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闺女 卷五》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听到她说要生了,纪凛慌了下,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转头对上首位置的淑宜大长公主道:「祖母,阿潋要生了。」 他的神色虽然镇定,但到底关心则乱,头一回要当爹了,而且要生孩子的还是心爱的妻子,心里其实也有几分慌乱的,下意识地求寻亲近的长辈帮助,紧绷的身体反应了他内心的真实。 「要生了?怎么会?」淑宜大长公主也有些吃惊,赶紧道:「那快点将潋丫头送回房……等等,你过来,先给她瞧瞧。」 听到曲潋要生的消息,在场的其他人也有些懵,太医不是说了么,还有半个月才生么?怎么突然提前了?只是还没回过神呢,又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他们下意识地看去,发现淑宜大长公主这话竟然是对着景王说的,越发的懵了。 景王挑了下眉,见姐姐理所当然地指使着他,并未说什么,便起身走过去。 曲沁也紧张地跟着他,凑过去看着脸色发白的妹妹,满眼心疼。 景王扭头看了一眼妻子,见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镇国公世子夫人身上,目光微动,转头对紧张的纪凛道:「别急,生孩子这事情都是要时间的,要生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生出来,我先瞧瞧。」 说着,他拉起曲潋的手给她把脉。 把完脉,他对纪凛道:「确实是要生了。」说着,他见纪凛怀里的少女正用一双清澈的眸子小心地窥着自己,朝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曲潋再次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将脸埋进纪凛的怀里。 这么近距离看他,果然让人心脏受不了。 她觉得自从得知景王的真实身份后,不仅受到了来自周氏皇朝满满的恶意,现在是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了。 真是日了狗了,为毛景王会是他? 想到这里,她感觉到肚子更疼了,想来连肚子里的孩子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的刺激,才提早出世了。 纪凛脸色有些发白,尽管平时表现得再成熟理智,但其实还未到弱冠之龄,年纪并不大,而且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谋求来的,为的是……他如何不担心?这种时候,很难再保持平常心。 「那有没有事?」淑宜大长公主插口问道。 景王笑道:「妹妹的脉相还算平稳,如果没有意外,那便没事。」 听到他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对着曲潋叫「妹妹」,淑宜大长公主和平宁郡主等知情的人表情瞬间空白了下,等听明白了他的话,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什么叫「如果没有意外」?淑宜大长公主和曲沁都被他的话弄得提起了一颗心,然后两个一老一少的女人都瞪向他。 景王见自己亲近的两个女人都瞪着自己,脸上温和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对纪凛道:「行了,暄和先将你媳妇送回屋子里吧。」 纪凛听后,也懒得管这位舅爷爷奇厚的脸皮了,抱着曲潋就往外走,将她送回了暄风院中提前布置好的产房。 从半个月前开始,厉嬷嬷已经着手准备产房和生产要用的东西了,并且连接生嬷嬷也事先安排好,就安排在暄风院中住下。所以这会儿知道曲潋要生了时,虽然慌了下,不过却很快就反应过来,在厉嬷嬷的指挥下,丫鬟们行事井井有条。 见纪凛就这么抱着人走了,淑宜大长公主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想开口说什么,但是纪凛已经大步走远了。淑宜大长公主原本是想让孙子将曲潋安排在寒山雅居生产的,可是纪凛走得太快了,尔后想想暄风院离这儿也不远,便由着他了。 只是淑宜大长公主心里仍是有些担心,转眼看到若无其事地站在那儿的景王,想到曲潋的异样,心知那孩子是个聪明的,可能猜到什么了,顿时一股气不打自来,便瞪着他,强势地道:「今儿你便多待会儿,待暄和媳妇平安生了孩子后再回去吧。」 景王:「……」 曲沁上前一步,勉强道:「自该如此,就打扰您了。」她嘴角动了动,也不好对着淑宜大长公主叫「姑祖母」,省得再刺激这位老人。但是要叫「姐姐」,不说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叫,就算没了外人在,私底下她也叫不出口。 活了两辈子,她对淑宜大长公主的定位是妹夫的祖母,哪想有一天她会成了自己的「姐姐」。 曲沁此时的心情也十分复杂,她没想到妹妹的反应会这么大,会被刺激到提前生产,顿时心里又愧又悔,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将事情和妹妹说清楚的。她以为,隔了几年,许是妹妹已经对景王没印象了,觉得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却没想到妹妹竟然记忆力这么好。 不过也不怪妹妹,曲沁想到三朝回门时继母的反应,顿时觉得这对母女俩还真是如出一辙。 虽然心里担心妹妹,不过她抬头看了一眼丈夫,想到他的医术,感觉也不用太担心。不过……妇人生孩子,他应该也能应付吧? 就在淑宜大长公主要移驾去暄风院时,镇国公等人也反应过来。 「娘,景王殿下今儿是带王妃过来给您请安的,如此留下他……未免不妥。」镇国公扶着母亲,小声地劝道。 淑宜大长公主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妥的?景王的医术不错,有他在,暄和媳妇生孩子也能顺利一些。」 镇国公惊讶地看她,他可没听说景王会医术。不过这也能明白为何先前母亲会让景王去给儿媳妇把脉了,只是看景王的年龄,镇国公有些拿不准,不知道景王的医术如何,就算他的医术好,能好得过太医院里那些浸淫医术一辈子的老太医? 虽然心里不解,但因淑宜大长公主、景王等人都去了暄风院,镇国公夫人和纪二夫人等人也一并过去了,让纪二老爷和纪冲等晚辈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去歇息。 纪语心里虽然有些担心,但是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并不好去暄风院凑和。而纪冲和纪诗等人也忍不住看向暄风院,目光微闪。 镇国公夫人作为婆婆自也跟着过去,不过她神色冷淡,并没有儿媳妇要生孩子的担忧,看着有些事不关已。也幸好作为媳妇,她是跟在淑宜大长公主身后走的,方才没有人注意到,只有平宁郡主看了个真切。 「大嫂。」平宁郡主微微蹙眉,「暄和媳妇要生了,您怎地……」 镇国公夫人转头看向小姑子,目光微微变了下,问道:「怎么?」 「你一点也不担心?」平宁郡主心里有些疑惑,就算大嫂不喜欢曲氏,但曲氏肚子里的孩子好歹是亲孙子,多少也应该关心一下。难道大嫂厌恶曲氏到连她生的孩子也不喜欢? 「担心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镇国公夫人冷淡地道,见小姑子疑惑地看着自己,也没有解释什么,跟着淑宜大长公主等人一起进了暄风院。 进了暄风院后,镇国公等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满眼入目的景色很是陌生。 除了淑宜大长公主和常来暄风院走动的纪二夫人外,其他人对于暄风院很是陌生,这也有淑宜大长公主下令不准人去暄风院打扰纪凛的原因,纪二夫人能过来走动,也是曲潋嫁过来后的事情,不然以前她也从未踏进过暄风院。而镇国公夫妻,虽说是父母,可是因一些原因,却很少来暄风院。 第二章 此时暄风院已经热闹起来,下人们忙忙碌碌的,见到淑宜大长公主过来,厉嬷嬷忙过来请安。 「世子夫人怎么样了?」淑宜大长公主问道。 「少夫人已经安置妥,不过接生嬷嬷说现在只是开始,少夫人不会生那么快,还要等一段时间。」厉嬷嬷回道。 这道理众人都懂,妇人生产时,第一胎总要熬点时间。 镇国公有些尴尬,觉得他一个大男人的,儿媳妇生产也帮不上什么忙,并不用到这儿来守着,这些都是女人的事情。可是看到景王被母亲拘着过来了,他也不好随便离开,只好找事情转移注意力。 「暄和呢?」镇国公这才发现儿子竟然不在。 「世子正在房里陪少夫人。」厉嬷嬷答道。 「胡闹!」镇国公不禁有些生气,「他媳妇生孩子,他一个大男人进去做什么?也不嫌污晦。」 听到他的话,淑宜大长公主和曲沁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看得镇国公有些莫名。 连续生过四个孩子,并且其中长子和小儿子出生时,丈夫都全程陪同的淑宜大长公主听到儿子的话心里极不舒服。淑宜大长公主也知道世人对男人进产房一事很是忌讳,认为不吉利。但是丈夫对她情深意重,要不是二儿子和女儿出生时,丈夫不在,怕是那时候也会陪着她到孩子出生,所以对这种事情,她其实不是那么看重。 将心比心,淑宜大长公主也不会对孙子此时的行为说什么。 而曲沁都重生过一回了,此时又是她妹妹在生孩子,她哪里会介意这些?所以听到镇国公的话,心里也有些不悦。 镇国公不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就要让人去将儿子叫出产房时,他娘却道:「我去瞧瞧暄和媳妇。」 曲沁也想去瞧瞧妹妹,便上前扶着淑宜大长公主和纪二夫人等人一起往产房去了。 现场只留下了镇国公和景王两个大男人。 毕竟是晚辈生孩子,两个男人自然要止步的,不好跟过去。 镇国公在客人面前被母亲驳了面子颇为尴尬,忍不住看向景王,不过景王却很是从容地朝他笑了下,那笑容温和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就松了心房,觉得这个人真是让人感觉亲切。 「不用担心,我刚才给妹妹把脉,她的身体很健康,虽然提前生产,却是无碍的。」景王安慰道,看着比自己年纪大的镇国公,笑容很是包容。 镇国公被他那种包容的态度弄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人好像在将他当晚辈看一样。 另一边,淑宜大长公主等人进了产房,便见房产里只留了个接生嬷嬷和丫鬟在那儿守着,曲潋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大迎枕,纪凛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盅汤,正在喂她喝汤。 见到淑宜大长公主等人过来,纪凛有些惊讶。 「祖母……」 淑宜大长公主伸手制止了他们起身的行为,问道:「潋丫头怎么样了?」 纪凛回答道:「嬷嬷说现在还不到时候,可能要等会儿,所以就先让阿潋吃些东西,等会儿才有力气生。祖母,你们怎么过来了?」他说着,目光从曲沁掠到母亲身上,然后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潋丫头突然要生了,我哪里坐得住?」而且还提前了半个月,淑宜大长公主生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才将景王给扣下来,如果有个什么,还有现成的大夫在。 对景王的医术,她是放心的。 淑宜大长公主又问了几句,然后安慰了曲潋,让她不必害怕,她们就在外面陪着她。接着对纪凛道:「你不必担心潋丫头,景王就在外面,潋丫头没有平安生下孩子后,都不会离开的。」 纪凛眼睛微亮,心里也镇定了不少。 曲潋心里也是有些害怕的,她第一次生孩子,根本没有经验,怎么可能不害怕?见到姐姐在,多少有些安慰。不过在听完淑宜大长公主的话,顿时有些囧了,没想到景王会被淑宜大长公主扣下来。 想到传闻中景王的医术,曲潋顿时也有了些信心了。 众人说了会儿安慰的话后,怕留在产房里打扰,便都离开了。 「暄和,你也离开。」镇国公夫人对儿子道:「你媳妇生孩子,你一个大男人留在这儿做什么?」 纪凛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等阿潋吃了东西再离开。」 镇国公夫人又看了他一眼,在小姑子暗暗地扯着袖子时,方转身离开。 等人都离开后,曲潋看了一眼站在窗口下准备东西的接生嬷嬷和碧春两人,让她们出去门口守着后,便幽幽地看着纪凛。 纪凛将汤匙递到她嘴前,「阿潋,再吃一点,等会才有力气。」 曲潋张口喝下了,幽幽地道:「景王,其实就是明方大师吧?」 纪凛看着她,见她木着脸,斟酌地道:「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明方大师只是对外的称号,知道他真面目的人其实不多……你还记得他啊?」 「怎么不记得?」曲潋有些悲愤地道:「当年在常州府,我娘时常去济明寺上香,那时恰巧明方大师在济明寺里潜修,偶尔会在寺里碰见他。后来我进京时,不是也在枯潭寺见过他一面么?当时你也在的!」 想到自己因为受了刺激导致提前生产,心里越发的悲愤。 她的姐夫不仅和她姐错了辈份,还是个和尚——不对,她早就知道景王以前被高宗皇帝送去出家了,心里是知道他当过和尚的。可是不是说高宗皇帝一直盼着他还俗么?景王不是早就还俗了么?怎么转眼间,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竟然就是景王? 曲潋几乎要捶地了。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扒着他问:「景王今年到底多少岁了?你别骗我了,都说他已经成名二十多年了,其实已经有四十多岁了吧?莫不是他天纵奇才,七八岁就成名了?」可是看那张脸,明明就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这保养得真是妖孽了,难道是佛法高深,青春永驻? 纪凛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八岁时就成名了。他五岁时出家,对佛法颇有研究,确实是天纵奇才,也是因为如此,相国寺的住持才希望他出家,可惜高宗皇帝希望他身体好转后就还俗娶妻生子,却不想被景王自个跑了。不过他的年纪也不算大吧,不过是三十出头罢了……」 景王确实称得上天纵奇才,相国寺住持曾有言,此子若不收敛,慧极必伤,无法活到成年,方才希望能渡他出家,修习佛法,以他的慧根,必会有所成就。可也坏在他过于早慧,当了几年的皇子,正是对世间一切事情都好奇的时候,心在红尘中,怎么可能就断了一切出家? 有的人,无论如何努力,终其一生一事难成;有的人,倾其一生努力,也不过是在某个领域中有所成就。可是有的人,便便随随便能成为通才,很多东西只要看一眼就学会了,根本不用怎么努力,可称为旷世奇才,景王便是这样的人。 无论是佛法还是医术,他随便学学就会了,甚至比那些钻研了一辈子医术的太医还要高明。 第三章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上天可能无法容忍这种像bug一样的存在,让他自幼起便多灾多病,甚至被断定活不过成年便要夭亡。高宗皇帝没有办法,方才听信相国寺高僧之言,将他送去相国寺出家,远离红尘,这才有起色。 可越是聪明的人越有计算,越不服命运的安排,景王便是这样的人。 曲潋木木地听着,觉得自己的三观再次被这恶意满满的世界刷新了。 景王这个人,对她来说,简直就像火星来的一样,智商上简直要碾压一众屁民——包括她,感觉十分心塞。 「阿潋,你没事吧?」纪凛有些担心地摸着她苍白的脸。 曲潋看了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躺下,说道:「我肚子疼,这回是真的要生了,你去叫接生嬷嬷过来,然后可以出去了。」 她冷静的语气、冷静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要生的样子——除了脸上的汗多了一点。 纪凛脸色微微一变,手中的汤盅也掉了,尔后身上的气息慢慢地变化…… 曲潋觉得肚子又开始阵痛起来,已经懒得理会床前的人了。只是她都痛成这样,他竟然无动于衷,她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 转头看去,见他神色僵硬地看着自己,一身煞气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心惊,迟钝的脑子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人竟然又转换人格了。看到他这样子,曲潋只能祈祷他最好别又克制不住发脾气,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她尽量温和地道:「暄和哥哥,麻烦你去叫厉嬷嬷进来。」 纪凛看了她一眼,便扬声将人叫进来。 厉嬷嬷等人都在门外候着,叫一声就进来了,她们进来后,却见世子拉来一张锦杌放到床头,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下,拽住床上产妇的手不走了。 厉嬷嬷:「……」 曲潋也被他的动作弄得懵了下,想要说什么时,肚子突然一阵剧痛传来,到口的话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很痛么?」 他的声音很轻,一只手拿着帕子给她擦汗,手有些颤抖,显然被她的模样吓得不轻。 曲潋颤着声音道:「当、当然了,不信你来生生看。」 「我是男人,怎么生?」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下辈子你成了男人,我成了女人,我倒是可以生看看。」 曲潋被他的话逗得有些想笑,但是肚子越来越痛了,很快便没心思和他斗嘴。 这时厉嬷嬷和两个接生嬷嬷都过来了,接生嬷嬷检查了下曲潋的情况,对厉嬷嬷点头,说道:「世子夫人要开始生了。」然后又看了一眼床头坐着的男人。 厉嬷嬷知道接生嬷嬷的意思,她心里也挺无奈的,看世子那架势,好像要坐在这里看着世子夫人生孩子一样,简直让人大开眼界。她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他这样,妻子正在生孩子,他就搬了张小杌子坐在床头陪她,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只是虽然无奈,但厉嬷嬷依然得尽职地将他劝出去。 「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看着。」纪凛压根本没理她,看着床上的人苍白的脸,眼睛幽深。「别说什么男人进产房不吉利的话,爷可不信这种东西。」 厉嬷嬷:「……」连性格都变了,这到底要怎么劝? 就在厉嬷嬷为难时,曲潋开口了,「你、你出去……」 纪凛顿了下,然后微微倾身,将脸凑到她面前,摸着她汗湿的脸,将黏在她脸上的发丝拂开,声音温柔得诡异。他亲着她的脸,柔柔地道:「我陪你不好么?」 「不好!」曲潋努力地吸着气,转过头看他,伸出一只手扒着他的手臂,发狠一样地说:「如果你不出去,我就不生了!」 纪凛嗤笑道:「生不生哪里能由着你?瓜熟就要蒂落。」 「我说不生就不生,如果你不信,我就让接生嬷嬷都出去。」她蛮不讲理地道:「到时候发生了什么,也是你造成的。」 听到她的话,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极了,眼里冒着凶光,仿佛下一刻就恨不得自己动手掐她,省得她这种时候了还要惹他生气。 厉嬷嬷也要给她跪了,这种时候就不要发狠了,将人安抚出去才是正事啊。 曲潋此时痛得要死,哪里有心思再安抚她,所以她来了个简单粗暴版的劝人法,恶狠狠地道:「快点出去,不然我真的不生了!」 纪凛阴沉着脸看了她许久,起身拂袖而去。 「还有,中途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许进来,不然就算生下孩子,我也将他塞回去!」 听到她放的狠话,房里顿时一静,连快要走到门口的纪凛也差点站不稳摔了一跤。 他有些恼怒地回头,想说点什么,可是当看到她躺在床上狼狈的样子,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拽住了,闷闷地难受着,见到她转过脸不给他看,他才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直到阳光刺得眼睛难受得厉害,他忍不住举起袖子遮住眼睛,伸手一摸,发现眼角湿湿的。 应该是汗水吧…… 他这样想着,可是那汗水却刺得眼睛越发的生疼难受。 「暄和,里面怎么样了?阿潋没事吧?」 纪凛用袖子抹了把脸,转头看到走过来的女子,空白的脑袋过了会儿才认出她是谁,淡淡地道:「阿潋她很疼……」迟疑了下,他又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到那句「阿潋她很疼」,曲沁心里不禁有些酸楚。 上辈子妹妹生产时,她已经病了,又有五皇子紧逼不放,根本没空过来探望,后来被五皇子以养病的名义送去庄子后,更是没心思关心什么。却没想到这辈子,阴差阳错之下,妹妹早产,然后她也有幸在这儿等妹妹生产。 曲潋看了一眼紧闭的产房,抿了抿嘴,对他道:「没事的,阿潋的身体素来健康,定会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的。」 纪凛面无表情地点头,眼角余光瞥见走过来的人,突然大步走过去,一拳揍了过去。 来人自然不会站着给他揍,侧身避开了,反手扣住他的拳头,问道:「你作什么?」他看纪凛的模样,目光微凝,很快便明白了,笑道:「这种时候,你应该冷静一些,否则……」 他话还未说完,纪凛再次抬脚扫过来,他正要避开,却不想他这一招只是诱他上前,然后是一个拳头对着他的门面揍了过来。 「孽子,你做什么?」镇国公怒吼。 原本景王可以避开这一拳的,但是镇国公这话乍然响起让他稍微分了下心,然后那只拳头直接扣上了他的眼睛,痛得他也一掌劈了过去。 只是现在的纪凛不是平日那个与人为善的温和少年,满身戾气,急需找人泄火,招招狠戾,角度刁钻,就算景王比他年长,甚至也是个武学奇才,但是实在被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弄得手忙脚乱。 镇国公跑过来,又惊又气,想要将那已经斗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却又无能为力,气得直叫孽子孽子的,并且将花厅里等候的淑宜大长公主给惊了出来,看到院子里的情况,几个女人也愣住了。 特别是平宁郡主,都要疯了。 那是舅爷爷!纪凛发的什么疯,这是以下犯上啊! 「还不叫他们分开?」平宁郡主厉声对站在一旁的曲沁道。 第四章 曲沁蹙着眉,低声道:「怕是不好叫。」嘴里这么说着,却没有开口,只是冷眼看着两人扭打在一起。 纪凛突然发难,她心里大概有些明白,估计是他以为妹妹的早产是景王害的,所以这会儿一腔的火气都朝景王发泄了。虽然妹夫以下犯上,但是相比丈夫,曲沁更担心妹妹,毕竟上辈子妹妹可是半个月后才生的,都提前了半个月,她哪能不担心? 「娘,这怎么办?」镇国公夫人询问道,神色很冷静,仿佛只是询问罢了。 淑宜大长公主此时和曲沁想的差不多,见孙子和弟弟打起来了,而且两人都是学过武的,怕是旁人分不开,便道:「算了,随他们吧。」 其他人听了有些疑惑,只有平宁郡主快要被母亲弄得要疯了。 怎么能随他们?那可是舅舅,怎么能让暄和就这么将舅舅给打了? 淑宜大长公主又转身回花厅了,不过在走之前,让乌嬷嬷去准备干净的水和衣服、伤药之类的,然后眼不见为净,避到了花厅里,拿着佛珠捻着,等着产房的消息。 两人打了很久,然后又听到一道尖叫声响起。 曲沁心头喊糟,转头便见继母由着秦嬷嬷扶着,站在廊庑下瞪着眼睛看过来。 先前得知妹妹要生时,曲沁便让人去曲家给继母捎信息,只是她没想到继母来得这么快,而且还看到两个女婿正在打架……心里不禁有些后悔,明知道继母的性子,不应该让人通知继母的,应该等妹妹生了孩子再去报讯。 曲沁快步走过去,扶住季氏的手,说道:「娘,阿潋正在产房里,王爷刚才诊过脉了,一切安好,没什么事情,您不用担心。」 季氏双目发直地看着院子里缠斗在一起的两个女婿,颤颤地道:「沁儿,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他们打起来了?」一副就要昏厥的模样。 「没事,妹夫太过担心阿潋,所以王爷便和他过招,两人只是切磋罢了。」曲沁面不改色地忽悠道。 听到曲沁的话,镇国公等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季氏对长女还是很信任的,迟疑地问:「真的?」 「真的!」曲沁一脸正气凛然。 季氏虽然觉得那两个男人简直像不要命一样你来我往地给对方制造伤痕,但是长女的话太肯定了,她只能半信半疑,然后又焦急地看向产房。 曲沁将季氏带去花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为防她碍手碍脚的,曲沁学着妹妹平时对付继母的方式,将她忽悠在花厅里待着,这才转身出去。 两个男人打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双双倒在了花丛中。而原本美轮美奂的院子,也被两人弄得像灾后现场。幸好在两人动手时,常安早有先见之明地将下人都遣散了,才没有使得两个男人的形象在下人面前受损。 只是镇国公被不孝子气得浑身发抖,但是此时打得力竭的两个男人根本没空理他。 曲沁走过去,将两人看了一遍,见他们脸上都是一片青紫,第一次知道这两个男人的战斗力,心里也有些发虚,不过面上却是一片平静,指挥着常安等人过来扶他们。 「阿沁,过来扶本王。」景王朝新婚妻子伸手。 曲沁有些无奈,但仍是走过去,拉住丈夫的手,努力地将他扶起来。 景王将大半身体都压到了新婚妻子身上,然后斜眼看向被常安扶起的纪凛,嗤笑一声:「小子,想要和我斗,你还嫩了一点。」 纪凛阴冷地看着他,没有吭声。 曲沁往他背上拍了一下,恰好拍到他被纪凛揍出来的伤,疼得眉头抽了下。 「你何必再去撩他?」曲沁的声音很平静,「阿潋认出你了,才会刺激得早产的,暄和应该也是明白,才会对你动手。」 「我知道,所以我才没有怎么还手,不然那小子现在根本站不起来。」 曲沁沉默了下,又一巴掌呼到他背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是么?我看不出来。行了,先去换身衣裳,然后去给阿潋瞧瞧,一定要让她平安生下孩子。」 景王知道曲潋早产和自己不无关系,摸摸鼻子,乖乖地应了一声。 只是,等他们去上了伤药、梳洗出来,产房里也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出来叫人。 纪凛仍是像个暴怒的狮子一样,在产房外走来走去,然后会用一种阴森森的目光盯着景王。 景王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淡定喝茶。 「你这里可有什么无痛生产的药?让孩子一下子就出来?」纪凛突然问道。 景王噗的一声喷茶了,他恼怒地道:「你将本王当成什么了?」 「那就是没有了?真没用。」纪凛轻飘飘地说,「亏得江湖上的人还那么称赞你,原来多是沽名钓誉之辈、徒有虚名。」 景王差点想要撸袖子揍这个不尊长辈的臭小子。 他从这臭小子五岁时就给他治病了,知道他每当变脸时,那脾气真是又臭又狠,简直让人火大。以前还没有还俗时,还能多念念佛经克制一下被他惹出来的火气,现在还俗了,肉吃了、酒喝了、妻娶了、女人也抱了,早就不是和尚了,自然想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偏偏这臭小子是妹夫兼姐姐的孙子,有那两个女人看着,不能出手。 就在景王恼怒时,突然产房里传出了一阵嘤儿响亮的哭声。 纪凛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 听到外面突然响起的声音,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起身,淑宜大长公主和季氏脸上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生怕这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幸好,这时碧秋和宫心两个丫鬟满脸笑容地过来,当下对着花厅里的主子们行礼,笑道:「公主、老爷、夫人、二夫人、亲家夫人,世子夫人生了。」 不过三个时辰孩子就出来了,而且还是第一胎,这时间也算是快的了。 听到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孩子生了众人都有些高兴,淑宜大长公主忙问道:「你们世子夫人还好吧?」 「生的是男是女?」镇国公夫人跟着问道。 镇国公没开口,不过也颇为关注。 季氏也一脸期盼地看着宫心,心里祈祷着女儿能生个男孩,如此也能在夫家立足,腰板能挺直一些。 纪二夫人倒是有些事不关已,所以心态很平和,不管曲潋生的是男是女,她都为她高兴。 「恭喜公主,少夫人给您生了位曾孙女。」宫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高兴,同时忍不住拿眼睛飞快地睃了那些人一眼。 只稍一眼,她便将在场之人的反应大体尽收眼里。 淑宜大长公主忍不住笑了,语气很是轻松,说道:「先开花后结果,不错。」 只要能生,第一胎是男是女倒是没所谓,淑宜大长公主本就见识不俗,从来不会因为儿媳妇生了女儿便不高兴。同理,搁在曲潋身上也是一样的,镇国公府的孩子较少,就算是姑娘,那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 镇国公夫人和平宁郡主都忍不住看了淑宜大长公主一眼,她们自是知道淑宜大长公主比其他的婆婆更开明一些,所以就算曲潋生了个女儿,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不过,镇国公便不同了。 第五章 纪二夫人跟着道:「娘说得是,像我就是这样,先生了语儿,才有冽儿,想来潋儿也是这般。」她这话也有为曲潋说好话的意思,就生怕大嫂因为曲潋生了女儿有意见。 季氏因为女儿生了个姑娘而有些失落,同时也有些担心镇国公府的人心里不喜欢,但是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镇国公也同样有些失落,但想想儿子今年也才十八岁,许是要先开花后结果,便也不强求。 来报喜的宫心和碧秋看罢心里也有几分高兴,只要淑宜大长公主喜欢,就算生的是姑娘,他们世子夫人在府里的地位也不会受到影响。至于镇国公夫人……反正有淑宜大长公主顶着,她也不好说什么。 「行了,我去看看潋丫头和孩子。」淑宜大长公主说道,因为这是第一个曾孙女,心里也是有几分期盼的。 淑宜大长公主都去了,季氏和镇国公夫人等人自然也跟了过去。 产房里,厉嬷嬷和接生嬷嬷一起将孩子擦洗干净,裹上百子戏婴的襁褓,琉心和碧春正为曲潋收拾身子。 「少夫人,您若是累了,便歇会儿吧。」碧春对床上的人道。 曲潋虽然很累,但在孕期养得好,生完孩子后精神还算是不错的,不至于一下子就睡了,声音有些沙哑地道:「嬷嬷,将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 许是事前早有预感,这胎会是个女儿,所以曲潋这会儿也并未怎么失望,只想着,这世代对女人束缚得太强,以后得好生给女儿谋划才行,断不能让她像这世间的女子那般过得那样苦。 厉嬷嬷见她精神还不错,便也没有劝她歇息,而是将孩子放到她身边。 曲潋正要探头看一眼刚生下来的孩子,突然听到外面的门呯的一声响起,然后是通往产房的那扇冰裂纹槅扇被人推开,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产房里正在收拾的下人惊住了,特别是看到进来的人时,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曲潋扭头看过去,同样懵了下,待他来到面前,吃惊地问道:「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子?谁打你了?」 这是她认识纪凛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脸上青青紫紫的,嘴角还破了一个口子,上面残留着瘀血的痕迹。她不过是将他威胁出去罢了,难道他当时又爆发了巨大的杀伤力,不得已让人一起镇住他时,被人趁机打了?谁又有这胆子将他揍成这样? 纪凛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床边,眯着眼睛看她,将她上下打量。 曲潋被他那种赤裸裸的目光看得颇为羞耻,即便没有照镜子,她也能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有多狼狈,忍不住嗔怪道:「看什么?还没说你和谁打架了呢。」 「没事。」纪凛只是看着她,随意地道:「我和景王打了一架,没吃亏,他也毁容了。」 曲潋:「……」 厉嬷嬷等人:「……」 曲潋有些无力,她在里面挣扎着生孩子,痛得要死,他就在外面和人打得要死,这算是一起痛么?可是却一点也感动不起来肿么破? 不想纠结那么多,曲潋有些欢喜地道:「暄和哥哥,快来看你闺女。」说着,指着厉嬷嬷放到旁边的襁褓说,她也忍不住探头看过去。 只见红色的襁褓里裹着一个脆弱得让人连碰都不敢碰的新生儿,脸蛋小得她一个巴掌都能覆盖,五官也很小,眉眼很浅,根本看不出个什么名堂,肤色是新生儿特有的浅红色,却并不怎么皱,还算是可以的。 可是绝对称不上可爱。 「好丑。」纪凛皱着眉说,「不像你,也不像我。」 曲潋也皱起眉头,正要说话时,有人比她更早开口了,「等过几个月,孩子的五官长开了,就像了。」 曲沁也走了过来,凑过去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心说这胎果然是个女孩,不由得想起上辈子她在庄子里养病时,纪凛将孩子抱过去给她瞧,那时孩子已经满周岁了,白白嫩嫩的,模样儿和纪凛很像。 当下她笑道:「听说第一个孩子都是比较像爹,这孩子以后一定像妹夫。」 纪凛的神色很淡,看不出他对这话有什么想法,只是失神一般地盯着床上的人。 曲潋倒是想要开口说几句玩笑,但是此时太累了,便也忽略了他的异样,只是对她姐道:「姐姐,姐夫……没事吧?听暄和说,我在里面生孩子,他们在外头打架。」 景王是男人,没法进产房,所以曲潋也不知道景王是不是比纪凛看起来还要惨。 「没事,你别乱想。」曲沁安慰道:「他们男人皮粗肉厚,不过是一些皮肉伤罢了,你刚生完孩子,别多想。」说着,她接过碧春绞来的帕子,给床上动弹不得的妹妹擦脸,又给她收拾了下凌乱的头发。 曲潋自然听得出姐姐话里的安慰之意,只好笑了下。 这时,门外响起了丫鬟请安的声音,很快便见淑宜大长公主等人进来了。 曲沁小心地将襁褓里的孩子抱了起来,目光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跟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的镇国公夫人,心里有些警惕。 上辈子妹妹生完孩子后为什么和镇国公夫人吵起来的事情她不知道,但是这辈子有她在,自然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 众人进来,看到纪凛也在,除了淑宜大长公主外,都有些愣。 「暄和,你怎么在这里?」镇国公夫人不悦地道:「产房污秽,可不你们这些大老爷们该进来的地方。」 纪凛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只是走到床头旁。 镇国公夫人面色微冷,抿紧的唇表明她被这儿子气得不轻。 其他人都有些习以为常,唯有季氏没想到亲家母的语气会这么冲,一时间有些无措,生怕镇国公夫人将这事怪到女儿身上。 「行了,由着他罢。」淑宜大长公主开口道。 镇国公夫人只得闭嘴,只是她的脸色有些不好。 平宁郡主也是第一次见到母亲对侄子这般维护,竟然在人前落大嫂的脸,不禁有些愕然,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峻一下,不由用一种隐晦的目光看向床上的人。 「潋丫头,你没事吧?」淑宜大长公主走过来,关切地问道,然后又看了一眼床前的孙子,无奈地道:「你在里头生孩子,他们两个男人倒好,在外面打架,瞧瞧这模样哟,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要生孩子的是他们。」 曲潋忍不住笑了下,说道:「我没事,多谢祖母关心。祖母,这胎果然是个闺女……」她扁着嘴委屈地道:「祖母不会真的要抱到寒山雅居养吧?其实我可乖了,会将她养得乖乖的,让她以后孝顺您。」 淑宜大长公主有些好笑,摸了下她的脑袋,笑嗔道:「行了行了,才刚生完孩子,折腾什么?只要你不瞎折腾,自然由着你养了。」本就是开玩笑的话,自然不会当真了。她也知道这孩子现在提起这话的意思,淑宜大长公主并不觉得这种小心机是坏的,便由着她了。 曲潋马上又欢喜地笑起来。 跟过来的季氏被女儿一席话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直到听到淑宜大长公主的话,整颗心才落下来,只觉得疲惫不已,这小女儿果然会折腾。 第六章 纪二夫人忙过来道喜,平宁郡主和镇国公夫人没有说什么。 不过,镇国公夫人确实是想说点什么的,但是被平宁郡主制住了。 曲沁看得分明,微微挑了下眉,若有所思。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看了孩子,知道曲潋刚生完孩子要歇息,也不好打扰她,便都跟着淑宜大长公主出去了,季氏也叮嘱着女儿好生歇息,方一起出去。 曲沁将孩子交给厉嬷嬷抱着,摸了下妹妹苍白的脸,对她笑了下,说道:「我明天再来看你,你好生歇息。」 曲潋朝她应了一声。 很快房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站在床头的纪凛。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和躺在床上的她目光平视。 看到他的模样,曲潋心中忍不住发软,吃力地抬手摸了下他颊边一处青紫的痕迹,笑问道:「痛不痛?」 纪凛摇头,这点儿痛算不得什么,再痛的事情他也经历过。 曲潋叹了口气,对他道:「我累了,想睡会儿。」 他用那双妖诡的眼睛看了她半晌,方道:「你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曲潋想劝他去歇息,但是此时实在是累得不行,已经没有力气再劝,在他伸手过来挡住她的眼睛时,意识很快便陷入黑暗中。 等她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 「阿潋,醒了?」 温和清越的男声响起,曲潋睁开困钝的眼睛,等视线集焦时,才看到床前像暖阳般温和的少年。 「暄和……」她喃喃地开口。 纪凛让丫鬟打来水,自己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脸,然后小心地扶着她坐了起来,拿了个大迎枕垫在她身后,让她坐得舒服一些,最后为她整了整凌乱的头发。 对着这么温柔的少年,让人心里也忍不住溢上一种很温柔的情绪。 屋里的灯光很明亮,同时也让她看清楚了床前的少年脸上的痕迹,比先前消了不少,看着没有那么可怕了,确实像曲沁说的那样,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 「饿了么?嬷嬷说你可以喝汤。」纪凛又道,叫丫鬟去将厨房一直煲着的汤端过来。 曲潋动了下,感觉到下体的地方钝钝地疼着,忍不住抽了口气,他紧张地看着她,忙问她疼不疼。曲潋摇头,这点疼比起先前生孩子时那种痛到极点只想死了的痛苦相比,简直是小意思,痛得她当时连形象都不要了。 不过此时不痛了,那种爱美之心又回来了。 等他端着汤要喂她时,曲潋摇头,自己拿了汤匙喝汤,边喝边道:「我现在一定很丑吧?你能不能当没看到我?我最丑的样子都给你瞧见了,感觉有点没脸见人。」她抱怨道。 纪凛用一种很温柔缠绵的目光看着她,笑道:「没事,现在我也很丑,咱们扯平了。」 曲潋看着他的脸,忍不住噗的一声笑起来。 等喝了汤后,曲潋兴致勃勃地道:「孩子呢,抱过来给我瞧瞧。」 「她刚喝了奶,奶娘抱下去睡了。」说罢,纪凛转身吩咐宫心,让她去叫奶娘将孩子抱过来。 很快奶娘就将孩子抱过来了,曲潋让她将孩子放到身边,自己凑过去看了会儿,仍是看不出这细眉细眼的样子像谁。而且眼睛也没睁开,更不知道像谁了。 曲潋看了很久,又抬头看向床边坐着的少年。 他朝她很温柔地笑了下,笑得曲潋忍不住沉默了。 她想起了生完孩子后自己临睡前的事情,忍不住又偷偷瞥了他一眼,怎么看都和平时差不多,难道是她多想了? 一时间想不明白后,便放到一旁,她伸手摸了下小家伙嫩嫩的脸蛋,见她突然嘴唇嚅动着仿佛在吮吸着食物一样,吓得收回了手,低声道:「暄和哥哥,她挺可爱的,是吧?」 「……嗯。」 这可疑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曲潋眯着眼睛看他,眼里有着怀疑之色。 两人说了会儿话,纪凛便让人将孩子抱走了,对有些不满的产妇道:「你刚生了孩子,景王说,你应该多歇息才对。」 今儿趁着她睡着时,纪凛将景王叫过来给她把脉,知道她的情况良好,方安下心来。不过历来妇人生孩子,皆会元气大伤,她虽然看着没什么,但也要多歇息补充回体力方是。 曲潋确实还有些累,便也不说什么,被他伺候着躺下歇息。 翌日一早,曲沁果然过来了。 曲潋的情况比昨天好多了,她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锦缎面的迎枕,正和她姐说话。 曲沁将昨日曲潋生孩子时外面的情况告诉她,对于丈夫和妹夫打起来一事,她也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些,不过曲潋是个会脑补的,就算只是简单地提一些,也能让她将事情脑补得差不多,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里其实挺感动的。 不管是哪个人格,其实那个人待她都是一样的,将她放在很重要的位置,让她也忍不住想到回馈他的一腔真心。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就算面对残忍的第二人格时,她也能理直气壮地和他闹,他的心意,才是她的底气。 说完了这事情,又说到昨日季氏得了消息就赶过来探望的事情,虽说母亲来了也只能跟着急,但到底是自己的娘亲,知道她在,心里也踏实一些。 想到她娘,不免也想到如今新上任的姐夫。 曲潋看着她姐,低声问道:「姐姐,三朝回门时,娘……她没事吧?」想到小白花一样的母亲,曲潋觉得她娘一定也很受刺激。 「她看到景王时,就晕过去了。」曲沁有些无奈地说道,「醒来后,再见到景王时,又一次晕了过去,晕了好几回后,才接受了事实。」 曲潋默了下,突然觉得她们母女俩还真是同命相连,都被刺激得不轻。 虽然被刺激得早产,不过曲潋的身体情况却不错的,甚至比很多产妇的情况都要好。 在孩子洗三的那天早上,池太医也特地过来给她请脉。虽然信任景王的医术,但景王现在不是太医,且又是姐夫,倒也不好叫他过来。 池太医诊断过后,便言除了有些体虚外,没有其他的问题。而体虚这种问题,很多刚生完孩子的妇人都会有,只要仔细休养些时日便会好的,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孩子的洗三这日,前来镇国公府观礼的宾客很多。 虽然这胎生的是个闺女,但是架不住镇国公府门第显赫,就算是女儿也十分矜贵,且又有淑宜大长公主吩咐大办,镇国公也觉得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孙女,便也同意了母亲的意思,让常管事下去安排。 曲潋正在坐月子,对外面的情况根本看不见,不过有碧秋回来给她说,也大概知道来了什么人。淮安郡王府、景德侯府、曲家、平阳侯府等府里的人都过来了,还有一些和镇国公府沾亲带故的,也借着名义过来。 至于宫里,太后和皇后也有赏赐,襄夷公主虽然没有亲自过来,不过也让人带了贺礼过来,显得十分隆重。 季氏和曲沁到暄风院探望曲潋时,见她穿着春衫,坐在床上喝汤,孩子就放在她旁边,碧春等丫鬟站在旁边伺候着。 第七章 「你怎么将孩子放到这儿来?」季氏忍不住说道,「你如今正坐月子,可要注意身体,别为了其他事情分心。我告诉你,女人坐月子可是头等大事,如果坐月子时没有养好身体,以后年纪大了可以吃亏。你可别以为娘是在唬你,很多妇人便是因为坐月子时没有仔细休养好身子,后来不仅子嗣困难,连身子也垮了,临老了还有各种病……」 季氏担心小女儿少不更事,喜欢胡来,忍不住唠叨起来。 如果是稳重的长女,她还不至于这么操心……不对,长女现在也让她很操心,特别是长女嫁的丈夫,直到现在,季氏仍是有些晕晕乎乎的,看到长女时,就会忍不住想到大女婿,然后又开始头晕了。 之所以没有晕,是因为那天被刺激得晕了几合,直到她能睁着眼睛不晕了,景王才没有去刺激她。 曲潋将碗递给碧春,让人给她娘和姐姐搬锦杌,笑道:「娘你不用担心啦,厉嬷嬷已经和我说了很多坐月子的注意事项,他们都盯着我呢,我能折腾什么?又不是怀孕那会儿。我现在不过是正在吃东西,便让人将孩子抱过来,看着她这张丑脸,我吃得香。」 她笑嘻嘻地说,季氏和曲沁听了却忍不住喷了。 「胡说,什么叫‘看着她这张丑脸,你吃得香’?」季氏被小女儿弄得很是无语,「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女儿的?」 曲沁也是好笑又好气,忍不住道:「等她的脸长开了,白白嫩嫩的,到时就会变得漂亮了,你可不要乱说。」 曲潋无辜地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她爹说的。」说着,指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小包子。 确实是包子她爹说的,昨晚三更半夜的,可能是饿了,孩子哭了起来。曲潋由于白天睡太多了,晚上睡得并不沉,听到了隔壁孩子的哭声后,便下意识地起床,想问问怎么了,却没想到过了会儿,纪凛亲自抱了孩子过来。 那人在夜晚一般会人格转换,当时看到他满身煞气地抱着孩子进来,曲潋的心脏都要停了,担心他会控制不住性子对脆弱的孩子做出点什么。 幸好,他当时抱得很稳,进来看到她醒了,便将哭个不停的孩子放到她身边,对她道:「你瞧,她哭得好丑。」 曲潋看了孩子一眼,实在无法反驳他的话。 刚出生的孩子,五官都是细细小小的,连眉毛都没长呢,头上的胎毛虽然挺黑的——显然孕期的时候她吃得不错,都补到孩子身上了,自然也称不上可爱了。而此时因为孩子张着嘴巴哭,小鼻子小眼睛小眉毛都挤到一起,额头都皱起来了,像个小老头一样。 两个新上任的爹娘都不知道孩子刚出生时是什么模样的,以前虽然看过别人家的孩子,可是小孩子太脆弱了,他们都只是看一眼,再多的便没了。如今轮到他们当爹娘了,参与到养孩子的事情中,发现很多事情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例如此时,孩子的这种哭相其实挺正常的,但是落在新上任的爹娘眼里,实在是丑得紧,那皱在一起的脸,还有额头上挤出来的皱褶,真的很像小老头啊,确实很丑。 「看她一脸丑样,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纪凛拧着眉说,他实在是没法想象,他们的孩子怎么会这么丑。 如果是温柔的主人格,就算闺女丑成这样,他也不会说出来,只会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就算闺女长得丑点,以后好好教养,让她成为一个聪慧又能干的女人,然后给她寻个好男人,多搭点嫁妆,以她的聪慧,让那男人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任她搓圆揉扁就是了。 可第二人格行事比较肆意,看到闺女这种小老头一样的哭相,自然毫不客气地说出来了。 曲潋心里也很担心闺女基因突变,不像她也不像纪凛怎么办?便道:「那你说怎么办?要不,以后让她跟你学几招,不用学成什么绝世武功,只要没男人打得过她就行了,然后给她多搭点嫁妆,让她祸害别的男人去?」不太负责任的娘亲说。 纪凛看了她一眼,补充道:「还要教得她聪明一些,就算是要耍阴谋诡计,也没人能算计得过她,谁敢欺负她,武力不行就上智商,智商不行就武力,或者两样齐并。」 曲潋:「……」 因为不放心跟过来、站在槅扇外偷听的厉嬷嬷:「……」 在新上任的父母讨论着「闺女哭得太丑以后嫁不出去该怎么教养」的问题时,被放在床上的孩子哭了几声后,便不哭了,打了个哈欠,又睡着了,全然不知道她那对无知的爹娘已经将「丑」这个字眼安放在她身上。 纪凛发现闺女睡着了,又道:「瞧她这丑脸,看久了其实还算顺眼的。」 曲潋:「……」 所以说,这话真的不是曲潋说的,而是孩子她爹说的。 只是这话除了偷听的厉嬷嬷外,没人相信,季氏和曲沁更不会相信了。 「胡说,暄和怎么会说这种话?」季氏被女儿闹得很无力,在她心里,二女婿是个文雅谦和的人物,一切溢美之词都可以放在他身上,道德操守简直直逼圣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闺女说这种话? 曲沁戳了下妹妹的脸,笑嗔道:「别总是赖到暄和身上!孩子刚出生时皮肤不紧致,确实不太好看,不过长开了就好看了,你且看着,过几个月,她定会长得像她爹一样,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曲潋看了眼闺女那张小脸,有些不自信,她以为她姐是在安慰自己。 过了会儿,骆樱、骆柯、骆槿、骆林等骆家姐妹也过来了。 曲潋看了一眼骆柯和骆槿,发现两人看到曲沁,面上都有些不自然,心里不由得暗笑。 先前就算她嫁到镇国公府,骆柯和骆槿都是不以为意的,直到她姐成了景王妃,两人才重视起来。所以这会儿,趁着孩子的洗三礼,两人不仅来了,甚至还特地过来探望她,传递友好的信息。 曲潋朝她们笑了下,没有说什么。 去年年底时,大皇子妃果然熬不过冬天便去了,大皇子打算守妻孝一年,一年后再另择贵女为皇子妃。 骆槿心里说不出的煎熬,虽然她已经为大皇子诞下长子,可是不管如何在身份上都是庶长子,比不得正妻所出的。谁知道等明年大皇子再娶时,年轻的大皇子妃会不会给大皇子诞下嫡子,届时她的儿子可不就成了嫡子的眼中钉了? 这样的日子,比她想像中的还要难熬,让骆槿开始后悔当初的选择。只是后悔之余,虽然偶有一些疯狂的想法,但此时也没胆子做出来,只能这般干熬着。 幸好,在这种时候,曲沁成了景王妃,曲潋在镇国公府的地位也不差,骆槿决定重拾以前的姐妹情,要好好和曲家姐妹打好关系。 不仅是骆槿,骆柯也是一样。 以前她是侯府尊贵的嫡长女,嫁的是国公府的世子,未来的国公府的宗妇,一生尊荣。曲家姐妹在她眼里,只是寄住在自己家的可怜亲戚,将来就算有造化,也不过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和自己根本没法比。 第八章 可谁知曲家姐妹俩中,妹妹先是和镇国公世子定亲,后来姐姐又成了景王妃,硬是让她这侯府嫡长女在曲家姐妹面前矮了一截。虽然夫家是安国公,但若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安国公府根本比不过镇国公府,她的丈夫更是比不过纪凛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骆柯虽然被这巨大的落差弄得心里很是失落,但是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与曲家姐妹俩交好。让她欣慰的是,小妹妹骆樱和曲潋玩得很好,一直没有变过。以前她还觉得小妹很蠢,被曲潋耍着玩也不自知,还一脸欢喜地围着人家转,现在不得不承认,也许小妹是傻人有傻福吧。 这么想着时,便见小妹骆樱坐在曲潋面前,朝她笑得很是愉悦,曲潋也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说话,反观她和骆槿、骆林,只能干站在一旁,都插不上嘴。 曲潋和骆家姐妹们说了会儿话,直到洗三礼开始,她们方才离开,去外面的厅堂观礼。 洗三礼开始时,厉嬷嬷进来将孩子抱了出去,回来时,却是纪凛抱回来的。 曲潋不免有些诧异,问道:「怎么是你抱孩子回来?厉嬷嬷呢?」 纪凛若无其事地对她道:「我让厉嬷嬷去办点事情,所以就抱她回来了。」说着,他将孩子放到床上,对她笑道:「阿潋,你看,她睁开眼睛了。」 曲潋赶紧凑过来,果然看到闺女已经睁开眼睛了,虽然眼睛并不灵动但是仍是让她满心欢喜,朝她欢快地叫了几声「闺女快看过来」。 孩子的视力现在还没有长好,自然没有反应,睁了会儿眼睛,又闭上眼睛准备睡觉了。 纪凛坐在床前,看她满脸笑容地逗着孩子的样子,清润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地溢起某些温柔,掩盖住眼里的清冷疏离,也让他先前被母亲的行为刺激得压抑的心情慢慢地沉淀下来。 曲潋逗了会儿孩子后,纪凛怕累着她,让奶娘过来将孩子抱到隔壁去喂奶,自己留在房里陪她说话。 曲潋说了母亲和姐姐过来探望她的事情,然后瞅着他道:「我娘说了,闺女其实并不丑,以后脸蛋儿长开了就好,以后不能再说她丑了。」 纪凛有些尴尬地看着她,自己的脾气克制不住时,总会将另一面诚实地呈现出来,虽然事后总有些尴尬,但到底习惯了。 而且,其实他也觉得闺女哭起来的样子挺丑的。 「知道了,以后不说便是。」纪凛温柔地道,然后对她道:「好了,你先歇息吧,祖母说了,女人坐月子时一定要很注意,否则日后要吃亏的。」 曲潋撇了下嘴,「我娘今天已经就着这话唠叨了我很久了,我知道啦,很注意呢,还有厉嬷嬷看着的。」然后也对他道:「你白天时要进宫当差,晚上别太累,孩子有奶娘照顾,不用你大半夜地起来去看……」 她唠叨了好一会儿,见他只是温柔地看着自己,一双眼子像浸润了春日煦和的阳光般柔和,让她心里也不可抑制地泛起一股甜蜜,朝他笑得甜甜的。 纪凛忍不住倾身,在她脸颊上轻轻地烙下一吻。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心里溢起一种很温柔的情绪,将那些负面的黑暗情绪都压制下去。 曲潋是过了半个月后才知道洗三那日发生的事情。 之所以这么晚,也有纪凛不乐意让人拿这事情去烦她的原因,要不是她坚持,宫心也不会说,甚至在纪凛看来,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洗三那日,在洗三礼结束后,奶娘准备抱孩子回去时,是镇国公夫人亲自接手抱的。虽然镇国公夫人平时对这孙女没有表现什么喜欢或讨厌的样子,但她到底是孩子的亲祖母,她要抱孩子,众目睽睽之下,奶娘也不好拒绝。 直到出了厅堂,纪凛方才过去,亲自从母亲怀里将孩子抱过来。 镇国公夫人见儿子防她像防贼一样,面上自然有些不悦的,不过她此时也懒得和儿子发生什么争执,便和纪凛表示,因曲潋正在坐月子,身体不便伺候他,按着规矩,便提出要送两个调教好的丫鬟过来伺候他,如果他喜欢,也可以提为通房或姨娘。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心照不宣,本应该在去年曲潋怀孕时就提的,不过那时候纪凛大闹上院,而镇国公夫人恰好被淑宜大长公主禁足了两个月,等她出来后,可能是因为淑宜大长公主警告过的原因,所以方没有什么动作。 只是没什么动作,但不代表她不想折腾。之所以没有出手,曲潋查到,是镇国公和她说了什么,方才让她没有做什么。 不过现在,因她生了女儿后,镇国公夫人好想又有什么想法了。 曲潋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实在是无法搞懂镇国公夫人的心思。如果她是一个宠爱儿子的好母亲,自然会因为曲潋这种霸占儿子的妒妇行为,会对儿子十分心疼,觉得儿子受了委屈了,想要送人过来伺候他也是应该的。可她偏偏不是,而是和儿子形同水火,明知道儿子讨厌她插手暄风院的行为,依然乐此不彼地往暄风院安插人。 就算安插了人,又有什么用呢? 一时间,曲潋也闹不懂镇国公夫人这是真的为了往暄风院安插人,还是故意要恶心他们。不过她显然成功了,因为纪凛为着她的举动,心情坏了不少,只是碍着曲潋,才忍着不发。 虽然弄不明白,但因为纪凛明摆着拒绝了,没让镇国公夫人将人送过来,暄风院此时还算是风平浪静,便也不再关注。 随着四月份的到来,京城的天气渐渐地变热了。 这种时候坐月子,曲潋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再不好也没办法,因为厉嬷嬷等人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盯着她,加上她娘上回来看她时在她耳边唠叨一通,还有她姐时不时地上门来探望,让她不敢轻易折腾点什么,乖乖地听着老人的话,苦逼地坐月子。 晚上纪凛回来时,曲潋抱着闺女,坐在内室临窗的炕上哼着小曲,见到他进来,忙笑道:「暄和,你快过来瞧瞧,宝宝是不是看起来漂亮一些了?」 纪凛刚从外面回来,身上都是烟尘,可不敢靠近母女俩,探头看了一眼,点头道:「是漂亮一些了,应该是长大一点了吧。」 过了半个月了,孩子虽然仍是小小的,但比出生时稍稍大一些了,脸上的皮肤也更加的光滑紧致,哭起来时,皱褶也没那么多了,这对新上任的爹娘才知道,当初确实是他们误会了,孩子其实也不丑的,长大就好了。 他们第一次养孩子,眼见为实,旁人说再多也没用,所以才会忧心女儿长得太丑怎么办。 曲潋马上喜滋滋地笑起来,她就说嘛,自己和纪凛都是纯天然的帅哥美女,又不是整出来的脸,怎么可能会生下个丑孩子?以他们的基因,闺女以后长得一定不错,绝逼是个大大的美女。 纪凛看她那么高兴的样子,不禁有些失笑,和她说了几句话,便先去净房洗漱。 等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坐在曲潋身边,将孩子接过来。 第九章 他抱孩子的姿势很标准,这并不是他私底下练习的结果,而是人家就是这么的天才,抱过几次就懂得用什么样的姿势让孩子感觉到舒服,比她这当娘的还要标准。对于这点,曲潋简直要望尘莫及,她素来知道纪凛有个聪明的脑袋,对很多事情能举一反三,却没想到在照顾婴儿的事情上,也不逞多让。 曲潋想起这时代男人的德行,不得不承认,纪凛还有当奶爸的天赋。 「你现在还在坐月子,别总是抱着她,省得累着自己。」 曲潋觉得他小提大作了,不以为意地道:「一天就抱那么一会儿,哪里会累着?就算是坐月子,也没有这么严格的。」见他只是看着自己微笑,虽然看起来很温柔,但曲潋就是知道他对她的话不以为然的,心里不禁有些蔫。 就算是丑闺女,她其实也很疼她的,一刻不见就想得慌,抱再久也不会累。 「对了,祖母和爹那边有说了么,什么时候给宝宝取个名字,总不能都叫着她宝宝或闺女吧?」曲潋问道,都过半个月了,她那公爹怎么着都给孩子取好名了吧? 虽说是孙女,但也是镇国公的第一个孙女,镇国公对此也是颇为重视的,取名权便在祖父身上。纪凛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在洗三那日,镇国公开了口,他也不想拿这事情和父亲起什么争执,便由着他了。 「没听他说。」纪凛淡淡地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取好,不如你可以给她取个小名儿先叫着。」 曲潋觉得这样也不错,小名儿是他们当父母的私底下叫,反正以后也不上族谱。她伸手搭着纪凛的肩膀,探头看着他怀里的闺女,恰好闺女此时醒了,正睁着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人,偶尔会转动一下,比刚出生那会儿灵动了不少。 她想起这孩子提前了半个月生的,也算是早产了,而且害得她早产的是景王,沉吟了下,说道:「叫阿尚吧。」 「阿尚?」纪凛讶异地看着她,「何解?」 曲潋恨恨地道:「原本我想叫她阿和的,但是和你的字‘暄和’重合了,须得避讳,那只好叫阿尚了,反正,都是一个意思,没差啦。」当娘的继续很不负责任地说。 纪凛是个聪慧的,在她开口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阿和?阿尚?合起来那不就是…… 看来她对于景王的身份还是耿耿于怀,所以才会给女儿取这么个小名儿。 怀里的孩子突然小猫似地叫了起来,摸了下襁褓,发现没有湿,那就是肚子饿了,纪凛扬声叫来守在外面的宫心,让她将孩子带下去找奶娘喂奶。 房里没了其他人后,纪凛拉着她的手,温声道:「你心里还不高兴啊?」他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我那时候帮你揍了景王一顿,也算得上是不敬长辈了,幸好当时恰逢你生孩子,祖母和景王才没有见怪。」 听到他这么说,曲潋倒是有些尴尬了,嘟嚷道:「其实是我自己不争气,没想到会受刺激那么大,这也怨不得他。我只是……」她瞅着他,小声地说:「只是不忿我姐怎么会嫁给他呢?而且他怎么会是景王呢?」 