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物》 第1章 离他远一点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过后,宋和倚着床头抽烟。 刚刚做得有点猛了,腰简直像要断了一样。 浴室里水声停了。 顾知周走出来,只腰间围了一条白浴巾,腹肌喷张,肌肉线条流畅。 宋和目光极其下流地在他腰腹间转了一圈后,朝他徐徐吐出一口烟雾。 顾知周向来不喜欢她这副女流氓的样子,嫌弃地皱了下眉,将擦头发的毛巾砸到她身上,走到一旁去穿衣服。 宋和拿掉毛巾,看向他,视线与镜中他冷淡的目光撞在一起。 顾知周的眉眼生得很英俊。 眼珠黑亮,眼尾狭长。 看谁的目光都是冷淡的。 她也不例外。 顾知周从镜中看着她,“新海的陈总,林助理帮你约了后天下午,在曲音茶舍,你到时记得去。” 虽然,自己和这个男人本就是各取所需,可在情事过后,听他提起此事,宋和心里不免有点难受。 但她还是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谢了。” 宋和推开被子起身,捡起床尾的浴袍穿在身上,走到顾知周的面前,替他扣好衬衣的衣扣。 抚平肩袖上的褶皱后,宋和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浅灰色的领带,在顾知周身上比画了一下。 “这条颜色不错,很配你今天的衬衣。” 顾知周不置可否。 十指翻飞,宋和娴熟地打好领带,对着镜子欣赏了两秒后,满意地勾唇。 “我敢打赌,陆明珠在打领带这件事情上绝对比不上我。” 顾知周微微皱眉。 自他宣布要与陆家联姻后,这还是宋和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陆明珠。 他以为,她是不在乎的。 “宋和。” 与他厮混七年,这个男人喊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一点也不亲昵温柔。 “嗯?” 宋和抬头看他。 顾知周顿了下,“明天,你不要来。” 明天他要订婚了,准未婚妻是宋和继父的女儿,陆家的大小姐陆明珠。 将心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宋和说,“陆明珠亲自给我发了喜帖,我不去的话,就太不给她面子了。” 说着,宋和明艳艳地笑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你该不会是担心我会搞砸你的订婚礼吧?” “你放心,我没那个胆子,陆太太会手撕了我的。” 顾知周将她拂开,往门口走,“随你。” 第二天,宋和一出现在订婚礼现场,就立刻吸引了记者们的镜头。 闪光灯此起彼伏,记者们的提问一个比一个犀利。 “宋律师,有传言说你是顾知周的地下情人,请问是真的吗?” “此前,曾有记者拍到顾知周深夜出入你的公寓,对此,你有什么回应的吗?” “对于顾知周和陆明珠订婚一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律师……” 宋和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个明艳冷漠的神色。 一进去,宋和就被请到了新娘休息室。 陆明珠身披缎面婚纱,头戴钻石皇冠,美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 “你今天能来,我很高兴。” “宋和,你会祝福我的,对吧?” 陆明珠比宋和大了整整一岁。 明明已经是二十七岁的年纪了,可她和人说话时语气总是娇滴滴的,再配上她那一副涉世不深的天真神色,总给人一种她比宋和小的感觉。 自十三岁,第一次见到陆明珠时起,宋和从未觉得这个继姐真的就像她外表那样看起来天真单纯。 她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你名义上还是我的姐姐,我当然会祝福你了。” “说吧,你想要我怎么祝福你?” 宋和笑着,眼底却是冰冷的。 陆明珠亲昵地拉起她的手,神色一派天真,“你那么聪明,知道我想听什么。” 琥珀色的眼珠微微一转,宋和勾唇笑起来。 “好啊,那我就祝你和你的未婚夫琴瑟和鸣、恩爱幸福、白头到老、百子千孙、早生贵子、床上幸福、一夜七次……” 说着,宋和蓦的敛去笑意,语气冰冷,“这些,够吗?” “你明知道,我最想听的不是这个。” 陆明珠脸上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容,但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宋和,我不管你以前和顾知周是什么关系,但今天过后,他就是我的未婚夫了,你以后要离他远一点。” 第2章 他的订婚礼 xs7.com 宋和沉默片刻后,勾起唇角冷笑起来。 “陆明珠,当年要不是我爬上顾知周的床,你们陆家早就破产了,你哪来的机会和他订婚?” “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这个时候就应该偷偷躲起来笑,而不是提醒我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陆明珠唇角一僵,面色一阵白一阵红。 但一瞬间之后,她妆容精致的脸上便又重新挂上了甜美的笑容。 “我知道,你为我们陆家付出了不少,可这些年,我们陆家也不曾亏待过你一分。” “再说了,当初给你下药的是你母亲,我爸爸可是从头到尾都在反对。” “所以,宋和,你没有资格怪我们。” 这话,无疑是往宋和心口上扎了一刀。 宋和没再说什么了,拉开门走了出去。 订婚礼准时开始。 宋和站在一堆宾客间,遥遥地看着舞台上的顾知周,心就像被挖走了一块,空了。 司仪问,“陆明珠小姐,你是否愿意让顾知周先生成为你的未婚夫,从此与他荣辱与共、不离不弃?” 陆明珠娇羞点头,“我愿意。” 司仪又问,“顾知周先生,你是否愿意让陆明珠小姐成为你的未婚妻,从此呵护她、保护她、爱她一生一世?” 顾知周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宾客间开始小声议论。 司仪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赶紧又问了第二次。 “顾知周先生,你是否愿意……” “有什么好问的。” 顾知周往人群中望了一眼后,冷淡的打断司仪的话,抓起陆明珠的手,直接把订婚钻戒戴在她的手上。 那动作堪称粗暴。 陆明珠吃痛,但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 宋和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刺痛。 又看了一眼身穿黑色礼服的男人后,宋和将手里的空酒杯往服务生手里的托盘里一放,转身准备离去。 “宋和?”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 宋和回头,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 年轻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失望。 “我是顾知周的表弟,傅谨言。五年前,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 听他如是说,宋和终于想起来了。 五年前,她陪顾知周去英国出差,回国前确实见过一个他的表弟。 宋和又多看了一眼傅谨言。 不怪她没认出来,眼前这个男人与她印象中的傅谨言相差甚远。 五年前的傅谨言,穿着深色的校服,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看上去像个书呆子一样。 而眼前这个男人,一身高级手工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整个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就像时装杂志内页的男装模特。 宋和冲傅谨言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你的变化太大了,我一时没认出来。”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啊不对,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傅谨言说这话时,语气和表情都非常真诚。 宋和唇角公式化的一弯,“谢谢。” 傅谨言朝不远处的一对准新人望了一眼后,看向宋和,眼底流露出一丝试探,“你还好吗?” 傅谨言一语双关。 宋和面色淡然,“我很好。” 傅谨言挑眉,仿佛这个答案让他很意外。 他玩笑似的说,“我还以为你会哭呢。” “哭?” 恍若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宋和笑了一声,“我的好姐姐给我找到这样一个好姐夫,我为什么要哭?” “我呀,替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余光瞥见亲昵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宋和一秒钟也不想多待了,“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罢,宋和便迈步离开了。 傅谨言盯着没入人群中的纤细背影,镜片后的双眸危险地一眯,恍若盯上了猎物的猎人。 第3章 我们结束吧 这一晚,宋和没有睡好。 一闭上眼睛就做梦。 梦里乱七八糟的。 浑浑噩噩地醒来,宋和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屏幕看时间,竟才凌晨一点多。 宋和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后,撑着床垫坐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来一支,含在唇间,点燃。 宋和抽烟的毛病是最近这两年才染上的。 原因很简单,她夜里时常失眠,睡不好,第二天精神就会很差,工作效率也会随之被大大的影响。 起初,宋和靠喝咖啡提神,时间一长,咖啡因也失去了作用,宋和便学会了抽烟。 顾知周很讨厌她抽烟。 从不允许宋和在他面前抽烟。 可宋和才懒得搭理他,想抽的时候照抽不误。 一想起顾知周,宋和的胸口就有点发闷。 算起来,她和顾知周已经厮混了七年了。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要是两口子的话,都该七年之痒了。 而如今,他又和陆明珠订了婚。 他就成了自己名义上的未来姐夫。 宋和可没有做小三的癖好。 她一边抽烟,一边想,或许是时候结束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 一支烟抽完,宋和的心里就有了决定。 她拿起手机,解锁了屏幕,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一阵敲击后,宋和点击了发送键。 ——顾知周,我们结束吧。 随后,宋和把手机一扔,掀开被子下了床。 当冰冷的水从头顶上淋下来的时候,宋和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她想起刚刚发给顾知周的那条微信,就冷笑不止。 情侣之间,才有资格谈结束。 她和顾知周从头到尾都是各取所需,连开始都没有,哪有资格谈结束? 第二天,宋和到律所后,刚进办公室坐下,合伙人兼好友许佳薇便敲门进来。 许佳薇见她面色发白,一副遭霜打了的样子,以为她是伤心顾知周订婚的事情,便好心开解。 “最近律所不太忙,你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要不趁此机会放个大假,出去旅游放松一下,顺便来场艳遇?” 宋和确实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可这个时候去旅游,搞得她像个战败的逃兵一样。 她可不想被陆明珠嘲笑。 宋和摇头,“明年再说吧。” 说完,宋和向右侧探身,从文件架上取出一份新海集团的相关资料,“我下午约了新海的陈总,希望可以说服他们接受和解。” 许佳薇叹气,“宋和,你就不难受吗?” 宋和掀起眼皮,奇怪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难受?” 许佳薇当她是故作坚强,心里就更难受了,看她的眼神也更心疼了。 “宋和,在我面前你不用强撑的。” “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宋和被许佳薇那悲天悯人的神情逗笑了,“亲爱的,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宋和从转椅上站起来,走到许佳薇的跟前,双手摊开在她的面前转了一圈后,她朝许佳薇抛了个媚眼。 “你觉得,我需要同情吗?” 作为女人,还是一个连女人都觉得漂亮勾人的女人,她宋和当然不需要同情。 而相识多年,许佳薇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宋和有多爱逞强。 不过,宋和不想被人同情,许佳薇便把那些安慰的话悉数咽了下去。 她伸手在宋和的肩膀上拍了拍,“行吧,你不愿意放假,我也不勉强你。” 许佳薇说完出去。 走到门口边,她脚步又停下来,“对了,我听其他同行说,新海换了新的代理律师,是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海归,据说毕业于剑桥大学法学系,不太好对付。” 宋和不以为然地轻嗤了一声,“剑桥的高才生就很厉害吗?玺承建投的律师也是剑桥毕业的,不照样被我打得像条落水狗?” 第4章 传闻中的金主 宋和这话虽然说得狂妄,但许佳薇也很清楚,她向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好啊。” 许佳薇出去后,办公室恢复安静。 宋和走回办公桌后,重新坐在转椅上,拿起新海集团的资料看了一会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心很乱,静不下来。 宋和习惯性地拉开抽屉,伸手进去摸烟盒。 这时,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叮得响了一声。 宋和的心倏地揪紧。 那条微信发出去已经快十个小时了,顾知周应该看到了吧。 他会回复她什么呢? 神经病? 疯子? 还是…… 算了,不想了。 宋和摇了摇头,拿起手机解锁,在看到那条来自某个银行的理财广告之后,她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不禁暗讽自己:宋和,你在期待什么呢? 哐当一声,宋和把手机扔回桌面上,重新拿起新海集团的资料看起来。 下午两点,宋和带上助理出发去曲音茶舍。 车停在门口。 宋和推开车门下车,一眼便瞥见了停在旁边的限量版劳斯莱斯。 这是顾华年的座驾。 她在这里,意味着顾知周可能也在这里。 而眼下,宋和实在不想看到这个男人。 可新海的陈总实在太难约了。 要是没有顾知周的这一层关系,这位陈总可不会轻易卖她面子。 宋和想了想,妈的,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云城就这么大,她和顾知周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见面的。 碰上就碰上吧,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如此一想后,宋和深吸了一口气,拎着公文包,迈步走进茶舍。 小助理夏晴跟在宋和身后,对迎上来的大堂经理说:“我们预约了听雨阁。” 大堂经理一见是宋和,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宋律师,这边请。” 宋和冲她点头示意,“有劳了。” 在大堂经理的带路下,转过一座木质的雕花影壁后,又往前走了几米远,踏入月洞门后,夏晴晴才得以窥见这间茶舍的典雅和奢华。 只见入目之处是一座雕龙画凤的古朴庄园,左右是两条长廊,而长廊后则是一间间私密性极佳的包间。 两条长廊中间,则是流水潺潺的花园。 已是深秋时节,被流水分割出来的小花圃里,栽种着的名贵秋菊开得极为灿烂。 这种如画般的场景,夏晴晴只在古装电视剧里看到过,还是大制作的那种。 她跟在宋和的身后,直咂舌,“宋律,在这里喝茶不便宜吧?所里会给我们报销吗?” 宋和正想着待会儿要谈的案子,敷衍地回,“不知道。” 夏晴晴怏怏的,“哦。” 可转念一想,即便是律所不给报销,以宋和的身家,也不差这笔钱的。 其实,暗地里,律所其他的小助理都很羡慕夏晴晴。 因为宋和平时出入的都是高档场所,身为她的助理,夏晴晴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偶尔宋和的一些追求者送来礼物,宋和不喜欢,也会转手送给夏晴晴。 比如她今天戴的珍珠项链,就是两个月前宋和随手给她的。 思绪翻飞之际,夏晴晴没发现前面的宋和突然停下了脚步,冷不丁地撞了上去。 “抱歉,宋律,我不是故意的。” 夏晴晴慌忙道歉。 可宋和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夏晴晴忍不住从她身后探头出去,只见长廊的另一头走来三人,其他二人她并不认识,但与她们随行的另一个男人,她却是认识的。 ——顾知周,传闻中宋和的金主。 第5章 不会再缠着他 看到门口的劳斯莱斯时,宋和已经做好会遇见顾知周的准备了。 可让她意外的是,陆明珠也在这里。 迎面而来的三人自然也看到了宋和。 陆明珠在看到宋和的那一瞬间,挽着顾华年的胳膊紧了紧,一副示威的样子。 她笑着喊宋和,“你也来这里喝茶?” 纤细的手指轻微蜷缩了一下,宋和淡定地回,“约了客户,来谈点公事。” 说话的时候,宋和神色平静淡漠,目光毫无情绪地从顾知周脸上一扫而过。 恍若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顾知周眸底微沉。 不过一瞬后,这点外泄的情绪就被掩埋了起来。 陆明珠像个体贴的儿媳妇那样,小心地搀扶着顾华年,一边走向宋和,一边抱怨。 “——我听说容九从收藏家那里弄了一些老同兴茶饼,恰好姑姑也喜欢,便想着带她来品一品,哪晓得我好话说尽,那吝啬鬼也不肯拿出来。” 娇滴滴的娇小姐,嗓音也是娇滴滴的,似撒娇一般。 “——宋和,我记得你和容九关系非同一般,要不你帮我同他说说,让他把那老同兴茶饼卖给我一些?” 明明一句“要好”就可以形容的关系,却偏偏用了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非同一般”。 宋和懒得解释,面无表情地应下,“等回头我碰到容九了,会跟他说说的。” “谢了。” 陆明珠娇笑着,似乎还想说什么,顾华年却瞥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顾知周。 “你不是还有会要开吗?” “那你先回公司,我有几句话想跟宋小姐说。” 顾知周眉心微皱,“您今天出来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我先送您回去吧。” 顾华年眉间露出一丝明显的不悦,“我就是跟宋小姐说几句话而已,耽误不了几分钟,等说完了,明珠自会送我回去。” “行了,去忙你的吧。” 去年,顾华年因为在家中突然晕倒,被紧急送往医院,一番检查下来,医生告知顾知周,检查结果显示,在顾华年的脑袋里有一颗胶质瘤。 这颗恶性肿瘤有近三厘米大,且压迫着视觉神经,若不及时手术的话,恐怕会引起失明。 顾知周当即就聘请了国际权威专家给顾华年做手术。 手术虽然很成功,但后续需要继续做化疗。 医生还说,手术后的顾华年要避免情绪过度波动,否则容易引发各种并发症。 所以,这一年多里,顾知周都事事顺着顾华年,她要他往东,他就绝不往西。 因为,顾华年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了。 见顾华年隐隐有动怒的迹象,顾知周道了一声“好”,便顺从地离开。 宋和侧身让开路。 顾知周与她擦身而过时,宋和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视线短暂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宋和抿着唇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顾知周离开后,顾华年缓步走到宋和的跟前。 “宋小姐。” “我记得,我此前曾提醒过你,要你离阿周远一点的。”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数次化疗,让顾华年消瘦了不少,可看向宋和的一双眼眸里,犀利不减分毫。 宋和吸了一口气,抬眸迎上顾华年的眸光。 “顾女士,您多虑了。” “我和顾先生之间的关系,没有您想的那么复杂。” “如今,他和陆小姐已经订婚了,我宋和就是再贱,也断不会去缠着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 第6章 我们又见面了 宋和的这番说辞,并未取信顾华年。 她冷声道,“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搞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把戏?” 宋和攥紧指尖,笑意勉强,“如果您需要我给你立一个字据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宋和说完,准备让夏晴晴去拿纸和笔。 顾华年摇头,“你是个律师,比我清楚这种字据并没有什么意义。” 宋和像被逼进墙角的猫,浑身的神经都绷紧。 “那我到底要怎么做,您才会相信我不会再缠着顾知周?” “——离开云城。” 宋和敬她是顾知周的亲姑姑,去年又罹患了脑癌,不想惹她生气。 但顾华年提的这个要求实在欺人太甚。 离开云城,就意味着她多年来打拼的事业也要随之放弃。 三年前,宋和与许佳薇联手创立了“佳和兴”。 为了这间律所,她和许佳薇不知道熬了多少个通宵,付出了多少心血精力。 佳和兴对宋和而言,意义非凡,并非只是一份事业这么简单。 她可以不再和顾知周纠缠不清。 