。 “刚刚放烟花时,那个小姑娘给的。” 身上压着的重量慢慢撤离。 顾念辞靠在座椅上平复着愈发古怪的心跳。 可哪知裴尚言却翻起了旧账:“不是说,今晚不说我们是一起的吗?” 顾念辞因他倒打一耙的操作傻了眼:“不是你先问我的吗?” 随后他闭上眼:“行,那就先划清界限。” 裴尚言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哦,既然说要划清界限?” 裴尚言将那只滴着晶莹液体的手抬给他看。 “那这是谁的?你的还是我的?” 澄亮的水滴一览无余。 裴尚言低声问:“还是……我们的?” “要分清吗?” 顾念辞拧过脸,不想理他恶劣的问话。 “不划了。” 说完尤觉不够似的,又补充了一句。 “暂时。” 裴尚言低低地笑起来,帮人系上安全带,抽拉绳子的声音就在耳侧,灼热的气息喷在耳侧,勾人的笑也在耳侧。 顾念辞别扭的动了动,刻意忽略左侧胸腔里的震颤。 裴尚言得逞似的扯过一张纸。 他看着天边最后一抹黑紫色的霞,低声喃喃:“坐好了,我们回家。” 长夜漫漫,时光遥远,什么都要慢慢来。 车载广播里响起一阵悠扬的音乐,顾念辞看着那张被霓虹镀了艳色的英俊脸庞,忽然想起一首诗—— …… 在太阳未落前吻我吧 一起欣赏它为我们羞红的脸 那是给全世界的礼物 在黑夜未至前爱我吧 一起聆听角落里泄出的微弱哼吟 那是向世人下的战书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