说到底,不过是对景王的印象扭不过来罢了。 在济明寺时,她和她娘隔三岔五的去寺里上香,她娘可虔诚了,对佛祖绝对没有任何不敬,她虽然有些散漫,但是也是敬神佛的。当时恰好明方大师在济明寺潜修,因为她们去得频繁,偶尔也是有缘见到明方大师一面,这可是很多内宅女眷都没有的幸运,让她娘惊喜坏了,对明方大师那叫一个恭敬崇拜。 也是因为那时候对明方大师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此时转不过弯来。 明知道他其实已经还俗了,而且还是皇家血脉,根本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和尚,现在已经是景王,年纪相差也不大,她姐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心里就是莫名地憋屈,一口气梗着。 「我觉得,可能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才能适应。」曲潋说道,「现阶段谁都别理我。」 纪凛摸摸她的脑袋,亲了她的脸蛋一口,由着她耍脾气。 于是,继被父母冠了「丑」字后,小包子又有了个叫「阿尚」的小名,不知情的人也只觉得这小名儿还算不错,知情的人……算了,知情的人没有多少,只是笑了下,觉得曲潋又促狭了。 曲沁便是觉得妹妹促狭的人。 给自己女儿取个叫「阿尚」的名字,她这是介意呢,还是不介意呢?总觉得孩子比较吃亏,甚至连景王听了,还说他和这孩子有缘之类的,让曲潋知道后,又莫名地后悔起来,恨不得再给女儿取别的小名儿。 等到孩子满月时,镇国公府又热闹起来,比起洗三,孩子的满月才叫大办。 这日,淑宜大长公主特地打扮一翻,身上穿着秋香色仙鹤衔灵芝的妆花褙子,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挽成一个圆髻,上面插了一对镶着鸽卵大的红宝石的赤金镙丝簪子,整个人看起来气势凛然,存在感十足。 乌嬷嬷笑呵呵地道:「公主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仔细打扮了,瞧您现在给人的感觉都精神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暮气沉沉的。」 淑宜大长公主扶了下额头上的累丝攒珠双凤垂帘金抹额,无奈地道:「我都这么老了,哪里需要像年轻时那般打扮?给人看了还不是笑话我老了还要折腾,像什么话?要不是今日是曾孙女的满月,我也不会这般。」 乌嬷嬷笑了下,心里明白公主今儿是要给世子夫人撑腰,让上门来喝喜酒的人知道,就算生了闺女,公主心里也是喜欢的,他们镇国公府的姑娘同样不比男孩儿差什么,都是一视同仁。 前来镇国公府吃满月酒的宾客们不乏有人精的,自然发现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心里不禁琢磨起来,等到席宴开始时,奶娘抱着孩子出来展示时,众人都很是诚心诚意地称赞了一翻,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曲家的人尤其高兴。 今儿曲二老夫人、曲大太太、季氏等曲家女眷和曲大太太的娘家方家人都来了,曲大太太尤觉得有面子,特别是在娘家嫂子们面前,让娘家嫂子们知道,他们曲家的姑娘的本事,就算生了女儿,也同样讨夫家喜欢。 曲大太太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她女儿曲涵嫁给娘家侄子,这几年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她嫂子心里不免有些意见,而她虽然也为女儿焦急,可是到底没有办法,恨不得学着季氏天天烧香拜佛、求生子娘娘给女儿赐个男嗣才好。 就在这种时候,曲潋也生了个女儿,而且镇国公府的人不仅没有什么不高兴,洗三和满月时还大办,淑宜大长公主更是一副高兴的模样,让曲大太太不得不感慨镇国公府是厚道人之余,也觉得曲潋这孩子还是有些儿手段能讨人喜欢的。 看看人家镇国公府,再看看方家,曲大太太心里心疼女儿,不免话里话外都拿这事来暗示,想让娘家嫂子知道他们曲家的姑娘都是好的。 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不高兴。 淮安郡王府的人今儿也过来了,而且来的人竟然是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 第十章 对于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而言,纪凛是亲外孙,这血缘关系也是断不掉的。如今因为孩子满月,难得老太妃上门来吃杯喜酒,镇国公府的人自然是欢迎的。 镇国公夫人得了消息时,不禁愣了下,赶紧去门口迎接。 当看到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妇人被人扶着下来,镇国公夫人的眼眶不禁微红,但很快便克制住情绪,过来扶她。 「娘,您怎么来了?」镇国公夫人对母亲今儿出现这里可是十分惊讶,她心里明白,母亲当年恼了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上门了。对此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 「怎么,我不能来?」老太妃看了女儿一眼。 「当然不是。」镇国公夫人赔着笑。 正说着,便见得了消息的纪凛也匆匆忙忙地过来了,因为天气热,他走得有些急,脸庞微红,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他来不及擦拭,几步来到老太妃面前。 「外祖母。」纪凛给老太妃请安,声音柔和,「暄和不知道您来了,没过来迎接您,请您见谅。」 老太妃看到外孙那张酷似女儿的脸庞,神色变得和蔼一些,笑道:「不碍事,是我突然来了。孩子怎么样?都还好吧?」 纪凛给母亲和跟着老太妃一起来的大舅母等长辈请安,方过去扶住老太妃的另一只手,笑道:「都很好,孩子长得像我,也像外祖母。」 镇国公夫人的容貌遗传了老太妃,而纪凛这长相也是像母亲的多,孩子像纪凛的话,那也不是变相地说明了像老太妃了么?果然老太妃听了这话面上很是高兴,唠叨着等会儿要亲眼看看曾外孙女之类的。 镇国公夫人在儿子出现后,原本因为母亲到来有些柔和的神色又变得冷淡起来。 淮安郡王妃看罢,心里叹息,这小姑子……还真是个性情中人,连作戏都省了。 一群人簇拥着老太妃去了寒山雅居。 淑宜大长公主听说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来了,十分惊讶,等老太妃进来时,她忍不住道:「你这老货以前不是嫌我这儿香的臭的都有,不想过来薰着自己么?」 虽然这话很不客气,但是众人都觉得是打趣的多,都笑了下。 老太妃在外孙的扶持下坐到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位置,跟着哼了一声,「今儿是我曾外孙女满月的日子,我还没见过她,怎么着也要过来瞧瞧,瞧完了我就走,不在你这老货这儿沾太多晦气。」 「说什么晦气话呢?我今儿可没有得罪你。」淑宜大长公主不悦地道。 老太妃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开口了。 在场的人先前还以为两人是在开玩笑的,可是听到这里,又发现好像不是,心里都有些嘀咕。 不过也有一些精明的,想起老太妃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登门了,虽说对外说是身体不好,和淑宜大长公主一样深居简出,可都是老一辈的交情了,怎么着也不至于连一次都没登门吧?难道这身体一年到头都没好过? 虽然众人心里有所猜测,可是这到底是镇国公府和淮安郡王府的事情,也不知道真相如何,众人自然也不会去深究什么。 纪二夫人很有眼色地带着那些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的各家女眷去隔壁花厅里喝茶稍坐。 纪凛陪坐了会儿,因还有客人上门,他便告辞离开,去外院招待客人。 接着镇国公夫人也跟着出去了,继续忙着招待客人等事情,忙得脚不点地,直到席宴过后,客人们移架到西跨院的花园里去听戏时,她才能借机回上院歇息。 刚回到上院正准备歇歇时,便听下人来报,老太妃从寒山雅居过来了。 镇国公夫人匆匆换了身衣裳迎出去,就见老太妃已经到了,她站在门口,抿着嘴看着过来的母亲,半晌方过去扶她,低声道:「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老太妃淡淡地道:「自然来看看你,这么久不见,难道你连娘都不想见了么?」 镇国公夫人忙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她迟疑了下,方道:「你知道女儿的意思,女儿只是不想让您为女儿担心。」 「既然知道我会担心,为何你却仍是这般?」老太妃突然拉高了声音。 镇国公夫人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自从那年,老太妃和淑宜大长公主吵了一架后,有好些年都没有登过门。 而她们吵架的原因,自然也是为了各自的儿女。 老太妃心里其实很清楚,淑宜大长公主是个强势的,当年要不是发生了那些事情,恐怕以女儿这种折腾性子,早就被淑宜大长公主收拾了,哪里还由着她好好地坐着这镇国公夫人的位置。 可心里清楚归清楚,作母亲的,总要护着自己的闺女,在淑宜大长公主面前也摆出不甘示弱的一面,谁也不肯服谁。 她心里自然是心疼自己女儿的,知道这些年来女儿行事越来越不得章法,她怕淑宜大长公主责怪女儿,所以当年常常上门给淑宜大长公主赔着小心,可是最后仍是因为心寒,又有着儿子们一味劝着让她别管了,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 如今,因为曾外孙女的出生,方才给了她理由上门,便想过来劝劝女儿。 镇国公夫人沉默地扶着母亲进了内室,待丫鬟上了茶点后,便挥手让伺候的下人都出去,房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娘,喝茶。」镇国公夫人端了盏茶过去。 老太妃看了她会儿,方接过茶抿了一口,说道:「说吧,你这些年到底在折腾什么?以前你不将暄和带回淮安郡王府,我也不说什么了,如今暄和大了,我瞧着你和他越发的不亲近了,他到底是……」 「娘!你别问了!」镇国公夫人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心里就恨。」 老太妃吃了一惊,差点将手中的茶打翻在地上,惊问道:「他是你儿子,你恨他做什么?世界上哪有恨自己儿子的母亲?」目光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女儿,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痕迹。 镇国公夫人神色有些恍惚,一只手扶着桌沿,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暄和……我的孩子,他出生的时候小小的,脸蛋又红又皱,哭得像小猫一样,大夫说因为他在肚子里待得太久了,孩子以后会养不活……我明明一直都记得的,可是……」 「可是什么?」老太妃敛去面上的情绪,沉声问道。 「我不记得了……」镇国公夫人有些茫然,双目像失了魂一样涣散,「我真的不记得了。」 「傻孩子!」老太妃握住女儿的手,「当初因为你动了胎气,差点保不住孩子,孩子出生时,很是折腾你,让你痛得都哭了,因为孩子一直不肯出来,害得你差点难产。所以孩子出生时,弱得像小猫一样。」 说到这里,老太妃闭了闭眼睛,仿佛要掩饰什么,继续道:「因为你生孩子时伤了身子,太医说你以后不能生了,所以你心里当初十分怨恨他。可是暄和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怨他?瞧瞧你这些年来做的事情,哪有当娘的这么对自己儿子的?」 第十一章 「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是!」镇国公夫人挥开母亲的手,双手握到一起,然后又分开,手指掐住桌沿,指甲都压得变了形,甚至右手食指指甲裂开,但她浑然感觉不到疼痛,双眼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瞳孔瞠大,布满了血丝,很是骇人。 「不是这样的!我的孩子,他——死——了!」她用一种恐怖的眼神紧紧地看着老太妃,一字一句地说。 那一瞬间,老太妃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半晌,她沙哑地开口道:「你胡说什么?孩子不是好好的?暄和活得好好的,是你发臆症了。」 镇国公夫人只是看着她,一双眼睛瞠得大大的,脸色苍白,身上那件红色的禙子,衬着她骇人的神色,让她看起来添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老太妃心中发紧,面上却很是轻松地道:「你要相信娘,孩子活得好好的。」 「……真的?」 老太妃伸手,握住女儿的手,严厉的声音放得轻软了许多,「是啊,孩子活得好好的,你别多想。」她叹了口气,「你生病了,所以才会犯臆症,以后切不可这样了,暄和他……」喉咙哽咽了下,老太妃想起外孙小时候的样子,眼睛也有些湿了,「因为你生病了,所以你才会变成这样,暄和他真的是你的孩子,他和你长得多像啊,你们俩站在一起,别提多像了。」 「真的?」 「对,我是你娘,还会骗你么?」老太妃哼道。 「会。」镇国公夫人软下身子,喃喃地道:「你以前骗过我,可我不记得了……」 老太妃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然后无奈地道:「你小时候是个傻妞儿,我瞧着你可爱,是骗过你,但你长大后,我哪一次骗过你了?当年你闹着要嫁女婿,我不也厚着脸皮上门,和你婆婆提亲?后来好不容易定亲了,你缠着我,恨不得让我天天带你往镇国公府跑,我又说过什么?还不是叫你爹将女婿叫进府里来,让你偷偷跑去你爹的书房找他……」 随着老太妃的话,镇国公夫人也将以前的记忆拾起,面上不由得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只是这甜蜜的笑容很快就敛了,她皱着眉道:「娘,我总觉得我忘记什么事情了。」她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当初生孩子时那种痛楚,其实一直留着,每每午夜梦回时都要惊醒,随着每一次的疼痛提醒她,她便会恨那孩子一次。 恨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恨他了。 明明虽然痛着,可是心里却是心甘情愿的,还有些甜蜜,一心只盼着孩子安全地落地,她什么都愿意付出。可是伴随着这样的痛苦,她又忍不住满腔恨意,觉得那妖孽抢走了不属于他的东西,看到他就恨。 「娘,怎么办?我没办法,我每当看到暄和,我就忍不住想要恨他。」镇国公夫人哀哀地看着母亲,双手无助地拉着她,「我知道暄和是我的孩子,可是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是妖孽,他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 看她神色又变得恍惚起来,老太妃赶紧将她搂住,喃喃道:「那都是你的错觉,暄和一开始不是这样的,都是你伤了他的心,他才会变成这样。他以前可乖了,白白胖胖的,对着谁都会笑,真的……」 随着自己的话落,老太妃突然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抑。 倒是镇国公夫人突然清醒,诧异道:「娘,你哭什么?」她突然有些慌张,看到母亲老泪纵横,满头花白,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看着母亲和婆婆两人对着干,很是硬朗,她几乎忽略了母亲其实已经老了。 老太妃搂着女儿哭了起来,呜咽着道:「你是个可怜的,暄和也是可怜的,你以后莫要如此了,好好地疼暄和,听娘的吧……」 镇国公夫人心里狐疑,有些紧张地拉着她:「娘,你到底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哪里知道什么?」老太妃低头抹泪,「我只是见你和暄和闹成这样子,如何不难受?你是我女儿,暄和是我外孙,我都心疼你们。可是你瞧瞧,你自己变成了什么样?暄和又被你逼成了什么样子?暄和一开始也不是双面人,是你将他逼成这样的……」 镇国公夫人不吭声。 「你以后莫要如此了,好好和暄和修复母子关系……」 「不!」镇国公夫人再次粗暴地打断她的话,猛地起身,在室内走来走去,像个困兽一样,咬牙切齿地道:「那个妖孽,我一见他就恨,我不能、不能……」 「你想气死我么?」老太妃拍着桌子,声音拉高。 镇国公夫人震了下,转头看向母亲,眼里有着哀求,虚弱地道:「娘,你别逼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我……」 「岳母,小婿进来了。」 门外响起了一道清朗的男声,然后开门声响起,镇国公推门进来。 他进来时,先看了一眼站在室内中央的妻子,目光又移到了瘫坐在黑漆太师椅上的老太妃,心里暗暗有些吃惊,不禁上前一步拉住妻子的手。 镇国公夫人见到丈夫过来,呆呆地看着他,等被他拉住后,突然扶住头,低声道:「我头晕……」 镇国公又是一惊,忙将妻子抱起,同老太妃告罪一声,便将妻子送回房里。 老太妃木木地坐在那里,看着女婿紧张地将女儿抱走,整个人突然像老了十岁一样,变得沉重而颓丧,脸上的皱纹都透着一种老迈的痕迹。 「太妃,可要添茶?」画眉进来,小声地道。 老太妃回过神来,说道:「不用了,你们夫人如何了?」 画眉摇头,小声地道:「老爷让人去请太医了,隋嬷嬷正在那里伺候,让奴婢过来伺候太妃您。」 老太妃吃了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去看看她吧。」 等老太妃去了女儿的卧室,进去时便见隋嬷嬷站在一旁,而镇国公正坐在床前的锦杌上,一只手握着躺在床上的女儿的手。 听到声音,镇国公回头,见是岳母进来,忙起身同她行礼。 老太妃没心思计较这些虚礼,摆了摆手,扶着丫鬟的手走上前,探头往床里头看了一眼,只见女儿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显然是睡着了。 「她这些年一直是这样?」老太妃低声道。 「不是,就是这几年罢了。」镇国公低声道:「平时她的情绪都很稳定,可能是今日难得见岳母,才会有些激动。」 老太妃想起先前女儿的异样,心里也有些担忧,担心她想起了什么。可是她对暄和那种不加掩饰的恨意,又让她心惊,这根本不是母亲对儿子该有的。 接着,她又听到女婿道:「岳母,端宁这些年来过得也挺苦的,请您以后别再如此刺激她了。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她,可是我却十分爱重她……」 端宁是镇国公夫人的封号,因得太后喜爱,被先帝封为端宁郡主。 「爱重她到眼睁睁看着暄和受苦么?」老太妃声音有些气苦,「暄和可是你儿子,我看了都心疼,你这作父亲的竟然丝毫不心疼?」 镇国公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声音更低了,「我知道……可是看到端宁这样,我心里更难受。」妻子和儿子,如果选择一个,他自是偏着妻子多一些。 第十二章 「所以你这些年来,便一直由着她伤害暄和么?」 镇国公不再说话。 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看到他这样子,老太妃心里越发的气苦,喃喃地道:「你一点也不像你娘,这痴情样倒是像极了你爹。」 淑宜大长公主那般强势果决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这种痴情的嘴脸,倒是像极了去世的老公爷,可是老公爷是一个被沙场磨砺的铮铮铁骨男儿,纵使痴情,亦是血性,和这男人一点也不像。 老太妃最终有些无力,说道:「罢了,就当我又乱操心一回,我以后不再来刺激她了。」说着,颤巍巍地扶着丫鬟的手出去了。 离开了上院,老太妃叹了口气,对引路的丫鬟道:「去暄风院罢。」 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对于一个月都被人紧迫盯着坐月子,绝对是一件苦差事,特别是这天气还渐渐地变热时,更是难熬。 曲潋觉得一个月没有清理身子,头发都馊了,所以在出了月子后,她让人准备了好几浴桶的清水,将全身上下都仔细搓了两遍。 洗干净出来后,曲潋换上了一身八成新的海棠红芙蓉栀子花暗纹褙子,没有佩戴任何的首饰镯子,仔细净了手后,便让奶娘将闺女抱过来,她仔细瞅瞅,满意地发现,闺女果然又漂亮一些了。 虽然此时脸蛋还是小小的,但是已经有了一点儿婴幼儿该有的圆润模样,那张小脸就像包子一样,让她觉得小孩子称为包子是应该的。为此,曲潋早上吃早点时,还特地让厨房做了一个和婴儿脸盘儿一样大的包子,然后拿着那个包子和闺女的脸比对了好一会儿,顿时满意了。 她满意了,不过看到她这种犯二行为的纪凛和厉嬷嬷等人都沉默了下。 曲潋抱着闺女,边询问外面的情况。 今日是孩子满月的日子,因为淑宜大长公主吩咐要大办,所以一大早的,镇国公府便开始热闹起来,大门打开迎客,茶房、礼房、账房等等都忙碌起来,虽然暄风院地处较偏,但偶尔也能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的喧哗声。 碧秋在一旁给她说:「今儿来的客人很多,国公爷和二老爷、世子一大早就忙起来了,夫人和二夫人也忙得不停,听说京中很多勋贵女眷都过来,西跨院那儿已经搭了戏台唱戏,今天会唱一天的戏……」 正说着时,便听说曲家的女眷们到了。 曲二老夫人和曲大太太、季氏等人因是曲潋的娘家人,所以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后,想过来看看孩子时,淑宜大长公主便叫了人领她们过来。 曲二老夫人亲自抱了孩子,一只布满了老人斑的手轻柔地摸摸孩子的脑袋,笑道:「这孩子长得真是壮实,瞧这头发,很少有孩子会这么乌黑油滑,以后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人老了,就喜欢小孩子,曲二老夫人也不例外。她抱得很稳,倒是让曲潋插不上手。 曲大太太笑道:「这父母生得好,孩子以后自然也是个美人儿。」 季氏听得很是开心,笑道:「孩子长得像女婿,以后定是个聪明伶俐的。」 曲潋也很开心,自家的孩子永远是最好的,被人称赞了,根本不管对方是不是客气,照单全收,脸皮恁地厚。 曲潋招待娘家人到花厅里喝茶,她抱着女儿陪在一旁,和她们话家常。 奶娘事先已经给孩子喂奶了,此时孩子还没有睡意,被人抱着时,便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很是灵动。 这时,又有丫鬟过来禀报,景王妃、宁王世子妃来了,众人赶紧起身相迎。 很快便见到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色十样锦的妆花褙子的曲沁,和穿着大红色织黄色牡丹宝蓝色宝瓶的褙子祝蒹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进来,两人都是少妇的打扮,鲜亮的颜色衬得她们芙蓉如面。 祝蒹进门便笑道:「老夫人、曲大伯母、三伯母,都别弄这虚礼,又不是没见过,快快坐下。」 曲沁也道:「叔祖母、娘、大伯母,听阿蒹的。」 曲二老夫人等人笑了下,便也跟着坐下。 祝蒹凑到曲潋那儿看孩子,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笑道:「哎呀,阿尚真是乖巧,比当初元哥儿出生时水灵多了,果然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好。」 去年十月,祝蒹诞下宁王府的嫡长孙,可将宁王夫妻和周琅都乐坏了,原本对她不怎么喜欢的宁王妃也看在孙子的面子上,没有像以前那么挑剔儿媳妇。不过对于祝蒹来说,她早就知道婆婆的德行,加上周琅自成亲后,一直向着自己,就算婆婆刁难时,他也十分维护,所以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泰然处之,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这世子妃如今也当得似模似样。 曲沁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现在,不管是她还是祝家姐妹,似乎都摆脱了上辈子的困厄苦难,只要用心经营自己的婚姻,生活中虽然不免会有一些波折小事,却已无甚大碍,曲沁对现在的日子很是满足。 特别是成了景王妃后,和上辈子成了皇子妃是不一样的,也给了她很多方便。 「我今儿原本也想将元哥儿带过来给你瞧瞧的,但是我婆婆说元哥儿还没满周岁,怕被人冲撞,不让我带过来。」祝蒹一脸遗憾的模样,「元哥儿如果看到妹妹,那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了,潋妹妹,咱们要不要给元哥儿和阿尚定个儿女亲?」 曲潋听了大汗,心里是拒绝的。 大凡是权贵之家,极少会定什么儿女亲,主要是这年代受医术所限,孩子的存活率不高,因为孩子还小,大家都怕养不活,如果冒然定下儿女亲,以后自己的孩子落个克妻或克夫的名声,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在孩子还小的时候,一般不会说什么儿女亲,除非两家关系好成一家。 以纪凛和周琅的交情,定个儿女亲不奇怪。可是曲潋却不太乐意,倒不是以上原因,而是她怕以后女儿不喜欢周琅的儿子,或周琅的儿子不喜欢她女儿怎么办?婚姻之事虽由长辈作主,可也要让小儿女们偷偷看对眼才行。 听到祝蒹的话,曲二老夫人等人也暗暗地吃了一惊。 如果没有意外,祝蒹所出的元哥儿以后会继承宁王府,这可是很多勋贵都盯着的,没想到祝蒹随随便便地就许出来了,这交情再好,也不应该如此随便啊。 倒是曲沁笑着道:「阿蒹,现在说这种事情是不是尚言过早?还是等孩子大些再说吧。」她心里的顾虑也和曲潋一样,这婚姻之事虽由父母长辈作主,可阿尚是个姑娘家,比不得男儿,以后谁知元哥儿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养歪了怎么办? 所以,还是观望观望吧。 祝蒹笑道:「我也觉得不妥,不过阿琅自从知道潋妹妹生了女儿后,一直在叨念着这事情,说一个好的儿媳妇要抢先下手,所以今儿就让我过来和你们唠磕了。」 周琅是这样想的,那可是纪凛的女儿,先不说她以后的容貌人品德行,光是纪凛女儿这一项,便可以让他先下手为强了,怎么着都将阿尚给自家儿子定下来。抱着只要是和纪凛有关的,绝对不能放过的原则,所以周琅在知道曲潋生了个女儿后,就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为自家儿子将阿尚给定下来了。 第十三章 众人都不知道这周琅到底是什么心态,听得都为无语。 不过这种事情,因为孩子都还小,大家也只当开玩笑,很快便揭过不提。 她们揭过不提,等到宴席开始时,外院那边,周琅却在起哄着让纪凛将孩子抱出去给他们那群糙老爷们瞧瞧,纪凛架不住众人的起哄,因天气也好,更没有借口阻止,只得让奶娘将孩子抱出来展示一圈。 周琅第一时间蹿过来,凑过去看了一眼奶娘怀里的孩子,因为脸蛋还没长开,他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但好歹也是当爹的人了,养过孩子的人都知道孩子是一天翻一个样的,渐渐地就会变得可爱了,所以也没有嫌弃什么,反而心里挺激动的。 「暄和,我儿子如今已经会爬了,不如咱们定个儿女亲吧?」周琅很是高兴地道。 「我拒绝。」纪凛毫不迟疑地道。 「为什么?」周琅不依不饶,他今天就想给自家正在穿开档裤的儿子将媳妇定下来,省得以后儿媳妇被人抢了。 纪凛盯着奶娘,见奶娘将孩子抱着转了一圈,便赶紧让奶娘将孩子抱回房去,省得这外面天气太热,热着了孩子。 见周琅不依不饶地要个答案,纪凛转头看向正和父亲一起喝酒说话的宁王,便将周琅拉到角落里,很明确地道:「我嫌弃你儿子!瞧你这德行,你儿子以后也不知道怎么样,如果以后你儿子也是像你这样……」他将他上下一打量,然后耸耸肩膀,「算了吧。」 周琅被他不客气的话弄得有些不满:「我这样有什么不好?我的儿子自然像我了!」 「那更算了!我不想以后阿尚怨恨我早早地给她定了这么一门亲事。」 「哎哟,你又不是阿尚,你怎么能这么确定?指不定阿尚以后就喜欢我儿子这样的男人呢?如果你担心的话,我可以将儿子送过来给你调教!」周琅根本没有被他的嘴毒气到,以前可没少在他这儿受气,已经产生免疫了,继续不依不饶地缠着他。 「算了,我自己有女儿调教,没空帮你调教儿子。」纪凛颇为高冷地回答。 宁王搞的这一出,现场很多人都看到了,等他要定儿女亲的话传到女眷席那边,很多女人看向曲潋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 原本今日来的还有很多人私底下嘲笑曲潋生了女儿的,这些大多是嫉妒曲潋嫁得好的勋贵女眷,可是如今看到宁王世子为了和镇国公府定个儿女亲不依不饶的模样,心里顿时又心塞起来。 看来无论是生男生女,对于曲氏来说,好像都没差。 而周琅的行为,也让曲家人明白先前祝蒹那话,并不是开玩笑。 宴席结束后,宾客人移驾到东跨院去听戏或赏花去了,由着纪二夫人陪着。 曲潋因为有婆婆衬着,所以今儿她倒是不太忙,只是不过一会儿,便听说镇国公夫人累了,回上院歇息,她只得出面去招待客人。 女人坐在一起,自然要说些女人的话。 出了月子后,曲潋的变化似乎并不大,身段依然婀娜窈窕,衣服的掩饰下,也看不出腹部有什么变化,笑脸迎人时,仍是那般的清新可人,让那些夫人们好生惊讶,纷纷询问她是怎么保养的。 曲潋陪坐在旁边,羞涩地道:「也不是我特地保养,嬷嬷叫我做什么就做便是了,并不需要如何特意,倒是厉嬷嬷是个厉害的,懂得极多,帮了我不少……」然后便将厉嬷嬷对她三餐的规划等等说了。 有些和镇国公府关系亲近的,见过厉嬷嬷的妇人自然知道厉嬷嬷的来历,知道这曲氏是交了好运了,有个曾经宫廷出来、懂得养生之道的嬷嬷为她调理身子,怨不得才出了月子,这身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如何不让人羡慕。 众多夫人们正在交流着产生保养经时,便有丫鬟过来寻曲潋。 来的是宫心,她凑到曲潋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曲潋听到宫心的话,面上有些惊讶,便对周围的夫人们歉意地道:「你们继续聊,我有些事,去去就来。」 今儿镇国公府办满月宴,很是热闹,众人也知道曲潋作为世子夫人要忙的事情很多,纷纷都客气地回道:「你自去忙,不用管我们。」 曲潋叫来管事嬷嬷仔细交待了一翻,方才和众位夫人们告辞离开。 离开了东跨院,曲潋低声问道:「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去了暄风院?」 「是的,老太妃刚从上院过来。」宫心尽职地将先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老太妃过来时,似乎上院有谁不舒服,让管家拿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虽然宫心没有明说,但能让府里拿名帖去请太医的,也只有府里的主子了,又是在上院,应该就是镇国公夫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生病了。可如果她生病了,怎么老太妃不在那儿待着,后脚就出了上院,往暄风院来了? 曲潋心里有些拿不准,定了定神,便带着丫鬟快步回了暄风院。 刚回到暄风院,便见老太妃也到了。 曲潋脸上端着柔和的笑容,上前去给老太妃请安。 老太妃年纪比淑宜大长公主年长个十岁左右,如今头发都白了,脸上的皱纹也较深,明明是养尊处忧的太妃,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忧虑过重,看起来生生地比淑宜大长公主像要老了二十岁。 见到曲潋,老太妃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刚才在宴席上,也没仔细瞧清楚孩子,心里甚是惦记,所以便想在离开之前,再过来瞧瞧。」 曲潋上前扶住她,恭顺温和地道:「您是她的曾外祖母,想看只需要吩咐一声,我叫人抱去给您看就是了,哪里劳烦得您老人家亲自过来。」 「没事,多走动走动,对身体也好。」老太妃声音很是和气,「人老了,便要多动动,指不定哪天就走不动了。」 曲潋客气地道:「外祖母哪里老了?比您年纪大的大有人在,她们走路也是健步如飞……」 两人一路说着,曲潋扶着她进了暄风院,正要吩咐丫鬟去叫奶娘将孩子抱出来,却被老太妃阻止了。 「今儿这天气有些热,她小孩子家的,便不必将她抱来抱去,我亲自去瞧瞧便行了。」 于是又往孩子住着的厢房走。 进了房里,便见奶娘将已经换过了襁褓后、睡得虎呼呼的孩子放在床上,丫鬟奶娘坐在床前守着,见她们进来,赶紧起身请安。 老太妃坐到床边,将睡着的孩子抱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笑容很是欢喜慈爱。 曲潋站在一旁看着,眉眼含笑,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怀疑。 她一直很拎得清自己的身份,也看得清自己所处的局面。 当初淑宜大长公主在初次见面时,就表现出对她的喜欢,而这种喜欢不过是建立在她爹救了镇国公的面子上。后来等她嫁进来了,淑宜大长公主对她越发的喜欢,更多的原因还是建立在纪凛身上,爱屋及乌罢了,如今淑宜大长公主肯为她撑面子,除了以上原因,还有这几年她努力的结果。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她有事没事就去寒山雅居陪伴淑宜大长公主,孝顺她,给她解闷,久而久之,淑宜大长公主也真心喜爱她,虽然这份喜爱越不过儿子和孙子,但是已经够了。 第十四章 而老太妃,是镇国公夫人的亲生母亲,想来应该也是知道女儿的情况的,但是先前她可以感觉到老太妃的善意,还有喜爱,让曲潋不禁深思起来。 这种喜爱,应该也是建立在对纪凛的喜爱上,进而爱屋及乌。 可是除了喜爱外,她还感觉到老太妃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难过。联想到上院请太医的事情,曲潋看向老太妃的眼神不禁多了几许探究。 她觉得,老太妃应该知道什么,而且这事情或许和纪凛有关。 或许她可以从老太妃这儿突破。 稍晚一些,客人纷纷告辞离开,热闹了一天的镇国公府也安静下来。 曲潋和纪二夫人一起将最后一位客人送走后,两人便往上院行去。 先前府里请太医的事情两人都是知道的,也清楚是镇国公让人去请的,那么不意外的话,便是镇国公夫人病了,后来上院也派了人过来说,所以曲潋也只能替代婆婆,过来招待客人。先前因为有客人在,不好去探望,现在将客人都送走了,不管怎么说,也要过去看看的。 不过两人到了上院时,让人去通传后,隋嬷嬷亲自迎了出来。 「夫人已经歇下了,老爷正在里面陪着,二夫人和少夫人不如改日再来吧。」 听到这话,纪二夫人忍不住看了曲潋一眼,见她面上隐有些担忧之色,虽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作戏,倒也觉得她是个懂分寸的,没有因为婆媳关系不好,连作媳也省了,这样也好,相处起来才不会和大嫂那样难搞又累人。 「娘身体无碍罢?」曲潋面上的关心很真切,「先前因着客人未离开,我也不好过来,不知太医怎么说?」 隋嬷嬷撩眼皮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平板的声音道:「太医说夫人只是累着了,多歇息便可,并无大碍,少夫人不用担心。」 曲潋和纪二夫人又询问了几句,隋嬷嬷皆平板地回答了,见隋嬷嬷是铁了心不让她们过去探望的,两人也识趣地离开。 隋嬷嬷看着两人的背影,目光在曲潋身上转了转,方才阴沉地扭身离开。 离开了上院后,曲潋和纪二夫人分开,便往寒山雅居而去。 此时天色已晚,寒山雅居一般关院门了,所以这种时候纪二夫人也识趣地不会过去打扰,不过今儿曲潋过去的时候,寒山雅居关未关院门,明珠站在院门前张望着,见她来了,脸上露出笑容。 「少夫人,您来啦。」 曲潋朝她笑道:「劳烦你了,你特地在这儿等我的?是祖母吩咐的?」 明珠点头。 曲潋心里一转,便明白淑宜大长公主应该是找自己有事。 进了寒山雅居的正房,只见淑宜大长公主坐在临窗的炕上,头上的钗环已经除了,身上穿着一件居家的宽袍,整个人看起来清清淡淡的。 她见曲潋过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和蔼地对她道:「潋丫头,过来坐。」 曲潋乖巧地应了一声,坐到淑宜大长公主身边,对给她上茶的乌嬷嬷道了一声谢。 乌嬷嬷也回了个笑容,便退到一旁。 淑宜大长公主先是询问了今儿满月宴时的事情,以及后来曲潋招待客人的一些相关事宜,得知一切都好,又有纪二夫人帮衬着,没出什么漏子,心里也高兴,对曲潋笑道:「你二婶素来是个能干的,是个明白人,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自可去问她。」 曲潋没想到淑宜大长公主对纪二夫人的评价这么高,而且这话也变相地否定了镇国公夫人。虽说淑宜大长公主这般抬举二房媳妇的行为有些不妥当,是乱家之祸,可是有时候很多情况都是因人而异的。现阶段就算让她来管家,曲潋可能也忙不过来,而且有很多事情作晚辈的不好办,还不如维持现状。 她心里明白淑宜大长公主的意思,面上笑道:「我知道了。」 「你刚才是从上院过来吧?暄和娘怎么样了?」淑宜大长公主又问道。 看她面上也有几分关心,曲潋心里明白虽然自己那婆婆有时候折腾得人不舒服,但淑宜大长公主对她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有耐心且宽容,就算做得再过份,也不过是禁足罢了。她也不明白为何如此,不过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不管是淑宜大长公主、老太妃,还是镇国公,曲潋慢慢地摸索出点什么来,只是现阶段信息太少,不好过于武断。 当下她便将隋嬷嬷的话复述一遍,最后道:「明日我便去看看娘。」 淑宜大长公主摸着手腕上的佛珠,点了点头,又对她道:「你今儿也辛苦了一天了,先回去歇息吧,明天就不用过来请安了。」 曲潋笑着应了一声,知她体贴自己,感激了一翻,方才离开。 从寒山雅居回到暄风院时,曲潋没想到纪凛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而他们的女儿阿尚被放在他旁边。此时纪凛的身体半斜倚在一个锦缎面的大迎枕上,一只手端着茶盏,一只手按放在婴儿的襁褓上。 「回来了?」 听到声音,他看过来,一张俊秀的玉脸微微薰红,显然今儿因为孩子满月,喝了不少酒。 对上他的眼睛,曲潋又有些心惊,忙走过去,先是看了一眼孩子,发现阿尚此时睡得虎呼呼的,根本不知事,而那只搭在阿尚身体上的手并未怎么用力,方才松了口气。 「干什么?你以为我会对她做什么?」他的语气又轻又柔,变得很危险,一双眼睛更是诡谲难辩,充满了魔性的危险。 曲潋干笑一声,如果是平时,她倒不会反应这么大,但是此时他喝了酒,人格又转换了,就要担心了。 正想着,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捏着她的下巴,有些粗糙的指腹揉捻着她的唇瓣,俯视着她的眼神深沉难辩,看得她有些紧张时,他突然欺了上来,唇舌重重地吸吮她的柔软,呼吸里满是他的味道。 她伸手搭在他的肩背上,直到脑袋缺氧时,觉得有些受不了,才伸手推他。 他恋恋不舍地移开了唇,咬着她的下颌,唇舌渐渐地往下。 「哇~呜呜呜~」 一阵孩子的哭声突然响起,曲潋下意识地推开他。 「闭嘴!」被打断好事的男人十分凶狠地对着旁边的小阿尚喝道。 可惜才一个月大的婴儿根本不知道父亲的心情,兀自哭得欢。 曲潋将他推开,忙过去抱起阿尚,摸了下,发现是尿湿了,便将孩子抱出去找奶娘。 等她将孩子交给奶娘后回来,看到懒洋洋地躺在炕上的男人,不禁有些好笑。刚才她问了奶娘,才知道先前他回来时,直接将孩子抱到房里来的,这会儿被孩子的哭声打扰,倒是一副凶恶的模样了。 曲潋走过去,就要查看他的情况时,被他伸手拉到怀里,她整个人都趴到他身上,又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酒味。 「唔……好臭,你快去洗澡。」 听到她嫌弃自己臭,他顿时又不满了,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然后将脸蹭在她身上,让她跟着一起臭。 第十五章 曲潋被他蹭得痒痒的,笑得不停,差点滚到炕下,手脚并用地推着他,只是闹着闹着,发现他身体的异样,吓得赶紧双手护胸,防备地道:「你什么都别想,嬷嬷说了,两个月以后才行。」 纪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见她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啧了一声,嘀咕道:「那我搬回房去睡总可以了吧?」 因为她坐月子,所以这一个月来,两人是分房睡的,纪凛不想离她太远,直接睡在外间的榻上,将守夜的丫鬟赶到了隔壁。虽然看起来颇为可怜,但是也让人好笑又好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今她坐完月子了,没有那么多避讳,他自然可以搬回房睡了,只是想要干点什么绝对不可以。 见她点头,他的神色才好一些,慢吞吞地起身,去净房沐浴了。 曲潋也去隔壁探望女儿。 生了女儿后,她整颗心都扑在了孩子身上,看她一天变一个样,真是爱得不行,每天睁开眼睛时,就要看她一眼,不然吃饭都不香。所以,当初曲潋说,看着她的丑脸吃饭更香的话,还真是不骗人。 曲潋过来时,阿尚刚好喝完奶,奶娘正将她抱高一点,防她吐奶。 曲潋凑过去,见女儿还没有睡,不禁逗了她一会儿,直到她睡了,吩咐奶娘和丫鬟几句,方离开。 去净房洗漱一翻出来后,天色也暗了。 曲潋看了下漏更,对一旁伺候的碧春道:「今儿收的那些礼物先放着,明日有空我再看吧。」 碧春应了一声是。 回到房里,曲潋便见穿着一身白色绸衣的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明显是等她回房,并且神色有些不好,显然被谁惹毛了——可能是她惹毛他了。 已经一个月没有在晚上和他同床共枕,曲潋突然心里生起一股子亲切感,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直接扑到他怀里,将他扑到床上。 纪凛伸手搂住她,一边眉头挑得老高,「怎么了?」 曲潋滚到床里面,朝他嘿嘿地笑着,「没什么,就是一个月没在晚上见你,心里甚是想念。」 听罢,他的唇角翘了起来,明明高兴得要死,但是面上却一副矜持傲慢之色,并且用慢吞吞地语气说,「我就知道你爱我爱得不行,都舍不得我离开你的视线。」 曲潋:「……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如果这样能顺他的毛,那就让他这么认为吧。 被哄得心花怒放的男人此时脑子里已经糊了,也不去追究她刚开离开去隔壁待了那么久的事情,将她搂进怀里,亲亲摸摸,特别是手放到她的肚子,还煞有介事地道:「这里的肉变多了。」 曲潋恨得一巴掌拍了过去,「等你生了孩子,你也会有。我这是为了谁牺牲?是为了你,你还敢嫌弃?」 「我又不生孩子。」他嘀咕着转移了地方,并且很认真地道:「我没嫌弃!」 不知道生一个孩子能不能栓住她?如果不能的话,可能还要生一个。可是再生一个,她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默暗中,掩饰了他眼里的深沉。 曲潋唇角翘了翘,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哄自己,但是听到这话还是很开心,搂着他亲了一下,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那等你年过四十岁后,你也会像那些男人一样,变成大肚子,到时候就轮到我笑你了。」她不客气地嘲道,「至少我这肚腩还能减,你们男人可减不了。」啤酒肚什么的,绝对是男人的硬伤。 纪凛知道她说的是那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不注意保养,肚子大得像女人十月怀胎,不过他自信自己将来绝对不会变成这样,他又不好酒好色,所以不以为意。 两人戏闹了会儿,曲潋方才将婆婆生病和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特地过来探望闺女的事情和他说了。 「外祖母人还是不错的,只是她老人家不太上门来罢了,我看得出来,她挺喜欢咱们家阿尚的,今儿抱了许久。」 纪凛仿佛没怎么放在心上,淡淡地道:「那又如何?」 曲潋小心地道:「我总觉得,老太妃好像知道点什么,就像今天,她看着阿尚,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话还没说完,她明显感觉到他突然紧绷的身体,然后她的脸被一只铁拑般的手掐住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很阴沉。 曲潋却不怕他,平静地道:「你弄疼我了。」 果然脸上的手劲小了很多,但是他并没有放开,而是将手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下巴,移到脖子上。 那一刻,她几乎以为他要掐她了。 「暄和哥哥,我觉得娘的态度很奇怪,她对你的态度,不像是……」 「睡觉!」他突然出声道,将她的脸按压到怀里,「你什么都不用管。」 怎么可能?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想要知道个原因吧?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她总要弄清楚,为什么作为一个母亲,婆婆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而这是不是也和他衍生出双重人格有关。 她想要挣扎,却被他用力地按着,不让她挣扎。 「你什么都不用想,睡吧。」他的声音变得低沉。 曲潋沉默了下,伸手搭在他腰背上,顺着他的心意倚到他怀里。 算了,这里走不通,她自己去查。 翌日清晨,纪凛起床时,曲潋也跟着醒了。 纪凛坐在床边,见她坐起来,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将她的头发揉弄得更乱了,眼里透着淡淡的笑意,温和地道:「时辰还早,你可以多睡会儿。」 曲潋打了个哈欠,仍有些睡意朦胧,但是她却坚决拒绝再睡,跟着爬起床,将叠放在箱笼的衣服拿过来,伺候他更衣洗漱。 等一切准备就绪,纪凛也要出发了。 曲潋站在门口,目送他走在晨曦中的身影,那修长的身影在晨曦的光中,格外地柔和淡泊,就像平时他本人给人的感觉那样,温煦如玉,风度翩翩,仿佛一副画卷,在人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象。 曲潋失神地看了很久,才收回视线。 「少夫人,要不要再回去歇会儿?」碧春询问道,因淑宜大长公主说了,今儿不用去请安,少夫人可以多睡会儿。 曲潋却摇头,「不睡了,再睡下去真的成猪了。」说着,她不着痕迹地摸了下腹部的赘肉,受到昨晚纪凛的刺激,坚决要将它减了再说。 回房去梳洗一翻,便让人传膳,然后顺便让奶娘将孩子抱过来。 一个月的婴儿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今儿天还未亮时,奶娘便喂过奶了,所以这会儿正睡得香,被人抱来抱去的也没醒。曲潋抱了会儿,又拿了个包子和闺女的脸比划了下,然后又满意了。 厉嬷嬷等人再次看得暗暗翻白眼。 碧春有些纠结不解地道:「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你不觉得她的脸越来越像包子了么?」曲潋淡定地道,「小孩子果然是一天翻一个样,你瞧,她的脸又比几天前大一些了,很快就会像这只包子一样,又白又嫩的。」到时候她就可以随便亲随便捏了。 碧春无言以对。 用过早膳,曲潋看看时间,便换了身衣裳,然后出发去上院。 第十六章 到了上院时,朝阳已经升起,绚烂的朝阳使得整个世界都鲜活起来,也带来了初夏特有的气息,枝头上火红色的木槿花迎着朝阳,分外精神。 曲潋让人去通传,原本以为今儿婆婆会不见她,却没想画眉出来领她到正房,并且被告知镇国公也在。 今日并不是镇国公休沐的日子,这种时候他应该已经去上朝了,可是却还在内院,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因为镇国公夫人生病,他特地请假留在家里陪她。 听到这事,曲潋有些不置可否,她这位公公给她的感觉总是很怪异,若说他对妻子深情意重嘛,可是却有姨娘和庶子庶女。要知道,淑宜大长公主从来不会管儿子房里的事情,随着他们去折腾,也不会像其他府里的婆婆那样,见不得儿子儿媳妇感情好,非要塞些女人让儿子当种马,生越多孩子越好。有这样宽容的婆婆,所以纪二夫人才能霸着纪二老爷,没让丈夫纳妾什么的,一子一女都是嫡出。 可是若说镇国公不深情嘛,他却表现得对妻子十分尊重,不管妻子折腾出什么事情,他都会为她收拾善后,容不得旁人欺辱,甚至连她虐待亲子,养歪庶子庶女,他也没什么意见,但凡妻了有些不好,他又紧张非常,甚至特地请假在家陪她。 思索间,曲潋在画眉的带领下进了卧室。 此时镇国公夫妻俩一个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原本两人正凑到一起说话,见到曲潋进来,镇国公夫人神色瞬间变得冷淡,镇国公朝她笑了下。 曲潋给两人请安后,面上带着关心道:「不知娘的身体如何了?可好些了么?」 镇国公夫人冷冷淡淡地看着她,没有开口,甚至扭头到一边,将她彻底无视了。 而镇国公仿佛没有看到似的,温和地对儿媳妇道:「太医说你娘是这段时间累着了,可能要歇息段日子,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便要辛苦你了,帮着你娘打理一下内务。」 曲潋听了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地便谦虚地道:「爹,儿媳年纪还小,恐怕……」 「没事,昨日孩子的满月宴时,你便做得很好。」镇国公依然很是和蔼,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对她道:「对了,孩子也满月了,我已经给她拟好了名字,单名一个‘尚’。」 尚,纪尚。 曲潋:「……」 这一刻,曲潋有一种对着镇国公咆哮的冲动,这名字取得也太不经心了,难道就因为阿尚是女孩子么?她真没看出公公原来是个重男轻女的。原本她还期待这位拿了取名权的孩子的公公能给阿尚取个漂亮的名字,可谁知直接拿了她对阿尚取的小名来当名字。 虽然心里憋得不行,曲潋面上还得一副恭敬的样子,说道:「爹取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好个屁! 镇国公虽然看不懂儿媳妇眼睛为何突然瞪大了,不过听到她的话,心里也是满意的。他一个当公爹的,与儿媳妇并不经常接触,知道的也都是从母亲和妻子那儿所知,两人的说法自然是南辕北辙,不过他也知道妻子的毛病,母亲爱屋及乌,所以话听个折中就行,心里对儿媳妇并没有什么意见。 说完这事,镇国公便道:「行了,没什么事情你便下去罢。」 曲潋只好按捺住满腹心事,离开了上院,然后去了暄风院。 虽说淑宜大长公主让她不必过去请安,可是阿尚被祖父取了名字,自己这当娘的,最好去和淑宜大长公主说一声。 到了寒山雅居,便见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几个大丫鬟坐在廊庑下说话,其中明珠和娇蕊两人正在打趣着清雅,清雅满脸通红,又羞又恼,作势要扑过去掐两人,见到曲潋过来,三人忙站好,过来给曲潋请安。 曲潋看着三个少女因为打闹红润的脸蛋,越发的娇艳美丽,不说男人,连自己这女人见了心里都要欢喜,感叹淑宜大长公主挑丫鬟的眼光,美貌和才气并例,单独拎出去,比之那些小官之女都不差。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曲潋笑盈盈地道。 因曲潋常来寒山雅居,所以寒山雅居的丫鬟们和她都很熟悉了,又是同龄人,所以虽然尊敬,可某些时候说话也比较随意。 当下娇蕊便嘴快地道:「是清雅姐姐的好事近了。」 清雅满脸通红地站在那儿。 明珠补充道:「前年乌嬷嬷给清雅姐姐做媒,对象是常管事的侄子,今儿一早,常管事过来和公主商量清雅姐姐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下个月。」 清雅是她们这些丫鬟中年龄最大的,所以也是最早出嫁的。 曲潋听了很是高兴,对清雅道:「那真是要恭喜你了,到时我会让碧春她们去讨杯喜酒喝。」 碧春和碧秋等人也忙过来恭喜清雅,表示她们到时候一定会过去的。 清雅虽然很羞涩,但听了曲潋的话止不住喜上眉梢。碧春和碧秋是曲潋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代表的是曲潋,所以曲潋这话便有抬举清雅的意思,她又是世子夫人,和世子夫人打好关系,对清雅有利无害。 常管事的侄子打理镇国公的产业,如今已是一家铺子的掌柜,清雅嫁过去后,便是掌柜娘子了,不过依托的还是镇国公府,若是能得到少夫人的赏识,对他们夫妻俩自有好处。 接着,曲潋得知淑宜大长公主赏了一百两银子给清雅作添箱,便也赏了八十两银子,总不能越过淑宜大长公主去。 说了几句话,曲潋便进了正房。 淑宜大长公主见到她来,也不意外,只以为她像往常那般,过来陪自己说话,便让乌嬷嬷去沏茶端点心。 曲潋今儿有些矜持,不怎么碰点心,直到淑宜大长公主问了,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生了孩子后,这肚子多了一圈肉,我这是要减肥呢。等减了再吃。」说着,又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那几碟点心。 淑宜大长公主被她逗笑了,拍着她道:「减什么肥?你瞧瞧你自己,瘦得跟什么似的,根本不用减了。至于肚子上的肉,衣服穿上了,掩住没人看到就行了。」她也是生过孩子的女人,自然知道妇人生产后,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点肚子。 曲潋噎了下,心说没人看到但不代表你孙子看不到,他昨晚还特地摸了呢,坚决要减。 两人说了会儿,曲潋方才将刚才去上院的事情告诉淑宜大长公主,顺便也将公公为闺女取的名字说了。 淑宜大长公主听了摇头,失笑道:「纪尚?他还真是……」看了曲潋一眼,也不好说儿子什么,对曲潋道:「等小阿尚大些,你便带她过来玩。」 曲潋笑着应了。 陪着淑宜大公主说了会儿话,曲潋方告辞离去。 乌嬷嬷和以往一样,送她出门。 不过今儿曲潋并未急着走,而是拉着乌嬷嬷东拉西扯,从清雅的婚事扯到暄风院的丫鬟身上,对乌嬷嬷道:「宫心年纪也大了,她这些年伺候世子有功,听她的意思,愿意留在府里,可是我对府里的事情还不了解,嬷嬷的眼光独到,如果有什么好的人选,便和我说说。」 第十七章 乌嬷嬷不可敢作宫心的主,说道:「少夫人折煞老奴了,宫心那丫头是个好的,不管谁配了她都是福份。不过这事情还是问世子罢,许是世子有什么安排呢。」 乌嬷嬷拒绝得太干脆了,让曲潋又噎了下。不过她也没有气馁,又拉着她扯了会儿,才将事情扯到正题上,故作无意地问起了纪凛小时候的事情,打算从纪凛小时候的事情探查起。 乌嬷嬷看着一脸笑容的少女,心里了然。 她能忍到孩子出生后才出手,不得不说是个明白人。如果没有孩子,就算她嫁过来,但在乌嬷嬷心中,份量也没有主子们高,如今她生下世子的孩子,世子又待她如此情深意重,意义便不同了。 只是,有些事情,乌嬷嬷却是不能说的,不仅不能说,甚至要烂在肚子里。 所以她面上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温和地道:「世子小时候不太爱理人,不过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曲潋又询问了几句,皆被乌嬷嬷不着痕迹地打了太极拳,甚至在她问得多了,乌嬷嬷隐晦地警告她后,曲潋便知道此路走不通了,心里无奈,只得暂时作罢,和乌嬷嬷造辞,离开了寒山雅居。 无论是乌嬷嬷还是暄风院的人,不管知情或不知情的,都三缄其口,曲潋不得不感慨淑宜大长公主治家之严,都过了十几年了,都没有透露出蛛丝马迹,连纪二夫人那边也不清楚的。 傍晚,纪凛一身风尘回来。 曲潋看罢不禁奇道:「你今天出城了?」 北方的风沙大,城内比较少,但是出了城后,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上一些沙尘,所以这也是男人外出回来后,大多要先进净房洗漱的原因。 纪凛朝她笑了笑,说道:「是啊,天气越来越热了,今过几日皇上要去上林苑避暑,所以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便先去安排。」 上林苑就在京郊,那里建了避暑皇庄,因为距离皇城很近,所以有时候夏天时,皇上会搬到上林苑去避暑。 曲潋不关心这种事情,问明缘由后,便跟着进净房伺候他洗漱,边和他话家常。 纪凛听到父亲给闺女取的名字后,面上淡淡的,对曲潋道:「看来阿尚和景王挺有缘的。」 曲潋的脸黑了下,心里很是后悔当初一时冲动给阿尚取这么个小名儿。 虽然后悔,但阿尚的名字已经定下来了,曲潋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其实纪尚这名字不是那么难听的,不是那么难听的,不是那么难听的,重要的话重复三遍。 于是心平气和了。 转眼便到了五月。 五月份,是骆樱出阁的日子。 作为从小和骆樱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骆樱出阁的日子,曲潋是要亲自过去送她出阁的,不仅全了她们的姐妹情,也表达了她对骆樱的重视,加重骆樱在承恩伯府中的地位,这是勋贵间很自然的现象,闺阁人脉,也是一个女人在夫家立足的筹码。 骆樱出阁这日,曲潋一大早便出发去了平阳侯府。 平阳侯府对她十分客气,得知她来,早早地等候在门口了,然后客客气气地将她迎进门,骆家几位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谁能想到往日仰仗侯府生活的表小姐摇身变成了贵客不说,还能成为骆樱这任性的娇小姐的倚仗。唯有骆大夫人十分满意,恐怕这是她对小女儿所做的事中最满意的一件了。 曲潋先去给骆老夫人请了安,方才去寻骆樱。 进了骆樱的院子时,便见骆大少奶奶也在这儿,正和骆樱说着今儿成亲的注意事项,骆樱坐在一旁嘻嘻哈哈的,看着有几分天真烂漫,全无新娘子该有的娇羞和对家人的不舍,让人心里十分无力。 见到她过来,骆樱很是高兴,挽住她的手,笑呵呵地道:「我就知道阿潋今天会来的,瞧,我没有说错吧?」她有些骄傲地朝着大嫂道。 因为曲潋的关系,骆樱这一年来在自家生活得更滋润了,不得不说骆家人本性中的势力,就是这么现实。 骆大少奶奶朝曲潋笑着颔首致意,说了几句话就出去了,也不打扰她们姐妹俩说话。 骆大少奶奶一走,骆樱便拉着曲潋到自己房间里说话。 两人说了很多,直到翠屏带着给骆樱梳妆打扮的全福太太过来,骆樱才对曲潋道:「阿潋,等我得空了再去寻你说话。」 曲潋自然笑着应了一声好,然后退到一旁,由全福太太给骆樱梳妆打扮。 骆樱透过铜镜看了曲潋一眼,眼里有些复杂,很快便释然。 骆樱出阁,不仅曲潋过来了,曲沁也同样来了。 曲潋过来寻找姐姐时,曲沁正在骆老夫人房里说话。 骆老夫人询问的自然是外孙女的婚后事情,以及肚子有没有好消息之类的,曲沁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对骆老夫人道:「外祖母,我才成亲一个月,哪里会那么早?而且王爷说了,这种事情急不来,顺其自然便可。」 说到景王,曲沁的神色变得柔和不少。 骆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欣慰,嘴里却道:「哪里能不急?你今儿都十九岁了,潋儿作妹妹的都生孩子了。而且你是正妃,以后还不知道……还是先怀个孩子,有了孩子傍身,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怕……」 曲沁听得十分无奈,她知道外祖母这话都是为自己好,可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当初她之所以答应嫁给景王,除了景王的救命之恩外,还有他对自己的情谊。