但要她离开云城,放弃佳和兴,宋和做不到。 “抱歉,您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 宋和拒绝得非常果断。 顾华年眉心一沉,“宋和,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当年,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从一众豺狼虎豹中夺回盛家的财产,顾华年的手段有多狠辣,可想而知。 但宋和也不是一个能任人搓圆捏扁的性子,“顾女士,我可以向您承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顾知周。” “但离开云城这件事,我很抱歉。” 顾华年身居顾氏董事长多年,还甚少有人这样当面忤悖逆她的意思。 “呵。” “好一个交际花的女儿,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继续待在云城。” 顾华年说完,冷冷看了一眼宋和后,抬步离去。 一直悄悄看好戏的陆明珠见状,赶紧跟上去,亲昵地挽上顾华年的胳膊,“姑姑,地上滑,您慢点走。” 直至顾华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月洞门后,夏晴晴才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这位顾女士,简直太可怕了。” 夏晴晴一边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一边吐槽。 “宋律,幸好你没跟顾总订婚,不然,等以后你嫁给他,成了他家的儿媳妇,这老太婆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你呢。” 夏晴晴说话向来心直口快,等吐槽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她立刻紧张地看向宋和,“宋律,对不起,我……” 宋和打断她,微白的脸上神色平静,“你说得没错。” 说完,宋和提步走进了听雨阁里。 新海的代表律师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几分钟。 他踏步进来时,宋和有点惊讶。 “好巧啊,宋和。” “我们又见面了。” 温润的嗓音里,带着丝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宋和没想到,来人竟是傅谨言。 “抱歉,刚刚在门口碰到我母亲,耽误了一些时间,还望宋和你不要生气。” 宋和提起唇角,露出一个职业微笑。 “是我来早了。” 宋和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 “你好,傅律师。” 傅谨言盯着宋和看了一秒,才笑着握住宋和的手。 宋和手指纤细匀净,握在手里柔弱无骨,带着一丝清霜般的凉意,就像她这个人给傅谨言的感觉一样。 ——娇美,但冰冷。 第7章 真是好巧啊 短暂的一握之后,傅谨言放开了宋和的手。 宋和见他孤身一人前来,便问,“陈总呢?” 傅谨言解释,“他临时有个会,走不开,我代他向你说声抱歉。” “无妨。” 宋和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们坐下说吧。” 傅谨言在宋和对面坐下。 夏晴晴见状,准备给傅谨言倒茶,被宋和截下。 宋和拎着小茶壶,亲自给傅谨言倒了一杯茶。 傅谨言端起茶杯,放在鼻尖下嗅了一口,“唔”了一声,“茶香浓郁、汤色清亮……” 傅谨言喝了一口,“好茶。” 刚刚茶艺师送来茶饼时,宋和便认出来了,这就是陆明珠口中所说的老同兴茶饼。 显然,傅谨言也知道这茶价值不菲。 他将茶杯放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和,“刚刚在门口,听我那个未来表嫂抱怨,她想同茶舍老板买一点老同兴茶饼,可好话歹话说尽那茶舍老板也不肯割爱,害她在我母亲和表哥面前失了面子。” 宋和听出他言语中的试探之意,并不接他这话茬,“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傅谨言将茶杯放下,“好。” 宋和此次代理的是一件侵权案件。 她的当事人橙心科技被新海集团向法院提起诉讼,称橙心科技两个月前发布的一款新产品,未经同意擅自使用了新海集团拥有的一项专利技术。 此举给新海集团造成了巨额损失,为此,新海集团向橙心科技提出了数亿赔偿。 其实,这是新海集团最常用来打击竞争对手的方法。 在过去的几年里,新海集团不止一次以“擅自使用专利技术”之名提告竞争对手,待法院一接受他们的起诉书,他们就会立即申请冻结对方公司的所有财产。 一旦财产被冻结,被诉的公司就会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 往往到最后,这些公司要么是被官司拖死,要么就是支付天价赔偿。 此次案件中的橙心科技,在一收到法院递来的传票后,就立刻找到了宋和,委托她来谈和解。 宋和将起草的和解协议递给傅谨言,“傅律师,这是我方重新拟定的和解协议,你可以看一下。” “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商量。” 傅谨言接过来,一边翻开,一边回想着过去几年里听到的那些传闻。 传闻中,顾知周极其宠爱眼前这个女人。 她要星星,他绝不给月亮。 宋和取得律师执照后,接手的第一个大案子便是顾氏集团的一桩侵权案。 在该案中,玺承建投指出,顾氏集团旗下的新能源公司侵害了其公司拥有的数项专利,要求顾氏公开道歉,并提出了巨额赔偿。 专利侵权这种案子不仅难打,而且程序漫长且复杂,对律师本人的专利知识要求特别高。 而宋和一个新出茅庐的律政新人,却以雷霆之势结束了这场纷争,且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玺承建投撤诉,并在媒体上公开道歉。 宋和也因此名声大噪。 当时好多人都在暗中猜测,宋和能这么快扭转局势,少不了顾知周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事后,傅谨言也曾私下查阅过当时谈判的会议记录,以及宋和的辩护意见。 宋和完全抛弃了专利侵权案固有的打法,换了一种新的方式,可谓是剑走偏锋。 也正是因为这个,傅谨言才对她完全改观。 此前,他也同那些人一样,认为宋和只是一个依附顾知周而活的花瓶罢了。 可再一闻这袅袅茶香,傅谨言可不信,茶舍老板容九会这么蠢,宁愿得罪陆明珠,也要将这老同兴茶饼留给宋和。 显然,在外人看来,对顾知周而言,陆明珠这个未婚妻并没有宋和重要。 第8章 不接受和解 镜片后的双眸闪过一丝兴味,傅谨言将和解协议放下。 “对于贵方提出的和解协议,抱歉,我方并不能接受。” 宋和不慌不忙道,“傅律师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出来,我们再商量。” 傅谨言面上挂着笑意,言辞却十分犀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新海集团要求的赔偿金额是两亿三千万。” “可在宋律师的这份和解协议中,你们将赔偿金额降到了三千万。” “我见过要求减少赔偿金的,但像宋律师你这么会砍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在拟定和解协议的时候,许佳薇看到三千万这个数字时,表现得和傅谨言一样。 宋和淡声,“如果傅律师做过调查的话,就会知道橙心科技只是一间初创企业,去年曾因为现金流断裂,而一度濒临破产。” “这款产品上市后,橙心科技确实赚了一些钱,但以他们目前的营收状况来说,两亿三千万,即便是他们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的。” 傅谨言摊手,“可这并不是我方该考虑的事情。” “这确实不是新海该考虑的事情。” 宋和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傅律师,容我提醒你一句,橙心科技是一家有限责任公司,如果他们申请破产的话,以他们公司现有的财产计算,在支付完员工的赔偿金和供应商的货款后,新海大概一毛钱的赔偿都拿不到。” 这件事,傅谨言自然知道。 新海集团当然也知道,所以他们也倾向于私下和解。 可傅谨言不想这么轻易地就亮出底线。 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看着宋和清冷理智的神情,傅谨言不禁好奇,这样的清冷美人,在顾知周面前又是什么样子呢? 傅谨言指尖一顿,唇边笑意加深,“话虽如此,但我方还是不能接受这份和解协议。” 宋和听后,并不意外。 她将和解协议收起来,放进公文包里,声线清冷,“既然如此,那我们下次再聊吧。” 说完,宋和起身,拎着公文包离开。 傅谨言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好。” 回到佳和兴,许佳薇正想问和谈的结果,见宋和神色疲惫,便把话咽了回去。 宋和把整个身体陷进柔软的皮质沙发里。 许佳薇倒了杯水给她,“晚上我在极乐订个包厢,我们一起去放松放松?” “听说,那边来了不少的男公关,个个身高都一米八以上,宽肩窄腰大长腿……” “下次吧。” 宋和声音疲惫,“我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回去睡觉。” “行吧。” 许佳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快五点了,“今天也没有其他事情了,你现在就下班吧。” 宋和嗯了一声,把水杯放回茶几上,起身走出了许佳薇的办公室。 走出写字楼时,才刚到五点,路上车流量还小,宋和一路畅通地开车回家。 进家门后,宋和踢掉高跟鞋,赤着脚走进卧室,和衣倒在床上。 片刻后又睁开眼睛,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出助眠药,干吞了两颗下去后,宋和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宋和睡得并不安稳。 破碎的梦境里,有女孩的尖叫声、哭声,还有花瓶砸在男人头上后,男人猝然倒地时砸出的“咚”的声音。 宋和从梦中醒来。 外面早就天黑了,只有稀薄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 宋和捂着因为噩梦而乱跳的心脏,缓慢地呼吸。 待平静下来后,宋和起身下床,借着月光走出卧室,准备去厨房倒杯水喝。 客厅沙发上,正在用手机处理邮件的男人,听到声响后,于黑暗中抬眸看过来。 “你醒了。” 第9章 你别来求我 黑暗能将人的五官无限倍放大。 这熟悉的低沉嗓音,并未让宋和感到意外。 她脚步不停,继续往厨房走。 沙发上的男人起身,跟上来,“我来的时候,你睡得正熟,就没有叫醒你。” 宋和睡眠不好这件事,同床共枕七年,顾知周自然是知道的。 宋和没有说话,从冰箱里取了一瓶纯净水出来,盖子还未拧开,就被顾知周劈手夺走。 “天天吵着胃疼,还敢喝凉的。” “要你管。” 宋和声线平淡,不外泄一丝情绪。 可顾知周依然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了些许的委屈。 “你生气了。” 黑暗中,他的声音里夹着一丝莫名的愉悦。 宋和否认,“你想多了。” 可这话听起来,分明就是在赌气。 顾知周放下水瓶,从身后揽住宋和的腰。 温热的胸膛贴上来时,宋和的眼底湿了。 顾知周低沉着嗓音说,“我和陆明珠订婚,完全是姑姑的意思。此前,我并不同意。” “但医生说,姑姑她……” 男人罕有地解释着,可宋和并不想听,出声打断他,“你要和谁订婚,是你的自由,和我无关。” 宋和想起白天的事情,垂着的手指攥紧,又慢慢松开。 “顾知周,多谢你这七年里的关照。” “以后,我们就别再见面了。” 宋和说得很平静,仿佛这七年的纠缠,就像喝光的水瓶,随便找个垃圾桶扔进去就一了百了了。 顾知周温热的呼吸扑在宋和的耳边。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 “我和陆明珠订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等以后……” 他和她连开始都没有,哪还敢奢望什么以后? “顾知周,我不想在这样下去了。” “我们结束吧。” 几乎在说完这一句话的那一瞬间,宋和就感觉到身后的胸膛变冷了。 顾知周松开了她,低沉的声线在黑夜里格外冰冷。 良久的沉默后,男人轻呵了一声。 “呵,结束?” “宋和,当年你爬上我的床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招惹我的后果。” 宋和没有忘记那一夜,来自英俊矜贵的男人的警告。 ——惹上我,这场游戏就只有我能叫停。 眼底湿意汹涌,宋和无力地闭上眼睛。 “顾知周,我累了。”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放过我吧。” 这七年里,宋和不是没有求过他,可每次却都不是为了她自己。 顾知周从未想过,她第一次开口替自己求的却是要他放过她。 他气得冷笑。 “好。”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我提醒你,宋和,这么多年,陆家能得我扶持,皆因为筹码是你。” “筹码”两个字,就像两支锋利的箭,刺穿了宋和的心脏,痛得她几乎站不稳。 “既然你要和我结束,那么日后陆家再遇到什么危机,我可是不会再管的。” 手指狠狠掐着掌心,宋和强迫自己站稳。 宋和声音冷淡,“我又不姓陆,她陆明珠家的公司破产也好,壮大也罢,跟我有什么关系。” 黑暗中,男人周身弥漫着一股冷意。 “宋和,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等那一天到了,你别哭着来求我。” 冷冰冰的丢下这一句后,顾知周拂袖离去。 几秒后,防盗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宋和隐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顺着眼角流下来。 第10章 没带脑子出门? xs7.com 银色的捷豹,在浓稠的夜色里,如一匹身形矫健的猎豹。 自上车后,顾知周的神色就很难看。 车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司机与副驾驶的私人助理,战战兢兢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都十分默契地放轻了呼吸声,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驶入城华路之后,脸色阴沉的男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林镜。” 被突然点名的林镜立即坐直了身体。 “顾总,您有什么吩咐。” 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叩着,顾知周问,“宋和今天要去曲音茶舍的事情,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陆明珠不是一个爱饮茶之人。 更不会在明知道顾华年已经不适合饮茶的情况下,还邀请顾华年去曲音茶舍品尝那么什么老同兴茶饼。 而且,还那么恰巧地被宋和撞见。 林镜跟在顾知周身边多年,对自家老板的脾气十分清楚,从宋和家出来后顾知周脸色这么黑,想来是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宋和心里不爽,同顾知周闹脾气了。 林镜赶紧回忆了一遍,那天他帮宋和约新海那位陈总时,有什么人恰巧听到了。 很快,林镜脑海里闪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我给陈总打电话时,王秘书刚好给我送文件进来,应该恰巧被她听到了。” “抱歉,顾总。”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说完后,林镜便悬着一颗心,等待顾知周的疾风暴雨。 顾知周却一反往常,“不,人暂时留着。” 他倒要看看,他的这位未婚妻,买通他的秘书做眼线,到底想干什么。 只稍微一想,林镜便明白了顾知周的用意。 “好的,顾总。” 顾知周闭上眼睛假寐。 宋和那番决绝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 这七年里,顾华年不止一次逼宋和离开他,自去年罹患脑癌之后,顾华年对宋和的逼迫更甚。 可宋和就像一株攀附在他身上的藤蔓。 紧紧地缠着他。 无论顾华年如何威逼利诱,宋和都不曾退怯过。 可这一次,她却说了结束。 呵,结束。 顾知周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从来只有他不想要谁,还没有谁舍得不要他顾知周的。 顾知周压下心头攀升的怒意,睁开双眸,“去曲音茶舍。” 容九今晚恰巧宿在茶舍里。 听到下面的人说顾知周来了,被骤然吵醒的他,抓起一只枕头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缓过低血压带来的眩晕感后,容九披了件睡袍,便顶着一身起床气下了楼。 顾知周见他来了,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帮我调一下听雨阁门口的监控,时间下午两点左右。” 他要弄清楚,他走之后,顾华年到底对宋和说了什么。 容九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正想喝一口润润嗓子,听了这话之后,不客气地讥讽。 “顾知周,你是没带脑子出门吗?” “我这茶舍迎来送往的客人非富即贵,若是装了监控,谁还敢来?” 容九这话不假,是顾知周一时没想到这一层。 他顿了顿,“那就把下午那位给宋和引路的经理找来。” 容九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白了顾知周一眼。 随后,他朝手下的人抬了抬下巴,“去把顾总要的人找来。” 第11章 你是神经病吧? 舒怡是曲音茶舍的老人了。 自开业起,她就一直在茶舍工作。 因为她为人通透、办事稳重,嘴巴又牢,茶舍比较重要的客人,都由她亲自接待。 宋和便是其中之一。 倒不是宋和的身份有多神秘,而是她和容九私交不错。 平时她要是来喝茶,容九要是有空的话,会亲自给她煮茶。 在得知容九大半夜找她来是为了宋和之后,舒怡的心里便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白天无意中得罪了宋和,这才惹得老板半夜来清算她。 踏进门后,舒怡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九少。” 容九用下巴朝顾知周点了点,“顾总有话问你。” 对舒怡而言,顾知周和容九一样,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舒怡微微躬身,语态恭敬,“顾总,请问。” 顾知周沉声,“下午我走之后,我姑姑同宋和说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地复述给我。” “记住,一个字都不能漏。” 舒怡抬眸,看向容九,用眼神请示。 容九点了点头。 舒怡这才开口,将下午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顾知周听完后,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神情。 “宋和说,她不会缠着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 舒怡垂眸,“是的,顾总。” 原来是吃醋了。 自两个月前,顾知周宣布要和陆明珠订婚后,宋和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还以为,她是不在乎的。 笼罩在顾知周心头的乌云渐渐散去。 “行了,我回去了。” 顾知周说完,长腿一收,从椅子上起身,迈步往门口走,步伐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容九没憋住,抬手将手里的茶杯砸在他的脚后跟。 “顾知周,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 “以后,你大半夜再来我这里发疯,我要是理你,我就是你孙子。” 顾知周懒得搭理。 到门口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回头看着容九。 “这几天,她要是问你要老同兴茶饼,你就给她,茶钱记我账上。” “滚吧。”容九没好气道。 顾知周离开后许久,容九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动一下。 已是深秋,夜里寒气重。 他身体本就单薄,匆忙间又只披了一件丝绸睡袍,手下阮登小心翼翼地提醒。 “九哥,时间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 容九充耳未闻,没有血色的手指捏着茶杯。 半晌后,他抬眸看向舒怡,眼底的光芒冷得骇人。 容九缓声,“你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再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舒怡不明白,她刚刚已经对顾知周说了一遍了,容九为什么又要她再说一遍。 但容九是她的老板,她只能照做。 舒怡清了清嗓子,把下午的事情又重新说了一遍。 容九听完后,手中的茶杯咔嚓一声碎了。细白的薄瓷片,尖锐而锋利,在他的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阮登心一惊,冲门外的人吼,“快去拿止血药。” 容九闭着眼睛,长长吸了一口气,片刻后睁开,一双眼眸里全无半点情绪。 他侧头,对阮登吩咐道,“那盒老同兴茶饼,你明天找个人给阿和送去。” 话音一落,他又立即改口,“算了,我明天亲自给她送去。” 第12章 你是想气死我? 从曲音茶舍出来,车驶向盛世华景。 