如果这情谊还比不得男人的本性,那便是她有眼无珠,错信了人,以后大不了孤独一辈子便是,总不会比上辈子差了。 可是这种事情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教人知道了,指不定要说她善妒不贤了,更会让外祖母无法接受,所以她什么都不说。 就在曲沁沉默地听着外祖母唠叨时,丫鬟来禀镇国公世子夫人到了,曲沁松了口气。 曲潋已有半个月没见她姐了,这会儿再见她,感觉特别地亲切,不禁腻过去拉着她,一脸笑眯眯的,那腻着姐姐的模样儿,根本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儿,让曲沁心里又是怜爱又是无奈。 不过很受用就是了。 骆老夫人见到曲潋过来,也是笑呵呵地,拉着曲家姐妹俩坐到自己身边说话,直到外面热闹起来,方才让曲家姐妹出去。 出了骆老夫人的嘉善堂后,曲潋便朝她姐笑嘻嘻地道:「外祖母有句话说得挺对的,阿尚也很期待有个表弟,姐姐你什么时候给阿尚添一个啊?」 曲沁见她促狭的样子,脸皮到底不够厚,红着脸道:「就你促狭。」拧了下妹妹嫩嫩的脸蛋,说道:「这种事情看缘份罢,不急。」 曲潋点头,确实不急,她姐今年才十九岁,还是花样年华的少女呢,又不是生不出来,也是骆老夫人心急罢了。反正上头没有婆婆压着,只要景王不急,根本没有生产的压力。 曲沁见妹妹赞同自己,眸色变得柔软,摸了摸她的脸,和她一起去了骆樱的院子。 此时骆樱的院子十分热闹,骆家很多姐妹都聚在这里陪着她,等迎亲花轿到来。见到曲家姐妹到来,骆家的姐妹们不免有些拘谨地起身行礼,显然还不能适应曲沁身份的转变,毕竟现在这位是亲王妃了,如果在外头遇到,连骆老夫人也要行礼的。 第十八章 曲沁态度并没有变化,很是亲切地让姐妹们不必多礼,然后也坐到了一旁,含笑看着。 「阿潋,我有些紧张。」已经穿上大红色喜服的骆樱用力地拉着曲潋,脸蛋皱到了一起。 「你紧张什么?」曲潋笑着问道,先前还能看到她一点也不害臊地谈论自己的婚事,还以为她是真壮士,没想到转眼间就怂了,「你不是很期待嫁给你心爱的羽表哥么?怎么这会儿却怂了?」 骆樱有些恼羞成怒,嗔怪道:「原本我是不紧张的,可是这事到临头了,反而紧张了。」 曲潋少不得安抚她,直到门外响起了噼哩叭啦的鞭炮声,迎新人的礼乐声跟着响起,全福太太赶紧招呼起人来,拿了红盖头盖到新娘子头上去,曲潋拍了拍她的手,便退到一旁,由着喜娘和全福太太将她扶出去。 曲潋跟着骆家姐妹一起送新娘子出去,新娘子去厅堂拜别父母时,曲潋突然感觉到一道热烈的视线,转脸便看到站在骆大老爷下首位置的骆承风,正用一种热切又蕴含复杂的目光盯着她。 曲潋微微皱了下眉头。 骆承风看到她的神色,顿时面上有些黯然。 「七弟,愣着做什么,快去背樱妹妹出门。」一旁的骆承正推了他一把,目光扫过站人骆家姐妹中的曲潋一眼,眼里滑过什么,很快便敛去了。 骆承风被推了一下,踉跄地出来一步,也不敢再看人群中的那人,忙过去弯身,负起今日出阁的妹妹,将她背上花轿。 在一片喜庆的乐声中,花轿被迎走了。 骆家也由原先的热闹变得冷清,曲潋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吁了口气,也和骆家姐妹们回了内院。 辞别了骆老夫人后,曲家姐妹跟着告辞离开了。 曲潋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心里有些怅然若失。 今日是骆樱出阁的日子,转眼间大家都长大了,然后成亲,拥有了自己的家庭,回想小时候来到平阳侯府,和骆樱相识的过程,虽然有利用她让自己在平阳侯府过得更好的原因,但她也努力地引导骆樱好的一面,两人如同姐妹一般长大,情份少有人能及。 正怅然着,突然发现马车停了,曲潋还未出声,马车外响起了一道清朗的男声:「潋表妹。」 曲潋一时间对这道陌生的男声很茫然,直到外面响起了车夫叫「骆七少爷」的声音,方才知道是骆承风。男女有别,曲潋自十三起便没有和骆承风怎么说过话,自然也记不住他的声音。 瞬间,曲潋的脸色变了变,也没有撩开车窗帘,而是道:「七表哥,你不是送阿樱出阁去承恩伯府了么?怎么在这里?」 按习俗,骆承风作为新娘子的兄长,出阁时要跟着花轿,将新娘子送到夫家,然后观了礼后吃了宴席才回去的,明日一早新娘子认亲时,他也要过去帮衬,再加上三朝回门时,也要早早地过去接新人回府,骆承风这三天都会很忙。 可是这会儿,他竟然在这里。 想到这里,曲潋神色越发的冰冷。 「潋表妹,我来找你有事……」 「不管你有什么事情,你马上赶去承恩伯府,难道你想让阿樱在婚礼上丢脸?」曲潋冷声道。 听到她变得冷冽的声音,骆承风语塞,看着遮得严实的车窗帘,他虽然想要伸手将它掀开,好见一见那人的容颜,可是马车周围的镇国公府的侍卫守着,让他也有些无可奈何。 这时,马车里又传来了软和的声音,「七表哥,无论有什么事情,都没有阿樱的事情重要,你还是快去吧。」 骆承风有些着急,忙道:「潋表妹,我真的有要事,是关于阿湙的。」 听到这里,曲潋心中微惊,难道是弟弟出了什么事情?虽然骆家和曲家这几年并不亲近,可是因为曲湙当年在骆家族学上过几年的族学,和骆家族学的人维持着不错的情谊,骆承风去年也考进了丹山书院,时常和曲湙在一起谈论功课…… 曲潋掀开帘子,看向马车旁被侍卫们拦着的骆承风,双目并无波澜,平静地道:「七表哥,你行事仍是这般随心所欲。」 骆承风脸色变了变,然后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的脸。 他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又有些明白了。 明明刚才在骆家的半日时间,他有很多机会可以让人递句话,将她叫出来,可偏偏拖到她离开时,他才鼓起勇气过来,白白错失了良机。 就如同当初,明明他那么喜欢她,可以在镇国公宣布婚约之前恳求长辈将他们的事情定下,却因为母亲不喜欢曲潋,他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努力,直到婚约的事情揭露,她一举成了镇国公世子的未婚妻,而他再也无力回天…… 曲潋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十七岁的少年比男孩时期变了不少,至少如今看起来沉稳了不少,没有少年时那般冲动和自负了。曲潋不想管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样的,但是却不想落人把柄。 「湙弟怎么了?」 「……我最近和湙弟一起讨论功课时,发现阿湙身边明显有人监视他,我虽然不知道监视阿湙的人是谁,可是能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骆承风机械地说,心里一片空茫。 曲潋第一时间便怀疑这是五皇子所为,但是很快又不确定了。 随着她姐姐变成了景王妃,景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明显超越所有皇子,只要对那位置有想法的皇子,都会想要拉拢景王,进而产生点什么念头更是理所当然的。她怕有人拿她弟弟作伐子,影响景王的决定。 想到这里,她再也待不住了,飞快地朝骆承风道了一声谢,便让车夫回府。 骆承风站在那儿,失魂落魄地看着曲潋离开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上了骆府的马车。 两辆马车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而那条街道的一间酒楼的二楼一间临街的厢房里,一个人面色平静地看着下方的一切,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曲潋回了府后,先是写了一封信,然后叫来常安,让他将信送到景王府,然后又派了碧秋回曲家瞧瞧情况。 一个时辰后,常安带回了曲沁的信,曲潋看完后,心里不禁一松。 曲沁在信上说,这事她已经知晓了,并且也派了人在暗中保护,所以不管对方是谁,都无法伤害到曲湙。 曲潋不知道,曲湙上辈子就是在今年秋天时被人害死的,那时候曲沁已经被五皇子借口生病的名义送去了庄子里养病,因为弟弟的死亡,给了她沉重的打击,让她几乎崩溃。所以曲沁如何不防范,早在两年前,曲沁便让徐山帮她网罗江湖上的好手,潜伏在曲湙身边保护他了。 曲潋知道姐姐是重生的,既然她已有安排,那她就放心了。 不过,也不能完全放心。 等到晚上纪凛回来时,曲潋第一时间扑了上去,正准备和他说话时,没想到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曲潋瞪大了眼睛,抬头时便对上一双诡谲难辩的双眸,那双眼睛变得妖诡,正用一种让她打从心底发寒的神色看着她。 「你想对我说什么?」他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声音轻柔得像春风,可是却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诡异。 第十九章 曲潋想要将他的手扯下,却被他捉住了双手,然后无视周围丫鬟惊骇的神色,将她扛回了房里。 碧春等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宫心却是脸色大变,不知道世子受到什么刺激了,而且明显这回的刺激很大,让他连世子夫人都不信任了。只是虽然担心,但宫心仍是尽职地将碧春等丫鬟遣到门外候着,不让她们接近内室。 而房里,曲潋被他一把扔到了床上,摔得七晕八素的,就要爬起来时,就被那人欺了上来压住,然后一阵刺耳的裂帛声响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呢,自己全身上下便光突突的了。 「……你发什么疯……够了!我……唔……」话还没说完,便被堵住了。 曲潋拼命地推着他,推不开就拍他,拍不开就踹,都没有办法后,在他移开唇换气时,也顾不得脑子缺氧,搂着他虚弱地吼道:「你再这样我就永远不原谅你,以后也离你远远的!」 他的动作瞬间停了,整个人都僵硬住。 曲潋拼命地喘着气,一双眼睛被生理泪水弄得湿漉漉的,仿佛要哭一样。 他低着头,束发的玉冠已在刚才她挣扎时被她扯掉在地上,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垂落到她赤裸的胸脯上,起伏的浑圆上的红色尖尖儿探出头,与黑色的发丝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在曲潋喘匀了气,想要说点什么时,他又开口了。 「没关系。」他的声音变得很淡漠,「像我这种妖孽,你想要离开也是应该的。」 什么意思?曲潋心里要喊糟时,脖子便被一只大手掐住了。 他俯下身,一张俊美如玉的面容凑近她,在昏昧的光线中,脸上是一种教人心惊的癫狂,「不过,我会打断的腿,挑断你的筋脉,这样你就走不成了……」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轻轻地蹭着她的脸,温温柔柔地道:「就算你这些日子都是作戏来骗我的,我还是很高兴呢,第一次有人不嫌弃我是个怪物,所以我怎么能让你离开呢?你留下来好不好?」 曲潋张了张嘴,但是那掐在脖子上的手不知怎么弄的,明明没有弄痛她,却让她无法开口出声,喉咙传来一阵涩涩的疼痛,让她大惊失色。 「你是不是又想骗我了?可是我不想听呢……」他轻轻柔柔地说。 曲潋被他突然蛇精病的举动弄得内流满面,双手攀在他肩膀上,心里咆哮着:壮士,求让我说话!一定不骗你! 可惜那位覆在她身上此时满脑子蛇精病思想的壮士根本没看到她脸上祈求的神色,而是开始对她伸手,继续慢条斯理地将她身上的衣服撕了。 这一刻,曲潋面色惨淡。 到底谁又来刺激他犯病了?明明以前都好好的…… 曲潋喘着气,汗水湿了鬓角,眨了下有些湿润的眼睛,放空的脑袋许久才恢复过来。 这就完了? 虽然有些累,却也不是太累。 她忍不住抬起手,带着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复杂心情,又有一些柔软怜惜,轻轻地拍着那人的背,两具光祼的交叠在一起的身子,透着一股子的亲昵气息。 这一刻,他们是如此的近,又如此的远。 近到分享彼此的气息体温,思想却远得难以触摸对方。 「啊……」她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嘶哑,不过发现自己能出声了,心里却是十分高兴,赶紧说道:「就算你要生气,也给我一个理由吧?你这样无缘无故地生气,我什么都不懂,你不是白气了么?」 他哼了一声,鼻息有些浓,显然正忍受着身体的折磨。 曲潋心里骂他活该,原本她还以为这人撕了她的衣服,不管不顾地要强压上来呢,没想到最后也不过是亲了摸了,却没有做到最后,反而是他自己折腾得难受,而他没有下狠手的原因,是因为厉嬷嬷曾经说过,两个月后才能同房,这还有半个月呢,他也算是记在了心里,没有不管不顾。 所以,曲潋也算是逃过了一劫,心里不知道该感动他在这种快失去理智时,才能为她着想,还是要狠狠地骂他发什么蛇经病才好。 看他那么难受,曲潋庆幸女人和男人的身体构造不同,不用受这种生理折磨。 只是她的庆幸很快便被他一口咬在胸前的红梅时没了。 她哎哟地叫了一声,一副很疼的样子,又一次被掐了脖子,仿佛很不喜欢听她叫疼。曲潋从善如流,他不喜欢听,她便不故作矫柔造作地叫了,反正也不疼。 「你不是说要离我远远的么……」他的声音有些不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双眼睛透着一种幽幽的寒光,还有教她心惊的芒色。 和他认识这么多年,除了知道他对她有感情外,其实她一直没有搞懂他心里的想法,盖因不管哪个人格,都没有怎么表现出来,更没有表现出来的契机,甚至有时候她沉浸在他刻意制造出来的温柔中,会忽略他某些不符合温柔人设的行为。 其实感情再好的两个人,也是有距离的,需要时间来培养默契,要懂一个人,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真正意义上和他朝夕相处,也不过是这一年时光罢了,并不足以让她彻底了解透他。 或许这是一个契机。 她用力拉了下他的手,这回他倒是没像刚才那样掐着不让她说话了,这是个好现象,证明他理智恢复了不少——虽然看起来仍是个蛇精病。 「我这不是随便说说么?」曲潋觉得可能他很不喜欢自己说这种话,先前因为无知说了便罢了,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再也拿这话来刺激他。果然,在听到她说只是随便说说时,他的气息又有些粗重,曲潋反应贼快,马上竖起手保证道:「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不会离开你,如果我离开,就让阿尚不认我这娘!」 他的气息明显缓和了不少。 曲潋心中一松,终于明白自己先前不小心戳中他的痛处了。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结合他先前的话,曲潋瞬间有一种自作孽不可活的念头,大概是小时候自己骗过他,虽然她觉得这种事情是小孩子间无关紧要的,惦记那么久简直不可理喻,可是却在他心里留下很重的痕迹,以至于长大后,他一直记得她是个骗子,对她的话从来没信过。 曲潋真是冤死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她,对她的一切都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不过是因为这年代对女主的束缚太重,加上她一直待在内宅,也没有做出什么事情刺激到他,所以他才能一直和她相安无事地做夫妻。 今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不就是骆樱出嫁,骆承风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抛下自己出阁的妹妹,在路上拦下她么?难道他看到了?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她试探性地问道。 他看着她,然后呵的冷笑一声,「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要我说出来?」 「我能做什么?」她脸上的表情很是无辜,双手双腿却很多目的性地缠住他,防止他再发疯。 他好像知道她的目的,但是没有理会,或者不屑理会。 不知道是自持自己可以轻易地压制她,还是想要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 不管是什么,曲潋都必须要争取。 第二十章 「今天是阿樱出阁的日子,你也知道的,我就去骆家送她出阁,然后和姐姐陪外祖母坐了会儿,就回家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下,双目盯着他的脸,光线有些昏暗,只能看到他冷酷的面容,和平时那种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大相径庭,「然后在路上,七表哥拦下我……」 果然,说到这里,他的手又若有似无地划到她的脖子,似乎只要她说出不中听的话,他马上继续掐她。 他敢再掐,她挠死他! 心里咬牙切齿一翻,面上却笑得甜蜜蜜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纯无辜,「七表哥找我有急事,是关于湙弟的。」接着,便将骆承风告诉她的话和他说一遍,忧心忡忡地道:「也不知道湙弟是不是惹着了谁了,我真的很担心湙弟的安危……」 说到这里,他能明白了吧? 当时骆承风这怂货在大庭广众之下追过来拦住镇国公府的马车,曲潋也没指望这事没让人看到,特别是周围还有镇国公府的下人,只是她行得正、坐得直,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就算有人要用这事情来说项,她更不惧怕,毕竟当初在骆家时,她处处小心谨慎,不落人把柄,从来未做过男女私相授受的事情,更和骆承风无从接触。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她很坦然。 可是她都说得这般明白了,可是他的神色依然很冷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里的寒意未消。 一时间,室内变得很安静。 这种安静让她原本平静的心渐渐地又有些失控,只是面上撑着没有显示出来,而是依然双手搂着他的身子,不让他离开。 半晌,她有些无奈地道:「暄和,语言是用来沟通的,如果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 似乎她这话让他有所触动,他终于开口了,「如果当年不是我半途挑明了婚约之事,那时你和骆承风已经定亲了,是吧?」 「没有的事!」她毫不迟疑地道。 就算有,也要说没有,况且是真的没有。 曲潋深谙一个道理,先下手为强,无论什么事情,都要理直气壮的,对方才会气竭,由得你张狂下去。 「我和七表哥虽自幼相识,但我只当他是兄长,而且男女七岁不同席,自七岁后,我便没怎么见过他了,在平阳侯府,我也只是见见骆家的姐妹们,与他更是难得一见。」 「真的?」他有些不信任地问,到底语气缓和了不少。 「真的,我发誓。」她一脸严肃。 谁知好像又戳到他的痛处了,只见他神色冷酷,声音也变得阴测测的,「我不信你发誓,这种随随便便发的誓言,有什么用?你是个连神佛都不怕的人,难道一个誓言能束缚得住你?」 曲潋汗颜,没想到被他看得这么透,然后想想又明白了,如果她遇到一个不敬神佛拿发誓当饭吃的人,她心里也是不信任的,甚至觉得那人特别地渣,随随便便的发誓,一点儿信誉都没有——例如韦小宝。 难道她以前也这么渣? 「那你待要如何?」 「你发的誓我都不信。」他说,「不过没关系,我刚才说的话还是算数的,如果你敢离开,我不介意打断你的腿,挑了你的手脚经脉,这样你就哪里都去不了了。」说着,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露出一个让她寒毛直竖的阴冷笑容。 曲潋肝颤,那一刻,他说要打断她的腿是真的。 如何让一个多疑的人相信自己的话?在线等,很急的! 曲潋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见他起身,她也跟着起了,拿着被单覆住赤裸的身子。反而那人,就这么随意地走下床,赤脚踩在脚踏上,低头看着地上那些被撕碎的衣服。 曲潋忍不住伸手,拉住他的手。 他回头看她,神色冷淡,只是看到她的双肩,还有上面的痕迹,目光变得深沉了一些。 曲潋心里突然有些委屈:「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抽着鼻子说,「我和七表哥清清白白的,从来没有什么首尾,难道这点你也不相信我?」 「我相信。」他冷冷地道。 「那……」 「你是个识时务的,既然嫁了我,自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但是——」他咬紧了这个「但是」,「你与他自幼一起长大,如果没有我插手,你早就嫁他了。」他阴郁地说,眼神透着一种诡芒。 曲潋看得心惊,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发狂将骆承风杀了。 蛇精病的世界正常人不能理解。 「可是我现在嫁你了!」曲潋重重地说。 「那又如何?你心里有他,他也为了你,这几年推掉了好几门亲事。」他呵地笑了下,「怨不得你对骆樱比常人都要好,他倒是个痴情的!」 「……」 这一刻,曲潋差点想要掰开他的脑子看看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就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她和骆承风会互相喜欢呢? 她气得用力一拽,将他拽上了床,等他跌到床上后,她双手往他身上挠去,对着他的下巴重重一咬,气道:「我说没有就没有!难道这么久的时间,你还看不出我对你的心意么?如果你看不出来……」 眼泪掉了下来,她用力地抹去,沙哑地说:「那就当我错付了人。」 说着,她手脚并用地跳下床,卷着被子裹住身子冲出了内室,正准备出门时,发现自己身上只捆了一条被单,若是让外面的丫鬟看到,简直无法形容后果。她看了下,转身进了净房,然后将门砰的一声关掉,就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呜呜咽咽地哭,也不知道哭什么,是哭他不信任自己,还是哭让他变成这样的原因,不管是什么,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哭得头晕脑胀时,门被人推开了。 然后有人将埋头在膝盖上哭的她抱了起来。 「别哭了。」他低头,用脸蹭着她的脑袋,声音沙哑。 曲潋没理他,并且哭得更厉害了。 大抵人都是这样,如果在没人的地方受到委屈时,都会自己默默地忍着,就算哭很快便止了。可是当身边有关心自己的人时,就忍不住哭得稀哩哗啦的。 哭到最后,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继续哭,他的肩膀上沾着她的眼泪鼻涕,脏死了。可是他只是抱着她,站在那里,任着她哭,直到她哭到睡着,就算在睡梦中,仍在抽泣,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这一夜,纪凛站在床前看了她很久。 第二天,曲潋起床时,发现脑袋有些晕,眼睛也有些肿痛。 她摸了摸脸,脸上没有什么痕迹,显然昨晚虽然哭到睡着了,但是有人帮她清理一翻,身上也穿上了睡衣,地上那些被撕碎的衣服都没了。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问题还没有解决。 他不信任她,他心里有一个过不去的坎,不仅对她,甚至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信任,只是一直以来,因为他隐藏得太好了,所以没有人发现这点,更没有人尝试着解开他的心结。 所以,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其实总在怀疑她会离开他,在无人得知的角落,思想变得越来越偏激,再用完美的面具掩饰。 就连阿尚……其实也是他为了绑住她而谋划来的。 想到这里,曲潋顿时垂头丧气。 第二十一章 如果是个正常人,她会舌灿莲花地说服他,让他相信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可是面对一个精神分裂患者,看起来很正常、内心却纤细敏感的蛇精病,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抱着怀疑的态度,根本不相信她,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她垂头丧气的时候,水青色的纱帐被一只手掀开了,她呆滞地看过去,便看到站在床前的男人。 他默默地看着她,她也默默地回视,两人面上都没有往日的笑影。 不知道这是哪个性格。 就在她心里琢磨着对策时,床前的人温和地道:「你醒啦,阿尚刚才醒来,正要找你呢。」 曲潋嘴角有些抽搐,阿尚才一个月,正是酣吃酣睡的时候,五感都没长好,哪里认得出奶娘和娘亲的区别?说这话也不害臊。 虽然心里腹诽,但曲潋面上很平静地应了一声,便起身。 他如往常一样,给她递了衣服过来。 曲潋拉过衣服时,目光在他下巴上那明显的牙印瞅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当作不知情。她边穿衣服边问道:「你今日不用出门?」 看那牙印的痕迹,出门不是遭人笑话么?曲潋顿时有些心虚。 「我今日有些点事,让常安去衙门请一天假。」他回答道,声音清越而温煦,就像一位陌上如玉公子,惊艳了时光。 曲潋又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也没再看他。 等她穿戴好,宫心领着丫鬟进来伺候她梳洗,可能是因为两人都不说话,神色也是淡淡的,让丫鬟们也有些噤若寒蝉,行事越发的小心。 昨晚丫鬟们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因为担心,所以都守在门前候着,后来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心都提了起来。只是后来世子让宫心递了清水进房后,便没有其他事情了。 今儿进来伺候,她们敏锐地发现,两位主子之间那种若有似无的压抑,让她们暗暗担忧。更担忧的是世子下巴上那看起来像牙印的痕迹,虽然上了药,痕迹淡了很多,但近距离看时,仍能看个清楚。 这样的伤痕,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来的。 想到这里,丫鬟们整个人都不好了,看向曲潋的目光也有些闪烁。 曲潋故作不知,很是淡定地坐在那儿由着丫鬟伺候她洗漱。 梳洗好后,曲潋出了内室,便见纪凛抱着阿尚坐在临窗的炕上,清晨的朝阳染红了窗棂,洒落在两人身上,犹如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看到她,他抬头朝她微笑,笑容一如往昔,温暖得如春日的阳光,可是却让她知道其实这只是假象罢了。 此时,小阿尚一点也没给她爹面子,在她爹怀里吐泡泡玩儿,一双眼睛要睁不睁的,显然就要睡了。 曲潋看了一眼阿尚,又看向抱着孩子的男人。 纪凛从容地朝她笑了下。 脸皮真厚。 碧春等丫鬟明显感觉到今日室内的气氛有些古怪,两个主子之间也不像往昔那般有商有量,有说有笑,仿佛压抑着什么,让她们这些房里伺候的大丫鬟也跟着大也不敢喘一个。 只是主子们就算吵嘴了,也不是他们这些作下人的该插嘴的,只能在心里暗暗地干着急。 不仅碧春在急,宫心和琉心、常山等暄风院伺候的老人也在急。 他们比碧春这些陪嫁丫鬟更清楚世子的秘密,也知道昨天世子回来时那滔天怒气,心里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担心如果连世子夫人都没办法让他克制住自己,那以后怎么办? 可是再急也没办法。 曲潋垂眸,看着怀里已经入睡的小阿尚,便叫奶娘将她抱下去,然后她站起身。 「阿潋,你去哪?」纪凛拉住她的手,柔声问道。 曲潋回头看他,心里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这个人现在还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温和呢?难道他不像以往那样,先是对她道歉,然后说一些挽救在她心目中形象的事情么?这种事情他以前做得多了,每次第二人格将她惹毛了时,这主人格总会很歉意地道歉一翻,维持着他温柔的模样。 难道如今她成了黄脸婆,所以就不用作戏了? 曲潋为自己这个不靠谱的猜测有点儿担心,忍住了马上去捧菱花镜照照是不是生了孩子她就成了黄脸婆的念头,平静地道:「今天天气不错,到院子里走走。」 「那我陪你罢。」他笑道,牵着她的手出去了。 此时正是早晨,气温没有午时的躁热,适合人散步,不会热得厉害。 于是曲潋和他一起在院子里散步,没有让下人们跟着。 散步到小池塘那里,曲潋站在拱桥上,扶着桥栏,俯视池里的游鱼,看它们游得那么欢快,便将荷包里的点心拿出来,捻碎了洒到水里,看着一群鱼涌挤过来抢食。 她看着池里的游鱼,他站在旁边看她。 从水面上层层荡起涟漪的倒影中,她看到他凝望的目光。 曲潋有些挫败,一把将手中的点心都洒了,然后拍拍手,猛地转身面对他,正好对上他那沉凝的目光。 他被她的举动弄得愣了下,目光慢慢地有了变化,从那种沉凝的深沉,变成了清润的温和。 「你不说点什么吗?」曲潋开口道。 他的笑容依然很温和,「潋妹妹想听我说什么?」 听到他温和地叫她「潋妹妹」,曲潋恍惚了下,依稀又记起了十二岁那年,这个少年让她体会到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她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异性,而且还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那种雀跃的心情,至今仍记得。 因为那种心情太过美好,让人怀念。 「我……」她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发现常安正要过来,便闭上嘴。 常安看到站在拱桥上的两人,也有些踌躇,只是发现两位主子都看过来了,只好硬着头皮道:「世子,属下有事禀报。」 「说罢。」纪凛淡淡地道。 常安飞快地睃了曲潋一眼,弄不懂世子的意思,真的要在世子妃面前说么? 曲潋见状,扭身便要走,被纪凛拉住了手。 纪凛示意常安说。 「世子,属下已经查明了,昨日平南桥街那儿的酒楼里的人,是三皇子的人,四皇子也凑了一脚。」 曲潋听到平南桥街时有些狐疑,很快便想起,昨日骆承风拦住她时,不是正在平南桥街么?之所以她会认得这条街,除了这条街是从镇国公府去平阳侯府的一条主道外,还因为平南桥街那里有一家专卖杏花酒的酒楼,这种温和醇厚的花酿酒,连后宅女子都可以浅尝一二,曲潋经过几次时,让人去买过,昨日她掀帘子时,便也瞥了一眼。 理解常安的话,顿时脸色有些不好了。 昨日骆承风抛下出阁的亲妹妹特地来拦她的事情,被人目睹了,然后有人不知道怎么将它编排了,将它捅到纪凛面前。而捅这事情的人,便是三皇子的人,四皇子也凑了一脚。 对这种事情,如果是旁的男子,并不会多想,只以为骆承风这当表哥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寻表妹说,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当时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两人一个在马车上一个在马车外,隔着帘子说话,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私情。 第二十二章 可是纪凛多疑,加上骆承风对她的心思太明显,进而也怀疑上她的心意,所以昨晚他才会被刺激成这样。 就在她恨昨咬牙切齿时,听到纪凛对常安的吩咐。 「……你让个人,将三皇子的门人在江南秘密拜访巡盐御史的事情捅到大皇子那儿。至于四皇子,他府里不是有个对四皇子妃处处不满的宠妾么?将这事情透露给皇后便可。」 自来巡盐御史都是皇帝的人,三皇子的门人竟然胆敢秘密去拜访,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被和三皇子有嫌隙的大皇子知道,大皇子绝对会借这事情去板倒三皇子,就算没有板倒,也能让他伤筋动骨。 而四皇子在府里宠一名妾侍的事情,只要大家心照不宣,都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在秉性正直的皇后眼里,四皇子这种行为,简直是宠妾灭妻,特别是四皇子妃如今还没有诞下嫡子时。皇后作为嫡母,自是要管一管的。 他轻描淡写地吩咐下去,明明那张脸仍是那般的温润谦和,可是眼里却透着与语气不符的冰冷无情。 曲潋有些被吓住。 常安应了一声,便退下去了。 等常安走后,纪凛手指轻轻地抚着她的手,低首看她,温和地道:「吓到你了?」 曲潋下意识地摇头,只是一双眼睛仍直勾勾地看着他。 从他刚才透露的两件事情,却让她知道这人的人脉之广,并不单单只是个公府世子可以比拟的,而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人其实也在密切地关注着那些皇子的事情。 他牵着她走过拱桥,池塘上的亭子里,清风从池塘另一头吹拂过来,带来了些许凉爽,池塘里荷叶亭亭,满目翠色。 「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他轻轻地道。 曲潋沉默了下,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十二岁那年,在桃溪镇,你对我坦白自己秘密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她低下头,「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就算是骆家七表哥,我也只是当他是个陌生人罢了,对你,我却感到由衷的欢喜。」 「你知道,我娘是我爹续弦的妻子,而我爹去得早,当时弟弟年纪又小,曲家三房无依无靠,骆老夫人担心我娘那性子教养不好姐姐,便每年派人到常州府接姐姐进京小住。姐姐舍不得我,也想让我多些资本,所以也将我带进京城。可是,骆家是姐姐生母的娘家,却不是我的,我不过是个拖油瓶罢了,骆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幸好,这时候阿樱这位骆家长房得宠的嫡女想要我当她的跟班,便处处护着我,和我混在一起玩。后来我们感情越来越好,比之姐妹也不差,我不对她好对谁好?这和任何人无关,只是我想对她好罢了。在骆家那样的日子,我不敢行差踏错,七表哥对我的好,我从来没有接受过……」 「我知道!」他打断了她的话,将她搂到怀里,「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闷闷地说,不让他避开这问题。 这个问题太犀利了,他一时间有些沉默,方涩然地道:「阿潋,我现在还做不到,你给我些时间。」 他现在还无法摆脱心里的魔障,无法相信人或者相信这个世界。 隐藏在温文谦和的皮相下,是对世人的不信任。 「要多久?」她寸寸紧逼。 「……我不知道。」 她仍想再逼一逼,可是听到他声音里带着些许的不稳,心知自己这次真的逼得他狼狈不堪,也算是报了昨晚被他弄哭的仇了。 「所以,你相信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七表哥,只和你好么?」她又大胆地问道。 他仍是没回答,只是拥着她的手劲大了很多。 其实还是不相信吧。 曲潋心里很失望,她不知道如何让一个对整个世界都抱着怀疑的人相信人,又因自己小时候也曾骗过他,所以要让他再付出信任很难。 半晌,他说道:「……我相信你。」 只是一惯和煦的声音带上一种凝滞。 「违心之语!」曲潋不客气地揭穿他,「还说我爱骗人,你现在不是在骗我了么?」 这反击再次犀利得让他无言以对。 曲潋心知不能逼得太甚,在他就要气息不稳转换人格时,她终于露出笑脸,放柔了声音,「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一直一直地陪着你,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她不吝于甜言蜜语,以后不断地重复告诉他,直到他相信为止。 「好!」 这时,他终于肯放开手,也肯让她抬头直视他的容颜。 仍是那般温润美好的容颜,如一块上好的美玉,让人见之望俗,气质清雅,不敢亵渎。 可是她知道,这可能是一种伪装,只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伪装。 越是了解这个人,她心里越是难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变成这样? 就算父母不疼爱,不是还有祖母么?淑宜大长公主这般疼他,虽然不能弥补父母的疼爱,但应该也能让他像正常的孩子一般长大。 纪凛一双清润的眼睛看着她,专注的眼神,仿佛她就是他的全世界,让人很难拒绝这种全心全意的注视。她当初之所以会喜欢上他,就是被他营造的这种样子欺骗,忍不住就喜欢上这个给人温柔的少年。 曲潋拉着他回房。 他的目光落到她后颈处,那里布满了暧昧的痕迹,昨天他对那里眷顾了很久。 他的眼神变得深沉,问道:「对不起,昨晚弄疼你了,还疼么?」 曲潋见他低声下气地道歉,眼睛转了转,撇着嘴道:「疼!」 「有多疼?」他有些担心地道,明明昨晚上了药了。 「就像生孩子一样疼。」 「……」 她又在骗他了! 碧春等人见两人手牵着手回来,而且两人面上都是笑盈盈的,便知道雨过天晴了,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不过曲潋却知道,现在是暂时雨过天晴,因为事情还未解决。 只要他一天不相信她,他们之间的问题依然会存在,说不定哪天他又会因为一些巧合的事情,怀疑起她对他的心意,以为她会离开他,进而做出一些蛇精病的事情来。 连他双重人格的身份她都接受了,她还能因为什么事情离开他? 曲潋搞不懂他的想法,但是只能按捺下来。 这次按捺,一直到九月份时襄夷公主出阁。 九月十五,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出阁,十里红妆,绕皇城一圈,不知羡煞了多少闺中女子。 而襄夷公主经过七年的努力,终于高高兴兴地嫁给了她心爱的表哥,努力地给她表哥生猴子去了。 襄夷公主出阁的十天后,到镇国公府来找曲潋。 曲潋当时正好抱着六个月大的阿尚去塞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襄夷公主穿着一身喜庆的新衣裳过来了,看她满脸红润娇艳,便知道嫁人后十分幸福的。 「你这猴子怎么跑我这儿来了?」淑宜大长公主笑问道。 襄夷公主笑嘻嘻地道:「我想姑祖母和阿尚了,所以过来瞧瞧你们。」说着,她从宫女那儿拿过一个彩色皮革做成的波浪鼓,拿到阿尚面前摇。 小孩子喜欢鲜艳的颜色,容易被声音吸引,阿尚被淑宜大长公主抱着,看到那波浪鼓就咧开嘴笑,伸手要拿。 第二十三章 襄夷公主逗了阿尚好一会儿,终于心满意足地将波浪鼓给阿尚抱在怀里自己玩了。 在淑宜大长公主这里坐了好一会儿后,见淑宜大长公主累了,曲潋方才抱着阿尚回暄风院,襄夷公主也跟了过去。 到了暄风院,丫鬟们上了茶点,襄夷公主便对曲潋道:「阿潋,你教教我怎么能快速地怀上孩子!」 曲潋正抱着阿尚给她喂水,听到襄夷公主的话,手一抖,水便洒了阿尚满脸。 而被洒了满脸水的阿尚不仅没有哭,甚至张嘴朝娘亲笑得欢,露出还没长牙的粉嫩牙床,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水顺着包子脸流到嘴里,她还伸舌头舔了下。 「阿尚,不能舔!」曲潋忙用帕子给女儿擦去脸上的水,发现脖子上的围兜也湿了水,便将它解了下来。 「哎呀,阿尚真可爱。」襄夷公主捏着阿尚的小胖爪子,看阿尚的眼神冒着绿光。 曲潋看她的模样,又想到她先前那句话,哪里不明白了。 将阿尚放到炕里头由她自己练习翻身,曲潋对襄夷公主道:「你刚才说什么?」 襄夷公主的目光仍是盯着正在自个玩翻身的阿尚身上,若无其事地说道:「就是想请教你能如何快速地怀上孩子,我想给表哥生个孩子,最好像阿尚这么可爱的孩子。」 「这种事情你应该问太医。」曲潋无语地道。 「太医都是男的,问了他们也只会吊书袋,话说了一堆,可是能听的没几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太医都有自己的保命手段,他们说来说去都只会说开药给我调理身体!调什么啊?我需要调么?母后早就给我调过了,我的身体壮得能打死一头牛!然后又有太医说,要给表哥调理身体……调什么调啊,表哥现在好很多了,根本不需要调……」 听着她喋喋不休地一通抱怨,曲潋在心里为太医院的太医们点蜡。其实早在靖远侯世子束发之龄时,太医私底下就和靖远侯夫妻说过,由于世子身体虚弱,精水不旺,以后子嗣比较困难,所以靖远侯夫妻当时才将希望寄托在庶女袁佳身上,想着若是袁朗无法传宗接代,只好让袁佳招婿,生的孩子就冠袁姓,允作嫡孙养。 可是如今襄夷公主谋划了那么多年,终于嫁给她心爱的表哥了,她这辈子的心愿,便是给她心爱的表哥生几只小猴子,了却表哥的心愿。 不得不说,襄夷公主爱一个人的方式,那真是掏心掏肺的。 「你们才刚成亲,不用那么急吧?」曲潋有些无语地道,「我当初怀阿尚时,也是成亲几个月后的。」而且还是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被某人谋划来的。 襄夷公主不以为意地道:「你懂什么?我巴不得成亲这个月就能怀上,若是我怀上了,表哥一定会更爱惜我的。」然后想到什么,襄夷公主不禁眉眼含笑,整个人艳光四射,美丽极了。 分明就是一副沉浸在爱河中的小女人的模样,和她以前那种略带飒爽英姿的模样相比甚大。 曲潋:「……」 曲潋觉得自己被糊了一脸恩爱,襄夷公主和骆樱嫁的都是她们母族家的表哥,而且对表哥那叫一个喜欢,这大概有青梅竹马间的情谊存在吧。想到这里,曲潋好像有点儿明白为什么纪凛对她和骆家的表哥们的事情那么在意了,即便没什么,那种自幼一起成长的情谊都是骗不了人的。 偏偏当初纪凛因为一些原因,纵使知道曲潋被骆家接到京城来,但总是错过她,方使得两人自宣同府那年见面后,直到曲潋十二岁时,纪凛因事去常州府,才是正常义意上的第二次相见。 「你拿这种事情问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哎,因为就这么怀上了……」曲潋为难地说。 襄夷公主有些急,「难道你没有什么怀孕配方,或者是做了什么准备?我看你们好像挺顺利的样子。」 那是因为她和纪凛的身体都很健康,所有只要不刻意避孕,有了孩子也是正常的啊。 所以,襄夷公主来问她,实在是问错人了。 见她满脸失望,曲潋安慰道:「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你要先放宽心,孩子要来时就会来的。这两个月你可以先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寻一些有经验的仆妇们问问……」想了下,曲潋又将女人每个月适合怀孕的那几日时间告诉她,让她自己去算排卵期。 算排卵期这种事情,自古有之,且是宫廷太医先研究出来的,起初是宫中妃嫔们用来争宠的手段之一,后来经过研究发现,确实是适用,于是渐渐地,这种方法便内宅妇人所熟知了。 襄夷公主身边自然也有精通此道的嬷嬷,是皇后特地给女儿安排的,不过嬷嬷觉得公主才刚嫁人,且这些天来也不适合说,所以襄夷公主方不知道还有这种法子。 襄夷公主很认真地听了,听完后,就马上想要起身离开。 至于她猴急着离开做什么,曲潋表示不想猜。 「你等等,我有话想要问你呢。」曲潋拉住她。 襄夷公主只得坐回来,伸手去捞阿尚白白胖胖的脚丫子玩儿,边朝她笑道:「有什么事想要问我?」 曲潋看了眼炕上自己玩得欢的小包子,因为室内烧了地龙比较暖,所以阿尚身上穿得不多,被襄夷公主握住脚丫子玩后,她萌萌地看了会儿,然后淡定地将脚丫子收回来,自己抱着自己的腿丫子玩了。 婴儿的四肢很柔软,虽然知道不疼,可曲潋还是赶紧将她的脚丫子放好,让她自己继续去翻身。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曲潋斟酌着说,「我记得前年镇国公府的年酒宴时,你和我说过,你六岁时,和暄和、靖远侯世子在元宵节时被拐的事情。我想问一下当时的情况?」上回襄夷公主虽然告诉过她,但省略了好多。 襄夷公主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知道。」 襄夷公主心里虽然狐疑,不过见她坚持,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回忆那时候的事情,仔细地说了一遍。 曲潋默默地听着,在心里推算。 襄夷公主比她长一岁,这是她六岁的事情,那么纪凛当时已经是七岁,而当年她在宣同遇到纪凛时,纪凛恰好六岁。所以,当年纪凛被人绑架,流落到宣同时,还要早一年,那纪凛是什么时候被人发现是个双面人的? 等襄夷公主说完,曲潋犹豫了下,又问道:「襄夷,你以前经常来镇国公府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怎么说?」襄夷公主不是笨蛋,已经发现曲潋想要探寻的事了,她心里不明白曲潋探寻它还有什么意义。 「例如我婆婆、还有一直未谋面的三叔。」曲潋轻声问道。 襄夷公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道:「其实我知道,镇国公夫人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与纪暄和母子和睦,他们母子的关系很冷淡,我从来没见过她对纪暄和笑过。而纪三叔,其实我也没见过他。其他的,你应该自己已经知道了,我其实知道的不比你多,你也知道,姑祖母是个厉害的,不然这些年来,纪暄和的名声也不会这么好了。」 第二十四章 曲潋听了很是失望,她心里明白,有淑宜大长公主镇着,根本不可能会传出什么不利于镇国公府的事情,让她有一种无处着手的感觉,她也想从淮安老太妃那儿着手,可是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毕竟现在阿尚还小,我也没有理由抱阿尚过去给老太妃请安,进而打探点什么,也不能确定老太妃会不会说。 镇国公府就像一个铁桶一般,根本没办法撬动分毫,仿佛十几年都是如此,没有什么差别。 曲潋很是失望地将襄夷公主送走了。 襄夷公主的车驾才刚出了镇国公府不久,便和另一辆马车遇着了。 襄夷公主直接弃了自己的车驾,轻快地下了车,然后很利索地钻进了另一辆黑漆平头华盖马车,朝着里头的人扑了过去。 「表哥!」 袁朗靠着车壁,幸亏身后有柔软的迎枕垫着,才不至于被她扑得一个趔趄。 他的神色原本有些冷清淡漠,不过此时一种温情的色泽覆盖住了眼里的冷淡,虽然神色依然看起来平淡无波,整个人却显得柔和了不少。 「表哥你是特地过来接我的么?」襄夷公主笑得很灿烂。 袁朗淡淡地道:「我去拜访恩师,想你也要回去了,顺便过来。」 襄夷公主将「顺便」两字无视了,只知道是表哥特地过来接她,高兴得不行,当即腻在他怀里,和他说起今儿去镇国公府里的事情,从见了淑宜大长公主、她老人家的身体不错说到阿尚可爱极了,让她也想生个孩子之类的。 袁朗安静地听着,神色很是平淡。 襄夷公主偷偷窥了他一眼,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今天去镇国公府的原因,首要的是去寻曲潋问怀孕的方法,次要的是去探望淑宜大长公主和阿尚。想要给他生孩子这种事情,成亲之前她就说过了,可是这人一直没有什么表态,若非靖远侯府一脉单传,她都要以为他其实是不喜欢孩子的。 襄夷公主有些沮丧。 袁朗摸摸她温暖的脸,清淡的声音变得柔和,「咱们才刚成亲,不急,以后会有的。」 「真的?」襄夷公主惊喜极了。 袁朗颔首,唇角含笑。 如果是以前,他对这种事情看得很淡,纵使他死了,还有庶妹袁佳在,加上宫里的皇后姨母护着,靖远侯府不会倒。可如今他娶了自己看大的女孩儿,自然要开始谋划了。幸好,景王回京了,并且娶了曲家女,这倒是方便他行事。 景王的另一个身份,袁朗也是知道的,毕竟纪凛的病,一直是景王医治,以前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景王一直不肯接受皇室的好意,看着悲悯苍生,其实是个任性不过的和尚,所以即使自己病着,连皇后也无法请他为自己治病。 可如今景王恢复了身份,并且娶了曲家女,倒是方便多了,以前不敢想的事情,也能想了。 襄夷公主感觉到袁朗今儿心情似乎很不错,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也很高兴,接着又将曲潋今日问她的事情和他说了。 「表哥,你说阿潋这是要做什么?」襄夷公主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袁朗垂眸,心里有些了然,轻声道:「我曾在一些杂书上看过,双面人并非天生的,而是很多原因造成的。曲氏应该是想要弄清楚这件事情,只是……」他皱起眉头。 袁朗身体不好,但是他有一个聪明的脑袋,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却从未对人说过,也让人以为他是个病弱无害的。因他和纪凛的交情,每年镇国公府的年酒宴时,他也会过去捧场,所以对镇国公府一些事情也了解一二。 镇国公府,其实并非像表面上那般平静,而镇国公府的低调,也并非是因为老公爷的死,磨平了淑宜大长公主的心,让她不爱出门,闭门不出。其实这些更多的像是一种掩饰,至于掩饰什么,应该是和纪凛的双面人的身份有关。 如果双面人不是天生的妖孽,那么纪凛是经历过什么非人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呢? 袁朗以前无聊时也想过这种事情,可惜淑宜大长公主明显不愿意让世人知晓,所有的痕迹都被这个厉害的女人抹去了,能留在镇国公府里伺候的都是忠心耿耿的老人,后来采买进去的下人,也多是一些不知情的新人。 「阿潋想要弄清它又能做什么?」襄夷公主仍是不解。 袁朗但笑不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量和考虑,思想是最不受人控制的东西,所以有些人觉得不值得提的事,有些人却用生命在意着。不管曲潋为何想要弄清楚,也不是他们能管的,而且因为他们也知之甚少,也帮不上什么忙。 两人说了会儿后,便将这事情撩开不提。 金满楼的雅厢里,席燕吊儿郎当地翘起腿正在喝酒,周围几名穿着暴露的艳色女子围着他。 这些女子有的提壶给他倒酒,有的给他剥葡萄喂他,有的夹菜哄他吃,有的将丰满的胸器往他手臂上蹭着。 莺声燕语,好不快活。 纪凛推门进来,便看到这一幕,那双清润温和的眼睛瞬间滑过什么。 「你来啦。」席燕懒洋洋地朝他笑了下,然后捏了捏身边一个女人丰满的胸器,笑道:「那位是镇国公世子,想来你们也是知道他的,还不快去伺候他舒服了?」 几个女人早已经看清楚来人的面容,那样纯澈俊美的面容,比席燕这种狂放的英俊还要让人着迷,瞬间便被惊艳住了。然后听到他的身份,更是喜出望外,这位可是镇国公世子,听说深得皇上信任,可不是那些纨绔子弟能比的。 被点名的女子当下羞红了脸,轻轻地拍开席燕捏着自己胸器的手,然后整了整衣襟,就要迎上去。 可惜,这名女子还没有走到他跟前,那人已经上前一步,伸脚往室内那张八仙桌踹去,八仙桌像被上了油一般,朝着席燕的方向飞速撞来,砰的一声撞上了席燕坐着的美人榻,连人带榻撞翻了,桌上的酒菜等也洒了出来,弄得满地狼藉。 那几位美人也受到了连累,和席燕一起被掀翻了。 「纪暄和!」席燕狼狈地爬起来,朝他怒目而视。 纪凛敛手在背,冷淡地看着他,但是那张脸却给人的感觉仍是那般的清润柔和。 对上他的视线,席燕打了个寒颤,忙不迭地将那群摔得惊呼连连的女人遣到外头,不用她们伺候了。 「燕爷!」有女人不依地搂住他的手,用丰满的胸脯蹭着他,想留下来伺候,若是能让镇国公世子满意带回镇国公府,这辈子就不愁了。 席燕不耐烦地抽回手,挥手让她们都滚出去。 这种翻脸无情的模样,终于让那群女人们满腹怨气地离开了,很快室内只剩下两人。 纪凛闻到室内那股浓重的脂粉味,眉头又是一皱,挥手将窗拍开,深秋时节冷冽的秋风吹了进来,终于将室内那些味道吹散了,空气变得清新。 席燕在心里嗤笑一声,嘲笑他的假道学,本就不是个正人君子,偏偏他表现出来的比任何人都像一位饱读诗书的君子,迷惑世人的目光,欺骗性十足。 纪凛没理会他,说道:「我让你找的人呢?」 第二十五章 「在城外十里坡的一家农舍里。」席燕将记在纸上的详细资料递给他,眯起眼睛看他,疑惑地道:「我能问一下,这本就是你们镇国公府的人,你们镇国公府的人脉完全可以自己找,何必找我帮忙?」他心里还是有些迟疑,生怕这人将自己坑了。 「你不必知道。」纪凛抛了一样东西给他,「这是你的报酬。」 说罢,转身便离开了。 席燕目送他离开的身影,然后低头看向怀里的东西,发现竟然是江南万氏银庄的银牌,顿时吃了一惊。 纪暄和好大的本事,竟然能和江南万家扯上关系,弄到这一块银牌。 有了这块万氏银庄的银牌,他可以在万氏银庄提取三次百万以下的银钱。 而现在,他最缺的便是银子。不得不说,纪暄和这个人真是太会揣摩人心思了,与他合作,少有人不满意的。 收起了银牌,席燕吹了声哨子,也跟着离开了。 翌日,纪凛休沐时,出了一趟京城,常安随行左右。 常安不知道主子要去哪里,直到来到京郊十里坡处的一家围着篱笆的农舍。 此时农舍里的主人还在田间劳作没有回家,屋子里只有一个正在烧饭做菜的老妇人。她听到马嘶声响起,从厨房出来,当看清楚院子里从马背上翻身下马的锦衣公子时,她的双眼徒然大睁。 她怔怔地看着那在阴沉天空下熟悉无比的容颜,猛地捂住了嘴,眼泪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滑下来。 「小少爷……」 纪凛淡淡地看着她,神色冷漠。 下雨了。 俗话说,一层秋雨一层凉,眼看就要入冬了,老天爷还要不甘寂寞地来一场秋雨,使得这天气更冷了。 雨是从午时开始下的,开始时雨势并不大,但那种淅淅沥沥的声音,伴随着斜风细雨飘进屋子里,将地面弄得湿漉漉的,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湿寒冷意,让人心头泛起一种讨厌的情绪。 曲潋站在窗前,看了看外面的雨势,伸出手,很快手掌心便被细雨打湿了,透着一股森冷寒意,也不知道纪凛今日出门有没有带伞,不过有细心的常安跟着,就算下了雨,应该也不会淋到雨吧? 今日纪凛休沐,如往常一般,他们抱着阿尚去寒山雅居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在那里坐了半个钟头才离开。然后纪凛将她和阿尚送回暄风院后,便叫常安去备马,准备出城一趟。 「你要出城?有什么事情么?」曲潋当时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 他们是少年夫妻,虽然五月份那时有些不和谐,但是平时两人相处还是很愉快的,但凡是她问的事情,他都会如实回答,如果不能说的,他会看着她笑而不语,让她知道是不该问的,那么她也识趣地不问了。 今儿她问了,他只是笑了下,没有回答。 难道是不能说的公务? 曲潋也没有多想,看了下雨势,便折回室内。 室内咿咿呀呀的声音响起,曲潋脸上不觉泛起笑容,走进内室,便见碧春等丫鬟围坐在炕前,炕上铺着柔软的狐皮毡毯,阿尚正趴在那儿,两只套着棉袜子的小脚丫正努力地一蹬一蹬的,可惜根本没法挪动。 阿尚如今已经六个多月了,从五个月时她便开始学翻身,六个月时翻得很利索了,现在又野心很大地开始学爬,不过瞧她那小样儿,显然还不能爬。 曲潋走过去,戳了戳阿尚翘起的小屁屁,戳得她扭头看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她,小脸蛋白嫩嫩的,满脸无辜的样子,让当娘的心都要萌化了,一把将她抱起来又亲又啃,直到阿尚扁着嘴要哭了,才将她放回炕上,让她继续自己玩。 碧秋等丫鬟在一旁看到这不靠谱的娘亲,都有些无语,幸好小阿尚脾气好,只要不去逗她,她很少会闹人,连厉嬷嬷都说,阿尚是她见过的最乖巧好带的孩子了。 这种时候,曲潋会便厚着脸皮居功:「都是我将她生得这般乖巧的,是我的功劳。」 所有听到的人只能无语凝噎。 和阿尚玩了会儿,直到阿尚饿得哭了,曲潋便给她喂奶。 吃饱喝足后,阿尚眯着眼睛又要睡觉了,曲潋将她放到炕上,拿了件小毯子盖着,叫丫鬟们看着她后,曲潋便抽空去处理其他的事情。 直到天色渐渐晚了,还没见纪凛回来,曲潋开始频频往外张望。 暄风院通入垂花门的路上已经点上了点笼,红色的光线晕染开来,在寒风细雨中飘摇,火光闪烁不定。 雨好像有些变大了。 曲潋听着外面变大的雨声,叫碧春取来斗蓬,将自己裹住,然后站在门口边张望。 不知为什么,她今天有些心神不宁,特别是在这种下着寒雨的日子里,纪凛还没有回来,更让她整颗心都变得不安定。 曲潋将今日歇息的宫心叫过来,问道:「你知道世子今儿出城做什么吗?常山可清楚?」 宫心摇头,「奴婢听常山说,世子今儿出门并没有和他们兄弟俩说,也是要出门时,世子才叫了常安去备马,也没有明说要去做什么。」 常安兄弟是纪凛得用的小厮,也是知道纪凛秘密的人。一般常安跟着纪凛在外行走,常山则在府里,给暄风院跑腿,纪凛一般要去哪里,都会提前和兄弟俩说,让他们准备马或马车等。可是今儿纪凛出门,谁都没说,到了时间就叫常安去备马罢了。 曲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看不到纪凛,她心里就是担心。 她心里安慰自己,或许是这种糟糕的天气影响了她的心情罢了,纪凛哪里会有什么事情? 正想着,突然屋子里传来一阵哇的大哭声,是阿尚醒来哭了。 曲潋忙折回房里去,便见奶娘正抱着阿尚安慰,阿尚有人抱了,方才抽噎着将脸贴到奶娘怀里。 曲潋看得很心疼,忙将阿尚抱到怀里轻轻拍抚着。 刚将阿尚哄停了,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曲潋心中一动,应该是纪凛回来了。 果然,就听到外面有小丫头禀报道:「少夫人,世子回来了。」 曲潋将阿尚递给奶娘,便拎着裙子走了出去。 出了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乍然之间让她打了个哆嗦,不过很快便适应了,她问来禀报的丫头,「世子呢?」 那小丫头伶俐地道:「好像刚进院子……」 话还没说完,曲潋便越过她走了。 她今日特别地想见纪凛,所以也顾不得下雨地湿,便沿着廊庑走,才走了段路,便见到那人迎面走来。 「喧和。」 她高兴地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他浑身湿嗒嗒的,衣服被水泡湿,黏在身上,勾勒出他身上的线条,头发也有些凌乱,有几缕黑色的发丝黏在脸颊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还是他被淋了雨,此时脸色苍白得吓人,衬得一双眼睛黑幽幽的。 曲潋急了,忙将他往房里拉去。 也因为过于着急,所以曲潋没有看到他的异样,直到回到温暖的屋子里,在明亮的光线下,曲潋才发现他的不对劲。 「暄和?」她小声地叫道。 他的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变得幽深,整个人看起来透着一种失魂落魄,或者是因为淋了雨,让他看起来比较狼狈罢了。 第二十六章 就在她担心地看他时,他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双手的力道之紧,让她感觉到丝丝的疼痛。 「暄和?」曲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他。 他一动不动地拥着她,屋子里那些伺候的丫鬟不由低垂下头,悄声避到角落里。 曲潋很快便打了个啰嗦,因为他衣服上的水渍也弄湿了她的衣服,让她感觉到了一股冷意。她拍他的背,尽量放柔了声音道:「你浑身都湿了,先去净房清洗一下换身衣裳,好不好?」 他没动。 曲潋又道:「你身上的水将我的衣服弄湿了,如果不尽快换,我会生病的。」 他这才松开了她,然后只是用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她,不复平日的清润柔和,但也不是人格转换时的那种妖美诡谲,更像一种凝滞,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曲潋将他推进了净房。 而她自己也回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便又匆匆忙忙地跑去净房,谁知道推开门后,却见他穿着一身湿衣,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净房里,一双眼睛失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甚至没有焦距。 「暄和,你怎么了?」