顾知周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叩着,神态慵懒闲适。 林镜从后视镜里偷偷朝后座看了一眼,顾知周敏感地察觉到了,睁开眼眸。 “有事?” 林镜吞咽了一下口水,回答,“昨天早上,李律师打电话给我,新海集团解除了和他的代理协议。” 顾知周漫不经心地问,“他们新的法律顾问是谁?” “表少爷。” 林镜一边说,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着顾知周的神色。 林镜在顾知周身边工作多年,对傅谨言这位表少爷所知甚少。 两个月前,一直长居国外的表少爷突然回国。 顾华年原本是想安排他进顾氏,担任集团的法律总顾问,但被傅谨言拒绝了。 林镜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傅谨言说,“顾氏集团可是顾家的产业,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 “我可不想被人在背后说我想谋夺顾家家产。” 而且,通过这两个月的暗中观察,林镜发现,顾知周与这位表少爷面和心不和。 果然,顾知周听后,眉心微蹙了一下。 前几天,傅谨言才拒绝了顾华年的提议,转头却去了新海集团担任法律顾问,顾知周十分好奇,他的这位表弟葫芦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指尖一顿,“明天一早,你亲自去一趟新海,告诉那位陈总,如果他想要新能源那笔订单的话,就同意宋和的和解方案。” “否则,一切免谈。” “可这件事要是顾董知道了……” 顾华年向来看宋和不顺眼,要是被她知道顾知周拿价值数亿的订单去帮她的案子铺路,顾知周怕是又要挨一顿骂了。 车内光线昏暗。 顾知周闭上眼睛,声音低沉,“那就别让她知道。” 林镜从后视镜里又偷偷看了一眼顾知周。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奇怪的感觉,后座那个在商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男人,此刻看上去竟有一丝的无奈。 车停在盛世华景。 厅内明亮璀璨的灯光,透过巨幅落地窗,照到屋外的绿地上。 这处是顾知周的私宅,平时除了宋和,没有人来。 再一看旁边车位上停着的黑色劳斯莱斯,顾知周心下了然。 厅内,陈伯噤若寒蝉。 而客厅宽敞的欧式沙发上,顾华年面沉如水。 顾知周迈步过去,喊了一声,“姑姑。” 顾华年苍白的脸上积压着沉甸甸的怒气,好似下一秒便要喷薄而出。 “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顾知周薄唇轻抿,并未回答。 他这副样子,惹得顾华年更为恼怒,“你是不是又去找那个贱人了?” 听到“贱人”二字后,顾知周眉心微蹙,面色稍显不虞。 “姑姑,她有名字。” “——宋和。” “如果您不喜欢她的名字,您可以称她宋律师,或者宋小姐。” 顾华年气得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顾知周,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你和那个贱人断干净。” “你倒好,不但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还将未婚妻丢在一边不管不问,跑去找她……” “顾知周,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第13章 您高兴就好 巨大奢华的客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顾知周没有说话。 水晶灯华丽璀璨的灯光自他上方倾泻下来,将他原本就冷峻的五官映得更加轮廓分明。 “姑姑。” 良久后,顾知周开口,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我已经如您所愿,和陆明珠订婚了。” “您还想我怎么样?” 顾知周算是顾华年养大的,心知他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若把他逼得太狠,恐怕得不偿失。 顾华年缓和了一下语气,“阿周,我时日不多了。如果你的终身大事我没有办妥的话,我怕到地底下后会被大哥大嫂责骂。” “我知道你不喜欢明珠,但没关系,感情这种事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只要你和明珠多相处一些时日,你总能发现她的好。” “来之前,我已经和陆承渊通过电话了,等天一亮,明珠就会搬进来,你和她好好相处。” “您高兴就好。” 丢下这一句后,顾知周便转身朝楼上走去。 这一夜,有人辗转难眠,有人好梦连连。 天一亮,陆明珠的车就驶入了盛世华景。 车停好后,她对着化妆镜检查了一下妆容,确认无误后方才下车。 管家林伯早早就接到了消息,等候在门口。 “陆小姐。” 陆明珠唇角微勾,对他绽出一个亲和的微笑。 “我刚搬进来,什么都不懂,以后就要麻烦林伯你多多关照了。” 林伯微微欠身,“陆小姐客气了。” 说完,林伯侧身让开路,“陆小姐,请。” 陆明珠迈步踏入厅内。 她是第一次踏足这里,一进去,不免被客厅奢华的装修小小地震惊了一把。 关于这栋别墅的传闻有很多。 比如,宋和嫌弃别墅原本的装修太老气,顾知周为讨佳人欢心,便豪掷数亿重新装修。 再比如,除了宋和,这里禁止一切女性进入,哪怕是年迈的女佣也不行。 外面的人,把这栋别墅形容成是一只巨大的金丝笼。 而宋和就是顾知周养在这金丝笼里的金丝雀。 呵,金丝雀? 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罢了。 也配做她陆明珠的对手? 呵,不自量力。 陆明珠敛起唇边的讥讽,笑容优雅地问林伯。 “阿周呢,还没醒吗?” 林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七点了。 “应该醒了。” “那我上去看看他。” 陆明珠说完,便准备上楼去。 林伯伸手拦下她,面容温和,“陆小姐,您还是在楼下等吧。” “少爷不喜欢旁人上二楼。” 陆明珠诧异,“我也不行?” 林伯笑而不语。 “那好吧。” 陆明珠不甘心地在沙发上坐下,笑容微冷。 “能麻烦你给我泡一杯咖啡吗?” “半分糖,谢谢。” 很快,林伯便将咖啡送来。 陆明珠翘着小拇指,优雅地端起来,正要送到唇边时,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是顾知周下来了。 陆明珠赶紧把咖啡放回小几上,轻扯唇角,露出一个自认为甜美的笑容后,才抬头朝顾知周看过去。 “阿周。” 顾知周连看都未看她一眼,拎着西装外套,阔步走了出去。 第14章 和解的条件 跑完五公里后,傅谨言刚从跑步机上下来,正准备去冲个热水澡时,手机便响了。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傅谨言接起来。 “喂,陈总。 “这么早打电话给我,是橙心科技提出了新的和解方案吗?” “没有。” 陈总说,“傅律师,你今天去一趟佳和兴,跟宋律师说我们同意和解,赔偿金就按她提的,三千万。” 傅谨言擦汗珠的手一顿,“陈总,我能知道一下你同意和解的原因吗?” “你之前还言之凿凿,少了两个亿,是不会同意和解的。” “那是之前,现在可不一样了。” 电话那头,陈总压低了声音说,“你刚从国外回来,还不知道呢,这位宋和律师与顾氏的那位总裁关系匪浅。” “今天早上,顾知周的助理特意来找我,说只要我同意签和解协议,顾氏就会把新能源那笔订单拿给我做。” 原来如此。 傅谨言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他接着套话,“能让你放弃两个亿的赔偿金,想来这笔订单能给新海带来一笔不小的利益吧?” 其实,这笔订单是否能给集团赚钱,陈总并不关心。 他今年已经四十二了,顶多再干十年就得退休了。 如果,他再不创造一笔大业绩出来,他只怕要顶着“副总”头衔一直干到退休了。 最近,现任总经理生病了,正在办理病退手续。 他一走,总经理的职位就空了出来。 几个副总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要是能拿下顾氏新能源这笔订单,这总经理的位置于陈总而言,就十拿九稳了。 陈总是个人精,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这些盘算告诉傅谨言。 他打了个哈哈,“赚钱事小,能借此订单与顾氏保持长期合作才最重要。” “总之,你今天去把和解一事敲定。” 陈总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傅谨言捏着黑屏的手机,眼底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连续两晚的失眠,再加上前天晚上的那个凉水澡,宋和没抗住深秋的寒冷,感冒了。 空腹灌下一杯黑咖啡后,宋和才勉强打起精神踏出了家门。 拦下一辆出租车后,宋和报了佳和兴的地址。 正是早高峰,路上到处都堵得水泄不通。 吃了感冒药,人昏昏沉沉的,没办法想事情,宋和便闭着眼睛养神。 手机突然响了。 她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宋和没接。 挂断后,没几秒,那个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我是傅谨言。 宋和这个手机号是私用的,知道的人不多。 傅谨言怎么会知道? 正疑惑时,傅谨言再次打了过来。 宋和滑下接听键,“你好,傅律师。” 傅谨言敏感地听出来她声音有点哑,“你生病了?” 宋和自动忽略了他的问话,直接问,“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傅谨言在电话里轻笑,“打电话给你一定要有事才行吗?” “就不能是我单纯地想你了?” 宋和极其厌恶男人用这种轻佻的语气和她说话。 哪怕是顾知周也不行。 她拧着眉心,准备直接把电话挂了。 电话那头的傅谨言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抢在她挂电话之前,说明来意。 “新海集团同意你提出的赔偿金额,但有其他条件。” 宋和总算听到了连日里的第一个好消息。 “他们的条件是什么?” 傅谨言看了一眼时间,“一个小时后,我来佳和兴找你,咱们见面再详谈。” 第15章 姓顾的都有病 顶着昏沉沉的头,宋和有气无力地踏进佳和兴的大门。 许佳薇也刚到。 她出来倒水,在走廊里遇上宋和,见她面色发白,比昨天还难看,许佳薇便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烫得吓人。 “喂,你发烧了。” 宋和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许佳薇见她往办公室走,不禁皱眉,“你这样不行的,先去看医生,然后回家休息。” “新海的律师待会儿要来律所,和我谈和解的事情,我哪有时间休息。” 宋和一边说,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 放下包后,宋和习惯性地打开抽屉,拿出烟盒,准备抽一支烟提提神。 许佳薇见状,劈手夺走了烟盒,“都烧成这个样子了,还抽烟,你是嫌命长吗?” 宋和有气无力地说,“新海的律师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我需要集中精力才可以,把烟还给我吧。” “那律师再难对付,难道比顾家那个老佛爷还难对付?” 许佳薇一边说,一边把烟盒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拿起桌上的薄荷糖,丢给宋和。 “吃这个,一样也可以提神。” 宋和皱着眉,她向来讨厌吃糖。 这盒薄荷糖在她桌上放了快一年了,也不知道过期了没有。 可眼下,她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只能倒了两粒薄荷糖丢进嘴里。 薄荷的清凉,瞬间缓解了发烧给嗓子带来的不适。 宋和含着糖,这才哑声回答,“那律师叫傅谨言,是顾女士的亲儿子。” 许佳薇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顾华年的儿子?” 宋和嚼着糖,声音含糊不清,“对。” 而且,经过昨天的短暂交锋,傅谨言可比她以往遇到的对手要难缠得多。 许佳薇花了好几秒,才将这件事消化掉,随后怒喝,“他们姓顾的是不是有病啊?” “当妈的欺负你也就算了,儿子也来?” 顾华年讨厌许佳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三年前,佳和兴创立之初,顾华年还曾暗中使过绊子,宋和也是个骨头硬的,愣是咬牙自己抗。 最后还是许佳薇看不下去了,背着宋和给顾知周打了个电话,顾华年才消停了。 宋和揉着涨疼的额角,哑声说,“还有半个小时,傅谨言就到了。” “昨天,他拒绝了我提出的三千万赔偿金的和解方案。” “今天又主动来谈和解,我猜新海集团昨天内部开过会,重新讨论过赔偿金一事。” “现在他们主动求和,我不能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而错失这次谈和解的好机会。” 身为律师,许佳薇当然知道,今天机会难得。 可宋和的脸上实在太难看了。 她犹豫着,“既然那个叫傅谨言的是顾华年的儿子,那也就是顾知周的表弟,要不你给顾知周打个电话,让他跟傅谨言说说,把今天的和谈往后延两天?” 宋和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人人都说她是因为攀上了顾知周这棵大树,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如今的所有成就,都是靠她自己一手一脚拼出来的,和顾知周并无关系。 若是换作其他人说这话,宋和也就算了,但作为她的好朋友兼合伙人,她有多拼命工作,许佳薇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宋和冷声,“这是我的工作,找他干什么。” 见宋和面色不虞,许佳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赶紧道歉,“抱歉,宋和,我一时犯蠢,才说了这种蠢话,你不要生气了。” 见宋和还沉着脸,许佳薇故意放软声音讨好道,“午饭我请你吃龙虾,给你赔罪?” “哎呀,美人儿,你就不要和我一般见识了嘛。” 许佳薇拖着长长的尾音撒娇。 宋和脸色稍霁,“下不为例。” 说完,她顿了一下,哑声说,“还有一件事……昨天晚上,我和他已经说清楚了。” 宋和低哑的嗓音里,染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悲伤,“以后律所的事情,你不要去麻烦他了。” 从此以后,她是她,他是他。 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始于黑暗里的孽缘,也终结于黑暗里。 这七年,恍若一场梦。 现在,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第16章 她是不是生病了? 窗外天色阴沉。 屋内光线昏暗,开着白炽灯。 在冷白的灯光下,宋和的一张脸憔悴苍白。 对于两个人这样的结局,许佳薇并不意外。 她所认识的宋和,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 她可以允许自己没名没分地跟着顾知周七年,但她不会允许在顾知周与陆明珠订婚后,还和他纠缠不清。 但许佳薇还是不免震惊了一番。 许佳薇叹了口气,心疼地抱住她。 “结束了也好。” “这七年,你因为他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 “等这个案子结束后,我们一起放大假,去国外旅行,法国怎么样?” “听说法国男人特浪漫,说情话的时候一套一套的……” 许佳薇安慰人很有一手,宋和的情绪渐渐缓过来。 “好了,我没事了。” “谢谢。” 许佳薇见她神色平静,便直起了身体,抿了抿唇后,她提议,“这样吧,待会儿那个傅谨言来了之后,我先招呼他,帮你拖半个小时。” “你趁这段时间养养神,你看行吗?” 这再好不过了。 宋和疲惫地点头,“好。” 许佳薇关上门出去,特意叮嘱夏晴晴,不要让任何人进去打扰宋和。 夏晴晴应下,“遵命,老板。” 十点,傅谨言准时出现在佳和兴门口。 他冲前台小姐露出一个微笑,“你好,我找宋和。” 因为律所的两位老板都是大美人的缘故,平时打着要请她们打官司的旗号,来找她们闲聊的男人不少。 因此,宋和定下一条规定,没有预约,一概不见。 虽然,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笑容很迷人,但前台小姐还是公事公办,“请问,您有预约吗?” 傅谨言回,“我是新海集团的代表律师,约了宋和十点谈和解的事情。” 前台翻了一下宋和的预约记录,并没有这一条,以为傅谨言和那些男人一样,正准备把他打发走时,许佳薇出来了。 “你是傅谨言律师吧?” 闻言,傅谨言转身,一眼就认出眼前的女人是与宋和一起创立佳和兴的许佳薇。 “你好,许律师。” “抱歉,傅律师,宋和她有点急事要处理,让我暂时帮她接待一下你。” 说完,许佳薇做了个请的姿势,“傅律师,请。” 傅谨言跟着许佳薇踏进佳和兴的办公区域。 环顾四周一圈,傅谨言发现,这间律所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装修非常简单,但很干净。 两个老板都是大美人,但整个办公区域里没有一点女人喜欢的那种可爱摆设,甚至墙角的绿植,都是四季常青的散尾葵。 经过一间办公室,傅谨言见门上挂着宋和的铭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见里面开着灯,傅谨言问,“宋和在办公室?” 许佳薇嗯了一声。 在会客室坐下后,许佳薇准备和傅谨言聊聊橙心科技的案子。 可傅谨言却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因为顾华年的缘故,许佳薇对傅谨言本就没什么好感,他不愿意听,她也懒得说了。 两个人干坐了片刻后,傅谨言觉得有点不对劲。 据他的调查,宋和是极有职业素养的人。 既然她答应了他十点谈和解,那她自然会重新安排行程,而不是把自己丢给这个叫许佳薇的女人。 而且,之前的那通电话里,宋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 傅谨言眉心微沉,“宋和是不是生病了?” 第17章 我带她去医院 许佳薇奇怪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 傅谨言回,“猜的。” 许佳薇顺势说,“傅律师,宋和今天的状态实在不适合谈事情,你看你们今天的面谈,可否改期?” “我先看看她再决定。” 傅谨言说完,长腿一收站起来,拉开会客室的门,朝宋和的办公室走去。 许佳薇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来到宋和的办公室前,许佳薇举起手正要敲门,傅谨言已经先她一步,推门进去了。 “宋和。” 许佳薇走后,宋和便在沙发上躺下,想小睡一会儿。 哪晓得,越睡越觉得冷。 宋和便把身体蜷缩起来,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 傅谨言走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被烧糊涂了的女人,紧紧抱着双臂,可怜地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就像无家可归的猫一样。 傅谨言的心陡然一沉,两步上前,蹲在宋和的跟前,用手背在她额头和脸颊上探了探,温度烫得能煎鸡蛋了。 “宋和、宋和。” 傅谨言连喊了两声,宋和都没有一点反应。 傅谨言意识到不妙,发烧这件事可大可小,若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还好,就怕是其他病引起的发烧。 傅谨言不敢再耽误,直接抱起了昏睡不醒的宋和,大步走出了宋和的办公室。 许佳薇后知后觉地跟上去。 “喂,你要带她去哪里?” 得益于常年健身,傅谨言虽然抱着宋和,但气息平稳。 “她已经烧糊涂了,我带她去医院。” 相较于检察官家庭出身的许佳薇,宋和的身份则要狗血得多,又加之她和顾知周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律所的员工们虽然平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私底下都曾偷偷八卦过这位老板。 所以,此刻见一个年轻男人,抱着宋和从她办公室出来,而且这个男人的英俊程度,比起顾知周不遑多让。 员工们的注意力自然被吸引了过来,都纷纷伸长了脖子看向傅谨言和宋和。 许佳薇发现后,冷眼一横,怒吼,“看什么看!” “你们手里的工作都做完了吗?” 许佳薇这一声吼,成功地让员工们收回视线,纷纷把头低下了。 许佳薇跟着傅谨言到了停车场。 傅谨言把钥匙丢给许佳薇,“你来开车。” 说完,他便抱着宋和钻进了后座。 “好。” 许佳薇坐进驾驶室,启动车子后,朝最近的医院开去。 好在早高峰已经结束了,去医院的路上没怎么堵车。 中途时,许佳薇因为担忧宋和,不时从后视镜里朝后座看去。 这一看,许佳薇便看出了不对劲来。 不知什么时候,傅谨言调整了一下抱宋和的姿势,他一只手揽着宋和的腰,一只手覆在宋和的后脑上。 这样的姿势,迫使宋和上半身不得不靠在他的怀里,额头则贴着他的下巴。 傅谨言只要轻微一动,他的唇就会吻上宋和的额头。 这样的姿势真的太亲密了。 此前,许佳薇从未听宋和提起过傅谨言这个人。 宋和说,他是顾华年的儿子,那也就是顾知周的表兄弟。 而宋和与顾知周的关系,云城几乎人尽皆知。 可这个男人,明知道宋和与顾知周的关系,不仅不避嫌,反而还对宋和做出了这种情侣间才会有的亲密行为。 为什么? 许佳薇心头浮起一大片疑云。 她忍不住又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傅谨言恰好也看着后视镜。 两个人的目光冷不丁地撞在一起。 傅谨言嘴角含笑,“许律师,刚刚导航提醒了,当前路段是事故易发地段,还请你目视前方,好好开车。” 第18章 你对他也这么冷淡? 一路畅通无阻地赶到医院。 许佳薇刚把车停好,傅谨言就抱着宋和下了车。 在急诊室,护士给宋和量了一下体温,三十九度八。 医生不慌不忙地开了退烧药,“四到六个小时服用一次,一次两粒,若是两天后还不退烧,就赶紧把人送回医院来。” 许佳薇见宋和还是昏迷不醒,不禁问,“医生,她都昏迷了一个多小时了,真的不需要住院吗?” “要不您再看看?” “需要做什么检查,我们都做。” 医生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说,“她不是昏迷,是睡着了。” “有些感冒药含有安定的成分,吃了容易睡觉。” “还有,你看她的黑眼圈,那么重,平常肯定很容易睡不好。” “等她睡够了,自然就醒了。” 宋和睡眠不好这件事,许佳薇是知道的,她看向宋和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心疼。 直到下午两点多,宋和才悠悠地睁开眼睛。 她怔怔地盯着天花板,直到半分钟后,才意识到自己身在哪里。 这时,耳旁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 “醒了?” 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眼前划过,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嗯,烧也退了。” “睡了这么久,饿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 宋和盯着那只手的主人,愣怔了几秒后,缓过神来,沙哑着声音问,“傅谨言,你怎么会在我家?” 傅谨言嗓音温润地解释,“你发烧了,怎么喊你都不醒。” “我和许律师就把你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你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只要吃了药退了烧就好。” 宋和反应过来,“那许佳薇呢?” “许律师接了个电话,说有要紧事便走了。” 傅谨言嘴角含着温柔的笑,“睡了大半天,饿了没有?我熬了粥,吃一点,嗯?” 宋和没胃口,摇头,“不用了,谢谢。” 宋和一边说,一边撑着床垫坐起来,“我现在没事了,你回去吧。” “还有,今天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傅谨言盯着宋和看了片刻,故意问,“你平时对顾知周也像对我一样冷冰冰的吗?” 宋和拿手机的动作一顿。 虽然她和顾知周的关系,整个云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这并不代表她喜欢被人当面提起。 宋和眸光冰冷的盯着傅谨言,“你什么意思?” 看着女人苍白的脸上有一丝怒气就将喷薄而出,傅谨言及时收拾起不小心外泄出来的那一丝恶意。 “没什么意思。” “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傅谨言英俊的脸上重新挂上温和儒雅的微笑。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回去了。” “锅里有粥,记得喝。” 傅谨言走后,宋和从床上起身,到厨房去倒水喝,便看到大理石的料理台上多了一只白色电饭煲。 打开盖子,白粥的清香扑面而来。 宋和皱眉,环顾了厨房一圈后,发现多的不只是这只电饭煲,还有一盘洗好的葡萄,一碗去掉核的车厘子。 再打开冰箱一看,里面被塞满了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而下面的冷冻室里,竟然还有几盒牛排、鸡肉和去了壳的虾仁。 从厨房出来,宋和又巡视了客厅一圈,发现茶几上多了一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百合,正散发着迷人的幽香。 宋和走过去,连花带瓶扔进垃圾桶里。 待把傅谨言留下的所有痕迹全都清除干净后,宋和心里那种私人领地被侵犯了的不适感才渐渐散去。 她打电话给许佳薇,“橙心科技的那个案子,我不跟了,换你接手。” 第19章 不想讨好你的未婚妻 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宋和才回律所上班。 刚在办公室坐下,夏晴晴就敲门进来,递给她一只袋子。 “宋律,九少昨天下午来律所找过你,你不在,他便把这个袋子留下了,让我转交给你。” 宋和打开袋子一看,是一盒老同兴茶饼。 那天她去的时候,容九不在,而茶舍的员工向来嘴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想来是某人特意告诉了容九,陆明珠问她要老同兴茶饼。 宋和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很闷。 又像被刺入了一根尖而细的长针。 她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拿出烟盒,拿了一支出来点燃,神情冷漠地抽完后,拨通了林镜的电话号码。 是周一,顾氏集团正在召开例行的高管会议。 自会议开始,顾知周的那张俊脸上就没有好脸色。 一屋子的高管个个提心吊胆,生怕下一秒,来自于年轻总裁的怒火就会烧到自己身上。 手机铃声响起时,坐在顾知周后侧的林镜一瞬间心弦绷紧。 顾氏集团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与顾知周开会时,谁的手机响了,谁就等着被扫地出门。 高管们立刻同情地看向林镜。 顶着顾知周冰冷如刀的目光,林镜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一见是宋和的电话号码,小心地看了一眼坐在前面的面色不虞的男人。 权衡一秒后,林镜弓着腰起身,把手机毕恭毕敬地递到顾知周的眼前。 “顾总,是宋小姐的电话。” 顾知周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看到宋和的号码后,阴沉的眉宇缓缓舒展开来。 他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高管们十分知趣地退出去。 顾知周这才滑下接听键,慢悠悠接起来。 “喂,什么事?” 低沉的嗓音,从手机里传过来。 宋和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声线冷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陆明珠想要的老同兴茶饼,容九给我送来了。” “你让林镜来拿走。” “他没空。” 顾知周翘着长腿,语态慵懒,“你送过来。晚上,我在……“ 后半截“盛世华景等你”还没说出口,顾知周的话就被宋和打断了。 “顾知周。” 宋和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顾知周懒懒的,“嗯?” “那天,陆明珠问我要茶饼的时候,我只是随口敷衍的她。” “我从未想过,要替她去问容九要茶饼。” 顾知周听出了她话里的冷意。 他轻敲着转椅扶手的指尖顿住,“你想说什么?” 电话里,宋和冷笑了一声,格外的讽刺,“陆明珠想要拿茶饼去讨好你姑姑,我可以理解,毕竟她是你的未婚妻。” “等以后她嫁给你了,你姑姑算是她的半个婆母。” “但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陆明珠去问容九要茶饼呢?” “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已经低贱到需要去讨好你的未婚妻了吗?” 会议室里,暖气自天花板的出风口一团团地打下来,落在黑衣泠然的男人身上,恍若遇到了冰山一般,瞬间由热变冷,再结成冰。 “所以你认为,我让容九把茶饼给你,是为了让你拿去讨好我的未婚妻?” “不然呢?” 电话里,宋和声音轻飘飘的。 顾知周英俊的面庞骤然冷下来,“你说得没错。” 说完,顾知周就把电话挂了。 第20章 变故 握着已经黑了屏幕的手机,宋和只觉得有一口气卡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胸口闷痛。 宋和长长地吸气、吐气,试图把那股闷痛感压下去,反复几次后无果,宋和手一扬,把手机砸在了地板上。 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新手机,碎得四分五裂。 门外,许佳薇正抬手准备敲门,听到屋内传出来的这一声巨响后,直接推门而进。 “怎么了?” 宋和抿着唇,没有说话。 许佳薇看了一眼她的神情,又看了一眼地上碎掉的手机,心下了然。 宋和的脾气不算好。 但放眼整个云城,能把她气成这个样子的,除了顾知周,别无他人。 安慰的话正要脱口而出时,宋和已经极快地整理好了情绪。 她从抽屉里拿出烟盒,抖了一支烟出来,一边点一边问许佳薇,“橙心科技那个案子出了问题?” 许佳薇见她神色已恢复平静,便把安慰的话咽了回去,“嗯”了一声,“我昨天跟傅谨言通了电话。” “我跟他说了,以后橙心科技的案子由我来接手。” “他说……” 许佳薇迟疑了一下。 宋和吐出一口烟雾,“他说什么?” 许佳薇回,“他说,如果案子换我接手的话,那么此前的和谈内容全部作废。” 在诉讼代理过程中,只要委托人同意,原代理律师是可以将案子转交给其他律师的。 橙心科技那边,宋和已经通过电话了,他们是没意见的。 傅谨言却因为代理律师的更换,要摒弃之前所有的进展和结果,让许佳薇从头开始和他谈,这要求属实有点过分了。 宋和轻拧着眉心,“我这就打电话给傅谨言……” “没用的。”许佳薇也有点头疼,“橙心科技刚刚也打来电话了,段总希望还是由你来接手这个案子。” “不然,他们就换其他律所了。” 当初,宋和之所以愿意接手橙心科技这个案子,是因为橙心科技承诺了,只要宋和能帮他们解决掉这件事,他们公司未来十年的法务代理全都交给佳和兴。 而且,宋和为了这个案子,花费了不少精力。 如果这个时候,橙心科技转投别的律所,那对佳和兴而言,不止名声受损,还会失去一份长达十年的法务代理合同。 权衡利弊后,宋和把剩下的半截烟按进烟灰缸里,“那这个案子我继续处理。” 如此最好了。 许佳薇心里松了一口气。 宋和与她不一样,她虽然有个曾经当交际花的妈,又因为和顾知周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而身负骂名,但她并不缺钱。 丢掉橙心科技这个客户,对宋和个人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而根据以往的经验来说,宋和临时提出把案子给她,应该是傅谨言这个人让宋和产生了心理性的不适。 许佳薇不禁好奇,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儒雅的傅谨言到底做了什么,让宋和这么不想看到他。 许佳薇小心地试探,“那天我走了之后,傅谨言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反感的事情?” 宋和不想提,“没什么。” 许佳薇听她如是说,也不再追问了。 “那你先忙,我出去了。” “嗯。” 许佳薇关上门出去。 宋和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了两下后,打内线给夏晴晴。 “你现在打电话给新海的傅律师,告诉他明天下午两点,我在曲音茶舍等他。” 第21章 我和他闹翻了 上一次,宋和来,容九恰巧有事外出了,两个人没碰面。 这一次,容九得知宋和又订了房间后,便在茶舍里等着。 算起来,两个人有一个多月没碰面了。 在容九的办公室里,宋和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还没喝,就被横过来的一只手拿走了。 “喂,我还没喝呢。” 容九手一倾,将杯里的茶倒了,然后吩咐门外的手下,“去给宋律师热一杯牛奶过来。” 回头撞上宋和不满的神情,容九淡笑,“你病还没好,不适宜喝茶。” 宋和不满的撇撇嘴。 自她做律师后,她的脸上已经很少露出这种小女孩的表情了。 容九看着她撇着的嘴角,唇边的笑意加深。 片刻后,手下端着热牛奶进来。 容九自托盘中端起,倾身放在宋和的面前。 宋和盯着他手背上的淤青和针孔,神情骤然一变。 “他们又抽你血了?” “前几天,我那大侄子飙车,出了点小车祸,擦破了点皮,流了点血。” “老爷子心疼,便让我回去了一趟。” “也没抽多少,两三百毫升吧。” 容九说完,不在意的一笑。 他见宋和眼尾轻微泛红,心头一暖,声音柔和了不少。 “我没事的。” “你也知道,老爷子怕我贫血,各种补血的药材不要钱似的塞给我……” 容九说不下去了。 因为,宋和的眼眶更红了,眼底更有一层水光在浅浅流动。 容九轻叹了一口气,“阿和,我真的没事。” 宋和抿着唇,直直地盯着他,“你这个月去体检了吗?” 容九生怕她的眼泪落下来,赶紧说,“去了。除了贫血,其他都正常。” 宋和伸手,“报告呢?” 容九笑容无奈,“你呀,每一回都非得看到报告才信我是真的没事。” 宋和哑声,“谁让你以前骗过我。”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容九从椅子上起身,往办公桌走去,从抽屉里拿出体检报告,再折回来,递到宋和的面前。 宋和接过来,仔细地翻开。 容九修长的手指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参茶,一边说,“我也就骗了你那一回而已。” “自那次以后,我在你面前,可是半个字的谎话都不敢说了。” 容九说话间,宋和已经看完了,她将体检报告还给容九,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才说,“你是只骗了我一次。” “可那一次,你差点把我吓死了。” 想起那一次的死里逃生,容九眼眸微冷。不过一瞬间好,他好看的眼眸里又覆上一层笑意。 “那一次的确是我不对。” “哦对了,你那个小助理把老同兴茶饼给你了没有?” 宋和见容九换了话题,也不再继续在旧事上纠缠了。 “给了。” 宋和放下玻璃杯,从随身带来的袋子里取出茶盒,还给容九。 “这茶我用不上,你拿回去吧。” 容九手里的茶杯顿在唇边,“你和顾知周闹翻了?” 宋和淡然地“嗯”了一声。 这让容九有点意外。 但他细一想,又不觉得意外了。 他与宋和相识于微时,对她不可说百分百的了解,但他敢说第一,便没人敢说第二。 哪怕是与宋和同床共枕了七年的顾知周,也及不上他。 容九将茶杯重新递到唇边,喝了一口,嗓音里暗含了一点不为人知的情愫,“闹翻了也好。” 第22章 你和他关系真好 容九没有提那天晚上,顾知周大半夜来茶舍问话的事情。 他嗓音温润地说,“这茶饼是我给你的,你收着就好,不用特意拿来还给我。” 他放下茶杯,一双清淡的眼眸,温柔地看着宋和。 “顾知周确实跟我提过,若你要是问我要老同兴茶饼,让我给你。” “但我把这茶饼给你,仅仅因为那个人是你,与顾知周没有半毛钱关系。” “阿和,你永远记住,在我这里,他顾知周的面子不抵你的十分之一。” 宋和与容九是在一个宴会上认识的。 一个生父不祥的私生女,和一个生母不详的私生子,两个同病相怜的少年,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同类。 这些年,两个人就像风雨里飘摇的两叶孤舟,一路互相扶持、互相依靠,以自己微弱的力量,保护着对方。 所有人都以为,宋和与容九私交这么好,是因为顾知周的关系。 其实不然。 若没有宋和,容九并不会多看顾知周一眼。 宋和本就不是爱喝茶的人,听了容九的话后,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你留着吧。” “我要是拿回去,指不定哪天就被我拿来煮茶叶蛋了。” 容九听她如是说,也不再坚持了,“行,那我就收着。你哪天要是想喝了,就来找我。”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后,门外的手下探身进来。 “九少,舒经理说宋律师的客人到了。” 宋和一听,站起来,“那我们下次再聊吧。” 容九跟着站起来,“我也去跟那位傅律师打个招呼。” 宋和没有反对。 这是两个人多年形成的默契。 宋和认识容九圈子里的每一个朋友,容九对她身边的人也十分熟悉。 于两个人而言,了解对方,才能更好地保护对方。 两个人一起踏入听雨阁内。 傅谨言见容九也进来了,脸上的神情微微一讶,瞬间后又恢复如初。 傅谨言迈步上前,笑着伸出右手。 “九少。” “傅律师。” 容九握住傅谨言的手,轻轻一握后便松开了。 傅谨言一边打量着容九,一边笑着说,“早听闻九少人如谪仙,今日一见,传闻果真没错。” 容九肤色本就较之寻常男人要白一些。 再加之他常年被抽血而导致身体严重贫血,他的肤色便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 而又因他身形清瘦、饮食方面忌讳颇多,所以圈子里的人常在背后笑他像个仙女一样,活得不食人间烟火。 以前,宋和因为这个,没少和人吵架。 宋和正要拿话刺回去时,容九用手背轻轻碰了她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傅谨言的眼睛。 他只知道宋和与容九关系不错。 但并不知道,原来这二人关系竟这么的……亲密。 这可就有意思了。 容九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傅谨言一眼后,笑容清淡,“傅律师也说了‘传闻’,那些话就自然当不得真的。” 容九说完,侧身看向宋和,嗓音温和,“既然你与傅律师有公事要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宋和嗯了一声,“你去忙吧。” 容九说了一声“好”后,回身冲着傅谨言点了一下头,便转身踏出了听雨阁。 傅谨言看着容九离去的背影,半是戏谑半是试探道,“你和容九关系这么好,顾知周他知道吗?” 第23章 你生气了 如果说,在顾知周的订婚宴上,因为顾知周的关系,宋和曾对这个男人有过一丁点的好感的话…… 那么此刻,她仅有的那一丁点好感也没有了。 她声线冷淡,“你对我的私生活这么好奇,顾知周他知道吗?” 傅谨言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冒犯到了宋和,反而勾起唇角,轻笑,“你生气了?” 若不是有公事要谈,宋和真想掉头就走。 她吸了一口气,忍着怒意,冷淡地回,“没有。” 说完,宋和错身,往里面走。 傅谨言跟上她的脚步,声音悠悠,“你明明就是生气了。” 宋和懒得搭理他,径直往里走。 傅谨言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继续试探,“你是在气我好奇你的隐私呢,还是我刚刚的话冒犯到了容九?” 宋和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傅谨言,娇媚的眼里眸光冰冷。 “你也知道你的话冒犯到了他,那么以后,请你不要再在他面前说那些话。” “原来你生气是因为容九。” 傅谨言眼眸低垂,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宋和,你这样维护容九,就不担心顾知周会吃醋吗?” “以我对顾知周的了解,他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宋和盯着傅谨言,片刻后冷笑,“你这么好奇,不如亲自去问问顾知周?” 傅谨言从善如流地改口,“算了,我也不是很好奇。” 他微微一笑,“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宋和一口气卡在了心口。 这个男人总是轻而易举地挑起她的怒气,转眼又风轻云淡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让她的一腔怒意无处可发泄。 这种感觉实在憋闷。 宋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走到桌前坐下。 桌上透明的茶壶里,鲜甜的水果在沸水中上下翻腾。 傅谨言拎起小茶壶,亲自给宋和倒了一杯果茶,“我进来时你不在,我便自作主张地要了果茶。” “刚刚我听你说话声音还有点哑,喝点果茶润润嗓子吧。” 说着,他话锋一转,“我之前给你买的那些水果,你吃了没有?” 宋和扬手,将果茶倒了,重新倒了一杯白开水,这才回,“扔了。” 傅谨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似乎这个回答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喜欢?” “三岁的小孩都知道,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陌生人?” 傅谨言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失望,“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鬼才想和这样没有边界感的人做朋友。 宋和不想和他在这些无聊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 “上一次,你在电话中说新海集团同意和解,但是有条件。” “说吧,他们的条件是什么?” 虽然看宋和生气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但眼下,傅谨言并不想引起她过多的反感。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逗弄这位冰山美人。 傅谨言从善如流的接过宋和的话头说,“对于上次贵方提出的三千万赔偿金,我方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不要这三千万。” 宋和心中诧异,但面上不动声色。 “那你们想要什么?” 傅谨言笑容温和,开出的条件却是狮子大开口。 “——橙心科技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第24章 是我太轻敌了 看着傅谨言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宋和真想抓起水杯朝他泼过去。 橙心科技是一家独资企业。 老板段云霆是一个很有理想的年轻人。 他创立这家公司的初衷,就是希望能做自己喜欢的产品。 这几年,段云霆为了保持自己对公司的绝对控制权,以及产品研发的绝对话语权,拒绝了好几家天使投资人,曾一度濒临破产。 