曲潋走到他面前问道。 她站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才动了下,目光定到她脸上,声音沙哑地开口:「阿潋……」 曲潋正要朝他笑一笑,他突然面上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难过表情,然后毫无预兆地往后倒在地上。 「暄和!」曲潋尖叫出声。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曲潋在丫鬟们的帮助下,才将纪凛弄回了床上,并且给他擦干净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物,然后赶紧让常山拿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 纪凛生病了,听常安说自从午后下雨时,便淋了一天的寒雨,直到撑到回家后,可能是看到了让他安心的人,终于倒下来。 太医很快便被请过来了,确认了纪凛此时正在发高烧,不过因为纪凛的身体素来健康,所以也没什么大碍,只要退烧就好了。太医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很快便离开了。 「世子怎么会淋一天的雨?发生什么事情?」曲潋厉声问道。 常安同样浑身湿嗒嗒地站在那儿,由着曲潋发火,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曲潋看到他这样子,如何不知道他是被下了封口令,几乎气竭。 无论怎么问,常安都低着头站在那儿,只说一句「世子不让说」,将曲潋气得要命,但是也没法子,便决定先放过他,转身去照顾病人。 她坐在床前,拿帕子给他擦汗,看着他因为发高烧透着不正常红晕的面容,心里有些酸涩难受。 虽然不知道他今天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事情,但是能让他如此失态,恐怕那事情对他的影响很大,此时就连睡梦中,眉头都紧锁着,脸上时不时地露出痛苦的神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恶梦。 她伸手进被子里,握住他干躁的手,发现他下意识地紧紧拽住她的手,仿佛这样才能安心时,低头掩饰住眼里的湿意。 此时纪凛确实在做恶梦。 那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他宁愿自己什么不知道,宁愿自己不要因为不甘心而去追查当年的秘密。 那个穿着粗衣粗布的老妇人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响起,就像魔障一样,将他一直以为的骄傲击溃。 「……小少爷,你长得和姑娘真像,如果当年姑娘不是被镇国公夫人邀请去别庄玩,姑娘也不会被那恶棍强迫。」 「明明姑娘那般敬重大姑娘,可是大姑娘怎么对待我们姑娘的?大姑娘有身子孕,姑娘很为她高兴,特地去别庄探望她,可是、可是……」 「姑娘吓坏了,她没想到她敬重的姐夫会对她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当时姑娘要崩溃了,是老奴找到就要自杀的姑娘,趁着没人注意时将她带走。」 「那一晚后,没想到姑娘有了身子。她害怕极了,什么人都不敢告诉,直到肚子再也瞒不住,她想要打掉孩子,但是她喝了一次打胎药,孩子没能打下来,如果要强行打掉,姑娘也会没命的。」 「很快姑娘的肚子瞒不住了,太妃知道了。」 「太妃将姑娘送去了别庄,对外声称姑娘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也不让人去探望。」 「姑娘一个人孤伶伶地去了别庄,谁都不知道她的处镜,没有一个人关心,只有太妃每隔一段时间才能去看姑娘一次。姑娘很害怕,她不想生下孩子,为什么我的姑娘要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而那两人却毫不知情?」 「姑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却变得很瘦,她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趁着下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庄子里跑了出去。只是在半路上,姑娘却因为动了胎气要生了。幸好,姑娘遇到了一个好心人,将她送到了镇国公府的别庄,镇国公夫人也在别庄里养胎。」 「那一天,镇国公夫人见到了姑娘,知道了姑娘发生的事情,镇国公夫人受不了这个刺激,也跟着早产了。没想到镇国公夫人生下来的是死胎,而姑娘生下孩子后不久,身体太过虚弱了,终于……」 「镇国公为了安慰镇国公夫人,将姑娘生的孩子替代了那死去的孩子,并且让所有人都瞒着镇国公夫人。」 「你是姑娘的孩子,你的娘亲不是镇国公夫人,另有其人,她是……」 曲潋亲自绞了帕子,将覆在纪凛额头上的巾帕换掉。 此时已经打了四更鼓了,但是她却没有丁点睡意,因为纪凛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就算喝了药,烧也没有退,只能不断地给他降温,如果明天他的烧还不能退,曲潋决定让人去景王府将景王请来。 相信她姐那么疼她,景王就算不想来,她姐也会绑他过来的吧。 换了帕子后,她伸手摸了下他坨酡红的脸,很是烫手,让她心里难受得厉害。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如今高烧昏迷中,他的神情一度十分痛苦,这种痛苦显然并非因为生病,而是其他事情,应该和他今天出城去办的事情有关。所以她不免觉得,其实他现在高烧昏迷不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见他的唇干躁起皮,曲潋让丫鬟找来干净的棉签,沾了白开水给他擦唇。 「少夫人,您先去睡吧,世子就由奴婢守着就行了。」陪在一旁的宫心劝道。 曲潋却摇头,「他这样子,我怎么可能睡得着?」说着,摸了下床上的人的脸,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眉心,想要将他又皱起的眉心抚平。 「对了,常安怎么样了?没生病吧?」曲潋突然想起让她气得咬牙切齿的忠仆。 宫心窥了她一眼,忙道:「常安没事,琉心先前给他煮了碗姜汤,他喝下发了一身汗就没事了,并没有生病。」 曲潋微微皱起眉,没道理主子淋雨,仆人可以去躲着。所以常安应该也和纪凛一样淋了一天的雨,但是常安没事,纪凛却病倒了……曲潋再次确认了这次的事情对纪凛的打击,不仅是身体上,甚至是心灵上的,所以才会让他病倒。 能彻底地击垮一个男人,会是什么事情呢? 野心?纪凛如今的身份,已经不用再做什么了,除非他想当皇帝,显然他并没这个意思。所以没有什么野心破灭的打击。 第二十七章 至于生活情感上的,曲潋自认为嫁给他之后,都是规规矩矩的,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最近也不吝于甜言蜜语,阿尚也玉雪可爱,生活可谓是有点小美满的,更不会因为此而受什么打击了。 那么是他的身份地位?他自幼就被封为镇国公世子了,淑宜大长公主看着,他的身份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是作为亲娘的镇国公夫人态度有些奇怪……难道真的是身份问题?里面有她所不知道的? 曲潋思索间,已经在层层地推测,脑洞开得很大。 「常安还是不肯说?」曲潋又问道。 宫心飞快地睃了她一眼,可惜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她的侧脸,看起来有些冷漠。她心头微微发紧,轻声道:「常安一直花厅里跪着,什么都没说。」 曲潋皱了下眉头,算了下时间,常安已经跪了两个半时辰了。虽然恼他什么都不肯说,但也知道他是个忠心的,罚也没用,况且也不是她叫他跪的。当下道:「算了,你让他回去歇息吧,不必跪了。」 宫心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等她回来后,她小声地道:「常安说,世子不醒,他便长跪不起。」 「跪什么跪?」曲潋没好声气地道,「你去告诉他,世子好得很,别跪得晦气了。」 这话也太不客气了,果然这回常安不敢再跪了,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花厅。 夜越来越深了,曲潋渐渐地有些支撑不住,就在她突然惊醒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视线里一片黑暗。 曲潋慌忙起身,掀开天青色双绣花卉草虫帐幔,发现室内只点了盏昏暗的羊角宫灯,显然天还没亮。 这天还没亮,可是那生病的人呢?怎么换她躺床上了?她不信自己会睡得这么死。 「来人!」曲潋边叫着边穿鞋,然后一把将屏风上挂着的衣服套上。 琉心和碧春慌忙进来。 「世子呢?」曲潋厉声问道。 「世子去了寒山雅居。」碧春飞快地回答道。 曲潋二话不说,便要赶过去,碧春忙去寻了件云锦斗蓬过来给她披上。 曲潋心里虽然急,不过她仍是看着琉心问道:「世子是什么时候起的?他现在怎么样了……」她摸了下自己的后颈,微微垂下眼,「可是世子将我移上床的?」她明明记得自己守着他,然后渐渐地精力不续,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世子烧还没退,他去了一刻钟。」琉心回道,「世子见您累了,让奴婢们别打扰您。」 曲潋转头看了一眼更漏,已过了四更,很快就要天亮了。 她想起临睡前纪凛生病的样子,整颗心又揪了起来,也顾不得其他,披上斗蓬便出了门。 刚出门时,一阵寒意扑面而来,果然是一层秋雨一层凉,虽然雨已经停了,可是这气候却比昨天下雨时还要冷。她担心纪凛现在还病着,就冒然去寒山雅居,不知道有没有添衣服,会不会加重病情…… 一路担心着,脚步不停,很快便到了寒山雅居。 碧秋去敲门,很快守院的婆子开了门,见到曲潋过来,并不怎么吃惊,大概是刚才纪凛过来了。 「世子刚才可是来了这儿?」曲潋问道。 此时天还未亮,守院的婆子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光下披着云锦斗蓬的少女娇娇怯怯的,连声音也是一种让人听了心头发软的柔软温和。 「回世子夫人,世子正在公主那儿。」 得了消息,曲潋便进了寒山雅居,边让人去通传。 她不知道纪凛为什么才刚清醒时,就拖病过来寻淑宜大长公主,所以她虽然过来了,但也不好冒然地过去,先让人去通传,自己放缓了步子。 果然,她还未走到正院,就见明珠迎了过来,行了礼后,小声地对她道:「世子夫人,乌嬷嬷让您去偏厅稍坐。」 曲潋沉默了下,说道:「乌嬷嬷也起了么?」 明珠含糊地应了一声,「乌嬷嬷就在偏厅里。」 所以,她过来的事情,应该没有禀报公主,而是由着乌嬷嬷作主让她去偏厅里稍坐。而她可以猜测,此时之所以没有禀报淑宜大长公主,应该是不方便,所以乌嬷嬷亲自来陪她。 曲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淑宜大长公主歇息的卧室,由着明珠领去了偏厅。 偏厅里,乌嬷嬷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墨绿色祥云纹的褙子,花白的头发简单地梳了一个圆髻,身上没有佩戴任何的首饰。虽然平时乌嬷嬷打扮也很素净,可是她是个严谨的,多会在发上插根朴素的簪子,不会像此时,一身简单素净。 曲潋看在眼里,面上却没有什么表示,温声道:「嬷嬷,听说世子过来了,我心里担心,所以也过来瞧瞧。」她眉眼含愁,「世子昨天回府淋了雨,回来后不久便病了,烧一直没退……」 「世子生病了?」乌嬷嬷惊讶地问道,尔后想起了什么,脸色又是一变。 昨天因为下雨的原因,寒山雅居早早就关了院门,而曲潋也不想让淑宜大长公主担心,所以纪凛生病的事情没有让人去寒山雅居说一声。今儿天还未亮,纪凛便过来了,因为事出突然,乌嬷嬷被纪凛开口的第一句话吓得个魂飞天外,根本还不及细看,便被公主遣退到外面守着了。 此时,淑宜大长公主的卧室里,只有祖孙二人。 淑宜大长公主披着件外衣坐在炕上,一双眼睛沉沉看着直挺挺地跪在面前的孙子。 纪凛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终于,淑宜大长公主开口道:「我一直不希望你知道这事,对你没好处。」她的声音虽然淡,但却有些疲惫,显然并不想要再提一次这种事情。 可是她没想到,一心要护着的孙子,却自己要将当年的事情扒开来。为了瞒住这件事情,当年她做了很多,却没想到这孙子如今已经长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发展了自己的人脉,撇开了镇国公府,一点一点地抽丝剥茧,查询当年的事情,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纪凛的身体晃了下,沙哑地开口,「祖母,求您告诉我吧,我不想再……」被人如此欺骗下去。 所有人都在骗他,让他如何相信这个世界? 以前他只以为是自己不好,所以母亲那般厌恶他,将他关的黑屋子里与世隔绝,对他做出那么多伤害的事情,生生将他逼成那样。他也以为父亲只是太爱母亲,所以才会放任母亲如此待他,心里痛苦难过,到最后的麻木,不再对父母带着期盼。 后来只有祖母对他最好。 可是祖母有时候看着他时,会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乎不忍,又有些沉重,他一直不明白。 那个老妇人的话他听了,可却却根本不相信,甚至不相信任何人,连面前的祖母,他都不相信的。 他只是想要将当年的真相找出来。 可是他却知道,那老妇人说的话中有一样是对的,他的出生是不被人期待的。 祖孙俩又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淑宜大长公主方才说道:「既然你让人查了,你应该知道,那个告诉你这事的人,其实是淮安郡王府的二姑娘的奶娘陈氏,而淮安郡王府的二姑娘是太后封的静宁郡主,也是你母亲的同胞妹妹。」 第二十八章 纪凛没有开口。 那老妇人说:你是姑娘的孩子,你的娘亲不是镇国公夫人,另有其人,她是淮安郡王府的静宁郡主,和镇国公夫人为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 那老妇人凄厉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着。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当年,你爹和端宁去别庄避暑,恰好那时诊出她有一个月的身子的消息,你爹很是高兴,将这消息传回京里……」 妇人有了身子,未满三个月之前要坐稳胎,所以轻易不能移动,淑宜大长公主便让儿媳妇在庄子里等坐稳了胎再回京。 「端宁是淮安郡王府的大姑娘,自来深得老太妃喜欢,她有一个相差三岁的同胞妹妹静宁。听说姐姐有了身子,因太妃当时有事不能走开,静宁代替母亲去庄子里探望端宁。」淑宜大长公主的声音很慢,「她们姐妹的感情素来极好,那天静宁去了庄子探望,让端宁很是高兴,便留靖宁在庄子里陪伴几日再送她回去。」 「谁知那天恰好你爹被同僚请去喝酒,你爹喝得醉薰薰的,也没有回府,就直接去了庄子里看端宁。端宁因为有了身孕,早早地歇下了,你爹去庄子时,因为喝醉了酒,遇到了在花园里赏夜景的靖宁,误认了人……」 端宁和静宁姐妹俩都遗传了老太妃的好样貌,姐妹俩除了年纪相差,在外貌上非常相似。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像靖宁的奶娘陈氏说的那般,没想到那一晚后,静宁会有了身子。静宁的性子素来沉静,有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那晚她自杀不成,被奶娘陈氏救下后,第二天就回了京城,然后一直闷在房里。」 「听说她知道自己怀了身子后,让陈氏买了药来打胎,只是陈氏是个胆子小的,阴差阳错之下,买来的打胎药药性不好,最后还是没能打了孩子。直到她的肚子瞒不住,你外祖母才得知这事情,你外祖母知道静宁遭遇的事情后,当时十分气愤,上门来和我吵,差点要杀了你爹……」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妃心力交瘁,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淑宜大长公主当时听到这件事情,也懵了。那时候丈夫在边境打仗,她正准备去边境时,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那时候,看到老太妃为了两个女儿痛哭流泪,她心知不管当时儿子是不是喝醉了酒,都是他犯下的业障,为了赎罪,便将儿子交给老太妃处置。 可惜,老太妃仍是比较疼爱大女儿,又因为种种考虑,最后决定将这事情隐瞒了下来。 决定隐瞒也是有原因的,其一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地位,她一个郡太妃是不可能真的当着她的面将女婿给杀了,最后只会两家闹得不死不休。其二是她知道大女儿和女婿感情很好,加上大女儿现在怀相不好,每天害喜严重,受不得刺激,老太妃自然不敢将这事情让大女儿知道,以大女儿的脾气,她定然无法接受,到时候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她无法承受。 已经有一个女儿被毁了,她不敢再毁了另一个女儿。虽然如此对不起小女儿,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已经不知道如何才能对得起两个女儿,最后决定,只好对不起小女儿了。 于是老太妃和她商量着将静宁郡主送去了庄子里养病,对外声称她生了怪病,需要静养,阻止旁人来探望。原本老太妃也想让小女儿将孩子打了,可是小女儿先前喝的那劣质的打胎药没能打成,如果要强行打胎,可能连大人也会不保。 没有办法,老太妃便商量着,先将孩子生下来。那时候老太妃正准备给小女儿相看亲事,因为发生这种事情,只能耽搁下来。 按老太妃的意思,是等小女儿将孩子生下来后,再给小女儿寻个对象,远远嫁了,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虽然小女儿发生这种事情,但淮安郡王府是不可能将两个嫡女都嫁过来,并且还让其中一个嫡女当妾,更何况姐妹俩都不会同意。 淑宜大长公主当时没有其他好的办法,带着赎罪的心情,便也只能答应。 「我没想到以静宁的性子,她当时会有勇气从庄子里跑出来,那时候她已经怀了七个多月的身子了,她一个孕妇,身体不好又能去哪里?等我们接到消息时,才知道她被送去了端宁安胎的庄子。端宁自从怀了孩子后,不知怎么的,她的怀相很不好,孩子将她折腾得很厉害,身体十分虚弱,根本无法出门,便一直住在庄子里养胎,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回京。」 说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的眼睛有些湿润,「无论是静宁还是端宁,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静宁是个性子安静温和的姑娘,很是乖巧听话。而端宁却不同,她的性子比较急躁,和你爹感情非常好,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她见到静宁,得知静宁怀了你爹的孩子,端宁受到了刺激,当场摔了一跤动了胎气,折腾了很久才生下孩子,可没想到孩子可能是在母亲肚子里闷了很久,生下来不久后,就没了。」 「那时候,静宁也挣扎着生下孩子,可能孩子是个顽强的,虽然她身体虚弱得厉害,孩子也没有足月,但仍是顽强地活了下来,可惜她却因为怀孕时没有养好身体,生产耗了她太多力气,人就这么没了。」 「……端宁因为早产,身体不好,昏迷了很久都没有醒来,醒来后却有些神智不清,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你爹怕她因为孩子的事情再次受到刺激出什么意外,为了安慰她,便将静宁生的孩子抱过去,替代了那个死去的孩子。」 说到这里,室内一片静悄悄的。 纪凛呆呆地看着前方,眼里却没有焦距。 「所以,我就是代替了爹娘原来那个死去孩子身份的人?」他沙哑地开口。 淑宜大长公主虽然有些不忍,但却没有反驳。 他有些茫然,脸上露出那种小孩子一样的无措,纵使再听一遍,依然让他茫然不知所措。 所以,他其实只是个奸生子,并不是什么高贵的镇国公世子,如果不是母亲的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恐怕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他了。 所以,这才是母亲恨他的原因么? 所以,就因为如此,他才要遭遇那么多事情,变成这样的妖孽么? 「那母亲知道我不是她的孩子么?」他茫然地问道。 「她当时神智不清,应该是不知道的。」淑宜大长公主轻声说道,「至于后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因为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情,只是对你……」 曲潋已经连续喝了五盏茶了。 她的肚子有些撑,但是乌嬷嬷在旁边看着,她也不好四处张望,或者去打探什么,只得继续淡定喝茶。 开始乌嬷嬷怕她无聊,还和她说些儿女经,讨论阿尚成长事迹,例如小孩子什么时候翻身啦,什么时候学爬啦,什么时候会走啦,什么时候长牙啦,什么时候会说话啦……只是说着说着,因为她几次故意将话绕回纪凛身上,乌嬷嬷终于不再说话了。 曲潋顿时有些没滋味。 第二十九章 乌嬷嬷是个忠心耿耿的,恐怕在淑宜大长公主眼里,乌嬷嬷比她的儿女们还值得信任。而乌嬷嬷也从来不负她的信任,尽好自己的本份事,不该说的话从来不说,任她怎么挖都没用。若不是看在她现在是世子夫人,并且淑宜大长公主也疼爱的份上,在她这么没眼色地痴缠时,乌嬷嬷指不定要板起脸了。 曲潋也是个胆大心细的,她发现乌嬷嬷其实也挺关心那关在屋子里说话的祖孙俩,所以才会拿话去折腾她。可惜乌嬷嬷比她想象中要严于律已,根本没给她机会,也没能指望自己突然玛丽苏了,能苏得乌嬷嬷背主将事情告诉她。 果然,在这些人眼里,媳妇什么的,都是外人。 就在她无聊得数茶杯里的茶叶时,外面响起了一些声音,在乌嬷嬷反应之前,曲潋已经像只兔子一样蹿了出去,乌嬷嬷看得眼角直抽。 她的目标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卧房。 此时已经五更天了,不过因为已经是深秋,昼短夜长,天色依然是黑的,只有零星几点寒星挂在天空。 廊庑里点了灯笼,幽幽的光泽,像风中烛火,仿佛下一刻就要灭了。 曲潋看到从淑宜大长公主的卧室走出来的人,虽然周围很昏暗,但是她一眼便认出那人的身影,根本不用看脸,忙冲了过去。 他看到她了,但只是站在那儿没动。 曲潋冲到他面前后,很热情地扑进他怀里,双手一收,将他紧紧地搂着,也不管这里是淑宜大长公主的地盘,会不会有人看到自己这种不符合妇德的行为。 她只知道,自己此时想要拥抱他,并且要做出完全信任他、支持他的模样,不管他今天来寒山雅居是为了什么事情,她只要做出对他的喜欢、支持就行了。 果然,因为她这种热情及全身心任赖的行为,他方才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搂住。 赶过来的乌嬷嬷和跟着出来的淑宜大长公主都看到这一幕,两位老人只是看着,并未说话。 还是曲潋侧着头的时候,看到走出来的淑宜大长公主,忙拍拍他,让他将自己放开,转头朝淑宜大长公主笑道:「祖母,真是抱歉,打扰您歇息了。」 淑宜大长公主看着路灯下的少女讨好的笑容,勉强笑了下,又看向背对着她的孙子。 曲潋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纪凛是十分尊重淑宜大长公主的,从来不会做这种失礼的事情,而淑宜大长公主脸上那种凛然的神色,让她觉得可能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不过她面上却不显,反而神情自若地朝淑宜大长公主道:「祖母,暄和还生着病,孙媳妇因为担心,所以方才过来。」 她解释了下自己的行为,并不是特地过来窥探什么。说着,又趁机摸了下他的脸,果然还很烫。 淑宜大长公主明显和乌嬷嬷一样,很惊讶的样子,「暄和生病了?」先前因为被孙子提起的事情弄得太过惊讶,以致于没有看清楚。 「是啊,昨天下雨,他出门时没有带伞,淋了冷雨回来,感染了风寒,继而发起高烧,先前还昏迷不醒,让孙媳妇好是担心呢。」说着,她又柔声问着依然搂着她的少年,「你没事吧?」 「死不了。」他满不在乎地回答。 听到这种狂拽酷霸叼的语气,就知道这人又转换了人格了。 「既然病了,那就回去歇息吧,顺便让人去请个太医过来。」淑宜大长公主说道。 纪凛也没出声,拉着曲潋转身就走,曲潋只得回头快速地说了声「祖母,我们先走了」,就被他拉得踉跄地跟着离开,碧秋等丫鬟有些不知所措,飞快地同淑宜大长公主行了礼,也忙跟上两位主子的步子。 淑宜大长公主站在屋檐下,目送着他们离开。 乌嬷嬷走过去,扶住她的手,低声道:「公主,天气冷了,您还是先回房吧。」 淑宜大长公主没吭声,她一直看着那对小儿女离开的方向,直到他们消失,周围变得静悄悄的后,她才叹了口气,用疲惫的声音道:「阿乌,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暄和了,是我没护住他,才害得他……」 乌嬷嬷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和悲痛,心里也跟着难过。 她的公主是高宗皇帝的嫡长公主,身份尊贵,行事张扬,从来不曾有过后悔的情绪,但是在面对世子时,她曾经无比的后悔。 乌嬷嬷将她扶回房,知道这种时候了,公主定然是没了睡意,也没让丫鬟们伺候,她亲自去小茶房沏了公主常喝的茶,然后拿了美人捶坐在旁边给她捶背。 淑宜大长公主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刚才,暄和来问我当年的事情,我都和他说了。可是,他好像没有相信……」 乌嬷嬷只得说道:「世子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我能有什么苦心?」她苦笑着说,「我只想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等我百年后,将镇国公的位置传给他,我就可以下去找老公爷团聚了。可是这孩子……」说到这里,她哽咽起来,「要不是当年我的疏忽,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当年那些事情发生时,过于巧合,不是没查,可是查来查去,死了那么多人,却查不出个什么,痕迹都被人抹了。加上后来静宁死了,儿媳妇的孩子也死了,一切都已成定局。她最后只能默认了儿子的行为,将静宁的孩子顶替了那死去的孩子。 那时候,端宁是不知情的,甚至因为静宁的惨剧,让她受到刺激早产伤了身子,差点血崩,等她昏迷了半个月后醒来,她已经将妹妹静宁的事情完全忘记了。太医诊断过,这是一种下意识的遗忘行为,听说有些病人身体受到巨创时,会下意识地遗忘让他们痛苦的事情。 对于端宁而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深爱的丈夫强迫了疼爱的妹妹,妹妹变成了那样悲惨的模样,丈夫也背叛了她,而她的孩子没能活下来。所以她下意识地忘记了这一切,只记得自己愿意相信的。 那时候,她看着端宁将孩子视如已出,将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就像阿尚一样,逗一逗就会咧着嘴朝人笑,笑得人心都甜得酥了。可是等孙子满周时,传来了丈夫战死的恶耗,她几乎无法承受这个噩耗,丢开了一切扑往边境去寻丈夫的尸身。 也是她这一走开,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几年,她因为丈夫的死亡悲痛欲绝,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也因为如此,等她终于走出丈夫死亡的悲伤时,原本白白嫩嫩的孙子已经被儿媳妇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就算是下意识遗忘的记忆,也会有记起来的一天。特别是随着端宁的身体好转,也有想起来的迹象。 端宁的行为让她几乎以为她记起来了,可是又好像没有,她依然觉得孩子是她生的,可是却有着什么原因让她恨着孩子,她以为是因这孩子害得她难产不能再生了,但是却又说不出个大概。 这些年来,只要儿媳妇不做出太过份的事情,她都由着她。以往禁闭她,也不过是怕她再次失控,才将她拘着罢了。 乌嬷嬷这些年来一直陪着她,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心里跟着有些难过,说道:「您也别过于自责,儿孙自有儿孙福,奴婢刚才看着,世子和世子夫人感情极好,有世子夫人劝慰着,世子应该会没事的。」 第三十章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曲潋拉着纪凛的手走回暄风院,只觉得他的手心烫得厉害,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担心极了,可是因为对事情不明白,却不好现在说什么。 回到暄风院后,她直接拉着他回房。 「快去煎药过来,还有干净的衣服、水,弄几个手炉过来……」曲潋一一吩咐下去。 等她捧着他的衣服匆忙进房,却见他像个大爷一样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有神。要不是脸蛋烧得通红,嘴唇也干躁得起皮,她都要认为其实他什么事情也没有的。 「先将衣服换了吧。」曲潋说道,拉着他起身,伺候他换了寝衣,然后又绞了帕子给他擦脸。 纪凛看着她忙碌,挑起眉头,问道:「你不问我么?」 曲潋看了他一眼,那脸蛋都被烧红了,她哪有心思问? 「你先将身体养好先。」她低声说,声音里有些哽咽,「不管你发生什么事情,我只要你好好的。」 他有些怔然,看着床前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的少女,突然舔了下干躁的嘴唇,说道:「如果你知道我其实不是尊贵的国公府世子,只是个意外而来的奸生子,原本你可以嫁到侯府当少奶奶的,却被我害得只能嫁个奸生子……」他眯着眼睛,朝她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 曲潋听得心惊,脑袋飞快地转着,但是她也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上前搂住他。 「我嫁的是你,才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她很煽情地说,虽然煽情,但也觉得是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 「你又骗人了。」他说道:「如果当初去曲家提亲的是镇国公府的奸生子,你根本不可能嫁。」 「我才没骗人!」她理直气壮地说,「就算你的身份不堪,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你也能闯出一份不比别人差的前程,到时候你来我家提亲,我爹娘照样会应允,而且我才不相信你会做一些没把握的事情呢。」她抬脸,亲了亲他酡红的面容,轻声道:「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你就是你,我一直相信,你不会一直让自己处于不堪的镜地,以你的聪明,你会选择对自己更好的。」 他闭上眼睛。 这个人可真是了解他,不是么? 他伸手拥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有点儿相信你了。」 曲潋心中惊喜,她最烦恼的事情,就是他的不信任,所以一直努力地表现好的一面,让他相信自己。而这次,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显然,她刚才的行为,破开了他的心防。 等他喝完药,意识开始变得昏沉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 透过青白的光线,他看着她轻手轻脚地给他掖被子,然后走出去的背影,一直看着。 他不相信任何人,连祖母也不相信。 那样漏洞百出的话,让他如何相信? 天色大亮,镇国公府里一大早地又让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来的并不是昨天晚上值夜班的太医,而是太医院的医正许太医,医术在太医院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一晚没睡,曲潋的脸色有些糟糕,眼睛也有些呆板无神,但是看着床上烧得脸蛋通红、身体痉挛的人,她整颗心都挂在他身上,精神紧绷着,没有丝毫睡意。直到奶娘将啼哭不止的阿尚抱过来,她才擦擦有些湿润的眼睛,将朝她伸着小胖手的阿尚抱到怀里。 阿尚被娘亲抱住后,哭声才开始变成了小声的抽泣,将脸贴在母亲怀里。 曲潋抱着女儿,将脸埋在阿尚身上,深吸了一口属于婴儿的奶香味,方才坐在床上的绣墩上,看着许太医给纪凛诊脉。 许太医蹙着眉头,收回手后,对一旁抱着孩子的曲潋道:「世子夫人,我先开副药给世子降温。」 「世子没事吧?」曲潋盯着他,「你瞧,他有时候身体痉挛,是什么症状?」她心里很惶恐,想要得到一个保证。 许太医忙道:「这是正常现象,世子高烧不退引起的痉挛,只要退了烧就好。」 「那会不会有事?」她仍在不依不饶地问,阿尚听到母亲的声音,也扭着头看向许太医。 这被一大一小的两双眼睛巴巴地盯着,着实可怜,许太医心里有些不自在,他知道镇国公府世子的情况,如果再不退烧,人都要烧傻了。这位世子夫人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定是没了主意,所以不依不饶也没什么,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已经习以为常。 许太医被丫鬟领下去开方子了。 曲潋心里不安,等着药煎好还要一段时间,便叫来宫心,吩咐她去取最烈的酒来,她要给纪凛擦身子。 阿尚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小孩子最是敏感,感觉到暄风院中紧张的气氛,所以这会儿犹为黏曲潋,只要曲潋不在她面前,她就号啕大哭,连奶娘都哄不住,没有办法,只好将阿尚抱到房里来,见到了人,阿尚才不会闹。 曲潋亲了亲阿尚的小脸,让奶娘抱着她到临窗的炕上玩儿。 宫心取来了酒和干净的巾帕,曲潋坐在床头,用沾了酒的巾帕给纪凛擦身子,边擦边问道:「常山回来了?」 纪凛如今高烧昏迷不醒,曲潋让常山一大早便去金吾卫衙帮纪凛请病假。可是这也去得太久了。 「还没呢。」宫心也有些忧心。 曲潋正在给纪凛擦身子,便听到丫鬟过来禀报,镇国公过来了。 曲潋下意识地皱眉,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的时候,给纪凛擦好了身子,又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方才让人将镇国公请进来,而她抱着阿尚,避到一旁。 镇国公大步进走来,见到抱着孙女的儿媳妇,问道:「暄和如何了?」 曲潋愁眉苦脸地道:「太医说,世子高烧不退,极是危险,要先给他降温才行。」 至于如果没法降温的后果,稍有些常识的人都会知道。镇国公原本以为儿子只是生了场小病罢了,听说不仅请了太医过来了,而且他今日请病假,所以下朝后,便回来探望。 只是当看到床上的人时,镇国公吓了一跳,他伸手往儿子额头上摸了下,被那温度烫得收回了手。 「怎会如此严重?」 「昨儿世子外出时没带伞,所以淋了雨,不想到了晚上时就病了。昨晚儿媳已让人去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可是好像没什么效果,到了今儿凌晨时,世子烧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糊涂了,先前甚至还痉挛起来……」曲潋边将事情往重里说,边小心地观察镇国公。 不知今儿四更时分,纪凛去寒山雅居找淑宜大长公主的事情这位公爹知不知情,如果知情,他会有什么反应? 可惜,镇国公脸色沉得厉害,看起来像是为儿子担心,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这里到底是儿媳妇的卧室,镇国公虽然担心儿子,可也不能在这里久待,站了会儿便出去了。 镇国公出去后,曲潋又用烈酒给纪凛的脸和脖子胸膛等地方擦试,看他不安稳的模样,心里难受得厉害。 这时闻听他生病的纪二夫人带着纪语过来探望。 两人看到纪凛的模样,也吓了一跳,纪语眼眶都红了,纪二夫人怜惜地道:「暄和这孩子一向健康,怎地这次这般严重?」然后又询问太医怎么说,情况如何之类的。 第三十一章 曲潋也是眉眼含愁地一一回答了。 正好这时,碧春将煎好的药端上来,只是纪凛仍在高烧昏迷中,根本不可能自己喝,只能灌。曲潋心疼他,舍不得捏着他的下巴灌他,便自己以口哺方式喂他,纪二夫人和纪语都有些脸红,赶紧避到外头。 刚喂完了药,又听说常安回来了,并且将景王和景王夫妻带来了。 曲潋顿时大喜,顾不得阿尚伸手勾她的衣服要抱的模样,拎着裙子就跑了出去,正好和迎面走来的景王夫妻撞到一起,她一把扑进了姐姐怀里。 「姐姐,暄和病得好厉害,我不知道怎么办!」她哽咽着说,就像一个受了委屈找姐姐撒娇的孩子。 曲沁拥住妹妹的身子,轻轻地拍着她道:「没事,让你姐夫去瞧瞧。」说着,她看了丈夫一眼。 景王摸摸鼻子,被她看得有些讪讪的。 闻声出来的纪二夫人和纪语看着曲潋像个小女孩儿一般扑到姐姐怀里,心里觉得她还真是个孩子。不过会撒娇的孩子有奶喝,没见景王妃为了妹妹,都瞪向丈夫了么? 景王被请进去,他先给纪凛号了脉,又检查了下他的皮肤和温度,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摊开后,竟然是几排密密麻麻的银针,针尖闪烁着寒芒,看着人心里都发寒。 难道这是要针灸? 见景王粗暴地将覆盖在纪凛身上的被子扯开,就要去扯他的衣服时,曲潋突然叫了一声。 景王这才发现屋子里的人,对她们道:「行了,你们都在外面候着,没什么事别进来,省得我分心,不小心扎错了会疼死人的。」明明语气那么温和,但是内容却很恶劣。 纪二夫人和纪语都忍不住看他。 曲潋看了眼那寒光闪闪的银针,又看向明明一脸慈悲相但是行事分外狠辣的景王,嗫嗫地道:「你别弄疼他……」 景王看了她一眼,不禁笑道:「心疼了?」 「那是当然,暄和是我相公嘛,姐夫你别弄疼他。」她大大方方地说。 景王纵使看过市井中那些胆大的女子,可也没有见过像这小姨子这般胆大直白的,不禁滞了下。 「放心,他能受得住,以前更疼的事情他都经历过,这点算什么?」景王让人拿了壶烈酒和点燃的油灯过来,将银针在火上炙烧消毒。 曲潋被她姐拉了出去。 「吚呀~~」小阿尚的声音响起。 曲沁一看,便笑了,伸手将阿尚抱过来,用脸蹭蹭孩子白嫩可爱的脸庞,柔声道:「阿尚,我是姨母,记得我么?」 阿尚咯咯地笑起来,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曲潋在房里转圈圈,纪二夫人和纪语都被她转得头晕,同时也对于景王会医术这点弄得惊奇不已。 「阿潋,别担心,有你姐夫在,暄和会没事的。」曲沁安慰妹妹,对丈夫的医术,她有莫大的信心,上辈子她生了那么重的病,都能让那人多延了一年的生命,何况只是风寒罢了。 曲潋心里知道,但是她没办法不关心。 就在这时,淑宜大长公主过来了,看她憔悴的模样,想必昨晚他们离开后,她也一直没能休息。 众人忙过来给她请安。 「暄和怎么样了?」淑宜大长公主问道,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担心。 纪二夫人过来扶她,笑道:「景王正在里面呢,娘您别担心,暄和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说着,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外头,没见大嫂过来。 淑宜大长公主是知道景王过来了,也是因为如此,她才知道孙子病得这般严重,顿时有些忧心忡忡,坐在一旁不说话。 曲沁抱着阿尚,将室内的人都看了一遍,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唯独不见镇国公夫人。 「公主,怎地不见镇国公夫人呢?」曲沁温声问道,亲儿子病成这样,二房的婶娘都来了,当亲娘的却没来,有这么当母亲的么? 淑宜大长公主道:「她病了,正在房里休养身子。」 曲沁有些狐疑,但到底不好说什么。 曲潋也没什么表示,她知道她那婆婆最近好像精神不太好,有时候情绪一来了,看起来很是吓人,所以淑宜大长公主让她在上院休养,没事别出来,镇国公府里的人也默认了这种事情。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景王终于出来了。 他看到淑宜大长公主过来,只是挑了下眉头,然后对妻子说道:「行了,他没事了,养些日子便好。」 曲沁的眉头松下来,朝他露出一个温婉柔和的微笑。 淑宜大长公主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感叹。原本这弟弟性情最是桀骜无情,连皇室的人在他面前死掉,他也不会动下眉头,更不会伸手施救,当年能让他出手救暄和,也是看在她是他姐姐,曾经帮过他的份儿上。 这人只是看着温和悲悯,实则冷血无情。 可如今,他却愿意听一个女人的吩咐,让她这作姐姐的心里无限心酸。 曲潋没注意到这些,她已经快走进了内室,走到床前,看到纪凛的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红了,摸了下额头,温度也降了很多,虽然仍是有些烫手,可没有刚才那么恐怖,这让她对景王的医术也有几分惊奇。 不过看到纪凛的衣服有些乱,她又耷拉下嘴角,那人真是粗暴,救个人好像要他的命一样,一点也没有出家人的慈悲为怀——虽然他现在已经还俗了,看来以前在寺里见到他的那种慈悲出尘的模样都是骗人的。 她细心地给纪凛掩好衣服、盖上被子时,淑宜大长公主等人也进来了。 看到孙子神色平和,睡颜安静,淑宜大长公主也松了口气。 曲潋看到景王,又忍不住过去缠他,「不用再开点什么药么?会不会再烧回来?」 「听说许太医过来了,他的医术不错,喝他开的药就行了,他们这些太医胆小如鼠,除非必要,开的药都是滋补的多。」景王不客气地说。 室内的人都有些不自在,越发的觉得这位王爷似乎不像想象中那样好说话。对了,当初曲潋生孩子时,他还在这里和纪凛打了一架…… 等来探望的客人们都离开了,曲潋也累得不行,连抱着阿尚都有些精神恍惚,怕将阿尚给摔了,她也不敢抱她,让奶娘带下去哄她睡觉。 「少夫人,您也一宿未睡了,先吃些东西就去歇息吧,这里交给奴婢们就行了。」宫心过来劝道。 曲潋让人打了水过来净脸,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简单地吃了点儿蒸饺和豆浆等东西填肚子,曲潋便爬上床,滚到床里头,依着纪凛躺下。 宫心欲言又止,很想点什么,但是看她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得叹了口气,将帐子放下,便退到室外守着。 窗帘拉上,帐幔也放下,床里的空间变得昏暗。 曲潋伸手摸了摸纪凛有些烫的脸,感觉到心里无比的安心,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睡,直到黄昏时才醒来。 她醒来时,伸手一摸,便摸到了人的大腿,困盹地睁开眼睛,才发现纪凛坐在床上,背靠着一个大迎枕。原本他正在想事情,发现她的举动,低头看去,便见她一只手不安份地摸来摸去,便将那只手握在自己手里。 第三十二章 「你醒了?」曲潋很快就清醒了,飞快地爬起来,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感觉还有些热,但是也没有今天早上那么恐怖了。她软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想吃东西么?对了,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听到她一连串的问题,他眯眼看着她,然后说:「你一下子问那么多问题,我怎么答?」 曲潋顿了下,这才意识到,就算睡了一觉醒来,这个人性格还是没有转换,仍是那个妖孽狠戾的第二人格。不过她也不在意就是了,其实只要不去触犯到他的底线,两个人格都不会随意出手伤人,就是有时候态度恶劣一些罢了,完全能应付。 知道他醒来后没有吃什么东西,曲潋马上起床,去叫厉嬷嬷准备。 算算时间,这人已经有两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最多只是喝了几碗药,身体怎么受得住? 她边下床穿衣服边和他说这一天的事情,他神色冷淡,只是在听说镇国公来探望和景王出手救他时,眼里有着明显的嘲弄,看来他对这两人很不感冒。 很快厉嬷嬷便过来请示摆膳的事情,曲潋让人将膳食端到内室的炕桌上,扶着纪凛起身。 「我没那么弱!」纪凛反手抓住她,勾起她的下巴,苍白的脸庞逼到她面前,「倒是你,听说你一直忙到午时才睡,昨晚也没有睡多少。」带着薄茧的指腹抚过她的唇,他的目光有些幽深,「累不累?」 曲潋眼睛转了转,一脸深情意重地道:「为了你,什么都不累的。」 「……」 见他红着耳朵离开,曲潋努力压下上翘尾巴的嘴角,跟了过去。 趁着摆膳的功夫,宫心也过来凛报今儿曲潋睡着后的事情。 宫里的皇上知道纪凛生病,特地打发了宫里的内侍过来探望,不过被淑宜大长公主亲自出面接待了,没让他们过来打扰。然后还有午时纪冲、纪冽、纪诗等府里的少爷姑娘们过来探望,同样被宫心拦下来了。 还有其他的客人,不管是谁,都被拦下来。 曲潋听罢,没放在心上。 今儿的膳食都是易克化的食物,有碧梗米熬的米粥,上面放了几点红色的枸杞,清香袭人,还有几样开胃的清爽小菜,最是适合因为生病脾胃不好的人。而曲潋面前,也被放了一盅清甜的汤,给她补身子的,她熬了一个昨上和半个白天,精气有损,正是要补补的时候。 纪凛安静地用膳,并不说话,只有曲潋在小声地絮叨着这两天的事情。 用过膳后,丫鬟端来了煎好的药,黑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怪异的味道。纪凛皱着眉头,很困难地喝着。 曲潋坐在旁边陪他,顺便让人将阿尚抱过来。 「喧和,你瞧,阿尚现在正在学爬了,相信过不久,阿尚就能爬得很利索了。」曲潋说着,拍了拍女儿翘起的小屁屁,将她拍得又趴回了炕上。 阿尚原本正在翘着屁股爬呢,被坏娘亲拍了下趴回去,嘴巴一扁就要哭,曲潋赶紧抱过来哄。等将她哄好了,曲潋便叫碧春去将前些日子做好的小兔子儿童装拿过来,她要给阿尚套上兔子装。 所谓的兔子装就像现代的连体衣,米分白色的棉布料,帽兜上缝了两只软趴趴的毛毛兔耳朵,领口、袖口、腿部等地方也缝上了兔毛,屁股那里,更是接了一个毛茸茸的兔尾巴。 当阿尚又开始嘿咻嘿咻地撅着屁股学爬时,屁股上的兔尾巴一抖一抖的,让纪凛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又拎了起来,让阿尚的屁股悬空,双腿都没法着地。他又轻轻地将之放下,让阿尚扭头懵懵地看着他。 「可爱吧?」曲潋笑眯眯地问道。 「还不错。」他又摸了下阿尚的兔尾巴。 曲潋笑嘻嘻地看着他,心情很是愉快。 到底还在病着,虽然已经退了烧,可是这次大病让纪凛精神不继,到了晚上时,就有些困了。 曲潋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身体受不住,还是因为精神受到伤害,她现在也不好询问他昨天去什么地方,今儿凌晨时又去寒山雅居询问了淑宜大长公主什么,而他所说的「奸生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都不是她该开口的,最好的法子,是等他亲自告诉她。 夜深了,纪凛却还没有睡着。 曲潋被弄乱了生物钟,一时半刻也睡不着。 两人躺在床上,周围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昨天……」黑暗中,他的声音很低沉,甚至透着一种冷冽的味道。 曲潋马上竖起耳朵。 「昨天,我去京郊十里坡的农舍见了一个人……」 他的声音很低沉,起初透着一种冷冽的味道,只是随着他平板的叙述,最后声音渐渐变得平静。 与其说是平静,还不如说是一种木然。 随着他说的事情越来越多,曲潋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一般,难受得厉害。只是不管如何难受,她都安静地倾听着,身体不由自主地依进他,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表达自己的心意,给他一些安慰。 「……原来我真的不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而是另一个女人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从小时候起对我的态度就那么矛盾,她一边对我好,一边却又肆无忌惮地伤害……原来,我并不是什么镇国公府的世子,只是个不被承认的奸生子,连庶出的都不如,要不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死了,我也不会被抱回来,替代那个女人的孩子的身份活下来……」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变得阴戾,「原来,这些年,我是顶替着别人的身份活下来的——」 曲潋下意识地搂住他。 他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平静地道:「对外祖母来说,那两个女人都是她的亲生女儿,不管哪个孩子都是她的外孙,加上我变成这模样,所以她觉得愧对我。对祖母来说,我也是她的亲孙子,因为她的疏忽,害得我变成这样,所以她愧疚,想要补尝……」 他的牙齿咬得咯吱响,气息也变得粗重。 「我不是可怜虫,不需要她们善意的谎言,我宁愿他们一开始就宣布那个孩子死了,没前将我抱回镇国公府……如果没有这些,我不会变成这样……他们所有的人都在骗我,小时候我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们只说那个女人生病了,让我别恨她,父亲也说让我别恨……」 可能是他的情绪起伏有些大,现在说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没头没尾的,纯粹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没个条理。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又渐渐变得平静。 可是她却觉得,他的心里很难受,他的心在哭,可是面上却只有狼戾与平静下的麻木。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记得,我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很久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两年,等我被祖母接出来时,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他平静地述说,声音只剩下木然,「那个女人将才两岁的纪凛关在屋子里,一关就是三年,每当她控制不住情绪时,她会……纪凛为了保护自己,生生变成了世人眼里最恐怖的双面人,如果不这样,纪凛会死的……其实不是的,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我不会害人的,可是……」 第三十三章 「别说了!」曲潋呜咽着说,喉咙哽咽得厉害,声音也变得干涩,「……你别说了,你是纪凛,纪暄和,我知道的……」 「哭什么?」他捏着她的肩膀,将她弄得很疼,声音却变得凶狠,「难道你不觉得我就是个妖孽?哪有人会像我这样有两种面貌,虚伪恶心?难道你不怕?你其实是害怕的,只是你素来是个识时务的,知道没办法改变婚事,只能嫁给我,所以只能迎合……瞧,你真是个表里不一的骗子,连我这样的妖孽,你都敢亲近……」 「闭嘴!」她更凶狠地说:「我是个正常人,难道一开始时就不能怕一下么?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怕了,你还要我如何?」说着,她扑进他怀里,隔着他的衣服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然后又哭道:「纪暄和,难道我做得还不够么?你以前明明说过让我给你时间的,我给你时间了,那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时间?我花了四年,终于适应你的存在,像朋友、像情人、像家人一样,为了你,我小心打探,让乌嬷嬷不喜欢,甚至去祖母那里寻你……」 说着,她背对他,又躬着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低低地哭着。 其实不是为自己哭,而是听了他说的事情,心里难受得厉害,特别是她的泪腺特别发达,就是忍不住。 黑暗中,她的泣声像猫的叫声,一阵一阵地响起,像捏住了人的心脏一样,让人难受。 「别哭了!」他粗暴地喝道,然后又放缓了声,「你别哭了,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他伸手,将蜷缩成一团的她搂进怀里,感觉怀里那人的纤细柔软,觉得她就像一只被人豢养起来的充满了野性的宠物,平时看着乖巧温顺,但只要惹毛了她,就会亮起爪子。 这是他豢养的宠物,只属于他的。 听到他示弱了,曲潋又趴回他怀里,紧紧地搂住他的腰,将眼泪鼻涕都往他衣服上蹭去。 他心里有些嫌弃,但却出奇的没有觉得脏。 然后,听到她带着鼻腔的声音响起:「我连你双面人的身份都接受了,难道还不能接受你的身世?我根本不需要贪恋什么镇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我姐姐是亲王妃,难道她还不能护着我?所以你别小看我……」 「我没小看你。」他的声音渐渐地变得温和,低头亲了下她湿润的眼睛。 曲潋缩了下脑袋不给他亲,并且嘀咕道:「脏,别亲。」感觉他收紧的臂力,知他误会了,忙道:「我是说我自己脏,要知道病从口入的道理……」 难得感性的世子被不解风情的女人弄得瞬间没了兴趣。 被她这一闹,他心头的郁结散去不少,声音也没有先前那般凶戾,变得温和的声音几乎让她以为他要恢复那个温和的少年了,「你真的不在意我的身份?」 「不在意!」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就算以后可能会有人揭穿我的身份,让我变得比纪冲那庶子还不如的奸生子?」 「没关系,到时候我们就离开镇国公府,我有嫁妆,能养活得了你。」她很壕气地说,一副「姐是土豪姐自豪」的模样,「而且你也不用担心离开了宗族被人欺负,还有姐姐呢,姐姐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对你姐姐可真够放心的。」他有些酸溜溜地说。 那是当然,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的就是姐姐了。而且她姐是重生人士,这辈子还让一个出家了二十几年的和尚还俗娶她了,本事是大大滴有的,不必担心。 「不过我相信,凭你的本事,就算不当镇国公府的世子,也能闯出自己的一翻天地。」曲潋继续煽情,「到时候,无论你去哪里,我和阿尚都会跟着你。」说完,再附上一枚香吻。 男人在失意的时候,最需要的是有个人来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信任他、肯定他、鼓励他,这会让他的大男人心态得到圆满升华,受伤的心会被治疗。曲潋这种毫不迟疑的态度,还有不吝啬的甜言蜜语,果然让人招架不住。 他搂住她,抱得很紧,将脸埋在她的颈间。 她渐渐地感觉到颈项的湿润。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格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想到两个人格之间心意相通,想来主人格的痛苦也传达给他了,所以让他心里也跟着难受。他本就是一个任性妄为的性子,但是主人格的痛苦连带地也影响了他,让他承担主人格的痛苦。 曲潋突然意识到,其实这个妖孽的性格,是为了转移主人格的痛苦而衍生的,他任性妄为,无人能克制,但是每每在主人格受到伤害时,他会跑出来,以更残忍的手段还回去,以此来保护自己。 所以,这才会使他们心意相通,变成这副模样。 这一晚,他们说了很多话,直到曲潋睡着了,很多话记住了,也有很多话忘记了。 翌日,曲潋醒来时,发现纪凛已经恢复平时温润和煦的模样。 他朝她露出一个暖暖的微笑,清润的双眸里仿佛碎落了漫天的星辰,让人打从心里温柔起来。 这是一个能让人看着就感觉到温柔的男人。 他现在已经不发烧了,不过因为这次来势汹汹的病,让他的身体变得有些虚弱,脸色很苍白,精神也不太好,自然是不能回金吾卫当差了。 就在曲潋琢磨着要让常山再进宫去给他请假时,没想到宫里的皇上却传来了旨意,让他在家歇息半个月,养好了身子再回宫。并且还赏了很多补药补品过来,可见纪凛的圣眷之浓,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嫉妒恨。 曲潋翻看了下宫里的赏赐,转头对披着外袍坐在炕上逗阿尚的男人说道:「看来皇上对你还是很不错的。」 纪凛不置可否。 曲潋翻看完了那些东西后,便让人收了起来,然后也爬到炕上挨着他坐,让丫鬟们退到外面守着,又将阿尚往炕里挪,拿了好些个迎枕塞到旁边,阻止她爬出去。 她扒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道:「暄和,我今天又想了想,觉得事情很不对劲。」 纪凛一双清眸温润地看着她,「有什么不对劲?」 「就是你昨晚说的事情啊!」曲潋心里对他充满了怜惜,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会养成这种多疑的性格,全天下的人都在骗他,虽说是为了他好,可是孩提时代受到的伤害,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弥补的,慢慢地养成了他这样的性格。 她突然间对他以前的行为有些释然。 「呐,不管是那位静宁郡主的奶娘的话,还是祖母的话,听着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是仔细一想,又不像那么回事了。」 虽说静宁郡主可能会是纪凛的亲生母亲,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曲潋也不可能大大咧咧地称呼她为婆婆什么的,最后打算还是尊称她为「静宁郡主」比较妥当。 第三十四章 「你瞧,爹那时候是喝醉酒误事,可是难道随行的随从不会阻止他么?我可不信爹当时作为镇国公府的世子,身边没个伺候的人,特别是喝醉了吵嚷着要去庄子探望怀了身孕的妻子什么的,难道不会有人提前过去打个招呼。而且,当时爹和谁去喝酒,随行的小厮是谁,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这些都不明白。还有,静宁群主作为一位有封号的郡主,就算三更半夜去院子里赏夜景,周围应该会有丫鬟婆子跟着的吧?就算被醉酒的人轻薄了,也能让其他丫鬟婆子来救驾吧?或者是叫人来……还有,那时静宁郡主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子独自一个跑出来,途中是谁将她送到庄子里的?陈氏说是位好心人,那好心人出现得也太巧合了,却没人知道那位好心人是谁……」 曲潋可没有什么长辈之事晚辈不好议论的想法,私底下,她大胆得惊人,根本没啥尊卑的想法,纵使读着女则、女四书什么的长大,也没能磨去她骨子里的东西。 纪凛只是微笑地听着,并没有打扰她的分析。 直到她说完了,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 纪凛微笑着亲了下她的脸。 「说话啊!」曲潋不满意他这种敷衍的态度。 见她佯装嗔怒,他却没有任何不悦,反而笑意越深,摸了下她的脸,说道:「你说得对。」 「然后呢?」 