后来段云霆靠着变卖房产,才得以维持下来。 新海集团一张嘴,就要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这无疑不是拿刀子剜段云霆的心尖肉。 且不说段云霆会不会同意,就新海集团这狮子大开口的德行,宋和都不会同意。 而且,以目前橙心科技的估值而言,三千万就想买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何止是不要脸? 简直就是不要脸他妈给不要脸开门,不要脸到家了。 宋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贵集团可真是好大的胃口,张嘴就要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 “呵。” “你们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傅谨言看着宋和眼底泄露出来的点点恼怒,唇边的笑意加深。 “这怎么能是明抢呢?” 傅谨言双手交叠,姿态优雅而从容。 “我方只是提出了一个可行性建议而已。” “宋律师若是有任何异议,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商量。” “没什么可商量的。” 宋和没了耐心,撑着桌沿站起来,“既然贵集团无意和解的话,那就走诉讼程序吧。” 对嘛,这才应该是顾知周会青睐的女人。 如红玫瑰一样,美艳的不可方物,却又浑身是刺,只可以远观,不可以亵玩焉。 指腹在手背上轻敲着,傅谨言声音含笑,“宋律师,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一旦进入诉讼程序,橙心科技只有死路一条。” 宋和当然知道,但新海集团的胃口太大了。 一旦橙心科技松口的话,后患无穷。 宋和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冷声,“我方依旧坚持先前的和解方案,三千万赔偿金,多一分都没有。” “如果橙心科技破产了,于新海集团没有任何好处。” “傅律师,我劝贵集团再好好讨论一下,是签和解协议把三千万拿到手划算,还是逼得橙心科技破产了什么也拿不到划算。” “我相信,以贵集团各位高管的判断力,他们一定很清楚哪种选择对新海集团更有利。” 宋和说完,便拎着公文包迈步离去。 傅谨言看着她的背影,唇边缓而慢地绽出一个玩味的笑意。 ——这女人,可真是让他越来越着迷了。 宋和走出听雨阁,一眼便瞧见水池边的容九,手里拿着一罐子鱼食,正在逗弄水下的锦鲤。 她调整好情绪走过去。 容九抬眸,目光温和的落在她身上。 “谈崩了?” 他总是能一眼看出她的情绪是好还是坏。 宋和闷声,“嗯。” 容九丢鱼食的动作一顿,似乎有点意外,“我瞧那姓傅的年纪轻轻,看着像刚毕业的大学生,竟这么难缠?” 宋和伸手,从他手里的罐子里抓起一把鱼食,发泄似的砸在水面上,“他可是毕业剑桥的高材生,哪有那么容易对付。” “是我之前太轻敌了。” 第25章 杀意 自几年前宋和帮顾氏打赢了与玺承建投的官司后,宋和在面对对手时,向来是很有自信的。 今天却少有的露出这副泄气的姿态,容九不禁拧眉。 “要不要我……” 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宋和止住了。 “不用了,我应付得了。” 见容九还拧着眉心,宋和勾唇轻笑,“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不敢。” 容九眉心舒展开来,“晚上一起吃饭?” 算起来,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宋和想了想,笑着摇头,“今晚不行,橙心科技的段总约了我谈案子的事情,我要是敢放他鸽子,薇薇怕是要杀了我。” 宋和说完,还害怕似的缩了缩脖子。 她没空,容九也不勉强,“那行吧,等什么时候你有空了,我们再约。” “嗯,那我先走了。” 容九细心叮嘱,“开车慢点。” “我知道了。” 宋和转身,往月洞门走去。 走出去两三米远后,她忽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 “忘了把这个交给你。” 宋和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 “薇薇说,这种巧克力很好吃。” “你揣在身上,低血糖的时候就吃一块,能缓解一下不适。” 容九摊开掌心,宋和将巧克力放在他手心里。 “我走了。” “嗯。” 宋和离去。 容九看着她的背影,剥了一颗巧克力放进嘴里,浓郁的苦涩中带着一丝微甜。 味道不错。 容九嚼着巧克力,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对面的听雨阁。 而此时,门口廊下的傅谨言也恰好朝他看过来。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在一起,莫名滋生出一股敌意。 容九垂了垂眼眸,掩住眼中的冷意后,冲着傅谨言温和一笑,端着鱼食罐子没入浴池边的绿荫里。 待他的身影一消失,傅谨言神色骤然冷下来。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从对面那个病恹恹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虽然只有一瞬,但却如此清晰而危险。 傅谨言沉着心,踏出曲音茶舍的大门。 刚启动车子,准备回去时,陈总的电话就打来了。 傅谨言滑下接听键后,脚下松开刹车,车缓缓驶上马路。 “喂,陈总。” “傅律师,和宋律师那边谈得怎么样了,和解协议签了吗?” 傅谨言一边观察着后视镜,一边转动着方向盘。 “没有。” “宋律师不同意我提出的和解条件,坚持要求降低赔偿金。” “什么?” 陈总高亢的声音透过车载电话,响彻整个车厢。 “我已经从两亿三千万降到了三千万,她还不满意?” “她还想降多少?” 傅谨言面不改色的说,“她现在只肯给一千万。” “什么,一千万?” 陈总怒了,“她也真敢开口。” “要不是顾知周愿意把新能源的那笔单子给我,两亿三千万,少一分都不可能。” “傅律师,我跟你说,这件事情你尽快帮我了结。” “我可等着顾知周那笔单子救命呢。” “还有三千万的赔偿金,一分都不能少。” 陈总气呼呼的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傅谨言扫了一眼黑掉的手机屏幕,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第26章 狭路相逢 晚上七点,宋和准时出现在皇臣酒店门口。 许佳薇比她早到了几分钟,在大堂里等她。 宋和一进去,许佳薇就迎上来,“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宋和把新海集团的条件说了,许佳薇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这样的条件,段总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宋和踩着高跟鞋,踏入电梯里,一边偏头对许佳薇说,“这个不是眼下的重点。” “我担心新海那边会走诉讼程序,到时他们只要申请冻结橙心科技的所有资产,我担心段总那边会熬不起。” 这是新海集团惯用的手段了。 宋和也是因为这个,才建议橙心科技主动求和。 两人说话间,电梯到了七楼。 轿厢门打开,宋和迈步出去,许佳薇紧随其后。 服务员迎上来,“二位女士,请问有预约吗?” 许佳薇回,“有。” 报了段云霆的名字后,服务员做了个请的姿势,“段先生在‘观山海’包厢,二位请跟我来。” 两个人跟着服务员到了“观山海”包厢门口。 正要进去时,一道娇滴滴的嗓音斜插进来。 “宋和。” 宋和不用回头,也知道喊她的是谁。 宋和想装作没听见,陆明珠已经挽着顾知周走了过来。 宋和同许佳薇交换了个眼神后,许佳薇先进去了。 宋和这才回过头去,娇滴滴的大小姐挽着她的未婚夫已经行至跟前了。 果真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啊。 这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到像他们这般般配的男女了。 宋和提起唇角,“好巧。” “是好巧啊。” 穿着白色小洋装的陆明珠偏着头,半倚着顾知周的胳膊,笑容娇俏天真,“我和阿周陪姑姑来这里吃饭,你呢?” 宋和笑容浅淡,“约了客户,谈点事情。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进去了。” 宋和说完,纤细的手指握住门把手,准备进去。 身后,陆明珠叫住她。 “宋和。” “下个月就是爸爸的生日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念叨你,说你好久没回去看他了。” “他生日那天,你应该会回去吧?” 宋和推门的动作顿住。 她真的很讨厌这种试探。 明明不想她回去,却偏偏要把话说得这么好听,若她到时候真的回去了,怕是又要被陆太太扣上一个不懂事的帽子了。 宋和吸了一口气,回眸看向陆明珠,轻扯唇角,“你希望我回去吗?” “啊?” 陆明珠显然没有预料到,宋和会把选择权抛回给她。 短暂地愣了一瞬后,陆明珠妆容精致的脸上重新挂上甜美天真的笑容。 “我当然也希望你回去呀。” “你要是回去的话,爸爸一定会很开心的。” 宋和笑着勾唇,“好,我回去。” 宋和说完,便推开包厢门进去了。 她全程都没有看顾知周一眼,视他如空气一般。 待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顾知周就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转身往包厢走。 陆明珠错愕了一秒后,随即明白过来。 怪不得今晚,他执意要来这家酒店吃饭,原来是因为宋和也来。 说什么看到朋友了,要打个招呼,原来这个“朋友”是宋和。 贝齿几乎咬碎,陆明珠才将心里的不甘压下去。 重新换上天真甜美的笑容后,陆明珠提步跟上去,娇俏的声音如撒娇一般,“阿周,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呀。” 第27章 横遭敌意 宋和反手关上门,将那令人窒息的空气与陆明珠娇滴滴的声音一起隔绝在外面。 段云霆正侧耳听小女朋友说话,宋和进来后,他双腿一收,站了起来。 “宋律师,你来了。” 段云霆挪开他身侧的一个空椅,“请这边坐。” 宋和身形还未动,便察觉到了有一道带着敌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是段云霆那个小女朋友温雅。 宋和是第一次见她,更遑论得罪她了。 但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 “我坐这边就好。” 宋和走向另一边,在许佳薇身边的空位坐下。 许佳薇见她面色微白,小声问,“你没事吗?” 宋和摇头,“没事。” 酒菜上桌后,段云霆亲自给许佳薇与宋和倒了一杯酒。 他举起酒杯,言辞里充满了感谢。 “我们公司和新海集团的案子,有劳二位美女律师了。” “尤其是宋律师。” “前两天,我听许律师说你把这个案子转给她了,急得我差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一旁的温雅听到这一句后,脸色有点不好了。 但无人在意她的情绪。 段云霆笑着说,“有关案子的事情,还要继续麻烦宋律师了,希望你能早点帮我们与新海和解。” “段总客气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宋和举起酒杯,“段总放心,我会尽我所能,争取早一点让新海签了和解协议。” 宋和说完,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五十三度的白酒,入口辛辣,宋和冷不丁被呛了一口,顿时剧咳起来。 段云霆见状,慌忙丢下酒杯,越过许佳薇,走到宋和的身后,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只手够过来纸巾盒,扯出一叠纸巾塞进宋和的手里。 宋和咳了好一阵,眼泪都呛出来了。 待缓过来后,她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谢谢。” 段云霆自责道,“抱歉,宋律师,都是我不好,忘了你们女孩子都喝不了白酒的。” 说着,他便按响了桌上的服务铃。 服务员推门进来,“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段云霆说,“把酒撤下去,换成果汁,再给这位小姐来一杯热牛……” 段云霆话还没说完,对面的温雅彻底恼了。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段云霆怒斥,“段云霆,你够了。” “自从这个姓宋的狐狸精进来后,你的一双眼珠子就恨不得贴人家身上去。” “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快把你的爪子从她的身上拿开。” 经温雅这么一闹,宋和才后知后觉过来,自己的肩上多了一只男人的手。 她不适地躲开,随后站起来。 “段总,我想你的女朋友对我好像有点误会,麻烦你跟她解释清楚。” “我先出去透透气,待会儿再进来。” 宋和说完,便离开餐桌,想出去抽根烟。 谁知温雅竟不依不饶起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宋和跟前,挡去宋和的路。 “话还没说清楚,你要去哪里?” 方才,门口的小插曲已经让宋和心情很不好了,眼下被温雅这么一闹,宋和的脾气上来了。 她面色不虞地盯着温雅,“不知温小姐想听我说什么?” 第28章 恶言恶语 段云霆知道温雅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冲上前来,将她一把扯到身后,阻止她胡说。 “抱歉啊,宋律师。” “温雅她年纪小不懂事,平常又被我宠坏了,说起话来横冲直撞的,我代她向你道歉。” 温雅不乐意了,从段云霆身后挤出来,横眉怒目地瞪着他。 “姓段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你不就是看她长得漂亮,想睡她吗?” 自家女朋友再三出言不逊,段云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忍不住冲温雅低吼,“你再乱说话,就给我滚回去。” 自小被娇生惯养长的娇小姐,何时受过这种气,顿时嘴巴一扁,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来。 “好啊段云霆,你竟敢吼我。” “从小到大,我爸妈对我连句重话都没讲过,你竟然吼我。” 段云霆一张脸气得通红。 温雅的母亲与他母亲是手帕交,如果惹她生气的话,回去后他母亲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的。 可宋和,更是他不能得罪的。 他忍不住向许佳薇投去求助的眼神。 许佳薇正要出声时,便看见温雅又把枪头对准了宋和。 “姓宋的,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全云城的人,谁不知道你妈以前是交际花?” “说好听点是交际花,其实不就是高级妓女吗?” “若不是有顾知周给你撑腰,你真以为段云霆会找你这个妓女的女儿给他打官司吗?” 宋和今年二十六岁了。 在她荒诞的人生里,外界对她的质疑从未缺席过哪怕一秒。 ——母亲、身世、容貌、那个不知道是圆是扁的生父、陆家继女的身份…… 这些她与身俱来的、不能控制的东西,却被那些好事的人们拿来一次次地为难她。 是她想投胎到交际花的肚子里吗? 是她想当一个生父不祥的私生女吗? 甚至于当年,她母亲嫁进陆家给陆明珠做后妈这件事,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凭什么这些人,拿这些东西来为难她、苛责她? 宋和向来冷淡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怒意。 “薇薇,麻烦你带这位小姐出去。” “我有话,要单独问段总。” 她说这话时的神色太过平静,就像暴雨前来临之前,天空很蓝,没有云,也没有风。 但在这短暂的平静过后,暴雨就会携着狂风以天崩地裂之势侵袭而来。 许佳薇知道,宋和这是动怒了。 宋和脾气一上来,连顾知周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段云霆? 可段云霆曾有意无意地表过态,若是此次他们与新海的案子处理好了,橙心科技未来十年的法务将交给佳和兴全权负责。 这份合同对宋和或许无足轻重,但对佳和兴而言,非常重要。 许佳薇硬着头皮,干笑了一声,“我看今天要不先就这样吧,案子的事情我们改天再聊?” “段总,你觉得呢?” 段云霆浮夸地“哎呀”了一声,“抱歉啊,宋律师,我突然想起还有份重要的文件没有签,我们下次再聊吧。” 宋和平静地看着段云霆,冰冷的目光恍若能洞穿人心一般。 段云霆心虚地避开。 宋和启唇,重复方才的话,“薇薇,麻烦你带这位小姐出去。” 她甚少用这么重的语气和许佳薇说话。 许佳薇只能应下,“好。” 第29章 我要实话 温雅刚挨了段云霆一句吼,又听宋和要和段云霆单独聊,顿时就炸了。 她指着宋和的鼻子,恶毒的话正要脱口而出时,许佳薇身形一动,挡在了宋和的面前。 许佳薇沉着脸,冷冰冰地说,“温小姐,我劝你什么也别再说了,乖乖地跟我出去。” “你刚刚不是说了么,她有顾知周撑腰……” “你已经得罪她了,难道还要得罪顾知周吗?” 温雅立刻哑火。 她不是少不知事的小女孩,自然知道顾知周的能耐有多大。 段云霆虽然也开公司当老板,但他这个老板,在顾知周面前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温雅看了看宋和后,不甘心地出去。 门关上后,几十平米的包间瞬间安静得像墓地。 宋和不说话,段云霆也如哑了似的,他看着宋和走回座位上,从包里拿了一盒烟出来。 宋和抽出来一支烟,衔在红唇间点燃。 段云霆见过不少女人抽烟。 她们之中有借着抽烟装腔作势的,有故作风情的,也有一边抽一边哭诉前男友是个负心汉的,却是第一次看到宋和这样的,就只是抽烟而已,没有多余的情绪和动作。 宋和手指纤细,骨节分明,白色的香烟夹在指尖,有一种说不出的冷艳。 段云霆的视线不自觉被她吸引。 烟雾缭绕中,宋和看了一眼段云霆,声线冷淡。 “段总,你能告诉我,当初你请我代理你们公司的案子时,是看中了我的专业能力,还是我是顾知周的女人?” 宋和问得非常直白,不给人一点转圜的余地。 段云霆吸了一口气,回答,“我当然看中的是你的专业……” “段总,我要听实话。” “如果你照实说,你们与新海的案子,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 “不然,”宋和一顿,“我会立即终止你们与我的委托协议。” 段云霆傻眼了。 当初,他在找上宋和之前,不是没去问过其他律师,他们的建议都是老实赔钱。 而对于两亿三千万这个赔偿金额,他们也都纷纷表示,最多只能让新海集团少去三千万这个零头。 少了三千万,还要赔两个亿,且不说段云霆拿不拿得出来,就算拿得出来,橙心科技也元气大伤了。 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哥们儿给他建议,可以找宋和试试。 他当时没反应过来,皱眉问哥们儿,“一个女律师,能行吗?” 那哥们儿夹着香烟,意味深长地一笑,“宋和要是都打不赢的官司,这云城就没有律师能打赢了。” “你可别忘了,她背后的金主是谁。” 段云霆经哥们儿这一提醒,如醍醐灌顶,第二天就找上了佳和兴。 可这实话,段云霆不能说。 若是说了,以宋和刚刚的反应,肯定是要把她得罪死的。 宋和之前提过,等这件案子结束了,希望段云霆可以把橙心科技未来十年的法务合同交给佳和兴。 段云霆当时虽然态度暧昧,但心里也很清楚,如果把公司的法务交由宋和代理的话,那橙心科技以后不管惹上什么官司,就都不用担心了。 就算宋和摆不平,顾知周也会帮她摆平的。 可若不说实话的话,眼下与新海集团的案子,宋和可就撒手不管了。 到时,他可要实打实的拿出来至少两个亿。 段云霆一时头疼不已。 第30章 事实伤人 烟抽完,宋和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 “段总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我吗?” 段云霆搓着双手,小心赔笑道,“宋律师,不管你是谁的女人,你的专业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呵,原来真是她是顾知周的女人啊。 宋和低头,自嘲地勾起唇角。 这些年,那些人拿她的出身来为难她时,她从未辩解过一次。 因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母亲,曾经的确是活跃在上流社会的交际花。 而她的容貌、出身,甚至于陆家继女的身份,这些属于她、但她并不想拥有的东西,她也没办法控制。 这二十六年里,唯有两样是她可以选择、可以掌控的,一是学业,二是事业。 她拼命地学习,年年拿第一。 初中升高中时,更是连跳两级。 大学时更是以法学院第一的成绩毕业。 离开学校,走进职场,她迅速地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律师,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顾知周对此很不理解,问她,一份工作而已,用得着那么拼命吗?他又不是养不起她。 不,他根本就不懂,这份工作对她有多重要。 她拼命的工作,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名声、地位,而是因为这是她唯一仅有的东西。 不是谁给的,也不是谁能轻易拿走的。 可现在,她的委托人告诉她,他请她打官司,并不是看中了她的专业能力,而是因为她是顾知周的女人。 呵,多可笑啊。 这荒诞的人生,为什么总是在她寻找到一点细微的光亮后,又吝啬地夺回去,让她永远也走不出令人绝望的深渊? 段云霆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什么。 但宋和已经不想听了,她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包,脚步虚浮地走出去。 许佳薇一直守在包厢门口,根本不敢离开一秒,与段云霆的小女朋友大眼瞪小眼。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顾知周时,包厢的门开了,宋和走出来。 许佳薇赶紧迎上去,“宋和。” 走廊橙黄的灯光下,宋和面色冷白如雪。 许佳薇心一惊,“宋和,你、你没事吧?” 宋和回过神来,轻扯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我没事。” “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 宋和说完,往出口走去。 屋内的段云霆追出来,“宋律师,那案子……” 宋和捏紧包包的提手,没有回头,“你放心,我既然说了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果,就一定会做到。” 段云霆听后,松了一口气,接近着又懊悔起来。 早知如此,就不该带温雅一起来。 他气得瞪向温雅,“这下你满意了?” 温雅委屈地撇撇嘴,想说什么,但视线在触及到段云霆满脸的怒色后,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段云霆转头又看向许佳薇,想让她帮忙转圜一下。 “许律师,今天这事确实是我们的不对,我们公司也是诚心实意想与佳和兴继续合作的,你看宋律师那边……” 许佳薇知道他的意思,抬手止住他的话。 “段总,我虽然也是佳和兴的老板,但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这件事得看宋和的意思。” “如果她想继续和贵司合作,我们才能合作。” “如果她不想,那我只能说一句很遗憾了。” 第31章 你心太软 这一餐饭,除了顾华年,其余二人皆不尽兴。 顾知周全程板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他五百万不还似的。 陆明珠心里也不高兴,但不敢表现在脸上,还要不时给顾华年倒个水夹个菜,像个贴心的小媳妇儿一样。 顾华年倒是心情不错,胃口也跟着好了一些,比平常多用了小半碗饭菜。 快吃完时,顾知周的手机响了,是他那个私人号码,知道的人不多,铃声也不一样。 顾知周拿出来看了一眼,没接,直接挂断了。 顾华年轻轻瞥他一眼,“是谁啊?” 顾知周把手机锁屏,放回口袋里,回话。 “一个朋友。” 顾华年淡淡的,“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顾知周恍若未闻,长腿一收站起来,一边系外套的扣子,一边说,“我去买单。” 说完,顾知周长腿一迈,走了出去。 顾华年看着他的背影,眉心微拧。 收回视线后,顾华年问身旁的陆明珠。 “饭前,阿周说要带你去和一个朋友打招呼,是他哪个朋友?你认识吗?” 陆明珠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就是沈家那位七少。” 顾华年眸光微闪,“你是说南城沈家那位七少爷?” 陆明珠低低的嗯了一声。 可据顾华年所知,南城沈家那位七少,早在顾知周订婚礼结束的第二天就携妻女回去了。 顾华年看向陆明珠的眼神不由得犀利起来。 “明珠,你说实话。” “刚刚,阿周到底是去和哪个朋友打招呼?” 陆明珠抿了抿唇,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姑姑,您就不要再问了。” 听她如是说,顾华年心中了然,沧桑的眉宇间隐隐付出一丝怒意。 “那个朋友是不是宋和?” 陆明珠眼尾微红,不说话。 顾华年气得重重一拍桌子,“这混账东西,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顾华年说完后,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看起来被气得不轻。 陆明珠怕她真气出个好歹来,赶紧道,“姑姑,您不要生气,要是气坏了身体不值当的。” “我、我其实没关系的,只要阿周他开心就好。” 陆明珠一说完,眼泪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看上去尤其可怜。 顾华年缓过神来,自知此刻若是去找顾知周兴师问罪的话,怕是只会适得其反。 她握住陆明珠的手,轻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心太软了。” “但凡你有那个宋和的一分心机,阿周何至于还冷着你。” “姑姑,我也想像宋和那样,什么也不管的去……” “勾引”两个字在陆明珠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她擦着眼泪,哽咽道,“我妈妈虽然去世得早,但也曾教过我,作为女孩子,一定要自尊自爱。” “姑姑,我没办法做到像宋和那样。” 宋和是怎样的? 在云城人眼里,她与她母亲相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十九岁的她,在同龄人还在因为男朋友的一个吻而羞红了脸颊时,她已经爬上了顾知周的床。 以色从人,不要脸到了极点。 顾华年拍了拍陆明珠的手背,安慰道,“若你真像宋和那样,我就不会让阿周和你订婚了。” “你放心,你是我亲自挑中的顾家未来主母,那宋和即便再有心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她也别想踏进我顾家大门一步。” 第32章 要珍惜她 顾华年的话,让陆明珠的心稍稍放下来些。 止住眼泪后,她柔声柔气地说,“姑姑,今晚的事情您不要责怪阿周好不好?” 顾华年看透她一般,眼尾轻微挑起,“怎么,怕我骂他?” 陆明珠点点头,“这件事,终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他和宋和毕竟有七年的感情……一时之间要他接受我,确实有点为难他了。” “而且,我也不能每次遇到问题,都让您去给我出头。” “——毕竟我和他是要过一辈子的。” “虽然,他现在心里没有我的影子,但我还是想努力试一试,万一、万一他会慢慢喜欢上我呢。” 说最后这一句话的时候,陆明珠明显的底气不足。 顾华年听后,看向陆明珠的眼神多了些许的赞赏,“明珠,你能这样想最好。” “行了,我们出去吧。” “我扶您。” 陆明珠扶着顾华年出去,顾知周已经买好单了。 三人往露天停车场走。 到顾华年的座驾前,顾知周打开后座的车门,手挡在车门框上,顾华年躬身坐上去。 顾华年正要关上车门。 顾华年淡淡地看着他。 虽然,她答应了陆明珠不兴师问罪,但免不了要敲打顾知周两句。 顾华年淡淡地说,“阿周,人这一辈子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过一生,明珠是个不错的妻子人选,你要懂得珍惜她。” 顾知周不置可否。 关上车门后,目送顾华年的座驾离开。 随后,顾知周走到自己的车旁,陆明珠提步走上前,柔白的手指还未触到车门的把手,她便听顾知周冷冰冰地说,“我还有事,你自己坐车回去。” 这么晚了,所谓“有事”怕只是一个借口吧。 陆明珠强撑着脸上的微笑,“什么事呀,不能明天再处理吗?” 顾知周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坐进去,启动车子离去。 在捷豹喷出的尾气中,陆明珠气得一口贝齿差点咬碎了。 驶上主路后,顾知周回拨晚餐时被他挂断的那个电话号码。 铃声只响了一声,那边便接起了起来。 “喂,顾总。” 耳机里,许佳薇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的慌乱。 “出事了。” 顾知周看着前方的信号灯,声音低沉,“什么事?” 许佳薇三言两语把今晚的事情说了。 “宋和走后,我问了段云霆,宋和跟他说了什么。” “段云霆说,宋和问他,他找宋和打官司,是看中她的能力,还是她和你的关系。” “段云霆不想说实话的,但你知道宋和她有多聪明,段云霆只开了个口,便被她猜到了。” “她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我给她打电话也不接。” 顾知周听完,眉心微蹙,“行了,我知道了。” 顾知周说完,准备挂电话。 许佳薇抢在他挂电话前,飞快地说,“顾总,宋和把她的工作看得非常重要。” “此前,我因为律所的事情,私底下打电话给你,宋和知道后,差点跟我翻脸。” “所以,顾总,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宋和这回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消气的。” “行,我知道了。” 顾知周拧着眉心,把手机扔到中控台,随即打了转向灯,调转车头朝着宋和的公寓驶去。 第33章 相互试探 晚上,容九被叫回老宅吃饭。 一张大圆桌上,只坐了三个人。 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大侄子容致,一个是他父亲容震。 容震今年虽有七十二了,但面色红润,声如洪钟,比容九这个儿子看上去更有精神气。 若无意外的话,一时半会人应该死不了。 容九五官偏阴柔,与他生母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容震五官极其硬朗,眉眼冷峻深刻,似斧凿刀刻出来的一般。 而长子嫡孙容致,眉眼虽没有他爷爷那般凌厉冷峻,但五官之中还是能看出容震年轻时的几分影子。 据说,容九那个短命的大哥最像容震了。 不仅五官像,脾气性格也像,雷厉风行的手段更像,只是可惜啊,命好的人命不长。 饭桌上,只有碗筷相撞的声音。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容家的规矩。 容震今晚没什么胃口,吃了没多少,就放下了碗筷。 叔侄二人见状,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三人离开餐桌,移步到客厅里。 容震在深雕满花的大宝座上坐下,下巴朝着容九轻轻抬了抬,“你也坐。” 容九依言,在容震左侧的单人椅上坐下。 容致见状,也想坐,被容震轻轻一瞥,“你给我站着。” 容致最近闯了不少祸,心知老爷子眼下对他颇为不满,也不敢多言,便垂着双手规规矩矩地站着。 这一幕落在容九的眼底,就跟西洋镜一样的稀罕。 管家送上热茶,容震端着茶碗喝了一口,才缓声开口。 “老三。” 容九抬眸看向他,一双漂亮的眼眸里冷冷淡淡的,没有一丁点情绪。 “过了年,你也二十七了,还打算在你那个小茶馆里继续窝着?” 容九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揣摩了一番容震问这话的用意。 他想起前几日,阮登曾提过,说是容致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一个大岔子,差点闹出人命。 容震大为恼怒,在周一的例行高管会议上,把容致骂了个狗血淋头,让容致的面子丢到了大西洋。 容九当时只当笑话听了,并未在意。 此时,他听容震这样一问,心中有几分了然。 他扯着唇角,不冷不淡的回,“我觉得我那小茶馆挺好。” 容九小心斟酌着词句,“虽然赚得不多,您也看不上,但我乐得一个轻松自在。” “你就没想过去容兴上班?” 容震说这话时,看向容九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 “去容兴上班?” 容九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起来,“老爷子,您可别拿这个跟我开玩笑。” “容兴里连看大门的保安都是大学生,我一个高中都没读完的文盲,去容兴能干什么?” “给您端茶倒水?” 说着,容九十分没正行的往椅背上一靠,拖着懒懒的语调,“老爷子,我可事先声明啊,我这人一向懒散惯了,您要非逼我去容兴上班,那我可就要回佤邦种茶叶了啊。” 容致那个项目出事后,容震一度怀疑是容九在背后使绊子。 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的试探过容九。 而容九次次都表示,他对容兴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 起初,容震是不信的,派了人在暗中监视着容九的一举一动。 容震认为,一个人可以伪装一年两年,但时间一长,一定会露出马脚来。 可这些年里,容九整天窝在那个小茶馆里,不问世事一般。 容震眼底的试探渐渐散去。 他将茶碗放回茶几上,“既然你不想去容兴,那我也不逼你了。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第34章 像个笑话 一走出容家大宅,容九挂在脸上的那丁点玩世不恭的笑意,顷刻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阮登立在后座的车门旁,容九走过来后,他打开车门。 容九躬身坐上去。 阮登坐进副驾驶,示意司机出发。 黑色的宾利,犹如一支利箭,穿破昏暗的夜色,驶向城南。 “九哥。” “小少爷那边还要不要继续……” 阮登后半截话没说,侧身看着后座的容九,等他指示。 “不用了。” 容九闭着眼睛,路灯昏黄的光照在车窗玻璃上,在他过分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老爷子疑心重,若容致手上那个项目再出岔子,他肯定会查到我头上来。” “你叫兄弟们最近都安分一点,没事就出去玩玩,钱从茶舍的帐上出。” “谢谢九哥。” 阮登话音未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宋和打来的。 “九哥,宋律师的电话。” 容九闻言,睁开眼,朝阮登伸手过去。 阮登把手机递给他。 容九接起来,“阿和。” “你回老宅去了?” 电话里,宋和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担忧。 容九唇角轻微挑起,“嗯,老爷子喊我回来吃饭。” 宋和放下心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容九往窗外望了望,嗓音温润地回,“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我等你。” “好。” 容九把手机还给阮登后,吩咐司机,“开快点。” 一路疾驰回去。 宋和一杯醒酒茶还没喝完,容九就回来了。 宋和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她打电话给他不过十来分钟,这么快就回来了,怕是这一路没少超速。 宋和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我说了等你,无论你多晚回来,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下次别这么急,车速太快,容易出事。” “嗯,我记住了。” 在宋和面前,容九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 他提步,走到宋和旁边坐下,见她杯中是醒酒茶,眉轻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喝酒了?” 宋和嗯了一声,“没喝多少,就一杯白的。” 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现任陆太太的千杯不醉,宋和酒量不错,一般人很少能灌醉她。 可即便如此,容九的眉心还是皱在了一起,“应酬?” “客户有约,谈了点事情。” 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宋和眸光黯淡了下来。 “容九。” 沉默片刻,宋和突然叫了一声容九的名字。 容九敏感地察觉到她情绪里的那一丝低落。 他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一眼门口的阮登。 阮登立即明白过来,遣散门外的手下,轻手关上了门。 容九这才开口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宋和嗯了一声,把晚上的事情粗略地和他说了。 “我读了四年大学,以第一的成绩毕业,又工作了五年,我自认为我是个合格的律师,可……” “容九,你知道么,当我听到段总说,他是因为顾知周才找我的时候……那一刻,我觉得我这几年的努力,就跟个笑话一样。” “大家找我打官司,并不是因为我专业能力有多强,而是因为我身后有个顾知周。” “容九,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 第35章 跳梁小丑 容九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脆弱的宋和了。 她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双手抱着腿,精巧细白的下巴搁在膝盖上,黑色的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高高地束起,而是凌乱地散落在肩头上。 她清冷的双眼微微泛着红,眼底一层浅浅的水光在流动。 容九的心揪成一团。 他没忍住,伸手抚上了宋和的脸。 他用温热的指腹擦拭着她眼尾的泪花,嗓音温润地说,“我当然明白,阿和。”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暗夜里孤独行走的人,好不容易得到一点莹莹灯火,使出浑身解数想要保护那一点光亮。 可突然一阵风来,灯火熄灭了。 周遭的世界,又重新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宋和有多重视自己的工作,旁人或许不知,但容九是知道的。 她这些年,努力读书努力工作,就是想向世人证明,她宋和也可以不靠那张脸生活。 可今晚上段云霆的话,就像一双残忍地双手,把宋和这些的努力全都撕碎了。 原来,所谓“宋律师”,不过是一件“皇帝的新衣”。 而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宋和眼角的泪又一次滑下来。 “容九。” “我这辈子是不是都无法像个普通人那样,正常的工作,正常的生活?” “阿和。” 容九动作轻柔地拂开贴在宋和脸上的发丝,眸光温和地看着她。 “你的出身,不是你的原罪。” “和顾知周在一起,也是你为求自保,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阿和。” “你不要因此而厌恶自己。” 在很小的时候,宋和就暗暗发誓,这辈子绝对不像她母亲那样,靠美色依附男人而活。 她要比她母亲活得更有尊严,更被人看得起。 可发誓又有什么用? 她还是和她母亲一样,拿身体和容貌去勾引顾知周,爬上了他的床。 宋和痛恨这样的自己,也厌恶这样的自己。 每当她陷入这种情绪里时,她总是会下意识地伤害自己。 容九见她又把手腕放到嘴里去咬的时候,强硬而又不失温柔地阻止。 “你看着我,阿和。” 宋和眼底含着泪,茫然地看着容九。 容九温和地注视着她的眼眸,黑白分明的眼底压抑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情愫。 “阿和,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是顾知周。” “如果不是他横加干涉,就没有人会质疑你的专业能力。” “那些委托人也不会因为他来找你。” “你现在要做的是,和他划清界限。” 埋在心底多时的话,终于小心翼翼地脱口而出。 容九说完后,一眼不眨地盯着宋和,观察她的表情,哪怕是再细微的表情也不放过。 宋和先是呆了一会儿。 随后,她眼眸中的茫然之色渐渐退散,没有焦点的双眼慢慢恢复成往日的清亮。 缓过神来后,宋和哑声说,“你说得对,我早该和他划清界限了。” 听她如是说,容九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 他松开宋和的手腕,从沙发上站起来,借此掩住他眸底的那一抹异样的光。 这时,阮登在门外敲门。 “九哥,顾总来了。” 第36章 不想见他 容九听后,回眸看着宋和,见她神色已经平静了不少,便问,“你想见他吗?” “要是不想见的话,我就把他打发走。” 宋和眼下确实不想见他。 她从沙发上起身,“我去楼上避一避。” “嗯,去吧。” 宋和撩起门帘,闪身朝后面走去。 不出片刻,顾知周便踏门进来。 容九从善如流地挂上纨绔贵公子的面具,“哟,顾总。” “这么晚了,又是哪一股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 顾知周扫了一眼屋内,没有看到宋和的身影,便单刀直入地问,“宋和呢?” 容九摆弄着手里的茶杯,“走了。” 顾知周不信,“什么时候走的?” 容九回,“半个小时前。” 顾知周扫见一旁的茶几上有一只茶杯,走过去用指腹探了探茶杯外沿的温度,顿时眉心微沉。 “若她半个小时前就走了,这杯子里的茶水早该凉透了。” 容九未料到他竟如此心细,眉眼未抬地说,“你来之前,我和舒经理在谈事情,那杯子是她的。” 顾知周拎起那只茶杯,走到容九的跟前,咚的一声摔在他手边的小桌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套茶杯是你在拍卖会上花了七位数拍回来的,那这么贵的茶杯,你敢给舒经理用,她也未必敢碰。” 顾知周英俊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冷意,“说吧,你把宋和藏到哪里了?” “藏?” 容九轻呵了一声,“顾知周,你难道还不明白么,阿和要是想见你的话,我就是再想藏她,也藏不住的。” 宋和与容九私交甚深,这件事顾知周早就知道。 宋和也未曾在他跟前遮遮掩掩过。 可饶是如此,当他从容九嘴里听到那过分亲昵的“阿和”之后,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明显的不悦。 “你把她叫出来,我有话和她说。” 容九捡起一片被顾知周摔坏的茶杯碎片,在指尖无意识地转着,好似那是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样,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割破手指。 “抱歉,阿和说了,她不想见你。” “所以顾总,请回吧。” 