她就像一个盼望得到主人奖励的小动物,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纪凛又摸摸她的脸,眼神变得幽深。 连她都看得出其中的问题来,祖母没道理看不出来,祖母应该也查了,只是不知道她是查不出来呢,还是因为某些原因不想查,不过他觉得应该是前者。 想罢,他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希望那些人能给他一个好消息。 接下来的半个月,纪凛足不出户,不管是谁的邀请,都一律推了,很忠实在将养病这项事情进行到底,总不能辜负了皇上的恩典。 而过府来探望的人,除了宁王世子周琅和靖远侯世子袁朗外,其余的访客也以不宜见客为由推了。 周琅过府来探望时,看起来和以往差不多,见面便啧啧笑道:「纪暄和,我一直以为你是铁打的,不会生病,没想到你淋一次雨,就病成这样了。」 纪凛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并没有多余的话。 周琅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吃惊地道:「不会吧,你这次……暄和,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的神色立刻变得正经起来,一脸严肃。 曲潋正沏了茶出来,见到他的画风一下子转变了,也不禁愣了下。 见曲潋过来,纪凛眉眼变得柔和,朝他道:「我没事,你不用多想。」 「真的?」周琅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他对这个人很了解,他越是云淡风情的时候,情况越是严重;而当他温柔得醉死人时,才是正常的——不过这种正常,他也只是对着祖母和妻子罢了,面对其他人时,整个人都显得淡淡的,温和而疏离。 曲潋给周琅上茶后,并没有退出去让两人单独说话,而是坐到了一旁,见周琅诧异的目光,她还朝他礼貌性地笑了一下,让周琅更诧异了。 周琅使眼色给纪凛,想和他到书房去说话,偏偏纪凛当作没看到,让他心里颇为气馁。 周琅认识纪凛的时候,纪凛当时才五岁,比靖远侯世子更早。如果说纪凛和袁朗之间的那种情谊是一种聪明人之间的心照不宣,周琅和纪凛便是那种有话直说、两肋插刀的朋友——有话直说的人是周琅,而周琅也是知道纪凛双面人的身份,不过他是个天性豪爽豁达的,所以才能将纪凛当成正常人般往来,如兄弟般。 虽然他有时候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却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只要纪凛表现稍有些不同,他便能知道他身上定然发生什么事情,例如此时。 周琅突然转头朝曲潋道:「我好久没见阿尚了,快将她抱过来给我这表伯瞧瞧。」指不定多瞧了,就能瞧成儿媳妇了。 曲潋朝他笑了下,也不为难他了。 等曲潋离开厅堂后,周琅深吸了口气,问道:「你真的没事?是不是你娘又……」到底不好明说什么。 「没有。」纪凛淡淡地道:「你别多想,真的多事。」 「没事才怪!暄和,如果你当我是兄弟,就应该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周琅认真地道。 纪凛脸上的笑容变得温和,清润的眸子看着他,「我知道了,你记住自己的话。」 听到这话,周琅心中一惊,觉得这次的事情很不寻常,甚至可能是很糟糕的事情,不然以纪凛的性格,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仿佛未来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一样。 正当他要继续问个清楚时,曲潋已经抱着裹在狐皮毯里的阿尚过来了。 周琅逗了阿尚好一会儿,又提了儿女亲一事,自是被纪凛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方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镇国公府。 接着是靖远侯世子和襄夷公主也亲自上门来探病。 襄夷公主看到阿尚,双眼冒光,搂着阿尚便不撒手了。 两人女人带着孩子坐在暖阁里说话,两个男人则坐在暖阁相通的花厅间喝茶。 袁朗忍不住将对面的男人上下打量,也和周琅一样,语气透着不确定,「你还好吧?」 「不过是淋了场雨,烧了一回罢了,哪有什么好不好的?」纪凛给他斟茶,「是皇上体恤我,才让我歇息上半个月。」 袁朗微微拧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听说最近席燕那厮不知道做了什么生意,得了一笔银子,在外头花天酒地,将景德侯夫人气得厉害,却拿他没辙。」 纪凛朝他微微一笑。 袁朗叹了口气,突然道:「暄和,我素来看不透你,但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我知道。」纪凛语气柔和。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嗯,我知道。」他顿了下,突然道:「你现在已经是驸马了,听说皇后娘娘近来时常宣召你和襄夷进宫。」 「是有这事。」袁朗抿了口茶,发现这是药茶的味道,定是纪凛让人吩咐给他沏的。他以前有空时会来镇国公府的暄风院里躲懒,顺便避开母亲不是给他说亲、就是塞什么平安符的行为,来得多了,暄风院的人知道他的习惯,连这种药茶方子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你若是闲着没事,就帮我一个忙吧。」纪凛开口道。 袁朗放下茶盏,挑起眉来,「宫里有人惹着你了?」 「应该没有。」纪凛很淡定地道,「但我不确定,而且我要你查的人身份可能有些不一般。」说着,他看向袁朗,脸上露出一个柔和之极的笑容,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那么,就拜托你了。」 袁朗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说道:「你还真是不客气。」 纪凛朝他伸手,笑道:「是兄弟就别那么计较了。」 袁朗也伸出手,啪的一声响起,和他击了下掌。 因为袁朗和襄夷公主过来,暄风院热闹了不少,曲潋原本是想要留他们一顿膳食的,不过因为天气阴沉下来了,眼看着就要下雪,因袁朗的身体不好,不好在外待得太久,便拒绝了主人留膳。 第三十五章 送走了襄夷公主和袁朗,曲潋将穿得像颗球一样的阿尚丢给她爹看着,便去厨房查看晚膳。 没想到刚出门,便感觉到一阵冷冰的寒风吹面而来,挟带着絮白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时隔一年,看到第一场雪时,会让人心里有种别样的心情。 曲潋站着看了会儿,心里难得伤春悲秋地感慨了一下,然后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生活便是这样,由着各种索碎的事情组成,根本没什么多余的时间去伤春悲秋,那些都是吃饱没事干的人会做的事情,像她这种十五岁就是已婚妇女,十六岁就是孩子的娘的人,根本没那闲情去伤春悲伤什么。 走了厨房一趟,等再回到温暖的房里时,曲潋冷得直跺脚,将沾了雪的斗蓬脱下交给丫鬟,见到炕上的父女俩都在看着自己,便走过去,将冰冷的手捂上他们的脸。 父女俩皆拿那双相似的凤眼滴溜溜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忍俊不禁。 「你们难道不觉得冷么?」说着自己忍不住噗地一声笑起来,大的任劳任怨地任她欺负,小的穿太多衣服了,根本爬不开。 纪凛将她搁在自己脸上的冰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温暖的手心间,说道:「你的手确实冷了一些,外面很冷么?」 「对,下雪了呢。」她朝他蔫然一笑,「所以今天咱们就吃火锅吧。」 纪凛笑了下,应了一声好。 「你的身体还有些虚,今天就吃些清淡的,我让人给你做一个药膳火锅,而我嘛,就来个涮羊肉火锅吧!」她愉快地宣布,「恰好今儿大厨房那儿有刚宰好的羊,送了半扇羊过来,我让人将羊肉切得薄薄……」 纪凛笑盈盈地听着她的描述,并不说话。 曲潋见女儿瞅着自己,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真是可爱得不行,直接用手指尖儿探进她的衣服里,终于让她不舒服地扁起嘴,却因为手短,没办法挥开坏娘亲的手。 曲潋逗了会儿女儿,这才高高兴兴地抱住暖炉,挨着纪凛而坐和他说话。 可能是纪凛连那样不堪的身世都和她说了,夫妻俩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话,曲潋待他也比以往更加随意。 「对了,我一直很奇怪,你六岁那年,是怎么流落到宣同府的?」 这件事情曲潋以前早就想问了,但是那时候纪凛却不肯回答,或者是避而不谈,让她颇为气馁。 这次纪凛倒也不像以前那样避而不谈,他想了想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年端午节时,母亲难得带我出门去内城湖看赛龙舟,我当时心里十分高兴,可能是没有注意到,就被那些专门拐孩子的拐子抱走了。」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曲潋下意识地觉得,那年的赛龙舟,恐怕是镇国公夫人故意带他出门,然后让人将他拐走的吧?怨不得他以前不愿意提这件事情,而今…… 她忍不住盯着他看。 纪凛不免失笑,拍拍她的脑袋,「别多想,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 是现在不难过,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她想起当时看到他的样子,他穿着就像乞丐一样,因为那时候宣同府发生了很多孩子被拐事件,听说那些被拐的孩子都是由那些拐子养的小孩装扮成乞丐,这样比较不引人注意,然后趁大人不注意时,偷偷将街上的孩子骗走了。也因为如此,当时她才会误会了他。 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被人拐到了江南,经历了多少事情,才能成功地逃出来,然后又以那样一副模样潜伏在宣同府等待人来救? 曲潋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的童年阶段,真的不太平。 她叹了口气,将脑袋倚在他肩膀上。 过了半个月,纪凛的病假结束了,开始恢复了早出晚归的生活。 而镇国公府,也一如过去般平静,没有人打破这种平静,像是一种已经被人为镇压下来的平静假象,终有一天,不知道会不会被谁亲手打破了。 纪凛也恢复了以往的作息,仿佛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作为一个完美的镇国公府的世子。只是,他虽然依然每日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但是又有些不同了。 淑宜大长公主心里有些伤心。 这便是她不想让孙子知道的原因,虽然孙子仿佛和以往一样,对她这祖母依然尊敬、孝顺,可是笑容却比以往少了很多。她心里知道,这孩子其实并没有放弃追查当年的事情,而是因为事情不明朗,所以隐忍下来。 如果,哪天他查明白了,是不是他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这个想法令淑宜大长公主心里十分难过,看着孙子,仿佛就看到她的小儿子一样,也是这般毫不犹豫地离开。 曲潋也假装不知道那些事情,有空就抱着阿尚到寒山雅居来陪伴淑宜大长公主,每隔几天,也会去上院给镇国公夫人请安,只是镇国公夫人好像更不待见她了,去了十次,有九次是不见的,唯一一次见的,还是因为有纪诗在。 因为去年淑宜大长公主所派的两个教养嬷嬷,纪诗看起来少了以往的那种浮躁张扬,整个人都变得沉静优雅,一举一动更符合世家贵女的风范,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口无遮拦了。不过,从她有时候压抑不住的眼神中可以窥出,她还是很讨厌曲潋。 曲潋根本没将纪诗一个庶女放在眼里。 并非她自视甚高,而是她曾经生活在一个基本上能达到人人平等的世界,那个世界虽然也有等级,但是更看重的是个人的能力,而非父辈赋予他们的资本,就算一些富二代什么的比普通人来得高人一等,可是也不乏有凭借着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翻天地的,这种人比那些二代们还要让人敬佩。 所以,她其实真的不是个注重所谓的血脉身份的人。 也因为如此,如果纪凛的真正身份暴露,世人会鄙视她奸生子的身份,甚至觉得纪凛连纪诗这个庶女也比不上。可是在曲潋心里,只能依附家族吃白食的纪诗一点也比不上纪凛。至少如果两人沦落到同样的处境,纪凛会凭着他的努力走出困镜,纪诗则是毫无办法。 当然,这是男女之间的差别。 但如果将纪冲和纪凛比,纪冲也是比不上纪凛的。 所以这也是她能对他的身份坦然的原因。 这段时间,曲潋也发现婆婆安静了好多,好像是自从阿尚满月那会儿,婆婆生病休养后,整个人便变得安静,甚至不理管家庶务。如今镇国公府管家的人是纪二夫人,不过不管谁管家,对于镇国公府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毕竟对纪二夫人来说,不管是寒山雅居、上院,还是暄风院,都不是她能插手的,也因为如此,还不如自己清清静静地管着二房就好。 曲潋去给镇国公夫人请安时,总觉得自己这婆婆情况好像不太对劲,有种正在默默酝酿着什么大招的错觉。 如果是以前,曲潋心里虽然觉得镇国公夫人会有什么大动作,却不怎么担心。可是现在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总觉得镇国公夫人其实心里已经隐隐地明白纪凛不是她的孩子,就生怕她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所以对她很是警惕。 第三十六章 转眼便进入腊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 眼看就是年关了,各家各府开始忙起了年礼的事情,虽然是隆冬腊月,但是整个京城都透着一种别样的热闹气息。 在这种热闹中,过了腊八时,宫里传出了皇后有孕的消息,整个京城更加的喜气洋洋了。 曲潋:「……」 就在曲潋知道这个消息,疯狂地想着皇后这是老蚌生珠什么的时候,景王府里的曲沁却在宫里来报喜的人过来时,忍不住弯唇笑起来。 想必,那些皇子们的目光一定都集中在凤翔宫的皇后的肚子了,而且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负他们的重望,当他出生不久后,会被庆煦帝在这位小皇子的满月宴上,直接封他为太子。 也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因为皇后怀了身孕睡不着了。 曲沁忍不住摸着桌上的玉佛手笑起来,笑得红蕊等丫鬟有些不明所以。 「王爷回来了?」曲沁声音温和地问道。 回话的是景王府里的一位计嬷嬷,这位计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据闻以前曾经服侍过高宗皇帝,她也是知道景王真正身份的人,是高宗皇帝特地给小儿子留的人。在景王成亲后,计嬷嬷也从宫里搬了出来,到景王府里兢兢业业地为景王打理内宅。 计嬷嬷的能力不错,曲沁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便让她帮着管些庶务了,自己落得一身轻省。 「王爷午时被皇上叫去太极殿了,一直没有出来。」计嬷嬷恭敬地答道。 曲沁看了她一眼,便挥手让计嬷嬷下去了,吩咐红蕊道:「去将徐川叫来。」 徐川是徐山的儿子,在打理庶务这方面比父亲差了很多,不过曲沁却挖掘了他的另一项能力,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手。特别是在她成为景王妃后,给了他更多的便利,徐川也从来不负她的期望。 等徐川过来时,曲沁便问道:「今儿去太极殿的有什么人?」 徐川是个瘦削的少年,面容平凡,唯有一双眼睛透着一股精明劲儿。 「听宫里的孔内侍说,有好几位内阁大臣,还有咱们王爷、四姑爷。」徐川回答道。 曲沁微微眯起眼睛,和上辈子差不多,不过多了一个景王,看来皇上对纪暄和也不是全然的信任,上辈子因为景王一直飘泊在外,没有法子之下,才会选择纪暄和。 听到皇后有身孕的消息,不说皇宫,整个京城得到消息的人都要惊上一惊。 当今皇后与庆煦帝是少年夫妻,帝后感情颇为深厚,可惜的是,皇后这些年来只生了襄夷公主一个,便无所出了。儒家讲究正统,不管是皇帝还是朝臣,都希望皇后能生个嫡子,可惜这些年来,皇后一直无所出,众人渐渐地也放弃了,将目光放在成年的几位皇子身上,没少揣摩皇上的心思。 没想到如今皇后都年过四旬了,竟然还能怀孕,这消息一出来,整个京城的人的心思都浮动起来。 不过,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皇后怀孕与否与他们无关,他们对谁当皇帝也不会太关注,茶余饭后说一说便过了;对于与皇家没什么利益的人来说,皇后怀孕一事同样也与他们无关,最多感叹一下皇后老蚌生珠,不知道是怎么调理身体的,还能在这样的年纪怀上孩子;而一些有切身利益的人,自然对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十分看重,甚至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别是众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不过不管众人如何想,如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才两个月,想要知道性别,也要等上好几个月。 曲潋不是个迟钝的人,自然知道皇后怀孕一事的影响,无论是对后宫还是前朝都有很大的冲击,若是皇后这胎是个公主还好,如果是个皇子,这可是中宫嫡子,妥妥的太子的命——前提是皇后能平安生下孩子,皇上会对嫡子喜欢。 原本皇后怀孕这事情和曲潋无关的,但是架不住镇国公所处的地位太特殊,加上她又和襄夷公主的情份不错,不免也关心几分。 晚上纪凛回来时,纪凛先去了一趟寒山雅居。 镇国公也在。 祖孙三人坐在一起,虽然三个人心里可能都有点儿什么,但是这会儿,众人脸上都很是端得住,他们聚在这里,要讨论的也只有一件事情,就是皇后怀孕一事。 「暄和,皇上今儿将你叫过去时,怎么说?」镇国公询问儿子。 纪凛看了父亲一看,淡淡地答道:「皇上只是叫我过去聊了会儿,并未提及什么。」 虽然这儿子的神色依旧,看着和平时差不多,语气也很温和,但是镇国公敏锐地感觉到儿子的态度十分冷淡,而这种冷淡很细微,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心里有些不悦,可是又不太清楚这儿子是怎么了,不由得蹙起眉头。 淑宜大长公主将父子俩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叹息。 「老大,你来说说今儿的情况。」 镇国公知道母亲素来护着儿子,在母亲面前最好什么也不要说,省得到头来自己疼痛。当下便略过这事情,将今儿在宫里听到的事情同母亲说了一遍,「皇上不仅叫了几个内阁大臣,还有景王、暄和过去,看着有些慎重。」 淑宜大长公主听罢,不禁笑了下,说道:「皇上是高宗皇帝手把手教出来的,他可不只是仁而已。」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又道:「皇后有了身子,我们应该高兴才对。」 虽说现在的皇帝只是侄子,可到底她是这周家的公主,自然也希望将来能嫡子继承这大统,只盼着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出生,平安长大,好好地教养成才,别学着他的兄长那般尽搞些鬼域伎俩,将周家的脸都丢尽了。 说了会儿话后,纪凛就告辞离开了。 镇国公又蹙了下眉头,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神色越发的不悦了。 淑宜大长公主看他的模样,挥退周围的下人,开口道:「暄和他……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所以也不怪他如此。」 镇国公先是愣了下,然后才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顿时有些不可思议,「娘,你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子。」淑宜大长公主有些疲惫地道。 镇国公顿时不语,眉头紧锁地坐在那里。半晌,他低声道:「那他……是如何想的?」 淑宜大长公主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那孩子早就被伤透了心,能如何想?你要让他如何想?如果当年你不是——算了,都过去了,和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镇国公心里也不好受,他站起身,跪在母亲面前,头压得低低的,「娘,当年是我不对……」 淑宜大长公主淡淡地看着他,起身回了内室。 曲潋正在扶着女儿教她学走路,一阵风吹进来,混着室内的热气,抬头看去,便见丫鬟打起帘子,一身官袍的纪凛走进来。 她忙将两条小短腿颤巍巍站立的女儿一屁股往铺着毛毯的地上一放,让丫鬟们看住她,自己便迎了过去。 「暄和,你回来啦!外面冷不冷?差事累不累?」她跟在纪凛身后,笑脸迎人,声音又甜又娇。 纪凛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笑意,将被冷风浸过的黑色貂皮斗蓬交给宫心,温声道:「外面的气温挺冷的,可能明天又要下雪了,没事你别出去,省得冻着,今儿没什么事情,被皇上叫到太和殿里陪他说了很久的话,倒是不累的。」 第三十七章 曲潋跟着他进了净房,亲自伺候他净手净脸,边好奇地问:「听说皇后怀孕了,现在才两个月,皇后的年纪……似乎有些大了,没问题的吧?」 纪凛用干净的湿水净了脸,接过她递来的干净巾帕,边擦脸边道:「应该没问题,今儿皇上特地将景王叫进宫里,就是为了皇后请脉的,如果是其他的大夫,可能还要担心一下,如果有景王,倒是不用担心。」 「那真是太好了。」曲潋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我想襄夷公主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到这几个月来一直期盼着能怀上孩子的襄夷公主知道自己母后这把年纪了还能怀孕,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一定会很有趣吧?想想就想笑。 等两人从净房里出来时,就见扶着绣墩颤巍巍地站立着的小包子,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看着他们,朝他们啊啊地叫着,不知道说什么火星语,但是那可爱的模样儿,让两人都忍不住想笑。 纪凛走上前去,蹲在女儿面前,朝她伸手。 小家伙马上弃了绣墩,一把扑进了她爹怀里。 纪凛将她抱到炕上。 九个月大的孩子已经很活跋了,如今阿尚可以爬得飞快,并且已经开始学走路了,可惜两条小短腿没什么力气,颤巍巍地站那么一会儿,就会一屁股墩儿坐在地上。曲潋怕她摔青了小屁屁,但凡是阿尚活动的地方,都让人铺上了柔软的垫子,桌角一些地方也裹上了柔软的棉布,就怕阿尚不小心磕着碰着。 纪凛刚将女儿放下,她就抓着他的衣袖,嘿咻嘿咻地努力站起来。 曲潋这坏心眼的娘亲伸手,将她推倒在铺着虎皮的炕上,让她仰脸倒了下去。 阿尚懵懵地看着,然后飞快地翻身坐起,又去抓着她爹的衣服努力站起来,然后又被人戳倒了,几次之后,弄得一张脸蛋红扑扑的,更可爱了。 曲潋将女儿抱过来,捏捏她的小脸蛋,对纪凛道:「你瞧,阿尚越来越像你了。」 「是么?」纪凛摸了下自己的脸,又瞅瞅阿尚的小脸蛋。 「是啊,你看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这下巴,都好像,却一点也不像我,你的基因真是太霸道了,亏得我那么辛苦地将她生下来,竟然一点也不像我!」说着,有些生气的娘亲又将阿尚给丢了。 阿尚再次嘿咻地翻身坐起,朝她娘猛笑,露出萌萌的笑容。 软萌萌的小生物果然教人欢喜,也让人体会到养孩子的乐趣,虽然其中不乏辛苦,可是更多的是孩子带给父母的满足和欢乐。 曲潋看着纪凛伸手,任阿尚扶着他的手颤颤地站起,抬头朝父亲猛笑,而他脸上那种温柔到眼底的笑意,让她忍不住也抿嘴笑起来。 孩子就像小天使一样,面对他们时,轻易可以驱除生活中的阴霾。 她突然有些庆幸,早早地将阿尚生出来,想必有她和阿尚在,这个人不至于过得太苦,心也不会被那么多残酷的事情弄得疲累。 不知不觉间,转眼便是年底。 这一年尤其寒冷,除夕这天,北风呼呼地吹着,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幸好雪倒是停了。 今年的除夕夜的家宴依然摆在寒山雅居的花厅中,但凡是镇国公府里的主子都齐聚于此,连阿尚也被抱过来了。 淑宜大长公主见到阿尚,面上露出了高兴的笑意,招手道:「阿尚,过来给曾祖母抱抱。」 室内烧了地龙,暖乎乎的,阿尚穿得并不多,淑宜大长公主抱到怀里掂了掂,笑道:「过了个年头,咱们阿尚又长一岁了。」 曲潋咧了咧嘴。 阿尚对淑宜大长公主颇为熟悉,所以很自然地朝她露出一个萌萌的笑容,对于其他不熟悉的人来逗她,阿尚根本不给面子,特别是冷着脸的镇国公夫人,阿尚只是睁大眼睛,萌萌地看着她,然后就投入了曲潋的怀抱。 镇国公倒是想抱一抱孙女,可是因不常见,阿尚也不给他面子,他一碰,阿尚就扁起嘴,让他尴尬极了。 纪冽和纪语姐弟俩倒是对阿尚很感兴趣,姐弟俩都拿着颜色鲜艳的荷包或者是波浪鼓之类的逗她,而纪冲、纪诗、纪词等人乖巧地端坐着,拿眼角去瞥着阿尚。 晚膳过后,下人们撤下了杯盘碟盏,换上了瓜果点心茶等物。 因还要守岁,众人便如去年一样,坐在花厅里陪着淑宜大长公主聊天,小辈们去给长辈拜年讨红包,曲潋也抱着阿尚跟着纪凛过去给长辈们拜年,小阿尚自然得到了比任何人都要丰厚的红包。 镇国公夫人仍是像往日那般沉默少言,一副冷默高傲的模样,虽然也给了阿尚红包,但是看阿尚的目光冷冷淡淡的,镇国公倒也给了孙子一个大红包。 而纪二夫妻比镇国公夫妻还要热情一些,纪二老爷甚至抱了下阿尚,嘴里说着:「阿尚,这是叔公给你的红封,岁岁平安。」 曲潋忙道了谢。 一圈转过来,阿尚的小金库又满了不少。 自从阿尚出生起,洗三、满月、百日等收到的贺礼和打赏,曲潋都让人登记好,作为阿尚的嫁妆。姑娘家一般从出生起父母便开始给她攒嫁妆,曲潋自然也不例外,她的闺女,嫁妆这一项不能委屈了她。 拜完年后,众人又坐在一起说话,而晚辈们则是去外面院子里放烟火。 曲潋因为要照看孩子,所以就抱着阿尚到里面的炕上坐,打算哄了阿尚睡着后,就放在炕上。纪二夫人过去陪她说话,不一会儿阿尚便睡着了。 曲潋站起身来,对纪二夫人道:「二婶,我要去净房,劳烦你帮我照看下阿尚。」 纪二夫人满口答应了。 曲潋出了花厅,一阵冷风吹过来,冷得人暖和的身体都变得凉嗖嗖的。 她去净房解决了事情,洗净了手,便往回走。 走过长廊,便看到院子纪冲、纪冽正带着纪语、纪诗等人放烟花,丫鬟婆子们在周围看顾着。 曲潋随意看了看,突然看到不远处院子里的一角,那里悬挂着几盏灯笼,光线并不明亮,但却能让她看清楚站的那里的两人。 是纪凛和镇国公夫人。 他们不知道正在说什么,曲潋看到镇国公夫人的情绪比较激动,然后她从袖子里拿出什么,一把朝纪凛刺了过去。 灯光下,那锋利的利器寒光一闪,曲潋看清楚了刺中纪凛的东西,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声音仿佛卡在了喉咙里,明明浑身都在叫嚣着什么,却无力迈开一步,一双眼睛只能大睁着,看着这一幕。 「住手,你做什么?」 那道声音响起得太迟了,因为那利器已经没入纪凛的胸口,他仿佛受不住一般,踉跄着后退一步,捂着胸口。 这时,一个黑影不知从哪里跃了过来,那人的动作极快,竟然教人看不清他的身影,仿佛一瞬间就出现在面前了,就落到了纪凛和镇国公夫人之间。他一把扶住身形有些不稳的纪凛,一掌劈向镇国公夫人,只是手掌触及那人的面门时,突然停下了,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 「大嫂?」 第三十八章 镇国公夫人不复昔日的高傲冷漠,此时那张美丽的脸庞扭曲得狰狞,满脸恨意,一双眼睛紧瞪着纪凛,闪烁着疯狂的芒色,她死死地看着纪凛,然后吃吃地笑起来:「你是个妖孽,你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你应该出生时就死了,这样你也不会占了我的孩子的身份,让我活得这么痛苦……」 「大嫂,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他是个妖孽,他不应该活着,他出生时本就应该死了……她凭什么杀死我的孩子?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难道我就不无辜么?可是她却好狠的心,竟然当着我的面,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亲手杀死了我的孩子……」 她满脸泪痕,但是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布满了血丝。 「大嫂!」 「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不该一时心软,竟然让她对着我的孩子下手!你们都该死!她杀了我的孩子,我也要杀了她的孩子……」 嘶吼着,镇国公夫人状若疯狂地冲了过来。 就在那人拧着眉要将她拦下来时,一道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他诧异地看过去,便看到寒风中,一个梳着妇人头发的少女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她一把推开了就要扑过来的镇国公夫人,扑到了他们面前,堪堪在几步前停了下来,昏暗的光线中,一双眼睛水盈盈地看着纪凛,仿佛下一刻,这双眼睛就要掉下晶莹的水珠。 「你、你、你怎么样了?」 曲潋觉得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声音也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涩得喉咙痛疼非常,她伸手想要去摸他,查看他的情况,但是手却抖个不停。她气自己如此不争气,狠心地直接扇了自己一巴掌,疼痛火辣辣地传来,终于让她浑沌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也不管那扶着纪凛的人惊讶的目光,她终于可以正常地走过去,伸手扶住他了。 「暄和!」 凑近了他时,便闻到一股血腥味,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怎么样了,急得差点想哭。 从被刺了一刀开始到现在,纪凛一直没有开口,对一切皆冷眼看着。直到见到她竟然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打了自己一巴掌,他瞬间动了,握住了她的手,满是戾气道:「谁准你打自己?」 曲潋虽然冷静下来了,但心脏仍跳得厉害,双耳轰鸣,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机械地哑道:「不用你管!」她说着,就将他转了个身,对着廊下的光线,当看到他胸口上插着的那把短匕,还有周围衣服上浑染开来的血,几乎崩溃。 「……快来人!」 而镇国公夫人被她用力地推了一把,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这天气冷,摔了一跤,也疼得厉害,让她一时间竟然无法爬起身。 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然用一种冷漠而疯狂的眼神仇恨地看着被刺了一刀的人,与此同时,脸上却满脸泪痕。 因为曲潋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的举动,也引起了另一边正在院子里玩烟火的纪冲等人的注意力,他们的视线一路追过来,恰好看到曲潋将镇国公夫人推倒的一幕。 「啊!她在干什么?」纪诗尖叫一声,双眼布满了怒火,还有幸灾乐祸。 纪冲和纪冽都皱起眉,觉得有些不对劲,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那边还有一个很陌生的男性的身影,并不像小厮。 纪语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后退一步,转身就要往花厅跑,被纪诗一把扯住。 「你要干什么?你想去找祖母是吧?哈,她竟然敢出手推倒母亲!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她错了,祖母来了也没有用!」纪诗凶狠地道,看不惯纪语这种巴结着暄风院的行为。 「闭嘴!」纪语喝道,「你嚷嚷什么?」然后又转身看向那些仆妇,厉声道:「你们都退到一旁,什么都没看到!」 那些仆妇们面面相觑,直到纪冲和纪冽也开口了,方才小心地退到角落里,不敢抬头,也不敢离开,有些战战兢兢地在寒风中冻着。 纪语终于甩开纪诗的手,往花厅跑去。她心里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曲潋刚才是出于什么原因做那种不孝的事情,只有祖母能护住她,她要去找祖母。 纪冽等人也往那儿走去。 院子那边的事情曲潋等人都没注意到,她双眼死死地瞪着纪凛胸口上的那柄没胸而入的匕首。 「这是怎么回事?大嫂,你到底……」 听到那陌生的男人还在叽叽歪歪地问什么,曲潋朝着他吼道:「你还和她说什么?先救人要紧啊!」 那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没想到她会这么凶悍,和她那种柔美娇怯的模样一点也不相符,顿时愣了下,虽然没见过这陌生少女,但此时见她如此关心纪凛,便知这少女应该是纪凛的媳妇儿,当下也不再啰嗦,手指在纪凛胸口周围按了几下,一把架起他。 「暄和,你撑得住么?」他低声问道。 纪凛垂下眼睛,昏暗的光线中,脸色苍白得吓人,声音却很稳,「三叔,你放心……我已经习惯了……」 那人愣了下,尔后想到什么,没再说话。 曲潋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三人都没有理会跌在地上的镇国公夫人。 就在他们离开时,纪诗等人也过来了,恰好看清楚了纪凛的情况,顿时惊得站在了那里。 这时,纪语已经跑进了花厅,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怎么了?」纪二老爷奇怪地看着女儿。 正在说话的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等人也奇怪地看着她,纪二夫人嗔怪道:「你这孩子,都是个大姑娘了,还如此毛毛躁躁的。」 纪语此时并没有心思理会长辈们的话,急促地道:「祖母,大嫂……」 「你大嫂怎么了?」 纪语正欲要再说,突然听到一阵惊呼起响起,她扭头一看,正好看到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陌生男人架着胸口被血染红的堂兄进来,吓得她噤声,双眼瞪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相信。 「暄和!」 「三弟!」 看到这一幕,众人又惊又怒又惧。 惊于这突然出现的男人,正是已经好些年没有回京的纪三老爷,怒于此时不知是谁伤了纪凛,惧于纪凛此时的情况,触目心惊。 淑宜大长公主差点软倒。 「怎么会这样?暄和……」镇国公猛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插在儿子胸口上的那把匕首,双眼变得通红。 「什么都别说!」纪三老爷道,「我要先给他拔刀,娘,你让人去准备干净的水、绷带、伤药过来,快!」 淑宜大长公主被孙子身上的那大片的红色刺得眼睛发疼,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幸好,她曾经跟着丈夫上过战场,是个坚强的,很快便镇定下来,忙去吩咐了。 乌嬷嬷也很有眼色地去安排,如今大过年的,世子发生了这种事情,不管事出如何,都要瞒住,稳定人心再说,可不能让人传出什么。想罢,她忙出去安排了。 纪三老爷架着纪凛到临窗的那炕上,正要将他扶上去,却不想那里正睡着一个小不点儿,露在被毯外面的一张脸儿白里透红,又嫩又可爱,让人看得心都萌化了,顿时又瞪起了眼睛。 纪二夫人很识趣地用小毛毯裹住睡得虎乎乎的阿尚,将位置腾出来。 第三十九章 就在纪三老爷将受伤的纪凛扶到炕上时,众人这也发现身后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的曲潋,看到她的模样,不免又吃了一惊。 纪三老爷走得太快了,曲潋只能小跑着跟上,中途因为心慌意乱,没有看清楚路,摔了一跤,手撑在地面上磨破了皮,头上的发簪都掉了,头发也有一些掉了下来,但她也没吭声,一骨碌地爬起来,跑着跟了过来,她的脸也因为先前自己那狠狠的一巴掌,而红肿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无比的狼狈,教人看得心酸。 她来到炕前,此时花厅里的灯光大亮,自然也看清楚了纪凛的情况,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比那天淋了雨生病时还恐怖,胸口上的短匕几乎全部没入,可见当时镇国公夫人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周围的衣服都被黏稠的血浸湿了,看着极其恐怖。 此时他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半覆住那双变得无神的眼睛,眉头因为忍痛而蹙起来,乌黑的眉宇,更衬得肌肤惨白。 「这是怎么回事?」镇国公沉着脸问道。 曲潋心头愤恨,她几乎无法克制自己想要做点什么,直到被一只干躁的手拉住,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被炕上那人握住,视线慢慢上移,看到脸色苍白的少年默默地注视着她的样子,顿时难过得想要掉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地道:「是娘……」 「什么?」镇国公下意识地问道。 淑宜大长公主等人也愣了下。 「不用问了,是大嫂!她就在外面,大哥,你去瞧瞧,她看起来很不对劲。」纪三老爷说道,见丫鬟端来了清水,他马上去净了手。 镇国公又一次愣住了,明白了弟弟语话里的意思后,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然后转身出去,身影看起来十分萧索。 没人注意镇国公,纪凛掀起轻颤的睫宇,目送着镇国公出去的身影,又默默地闭上眼睛,手握成拳头。 纪三老爷将沾满了风尘的外袍脱下,看起来整洁不少。他先是给纪凛看了情况,语气有些轻松,「没有伤到要害,还算不错。」 曲潋和淑宜大长公主都沉着脸,这哪里还不错? 这时,纪三老爷撸起袖子给纪凛拔刀。 当血再次溅出来时,众人都惊叫了一声,纪二夫人抱着仍在熟睡中的阿尚转过身去,连跟进屋子里的纪诗、纪语等人都有些不忍睹目,纪冲和纪冽两个小少年也吓得脸色发白,但到底挺住了。 「你们都散开,别围在这里碍事。」纪三老爷不客气地道。 纪二夫人很识趣地站起身来,将几个孩子都带了出去,和他们一起到暖房去喝茶压惊。有她看着,纪冲等人虽然想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不好去打探。他们也被先前的一连串的事情弄懵了,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曲潋没有走,她就守在炕前,手被纪凛紧紧地握着,在拔刀时,她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想让他别那么疼,可是看到喷溅出来的血,怎么可能不疼? 纪凛没有晕过去,只是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他的唇抿得死紧,没有因为痛苦而呻吟出声,甚至也没有因为疼痛而挣扎什么,显然他已经很习惯承受痛苦了。 纪三老爷知道她是侄媳妇后,还有纪凛对她的那种态度,自然不会赶她。他动作很熟练地将纪凛上身的血衣剪开,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一气喝成,可见以往没少干这种事情。 「三弟,你……」纪二老爷有些吃惊。 纪三老爷朝老实的二哥笑了下,轻松地道:「二哥,这没什么,你知道弟弟常年在外头和江湖人打交道,江湖人难免会打打杀杀,我也有受伤的时候,久而久之,也学了一手治疗外伤的手艺了。」 纪二老爷拧起眉,「原来你这些年竟然去这种地方……」 知道这二哥又要唠叨了,纪三老爷不耐烦地道:「行了,我才刚回来,二哥你就别说这种烦心话了。」 这时,守在一旁的淑宜大长公主开口道:「三郎,暄和如何了?」 「没事,就是要受点儿小罪罢了,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没事的。」纪三老爷轻松地说,他看向母亲,乍然一看,顿时有些怔然。 几年未回家,突然发现家中的强势的母亲竟然已经头发都花白了,呈现老态。 他心里有些酸涩。 淑宜大长公主神色疲惫而悲痛,看着躺在床上痛得满头大汗的孙子,心中的悲伤无法排遣,竟然一时之间忍不住落下泪来,哭得不能自抑。 她呜咽着,痛哭道:「这造的是什么孽?到底是……」 纪二老爷兄弟俩都吓了一跳。 在他们的记忆里,母亲一向都是强势而坚强的,极少会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唯一一次也只是在听说了父亲去世之时。这会儿,再看到,兄弟俩难免会跟着难受。 纪三老爷深吸了口气,眸光有些幽深。 原本只盯着纪凛的曲潋也被淑宜大长公主的模样吓住,但是她却没有动。此时,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是纪凛,她拿起原本为阿尚准备的毯子盖到他的上半身,看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的模样,心里难受得厉害。 「娘,您别哭了。」 纪三老爷有些没法应付母亲难得的失控,他宁愿这母亲像以往那般,强势精悍,让他们这些做子女的都不敢忤逆,只得乖乖受她压迫。 果然,母亲老了。 「是啊,娘,您别哭了。」纪二老爷过去扶住淑宜大长公主的肩膀,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母亲为何如此失态,只以为是因为侄子伤得这般严重,让母亲难受,毕竟母亲素来疼爱这个长孙。 这时,一道柔糯甜美的声音响起:「三叔,暄和真的没事么?他看起来很难受。」 纪三老爷转头,看到守在炕边狼狈的少女,她一边脸蛋肿起来,想起她刚才扇自己时的狠劲,还有对他怒吼时的凶悍,便觉得她此时这种弱不胜衣的样子真是违和,应该只是长这模样罢了,骨子里分明不是个娇弱胆怯的。 「我只会处理外伤,若是要看病开药什么的,我可不会。」纪三老爷摊摊手,很不负责任地说。 「那让人去请太医。」纪二老爷马上说道。 淑宜大长公主疲惫地道:「这大过年的,宫宴没结束呢,太医院里想来也没留什么得用的太医,请了也没用。况且,如果这种时候请太医……」 虽然淑宜大长公主的话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不是愚蠢的,自然知道如果这种时候镇国公府突然请太医,定会惹来很多注意的目光,说不定连宫里的太后、皇帝都要派人过来问一声,届时怎么回答?毕竟今天这事情,不仅是丑闻,而且会牵扯出很多事情来,稍不小心,指不定还会引起宫里的疑心。 「那能不能去请姐夫过来一趟?」曲潋又问道,「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宫宴应该很快会结束的。」 今儿是除夕,每年除夕之夜,宫里都会举办宫宴,皇室和宗室的人都需要出席,所以这会儿景王应该还在宫里。而且景王是淑宜大长公主的亲弟弟,怎么着都会向着自己的亲姐姐吧。 「你姐夫?」纪三老爷奇怪地看着她。 「是景王。」曲潋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第四十章 这笑容怎么说呢,明明是一个很可爱娇怯的少女,但是在这样的场合中,那脸还有一边红肿着,这种笑容看起来仿佛有些诡异。 「景王?」他还是有些不解。 曲潋看着他,心里有些明白了,继而轻声细语地道:「是明方大师。」 纪三老爷:「……」 看他一副被雷劈中的模样,曲潋心里已然明白,这位纪三叔这些年来肯定极少会关注过京城里的事情,就算关注,也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他才不知道京城中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当然,以这时代的通讯来说,他如此也是挺正常的,就不知道他这些年去干了什么。 淑宜大长公主马上道:「我吩咐人去宫门候着,宫宴结束后,就将景王请过来。」说着,她看了一眼炕上已经闭上眼睛昏迷的孙子,心里堵得厉害,又问道:「老大呢?」 纪二老爷听出母亲话里的严厉,小声地道:「娘,我去将大哥寻来。」 淑宜大长公主没有说话。 纪二老爷出去后,乌嬷嬷也回来了,她来到淑宜大长公主面前,轻声道:「公主,已经处理好了。」 淑宜大长公主脸色稍缓,也幸好她素来喜静,寒山雅居伺候的下人并不多,今儿那些守着少爷小姐们的仆妇,都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她们自然晓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禀报完后,乌嬷嬷去给淑宜大长公主搬了张锦杌放到炕前,扶她坐下。 「嬷嬷。」纪三老爷唤了一声,朝她咧嘴笑着。 他的声音是一种属于男性的清朗,很有味道,和他那一脸的络腮胡子相差甚远。他的头发和衣服上都沾了风尘的味道,可想而知,在这个团聚的除夕之夜,他是如何风尘赴赴地赶回来。如果不细看,还以为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野人。 「三爷,您回来啦。」乌嬷嬷的声音带着无限感慨,眼里有些湿润。 纪三老爷伸手将乌嬷嬷年迈瘦弱的身体揽住,就像对着亲近的长辈,有些孩子气地笑道:「难得嬷嬷还能认得出我。」 乌嬷嬷低头拭泪,笑道:「哪里能不认得?三爷这次回来了,以后就莫要走了罢。」她说着,边拿眼角去觑公主,见她抿着嘴一脸严肃地坐着,心里却知道公主其实是舍不得儿子走的。 纪三老爷没有回答,转移了话题,「我很久没有回家了,没想到一回来,暄和都娶媳妇了,连孩子都有了……」说着,他的声音里也满是感慨。 乌嬷嬷听得心里难受,其实算起来,三爷今年这未到三十,少小离家,不知吃了多少苦。他是公主的老来子,原本应该是最得宠的孩子,可惜老公爷去得早,公主当年心力交瘁,根本没心思教养幼子,没想到一转眼间,他就像放飞的鸟儿一般,天高地远,难再收心。 「三爷也不必感慨,您也可以娶个媳妇,生上几个可爱的孩子,老奴年纪虽然大了,但也是可以为三爷照看孩子的。」 纪三老爷就像被什么吓住一样,忙道:「嬷嬷别说了,这话怪可怕的!」 「三郎!」淑宜大长公主气得拉高了声音。 纪三老爷回头朝母亲笑了下,转移话题:「不知道暄和怎么样了……」他拉起纪凛的手把脉,「脉相有些虚弱,今晚最好别挪动他。」这话是朝曲潋说的。 曲潋忙点头,自然也不敢碰他,摸了下他的额头,便起身出了门去,去吩咐碧春一声。 很快丫鬟们便取回来了干净的衣物,曲潋给昏迷中的纪凛套上一件白色中衣,又摸了下他的额头,发现温度有些烫,生怕有什么意外,赶紧叫一旁正在喝茶的纪三老爷。 可怜的纪三老爷,今年为了赶回家过个年,风尘赴赴,一路上根本没怎么歇息,囫囵觉也没睡过几过,却没想到回来就遇到这种糟心的事情。 「三叔,暄和怎么样了?」 纪三老爷检查了下,轻松地道:「他的伤太严重了,会引发高热现象,今晚好生看着就行,没事的。」 哪里没事?这样都没事,什么样才叫有事?曲潋顿时对这位初次见面的三叔的印象有些差,感觉就是一个不靠谱的,相比之下,好像她那个假和尚姐夫靠谱多了。 仿佛知道她心里的腹诽一样,纪三老爷轻松地道:「你放心,这伤真的没事,这小子以前胸口背部被人划了几刀,血流成河都没有死,今儿不过是被扎一刀罢了。」 曲潋听得怔然。 怨不得,她以前伺候纪凛洗澡时,会看到身上有一些陈年的伤痕,甚至还有几道十分狰狞的伤疤,那时候她以为是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怕引起他什么不好的印象,所以一直没问。却没想到,他小时候的经历远比她所想象的要可怕,被母亲虐待,在外头还要受到致命伤害。 她微微低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拿着帕子默默地给纪凛擦着额头沁出来的汗。明明天气这么冷,汗却一直流,可想而知他有多疼。可却一直忍着,没有开口叫过一声。 「三郎,你胡说什么呢?」淑宜大长公主声音有些不悦。 纪三老爷也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太好,不会吓到这个娇弱的侄媳妇了吧?这侄子的口胃真是大男人,竟然喜欢这种外表看起来娇娇怯怯的姑娘家,确实挺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觉得自己明白了侄子的喜好的纪三老爷对他娘道:「娘,我说的是实话,我以前和暄和在外头历练时……哎,反正这伤真的很轻,没事的。何况,不是有景王么?」说起景王时,他的神色有些怪异,忍不住拿眼神去窥他娘亲。 淑宜大长公主当作没看到。 曲潋默默地看在眼里,觉得这位三叔估计也是知道景王真实身份的人。 敲门声响起,纪二老爷走了进来,他满头大汗地道:「娘,大嫂晕过去了。」 「怎么?」淑宜大长公主冷冰冰地问道,神色凛然,通气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纪二老爷显然也有些受不住,声音放低了许多,呐呐地道:「大嫂一直在说着什么妖孽的话……情绪很激烈,不得已,大哥只好先将她弄晕了。」 淑宜大长公主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明显知道那儿子打的是什么心思,她冷冷地道:「你去告诉老大,就算晕了,也将人给我弄过来!」 看到母亲冷冽严肃的神色,纪二老爷知道母亲这次是真的动了气,当下只好转身离开。 这次纪二老爷回来得倒是快,镇国公怀里抱着昏迷的妻子过来,见到室内的情形,他的瞳孔缩了下,然后将已经昏迷的妻子放到了一张椅子上,用手轻轻地抚过她因为昏迷而显得安静的脸庞,然后走到淑宜大长公主面前,直挺挺地跪下去。 「娘……」 「老二,你出去。」淑宜大长公主突然开口。 纪二老爷有些迟疑,见三弟朝他使眼色,方才退出去。 淑宜大长公主转头看向曲潋,张口就要说什么时,突然听到外头响起了下人禀报的声音,景王过来了。 景王并不走正门,而是直接翻墙进来的,根本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来到寒山雅居,才让人去通传。 第四十一章 刚出宫门,他正准备带着妻子回王府,没想到会见到姐夫去世后留给姐姐的人手,觉得事情有些非同寻常,然后就听说了纪凛受伤之事。当下在妻子的帮忙下,他趁着夜色脱身离开,亲自走一趟镇国公府,倒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镇国公府的地位特殊,经不起其他特殊的事情,他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行事分外小心,可不敢给唯一在世的姐姐惹上什么麻烦,刺激到老人家就不好了。 乌嬷嬷赶紧去开门。 景王身上披着一件玄色貂毛斗蓬,已经长长了不少的头发用一个镶红宝石的金冠束在脑后,身上穿着做工精致的亲王华服,清俊华贵的眉目,施施然地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骄奢华丽的贵族。 「发生什么事情了?听说暄和受伤了?」景王走进来,看到屋子里的情况时,明显怔了下,目光落在室内中那个一身风尘的男人身上,「纪三郎?」 纪三老爷看到这张脸,神色也僵硬也几分,困难地道:「舅……」 「咳,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景王打断了这侄孙的话。 纪三老爷这些年来闯荡的地方多了,心理素质还算不错的,听他的话,便知道这位舅舅不希望真实身份透露出去。不过,这人不仅当过假和尚,现在不当和尚了,竟然跑去娶了外甥儿媳妇的姐姐,真的大丈夫么? 景王大步走进来,先给纪凛把脉,又查看了下他身上的伤,神色凛然,声音却仍是惯有的温和悠然,「差一点就伤及心脉了,幸好处理得及时,才没有酿成致命伤。我先给他开个方子,药先喝着,明天晚上再过来瞧瞧。」 听到正宗的大夫的话,在场的人心都提了起来。 纪三老爷对上曲潋控诉的目光,有些讪讪的,没办法,他真的不是大夫,可不像这位舅舅,是个天生的奇葩人物,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扫上一眼,就能学个七七八八。以这人的恐怖学习能力,他没有因此而走上极端,做出什么改朝换代的事情,也算得上宫里那位皇上的幸运了。 接着,景王又拿出了一包银针,将披在纪凛身上的毯子掀开,在伤口周围的穴道插了几枚银针。 其他人都安静地看着,没有打扰他。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景王将银针收回来,又道:「我去写方子,最好先喝药,省得今晚烧起来。」 乌嬷嬷忙过去取笔墨纸砚,纪三老爷帮忙磨墨。 镇国公依然跪在那里。 曲潋一只手被纪凛紧紧地握着,没法子起身,只好坐在那里看着,一点也没有什么心虚局促感。其他人也颇为体谅,知她心忧纪凛,并没有说什么。 写好方子,便让人去抓药了。幸好镇国公府里也有自己的药库,府里也养了大夫和药僮,不用大过年的到外头药堂去抓药。 处理好这一切后,景王便来了心思,问道:「说吧,今儿是怎么了?」然后他又啧啧地道:「看暄和身上的伤,便知伤他的人一定很恨他,才会扎得这么深。」当然,也有受害者不想避开的原因。 景王是个医者,眼光毒辣,如何看不出来。 镇国公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纪三老爷也皱起眉头。 曲潋抿紧嘴,微微垂下头。 半晌,没人说话,景王也觉得有些无趣,他知道今晚应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看这情况便知应该是纪家的家事,就算是身为舅爷爷,怕是也不乐意让他知道的。当下他站起身来,说道:「算了,我明天晚上再过来,今晚你们仔细一点,如果再有什么事情,就让人去王府找我。」 说着,他重新披上斗蓬,系上斗蓬的扣子,朝淑宜大长公主点头,便出去了。 纪三老爷走到窗口看着,见他在黑暗中消失的身影,果然也是翻墙。 曲潋看在眼里,心里想着,这一家子的男人其实都喜欢翻墙,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不过确实方便许多。 景王离开了,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镇国公依然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这次你怎么说?」淑宜大长公主冷冷地道,「她是真的要杀了暄和!」 镇国公跪了好一会儿了,他的神色疲惫,声音沙哑,「娘,端宁她病了……」 「是啊,她病了,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忍着她。」淑宜大长公主说道,「不管她怎么折腾,我都不会和她计较,每次只是禁足,在你的求情下很快就将她放出来了。后来,她的精神一次比一次坏,也是你纵出来的。」 「娘……」镇国公哀求地看着母亲,哑声道:「娘,当年的事情,端宁想起来了!」 「什么?」 「端宁生下来的孩子虽然受了一番罪,但是孩子却不该死的。那时候,静宁就在端宁隔壁厢房,她比端宁更早生下孩子。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让人去告诉端宁,她想要见端宁最后一面。端宁虽然因为这事情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但也对她心软了,答应见她。然后静宁让陈氏抱了孩子一起过去,那时,静宁说想和端宁说话,让端宁陪她最后一程,她就要死了,端宁以为她还是那个柔弱可爱的妹妹,就将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都遣出去,只留了她们姐妹俩人说话,可是没想到静宁她……她当着端宁的面将孩子掐死了,自己也撞墙自尽,端宁受不住这个刺激,昏迷了半个月才醒,事后才将这件事情忘记了……现在,她想起来了……」 说到这里,镇国公闭上眼睛,眼角有些湿润。 室内的人都怔住,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结果。 「怎么可能?」淑宜大长公主一时间无法接受,在她心里那样安静善良的静宁,怎么可能会做这么决绝的事情? 或许,越是柔弱的女子,当狠起来时越是决绝? 「静宁……她恨我,也恨端宁,她要报复,所以才会她才会独自从庄子里跑出来……,端宁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她对静宁还是有几分姐妹情的,所以没想到静宁会这么恨,会拿孩子来报复她……」他的声音干哑得厉害。 「端宁想起这事,她承受不住,所以才会对暄和……」 一时间,室内安静得可怕。 「不对!」纪三老爷突然说道:「这和我查到的事情不一样。」 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机械地看向他,就见纪三老爷站在炕边,他看了眼纪凛沉睡的面容,说道:「静宁姐姐当年杀死的是她自己的孩子,暄和才是大嫂的亲生儿子,这才是静宁姐姐的报复。」 说着,他叹了口气,这样的报复,果然狠毒。 纪三老爷的话一出,满室皆惊,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不可能?!」镇国公失声惊叫,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一般,浑身都僵硬了。他死死地瞪着弟弟,双目泛着血丝,声音宛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三弟,你莫要胡说,暄和怎么可能……」 「大哥,我没胡说。」纪三老爷看他的眼神有些怜悯。 曾经,因为大嫂对侄子的虐待,所以大哥没办法之下,只能将侄子交给他,让他将暄和带走,教他一身武艺,让他有自保的功夫。 第四十二章 那时候他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不太明白兄长的心思,直到从母亲那儿听说当年的事情,他才明白,大哥一直以为暄和是在那样的情况来的,并且因为他的存在,扼杀了妻子所出的孩子,所以他对这儿子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无法接受,但是这孩子却又是他的亲生骨肉。 因为是亲生骨肉,所以没办法抛弃。但是他的存在,又是他们痛苦的来源,所以痛恨,进而漠视。久而久之,这种复杂矛盾的情绪日复一日地沉淀着,直到积成无法抹灭的伤痕,成为心中的一种伤痛。 可现在,他的兄弟却告诉他,他曾一度漠视的孩子,竟然是妻子所生;曾一度无法正视的孩子,才是他期待的那个孩子;曾一度漠然任由他跌跌撞撞地长大、漠视他受伤的孩子,竟然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镇国公双目赤红,无法接受这种事情。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些年来的事情岂不是个笑话? 「大哥,我没有骗你。」纪三老爷的声音很稳,「这些年,我查了很多事情,一点一点地着手,抽丝剥茧,终于查出一些事情。大哥,当年你可还记得你和同僚去醉仙楼喝醉酒时,中途曾离开去净房更衣,是不是曾经走错了厢房?你就是那时候着了道,后来才会浑浑噩噩地往大嫂养胎的庄子去。」 镇国公如遭电击,怔怔地看着他。 「当时跟着你的小厮长寿其实已经被人替换了,你喝醉酒认不得人,是那个替换了长寿的人有心将你带去庄子里,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他将你带到庄子里的花园里,将你丢在那里。而恰好这时,静宁姐姐被人怂恿着去花园赏夜景,因为是在咱们镇国公府的花园里,静宁姐姐只带了奶娘和几个丫鬟跟着,正好遇到在花园里的你,奶娘被人弄晕了,那几个丫鬟也消失不见。那件事情之后,当时庄子里的丫鬟消失了几个。」 镇国公瘫软在地。 听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心里叹了一声,那次的事情,果然是特地针对着他们镇国公府来的。 「静宁姐姐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单纯姑娘,她心思单纯,被吓坏了,所以当时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知情的奶娘陈氏也是个愚蠢的,因为自己的失察,不敢说什么。因为两人都没出声,没有人发现这件事情,才会使得设计的人将痕迹抹去了。静宁姐姐却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以为是你和大嫂将她害成这样的,她满心仇恨,所以想要报复你们。」纪三老爷叹了口气。 那时候他也才十岁左右,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很受宠爱,十分调皮捣蛋,哪里都去得,也因为如此,他一时好奇,偷偷跟着母亲去了静宁郡主养胎的庄子,才知道静宁郡主的事情。只可惜那时候他是偷偷跟去的,母亲说的话又模模糊糊的,并不知道静宁肚子里的孩子是兄长的,只以为她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才会被淮安郡王府的太妃送到这儿来。 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才慢慢地开始调查。 「当年静宁姐姐生下孩子后,情况确实已经不好了,可是她却还有力气撑着去见大嫂,是因为她吃了一种药,能让她暂时站起来。静宁姐姐也是利用这个空档,去见了大嫂,接下来的事情,大嫂应该都告诉你了。不过大嫂不知道的是,当时有人从窗子潜进屋子里,趁着大嫂不注意时,将两个孩子身上的襁褓换了,大嫂不知情,以为静宁姐姐掐死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其实那孩子是静宁姐姐的。」 「静宁姐姐曾经打过胎,虽然药效不强,可是对她和孩子的损害都很大,而且她还从庄子跑出去,对身体的损害很大,生下孩子时,那孩子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所以她就将计就计,骗了你们所有的人。这也是她对你们的报复……」 一时间,室内静悄悄的,只有纪三老爷平淡的叙述。 淑宜大长公主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查来查去却查不出什么,恐怕早就有人安排好了。后来想要细查时,丈夫那边又出了事情,让她分心,没能仔细探查。 曲潋呼吸也有些重,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纪凛的手,却没想到那手也回握住她。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却见炕上原本昏迷的人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黑黢黢的,深不见底,衬得那张脸如雪般惨白,脸上的神色十分平静,无悲无喜。 曲潋心里十分难过。 他应该也很痛苦吧?一直受到来自亲生父母的伤害,后来以为自己是奸生子时,才释然一些。却没想到,到头来,原来他并非奸生子,可却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对待。 其实在这件事情中,她觉得最无辜的是纪凛才对!他才一出生,就要受到那么多磨难,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到底是谁要如此害我!」镇国公突然暴怒起来,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状若疯狂,「当年我喝得醉薰薰的,连路都不认得,是长寿将我带去庄子的,发生什么事情我根本不记得了,后来过了几天,长寿失踪,我一直找不到他,我以为他成了逃奴……」 他与妻子自幼相识,两相情悦,夫妻感情极深,对妻妹更没有非份之想。那件事情,他根本没有任何的记忆,所以也不知道那晚的事情,后来母亲要将他押去给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以死谢罪时,他也是莫名其妙。 直到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妻妹说怀了他的孩子,然后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死了,妻子失去了记忆。 端宁失去记忆,甚至忘记了妻妹的事情,只以为妻妹像外面说的那样感染了风寒去世了。 于是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可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和端宁就已经回不去曾经了。而他也因为根本没有记忆,兼之那些事情过于痛苦,所以一直当作不存在,如此逃避着。 「大哥……」 纪三老爷正要开口,一道尖叫声响起。 「不可能!」 那声音又尖又利,刺得人耳膜生疼,却让人听得悚然一惊。 他们转头看过去,却见原本昏迷的镇国公夫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扭曲,扶着黑河漆太师椅的手青筋毕露。她死死地瞪着纪三老爷,一字一句地道:「你、骗、我!那个妖孽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不可能……」 「大嫂!」 「啊啊啊啊——他不是!孩子死了——他不是——啊啊啊啊!」 她抱着脑袋跌坐在地上,尖叫出声,整个人都崩溃了。 「端宁!」 镇国公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朝着妻子奔去,拥住她颤抖的身子。 「端宁!端宁!端宁!你冷静点!你冷静下来!」镇国公紧紧地拥着她,喊着她的名字。 「不要!他不是我的孩子!」 「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死了!她当着我的面亲手掐死的!她说她恨我!」 「可是她恨我什么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啊啊啊!」 她号啕大哭,抱着脑袋将自己缩成一团。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烟花爆炸的声音,远方漆黑的夜空被各种各样的烟火点缀得格外绚烂美丽,接连响起的鞭炮声掩盖了这方天地的悲恸痛哭,仿佛也将这里的痛苦掩盖。 新的一年到来了。 第四十三章 「端宁!端宁!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喝醉,是我负了你,是我……你别这样!」镇国公抱着她,一遍一遍地说着,满脸泪痕。 他满心悔恨,这些年来以为只要不看不听,就可以忽视当年的悲痛。可到头来发现,原来他们最期待的孩子一直好好地活在他们身边,却被他们当成不幸的孩子一样对待。 她突然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花厅。 「端宁。」 镇国公追了出去。 花厅的门大开,五彩织锦帘子在冷风中晃荡不休,冷风贯了进来,驱散了室内的温暖,带来了彻骨的寒意。此时室内的人可以透过琉璃窗看到夜空中五彩缤纷的烟火,却是却没一个人欣赏,所有人都只是木木地坐在那儿,浑身发冷。 新年的爆竹声渐渐地由大变小,过了三刻钟左右,只能偶尔听到稀稀拉拉的几声,夜空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寒夜里的清冷。 守岁结束后,人们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曲潋拿帕子给炕上的纪凛擦试着额上沁出来的冷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此时那双眼睛半阖着,覆住了眼里的情绪,让她看不透他此时心里的想法。 或许,这样的真相宁愿不要也罢。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就算手心湿了也不放开。曲潋虽然被他握得有些疼,不过却没有吭一声,只是如此由着他。 乌嬷嬷正要过去将花厅的门关起来,没想到正好见到纪二老爷夫妻结伴过来,纪二夫人怀里还抱着用毯子裹着的孩子。 纪二夫人是个伶俐人,她抱着孩子,朝乌嬷嬷笑道:「嬷嬷,这夜深了,我已经让孩子们先回去歇息了,小阿尚刚醒来喝了奶,这会儿正闹着要来找娘呢,我没法子,只好先将她带过来了。」 乌嬷嬷朝他们行了一礼,心里很是满意纪二夫人的行事,素来是这般妥帖,没有冒然过来打探什么,这会儿守岁结束了,本应该让孩子们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才回去的,不过这种时候,公主确实没心思理会,孩子们不在更好一些。 纪二夫人见乌嬷嬷朝自己露出笑容,面上也笑了下。 她跟着丈夫,抱着阿尚进来,见到室内只有淑宜大长公主几人,镇国公夫妻并不在,想起先前丈夫说的事,她自不会在这种时候冒然地询问什么让婆婆不愉快,当下将阿尚抱到炕前。 看到曲潋的样子时,她更同情了,心里也忍不住叹口气,这个年过得真是糟心。 「谢谢二婶帮我照顾阿尚。」曲潋将女儿抱到怀里,见她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瞅着自己,将小手从裹着的毯子里伸出来讨抱,忍不住贴了贴她可爱的小脸。 「阿尚是个可爱的孩子,我喜欢她都来不及呢,让我照顾多久我都乐意。」纪二夫人笑着说,又看向炕上脸白如纸的纪凛,心里对他分外怜悯,关切地询问道:「暄和怎么样了?」 先前发生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一直在外飘泊的小叔突然回家,并且将受伤的纪凛架了进来,让人手足无措。等静下心来后,纪二夫人便知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再从丈夫那儿听说是大嫂自己亲自将儿子伤成这样,纪二夫人真是非常震惊。 其实对于镇国公府一些陈年往事,纪二夫人虽然不是十分知情,却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儿,她自不会多事地去查这种事情惹得婆婆不愉快,一直当作不知情,同时也能感觉到大房的问题,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般惨烈的模样。这一刻,她十分庆幸自己的丈夫是个木讷老实的,胜在听自己的话,守着两个孩子,他们二房没有那么多的糟心事儿。 「我不知道,大夫说要看看情况。」曲潋的声音很低,带着鼻腔。 纪二夫人又宽慰了她几句,转身见丈夫正和小叔说话,淑宜大长公主坐在一旁,神情有些恍惚,灯光下,头上的银发仿佛都多了一些,整个人透着一种沧桑老迈,显然今晚的事情对她的刺激也不小。 「娘。」纪二夫人走过去,对她道:「夜深了,您还是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进宫朝贺呢。」说着,纪二夫人忍不住看了一眼纪凛,心里有些忧心明日的朝贺了。 淑宜大长公主回过神来,听明白了纪二夫人的提醒,她叹了口气,对她道:「我病了,你们明日都在府里侍疾罢。」 纪二夫人暗暗吃了一惊,到底今晚发生什么事情,竟然要让她这强势的婆婆装病,将所有人都拘在府里?虽说世子受了伤不好让外人知道,但是明日进宫朝贺,淑宜大长公主和镇国公夫人应该一起出席已经足够了,除非她那大嫂…… 心里千回百转,但纪二夫人面上笑着应了一声,也不问什么。 纪二老爷是个实诚的,听罢紧张得不行,问道:「娘,您的身体真的……」 淑宜大长公主却懒得理他,吩咐乌嬷嬷道:「今晚暄和就先在这里凑和一夜,你去……」 「不用,我回暄风院。」沙哑的声音响起。 众人看过去,没想到炕上原本因为受伤昏迷的人已经睁开眼睛了,对上那双没有什么情绪的黑眸,淑宜大长公主心沉得厉害,怀疑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可是听到了先前的事情?她的目光往抱着孩子的曲潋身上扫过去,却见她只是抵头抱着孩子。 淑宜大长公主柔声道:「你现在身体不便,最好不要移动……」 「我回暄风院!」 他的声音依然清越好听,甚至平静得可怕,却不知怎么地,让人没办法再反驳,看到他的样子,众人只觉得心堵得厉害。 淑宜大长公主看着他苍白的脸,想到他从小到大受到的苦楚,想到这一切的真相竟是如此,顿时眼中泪光闪烁,再也说不出话来。 「娘,我送暄和回去吧。」纪三老爷说道,「只要小心一些,别扯裂伤口就行了。」说着,他便去叫人准备软轿。 待下人抬了软轿过来,纪三老爷扶着纪凛,将他架到软轿上,曲潋也抱着阿尚跟过去。 「外面路黑,暄和媳妇,让我抱她吧。」纪三老爷看着这侄媳妇娇娇弱弱的样子,真担心她摔着了孩子,先前可不是摔了么,才弄得这般狼狈,「对了,这孩子叫阿尚?」他听到二嫂是这么叫的。 曲潋文雅地谢过他,轻声细语地道:「单名一个尚字,是爹给取的。」 纪三老爷听罢,心里便明白什么了,见她自己稳稳地抱着孩子,没有给他的意思,有些讪讪的,扭头对母亲道:「娘,我先送暄和他们回去,稍会再过来同你说话。」 淑宜大长公主盯着软轿上疼得冷汗涔涔的孙子,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下意识地点着头。 到了暄风院,纪三老爷便又将纪凛从软轿扶下来,将他送回了房里,见他身上白色的中衣沁被血渍染红,叹了口气道:「你这小子,都伤成这样了,还折腾什么?就不能乖乖地待在那里接受别人的好意,非得让所有人都跟着伤心么?」 纪凛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三叔这次回来,是因为已经有了答案了么?」 第四十四章 纪三老爷盯着他,他素来知道这侄儿是个聪慧的,这次受伤的事情,恐怕是他半推半就,以绝母子之情,方便他日后行事,却不想他今天回来,会得到这么个真相。只是这个真相,怕是在他心里,宁愿不知道的好。 「暄和,是三叔无能。」他轻声说,声音里有些黯然。 纪凛半躺在床上,看了他一眼,将头扭转到床里头,冷淡地说:「你已经尽力了,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纪三老爷默然片刻,方转身对抱着孩子走进来的曲潋道:「他身上的伤又裂了,你先让人弄些清水和绷带过来,我给他再处理一下伤势。」 曲潋将阿尚放到炕上,让碧春看着,忙下去安排了。 等再给纪凛换了伤药,纪三老爷又交待了曲潋一些注意事情,便离开了。 离开了暄风院后,他看了眼夜空中零星几点寒星,心里有些沉重,抬脚往寒山雅居行去。 淑宜大长公主正坐在安息室里等他,乌嬷嬷守在一旁,室内只点了一盏羊角宫灯,光线算不得明亮。 「娘。」纪三老爷坐在母亲身边。 「三郎,这次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听娘的话,可好?」淑宜大长公主的声音少了平时的强势,此时就像一个盼着游子归家的老母亲,带着几分软和。 纪三老爷没有开口。 淑宜大长公主的眼角有些湿润,哽咽地道:「三郎……」 纪三老爷拿着帕子给母亲拭泪,今晚已经见她失控过几次,为人子女,心里有些愧疚,但是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做的事情,无法开口保证,只得道:「娘,再过个几年,一切都定下来,我就回京城,到时候哪儿都不去,每天都陪着您。」 「到时候我都老得不能动了,你也老了。」淑宜大长公主道:「不如趁着现在我还没老得动不了,你先娶个媳妇,趁早生几个孩子,娘帮你带孩子……」 「娘,你知我素来不喜受束缚,将媳妇娶进门来后,我又不在,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守活寡?」 听到儿子的话,淑宜大长公主忍不住伸手要打他,见儿子脸上的大胡子,坦然地坐在那儿朝她笑,心中一酸,只得作罢。 她这儿子原来是个世家子弟,可是这些年来在外飘泊,居无定所,原本应该过着最精致奢侈的生活,可生生变成这野人的样子,想来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娘,您喝茶。」纪三老爷端了旁边的茶过来。 淑宜大长公主喝了半盏茶,心情已经缓和得差不多,又恢复镇定,摸着茶盏上的花纹,这才转入正题,冷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去年夏天时,我去了一趟嘉陵关,在那儿救了一个被狼抓伤的可怜的少女。」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没想到一时好心,倒是救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听出他声音有异,淑宜大长公主忙问道:「是谁?」 「北蛮王庭的扎娜。」 扎娜在大周雅言的意思是「公主」。 淑宜大长公主双目瞪起,手中的茶杯里的水都被晃出来湿了她的手,但她只是紧紧地捏着它,眼睛布满了血丝。她哑声道:「你爹当年……」 「爹那么厉害的人物,素来经验丰富,懂得自保之道,怎么可能会轻易战败在长阳关外,是有人勾结外族,埋伏在长阳关外的恶鬼坡……」纪三老爷双目赤红,为人子女,竟然不能为枉死的父亲报仇,实在让他痛恨。 淑宜大长公主呜咽一声,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丈夫的死,永远是她心里最深的伤痛。 纪三老爷揽住母亲,给她擦眼泪,继续道:「我当时得知那位北蛮扎娜的身份时,原是想要利用的,没想到有一队人马冒险将她救了出去,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可惜我当时没有准备得太充分,被那群人逃了,不过也因此顺藤摸瓜,倒是找出不少蛛丝马迹,才知道当年大哥大嫂的事情,也是有人为了打击咱们镇国公府,将您绊住特地设计的。」 淑宜大长公主哭了会儿,擦擦眼泪,继续问道:「当年勾结外族的人是谁?」 纪三老爷迟疑了下,说道:「明面上是长阳关的城主。」 「明面上?」淑宜大长公主眼神锐利,「还有呢?」 纪三老爷叹气,「娘,事情都过了十几年了,很多线索都断了,我还在查,总会查清楚的。也是因为知道了当年大哥的事情是被设计的,我才会赶回来告诉你们这件事情,你们日后定然要小心。」说到这里,他又嘲讽地笑了下,「不过自爹死后,怕那些人根本不将咱们镇国公府当一回事了吧,大哥不是个将才人物,暄和年纪又小,只怕再过两代,镇国公府也像京中那些三流勋贵一样,徒有虚名……」 淑宜大长公主明白儿子的意思。 只怕当年丈夫在北疆抗击蛮族的事阻了某些人的利益,才会如此设计他们镇国公府。 当年老镇国公是一名难得的将才,高宗皇帝惜才,方才会将尊贵的嫡长女下嫁,也有笼络之意。而老镇国公也不负世人所望,镇守北疆,立下赫赫战功,蛮族闻名丧胆,几年未敢南下侵扰。 可谁知一朝风云骤变,庆煦十年,老镇国公在长阳关战败,遗体被蛮族糟蹋不成样,是他的亲信拼死方将他的遗体送回。那一战,大周损失惨重,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位良将,长阳关也差点被蛮族攻破。 「爹去世前的两年,北疆一直不太平,娘您忧心在边境中的爹,难以顾全周围的事情,所以才会让人有机可趁,当时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娘你已经去了边境,如果有你在,爹也不会死……」说到这里,纪三老爷面容冷酷。 他的母亲是被高宗皇帝当成皇子来教养长大的,并非一般的闺阁女子,甚至同丈夫一起上过战场,帼国须眉,少有女性能敌。也因为如此,才会让蛮族对镇国公更加忌惮,若是那时候,有淑宜大长公主在,战局也不会那般惨烈。 淑宜大长公主将事情前后联系在一起,终于明白了,顿时心里恨得厉害。 她紧紧地捏住杯子,手指被磨伤了也不知,恨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设计你大哥的事情,不过是为了绊住我,好对你爹下手,而你大哥大嫂不知情,静宁成了牺牲品……当年出手的人,你如今所知的,有谁?」 她的声音冷酷,眼神冷冽,仿佛只要得到准确的消息,马上要去为丈夫报仇。 「娘……」 「说!」 纪三老爷沉默良久,方道:「我几年前在江南游历时,遇到了一位姬夫人,她是一位十分美丽的夫人,听说是青年时丧失,深居简出,极少和外界打交道。但是每年有一段时间,会有从北方来的人去寻她。她行事颇为谨慎,我让江湖上的朋友盯稍了她几年,才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她是当今北蛮王庭的汗达王的姐姐,不过她还有一个身份。」 「什么?」 「娘,你素来担心舅舅的身世,难道还不明白么?」 淑宜大长公主不可思议地道:「不可能!当初父皇是亲眼看着她死的!景王出生后,父皇就赐了她鸠酒。」 第四十五章 「死的是她的侍女,不是她本人。当年将静宁姐姐送去庄子里的就是她的人,潜进庄子里将大嫂和静宁姐姐的孩子换掉的人,也是她的人。」 淑宜大长公主瘫软在炕上,整个人都微微轻颤着。 半晌,她恨声问道:「那个女人呢?」 「我杀了!」纪三老爷平静地道,「我亲手手刃了她。」 「景王……」 「舅舅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事情,舅舅以为,他的母妃是被外祖父赐死的,所以他恨外祖父。那个女人这些年来隐藏得很好,舅舅这些年来四处飘泊,途中也遇到过她,不过她不敢和舅舅相认,怕外祖父留下的人会盯上舅舅,害得舅舅性命不保。」 淑宜大长公主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高宗皇帝的子嗣艰难,想必孩子根本不会留下,所以才会选择去母留子。可没想到那女人好大的本事,能从皇宫里逃了出来,然后继续在大周兴风作浪,甚至害得她家破人亡…… 淑宜大长公主伏在案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纪三老爷坐在旁边,任由着母亲发泄。 这些年来,他憋着一口气,四海为家,与江湖同路,就是为了查出当年的真相,直到半年前,方才查明一切。 查明一切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可是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大哥大嫂和侄子之间闹得越发的凶,甚至已无再续父子、母子情份的可能。 夜已深了,曲潋抱着不知为何精神状态极好的女儿坐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脸上渐渐染上不正常的潮红之色的少年,那张无瑕的玉颜因为晕红而呈现一种惊人的瑰丽之色。 但她此时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 果然引起发烧了。 曲潋腾出一只手,继续拿帕子给他擦汗。 这时,宫心掀帘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一股清苦的味道扑鼻而来,小阿尚一把将小脸拱入娘亲的怀里,好像很嫌弃的样子。 曲潋将阿尚交给旁边的碧春抱着,自己亲自端了药碗过来,「暄和,喝药了。」 浓密的长睫毛颤了颤,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她时,挣扎着起身。 「你别起了,就这样躺着,省得伤口又出血。」曲潋按压住他,拿了一个调羹来喂他。 这种药特别地苦涩,味道还很怪,特别是一口一口地喝,简直是个折磨。但是纪凛眉头未皱一下,她喂过来,他便乖乖地张口喝了。 曲潋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喂他,宫心和碧春站在一旁。 一时间,室内很安静。 喂完了药后,曲潋伺候他漱口,然后又绞了干净的帕子给他擦脸,试着他额头的温度,微蹙的眉尖仿佛有无尽的清愁,让人看得心都疼了,想要为她拭去所有的愁绪。 「你别担心,我没事。」他哑声说道,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色泽。 曲潋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最后只能漠然地抱过女儿,将脸埋在阿尚的身子里,深吸了口气。 她不是笨蛋,先前因为措手不及,所以才会被吓住了。等冷静下来,再略一想当时的事情,处处皆是疑点,如何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自导自演?明白这一点,她气得心口疼,要不是他现在正受伤,她恨不得要暴打他。 有这么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么? 纪凛见她不说话,一双眼睛清幽幽地看着她,困难地伸手拉了下她的衣服,说道:「你的脸还肿着,难看死了,让丫鬟给你上点药吧。」他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此时还是那个恶劣的第二人格。 从他受伤开始,他的性格便变得恶劣,先前没有说话,可能是因为他跟主人格着伤心吧。 「要你管!」她哼了一声,「就不上!」 「听话!」他强势地道。 曲潋抱着阿尚转了个身,掐掐女儿的包子脸,朝她挤眉弄眼,嘴里无声地道:「小坏蛋,还不睡觉!」 阿尚被逗得咧嘴直笑,扭着身子往她怀里扑,小手不小心拍到自己娘亲那还有个巴掌印的脸,疼得她直吸气。 「阿潋……上点药吧,我看着心里难受。」见她不吃这套,他转而低声下气地说,难得将自己的姿态放低,显然也知道今晚的事情,是他理亏。 曲潋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出来了,转头就道:「你难受?你有我难受么?哪天我也去让人捅自己一刀,看你会如何?」 「谁敢伤你,杀了那人!」他毫不迟疑地道,语气狠戾。 曲潋朝他冷笑着,然后抱着阿尚起身出了内室。 她抱着阿尚在外室转圈子,拍着她的小身子,很快阿尚便开始打哈欠了,她亲亲女儿可爱的小脸蛋,感觉手有些酸累,便将她放到炕上,坐到旁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身子,直到将她哄睡了,才叫奶娘过来将阿尚送回隔壁厢房去。 哄睡了阿尚,曲潋又折回内室,刚到床边,便见床上的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她。 他的脸被烧得红通通的,一双眼睛也黯淡无神,但是视线依然准确地落在她脸上,显然对她脸上那巴掌印很是在意。曲潋自己刚才摸时,还有些疼,可见那时候,自己一巴掌甩得有多用力。 也感谢这一巴掌,终于让她冷静下来。 所以,她根本不想这么快让它消失,顶着半边红肿的脸在他面前晃着,偏偏她的皮肤嫩,很容易就会留下痕迹,又适逢这冰冷的天气,没有及时处理,所以那巴掌印特别地明显,让人看得分明,连几个丫鬟们见了都心疼得要命,何况是他。 特别是,这巴掌印的由来,对他的刺激更大。 曲潋坐到他面前,将覆在他额头上的那方已经半干的巾帕拿下来,重新绞了帕子覆到他额头上。 看他死撑着不肯睡,曲潋凶悍地道:「还不休息看我作甚?难道你还想让我当着你的面甩自己一巴掌?」 没想到她会这么凶悍,纪凛明显怔住了。 「睡觉!」她继续凶巴巴地道。 「你先去上药。」 她扭过头。 「阿潋……」 看他竟然挣扎着要起身,曲潋简直要被他气得半死,忙过去按住他,被他一把拉住手。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不去上药,我就亲自起身给你上药!」 曲潋瞪了他好一会儿,气得眼眶都红了,方愤愤然地叫宫心去拿药来。 宫心等丫鬟原本守在外面,听着里面的争执时,心里既担忧又无奈,这会儿听到世子夫人终于妥协了,赶紧去拿药来。 这一夜,因为纪凛的受伤,暄风院的人都有些躁动。不过幸好暄风院里的人都是纪凛的心腹,便也不用担心会传出什么。 等宫心给曲潋上好药后,纪凛亲自查看,方才满意地闭上眼睛,不过一会儿,就没了意识。 曲潋被他弄得有点抓狂,更多的是无奈。 她瞪着床上已经陷入昏迷中的人,差点赌气想要将脸上的药给洗了,还是碧春苦苦拦着,苦巴巴地问她「少夫人何苦为了和世子置气伤自己的身子?」之类的。 因为这个人根本不在乎自己受多重的伤,对自己够狠,对疼痛根本不在意。能让他有所顾忌,那只好她自己伤自己了,总要给他个教训,不然哪天他又一个想不开,自己去撞刀子,不是吓她么? 第四十六章 曲潋觉得自己这辈子经历的事情,都没有今天的事让她心惊肉跳,千回百转。 真是一个糟糕透的新年。 景王的医术不愧是令人信任的,到了五更末,旨凛的高烧压下去了,只是依然发着低烧,但也没有那么让人担心了。 曲潋一整夜都围着他转,中途断断续续地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了。 天亮时,小阿尚醒来又要找娘亲,曲潋恍惚之中,差点将宝贝闺女给摔了。 等纪凛又喝了回药,曲潋摸摸他的额头,顿时放下心来。 纪凛醒来后,朝她露出一个分外柔和的笑容,但是一双眼睛却往她的脸蛋睃去,发现仍有些红肿,顿时蹙起眉头。 曲潋当作没看到,看在他现在是伤患并且昨晚知道那样伤人的真相的情况下,她决定什么都不说,先对他小意温柔,以后再发飙。 喝完药,纪凛又睡着了。 曲潋跟着去歇息了一个时辰,等她醒来时,听说宫里来人了。 今日是大年初一,原本是进宫朝贺的日子,可是镇国公府的人都没有进宫。对外的说法是淑宜大长公主病了,镇国公府里的人都在淑宜大长公主身边侍疾,这可将宫里的太后、皇帝等人都惊住了。 毕竟淑宜大长公主是当今皇帝极少在世的长辈,他素来对周家人宽厚,只要不做什么罪大恶极之事,都会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们。如今听说淑宜大长公主突然生病,让镇国公府里的人都留在府中侍疾了,一定是病得很重。 于是皇上不仅将自己的贴身内侍派过来了,还让人带了几位太医过来,景王赫然在其中。 景王是自己硬凑上来的,他昨晚来了一趟,自然知道镇国公府是怎么回来,今儿凑过来,也是想要为这位姐姐打个掩护,省得纪凛受伤的事情被人发现。 只是他不知道,他姐这会儿对他的心情尤其复杂。 太极殿的内侍汪全奉皇上的命令,带了几位太医过来,不过能进淑宜大长公主房里的,只有他和景王,太医们被晾在外头。汪全是皇上的心腹,自也知道景王的真实身份,并且也知道他的医术十分厉害,如今皇后的安胎药还是这位爷给开的,所以对于他将太医们晾在外面的事情,汪全并未在意。 汪全和景王在纪二老爷的恭迎下进了淑宜大长公主的卧室。 此时淑宜大长公主躺在床上,脸色腊黄,神色憔悴,看起来确实是病了。 汪全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周遭,脸上的笑容颇为亲切,等景王亲自号了脉,从景王那儿得到淑宜大长公主的情况后,又转述了宫里的皇帝、太后的关切之情,最后有些奇怪地问道:「不知镇国公和世子呢?」 长辈生病了,可没有晚辈躲懒的道理,乃是不孝之极。 淑宜大长公主无力地坐着,声音虚弱,说道:「我那儿媳妇近来一直病着,昨晚可能吹了点风,受了寒气,我便让大郎过去瞧瞧。至于暄和,他刚才还在呢,我吩咐他去办些事情。」 汪全作为太极殿的大总管,也不是没眼色的,听淑宜大长公主说得合情合理,自不会去揪着不放,硬要见纪凛才肯罢休。 探完病,汪全便带着那几个根本没有进门的太医们离开了,回宫去复命,景王倒是留下来。 毕竟人家是亲姐弟,这种时候他特地留下来也没什么,而旁人知道后,也只以为景王是尊重淑宜大长公主这位长辈罢了。 淑宜大长公主的身体极好,根本没病,但是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她只觉得心累得厉害,整个人都有些郁郁的,精神也不太好。 景王给她号脉,用温和的声音说着不客气的话:「你年纪不小了,可不能学年轻人随便糟踏身体,不然再来十个我,以后也救不了你。」 淑宜大长公主没说话,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弟弟。 以前她觉得这弟弟很可怜,他出生时,母妃就被自己的父亲赐死了,五岁时以他的身体虚弱为由,逼着他出家为僧,断了他的念想,也断了他的血统给周家皇朝带来的威胁。偏偏他很聪明,记事得早,早早地知道了一切,对生父怨恨,处处与他作对。 以前,她还担心拥有北蛮王族血统的弟弟哪天想不开,返回北蛮,然后帮着北蛮打周氏皇朝的江山。这弟弟天生鬼才,但凡他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成的,如果他真的对大周起了坏心,对大周而言,实在是个灾难。 所以她怜悯这个弟弟的同时,又防备着他,担心他会做出对大周不利的事情。 可最后,他终于想开了,决定接受自己大周皇子的身份定下来,娶妻生子,却没想到,当年的事终于真相大白。 她知道这一切怪不到这个弟弟身上,毕竟他对那些事情也是不知情,可是丈夫的死,大儿子一家被害成这样,都是弟弟的亲生母亲害的。而她的三儿子,也将那女人杀了,可以说是和弟弟有了杀母之仇。 一夕之间,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弟弟好。 「你为何如此看我?」景王有些警觉地问道,他是个聪明人,瞬间便想到昨晚镇国公府的事情。 淑宜大长公主有些疲惫地道:「昨晚,暄和他是被他母亲所伤……」简单地将昨晚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却没有说当年的事情。 景王虽然心里仍有疑惑,不过也知道这姐姐素来疼爱孙子,昨晚纪凛伤成那样,定然让她心焦如焚。他从纪凛小时候生的那场怪病起,就给纪凛当主治大夫了,自是知道纪凛与其母的关系恶劣之极,纪凛那怪病,也是被其母虐待所致。 「那女人……」景王面上带着微笑,声音却很冷,「我观她情绪素来不好,可能是犯了臆症。」 淑宜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你稍会有空就去看看,她……已经神智不清了。」 说听景王到暄风院了,曲潋虽然意外这种时候他会到来,但此时心里是极为高兴的。 她刚出了门,就见景王在厉嬷嬷和常安的引领下走过来,此时他身上穿着玄色的亲王服饰,披着一件宝蓝色织祥云宝瓶纹的斗篷,施施然而来,一身骄奢贵气,英伟不凡,俨然看不出曾经当和尚时的那种淡泊出尘,恐怕现在看到他的人,都已经想象不出以前的那位名满天下的明方大师的模样了,更别说那些只见过他一两次的人,根本没法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果然,有些人是在什么位置有什么面貌,七分的打扮,也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姐夫。」曲潋上前,裣祍为礼。 听到这声「姐夫」,景王嘴角露出一个颇为舒心的笑容,有趣地看着她,说道:「不怕本王了?」 我从来就没怕过你好不好?当初不过是受到刺激早产罢了,和害怕压根儿没啥关系。 曲潋心里腹诽着,面上却很是诚恳地道:「不管如何,您现在已经是姐夫了,姐姐呢?」曲潋虽然被景王的真实身份弄得心塞,可是也不是笨蛋,这么好的金大腿,她自然要抱着,以后生病了,就有现成的大夫了。 「还在宫里,太后很喜欢她,留了她说话。」景王回道,便进了屋子,接着问:「暄和如何了?」 「昨晚四更时就发起高烧,幸好喝了药后,到天亮时,终于转为低烧了,现在已经不烧了。」 第四十七章 正说话间,丫鬟已经小心地推开通往内室的镶玻璃彩绘的槅扇,两人进了内室后,走到床前。 纪凛此时仍在睡,被人掀了被子查看伤势时,瞬间清醒,一双眼睛深邃黝黑,一点也没有昏睡的惺忪,那种冷静理智的犀利模样,宛若一只随时警惕的野兽,眼里根本没有丝毫睡意。直到他的视线扫过床前的两人,凌厉的眼神柔和下来。 曲潋看得诧异。 她极少看到他这一面,要不是刚才她还确认他是睡着的,都要以为他其实没有睡。转眼一想便明白了,应该是他已经熟悉她的存在,两个人在一起太过自然了,就算她平时爬到他身上,他也能照睡不误,不会因为陌生的气息,瞬间警醒。 这是一种完全的信任。 心里突然有些发堵。 其实他说不信任她,不信任这世界的任何人,可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她给予了一种绝对的信任了,只是他们两人都不知道罢了。 「小子,挺警醒的嘛。」景王笑着拍了拍他的伤口。 纪凛微微皱起眉,脸色有些白。 曲潋朝他怒目而视,「姐夫!」有这么恶劣的人么?万一又崩出血怎么办? 景王见她怒瞪自己,担心她会和曲沁告状,只得悻悻然地收回了手,说道:「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他已经挨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所以今儿并不用怎么小心了,你也可以安心去睡个好觉。」 他又看了她脸上一眼,虽说年轻是资本,不过这小姨子的眼底下还是有些青色,可见昨晚应该熬了很久。 曲潋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个笑容很灿烂,是真心实意的。 纪凛的目光扫过她的脸,伸手扯了下她的衣袖,然后在她要缩回手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叫丫鬟准备好清水、绷带和伤药等东西,景王给纪凛换了药,方道:「药继续喝着,过两日我再过来瞧瞧,如果情况好转,可以换另一副药。」 曲潋认真地听着医嘱,她自己不懂医术,自然是以大夫的话为准。 曲潋出去给纪凛准备干净的衣物时,景王便对他道:「刚才,你祖母叫本王去给镇国公夫人看病。」 纪凛沉默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黑黝黝的,不同往日的那种清润明澈。 「她神智不清,已经认不得人了,连你爹她也认不得。」 纪凛依然没有说话,神色也颇为冷淡。 景王见状,也不在说什么了。 等景王净了手准备离开时,曲潋亲自去送他。 送他到门口后,她期期艾艾地问道:「姐夫,暄和的头痛之疾,什么时候能治好?」 「不知道,本王又不能开他的头颅查看,哪里晓得他脑袋里还有什么问题?」 景王很干脆地道,他的医术都是小时候在相国寺时跟着相国寺里的老和尚学的,那老和尚恰好有一手好医术,他当时年纪小,对父皇逼他出家的事情无法看开,满心怨恨,又因为学什么东西都是随随便便扫两眼就了然于心,太过容易学会的东西,反而显得无趣。那老和尚原是想将他渡去怨恨的,后来见佛法没用,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引诱他去学医。 之后他准备几年,终于逃出相国寺后,满天下游历,去到的地方很多,和很多民间隐藏的杏林大师探讨过医术,疑难杂症也见过不少,但少有纪凛这般的。 景王不会自诩自己医术天下无双,单是一个纪凛,就让他研究了十几年,还没有什么解决法子,只能用药缓和他的头痛之疾。 「每当他情绪比较激烈时,头痛之疾比较容易复发,你劝着他点,让他没事别想太多。」景王说道。 问题是,他就是爱多想的类型啊! 曲潋心中无力,那个人看着越是温柔,其实想得越是深,只是他的功力太深,让人没能看出来罢了。 「有空本王多给他制些缓解疼痛的药丸,疼了就吃一丸。」 曲潋有些低落地问:「真的不能治愈么?」 「难难难!」景王道:「本王也不骗你,人的大脑是最复杂的东西,就算我会开颅术,也不能保证能从他脑颅里查出什么问题,而且开颅之术是古时神医传下来的,技术非常粗糙,我又不是什么丧心病狂之人,不会拿人的脑袋来练习开颅之术,无法保证做到万无一失。」 其实曲潋比这些古人更明白其中的难度,脑壳的病可比身体其他的病更难缠,毕竟人的大脑可是最精密复杂的构造,想要检查脑壳有什么异样,也唯有现代的医术才能达得到。 「那对他的寿命,可无碍?」曲潋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在叫。 景王看了她一眼,看在她是妻妹的份上,说道:「本王尽量。」 她看起来就像要哭了的样子,眼眶都红了,那副迎风要落泪的小白花模样太凄美了,让景王瞬间有种自己欺负了她的错觉,转身就想走。 这时,奶娘恰好正抱了孩子过来,虽不知道景王的身份,但也认得出他身上的那身亲王朝服,赶紧过来请安。 「哟,这是和本王有缘的阿尚吧?」景王霎时来了兴趣,见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过来,粉嫩嫩的样子真是可爱,凑过去一把就掐上了她的小嫩脸。 阿尚的嘴巴一扁,噗的一声,嘴巴噗出口水,口沫星子恰好喷溅到景王脸上。 景王僵硬了。 虽说幼儿是天底下最干净的灵魂,可是他是个对人体有轻微洁癖的人,要不是阿尚是个婴儿,又长得雪嫩可爱,他也不会动手,可没想到这个和他有缘的阿尚竟然朝他噗的喷口水了。 曲潋忙将阿尚抱到怀里,然后看着他一脸空白摇摇晃晃地走了,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 这种被打击得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看着还满顺眼的。 亲亲无知无觉的小阿尚的脸蛋,曲潋高高兴兴地抱着她回房了。 回到房里,没想到纪凛还没睡,正倚着两个垫起的大迎枕,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情。直到见到她抱着孩子进来,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还不是为了你?」曲潋语气很冲,「景王不是一直为你治病么?我就多问一些了。你要休息么?」 「不了,躺了半天,我想坐会儿。」 听他这么说,曲潋也不去唠叨他,便将阿尚放到床角的位置,自己爬到床里面,一家三口都窝在床里,俨然就像另一个安全的世界,不管暄风院外发生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无关。 景王的车驾刚出了镇国公府不久,便遇到了从宫里出来的景王妃的车驾。 景王掀起帘子,恰好也见到迎面而来的那辆朱缨华盖马车的帘子也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挑开,一张略施淡妆的脸探了出来。 当下景王一跃而起,进了景王妃的马车。 陪在马车里的丫鬟只得挪到外头,和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吹冷风。 今天是大年初一,大街上十分冷清,只有马车的的车轮辗过方块石板的辘轳声响。 「这么早就出宫了?太后没有留你?」景王难免有几分奇怪,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位王妃是个很容易能讨人欢心的,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喜欢她,有事没事就爱召她进宫说话,而且她们的喜欢看起来是真心实意的,并非是因为他这丈夫的原因。 第四十八章 凭着自己本身,不附加任何的身份、美貌、财富,让人只是纯粹地喜欢她这个人,能做到这一步,真是非常的让人吃惊。景王觉得自己自从认识她后,发现她是个让人非常意外的女人。 「听说公主病了,我怎么着也是弟妹,本应该过去看看的。」曲沁弯唇笑了下,「太后是个明白人,所以便让我先回来了。」 景王明白后,哂然一笑。 「妹夫如何了?阿潋怎么样?她定然很难过吧?」曲沁蹙着眉问道。 昨晚宫宴结束后,镇国公府的人悄然寻上来,她便知道镇国公府发生什么事情了,后来丈夫回府时,果然听说了纪凛受伤一事,曲沁瞬间在心里想了很多,也觉得纪凛这伤很不正常,怕是应该是亲近之人伤的。 只是偌大的镇国公府,谁能伤他?或者说,谁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站在那里任由对方伤? 「没死,还活着。」景王拉着她因为抱着手炉而显得温暖的手,用自己发凉的指尖去碰她的手掌,被她的手握住手时,才笑起来,说道:「至于妹妹,她看起来像要哭了,不过没哭。」 曲沁更忧虑了,「阿潋和母亲一样爱哭,这次妹夫受伤,定是吓着她了,她素来是个柔弱的……」只是某些时候也不是那么柔弱。 景王对此不置可否,将今儿得知的镇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曲沁显得非常惊讶,「难道是镇国公夫人发了臆症,所以才会伤了妹夫?她的病情严不严重?」说到这里,曲沁决定等年初五时去镇国公府喝年酒,得要和妹妹说一声,让妹妹没事别往镇国公夫人面前凑,就算要去请安,也将她陪嫁的那群粗使婆子带过去。 不过,今年镇国公府发生了这些事情,还会办年宴么? 「挺重的,已经神智不清了。」景王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我也无法确认她这辈子能不能恢复神智。」 能让一个人逼得神智不清,恐怕这次镇国公府发生的事情非同一般。 景王微微垂下眼睑,他能感觉到那位姐姐的异样,可能这次的事情还和他有点儿关系。 两人聊了会儿,曲沁突然问,「对了,我发现你的右脸有些红,看着像破皮了,这是怎么了?」 景王:「……」 等知道这人是因为他去掐阿尚,阿尚的口水溅到他脸上,他使劲儿地洗脸擦破皮时,曲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种平静到没表情的模样,景王不禁有些心虚,咳嗽一声,违心说道:「阿尚其实挺可爱的,长得像暄和那小子,和我也有点儿缘份。」 曲沁嗯了一声。 「如果你喜欢孩子,我们以后也生一个。」 曲沁的脸微微有些红,但也没故作娇嗔扭捏,温柔地朝他笑了下,应了一声。 景王的脸慢慢地变红了,眼神乱飘,最后才忍不住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心说这不是白日宣淫,而是夫妻情趣…… 就是当和尚的一种后遗症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在破色戒,但又忍不住。 到了傍晚时,曲潋正在给阿尚喂蒸得嫩嫩的芙蓉蛋时,听说纪三老爷过来了。 对于这位风尘赴赴地带回真相的纪三叔,曲潋对他没什么感觉,听说他过来探望,便亲自起身去迎。 只是,当看到被宫心领进来的那位穿着降紫色宝蓝团花茧绸锦袍、一脸桃花相的男人时,曲潋愣住了。 说好的野人呢?说好的络腮胡子呢?说好的大块头呢? 这个眼波流转,瞬间满脸桃花开的男人是谁? 纪三老爷其实和镇国公长得很像,听说已逝的老公爷的相貌非常好,淑宜大长公主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儿,所出的四个儿女长相都是不差的,犹以镇国公出色。不过曲潋觉得,这位三叔比镇国公更出色。 他的皮肤非常的白晳,就算是个四处飘泊的江湖浪人,风霜却无法留在他的容颜上,岁月也十分眷顾他,唯有眼角的细纹,让人知道江湖岁月并非如他外表那般风光,但是那种纹路,又为那双桃花眼添了一种成熟的魅力,简直就是个让女性舍不得移开眼睛的男人。 曲潋一时间木了下。 「抱歉,昨晚回来得仓促,后来又陪母亲说话到天明,所以现在才过来探望。」纪三老爷诚恳地道,「暄和现在如何了?」 曲潋知道他离家已久,而且这次查到那么多东西,自然是要和母亲先说的,自不会有什么介蒂,说道:「刚喝了药睡下去了,要我去叫醒他么?」 「不用了,让他睡吧。」纪三老爷声音放轻了一些。 曲潋亲自端过丫鬟沏来的茶,放到他旁边,然后陪坐到一旁。 虽说是来探病的,但也不好和侄媳妇待太久,喝了盏茶,纪三老爷便要告辞了,不过被曲潋叫住。 「三叔,暄和的武功是和你学的么?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她睁着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睛,盈盈地看着人时,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心灵澄澈的人。 因为她昨晚的表现,纪三老爷对她的印象不错,听罢便笑道:「确实是我教的,他五岁时,我学成归来,恰好在家里待了一段日子,受大哥所托,便教了他半年。后来,我陆续地回了几趟京城,每次回来都将他带到别庄去教他武功,好让他有自保能力,等他大一些,也带他去江湖上行走过一段日子。他的根骨非常不错,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如果爹还在,怕会十分高兴,恨不得让他将我们纪家的枪法都学了……」 虽然纪三老爷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曲潋还是听出了其中的隐意,心里钝钝地难受着。 昨晚的事情不是不介怀,而是因为她那时一心扑在受伤的纪凛身上,根本没空去介怀。特别是回了暄风院后,这里是他们最安心的地方,他们可以放松的世界,由那株老杏树为界,与世隔绝一般,可以杜绝所有来自外面的伤害,能让他们在这里得到最好的休息。 这种时候,她不想提什么。 可是不提,不代表事情不存在。 只是他们都有默契地,暂时什么都没有说。 「……暄和当时还是太年轻了,在乌江河畔时,和漕帮一战,他受了极重的伤,虽也将不服他的人打服了,可是他当时才十二岁,半大的小子,会些诡道,哪里敌得过那些魁梧的练家子?他背上那条疤痕就是当时留下的,不过后来我见那伤太过狰狞,有些不雅观,就在他外敷的伤药里偷偷地混入了宫里的圣药雪参冰膏,果然他的伤好后,疤痕也淡了很多,不过那臭小子并不领情,发现这件事情后,还和我打了一架。」 说到这里,纪三老爷嘴角含笑,眼眸含春,一种粉红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原本还听得饶有兴趣的曲潋顿时移开了眼睛。 男人长这模样,真是惨不忍睹,还不如留着大胡子呢。 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他在外面闯荡时,会留着一脸络腮胡子了。 随着纪三老爷将当年他和纪凛在江湖闯荡的事情娓娓道来,曲潋也听得心惊动魄,这才明白为何纪凛身上会留下那么多陈年旧伤,更明白为何她从五岁伊始,明明每年都被骆家接来京城,却从来没有遇到纪凛。 想来,两人就是这样错过了吧。 第四十九章 他在江湖中经历风霜,慢慢地成长,她在骆府里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不过,这位纪三老爷果然是个促狭的,想必小时候没少调皮吧。如果不是父亲战死,母亲悲伤过度不管事,兄长一家又出了这种事情,想来他可以在京城里作一个走鸡斗狗的矜贵纨绔少爷,顺风顺水地一路成长,而不是少年离家,中年归来,风霜满面。 两人正说着,宫心走过来,小声地禀报道:「三爷、少夫人,世子醒了,听说三爷来了,想见三爷呢。」 两人怔了一下,都站了起来,往室内行去。 屋子里,纪凛半倚在迎枕上,脸色依然惨白惨白的,可能因为疼痛,精神并不怎么好,额头沁出了冷汗。 曲潋很自然地将被子掩到他胸膛之上,又拿帕子给他擦脸,柔声询问他渴不渴,听他说渴后,又吧嗒吧嗒地去倒了杯温开水喂他,忙忙碌碌的,像在花丛中穿梭的蜜蜂,几乎都要忘记一旁的纪三老爷了。 纪三老爷心里十分欣慰。 虽然这侄媳妇似乎有些表里不一,但是只要她关心爱护侄子就行了,反正是他们小夫妻俩的事情,他们彼此看对眼便可,外人不需要过问太多。 他含笑地站在那里,看着小夫妻俩的互动,直到曲潋记起他时,才听她道:「暄和,三叔来看你了,三叔,您先坐。」说着,她搬了一张锦杌过来。 纪三老爷见她落落大方,不见丝毫扭捏害臊之态,颇有江湖儿女的风范,顿时有些失笑。 他坐到锦杌上,先给侄子检查了下伤势,又询问了他的情况,点头道:「景王的医术比太医院那些只会吊书袋的好多了,既然他说没事就真的没事,好好养伤,别想太多,等你好了,你如果不想在府里住着,三叔带你走!」 听到这位三叔的话,曲潋的脸色僵硬了下,带他走是几个意思?她呢?阿尚呢?三叔你是不是忘你的大侄子已经娶老婆,连娃都有一个了。 纪凛显然和这位三叔也很亲近,神色都比平时柔和许多,在镇国公面前绝对没有这样柔和的神色。这大概是缘于当年的事情吧,在曲潋看来,当年就是一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两人一路磕磕碰碰地在江湖中走来,情份自是不一般。 「三叔这次是从哪里回来?」纪凛的语气很随意,仿佛是关心出远门归家的长辈。 「也不远,就去了北边那里,给你们带了一些北疆那边的特产。哦,对了,还有一支千年份的老参,我给你祖母送了一半,留一半给你,看我对你好吧?」纪三老爷拍着侄子的肩膀,笑得十分豪爽。 纪凛皱了下眉,三叔拍得太用力了,牵到伤口了。 「没事,你这小子不是皮粗肉厚么?明天我给你送瓶雪参冰膏过来,敷药的时候,让你媳妇给你擦到伤口上,就不会留太大的疤,不然多难看啊?」纪三叔继续爽朗地笑道:「咱们男人虽然不在意这等皮肉之相,可也不能将自己弄得太丑……」 曲潋:「……」 怨不得她翻遍了纪凛的身体,也没见那些伤痕有多可怕,就是密集一些,没想到原因还在这里。不是说雪参冰膏很珍贵么?在他嘴里,怎么就像大白菜一样寻常? 「侄媳妇,你难道不知道这雪参冰膏是景王琢磨出来的,然后传回宫里的么?有景王在,我们没了就去找他要行了,反正自家人嘛。」纪三叔笑得更爽朗了,准确点地说,真是缺心眼儿。 曲潋又不可避免地开始脑补起来,这叔侄俩在江湖到处闹腾时,受了伤后,就跑去寻还在四处当和尚的景王,毕竟是舅舅(舅公),就是自家人,理直气壮地伸手,根本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纪三叔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锁事,曲潋听得津津有味。 纪凛并未发表意见,安静地坐着倾听,一双眼睛清棱棱的,看起来竟然有些清冷之感,明明面上的神色还那般温润。 过了会儿,纪凛突然开口道:「阿潋,我和三叔有些话说,你先出去好么?」 曲潋怔了下,然后扫了一眼纪三老爷,朝他微微一笑,乖顺地出去了,顺手将门掩上。 曲潋出去后,室内有片刻的安静,直到纪凛开口打破这安静。 「三叔,你还没说你这次是从哪里回来,而且你是怎么知道当年的事情的?你是如何查的?几时查明的?我猜猜,应该是最近查到的吧,以你的脾气,如果早就查明了,会第一时间回来。」纪凛的声音清越中带着一丝病哑,没有丝毫的迫力,但是却让纪三老爷有种无法招架之感。 他能和母亲坦白,是因为母亲这些年为了父亲的死悲痛欲绝,所以想让她明白当年的事情,让她迈过心里那坎,不必耿耿于怀。可是纪凛,在他看来,是最无辜可怜的孩子,无论是身份未明时,被所有知情人当成奸生子一样养大,受到无尽的伤害,还是现在真相大白,知道他才是镇国公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里面都免不了对他的伤害。 因为怜惜,所以不愿意他负担太多。 但这个人太过聪明,只要有点儿蛛丝马迹,就会被他拽住不放。 纪三老爷仔细探究他的脸,见他淡淡地看过来,就和过去每一次和他一起捣毁江湖上那些阴谋时的样子,胸中自有丘壑,仿佛一切他都已掌握手中,不过是等着你自作聪明地说出来罢了。 纪三老爷叹了口气,其实他觉得这事瞒不过他,便道:「半年前去了一趟嘉陵关,然后转去江南那边,接着就赶着回京了。」他轻描淡写地道:「因为在江南时发现一些事情,耽搁了些日子,没想到差点赶不及回家过年。」 纪凛一只手覆在膝盖上,因为受伤之故,脸色苍白,唇色也淡近无,披散而下的鸦羽般的黑发使他看起来添了几分脆弱之美。 「江南……听说三叔你这几年在江南干得挺大的,还和北蛮做起了生意,可有这事?」 纪三老爷一脸厌恶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和那蛮子做什么劳子的生意,倒是中途劫了几批通往北蛮的货物。那些为了钱财没有阴德的商人,将咱们大周的东西运去北蛮,倒是挺勤快的……」 纪凛安静地听着他咒骂那些贪婪的商贩,等他住口,又问道:「三叔你怎么知道那些货物是运去北蛮的?从何处得来的消息?难道是万氏银庄?万氏银庄虽管着两江四岭之银,可还没那般大的能奈将手伸向北疆。或者是三叔盯上了谁,发现其中有北蛮的探子……」 随着他的一步步分析,纪三老爷的神色不断地变幻,到最后看他的目光已经多了一种骇然。 大侄子你不要吓小叔啊!叔年纪大了,不经吓! 「三叔,说吧,那个人是谁?是不是和当年的事情有关?或者,那人也和北蛮有关?」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却让纪三老爷压力山大。 纪三老爷有些坐卧难安,见他一双黝黑的眼睛看着,冷汗又刷的一下出来了。 第五十章 半晌,他知逃不过,只得道:「那人是北蛮潜伏在大周的公主,也是如今北蛮王庭汗达王的王姐。她是北蛮王族培养出来的公主,让她特地学了咱们大周的规矩礼仪和雅言,看起来就像一个大周的女人,然后将她派来大周,一直潜伏在大周见机行事。」 「她是个奇女子,有勇有谋,若不是外祖父当年发现她的异常,揭穿她的身份,不然……」如今的皇帝就要换成景王来当了。 「高宗皇帝?」纪凛若有所思,尔后想到了什么,倏地瞪大了眼睛,「她是景王的生母?当年生了景王的宫女,听说是病逝而亡。」 纪三老爷忍不住瞪大眼睛,「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你自己查的?」他直觉不可能,这侄子就算再聪明,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还没出生呢,怎么知道的? 纪凛瞟了他三叔一眼,冷静地道:「这事还是从去年九月份说起,我见到了静宁郡主的奶娘陈氏,得知了一些当年的事情,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奸生子……」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了下,继续道:「后来问了祖母,祖母虽然说了,但我觉得这其中的事情处处透着古怪,很多事情都讲不通,而且设计这一切的人,对咱们家太熟悉了,定然是对镇国公府有过研究的人,于是我让人去查,宫里宫外都查了……」 听着他说自己从万氏银庄提了一大笔银子,如何广撒网,无论是江湖、朝堂、后宫、勋贵府第都没有放过,将二十年前所发生的疑点之事都一网打击,纪三老爷脸色越发的僵硬,看他的目光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了。 心思慎密之至,清晰的逻辑条理,没有一点遗漏。 「会注意到景王生母,还是因为当初景王要娶阿潋的姐姐,阿潋心里不放心,让我去查。我去宗人府查景王的身世,于是又查出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能怀上高宗皇帝幼子的宫女不简单,她的死也处处透着疑点,还有景王被高宗逼着出家的事情,也着实古怪,那时候虽然没有继续查下去,可是已经记住她了。然后,九月份那时候,我大病一场,袁朗来探望我时,我请他帮查景王生母的事情。」说到这里,他弯唇笑了下。 这个笑容,落在纪三老爷眼里,让他心脏都缩了下。 然后他又想着,如果当年有暄和在,是不是父亲就不会枉死,大哥一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只可惜暄和出生得太迟了。 「袁朗现在是驸马,而且又是皇后的娘家人,襄夷公主对他一往情深,加之他行事谨慎,眼光毒辣,让他查这事情最是恰当不过。很快,他便给我透露一个消息,当年那个生育了景王的宫女不仅没死,甚至在一股神秘的势力帮助下,顺利脱离了宫廷。」 说到这里,他朝纪三老爷弯唇笑了下,「不过我倒还没有查出她是北蛮公主的身份,只知道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而当年的事情,尾巴扫得太干净了,我发现其中也有那股救了景王生母势力的影子。要不是当初祖母因为祖父之事方寸大乱,想来祖母也会发现其中的痕迹,可惜……」 他说可惜,但是面上一片温和之色,温和得麻木,温和得没有情绪。 纪三老爷看得难受。 纪凛纵然心思慎密,可惜那些事情时隔太久,想要查明也不容易,能做到这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甚至在纪三老爷看来,简直让他无法形容。 