容九的一再阻拦,终于勾起了顾知周心底一丝怒气。 他当即面色一沉,“我今晚还非见到她不可。” 顾知周说罢,便提步朝容九身后的门帘走去。 一旁的阮登见状,身形蓦地一闪,挡住了顾知周的去路。 “顾总,请留步。” “这后面是我家九少的私人地方,外人不能进去。” 顾知周沉声,“若我偏要进去呢?” 阮登冷着脸,“那就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顾知周嗤笑了一声,根本不把阮登的威胁放在眼里,脚步继续向前。 阮登寸步不让,一双眸子阴狠地盯着顾知周。 这时,容九开了口。 “阮登,把路让开,让顾总进去。” 阮登不解,“九哥。” 容九继续把玩着那片碎瓷片,低垂着的眼睫掩住眸底冰冷的寒意,“让他进去……” “最好,再同阿和大吵一架,吵得人尽皆知,让大家都知道阿和缠着继姐的未婚夫不放。” “好让全云城的人都来戳着阿和的脊梁骨骂!” 第37章 世事两难全 最后这一句话,容九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来的。 自十五岁认识宋和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在乎自己名声的女人,实际上有多脆弱。 任何人的任何一句骂言,都有可能让她的情绪崩溃,陷入死循环一般的自我厌恶中。 顾知周听了他的话,停下了脚步。 他眸光深沉地看着那一袭绘着白雪青竹的门帘。 耳旁响起顾华年的警告——阿周,我时日不多了,你别逼我对她下狠手。 姑姑的手段,顾知周是知道的。 若她真的对宋和下狠手,宋和根本没有一点招架的能力。 而他也做不到为了宋和,去和养大自己、且时日无多的姑姑斗法。 古人常说,世事两难全。 果然诚不欺他。 顾知周闭了闭眼,掩去眼底那一丝晦涩的情绪后,转身离去。 容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讥讽地勾了一下唇角。 阮登心有余悸一般的吐出一口浊气。 “九哥,刚刚我还以为你要和顾总撕破脸呢。” 容九知道宋和早已去了三楼,但还是回眸往门帘那处看了看,方才压低了声音说,“你跟下面的兄弟们都说一声,最近都老实点,别惹是非。” “顾知周可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他今天在我这里吃了瘪,心里肯定不爽,要是我们再落点什么把柄在他手上,他肯定会加倍还回来的。” “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不能再横生枝节了。” 阮登自然明白,“好,我现在就吩咐下去。” 阮登说完,便关上门出去了。 容九把那片碎瓷片往手边的小桌上一丢,随即起身,撩开门帘,上了三楼。 宋和站在窗边,看着挂在夜空里的弦月。 听到容九的脚步声后,她回头,“他走了?” 容九点头,“嗯,走了。” 顾知周的大少爷脾气,宋和是知道的,“他没为难你吧?” 容九朝她走过去,“没有。” 到窗边后,容九目光温和地看着宋和。 容九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宋和抬起头,重新望着天边的半轮弦月,“先把橙心科技的案子处理了,然后查查看,这些年我经手的案子,他到底插手了多少。” 既然已经决心要和顾知周划清界限,那么就要算清楚,这些年她到底欠他多少。 等把该还的都还了,便就彻底两清了。 容九眼底含笑,“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总之一句话,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 宋和轻扯唇角,“好。”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后,宋和见时间已经很晚了,便提出该回去了。 且不说这么晚,她一个人开车回去安不安全,就她今晚差点又伤害自己的行为,容九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 “这么晚了,就别回去了。” “当初我装修这里的时候,给你留了一间房,要不你今晚验收一下看住起来舒不舒服?” 宋和想了想,轻笑,“好啊。不过,我事先声明啊,要是住得不舒服,你可得给我重新装修。” 容九眸底悄然流出一丝宠溺的目光,“行,你说了算。” 第38章 虚惊一场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 直至天明,滴滴答答的雨声才停下来。 一夜难眠,宋和拥着被子坐起来,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心情也跟着变得阴沉沉的。 掀开被子下床,宋和赤着脚走进浴室里。 拧开水龙头,掬了两捧冷水拍在脸上,昏沉沉的脑袋好似终于清醒了一些。 宋和拿着毛巾,一边擦着脸上的水渍,一边看着镜中那张与陆太太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清冷的眼底浮出一丝明显的厌恶。 十几年了,她恨极了这张脸。 容九估摸着她应该醒了,来敲门。 “阿和。” 没有得到回应,容九又敲了两下。 “阿和?”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容九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一颗心犹如被一根细鱼线拽了起来。 “阿和!” 容九一边大力地拍打着门板,一边冲外面喊。 “阮登,阮登。” 阮登正在跟手底下的人讲事情,听到容九慌乱的声音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三楼来。 “怎么了,九哥?” “快、快去把钥匙拿来……”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一张脸上尽是慌乱的神色。 阮登一听,赶紧去书房里把钥匙取来。 容九拿着钥匙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对不准锁孔,还是阮登一把把钥匙拿过去,把门打开了。 房间里并没有人,只听得到浴室里水声哗哗作响。 容九的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些可怕的画面。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浴室的门开了。 宋和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容九和阮登后,咦了一声,“你们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看到她完好无损后,容九惊魂未定的心缓慢落下去。 他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温和的笑,“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你早餐想吃什么?” “我给你做牛肉米粉好不好?” 容九自幼在佤邦长大。 因他母亲去世得早,很小的时候就在当地的一家小餐馆里做工,以养活自己。 那家小餐馆主要卖当地人爱吃的米粉。 容九因此做得一手好米粉。 他以前给宋和做过,宋和一下子就爱上了那种酸酸辣辣的味道。 听容九说要亲自下厨,宋和简直求之不得。 “好呀。” “我要多一点薄荷。” “我知道。” 容九说完,关上门出去。 楼上带有一间小厨房,在走廊的尽头。 容九缓步过去,一股裹挟着雨气的秋风,从未关严实的窗户里席卷进来。 容九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他这才发现,后背上一片冷汗。 容九一边往厨房走,一边缓慢地呼出一口惊魂未定的气息。 做米粉所需的一应食材,是容九的手下专程去几十公里外一家缅甸人开的小店里买来的。 容九握着一把白瓷刀,慢条斯理地切着牛肉。 阮登在他一旁说,“我派人去查了,那位傅律师是两个月前回国的,此前一直长居英国。” “他回国的时间太短了,我们能查到的东西不多。” “目前只查到他在新海集团担任法律顾问,几次与宋律师见面都是因为公事。” 傅谨言是新海集团的法律顾问,而宋和是橙心科技的代理律师,两个人是避免不了见面的。 可有一点,让容九很奇怪。 顾华年虽然已经半隐退了,但名义上还是顾氏集团的董事长,傅谨言是她唯一的儿子,不仅没进顾氏,反而还跑去其他公司担任法律顾问…… 而就那么恰巧,傅谨言任职的公司与宋和的委托人橙心科技有官司纠纷。 容九越想,越觉得这个男人疑点重重。 第39章 疑云重重 容九按下心中的疑云,问阮登,“你还查到了什么?” 阮登回,“这个傅谨言或许是因为长居英国的缘故,在云城并没有什么朋友。” “你吩咐我们盯着他之后的这几天,他除了去新海集团以外,多数时间是一个人呆在酒店里……” “他住在酒店?” “是的。我们查了酒店的订房记录,发现他自回国后一直都住在酒店里。” 容九把切好的牛肉放进白瓷盘里,一边想——傅谨言宁愿住酒店,也不愿意去顾家住,怕是与顾家那二位的关系不太好。 “你继续说。” 阮登接着前面的话说,“新海集团最近官司缠身,傅谨言几乎每天都会约人到酒店谈事情。” 容九摘着薄荷的老叶,随口问,“他都约了哪些人?” 阮登回,“都是一些律师,应该都是和新海集团有官司的那些公司的代表律师。” “具体都是谁?” “辰光律所的张淮、博宇事务所的徐振、君泽律所的陆云泽……” 容九觉得“陆云泽”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这个陆云泽是不是曾经与阿和打过官司?” “是的。”阮登回,“四年前,顾氏集团被玺承建投起诉侵权,当时玺承建投那边负责这个案子的律师就是陆云泽。” 容九听后,心上又爬上一层疑云。 怎么这么巧,宋和四年前的对手,如今又变成了傅谨言的对手? 容九轻拧眉心,“你去查一下,陆云泽这回是受哪家公司委托、与新海集团是什么纠纷。” “知道了,九哥。” 阮登问,“那我还要派人继续盯着那个傅谨言吗?” 容九正要说话,便听到熟悉的脚步自走廊那头传来。 是宋和来了。 容九不想让她听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便止住了这个话题。 他把摘好的薄荷塞进阮登的手里,“把它洗了。” 跟在容九身边多年,阮登自然能猜到他的心思,从善如流的端着薄荷走到水池前,拧开水龙头,仔细洗着薄荷叶。 阮登一边洗,一边欲盖弥彰的说,“九哥,今天这薄荷不太新鲜啊,你看这叶子都蔫儿了。” “下回,让小招换家店买吧。” 容九声音淡淡,“那家店的老板是佤邦人,为了躲避战乱才逃到云城来的,全家都靠着那家小店吃饭呢。” “不是我说你啊,九哥。” “你这人就是太善良了。” “他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么,心善被人欺……” 阮登还未说完,宋和探身进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阮登回头,冲宋和咧嘴一笑,“我在说九哥心太善良了,容易被人欺负。” 宋和听后,煞有介事地点头,“嗯,你说得对。” 容九转过头来,笑容温和的看着宋和,“阮登这是故意拿我开涮呢,你怎么也跟着胡闹?” 宋和轻笑,“我哪有。” 阮登把洗好的薄荷叶装在盘子里,“九哥,我忙去了啊。” 阮登说完,也不待容九回应,便走出了厨房。 十余平米的厨房里,余下两人。 宋和笑着走上前,从他身后探头往砧板上看了看,“你在切什么,柠檬草吗?” “嗯。” 容九低着头,把柠檬草切成寸长的小段,嗓音温润地说,“阿和,帮我拿个碗。” 第40章 下不为例 在曲音茶舍用过早餐后,宋和开车回了律所。 许佳薇见她面色红润、神色如常,还以为是顾知周昨晚把她哄好了,微悬着的心四平八稳地落下来。 宋和放下包后,对身后跟进来的许佳薇说,“橙心科技的案子结束后,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 许佳薇听后,心中有些诧异。 自佳和兴成立以来,宋和基本上是全年无休。 前年,顾知周要去法国公干。 刚好是七月份,一年之中薰衣草开得最好的时节。 顾知周让宋和陪他一起去。 宋和借口工作太忙,没时间去,气得顾知周和她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 事后,许佳薇问宋和,“你不知道这个时间,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开得最好吗?” 宋和仿佛天生对浪漫二字过敏。 她皱眉说,“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我又不喜欢薰衣草。” 许佳薇彻底被她打败了。 如今听宋和说要休息一段时间,许佳薇还以为她终于开窍了,打算借着休假,修复一下和顾知周的关系。 许佳薇便说,“你这几年都没有放过假,不如就趁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 “我有个朋友,前不久去了一趟波西塔诺,回来后说那里的大海蓝的令人心碎……” 许佳薇说的兴起时,宋和的手机响了。 手机品牌自带的极具标志性的铃声,打断了许佳薇毫无边际的畅想。 宋和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段云霆打来的。 许佳薇见状说,“那你忙吧,我先出去了。” 许佳薇说完,往门口走。 宋和没有接电话,而是出声叫住了许佳薇。 “佳薇。” “嗯?” 许佳薇回头看她。 宋和抿了抿唇角,声线冷淡,“以后我的事情,不要跟顾知周讲。” 许佳薇的微笑僵硬在脸上。 昨晚,顾知周找到容九那里,宋和就明白,顾知周是知道了在餐厅包厢里发生过的事情。 当时包厢里拢共就四个人。 段云霆和温雅不敢得罪宋和,更不敢得罪顾知周,更别提把发生过的事情说出去。 而宋和自己也没有说。 唯一会把这件事告诉顾知周的,除了许佳薇,宋和想不到别人。 作为合伙人,宋和并不喜欢许佳薇为了律所的事情,背着她偷偷去找顾知周帮忙。 因为一旦顾知周插手了,不管宋和愿不愿意、事先知不知情,她就多欠了顾知周一笔。 许佳薇讪讪的一笑,“好的,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宋和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也不是个咄咄逼人的性子,尤其对方还是许佳薇。 她轻扯唇角,“行了,你去忙吧。” 许佳薇关上门出去。 宋和在转椅上坐下,习惯性地从抽屉里拿出烟盒,点了一支烟慢慢抽。 等一支烟抽完后,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变成了三个。 宋和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这才慢条斯理地给段云霆回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段云霆那边就接了起来。 “喂,宋律师。” 宋和握着手机,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段总。” 第41章 你不一样 昨夜,段云霆几乎一夜没合眼。 宋和临走前,虽然说了会继续负责橙心科技的案子。 可他心里仍旧打鼓的厉害,生怕宋和睡了一觉醒来,后悔了。 所以,宋和这边刚一上班,他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过来,试探她的口风。 “宋律师,我们与新海集团那个案子,您这边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电话里,段云霆的语气十分客气,甚至有点卑躬屈膝的感觉。 宋和指尖在黑色的办公桌面上轻敲着,声线冷淡,“没有。” 段云霆的心顿时悬起八丈高,生怕宋和下一句就是——“抱歉,你这个案子我不想管了”。 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的说,“您看要不这样吧——新海集团一直不肯签和解协议,可能是嫌我们给的赔偿金太少了。” “要不,”段云霆咬牙,“——我们再多给他们两千万,赔他们五千万怎么样?” 以往,宋和经手过的案子,只有对方主动提出赔偿金打折的,像段云霆这种主动加价的,倒还是头一次。 宋和讥讽的勾唇,“段总可真是大方啊,一出手就多给两千万。早知道你们橙心科技这么有钱,我也就懒得费劲巴力的去跟新海集团讲价了。” 段云霆何尝听不出宋和这番话里的冷嘲热讽。 他在电话那头干巴巴的一笑,“宋律师,不瞒你说,五千万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再多一分都没有了。” “而且,我们公司最近正在谈融资的事情,这个案子要是迟迟解决不了的话,我担心融资会受影响。” “早签早了,免得夜长梦多嘛。” 宋和听得直冷笑。 段云霆这分明是担心她撂挑子不干了,他就借不了顾知周这股东风了。 不过,她也不想在这个案子上纠缠太久了。 “既然段总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这两天,我会约新海集团的律师出来谈一下,争取这个月就把和解协议签了。“ 听她如是说,段云霆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里。 “宋律师,那就有劳你费心了。” “……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段云霆客气地说完后,把电话挂了。 宋和把手机随手扔回桌上,打开电脑,重新修改橙心科技的和解协议。 直到下午,宋和才打电话给傅谨言。 悠扬的小提琴彩铃只响了两秒,电话就被接了起来,好似接电话的人一直在等她的电话一样。 傅谨言含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朵里。 “——宋和。” 明明是最普通的两个字,经由这个男人的嘴里叫出来,总会染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宋和没由来感到一阵恶寒。 稳住心神后,宋和用一副公式化的语气说,“傅律师,针对新海集团之前对赔偿金额的不满,橙心科技愿意追加赔偿金额。” “你明天上午十点有空吗?” “若是其他人,我自是没空的。但是宋和你嘛,”傅谨言一顿,笑着说,“你在我心里的分量,自然是不一样的。” “我就是再忙,也会让你见到我的。” 第42章 故意捉弄 宋和觉得傅谨言这人简直脑子有病。 明明一句“有空”就能清楚回答的事情,这人非得弯弯绕绕说这么多,搞得她很想见他一样。 宋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声线冷淡,“既然如此,那明天上午十点,我在曲音茶舍等你。” “不行。” “什么?” 傅谨言在电话那头,悠悠地解释,“为了这个案子,我和你一共见过三次。” “第一次,是你约的我,在曲音茶舍。” “第二次,是我约的你,在你们佳和兴。” “第三次,是你约的我,还是在曲音茶舍。” “所以公平起见,这次在哪里见面,该由我决定才对。” 宋和听得一脸黑线。 她发现傅谨言这个人不止有病,还病得不轻。 宋和没好气地问,“那你想在哪里谈?” “我还没想好。” 趁宋和还未发脾气之前,傅谨言语气轻快地说,“等我想好了,我把地址发给你。” 说完,傅谨言就把电话挂了。 宋和盯着手机屏幕,半晌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神经病”。 这一等,宋和就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临出门前,她再次打开手机的信息箱看了一眼,确定没有遗漏任何一条非广告短信后,她又不禁低骂了一句“神经病”。 拎着公事包下楼,宋和径直往自己的车位走。 刚走到车子跟前,旁边的车突然亮起了车灯,里面的人打了一下喇叭。 宋和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某个欠揍的神经病从车窗里探出半个头来,喊她的名字。 “宋和。” “上车。” 宋和站着没动。 僵持几秒后,傅谨言打开车门下来,闲庭信步的走到宋和跟前,脸上挂着如三月春阳一般的和煦笑容。 “今天别开车了,坐我的车。”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证你会喜欢的。” 宋和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是站着不动。 傅谨言双手插兜,眼尾轻挑,“昨晚你可是答应了的,今天在哪里见面,可是由我说了算。” “你现在反悔的话,会不会有点太晚了。” 宋和想,她什么时候答应了,明明是他话一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根本不给她反对的机会。 见宋和还是站着不动,傅谨言又故意说,“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新海集团内部现在对这个案子非常重视,有人高管在例行会议上提出,不应该和解。” “说什么和解会让外面的人觉得新海是个软柿子,谁都能搓扁揉圆,有损新海的形象。” 傅谨言话音未落,宋和便提步朝他的车子走去。 她现在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早点结束这个案子。 傅谨言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等到了傅谨言口中“安静、私密性强、非常适合谈公事”的地方后,宋和恼了。 她指着私人影院,冷声质问,“傅谨言,这就是你所说的适合谈公事的地方?” 傅谨言欣赏着宋和因为生气而灵动鲜活的五官,声音悠悠,“谁规定公事就必须在咖啡厅、茶舍或者办公室谈呢?” “你看这里多好。” “我们可以一边看电影,一边谈事情。” “要是中途谈累了,我们还可以……”傅谨言一顿,蓝光镜片后的眸底闪烁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恶意。 “——睡一觉。” 第43章 耍我很开心? 室内被暗红色的灯光刻意营造出一种廉价、庸俗的暧昧。 宋和站在这暧昧的光线里,没有化妆的面庞,冷艳得有些过分。 傅谨言说完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和,猜测着她接下里的反应。 ——生气的立刻走人? 