要不是当初因为景王要娶曲沁的原因,纪凛也不会因为曲潋的请求去查景王,继而更不会发现当年宫廷里的秘辛,更不会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发现其中的关键,原本还有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在纪三老爷透露北蛮公主的身份,才将事情还原。 纪三老爷知他已经查得差不多,此时隐瞒也无用,便说道:「太祖皇帝当年打江山时,西域和北蛮草原恰好结束了长达近十年的战事,签定了互不侵犯条约。然后西域、北疆之地等都转而休养生息,北蛮草原十几个部族也趁着这时机壮大自己的实力,等大周建立初期,北蛮那位老汗王正是野心勃勃之时,计划着南侵,若非大周无数悍将镇守边境,只怕那时候大周的江山不稳。」 「当年父亲颇有先祖遗风,是一员猛将,北蛮闻风丧胆,父亲镇守边镜大半生,以长阳关之北的阴簏山为界,北蛮从未能越雷池一步。北蛮那位公主是个有见识的,她隐瞒身份来到大周,混入宫廷,原是想要刺杀高宗皇帝,可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会与高宗皇帝一夜露水姻缘怀上身孕,也因为怀了身孕,才会暴露了她的身份。」 「高宗皇帝要赐死她时,是北蛮隐藏在大周的那股势力将她救走的,他们原本是要将景王舅舅带走,可惜高宗皇帝拦下了。北蛮公主潜伏在大周多年,对大周的情况颇为了解,若非她因怀孕自暴身份,恐怕会一直隐藏下去,也因为如此,才暴露了北蛮在大周经营的势力,转为明棋。太宗皇帝极其愤怒,开始着手处理这股势力,可惜因为北蛮公主的事情,北蛮在大周的势力隐藏得更深了,还有一些没能查出来。」 「父亲是位良将,他半生镇守北疆,不仅阻扰北蛮南侵,甚至让北蛮铁骑死伤无数,让北蛮王族极为忌惮,也因为如此,那位北蛮公主才想要除去父亲,甚至毁去镇国公府,不管毁去哪个,只要能挫伤镇国公府的力量便可。」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当年的事情会发生得这般让人措手不及,便是如此。母亲那时候正准备出发去北疆与父亲会合,没想到大嫂此时会怀上身子,而且怀相极不好,后来静宁姐姐的事情,又拖住了母亲。」 「母亲当年正要让人去查,可那时候父亲那边正好出了事情,母亲分身乏术,就这么一个疏忽,就错过了。北蛮为了对付大周,在大周经营了数十年,若不是北蛮公主的身份暴露,恐怕也无人能知北蛮竟然有此一招,在前朝时期,便已经派人来大周小心经营,作为对付大周的杀手锏。高宗皇帝当年清除了一批北蛮的势力,但仍有些藏得太深,一直没能清除。」 「北蛮公主逃离皇宫后,她就在民间隐藏起来,在父亲死后,她后来便辗转去了江南。还记得你十二岁那时,我们追击漕帮叛逃人员时,经过安源镇遇到的那位姬夫人么?你当时还觉得她有些面善,确实面善,因为她就是景王的生母,她这些年一直隐居在江南,化名为江南富商夫人,为北蛮做事。」 说到这里,纪三老爷又自嘲地笑了下,「几个月前,我在嘉陵关救了一名少女,没想到会是现在汗达王的女儿,原是想要将她当作人质的,没想到因为她,牵扯出那么多的旧事,也让我终于能查明了当年的真相。然后我便回了江南,花了些时间,伏杀了姬夫人,将她这些年经营的势力也一网打击,不过可能有一些隐藏得更深的逃了。」 第五十一章 说着,他看向侄子,冷静地道:「暄和,我杀了姬夫人的事景王舅舅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如果他要迁怒,一人做事一人当,便由我来承受一切便可。我于景王舅舅有杀母之仇,景王舅舅于我也有杀父之仇,已经无法缓和这种仇恨。」说着,他眯了下眼睛。 纪凛却深深地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景王要报母仇,直接杀了他便可,但是让人担心的是,如果景王因此而背叛大周,转而为北蛮做事,反咬大周一口,大周将会损失惨重。更不用说,如今景王的身份是大周的王爷,若是这件事情暴露,会成为皇室的丑闻笑柄。 如果变成这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们都会选择先杀了他。 纪三老爷仍清楚地记得父亲在世时教育他的一句话,无国何来家?他不能让父亲用生命来守护的国家受蛮族欺辱。 这一刻,纪三老爷那长白晳的脸庞上露出冷酷之色。 纪凛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问道:「北蛮在大周经营这么多年,朝中可有北蛮的暗子?」 「不知道。」纪三老爷摊手,「我去到姬夫人的院子时,她的书房已经着火了,很多资料名单都没了。」说到这里,他心里堵得厉害,如果当时能找出来,现在也能为父亲报仇,将那些与北蛮勾结的人都灭杀。 纪凛心里颇可惜,但也知道当年能搅得皇宫和北疆都不安宁的女人是个厉害人物,他也觉得三叔杀得好,若因为景王的原因放了,被她逃出去,还不知道会再生什么事情。 说完这些,两人都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纪三老爷想起这侄子还是个病患,起身道:「我也不打扰你歇息了,好好养伤。」 纪凛盯着他,又问道:「三叔,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你要从军?」 纪三老爷又是惊了下,猛地转身看他,继而有些无奈地道:「还是瞒不过你!父亲的旧部还在,我过几日会进宫去求个恩典,届时要收笼镇国公府的旧部也名正言顺。」 纪凛点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纪三老爷又拍拍他的肩膀,用了点儿力气,见他痛得额头沁出了汗,爽朗地笑了下,说道:「近段时间,你也注意一些,那些逃出来的北蛮暗探可不是吃素的,我已经让江湖中的朋友帮忙盯着了,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家里的老弱妇孺的安全也得注意一下。还有景王那边,也不知道那些暗探会不会破罐子破摔,将姬夫人的死捅到他面前……」 说到这里,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瞥了侄子一眼,好奇地道:「你说,如果他知道真相要发飙,你媳妇的姐姐能阻止他么?他都为了一个女人打破自己的誓言了,想来那个女人对他而言是极不同的吧?」 纪凛也瞥了他一眼,用很温煦的声音吐出冷淡的话,「别问我这种不能说的事情,这一切还要看人心。」 纪三老爷愣了一下,然后莞尔一笑,便出去了。 纪三老爷刚出了门,经过花厅时,便见花厅正中央铺着柔软的毡毯,一个穿着大红色绣富贵花鸟的小娃娃正在那儿摇摇晃晃地学走路,扶着一张绣墎,小屁股撅着,走了几步,正好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小家伙跌坐在地上,可能是累了,就不想再走了,直接往后一仰倒,挺着肚皮躺在那儿,无论旁边的人如何叫唤就是不肯起,被人去扶起,还耍赖地继续躺回去。 纪三老爷看得莞尔,咳嗽一声。 听到声音,无论是躺坐着的小娃娃,还是旁边蹲着的少女都转头望过来。 「三叔。」曲潋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你们聊完了?」 纪三老爷笑着点点头,见阿尚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过来,他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枚羊脂玉佩塞给侄孙女,笑道:「这次回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什么礼,等过阵子我再补上。」 曲潋忙道:「三叔能回来就好了,哪有礼不礼的?」 纪三老爷伸手逗了下阿尚,见她瞪着眼睛的样子特别地像侄子,顿时心痒痒的,便抱了一下。可惜阿尚不给他面子,一双小手推着他,要娘亲抱,纪三叔只好失落地将小萌娃还给她娘,然后失落地离开了。 曲潋看了看纪三叔失落的背影,便抱着阿尚回了房,转进内室。 纪凛坐在那里想事情,直到阿尚咿呀的声音响起,才发现她抱着女儿回来了。 「想什么?」曲潋抱着阿尚坐到床前的锦杌上,将阿尚放到地上,让她撑着自己的双膝站立。她边扶着阿尚,边道:「姐夫说了,让你没事别多想,省得又头疼。」 纪凛看着她,唇角的弧度仿佛正在微笑,满面温煦亲和,让人忍不住也松了心房,跟着他一起微笑。 曲潋却没吃这套。 发现她不为所动,纪凛只好伸手拉了她一下,温和地道:「没事,我只是在发呆罢了,没有乱想。」 曲潋顿时用一种平静得可怕的眼神看他,「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傻白甜?」 「什么?」 「很好骗的意思。」 纪凛微笑道,「没有,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可惜我从昨晚开始,就为你操碎了心。别人过个年,都会长膘,只有我过个年反而瘦了。」她毫不客气地指责着,声音里满是自哀自怜,听得人都要为她伤心。 纪凛沉默了下,就要掀开被子起身,吓得曲潋连闺女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都来不及拉起她,朝他怒道:「你又做什么?」 纪凛原本想说实话的,但见她气得眼角发红,又默默地缩回去,说道:「想更衣罢了。」 曲潋一把将攀着她的腿站起的闺女抄起来,夹在腋下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个夜壶进来。 纪凛:「……」 夜幕降临,刚打过一更不久,寒山雅居那边便使了人过来询问纪凛的伤势,曲潋见来人是明珠,便和她聊了一下,然后让她带话回去了,接着便吩咐人将院门锁了,无论谁来也不开。 「如果是公主……」宫心犹豫地道,总觉得今天的世子夫人特别地霸气。 「一样!」曲潋挥手道,其实心里却在想,这种时候,淑宜大长公主根本不会有心思再派人过来了。 霸气侧漏的世子夫人在暄风院下人敬畏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回了房。 她先去看了仍在闹腾的闺女,发现她最近越来越活沷了,都没有以前那般爱睡,不过有丫鬟奶娘等人轮着照顾,她其实也不算得辛苦,亲亲咬咬她的脸蛋几下,见她眼睛要冒水了,赶紧跑了。 回了房,曲潋去看了下纪凛,见他还没休息,也不理他,让人准备热水,她泡个脚缓角疲劳。她就坐在炕上泡脚,纪凛坐在床上,角度有些斜,不能一眼便看到对方,是以也没有说什么话。 一旁伺候的丫鬟感觉气氛十分奇怪,心都悬起来,只是主子们不说话,她们也不敢开腔。 等她泡好脚,刚去净房洗漱一翻,披着一件外袍出来时,碧春将煎好的药端过来。 曲潋接了药过去,伺候他喝了药后,又端来水伺候他洗漱,虽然因为受伤不方便,不过可以擦擦身子。 第五十二章 弄好一切,曲潋便对他道,「你身体还未好,需要多休息。」见他想要开口,又道:「有什么事情,都等你的伤好了再说,我现在也不想听。」 纪凛闭上嘴,看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就要转身离开,顾不得牵动伤口,伸手将她的手拉住,「阿潋,陪我睡。」 「不好吧。」曲潋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的睡相素来不好,万一不小心压着他的伤就不好了。」 「没事,我不介意。」他朝她微笑,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暖。 温暖得仿佛是一张永恒的面具。 曲潋看他苍白的脸,又心软了,将帐子放下,小心地挪到床里头睡,尽量离他远一些。不过是离得远了,但他的手却不安份地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感觉他的手指尖有些冷,曲潋知道这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心里又难受得厉害。 「阿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闷闷地道。 「让你担心了。」 曲潋没开口。 「将心比心,如果你受伤了,我也会很难受的。」他的声音轻轻的,「所以,我要对你说对不起,可是却没有后悔。阿潋,你知道么?我原本打算过了这个年,带你和阿尚离开这里的,可是……」 曲潋从知道这一切事都是他安排的伊始,便明白他有离开镇国公府的打算,如果不是纪三老爷冒出来,出现得这般及时,恐怕事情早就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可如今,他们怕是走不掉了。 对此曲潋没什么遗不遗憾的,对她来说,这个人在哪里,她就跟着他去哪里,她相信无论在哪里,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最多只是生活质量没镇国公府那么好,但该有的也会有的,她素来会来事儿,可以自己去争取创造。 「你别说了,先休息。」曲潋有些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怕自己听了又难受。 黑暗中,纪凛无声地笑了下,紧紧地拽住她柔软却温暖的手,只觉得这个人在身边,就能让他安定下来,无论是多么黑暗绝望的事情,都会过去的,无论是多么疲惫不堪,都会得到抚慰。 所以,他怎么能放开她呢?早早地就绑在了身边,谁也抢不走。 明明很累,但曲潋却没什么睡意。 那只拽着她手的大手太用力了,明明他正受着伤呢,还有那么大的力气。直到感觉到他的呼吸缓和下来,已经睡着了,她方才小心翼翼地抽开。 「阿潋?」 曲潋发现他惊醒后,又只能愤愤地将手送上去给他握,小声嘀咕道:「你是狗么?警觉性这么高……」 他没回答,再次因为身体的疲惫进入梦乡。 曲潋回握他的手,心里却在想着,这个人,原本设计这一切的目的,为的是还了父母的养育之恩,然后恩断义绝,再无父子、母子之情,接着离开这个让他痛苦的地方。他这种行为,在这时代看来,几乎可以说是大逆不道,明明看着是那么温暖如玉的人,可是行事却如此绝诀,甚至连那般疼爱他的淑宜大长公主都利用上了。 果然是个表里不一的。 心思一飘,曲潋又忍不住想,不知道姐姐的上辈子,镇国公府会是如何的,是不是也曾发生过这些事情?只是听说那时候姐姐已经被五皇子送去庄子里养病,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就算发生什么事情,她也不可能会将这些糟心的事情告诉她的。 所以,姐姐应该对镇国公府的秘密不知情的,不然也不会对她嫁过来的事情如此放心了。 年初二是出嫁的姑奶奶带丈夫孩子回娘家的日子。 曲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坐在梳妆台前边挑着首饰,边问道:「阿尚醒了么?醒了先喂她吃点东西,省得她闹。」 碧夏正在为她梳发,碧春手里捧着绞好的热巾子给她擦脸,回答道:「少夫人放心吧,宫心姐姐已经过去了,会安排好的。」 听罢,曲潋放心了。 等她穿戴整齐时,宫心亲自将穿着一身大红色锦衣的阿尚抱进来。 小阿尚可能是刚醒来,脸蛋红扑扑的,眼睛还有些困盹地眯着,被人抱着时,整个小身子都拱到对方怀里,像只小猪崽崽一样,又乖又软的模样,让人心都跟着萌化了。 曲潋接过闺女,亲亲她红通通的苹果脸,抱着她走到床前。 纪凛也醒了,此时正倚靠在大迎枕上,还不能下床,省得动作太大崩裂伤口出血。他身上套着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被覆盖在他腰间,因为这两天都是躺床上之故,头发一直未梳,凌乱地披散下来,有些错落地落到胸前,那眉那眼那发,皆是浓墨重彩的色泽,衬得他的脸越发的苍白而清瘦。 纪凛看着过来的母女俩,朝她们露出温暖的笑容。 「时间不早了,我和阿尚要出发了。」曲潋说道。 今儿是年初二,原本曲潋还想着今年自己是无法回娘家拜年了,就要让人去曲家知会一声,没想到淑宜大长公主倒是打发人过来,让她准备准备,带阿尚回曲家拜年,也算是将阿尚带回去给曲家的人瞧瞧。 纪凛温和地应了一声,歉意地道:「阿潋,真是抱歉,今年我不能陪你回曲家拜年。」 曲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没事,我没在意。」 既然没在意,为何语气如此生硬? 纪凛默默地看着她,看得曲潋都有些承受不住了,便抱着拱到她怀里还不怎么清醒的闺女起身。 只是走到门口时鬼使神差地回头再看去,有些无语地发现,那坐在床上目送她们离开的男子,看起来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一种沉默而寂寞的味道落在了心头,让她心里又憋住了。 但是曲潋仍是抱着女儿转身离开了,出门时想着,待会快点回来陪他就是了。 院子里已经准备好了车驾,曲潋先是去寒山雅居和淑宜大长公主说一声,倒没想到遇到了同样过来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的二房,今日纪二老爷也带着妻儿一起回岳家拜年。 互相寒暄后,众人一起进了花厅。 看到儿子儿媳妇等人过来,淑宜大长公主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很淡,到底也没有不笑时那般凛然严肃,纪语悄悄松了口气,忍不住拿眼睛朝着曲潋那边睃去。 淑宜大长公主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时要糟糕,精神也不太好,而且她现在还在装病,所以也没留他们怎么说话,说道:「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们都出发吧。」然后又叮嘱曲潋道:「今儿委屈你了,暄和……」 她想说什么,终归是叹了一声。 在场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纪凛伤得那般重,是不可能陪曲潋回娘家拜年,届时旁人看到,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曲潋呢,幸好外人也知道淑宜大长公主「生病」的事情,倒是可以找个借口。 而二房虽然不知道那晚事情的详细过程,但也知道纪凛受伤是和亲母有关,这种事情说出去太过骇人吃闻,自也不会去打听。纪语、纪冽都是聪明的,又被母亲叮嘱过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是明白的。 和淑宜大长公主告别后,众人便各自上了准备好的车驾。 曲潋坐在马车里,抱着裹得像颗球一样的阿尚,边将保温着的辅食喂她,见她不想吃,便放到一旁。 第五十三章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榆林胡同。 曲家各房私底下虽然各过各的,却因曲老夫人还在,所以并未分家,像这种逢年过节之时,大家都会聚到榆林胡同的曲家老宅里,而这里的房子也是最大的,比较适合招待回娘家的姑奶奶和姑爷。 今年过来拜年的还有随夫进京的曲涵夫妻,正坐在大厅里陪曲二老夫人说话,便听说曲潋姐妹俩都来了,便都一起出来迎接。 曲沁现在是景王妃,身份不一般,纵是辈份最高的曲二老夫人,朝廷命官的曲大老爷,都得出来迎接,更不必说景王今儿也陪着妻子回岳家拜年,这对曲家来说,也是十分体面的事情了。 镇国公府的车驾和景王府的车驾是同时抵达曲家的。 众人迎到二门处,首先看到景王扶着曲沁下车的情景,然后再看后头的马车,却只见丫鬟扶着曲潋下车,然后是奶娘抱着孩子下车,紧接着就没人了。 众人都愣了一下。 互相问候寒暄后,曲二老夫人奇怪地道:「怎地不见暄和?」 景王和曲沁都看过来。 曲潋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和声道:「祖母生病了,暄和一时走不开,所以只好我带阿尚回来了,这也是祖母吩咐的。」然后她又娇憨地道:「难道叔祖母和大伯不欢迎我回来么?我还带了阿尚呢。」说着,将穿着一身喜庆大红色衣服的闺女抱着面对他们,顺便让阿尚卖了个萌。 季氏此时眼里只剩下萌萌哒的外孙女了,眼里再无其他。 但曲大老爷等人可没有这么好唬弄的,心里都有些奇怪,淑宜大长公主难道病得让纪凛走不开?如果真这般严重,曲潋今日哪里能自己带着孩子回来,作孙媳妇的应该也尽份心才对,纵是淑宜大长公主吩咐的,也不应该啊。 心里虽然奇怪,不过因为还有两个曲家的女婿在,不好说什么,忙请客人们进屋子里喝茶。 曲潋将女儿交给眼巴巴看着的母亲抱着,便和曲二老夫人等人一起说话,一群女眷都坐在花厅里,聊些家常,无关紧要,不过倒也有几分惬意。其间,曲二老夫人等人都关心地询问了淑宜大长公主的身体情况。 「昨日进宫朝贺,我便奇怪没见到潋丫头,连淑宜大长公主都没见到。后来听说淑宜大长公主病了,倒是没想到会病得这么重。」曲大太太说道,又对曲潋道:「看来咱们家这个女婿确实是个孝顺的。」 曲涵在旁抿嘴笑道:「娘,您这话不对了,咱们曲家哪个女婿不孝顺?」 曲大太太忙拍了下自己的嘴,笑呵呵地道:「是我说错话了,涵儿说得对。」 说了会儿话,因为阿尚肚子饿了,曲大太太早有准备,让人将厨房里准备好的婴儿吃的蒸蛋羹端上来,曲潋便抱着阿尚去暖阁去喂她,季氏和曲沁都过去。 季氏一双眼睛都盯在了外孙女身上,摸着她脑袋上浓密的发,满眼慈爱,嘴里却说个不停,「既然公主病成这样,你今儿实在不该回来,就算是公主吩咐的,哪能这么听话的?传出去还不是让人说你不孝顺?」 「娘,真的没事。」曲潋知道她娘的死脑筋,少不得又要开始忽悠她,省得她继续唠叨下去。 曲沁抱着阿尚坐在一旁听着,见阿尚吐了一口蒸蛋,忙拿帕子给她擦脸。 季氏被小女儿忽悠后,又开始关心两个女儿的婚姻生活,话轱辘一堆,其实也不过是只有那么两个中心思想,都是叮嘱女儿女婿好好相处,曲沁什么时候有消息之类的,一腔慈母心肠。 母女三人正说着话,曲湙过来了。 曲湙是抽空过来的,毕竟作为男人,应该陪几位姐夫们说话才对,不过景王他实在是有点儿招架不住,加上也担心二姐夫的情况,所以也过来看看了。只是见到母亲也在这儿后,曲湙便知道有些话是不能问得太细,省得母亲多想。 「湙弟,快过来抱抱阿尚。」曲潋倒是很热情,「阿尚,这是你舅舅。」 阿尚眼睛盯着抱着她的姨母的珍珠耳坠,就要伸手勾住,没想到被人腾空抱了起来,她一小爪子挠过去,然后被另一只更凶残的爪子拍了回来。 「小坏蛋,你娘我当初挠人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等着投胎呢。」曲潋哼哼地说着,将闺女往弟弟怀里一放。 曲湙整个人都僵硬了,抱着软绵绵的外甥女,生怕用力一点就弄疼她。 「阿潋,你怎么当娘的?还有这说的是什么呢?」季氏被女儿的举动弄得又好笑又无奈,有这么对自己闺女的么? 曲潋很无辜地道:「我这是教她呢,省得她从小没大没小的,要是真抓了姐姐的耳坠子,伤了姐姐的耳朵怎么办?」说着,她又朝曲沁笑了下。 曲沁笑着拍了她一下,「油嘴滑舌的,以后不准打阿尚。」 「你们都只要阿尚不要我了!」 季氏被她闹得无奈,「都是当娘的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说着,白了女儿一眼,自己去将外孙女抱回来。 曲湙将小娃娃交给母亲后也松了口气,朝曲潋使了个眼神。 曲潋笑了下,便起身和他到一旁说话。 「二姐,二姐夫不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曲湙怀疑地看着她。 曲潋瞥了他一眼,「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暄和有事?」 「因为你今天看起来很勉强的样子,而且好几次走神了,并没有怎么高兴。」 「那是当然,祖母生病了,我怎么可能高兴?」 「不是这个。」曲湙叹道:「你也别装了,你是我姐,你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么?你这模样,可不是因为公主生病,倒是像二姐夫出了什么事情。」 曲潋听得心中有些复杂,说道:「也没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说着,她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近来没什么事情吧?可有人无故找你麻烦的?或者是有谁在你面前落水,要你下去救的?」 「都没有。」 「真的?」曲潋怀疑地看他。 曲湙只好道:「年前确实是有些麻烦事情,不过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暗地里帮着解决了,倒是让我郁闷了一阵,后来我发现……」他的目光在两个姐姐身上转了一圈,笑着道:「我有两个好姐姐,所以我能有什么事情?」 曲潋也跟着笑起来,知道在她姐的上辈子,弟弟会夭亡,她怎么可能不操心?去年五月份时她和纪凛因为他不信任她的事情吵了一架,后来纪凛可能是为了陪罪,也在弟弟身边安排了人暗中保护,想必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暗中保护他的人是谁的了。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满足了。你可是咱们家唯一的男儿,我们娘仨以后还靠你呢,可不准出什么事情。」曲潋给弟弟灌药。 曲湙到底脸皮比较薄,虽然很是窝心,但也被她弄得面红耳赤,只得败退而走。 因为心里还记着早上离开时纪凛目送她们离开时的那种让她难受的眼神,所以曲潋在曲家根本待不住,坐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找借口离开了,而借口也是现成的,淑宜大长公主正在生病呢,她不好久待。 曲家人没理由留她,叮嘱她几翻,便将她们娘俩送走了。 回到镇国公府,曲潋先去给淑宜大长公主请安。 第五十四章 纪三老爷也在,他正陪淑宜大长公主说话,可能是说到什么严肃的事,淑宜大长公主的脸色很不好,纪三老爷倒是笑得一脸桃花相,腼着脸好像在给淑宜大长公主赔罪。 见曲潋回来得这般早,淑宜大长公主有些诧异地道:「你怎地回来这么早?」 曲潋抱着闺女,小声地说:「我心里记挂着暄和,所以有些待不住……」一副很害羞的模样,低垂下脸。 她本生得娇美纤柔,气质清纯,作这种羞涩状,虽已经是个孩子的娘了,但杀伤力仍是杠杠的。 所以当下淑宜大长公主也有几分怜惜,说道:「你先回暄风院罢,这些天没事就不必过来请安了,好好照顾照和。」说着,她的嘴角露出几分苦涩,「暄和这辈子没求过我什么,唯一求的便是让我为你们定亲,幸好当初我应了,你是个好的……」 曲潋没想到还有这事,顿时愣了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朝淑宜大长公主道了谢,又说了几句话,便回暄风院了。 回到暄风院,曲潋进房时,发现纪凛仍是维持着她早晨离开时的姿势,让她怀疑他是不是就这样坐了一个早上? 「阿潋,你回来啦。」纪凛朝她笑着,笑容一如三月明媚的春光。 曲潋对上那双清润中带着喜悦的眸子,心里难过得厉害。 今天是大年初二,平宁郡主也带着郡马沈博和三个孩子回镇国公府拜年。 就在曲潋和纪二老爷一家都出门时,靖忠伯府的车驾也恰好抵达镇国公府。 平宁郡主被丈夫扶下马车时,看到只有常管家过来迎接,府里看着也有些冷冷清清的,顿时皱起眉头,蹙着眉问道:「你们夫人呢?可是回淮安郡王府了?」她心里很明白,大嫂因为一些原因和娘家不和,已经有好些年的年初二没有回娘家了,每年她过来,大嫂都会亲自来相迎。 果然便听常管家道:「夫人从年前就病了,现在还在卧床养病。」 平宁郡主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因为丈夫儿子都在旁边,所以也没有细问,便转而询问母亲的身体情况。昨天在宫里听说母亲生病不能进宫朝贺时,她便打发人过来询问了,结果人又被镇国公府打发回来,带回来的话也让她听得糊里糊涂的,心里越发的忧心。 虽然母亲素来强势,但作子女的,纵有怨怼,也不会明知她生病不理会。 「先去看看岳母吧。」沈博对妻子道。 沈勤兄弟也纷纷劝慰,平宁郡主本就忧心,当下也不再多想。 谁知到了寒山雅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平宁郡主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惊叫道:「三弟!」 沈三老爷朝姐姐笑着点头,又和沈博见礼,然后给了三个外甥见面礼。 沈勤兄弟三人对这位三舅舅是完全没有印象的,小时候是见过他,但是都不知道过了几年了,已经没印象了,只知道这个三舅舅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一个世家贵子,常年在外飘泊,不喜束缚,应该是个性情不羁之人。如今见着了,见他面相风流雅致,却性情爽朗,兄弟三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很好。 「三弟,你几时回来的?」 「除夕夜那晚。」 听到这话,平宁郡主心里有些了然,忍不住想,难道是因为三弟回来了,母亲为了他生病了?感觉这猜测很不靠谱,一时间既为这个许久不见的弟弟回来高兴,又感觉他突然回来和母亲生病之事凑到了一起,都透着一种古怪。 众人进了屋子,便见淑宜大长公主穿着一身素色衣裳坐在床上,脸色看起来十分糟糕,虽然没有作什么伪装,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淑宜大长公主身心交瘁,使她看着比平时憔悴许多,精神也不好,说是生病,也让人相信。 淑宜大长公主对外装病,虽然在女儿女婿面前,不过仍是要一装到底的。 见她是真的病了,平宁郡主夫妻少不得要关怀一番,沈勤兄弟几个也极为孝顺地问候。 说了会儿话后,沈博也不敢打扰淑宜大长公主歇息,便带着儿子到外面花厅里喝茶,和许久不见的妻弟说话去了,问道:「怎地不见大哥?」 「大嫂病了,母亲不让他留在这里,所以大哥此时正在那儿陪着。」 听到这话,沈博也没再问了,都是知根知底的,问了没意思,便和纪三老爷攀谈起来。 屋子里,没了其他人,平宁郡主终于能问清楚心里的疑惑了,「娘,您身体真的没事?您一向身子健康,怎地突然病了?三弟又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有大嫂,她病得真的很严重?病得连大哥也走不开?」 有些话,就算是亲生女儿也是不能说的,淑宜大长公主道:「你三弟多年没回家了,所以回来陪我过个年罢了,倒是你大嫂那儿……」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你大嫂除夕夜那晚刺伤了暄和,让暄和差点儿没命,她自己也跟着神智不清了。」 平宁郡主瞪大了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母亲憔悴的样子,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病了,不管是真病假病,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捏着帕子,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对纪凛这侄子,平宁郡主还是很欣赏喜欢的,若是她生了女儿,都想将女儿嫁给纪凛,也不会便宜了曲家的姑娘了。 很快她便明白,为何今儿镇国公府的情况那般奇怪了,心里很是难受,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在她眼里,一向高傲的大嫂,竟然神智不清,甚至刺伤了自己儿子,害得他差点没命。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 可能是因为受到冲击太大了,平宁郡主缓了许久才缓过来,便对母亲道:「娘,我去看看大嫂。」 淑宜大长公主也没阻止她,说道:「去吧,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对人说。」 平宁郡主如何不明白,如今娘家将这些事情都瞒着是好的,若是传出去,不仅镇国公府的名声受影响,以后还不知道外人怎么看待镇国公府的人呢。到底是家事,也没道理给外面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 平宁郡主去了一趟上院,等离开的时候,身上的整齐的头发衣服首饰都乱了,整个人都变得恍恍惚惚的。 画眉神色黯淡地将她带到一旁的小花厅整理仪容。 平宁郡主呆呆地坐在那儿,连丫鬟打来了水都没有察觉,就这么呆滞地坐着,根本无法相信刚才看到的,这比母亲说的还要严重许多。 「郡主?」 平宁郡主打了个寒噤,回过神来,盯着画眉问道:「你们夫人这两天都这样?」 画眉黯然地点头。 平宁郡主回想到刚才看到的事情,鼻头酸楚,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大嫂疯了,大哥憔悴得不像人,浑身透着一种暮气沉沉的颓丧,再无曾经名满京城的风流倜傥的世家子模样,无论她怎么问,大哥只是守着时而发疯时而安静的大嫂,任由她发疯时伤害自己,什么话也不说。 她隐约觉得,这也许是和纪凛受伤有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平宁郡主恍惚地回了寒山雅居,再次见了母亲时,看她憔悴的样子,心里头梗得厉害,她涩然地问道:「暄和如何了?」 「差点没命,还是你舅舅将他的命保下来的。」淑宜大长公主叹着气道。 第五十五章 平宁郡主突然觉得以前纠结的那些事情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兄嫂和侄子变成如今的模样,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只觉得难受得厉害。她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只以为大嫂神智不清是因为伤了儿子,所以疯了。 淑宜大长公主也没解释,就由着她误会,见她想去暄风院探望侄子,将她拦下来,说道:「你别去了,那孩子心里也难受。」 平宁郡主无奈,只好作罢。 因着淑宜大长公主生病,所以平宁郡主也没有留太久,一家人很快便告辞离开了。 平宁郡主一家离开后,纪三老爷去陪母亲说话。 淑宜大长公主瞥了他一眼,说道:「昨天你去暄风院看暄和时,和他说了什么?」 纪三老爷原本想要嬉皮笑脸地将这事揭过,可看母亲变得凛冽的眼神,只好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怎么会?」淑宜大长公主诧异问道,有些不相信。 「娘,你别小看暄和,难道你还不知道他的本事么?」纪三老爷见她不相信的样子,心里也知道这十几年来母亲一直将自己关在内宅,很久不理事了,又特别疼爱纪凛,难免会被遮蔽了眼睛。 等听完纪凛所做的事情,淑宜大长公主怔了很久,半晌才叹气道:「我早就知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没想到他能做到如此。以前担心他慧极必伤,喜欢多想,又有头痛之疾,担心他活不过成年,没想到这些年倒是过来了,然后娶妻生子……」 说到这里,淑宜大长公主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娘?」纪三老爷奇怪地看她。 淑宜大长公主突然笑了起来,不知是感叹还是欣慰,拍拍儿子的手,说道:「你们以前都怨我对你们太严厉,做事不留情面,可我也庆幸自己如此。幸好我当初为暄和聘下曲家的姑娘,他这辈子唯一求的就是这事情,我当时看他那样子,心疼极了,不管不顾地答应了他,现在倒是庆幸。」 纪三老爷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细问后才知道侄子和曲潋还有这么段往事,便也有些失笑,怨不得他觉得那对小夫妻间的感情挺好的,而且侄子经历那么多事情,还能如此坦然,也有曲潋的功劳。 这也算是一种救赎的感情吧。 她对他来说,是救赎,这种感情虽然扭曲了些,却最真实。 见母亲心情似乎有些不错,纪三老爷心中一动,便将自己的想法和母亲试着提了一下,没想到会将她惹恼了。 幸好,这时候听说曲潋从娘家回来了,母子俩才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吵起来。 曲潋坐到床前,将阿尚放到地上站着,然后母女俩就这么看着他。 纪凛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温和了,伸手在阿尚的脑袋上摸了摸,见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瞅着自己,不闪不避,很是可爱,眼里的笑容真切了许多。 「怎么了?」纪凛柔声问道,见她看着自己失神,「可是今日回曲家受委屈了?」 曲潋心里觉得有些没滋味,回答得也是懒洋洋的,「怎么可能?曲家在京城的人少,就算我们这些出嫁的姑奶奶回去拜年,也不过是那么几个人,人少是非也少,哪里会有人给我受委屈?而且我姐还在呢。」 纪凛脸上的笑容滞了下,听她每次做什么都喜欢将她姐抬出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本来应该是他这作丈夫的给她依靠的,但是她似乎比较喜欢依靠她姐。 「对不起!」他温声道。 「别说对不起了。」曲潋差点一口气憋不住朝他喷了出来。这种时候,她突然宁愿他转换性格,让那个行事狂妄肆意的第二人格出来,诚实地将他心里的想法怨气都宣泄出来,而不是这样不声不响,不温不火,让她憋得难受。 纪凛脸上的神色又滞了下,想再说对不起,又担心她的反应激烈,气着自己。 曲潋深吸了口气,抄起什么都不懂的阿尚走出去。 到了外室,曲潋将阿尚放到铺着毡毯的地上,让她自己去闹膳,然后将宫心叫过来,「今儿世子喝药了?吃了什么东西?有没有好好休息?」 宫心看了她一眼,心里忍不住叹气,说道:「您离开后世子喝了药,并未吃什么东西,世子说他不饿,没有胃口,也不曾休息,一直这样坐着。」 虽然心里已经知道,但听到宫心的证实,仍是让她更难受了。 曲潋觉得自己再憋下去就要暴躁了,忍不住会发脾气,虽然她知道就算自己发脾气,那人一定只会很温柔地包容她,不会生气,可是她就是不乐意。 她朝丫鬟们丢下一句「照顾好阿尚」,就直接走出门。 出了门,一阵寒风吹来,还带着淡淡的湿意,曲潋木木地站了下,才发现竟然下毛毛细雨了。 原来已经是春天了,怨不得那株老杏树都抽苞了。 她漫无边际地走着,在冷风中吹了很久,终于将她的脑袋都要冻僵后,在碧春、碧夏等人担忧的目光中,转身去了厨房。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但是暄风院的小厨房还热闹着,原因便是主子们还未用膳,厨房的人正愁着今儿主子们要吃什么,怎么都没人过来知会一声。就在厨房的人犯嘀咕时,却见曲潋走过来,惹得一阵躁动。 曲潋浑身冷嗖嗖的,但她也不理会,直接坐到灶台前烤火暖身子,顺便询问今日厨房还有些什么菜,待厨房的人回答了,她便叫来烧火的丫头,让她升起火。 「少夫人,您要亲自做菜?」碧春惊讶地道。 曲潋将袖子挽起来,说道:「是啊,给你们世子爷做些易克化的食物,省得他没胃口,又在糟蹋自己的身子。」 碧春还想说什么,被碧秋暗暗扯了下袖子,制止了。 在碧秋看来,她家少夫人明显为了世子受伤一事心情不好,可是一股火气一直憋着发不出来,所以心情很不好,而世子此时又伏小作低,让她更不知道怎么办,这种时候,让她去折腾发了邪火就好了,总会想开的。 花了两刻钟的时间,曲潋才带着拎着食盒的碧春回房。 阿尚此时又赖在地上不肯起了,怀里抱着一个圆嘟嘟的布老虎,正凶残地撕扯着布老虎,不过布老虎的布料和做工都极好,自然是她这么一个凶残的小娃娃能撕的。 见到曲潋进来,阿尚一骨碌地翻身而起,朝她哇哇两声。 「哇什么?叫娘!」曲潋朝她皱眉。 阿尚笑呵呵的,飞快地朝她爬过去。 曲潋无奈,只得将她抱起,一起进了内室。 纪凛坐在那儿看书,发现有人进来,赶紧将书塞到被子里,然后见到她抱着阿尚进来,又朝她笑了下。 曲潋抱着阿尚站在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我看见了。」 「阿潋……」 纪凛想说点什么,被她粗暴地打断了,「你身体不好,应该多休息,而不是逞强!」 「我……好吧,我歇息。」纪凛妥协地道。 「先吃了饭再歇息。」曲潋将阿尚放到床踏上,让她自己扶着床站立,然后让人去将一个小炕几搬到床上来。 第五十六章 纪凛伸手握住阿尚的小胖手,见她朝自己咧嘴笑,什么都不懂的纯真样子,这样干净无瑕的小生灵,真是让人心都软化了,甚至会让他偶尔想起自己两岁之前的事情,虽然记忆不多,其实那个女人对他还是很好的。 就是因为有那样美好的时光,后来的事情才会对他有如此毁灭性的打击,还不如一开始没有得到过。 「这是我做的,不管你有没有胃口,都吃一些吧。」曲潋将食盒里还冒着热气的东西取出来,有一碗鱼片粥,一碗乳白色的汤,上面飘浮着几粒红色的枸杞和红枣。 纪凛笑起来,温和地说,「颜色看着很漂亮,我现在有些饿了。」 「那就吃吧,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必勉强自己。」曲潋将调羹递给他,然后将好奇地伸手要去扯炕桌的阿尚抱过来,就坐在床前看着他吃。 纪凛又朝她笑了下,边吃边问道:「你吃过了么?」 「刚喝了碗汤了,待会我再去吃。」 看她一副要盯着他进食的模样,纪凛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温和了,不再说什么,但是进食的速度快了许多。 等纪凛吃完后,曲潋让人将东西收拾出去,伺候他洗漱后,对他道:「好好歇息,你的身体才能好得快,别任性了。」 纪凛对她应了一声好,这回倒是乖乖躺下了。 盯着他入睡后,曲潋才抱着女儿到外面去解决自己的午膳。 镇国公府今年的年酒自然是办不成了,恰好人们也知道淑宜大长公主生病之事,所以镇国公府的年酒没办众人也并未怀疑什么。 不过,纪凛受伤一事,却是瞒不住的。至少,宫里的皇上,还有袁朗、周琅这些人很快便知道了。 皇上会知道,也是因为纪三老爷进宫说的。纪三老爷也是皇帝的表弟,虽然表兄弟二人的年纪相差有些大,不过因庆煦帝素来对周家人宽厚,十分敬重淑宜大长公主,对几位表弟也是不错的。 不过皇帝虽然知道纪凛受伤,但在纪三老爷的艺术加工下,也没有怀疑什么,只以为镇国公夫人患了臆症,纪凛为人之子,不过是倒霉罢了,倒是对他更加怜惜,让他好生在家歇息,等养好了伤再回来当差。至于其他的,都是镇国公府的家事,他相信有自己那位强势的姑母在,自不用他操什么心。 周琅和靖远侯世子能知道,也是因为他们和纪凛平时的交情。原本他们是过府来探望生病的淑宜大长公主的,但是很快就发现其中的异样,而他们素来与纪凛交好,镇国公府也不瞒他们,所以自然知道纪凛受伤一事了。 周琅和袁朗、襄夷公主恰好联袂而来,听说纪凛受伤一事,哪里坐得住了,都往暄风院探望。 曲潋听说三人过来时,便抱着扯住她的裙子不肯放手的阿尚一起去迎接。 此时春雨绵绵,空气阴冷阴冷的,外面的地面也是一片湿嗒嗒的,让人的心情变得十分糟糕,这样阴沉的天色下,周琅的脸色比天色更阴。 三人见到曲潋,也不废话,周琅便急急问道:「暄和的伤如何了?严不严重?」 曲潋看向三人,周琅的神色最为焦急,襄夷公主虽然也有关心,但没有周琅地般焦急,而袁朗看着冷冷清清,面上神色不多,仿佛并不担心,不过能让他亲自走一趟,已经足以说明了。 曲潋带着他们进去,边说道:「今儿已经是第五天了,倒是好了许多,已经能下床了。」 几人进了房,便见纪凛此时披着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坐在炕上看书,长发随意披散,脸色苍白,神色倦怠,宛若大病未愈,看着就教人心里难受。 「暄和,你没事吧?」周琅大步走过去。 襄夷公主拉着袁朗的手上前,上下打量他,发现他真的消瘦了许多,脸色也惨白惨白的,心里相信他是真的受了伤,既诧异,又有那么点儿担心,心情实在复杂。 袁朗则盯着纪凛,神色淡淡的,在他看过来时,朝他颔首致意。 纪凛对他们到来并没有什么意外,笑道:「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这大过年的,怎么会受伤了?谁伤了你?不会是……」他的双眼下意识地望向上院的方向。 众人皆细心地注意到他这番举动,曲潋和袁朗都明白他的意思,襄夷公主倒是有些儿不太明白,心里糊涂着,不过此时也没有直白地问出来。纪凛受伤一事,她觉得挺蹊跷的,虽然淑宜大长公主只说受伤了,没有明确为何受伤,就是因为如此,才值得人探究。 纪凛没说话。 他这种默认的态度,让周琅气炸了,只是气愤过后,又有些无力。 就算他气愤不平,但那也是纪凛的亲生母亲,他也不能帮他什么。 众人都有些沉默,直到阿尚呜呜地叫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的被曲潋抱着的小家伙身上。 见她像条小虫子一样扭来扭去,曲潋根本抱不住她,只能将她放到地上,然后见她扶住旁边一张特地放在那里给她练习走路的绣墩,走了几步,便扑到了一个人脚边,抱住那人的腿稳住身体。 袁朗低头看着抱住他的腿站稳的孩子,心里有些柔软,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就见她仰起脸儿,朝他咧嘴笑着,露出两颗小米牙。 襄夷公主被萌得差点尖叫,一把将阿尚抱了起来。 曲潋看了下这三个男人,让丫鬟给他们搬了椅子过去,便带着襄夷公主到一旁去说话了。 襄夷公主抱着阿尚不放,简直爱到了心坎里,见阿尚不肯给她抱也不生气,蹲下身子扶着她的小手教她走路,边和曲潋道:「阿尚真是一天一个样,年前我过来时,阿尚还站不稳呢,现在就能扶着东西走几步了。」 曲潋笑着道:「小孩子长得快嘛。」 襄夷公主叹了口气,「是啊,小孩子长得快,真羡慕。阿潋,我还是没消息,我都成亲四个月了,可却没消息,怎么办?」 看她沮丧的样子,曲潋转头看了一眼临窗炕前的地方,恰好可以看到袁朗清俊的侧脸,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清清冷冷的,让人猜测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这对夫妻能走到如今,似乎都是襄夷公主在付出,她热情而美丽,认定了就抓着不放,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所有见过他们的人,都觉得襄夷公主为他着了魔,而他依然如故,清清冷冷的,没什么变化。 因男女有别,曲潋和袁朗其实并没有见过多少次,对他也不熟悉,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相处如何。不过听襄夷公主偶尔提起他的话来猜测,这个男人只是外表清冷,内心应该是一个温柔体贴的男性。 「你也不用急,不过才四个月,有些夫妻成亲几年才有孩子的……」 「不行不行,这太久了,我还是得去找些什么容易受孕的方子才好,你有认识的人有这方子么?」她又满怀期盼地看着曲潋。 曲潋:「……没有。」 襄夷公主满脸遗憾,抱着阿尚真是沮丧极了。 半晌,她才转而关心纪凛的事情,「他受伤重不重?到底是怎么伤的?」 第五十七章 曲潋想了下,知道以她的身份,迟早会从宫里的太后那里得知的,当下便道:「是被我婆婆刺伤的。直接刺在了心口上,景王说差点要伤及要害了,幸好三叔在,处理得及时,才没有伤到心脉,不然神仙也救不活。」 襄夷公主捂住嘴,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满脸不敢置信。 「怎么会……哪有当母亲的舍得伤害自己的孩子?」襄夷公主喃喃地道,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来镇国公府时见到的事情,又有些明悟,怨不得那时候她总觉得镇国公夫人待纪凛冷淡极了,要不是他们母子俩长得那么像,都要以为纪凛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她如今犯了臆症,人也有些神智不清,认不得人了。」 襄夷公主听后,沉默了许久,才道:「如果我也伤了自己的孩子,我也会发疯的。」说到这里,可能是觉得这种事情让人非常难过,便闭嘴不再提它。 那边,周琅和袁朗也和纪凛说话,不过都是周琅在说,两人在听,袁朗更是不插话,沉默地坐在那儿,双手揣着一个小巧可爱的手炉,一看那手炉的样式便知道是专为女子设计的,不必说应该是襄夷公主用的手炉,但他一个大男人,揣在手心里,没有一点儿异样违和。 「暄和,你还要忍下去?」周琅盯着他,心里为他不平。 纪凛笑了下,并未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问道:「阿琅,你对北疆可感兴趣?」 周琅怔了一下,连袁朗都忍不住将视线落到纪凛惨白的脸上。 周琅迟疑地道:「你不会是对北疆生了什么兴趣,想去那里玩玩吧?」他瞪着他,见他是认真的,「你是认真的?」 纪凛点头。 周琅的心脏有些负荷不住,因为他想起这人十岁的时候,说对江湖感兴趣,于是整个江湖都遭殃了,那时候他们和漕帮结下大仇,还被漕帮追杀过,闹得很大,要不是有纪三叔护着,还有镇国公府这个退路,他们早就不知道投胎几次了。 后来,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漕帮的势力都挨个换了血,损失惨重。 如今,这人说他对北疆感兴趣,让他觉得,北蛮好像要遭殃了。 「你让我想想。」周琅捂着头,觉得自己要缓一缓,要不要跟着他干,继续凶残下去。 看他这样子,纪凛有些好笑,也没催他,和声道:「你也别急,我只是说说罢了,又不是现在就让你去做什么。」 周琅这才安下心来。 又说了会儿话,周琅见他神色倦怠,知他此时还需要多歇息,便也没打扰他告辞离开了。 襄夷公主赖着没有走,她正抱着阿尚不撒手,不想离开太快,是以袁朗也就坐在那儿,并未和周琅一起结伴离开。 周琅离开后,两个同样心思藏得深的男人对视一眼,袁朗淡淡地道:「你真的对北疆感兴趣?发生什么事情了?和你三叔这次回来有关?」 纪凛知道瞒不住他,特别是他曾经拜托袁朗探查宫里的秘辛,只要他有心要查,定会查到点什么,便叹笑道:「是有点儿关系,不过这是家事,希望你别过份追究。」 袁朗听罢漠然点头,决定这事情就搁到一旁,不再探究。 「阿朗,你的情报能力不错,有没有兴趣和我干一场?」纪凛又道。 袁朗转头看他,一双眼睛是很深沉的黑,不像纪凛,是一种明润的柔和。 「我的身体不好,可没办法陪你去北疆。」袁朗指明道。 「这事尚言早,而且也不必你亲自去。」 袁朗沉思片刻,眼里滑过几许明亮的光,又道:「说说你的想法,看我感不感兴趣。」 纪凛哂然一笑,「放心,会让你满意的。」 随着纪凛和煦如春风的声音响起,袁朗觉沉的黑眸微微亮起,然后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原本苍白瘦削的脸宠都添上淡淡的粉色,惹得另一边的襄夷公主频频看过来。 曲潋也发现这边的异样,她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袁朗那种清冷中带着异样的眼神,分外地吸引人,再看纪凛,仍是那副温煦和雅的模样,如明月清风,施施然入梦的贵公子,不经意间撞进人的心坎间,泛起丝丝涟漪,难以忘怀。 「我觉得他们一定要谋划着干什么坏事!」襄夷公主斩钉截铁地道。 曲潋看了她一眼,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对那两人还真是了解,她虽然不了解袁朗,但是却知道纪凛的。 袁朗和襄夷公主也告辞后,曲潋扛着闹腾的阿尚到炕前,将闺女放到纪凛身边,对他道:「你闺女要睡了,哄哄她。」 纪凛看着像只小虫一样闹腾的小家伙,虚心问道:「怎么哄?」 「拍她的背,她闹一会儿就会睡了。」 听罢,纪凛便伸手轻轻地拍着阿尚的身子,却见阿尚翻身坐了起来,扁着嘴要哭不哭的,然后钻到他怀里,将脑袋拱到他腿窝上睡了。 曲潋看他一副毫无怨言的模样,有些心塞塞的,觉得自己在折腾他的时候,其实也是在折腾自己,真憋得难受。 直到阿尚睡着了,曲潋小心地将她抱走。 「将她放在这里也没关系的。」纪凛说道。 「你确定?」曲潋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要陪她一起睡?没人陪着她会闹的。还有,你也该上床去歇息了,难道也要我陪你睡?」 纪凛看着她,柔声道:「如果你能陪着,最好不过了。」 曲潋顿了下,抱着阿尚走了。 等她回来后,见他还坐在那里,更心塞了,凶巴巴地赶他道:「还不去歇息?」 「等你啊。」说着,他小心地下了炕,拉住她的手,「阿潋,陪我吧,可好?」 「不好,我去陪闺女睡。」 「那我也去。」 「……」 最后不知怎么变成了一家三口窝一张床上,可怜的小阿尚被丢到床里头,曲潋睡在中间,纪凛这伤患在外面,幸好填漆床够宽,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曲潋也不用担心自己靠他太近不小心弄到他的伤。 「阿潋,对不起,别和我置气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面容,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你不理我,我很难受。」 曲潋一口气又梗在了心口憋得十分难受。 这个年,过得很是平淡,转眼便过了元宵。 有曲潋盯着,纪凛的伤势一天天好转,每天按时吃药歇息,没有人打扰,没有那么多烦心的事情,身边只有心爱的妻儿,确实容易让人堕落。当然,他也依然从未踏出暄风院一步,没什么事的话,也没有人会特地过来打扰,暄风院给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其实不只暄风院如此,整个镇国公府都如此。 在曲潋看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但是整个镇国公府却仍是选择了粉饰太平,一切如往昔般平般,各司其职,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因她嫁过来后好不容易而增多了的生气,此时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镇国公府又变成了以前那种安静中透着一种寂寞的平静,让人心里渐渐变得压抑。 这种压抑的感觉,纪语、纪冲等人是最深有感触。 淑宜大长公主这次称病在家,虽然也有一些交情好的过府来探望,但是大多数淑宜大长公主都没见人,将来探望的人挡在外头,再次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镇国公府继续闭门谢客,是以就算人们知道一直像个浪荡子一般在外游历的纪三老爷回来了,也不见镇国公府有多少热闹。 第五十八章 元宵前,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也过府一趟。 她是被淑宜大长公主特地请过来了,没有带儿子、儿媳妇,只带了一个心腹嬷嬷,便只身上门来了。 对于老太妃而言,当年的事情也是她心里的一桩心病,自从知道小女儿掐死了大女儿的孩子然后自杀、大女儿刺激得失忆,后来精神不好虐待外孙,这接踵而来的事情,都让她疲惫不堪,二十年来,时时活在自责中。 时间虽然能抚平很多伤痛,但也有很多东西直到人死时都会记住,无法释怀。 如今得知当年的真相,知道原以为是小女儿静宁的孩子的纪凛才是大女儿真正的孩子,小女儿亲手掐死的那个孩子才是她生的后,老太妃几乎无法承受这样的事情,特别是如今又知道大女儿恢复记忆,差点错手杀了亲子导致已经癫疯时,老太妃哭得老泪纵横。 她的两个女儿都被毁了,就像生生剜了她的心头肉一般地痛苦。 那一刻,她是恨的,就如同当年,恨不得将大女婿杀了一样。可最后她仍是牺牲了小女儿,想保住一个,却发现最后两个都没保住时,让她痛不欲生。 恨到最后,她又茫然了。 老太妃在寒山雅居待了半宿,没有人知道她和淑宜大长公主说了什么,接着她又去上院看了女儿,最后方才去了暄风院。 曲潋得知她过来时,扶着纪凛出来迎接。 虽然这些年来老太妃不常上门,无力插手镇国公府的事情,甚至漠视大女儿情绪不稳时虐待外孙,但那些都建立在她以为纪凛是小女儿的孩子的基础上。 而且,老太妃记得,当年大女儿难产伤了身体,养了两年,才将身体养好,那时候大女儿对孩子还是不错的,将之当成亲子一样养育。明明那时候她偶尔来探望,一切都好好的,等她终于知道大女儿的病情时,外孙已经被她虐待得不成样,一切都迟了,伤害已经造成。 她虽然想要护,却已经迟了。 除了这些之外,老太妃对纪凛也算得上是真心疼爱的,那时候她一直以为纪凛是小女儿留下的孩子,如今知道纪凛才是大女儿的孩子后,她心情虽然复杂,但对他的疼爱依然不少。 老太妃的眼睛红肿不堪,虽然过来时已经修饰过了,还是没能将痕迹都清除。 对此,曲潋和纪凛都没有说什么,给她问安后,一左一右地扶了她进屋。 老太妃的步子有些蹒跚,看得人有些心酸。 不过老太妃并未将自己的情绪带过来,神色一如既然往,只是落在曲潋眼里,觉得她笑得十分勉强。 刚坐下,老太妃又忍不住拿眼睛上下打量纪凛,和声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了?看着清瘦了许多,可得好生补补,明儿我让人给你送些补品过来,可不许拒绝。」 纪凛只是笑了笑,没有拒绝。 曲潋笑道:「让外祖母您挂心了,暄和如今身体好了许多,我这些天来也给他补,只是这次伤得太重,损了身子,所以补了那么多天,看着还是苍白。」 这一腔也不知道是宽慰还是抱怨的话自然又勾起了老太妃的伤心事,紧紧地拽着纪凛的手,想说点儿什么,最终有些颓然无力,只能一遍一遍地叮嘱他好生歇息养好身体,其他的便没有了。 一直到离开,老太妃都没有说什么。 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甚至说不出口。 不只女儿苦,这个外孙更苦,有些话,她可以说,但是她说不出口,也不想再去勉强他。 将老太妃送出暄风院,夫妻俩站在那儿看了许多,直到曲潋伸手拉了拉他,对他道:「回去了。」 纪凛淡淡地应了一声,和她一起转身回房。 他们两人都没有对老太妃今儿上门的事情说些什么。很多时候,伤害已经造成,不可能轻易原谅,所以最好什么都不说。 回到房里,曲潋让他去歇息,便去准备晚膳。 只是她从厨房转出来时,却见纪门凛披着一件黑色貂皮斗蓬,站在廊庑下,抚着落到他肩膀上的金乌,然后将它放飞。 自从她嫁过来后,金乌不用再时时盯稍她,便很少出现在面前,一般都会在小树林那边出没,后来曲潋也看出一些门道,金乌果然成了信使,比鸽子还有用,就不知道纪凛用它来和谁通信。 放飞金乌后,纪凛回头,看到她过来,朝她露出笑容。 曲潋走到他面前,一个没忍住,便道:「你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变脸了……」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滞了下,以她的眼力,发现他的笑容十分勉强,让她反省是不是自己嘴巴太快了? 沉默了会儿,纪凛才道:「这样不好么?」然后他咳嗽一声,「我不想你更恼我。」 曲潋花了点儿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对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人完全捏住了她的脾气,自是知道如果他自己克制不住转变性质,第二人格是个易暴易怒又行事无章法的,恐怕到时候又会说出什么让她更暴怒的话,然后更不会原谅他了。所以,为了不让她的怒气叠加,所以他这些日子都很辛苦地克制着,别再让自己忍不住再转换性格。 曲潋白了他一眼,哼唧道:「就算如此,我还是很生气,暂时没有打算原谅你。」 纪凛只是朝她笑着,那样温柔的包容,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差点心软,转身想走时,他已经伸手拉住她的手,将她搂进怀里。 他低首亲吻她的脸,用斗蓬裹住她的身体,避开寒风,轻轻地附在她耳边道:「没关系,我会一直等到你不气为止。」 曲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再无法形容那种心情。 打不得,骂他无所谓,发脾气也包容,简直让人没辙。 曲潋突然伸手,圈住他的腰,软声道:「你刚才让金乌做什么?别说只是心血来潮想遛鸟,我一个子儿都不信。」说着,她掂脚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发现他的身体都僵硬了,暗暗解气,「说吧,不说实话我更生气。」 「……」 纪凛斟酌了下,方道:「其实也没什么,让金乌给靖远侯世子递句话。」 「那昨天晚上呢?」 「给乌江镇的朋友送信。」 「乌江镇?」 「是江湖上的一些朋友,你不认识的。」 曲潋明白了,听纪三叔说过,他们叔侄俩以前在外走动,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反而比京城这些勋贵世家子的多了,看重的并不是那些人的出身,而是他们的能力。 曲潋虽然好奇心比较旺盛,可也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所受的局限性,所以有些事情他才不会和她说,都是自己做了,被她发现时,才会说一些罢了。不是不泄气的,可是就算她发现了,却帮不了他什么,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悲哀,久而久之,变成男人的附庸。 「怎么了?」突然发现她的心情变得低落起来,纪凛心头发紧。 曲潋默默地扭身回了房。 纪凛跟在她身后,探究地看着她,见她板着脸,心中的弦都绷了起来,努力地克制才没有让心头的那头凶兽跑出来,但是行动间却有了些变化。 当曲潋被他捏住下巴,迫使得她与他面对面时,只想喊卧槽。 「阿潋,怎么了?」他的声音更和煦了。 第五十九章 曲潋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她将他的手挥开,无力地趴到床上,闷闷地道:「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以一个弱者的身份只能依附着你,如果哪天你变心了,以你的本事,我恐连下堂妇都做不了。」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女人看着丈夫女人一堆,都得忍着的原因,因为没有底气,行事也不如男人方便,更没有出路。 「你胡说什么?」纪凛的语气有些起伏,不若平时的温和。 「我才没胡说!」曲潋猛地坐起来,与他面对面,「你瞧,这次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从此至终除了气你伤害自己外,我能帮你做什么?甚至我很气婆婆伤了你,可是作为儿媳妇,我除了只能推她摔一跤外,就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指责她对你不好,不然就要被世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我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不然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说着,她又趴回去,声音更沮丧了,「所以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更讨厌被这世间规矩束缚住,什么都不能做,让自己渐渐地变得没用……」越是在这个世界生活得久,越是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她越是难受。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这样的她到底是凭什么生活在这里,得到他的包容喜欢的?她明明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却被现实压得低下头。 「你大可不必包容我,我的性格不好,小时候就爱打人,长得也不是什么天仙美人儿,现在还乱生气,让你处处讨好,伏小作低……」 她絮絮叨叨地说,他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这一翻话到底有什么意义时,他终于打断了她的话。 「你这样已经很好了!」他伸手轻轻地抚着她细腻的面容,「我不需要一个太过聪明的、会处处干预我行事的女人陪伴我,只要看到你,我便很开心了。我是男人,保护心爱的女子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想将你养成莬丝子一样依附我,只要我足够强大,莬丝子也无法吸干养份,只能离不开我。可惜,你总是……」 他心里苦笑,在她一双清净如水的眼眸的注视下,面上却不显什么。 她总是让他有一种无法触摸之感,明明就近在眼前,可是一不小心就会消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喜爱她,包容她,甚至连她生气都想要放下男人的骄傲去讨好她。或许,这就和小时候的事情有关,她在他心里已经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烙印在了骨子里,让他无法放手。 就算她什么也不做,变成一个只会依附他的无用女人,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在意的。 「你果然用心险恶。」曲潋指责道,「我都已经那么伤心,担心自己渐渐地变得没用,你却想将我变成那种没用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背部,无声胜有声。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小时候对你那么不好。」她又问道。 「也许,是因为我当时那么惨的时候,就只有你对我笑,还说了那么多诱惑我的话,所以我一直记在心里,觉得你很好很好,长大了都放不开。」 曲潋顿时有些尴尬,原来还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么?因为当时她无心的话,所以变成了他的执念。 「那你呢?」纪凛又问,「我是个双面人,可是你为什么还能接受?」说着,他双目灼灼地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痕迹。 曲潋虽然心情还是莫名其妙地失落中,但是此时已然明白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取信他的机会,一个打破两人之间那种不信任的机会。 「因为你长得好看!」她毫不迟疑地说。 纪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她是这么肤浅的女人。 「别气,好的皮相总是能加分的,如果我是个黑丑妞、矮挫穷,你能看得上我么?」她理智地说。 纪凛沉默了下,艰难地说道:「应该能。」 曲潋笑着坐起身,扑到他怀里,避开他的伤口,将脸搁到他肩膀上,将他亲了又亲,然后才和他额头抵着额头,笑道:「算了,不说这种肤浅的话了,要说得深刻一点,可能是当时的你太过美好了,明明心里还是挺害怕的,但是只要你对我笑,我就心跳加速,喜欢得不得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但是越是发现你的好后,越是喜欢了,看到你就欢喜。」 那你可能不知道,那些都是我刻意伪装出来的,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这样子。 纪凛默默地凝视着她的容颜,他无法告诉她,他其实是个卑鄙无耻之徒,心黑狠毒,一切能利用的人事都能利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偏好后,就下意识地让自己变成她喜欢的模样,然后让她沉沦。 「所以啦,很多没有理由的事情,最后却变得这么自然,例如我爱你,就是这么自然!」她脸上的笑容灿烂,眼睛弯起漂亮的弧度,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牵住了,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只有眼前的人。 为什么一直想要抓住她?他不知道,就是想要抓住她,想要每天看到她,想要转身就能看到她,想要她一直生活在他视线之内的地方,想要掌控她的喜怒哀乐,让她的双眼只能看得见自己。 他突然扣住她的脑袋,重重地吻了上去,用一种和温柔完全不搭边的粗蛮举动,重重地吮吻撕咬,仿佛只能这样,才能将心里那种无法诉诸于口的感情宣泄出来。 「放开,流血了……」她呜呜地叫着,不过双手徒劳地挣扎,却因为惦记着他的伤,只能苦逼兮兮地任由他凶狠地侵犯,直到双眸染上水雾,整个人就像被彻底地蹂躏过的可怜虫。 他突然又找出了一项自己无法放开她的理由,因为她会为他心软,为他忍让,为他牵肠挂肚,甚至会为了他受伤,只能忍耐地任由他欺负。 呵,他怎么可能放手呢? 如果这是所谓的爱,那么他相信自己爱她爱到发狂了,不允许她有任何不服从的思想,甚至离开他的可能。 他宁愿毁掉。 曲潋知道自己应该是被近来的事情憋坏了,所以才会莫名有这种悲观的情绪,甚至几乎否定自己。这次和纪凛难得交心一次,心情终于好了一些,也没有再为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郁结于心。 从上辈子惨死到这辈子一步一个脚印地生活,她便明白一个道理,人是向前看的。 所以纵使曾经有心结,也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地释怀,或者用另一段感情来覆盖,例如这辈子的父亲对她的父爱,终于让她对上辈子的惨死释怀一般。 释怀不是否定曾经受到过的伤害,也不是找借口原谅什么,而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 她希望纪凛有一天也能释怀,如她这般,珍惜身边的人和事。 所以她也学会了包容,包容他另一个性格的暴躁残忍,希望他有一天不会再受到任何的伤害。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这种包容,似乎让他的阴暗面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不过我还是很生气,当时看到那一幕时,我都吓得动不了。」说起除夕夜的事情,曲潋仍心有余悸,也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害怕和不确定。 纪凛朝她微笑,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那你记着。」 「好。」 第六十章 曲潋看了他好一会儿,决定相信他的承诺。 得到他的承诺,曲潋脸上终于重新恢复了笑容,仿佛浑身的活力又回来了。 等出了正月时,纪凛的伤势终于好了,至少外伤看来是好了,但是这次伤得太重,多少损了些底子,得仔细调理身子补回来。 知他身体好了,皇上将他召进宫,见他身体已无碍,便让他回来当差。 而这一个月期间,因淑宜大长公主称病在家,镇国公府变得冷清,出了元宵时,镇国公也递了折子禀明在家侍疾,不过其中知情的人都知道他这一举动,日后应该是不会再理事情了,闲赋在家。 与镇国公相反,纪三老爷倒是频频进宫,多数是皇帝召见,在外人看来,虽然镇国公在家侍疾,不再管事,但是皇帝对镇国公府的恩宠并未少,在他们看来,皇上此举有要重用纪三老爷的意思。 对于纪三老爷其人,京中年纪大些的人都知道的,而一些年纪轻些的就没见过了,但不管见没见过,如今他回京城了,单是皇上频频召见,就证明他比京中那些勋贵子弟好得太多,再一打听,他还没娶妻呢,众人的心思都动起来。 纪三老爷是淑宜大长公主的三子,皇上又是个念旧的,只要纪三老爷肯留在京城,少不了他的好处,虽然不能继承镇国公,但他的前途也不会差多少。所以在世人眼里,就是一个钻石王老五的级别,纵使年纪大些也不要紧,老夫少妻的组合大家都见怪不怪,甚至觉得年纪大些的还懂得疼人呢。 虽然在一些夫人心里,纪三老爷就是个不着家的浪荡子,谁家姑娘嫁了他后,要是他又在京里待不住跑了,那自家姑娘可不是守活寡么?就算有些儿动心,但也迟疑着。不过大多数家中有闺女的人还是认准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和镇国公府攀上关系的机会。 于是过了正月,往镇国公府递帖子的人不少,就算淑宜大长公主如今卧病在床,可也不会不理小儿子的亲事吧?并且去和纪凛攀关系的人更多了。 纪凛受伤一事极少人知道,外人都以为他是在家中侍疾,才没有到外面行走,如今他回金吾卫衙当差,面色看着苍白憔悴了一些,都以为是为淑宜大长公主担心罢了,少有人知道内情。 面对那些怀有异心来攀关系的,纪凛皆一视同仁,等听出他们都是被家中长辈打发过来探听三叔的消息时,不禁啼笑皆非。 所以,等晚上回府,他在花园里见到正醉卧在亭里的纪三老爷时,便对他道:「三叔,你几时娶个三婶回来?」 纪三老爷正酒意醺然,听罢摆摆手,醉醺醺地道:「什么三婶?娶回来作甚?你三叔我被明方大师点化了,这辈子要保持童男之身,否则一身武功尽废……」 纪凛:「……」 纪三叔胡说八道一通后,见纪凛转身要走,忙拉住他,用力拍着他的肩膀爽朗地道:「暄和啊,既然身体好了,改日和三叔一起将你祖父留下的部下都整顿整顿,看看还有多少能用的,到时候和三叔一起去北疆可好?」 纪凛见他一张脸被酒意醺红,眼角桃花乱飞,伸手扶住他,轻声道:「三叔打算要给祖父报仇么?」 「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纪三叔晃悠着手中的酒壶,「家仇未报,岂可贪恋儿女私情。总之,老子现在不娶……」 纪凛见他脚下打滑就要摔出去,又伸手抓住他,「祖母想让您成亲?」 「是啊,有钱没钱娶个老婆好过年,可这年都过了,还娶什么……」 纪凛看他半晌,叫来守在花园里的小厮,让他将纪三老爷送回房去歇息。 将醉鬼送走后,纪凛便回了暄风院。 暄风院里,脚上穿着一双精致棉鞋的阿尚像只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地走着,她如今已经会走了,但是走得并不稳当,像只小鸭子一样有些摇晃,走得急了就会摔跤,让照顾她的奶娘和丫鬟整天紧张兮兮的,她却没有任何感觉,成天在屋子里乱蹿,一心要往外跑去,也不怕外头的天气还冷着。 纪凛刚掀帘子进来,便见到往他这儿冲过来的女儿,眼看她就要摔了,伸手将她扶住,抱了起来。 阿尚一双小手攀在他肩膀上,歪着脑袋看他,很快便认出他来,脸上露出笑容,朝他伊呀叫了几声。 「要叫爹。」 「呀呀。」 「是爹爹。」 「呀呀。」 「爹爹。」 父女俩一个教,一个叫,还是没有教对发音。纪凛也不恼,抱着阿尚到曲潋那儿,见她身边放着针线筐,他看了一眼,做的是一件男性春衫,便知是为自己做的,这让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的温和。 「回来啦,忙不忙?」曲潋将手中的活放下,接过女儿,给她脱了小鞋子,将她放到炕上,一巴掌按在她的脑袋上,轻易地将她推翻在一个大迎枕上。 「没什么好忙的。」纪凛说道,进了净房去洗漱,在曲潋跟进去后,对她道:「倒是有很多人过来和我打听三叔的事情。」 曲潋也不笨,略一想便明白了,「是不是因为最近三叔经常被皇上召进宫,所以有人动了心思,想要将闺女嫁给三叔?」 「嗯,但三叔无意如此,刚才我在花园里看他喝得醉醺醺的,心情有些不好。」 净了脸面,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夫妻俩回到外室,丫鬟将一杯参茶端上来。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晚膳再等会儿。」曲潋说着,让丫鬟们下去,只剩一家三口说话。 她重新拿了针线筐接着干活,纪凛则坐在那儿陪闹腾的闺女玩儿,防着她不小心摔下炕,两人边着纪三老爷的亲事。 「三叔是真的无意成亲,还是另有什么计划?」曲潋边在衣服上飞针走线,边问道。 「三分无意,七分计划,三叔想去北疆。」 曲潋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他想子承父业,继续当年祖父未完的事情?」然后又皱眉道:「纵是如此,和成亲也不冲突啊,到时候带了人过去不就行了?」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许是没有看对眼的吧。」纪凛随意地道,心里却觉得,他那三叔,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恐怕一般的女子不会让他上心,而能让他上心的,如今好像也没有出现过。 「三叔的眼光很高?」曲潋好奇地问道,想起纪三老爷那一脸桃花相,应该很讨女人喜欢吧。 「这我可不知道了。」 曲潋又问了几个问题,发现他懒洋洋的,爱搭不理的样子,很想将手中的衣服砸到他脸上。 不就是多问几句嘛,用得着吃醋么?还是怕她问出什么来?她才不相信纪三老爷无缘无故的,突然就想去北疆建功立业,总会有个什么理由吧。 在小夫妻俩讨论着这事情时,寒山雅居里的淑宜大长公主也正头疼着。 过了一个月,淑宜大长公主的身体也缓过来了,虽然依然精神不太好,但在孙子的身体恢复健康后,心里终于宽慰几分,也能打起精神来关心小儿子的终身大事了。 大儿子是不行了,不过有孙子在,以后镇国公府交给孙子,她也不担心。而二儿子更省心,有二儿媳妇这个精打细算的媳妇在,以后就算分家了,也不会过得太差,唯一剩下的小儿子,老大不小了,现在还是光棍一条,自然让淑宜大长公主操心了。 第六十一章 以往也不是不操心,但是他一直不在身边,操心太多也没用,这次他难得回来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淑宜大长公主便想要让他先成亲,成了亲后,他爱干什么都由着他。 可她好说歹说,小儿子却是个顽固的,不肯答应,特别是如今正琢磨着想要去北疆,更不可能答应了。 对此,淑宜大长公主又是难过又是欣慰,她原是反对三儿子去北疆的,因为这三儿子有几斤两她会不知道么,她就怕三儿子步上丈夫的后尘,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并不想让他去北疆。 可她如今老了,也没法像年轻时候一样,不听话的熊孩子就都镇压了,反而个个翅膀都硬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根本管不着。被他磨了半个月后,淑宜大长公主只得败退,由着他去了。 不过还有个前提,便是让他成亲后再去。 这也是淑宜大长公主的私心,想让小儿子娶个媳妇,届时带过去不仅有个贴心人知冷知热,伺候他的起居,让他在外搏命时,心里有挂念,才不会不管不顾拿命去拼。 可惜纪三老爷如何都不同意,母子俩又僵持起来了。 「三郎喝醉了?」淑宜大长公主蹙眉道:「好端端的,他怎么会突然喝高了?」 可能是当年的事情,淑宜大长公主极为不喜欢男人喝醉,这一喝醉,便会给人可趁之机,纵是在家中也不好。 乌嬷嬷给她沏了杯清茶,笑道:「三爷先前回来时,见花园里的春光正好,便让人去取酒喝了个痛快,后来世子恰好回来见到,让人将他送回房去歇息了。」 淑宜大长公主听罢,起身道:「走,我们去看看。」 乌嬷嬷忙过来扶她。 等淑宜大长公主到了小儿子的房里,见他正坐在床上喝解酒茶,一张脸仍是红通通的,宛若涂了胭脂一般,不过眼神倒是清亮,并没有多少醉意。 「娘,你怎么过来了?」纪三老爷忙起身,过去扶了淑宜大长公主,将她扶到一张黑漆嵌镙钿的太师椅上坐着。 淑宜大长公主嗔怪道:「好端端的,喝什么酒?」 纪三老爷笑道:「娘,你放心,你儿子我是越喝越清醒,不会醉的。」说着,他自嘲一声,「而且我也不敢醉。」 这话戳中了淑宜大长公主心中的悲痛,差点忍不住对着小儿子落泪,不过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到底不愿意在孩子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便道:「胡说什么,纵使不会醉,也会伤身。三郎,你和娘说,你为何就是不肯成亲呢?」 纪三老爷嘴角动了动,最后笑道:「哪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耽搁别人家的姑娘罢了。」 「胡说八道!你到时候将人娶了,娘还能拘着她在身边孝顺不成?我又不是那些恶婆婆,自是让你带过去的。」淑宜大长公主佯怒道。 纪三老爷赶紧赔笑,不管母亲说什么,他都只是讨好地笑着,直到将她闹得没辙,将她送回寒山雅居。 终于将人送走后,纪三老爷松了口气。 他不好告诉母亲,那年父亲战死的消息传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般强势的母亲哭得如此悲痛,在他心里留下极深的阴影。他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到时候他的妻子会不会也像母亲那样崩溃? 还是不要耽搁人家好姑娘了。 怅然叹息一声,纪三老爷站了会儿,便起身出门,往暄风院行去,打算找侄子聊聊。 听说纪三老爷拎酒过来找纪凛,曲潋柳眉倒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纪凛。 纪凛见状,忙道:「我保证不喝酒。」 她的脸色才缓和许多,和声道:「你现在还在调理身体,酒是穿肠毒物,能不喝就不喝,等你的身体好了,你要如何我都不管你。」说着,她去给他寻了件报风,又道:「不过酒这种东西,还是少喝点,对身体没益处,喝多了误事……」 这叫如何都不管? 听着她的絮絮叨叨,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和,忍不住伸手将她抱到怀里,低头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檀口,明明脸上的神色那般温柔,但是这个吻实在是称不上温柔,反而有些凶狠,撬开她的唇齿,不遗余力地侵占。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的气息都粗重起来时,他才放开她。 「等我回来。」他低头望着她染上樱色的脸庞,声音变得暗哑,眸色深沉。 曲潋下意识地点头,等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离开了。 她哼了一声,等他才有鬼。 所以去陪闺女玩了会儿,直到玩到闺女哭闹着要睡了,将她哄睡后,曲潋也回房收拾收拾,准备上床歇息。 二月份的夜晚还带着春天特有的料峭寒意,院子里的亭中挂了几盏琉璃灯,透明的光罩晕染一片白茫茫的光线,在夜风中摇曳轻晃,灯影洒落在亭中的人脸上,拉伸出明灭不定的剪影。 纪三老爷往嘴里倒了口酒,一只手拿着根银箸敲着玉碗,配合着单调的清鸣声,嘴里念着一首塞外诗,悠然自得。 纪凛喝着清茶,一盏清茶到底,他开口道:「三叔,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 纪凛马上起身。 「回来!你这臭小子,真是不孝,有这样对长辈的么?」纪三叔嚷嚷着,脸庞酌红,仿佛已经醉了似的。 纪凛坐回去,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纪三老爷将手中的小酒壶放下,说道:「是有件麻烦事儿,你附耳过来,我同你细细详说……」 纪凛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一拳揍了过去。 纪三老爷早有准备,身体一斜便避过了这一拳,同时一脚将桌上的酒壶踢飞,朝纪凛砸了过去。 凉亭里很快便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响,不远处的常安常山兄弟俩埋头装死,周围的下人都俱已驱散,倒也没人看到这叔侄相残的一幕。 等声音平息下来,亭子里的石桌石凳都翻倒了,满地狼藉,连带周围的花木也遭殃,纪三老爷仰躺在花丛中,肿着一只眼睛,面上却带着爽快的笑容,笑道:「你这小子对老人家就不能手下留情么?」 纪凛站在他面前,一脚踩在他胸口上,阴测测地说:「有你这样坑侄子的老人家么?没死就滚,否则……」 「没力气了。」 「那就躺着,别起了。」 又用力地踩了一脚,听到地上的人闷哼出声,那张如玉的面容上露出嗜血的笑容,光影之中,宛若恶鬼。 常山见主子离开了,望着主子的背影正发着呆,被兄长用推了下,「发什么呆?还不去将三爷送回去?」 「送回去?」常山缩着脖子,「刚才世子好像又变脸了,这么送回去……」他们兄弟会不会遭殃? 常安想要暴打一下这蠢弟弟,「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候,有世子夫人在,怕什么?快去。」 常安兄弟俩人忙着将躺在花丛中的纪三老爷搬回他的院子时,纪凛也回了房。 室内留了一盏昏暗的羊角灯,香兰色绣花鸟等花纹的帐幔垂散而下,他慢慢地掀开帐幔,原以为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没想到原本面对床里头而睡的人突然转过身来,昏暗的光线中,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没喝酒吧?」 「没有。」 「打架了?」 「嗯。」 「将自己洗干净再上床。」 第六十二章 他眯着眼睛看她,然后将帐子放下,听话地去净房清洗。 等他回来时,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想来是等到他回来了,放心了,所以很快便入眠。 他掀开她身上的被褥,颀长的身体覆上去,手指灵活地解开她身上寝衣的系带,一只手握住饱满的浑圆,低头噙住她微张的唇。 就算是死人也要清醒了。 可能是许久未曾行房,进入的时候让她感觉到钝钝地疼,十分难受,忍不住推了推他,却被他坚定地扣住她的手腕,他的身体身体下沉,将她刺穿,那一瞬间的饱胀感无法形容,气得她忍不住在他背上挠了几下。 「该剪指甲了……」他嘀咕着,叼住她的脖子上的嫩肉轻轻地啃咬着。 曲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发现这人的语气不对,才知道他憋了一个多月,这人格又转换了,大概的原因,应该是和先前纪三叔过来有关,也不知道纪三叔哪里惹着他了。每当他的人格转换时,特别地热情,让她着实有些消受不住。 做了两次后,曲潋就受不住了,坚决不来第三次,并且亮出爪子,「你明天还要进宫当差,适可而止一点!」 「你不想再生个孩子?」他边啃着她的肩膀在上面留下点点痕迹,边含糊地问道。 「暂时不想。」她才十七岁,生什么生啊?要生也等阿尚大点再生。 「那也没关系,夫妻敦伦也不是为了生孩子!」 曲潋差点被他毫无逻辑可言的话绕晕,等发现身体又被他摆弄出羞耻的姿势,更方便他的进攻时,她终于忍不住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在他背后多挠了几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有些迷糊时,终于停下来了。 她打了个哈欠,趁着还有些意识时,便问道:「今晚三叔惹你了?」 「嗯,他给我丢了个麻烦事儿,让我处理。」 「什么事?」 「你不必知道。」 她的回应是狠狠地挠了他一爪子,然后被他捏住手指,很快便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她忍不住嘀咕道:「刚才不剪,现在才来剪,有什么用?」 他的回答十分理直气壮,「刚才正忙着没空,现在嘛……先剪了,等会儿你想挠也挠不了了。」 曲潋大惊失色,睡意都被他吓醒了,苦逼地道:「用得差这么拼命么?天天都给你抱着睡还不够?」虽然中间也有欢愉的时候,但是他的体力太好了,到最后时她已经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其他的了。 「难道你不想?」未给她回答,他又自说自话,「我知道你也想,只是害羞不肯承认罢了,没事,我来就好。」 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 曲潋气得想挠他,难道男人在床上时都是这么流氓不要脸的? 指甲剪好了,但他并没有再继续,而是捧着她的脸亲了好一会儿,又将她啃了一遍,才搂着她入睡。 曲潋虽然很累,但是因为一直记挂着某些事情,趁着这人转换人格时,便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对了,我一直很奇怪,隔了这么多年,三叔是如何查出当年的事情?其中有什么契机么?」 他拍着她的背,一时没有回答。 「说吧说吧。」她讨好地亲着他的脸,伸手抚着他的眉骨,和她柔和的线条不同,他的眉骨很坚硬,是一种属于男人的硬朗。 「这关系到祖父当年的死因,一时间也说不清。」纪凛简单地提道,并不想和她说得太透,因为这其中还涉及到景王,这也是他不想和她提及的原因。 以她和姐姐曲沁的感情,如果她知道这其中的事情,不管如何都会让她为难,甚至景王还是个潜藏的危险,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她负担太多。知道太多,对她没有好处,反而会给她带来危险。 曲潋觉得他还隐瞒了什么,但是无论如何问,他就是不肯说,便只能作罢。 翌日,曲潋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难得天气不错,曲潋看了看外面天空中自云层探出半个头的朝阳,给阿尚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戴上兔耳帽,将她打扮得无敌可爱,牵着她出了暄风院,往上院而去。 到了上院时,曲潋并不急着进去,而是将已经不愿意自己走的阿尚亲自抱了起来,等了会儿,便见神色憔悴的隋嬷嬷亲自迎了出来。 「少夫人和大姐儿来了。」 隋嬷嬷行礼请安后,一双眼睛便黏在了曲潋怀里的孩子身上,只是看阿尚因为不常见她对她并不熟悉反而扭过头不理的样子,她有些难过。 曲潋客气地问道:「不知母亲今日身体如何了?好一些了么?」 「夫人还是老样子,劳烦世子夫人挂心了。」隋嬷嬷说着,恋恋不舍地将眼神从阿尚身上移开,神色黯然。 曲潋当作没有看到,又和隋嬷嬷客气了几句,到了上院的正房前。 这里十分安静,听不到丁点儿声音,原本在上院伺候的下人也被撒走了许多,留了一些粗壮的嬷嬷在这儿守着。 曲潋没有进去,而是在门口那儿装模作样地请安,又让阿尚同样作作样子,对隋嬷嬷道:「嬷嬷让母亲好生歇息,养好身子,我便不打扰了,还要去寒山雅居给祖母请安。」 隋嬷嬷讪讪地应了一声,虽然知道曲潋过来请安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的,可是却说不出什么指责话来,也无法像以前那般心怀怨恨。 以前她以为世子不是夫人的孩子,所以对世子也十分冷淡,如今真相大白,回想世子小时候受到的苦,还有如今夫人的样子,她只觉得造化弄人,一切却已经晚了,伤害无法弥补,感情更是无法修复。 曲潋知道惰嬷嬷是个忠仆,所以对她以前冷淡的态度,并未在意,就算如今她知道一些真相,对阿尚好,她也不稀罕什么,一切皆是按着规矩来。 请安完后,曲潋正要带阿尚离开,突然屋子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阿尚吓得扭身就紧紧搂住她,将脑袋埋在娘亲怀里。 曲潋抱着女儿轻轻地拍抚她的背,见隋嬷嬷脸色大变,带着两个粗使婆子进房,房门没有关,恰好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白色中衣的女人披头散发地从内室冲出来,刚到门口,便被隋嬷嬷抱住了。 那女人一边尖叫一边抓着隋嬷嬷,隋嬷嬷头上的发髻被抓散了,衣服也凌乱不堪,脸上甚至被抓伤了,但她并不在意,边死死地搂着那人的腰,嘴里边哄着:「夫人,夫人,和奴婢回房吧,您该吃药了……」 「不吃不吃!我要找我的孩子,不吃……啊啊啊——放开我!」 「快阻止夫人!」 几个粗使嬷嬷一起将挣扎着尖叫的人拖了回去,门也从里面关上,尖叫声渐渐消失。 曲潋紧紧地搂住女儿,心情有些复杂,呆站了会儿,转身离开。 离出了上院,恰巧见到从外院过来的镇国公,曲潋忙抱着女儿给他请安。 「是你们啊,过来给你母亲请安的?」镇国公声音有些恹恹的。 曲潋应了一声,抬头睃了他一眼,发现不过一个月,他的脸庞消瘦得厉害,眼底有着青色,完全变了个模样,没有了以往那种中年男子特有的魅力。 「阿尚长这么大了,会走了么?」镇国公的眼神落在了孙女身上,见她瞅着自己,朝她笑了下。 第六十三章 阿尚眨了下眼睛,很快又将脸埋到母亲怀里,显然刚才的事情仍对她有些影响。 「会走了,只是还走得不稳当。」 「小孩子都是这样,暄和九个月大时,还不会走呢。他是早产的,加上他娘怀他时,怀相一直不好,所以生下来时也是瘦瘦小小的,当初还担心他养不活,直到养到周岁时,才会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镇国公脸上的神色变得怀念起来。 曲潋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镇国公正说得高兴,突然听到上院传来躁动,脸色变了变,也没了心情说什么,抬脚就进了上院。 曲潋望着他匆促离开的背影,站了好一会儿,才抱着阿尚往寒山雅居行去。 「少夫人,让奴婢来抱大姐儿吧。」宫心说道,担心她抱得累了。 阿尚如今已经十个月大了,抱得久了,确实会对手臂造成负担。但是曲潋宁愿自己累着,也不想放开,仿佛一放开,女儿就会消失一样。 她知道自己是受到刚才看到的事情的刺激了,她心里对镇国公夫人怀着一种既怨恨又怜悯的心情,怨恨她对纪凛的伤害,怜悯她错将亲生儿子当作仇人,到头来却发现怨恨错了人,导致她承受不住事实疯了。 到了寒山雅居时,曲潋依然恹恹的。 淑宜大长公主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没有歇息好?」 曲潋不好说什么让这位老人难受,顺着她的意思点头,盯着阿尚定不住地在室内跑来跑去的身影,心里像堵了口气一样难受。 「既然没歇息好,就回去吧。」 曲潋打起精神来,对她道:「今儿难得过来,想陪祖母说说话。」 淑宜大长公主笑了下,说道:「你这孩子又来哄我开心了。」话题一转,又例行询问起孙子的身体情况,得知恢复得不错,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 两人说了会儿话,可能是有曲潋这个听众,说着说着,淑宜大长公主不免说到了小儿子不愿意成亲的事情,让她伤透了脑筋,抱怨着小儿子的固执之类的,絮絮叨叨的样子,和那些为儿子操心终身大事的母亲一样。 曲潋正听着时,明珠进来禀报,平宁郡主过府来了。 曲潋有些意外,不知道她来做什么。 平安郡主进来时,看到曲潋在这里,也有些意外,不过倒是没有说什么,面上也没有流露出其他神色,对阿尚时也露出笑容,摸摸她的脑袋道:「阿尚长得越来越像暄和了。」 淑宜大长公主笑道:「听说第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像父亲的多,像你大哥,还有勤哥儿都是如此。」 「暄和就不像。」平宁郡主嘀咕一声,「他像大嫂。」 淑宜大长公主脸色微微僵硬了下,心里叹气,其实纪凛不仅像儿媳妇,也像静宁,所以当年大家才会误会。 淑宜大长公主不想提这些糟心事,转而问道:「你今儿怎地过来了?」 平宁郡主看了曲潋一眼,迟疑了下,方道:「还不是为了勤哥儿的事情,二嫂她……」她吞吐了下,最后咬咬牙道:「二嫂好像看不上勤哥儿,不愿意让语儿嫁给勤哥儿。」 曲潋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这位姑母相中纪语了。 可能是已经说出来了,平宁郡主也懒得理会曲潋了,和母亲抱怨道:「我的勤哥儿有什么不好?二嫂为什么拒绝?娘,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 「我老了,可不管这事。」淑宜大长公主一口否决。 平宁郡主顿时脸色有些难看。 淑宜大长公主看了一眼正抱着阿尚低头当自己不存在的曲潋,又道:「潋丫头和她二婶关系倒是不错,和语儿也聊得来,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让潋丫头去帮你问问。」 曲潋惊得抬起头。 平宁郡主的脸色也有些僵硬,心里更多的是尴尬。 因淑宜大长公主开口了,曲潋只得应下来。 只是答应了,并不代表她便要尽心尽力,相比以前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又不住在一起的平宁郡主,她心里自然是向着纪二夫人的,觉得纪二夫人这种聪明的女人,行事有自己的章法,她既然不答应,应该有自己的理由。 平宁郡主似乎也觉得这事交给曲潋很不放心,因为她的脸色一直不太好,只是让她自己出面去问,二嫂只会和她打太极拳,根本不会和她说实话,想让母亲去说,母亲又摆出一副不管事情的模样,最后无奈,只能交给曲潋了。 平宁郡主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既然答应了,第二天,曲潋便揣着她家闺女去了二房。 曲潋到时,纪二夫人正在教导女儿看账,对于曲潋的突然到来,心里也是诧异的,面上没有丝毫的异样,笑着起身相迎。 「哟,今儿什么风将你们吹来了?阿尚,给叔祖母抱抱,看看我们的小阿尚,又长大一些了。」纪二夫人抱着阿尚惦了惦,可惜现在已经会走的阿尚最不喜欢让人抱着,在纪二夫人怀里扭来扭去,纪二夫人不得不将她放下。 纪语很喜欢阿尚,加之阿尚又是曲潋的孩子,她素来和曲潋亲近,自然也十分疼爱阿尚,忙端了盘水果点心牵着阿尚到一旁玩儿去了。 曲潋坐到纪二夫人身边,看了一眼纪语和女儿,便对纪二夫人道:「二婶,我今儿过来,是受人所托。」当下也不啰嗦,将昨天平宁郡主上门来的事情说了。 纪二夫人素来欣赏曲潋这点,有话直说,不会绕来绕去的,也不是什么掐尖要强的人,和这样的人相处才舒服,不然一家子人成天像得了斗鸡眼一样斗来斗去的,情份都要斗没了,处得也累人。 听了曲潋的话,她拍拍她的手道:「难为你了。」 曲潋笑了下,说道:「也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我就是转达句话罢了,二婶你别放在心上,心里怎么着就怎么着。毕竟这关系到语妹妹的终身大事,还是慎重些较好。」 这翻话虽然直白,却是推心置腹,纪二夫人心里听得也舒爽。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婆婆让你过来问我,也表明了她的态度,对语丫头的事情她是不会插手的。」纪二夫人挺喜欢婆婆这种不管事的心态,很多人都觉得婆婆强势,压得儿女都喘不过气来,但是在她看来,婆婆是个很拎得清的人,不该管的她从来没管过,纵使人是强势了些,只要摸清了她的脾气,那就好办了。 「我之所以不同意,便是你姑母这个人。」纪二夫人端着茶喝了口,对曲潋说道:「她那个人,有些刚愎自用,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憋都要憋死人了,我怎么能让语儿嫁过去天天让她管?虽说姑表亲最亲,都是知根知底的,沈勤那孩子也不错,可是这当侄女和当儿媳妇是不一样的,侄女怎么疼爱都行,但是儿媳妇却要立规矩……」 曲潋明白纪二夫人的意思,平宁郡主心里埋怨自己母亲强势,压得他们这些儿女喘不过气来,但是她自己未尝不是如此,要不是沈勤兄弟三人是男的,而且年纪大了,迁到外院住,不在母亲跟前,恐怕比淑宜大长公主过之无不及。 而纪语的性格是那种比较文静柔顺的,如果遇到一个强势的婆婆,岂不是要受搓磨? 第六十四章 纪二夫人以自己的经历忖度女儿,自然也希望女儿如自己这般,遇到一个不管儿子房里事的婆婆,更希望将来女儿能嫁个一心一意的夫婿,也如自己一般,丈夫无二心,只有小两口二人过自己的小日子。 平宁郡主也是个强势的女人,是不允许儿子脱离自己的掌控,恐怕到时候见着小夫妻俩感情好,会忍不住插手儿子房里事情,她的语儿性子腼腆,根本不可能斗得过平宁郡主。 等纪二夫人将自己的顾虑说出,曲潋点头道:「二婶说得对。」和纪语认识这么久,也是知道这小姑子的性格。 纪二夫人又笑了下,继续道:「不过勤哥儿这人确实不错,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是个纯善的好孩子,而且是个有主意的,倒为良配。」 曲潋忍不住笑起来,「二婶,你这么看好这位表弟?」 「自然,他也是个有心的。」 曲潋对上纪二夫人意味深长的神色,瞬间明白了,当下便道:「二婶放心,我知道怎么回复姑母了。」 纪二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深,拍拍曲潋的手,笑道:「你这孩子是个明白人。」 问明白了事情,曲潋在二房待了会儿,便要带着阿尚告辞离开。 纪语有些依依不舍,捏了捏阿尚肉肉的小手,对曲潋道:「大嫂,我改天去你那儿玩,你可不要嫌弃。」 「不嫌弃,语妹妹喜欢阿尚就来陪她玩儿,如今她会走了,就爱折腾,将一干丫鬟嬷嬷都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到时候你别叫累就好。」 纪语笑盈盈的,直说不会。 曲潋母女离开后,纪二夫人也不再教女儿看账,而是拉着她坐下来,将她上下打量,看得纪语不自在地扭着身子,嗔道:「娘,您看什么?」 纪二夫人抬手给女儿理了理头上的发簪,笑道:「转眼间,你就长这么大了,是该嫁人了。」 「娘!」 看女儿扭着身子要走,纪二夫人道:「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经地义之事,没什么好羞的,而且这事关女人一辈子的事情,就算是父母之命,作姑娘的也要心里有个主意才行,省得日后心里后悔,到时候可没地方哭。」 纪语虽然心中羞涩,不过听到母亲的话,倒也没有掩面而走,垂着头坐在母亲身边,红着脸道:「娘,您突然说这话,是不是要给女儿议亲了?」到十月份,她就及笄了。 「是啊,你觉得你勤表哥如何?」 「啊?」纪语愣了下,没想到母亲会提勤表哥,瞬间脸红如霞,喃喃道:「我、我……」 「你勤表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而且十分孝顺,难得的并不愚孝,只要他心里明白的事情,自有自己的坚持,娘看中的是他这点,和你的性格恰好互补。」纪二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只是,这也是我担心的,所以我还得要观望一下才行。」 「娘……」纪语有些不太明白。 纪二夫人朝女儿笑了下,拍拍她的手说道:「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日后会明白的。」 得了纪二夫人的话,曲潋便给忠靖伯府递话请平宁郡主来一趟,待平宁郡主过来时,曲潋亲自和她传达了纪二夫人的意思。 「二婶其实挺喜欢勤表弟的,只是语妹妹的性子您也明白,二婶没法放心。」 平宁郡主蹙眉,不悦地道:「有什么不放心的?阿语是我侄女,我疼她都来不及,难道会像恶婆婆那般欺负她么?」她看中的便是纪语这种贞静娴雅的性格,有纪二夫人教导,也不失大家风范,是极好的长媳人选,将来二子、三子娶妻,定能和妯娌们和平相处。 「姑母误会了,二婶并不是这个意思。」曲潋不慌不忙地道:「二婶是当母亲的,而且和二叔鳒鲽情深,自也希望女儿能像她这般。」 平宁郡主的顿时神色有些不好,她抿着嘴看了曲潋一会儿,突然道:「我记得,暄和好像一直没有房里人。」 曲潋微微低头,羞涩地道:「确实如此。」 平宁郡主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便告辞离开了。 曲潋送她出去,心里明白平宁郡主的心情,因为沈郡马房里也有两个通房,听说是忠靖伯老夫人送过去的,平宁郡主能压着丈夫不让将那两个通房提成姨娘,但是却只能吞下这口气。可能是如今她有儿子了,随着儿子的成长,渐渐地也有些明白婆婆当年的心情。 如果儿子和儿媳妇的感情太好,当母亲的确实心里难受,有一种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辛酸感。 将话传达后,曲潋便完成任务了,不过她也没有因此什么都不管,而是让人暗暗关注这事情。 过了几日,平宁郡主又上门了,直接去二房寻纪二夫人,两人关在房里谈了一个多时辰,也没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不过等平宁郡主离开时,板着脸,看起来仿佛很是生气的样子。 曲潋原以为谈崩了,谁知她带阿尚去二房玩时,发现纪二夫人的心情很好,顿时明白了。 曲潋知道纪二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既然她想要给女儿谋划,想来纪语以后应该能嫁得称心如意,便也没有过多地询问,只是在和纪二夫人聊天时,便笑言道:「等语妹妹出阁时,我这作大嫂的少不得要给她添妆。」 「到时候你不许小气,若是太小气的话,我可不依。」纪二夫人笑道。 「放心,一定不会的。」 纪语正好牵着阿尚过来,听到这两人的话,顿时羞得满脸红霞,将阿尚交给曲潋,转身便跑了,惹得纪二夫人和曲潋都在那儿笑。 过了花朝节,天气渐渐好转,温度也回升,整个京城呈现出一片春意盎然。 趁着天气好,曲潋突然心血来潮,带着闺女回一趟娘家。谁知进了家门,没想到却见到景王府的车驾。 季氏闻声而来,见到小女儿带着外孙女回来了,心中十分高兴,面上却嗔笑道:「今儿是怎么了,你们姐妹俩是约好回来的?」可刚才和大女儿说话,没听她说小女儿也要回来。 曲沁站在季氏身边,朝妹妹笑着,说道:「我可没有和阿潋约好,应该是我和阿潋心有灵犀才对。」 曲潋看到母亲和姐姐也很开心,将闺女往她娘怀里一放,就去拥抱她姐,笑呵呵地道:「姐姐说得对,我们姐妹俩心有灵犀。」 对于两个闺女回来,季氏十分高兴,留了她们午膳,才让她们归家。 离开时,曲潋对她姐道:「姐姐,阿尚如今会走了,家里拘不住她,改日天气好,我带阿尚去你那儿玩。」 曲沁摸摸阿尚的小脑袋,笑意柔和,点头道:「来时给我递句话就行了。」 和姐姐说了会儿话,曲潋揣着她闺女高高兴兴地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回府。 曲沁的心情也很不错,今儿难得天气好,原是在府里待不住,回娘家探望继母,没想到妹妹也一起回来,这份默契让她心情十分高兴。 这份高兴的心情,维持到回到景王府。 她刚下马车,远远的便见景王迎面走来,面上无一丝笑意,眼神冰冷,浑身透着一种让她说不出的气息,让她心头有些发紧。 「明犀!」曲沁忍不住叫了一声。 第六十五章 明犀是景王未出家之前的名字,是高宗皇帝为他所取,知道他这个名字的人寥寥无几。 景王脚上的步伐一顿,目光凝到她脸上,面上那种冷峻霜寒如同遇到暖阳一般,慢慢地化成水,身上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泊清逸,只是眼神依然带着冷意。 「你……」 曲沁走过去,伸手挽住他,朝他笑道:「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景王低头看着她,他看了她很久,久到曲沁脸上的笑意一点一滴地退去时,方才听到清朗的男中音道:「没事,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不回来了。」 曲沁看了他一会,慢慢地松开了手,为他整了整衣襟,温声道:「既是如此,那你可要注意安全。」 景王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大步离开。 目送景王离开的身影,曲沁回到房后,思索了会儿,让人去将徐川叫过来。 曲沁等了三天,才等到景王回来。 而这三天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连曲沁也打探不出来,虽然她想让徐川盯着,可惜徐川虽然有些手段,到底能力不够,还是将人盯丢了。曲沁倒没怪罪徐川,发现徐川没能打探到,马上让徐川撤回来,没有让他继续打探,省得动作太大的话,会带来其他麻烦。 以她对景王的了解,景王若是不想让人知道,没人能打探得出来,曲沁素来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这次他明显不乐意让人跟着,那么她也会尊重他的决定。 只是尊重却不代表不会为他担心。 那天景王离开时,他的神色太过可怕,曲沁直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自然会担心,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而这三天中,宫里的皇后身体似乎不太好,皇上派了内侍过府来请景王入宫,得知景王不知去哪里了,内侍只能回宫去禀报皇帝。 这又是一个麻烦事儿。 虽然庆煦帝对于这位皇叔十分信任,可是再信任,皇帝也是一种多疑的生物,对于景王无故出京之事,多少会有些猜疑,只是这份猜疑暂时不会让皇帝因此而生起什么不好的想罢罢了,但如果处理不妥当的话,也会被人拿来作文章。 盯着景王府的人可不少,虽然大多数巴结他,但也有一些因为利益的原因,巴不得他被皇帝猜疑。 就在曲沁担心时,景王出京的当天,镇国公府里的纪三老爷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他去找了纪凛,并且对他道:「看来已经有人秘密联系上景王了,不管最后他会做出什么选择,都做好准备吧。」 纪凛淡淡地看着他,然后点头,转身就离开,仿佛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纪三老爷不禁苦笑。 因为景王的离开,纪三老爷这三天也乖乖地在府里窝着,哪儿也没去,仿佛在等一个结果。 出乎他们的意料,三天后,景王回来时,表现得很平静,回京后直接回了一趟景王府,并未第一时间去镇国公府找纪三老爷。只是这种平静,更是让人担心的,就怕他记在心里,以此为由做点儿什么。 纪三老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景王这是几个意思,心里也在暗暗地警惕着。 曲沁听说景王回府时,忙将手中的账本放下,亲自迎了出去。 景王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疲惫,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曲沁发现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衣服是三天前他离开时穿的,眼底有着浓重的青色,头发也沾了尘埃,整个人看起来和平时的光鲜亮丽有着巨大的区别。 曲沁不禁猜测,他是不是三天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 「明犀,你怎么了?」曲沁迎过来,柔声问道:「你看起来很不好,可要歇一歇?」 景王神色疲惫,不过神色倒是正常,对她道:「我先去洗漱。」 曲沁点头,让丫鬟准备好干净的水,等他进了净房时,又亲自去厨房吩咐人做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然后亲自捧了干净的衣服进净房。 景王似乎并不习惯让侍女伺候,甚至某些时候的作风,就像个和尚一样守着什么清规戒律,这俨然是他二十多年来习惯的生活模式,就算是成亲了,仍然一下子还没法转变过来。曲沁发现这点时,心里暗暗好笑,倒也没有纠正他,反而觉得他这样很好,也有意无意地让他继续维持如此,她并不介意亲自伺候他起居。 景王坐在浴桶里,闭着眼睛,水蒸汽凝成水珠,从他干净光洁的面容滑下,落入水中,他的皮肤透着一种莹润的白,更衬得眼下的青色浓重。 他看起来很累,不然也不会直到她到面前来,才会发现她的存在。 曲沁朝他笑了下,然后给他清洗头发,她的手指很灵活,轻轻地按揉着头皮,舒络神经,让人渐渐地轻松起来,忍不住睡去。 景王闭眼休憩了会儿,直到头发被人用巾子一点一点地吸去水份,才从变凉的水中出来,打着哈欠,拿着衣服慢慢往身上套。曲沁忙帮他将身上的水珠擦干,省得弄湿了衣服,觉得这人真是不会照顾自己,怨不得以前当和尚时,外表看着光鲜亮丽,私底下总是弄得一团糟糕,没有丁和尚的样子。 虽然那时候他其实已经不是和尚了,不过是顶着和尚的名份过日子罢了。 膳食已经准备好了,景王却没什么胃口。 「多少吃一些再歇息,省得坏了身子。」曲沁柔声劝道。 景王看了她一眼,这才拿起筷子,对她道:「你吃过了么?要不要也吃一些?」 「不用了,我刚吃了早膳,暂时还不饿,你吃吧。」 用过膳后,景王并没有去歇息,而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桃花,一阵春风吹过来,些许花瓣随风飘落。 曲沁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太好,站在旁边看他。 这时候,她觉得这人和淑宜大长公主不愧是姐弟,他们的气势、神色都极为相似,那种凛冽肃穆的神色,如同一辙。 半晌,景王方道:「三天前,我才知道,原来生我的那个女人当年其实没有死,父皇原本要赐死她的,可是她付出了代价,被人救走了。可是也在三天前,我才知道,她刚死了不到几个月,如果我那时候知道,说不定还能去见她一面。而杀她的人,是姐姐的三子……」 当曲沁明白他嘴里的姐姐是淑宜大长公主时,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上辈子好像没有听说过。不过她很快便释然,上辈子自己那样的处镜,自顾不瑕,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外面的事情?更不用说她和景王那时候就是两个陌生人罢了,唯一的联系是他被妹夫请去庄子给她看病,延长她的寿命。 而这种事情只能称之为皇家秘辛,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 迟疑了下,她轻声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景王回身看她,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薄唇轻启,「她是北蛮王庭的公主。」 曲沁的神色变得严肃,一双沉静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彼此。 然后,曲沁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道:「你是你,她是她,你们不能相提并论。」然后她故作轻松地说,「至少,我如今嫁给你了,自是出嫁随夫。」 第六十六章 景王脸上凛冽的神色渐渐地消融,变成平日那种清淡俊逸,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他想说点什么时,计嬷嬷在门外禀报宫里的内侍来了。 曲沁忙道:「对了,这两天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皇上派人过来请你进宫,不过你不在,皇上便每天都派人过来问一声。」 皇后的肚子渐渐大了,皇帝对皇后这胎十分看重,所以根本容不得任何闪失,宫里的太医医术虽然不错,但皇帝显然更信任景王,如果皇后肚子有什么不适,都会派人过来请景王进宫。 景王神色顿了下,对她道:「我明白了,我这就进宫一趟,回来再歇息。」说着,他伸手拥抱她,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背,便回房去换进宫的衣服。 曲沁跟过去伺候他穿衣,然后将他送出门。 等景王走后,曲沁将伺候的人都遣到外面,自己静静地坐在房里想事情,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凝重。 她觉得,自己上辈子死后,应该还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这事情和景王有关。 那时候,皇上立了满一个月的皇十子为太子,前面的诸位皇子自然不服,甚至连五皇子都动了心思,只是他才动了心思,就被她坑得永无翻身之地,自然也和皇位无缘。她虽然坑了五皇子,但其他的皇子依然活得好好的,才一个月大的皇太子,恐怕没有多少人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当时,还不是景王的明方大师被纪凛请去庄子给她治病,她在半睡半醒间,听到明方大师和纪凛的争执,可能是在她这么一个将死之人面前,他们并不用隐瞒什么,倒是透露了许多。明方大师当时说,他这次回京城是为了取回属于他的东西,让那些辜负他的人付出代价。 而纪凛当时又说了什么呢?她那时候快要维持不住清醒了,依稀仿佛听到他说,如果明方大师要出手,那么他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的处境,唯有不死不休。 以她对这个人的了解,他可不像表面上那般悲悯苍生,甚至可以说是个骨子里有些冷情之人,且因为太过聪明,世间很多东西可以轻易唾手可得,所以对这世间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如果他也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产生什么兴趣,也能了解,毕竟他也是高宗皇帝的皇子,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所以,如果没有意外,后来的事情,应该是明方大师趁机挑唆那些年长的皇子们对付小太子,而小太子的倚仗是庆煦帝,如果庆煦帝发生点什么不测,小太子又小,轻易便可让那些兄长们撕了,然后皇子们再自相残杀,整个朝堂会陷入一种混乱…… 「你怎么坐在这儿?」 温和的男中音响起,曲沁呆滞地抬头,当看到那走来的男子,她的瞳孔微微缩了下,整个人都木木的。 景王已经有三天没有好好歇息,回来后又被请进宫给皇后看病,好不容易出宫来,恨不得马上就上床歇息一场,但是看到她这样子,不由得大吃一惊,「阿沁,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 曲沁只是木木地看着他,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或许也有她坐得太久身体麻了的原因。 在他进宫的这半日,她将上辈子的事情想了又想,将之掰碎了咀嚼一样地分析,终于让她分析出一个让她不敢置信的事情。 上辈子的最后,这个人应该是当了皇帝。 宫里的皇帝和那些皇子,都成了他的踏脚石,和搏奕中的牺牲品,只有他才是那个胜利者,不管是北蛮还是大周,都成了他手掌间的玩物,甚至她的妹妹、妹夫…… 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死后,可能妹妹、妹夫也活不长更让她难过的事情了。 以上辈子的情况,如果宫里的皇帝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托孤的对象唯有纪凛和宁王,甚至因为宁王的嫡子周琅被迫远走边境,宁王会投鼠忌器,可能会被哪位皇子拿捏住,无法全心全意地辅佐太子,那么纪凛是唯一适合的,是皇帝一开始便好选托孤的人。 这样的人,新帝会让他活着么?特别是以明方大师的心智计策,与纪凛又有化不解的仇怨,他根本不会允许纪凛活着,纪凛只能成为这场变乱的牺牲品…… 「阿沁!」景王的声音变大了许多,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拥到怀里,面上露出几不可查的慌张,掐着她的手腕把脉,以为她的身体发生什么事情了。 曲沁的目光渐渐地聚焦,落到他的脸上,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是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好。」景王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听丫鬟说,她已经在房里坐了大半天,从他进宫坐到现在。 现在,他突然想不起其他那些扰乱了他三天心绪的事情,只有眼前的人。 曲沁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间,低低地哭了起来。 「阿沁……」 「没事,就让我先哭一哭……」 她哭的是上辈子,弟弟被人害死了,唯一在乎的妹妹却也没能得到善终,似乎他们一家都是不幸的。而这一切的不幸,和眼前这个男人有关。 景王抱着她回内室,搂着她躺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说道,「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他知道她心里有着什么秘密,他以为他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他总会探究明白的,可是刚才亲眼目睹她看自己的那种痛苦复杂的眼神时,他又有些退却了。 难道她心里的秘密其实和他有关? 曲沁低头,任由他给自己擦泪,声音闷闷的,「如何能过去?你呢?你怨恨纪三么?」 景王没吭声。 当年他愤而逃出相国寺,顶着和尚的身份在外流浪,甚至发誓一辈子不进皇城,不与周家人有牵扯,而这种愤怒的起因,便是因为父皇亲手杀了他的生母、逼他出家之事,成了他心里的执念。这世间之事,很多可以看淡,唯独这件,因为在幼年时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使他无法第一时间释然。 曲沁心里叹息,她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明犀,阿潋对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那我呢?」景王脱口而出,说完后,不禁有些赧然,觉得自己这把年纪了,和个小姑娘争个高下什么太过没脸。只是听到她这样的话,心里仍是有些难受。 曲沁沉默了下,又道:「你曾经问过我,为何我与你素不相识,却几次三翻一直帮你么?自然是有原因的……」 【卷五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后宅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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