还是骂他是个神经病? 亦或者…… 傅谨言的想象还未铺展开来,便听到宋和问他——“傅谨言,耍我很开心吗?” 她竟然这么平静。 这让傅谨言有一点失望。 他更喜欢看到宋和气急败坏的样子。 ——因为那样的宋和才是真实的。 而此刻的她,就像一个面容精致的假人,拥有足以颠倒众生的美貌,却没有灵魂,让人没有征服的欲望。 征服? 当这个想法像藤蔓一样爬上心头时,傅谨言终于找到了这场游戏最有趣的玩法了。 征服顾知周的女人,让她的心脏只为他跳动,让她的身体只为他而绽放。 ——到时候,顾知周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傅谨言掩去眼底的恶意,做出一个十分无辜的表情。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我只是觉得你平时工作太累了,想让你在一个舒适放松的环境里和我谈事情而已。” 傅谨言从善如流地把话题扭转到正事上,“你在电话里说,橙心科技愿意追加赔偿金,他们愿意追加多少?” 宋和觉得眼前这个外表斯文英俊的男人简直有毒。 他总是不经意地挑起她的怒气,在她怒气将发欲发时,又从善如流地把话题移开,仿佛他并非有意冒犯,而是无心之举。 宋和没有洞穿人心的本事。 她连一起睡了七年的顾知周的心都看不清,更何况眼前这个只见了几面的男人。 宋和气恼得吸了一口气,在傅谨言带着笑意的眼神里,提步走向一侧的暗红色沙发上坐下。 傅谨言解开西装的扣子,在她对面坐下。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一米多长的茶几,上面摆着红酒、玫瑰和一些精致的小零食。 傅谨言微微探身,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下播放键,汽车的轮子碾在乡间土路上发出的轰隆声音,从音响里徐徐传出来。 宋和瞥了一眼荧幕,认出来这是经典电影《廊桥遗梦》。 傅谨言敏锐地捕捉到她这个眼尾轻瞥的动作,眼底的笑意渐深。 “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类型电影,便自作主张选了这一部。” “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大学时还特意自驾去过拍摄地,在温特塞特镇时,我一个人……” “我们谈正事吧。” 宋和冷淡的打断他,从公文包里拿出重新拟定的和解协议,倾身推到傅谨言的面前。 傅谨言拿起来翻了翻,在看到赔偿金额提升到五千万后,有一点意外。 据他的调查,宋和以往经手的那些案件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临时提价的情况。 这与她一开始表现出的只肯赔三千万的强势可是大相径庭。 傅谨言指尖在夹着和解协议的塑料文件夹上轻叩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宋和。 “虽然贵方把赔偿金额提高到了五千万,但这并不足够弥补贵方给我司造成的经济损失。” “我方仍旧坚持——橙心科技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否则,请恕我方无法在和解协议上签字。” 第44章 和解条件 来之前,宋和就预料到傅谨言不会轻易接受这份和解协议。 为了说服他能同意,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 “——我必须得承认,橙心科技未经贵方同意,擅自使用了贵方的一项技术专利,给贵方造成了一定的经济损失。” “在这件事上,橙心科技做错了,道歉也好,赔偿也罢,这都是毋庸置疑的。” “但,”宋和话锋一转,“一个把开源代码拿过来小幅度修改后申请的技术专利,它真的贵到连五千万都不够支付使用一次它的费用吗?” “这项技术专利确实没那么高深,研发人员当初在研发的时候,甚至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但,”傅谨言学她,“橙心科技侵不侵权、给我方造成了多大损失,和这样技术的研发难度没有任何关系。” 傅谨言说完,唇角勾出一个十分欠揍的笑容。 宋和吸了一口气,才压住想往他脸上泼红酒的冲动。 “一次小小的侵权,就要赔出去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这种事情无论是谁都无法接受。” “傅律师,我希望贵方能再认真考虑一下我方的提议,若真是把人逼上了死路,到时候别说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了,就是这五千万怕是也悬了。” 傅谨言何尝听不出来,宋和这是暗示他见好就收。 他也不想把人逼急了。 毕竟,这件事顾知周也插手了。 到时,真逼的宋和去找顾知周帮忙,那他所做的一切可就全都要露馅儿了。 不过,就这么答应了,又有点不太划算。 傅谨言眸光微闪,眼底的恶意再次不动声色地漫上来。 “要我同意这五千万的赔偿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你要是答应了我,那我帮你说服陈总在和解协议上签字。” 宋和并没有因为他的松口而松一口气,反而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那是在长年累月中,面对不怀好意的男人时产生的应激反应。 “你先说你的条件。” ——先听条件,再根据条件做出反应,这是谈判桌上十分常见的小技巧。 傅谨言双手交叉,手肘支在双腿上,身体微微向前倾,眼底弥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希望我提什么条件?” 他把话题抛回来,重新占据主动权。 宋和必须得承认,在她近五年的职业生涯中,傅谨言比她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都难缠。 宋和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内侧,似乎是在权衡什么一般。 片刻后,她抬眸看向傅谨言,“别绕弯子了,傅谨言,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但有一点我事先声明,”宋和顿了顿,吸了一口气说,“我妈是个交际花,但我不是。” 言下之意,你的要求别太过分了。 此时,电影已经播到了罗比特拥着弗朗西斯卡,在舒缓的音乐中浪漫的起舞。 在电影的背景音乐中,傅谨言的声音里带着得逞后的轻快,“宋律师大可放心,我要你做的事情,一定不会让你生气或者为难。” 宋和妥协了,“说吧,你想我做什么?” 傅谨言的回答十分欠揍。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第45章 娇妻等候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从私人影院出来后,宋和的脸色不太好。 来的时候,她没有开车,在拒绝傅谨言要送她回去的提议后,宋和拿出手机,准备叫一辆网约车回律所。 低头摆弄手机时,一辆红色保时捷停在了宋和的跟前。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来,陆明珠娇滴滴的声音传出来。 “好巧啊,宋和。” “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 “你没开车吗?” “要去哪里,我送你。” 在陆明珠一连串的话里,宋和叫好了车。 她冷淡的拒绝,“不用了,我叫的车马上就来了。” 陆明珠听后,也没再说什么了。 她低头从副驾驶上的包里翻出一张烫金的红色请柬,递到车窗边,“下个月,爸爸办寿宴,你记得回来。” 宋和盯着请柬看了两秒,面无表情地接过来,“好的,我知道了。” 说话间,宋和叫的网约车到了,停在陆明珠的车尾后面。 宋和捏着请柬,“我先走了。” 陆明珠坐在车内,笑着看她,“那天早点回来。还有,打扮的漂亮点。” 陆明珠说完,松开刹车,红色保时捷像一尾漂亮的红色锦鲤,滑入了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宋和盯着渐渐消失的车尾,提步往网约车走去。 几秒后,白色的网约车启步离去。 目送宋和离开后,街对面的黑色轿车内,阮登拿起手机,拨通了容九的电话号码。 “九哥,宋律师已经回去了。” “看车的方向,应该是回律所了。” 容九摩挲着手里的白瓷杯,脸上神色淡淡,不辩喜怒。 “傅谨言呢?” 阮登回,“他比宋律师早几分钟离开。” 杯里的茶水,早就凉透了。 容九闭了闭眼,回想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他总有一种感觉,那个叫傅谨言的男人,在故意接近宋和。 容九一边想,一边将茶杯递到唇边,饮了一口杯中的冷茶,声音微凉,“你继续盯着那个傅谨言,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 不管这个男人,是抱着什么目的接近宋和,他都绝对不允许他伤害到宋和。 天就像破了个窟窿,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夜里。 顾知周披着一身夜色回到盛世华景,陆明珠还没有睡,亮着客厅里的灯等着他。 算起来,陆明珠搬到这里已经小半个月了。 这小半个月里,顾知周躲避瘟神似的,天天早出晚归,不愿意多看陆明珠一眼。 可这位千金小姐显然很沉得住气,半点不见被冷落的怨气,反而还天天夜里留着灯等他。 陆明珠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托着腮正在打盹,被顾知周的脚步声惊醒,立即睁开眼睛。 “阿周,你回来了。” 陆明珠就像电视剧里的小娇妻,终于等回来了心爱的丈夫一样,一边笑着朝顾知周走去,嘴里一边娇滴滴的抱怨。 “怎么又这么晚呀?” “我等你等得都快睡着了。” “饿了没有,我炖了燕窝粥,要不要吃一点当宵夜?” 顾知周和往常一样,当她是团二氧化碳,懒得搭理她,迈着修长笔直的腿往楼上走。 片刻后,顾知周带着怒意的嗓音,从二楼主卧里传出来。 “林伯、林伯。” 第46章 她是外人 林伯正在厨房里准备宵夜。 听到顾知周在喊自己后,林伯赶紧拿毛巾擦掉手上的水渍,快步走上了二楼。 “怎么了,少爷。” 卧房门口,顾知周英俊的脸上乌云密布,“我跟你讲过,不准外人随意进出我的房间,你是不是忘了?” 在这座奢华的大宅里,拢共就三个人。 主仆二人相伴多年,早就亲如一家人了。 顾知周口里的“外人”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而从小被娇惯长大的千金小姐,连日来被冷落也就罢了,现在还被自己的未婚夫当成外人,陆明珠有些受不了了。 “阿周,我可是你的未婚妻。” “你怎么还把我当外人呢?” 陆明珠委屈地看着顾知周,眼里噙着眼泪要落不落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承认,我今天下午进了你的卧室。” “但我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动你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而已。” “没经过你的允许,就偷偷进你房间,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顾知周一个字都不想听,拎着外套往楼梯走。 经过林伯身边时,他停下脚步,声音冷厉,“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你就自己搬到养老院去。” 林伯在顾知周身边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如此重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额上顿时滴下一颗冷汗。 “我知道了,少爷。” “您放心,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顾知周不再说什么,径直下了楼。 片刻后,外院传来捷豹驶出去的轰鸣声。 又过了几秒后,林伯才直起腰身,走进了顾知周的卧房。 一进去,闻到空气里那一丝若隐若无的香水味之后,林伯便明白过来了。 顾知周天生对气味非常敏感,讨厌一切刺激性的味道。 他住的房间里,除了特质的茶香清新剂以外,不能有任何其他味道。 但身为未婚妻的陆明珠显然不知道这一点。 她自认为十分谨慎,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她叫住要下楼的林伯,脸色难看的问,“他是在房间里装了监控吗?” 不然,怎么会知道她偷偷进去过? 林伯并未回答。 他和顾知周一样,对这位未来少夫人没有一丁点好感。 但他仍是恭敬地说,“陆小姐,少爷脾气不太好,以后没有他的允许,还请你莫要再进他的房间了。” 林伯说完,便下了楼。 走廊暖黄的灯光下,陆明珠紧紧攥着手指,气得一张脸都扭曲的变了形。 回到客房后,陆明珠坐在小沙发上,心里的不甘和屈辱久久不曾散去。 在搬进来之前,陆明珠就预料到,自己会被顾知周冷落的。 但那时的她十分有信心,只要稍加时日,她一定会让顾知周对自己改观的。 可经过今晚的事情后,陆明珠才发现,顾知周何止是不喜欢她,简直是不喜欢她到了极点。 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不等顾华年咽气,顾知周就会一脚踹了她这个未婚妻。 不行。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陆明珠脑袋里忽然闪过白天碰到宋和时的画面。 她模糊的记得,在碰到宋和之前,有一辆眼熟的车刚刚离开。 陆明珠立即拿起电话,不顾此刻已是深夜,拨通了陆承渊秘书的电话号码。 “你帮我查一下,宋和今天是与谁一起去的晴风广场。” xs7.com 第47章 你等一等 夜色深沉。 顾知周倚着银色的车身,眸光深沉的望着公寓的第十七层。 已是凌晨一点多,熟悉的窗口早已没有了灯光。 当初,宋和决定要买这套公寓时,顾知周是不太能理解的。 这套公寓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 因为物管太垃圾的缘故,楼道里的灯常年处于失修状态,电梯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在维修。 小区的环境也不怎么样。 从主路进小区的那条道,本就不宽敞,还常年被各种小摊贩的三轮车占去一半,顾知周每回开车过来,都能开出一肚子的火气。 可就是这么一个在他看来,既不适合投资也不适合居住的小旧公寓,不知道哪一点戳中了宋和的心,她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买。 两个人为此还差点吵架。 ——“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买那套小公寓?” “什么,你需要一套属于你自己的房子?——行,我现在就让律师过来,把盛世华景的房子划到你名下。” “你不想要?——那你告诉我,你看上了哪套房子,我就给你哪套。” 那天的争吵,最后以宋和的沉默告终。 宋和离开前,什么也没有说,只盯着顾知周冷冷看了两秒,一贯清冷的眼底翻涌着一种类似于悲伤的情绪。 宋和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那一瞬间,顾知周有一种感觉——她很难过。 可她在难过什么呢? 他不说了么,他名下的房子随便她挑,她还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两年前,顾知周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两年后,他依旧没能想明白。 顾知周必须得承认,尽管他和宋和在一起七年了,但他从未看透过这个女人的心。 她的心,终年都被一团浓雾笼罩着,百米之外还挂着生人勿进的警告牌。 顾知周每每觉得自己应该已经靠近了一点点,可推开眼前的那一扇门后,等待他的还是一片皑皑迷雾。 望着熟悉的窗口,顾知周眼底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迷茫。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提步朝公寓楼走去。 宋和睡前,照例吞了两颗助眠药。 不知道是不是这款药吃的太多了,身体产生了耐药性,所以她睡得并不沉。 夜里很静。 密码锁开锁的声响不大,可睡梦中的宋和仍旧被惊醒过来。 她倏地睁开眼,浑身的神经瞬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沉稳的脚步声向卧室靠近。 宋和知道了来人是谁。 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心头爬上一丝难以言说的涩然。 想想也是,这么晚了,敢单枪匹马往她房里闯的人,放眼整个云城,除了顾知周,找不到第二个。 把他赶走,还是…… 宋和来不及多想,卧房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顾知周借着稀薄的月色,轻步走了进来。 宋和闭上眼睛,装睡。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后,身后的被角被撩了起来,床垫随之往下轻微一沉。 紧接着,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了上来。 宋和只挣扎了一下,搂在腰间的手便收紧了。 两个人在一张床上睡了七年,顾知周一躺下来就知道她醒了。 “别动了,让我抱一会儿。” 黑暗中,男人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疲惫。 或许是还贪恋他怀抱的温度,或许是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累,宋和便没动了,任由他抱着。 许久后,就在宋和以为身后的男人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却忽然开了口。 “——六月底的时候,姑姑在家里又晕倒了。” “送到医院后,医生跟我说,她的癌细胞控制的不理想,有转移的迹象,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她可能顶多只有十几个月的寿命了。” “我以前没跟你说,我算是姑姑养大的……没有她的话,我可能早就死了。” “我知道这些事情你不想知道,也不想听。但是宋和,我并非铜墙铁壁无所不能,我也会有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时候。” “所以宋和,你再等一等。” 宋和想,她要等什么? 等顾华年咽气? 可就算顾华年咽了气,又能改变什么? 亘古在她和他之间的,永远都不只是一个顾华年。 第48章 旧屋藏娇 “行了,睡吧。” 黑暗中,宋和低声说。 分明只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顾知周却仿佛得到了某种回应或者承诺一般,他温柔地将宋和的头按在胸口。 沉稳的心跳声,传进耳鼓里,宋和眼角微湿。 夜色很快被日光驱逐。 早上六点半,顾知周被生物钟叫醒。 虽然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这一觉却是他这大半个月里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宋和还在沉睡中。 借着窗帘缝隙中漏进来的熹微晨光,顾知周低头看着怀里睡颜恬静的女人,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散发着茶香洗涤剂的被窝太缠人,顾知周难得赖了一会儿床。 直到外面天光渐亮,顾知周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他下床的动作很轻,可还是不可避免的惊动了睡梦中的女人。 宋和眼睫轻颤,正要睁开眼睛,顾知周俯下身,在她的眼皮上亲了亲。 “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 宋和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翻了个身,把大半张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顾知周蜷着一条腿坐在床边,手轻轻地在被子上节奏缓慢的轻拍着,直到宋和重新睡熟后,才拿起手机轻步走出了卧室。 林镜一直守在楼下。 昨晚,顾知周过来时只带了他一个人。 虽然最近挺太平的,但他并不敢掉以轻心,便在车里窝了一夜。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狭小的副驾驶窝了一夜,那滋味有多酸爽可想而知。 林镜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还差两分钟到七点。 他估摸着顾知周应该快下来了,便推开车门下去,在车身旁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马路两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早餐车。 有卖油条的,有卖小笼包的,有卖煎饼果子的……俨然成了一条汇集了大江南北各色早餐的小吃街。 刚值完夜班的小保安,打着呵欠从油条摊上买了两根刚出锅的油条,一边吃一边往宿舍走,余光瞥见路边停着的一辆捷豹时,脚步不禁顿住。 他虽然刚来两个月,但也听公司的前辈提过,说这个小区里住着某位大人物的小情人。 听说这位大人物来头很大,他只要轻轻一跺脚,整个云城的商界都要跟着抖三抖。 小保安听后嗤之以鼻。 “你就吹牛吧?” “这位大人物要真有你说的那么牛逼,怎么会让他的小情人住咱们这个破小区?” “图啥?” “图这里房子老,下楼就是菜市场?” 那位只比小保安大了两岁的前辈,手里夹着一根硬白沙,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你别不信。” “当初,小陈跟我说的时候,我也以为他是在吹牛。” “那位大人物常开一辆银色捷豹,车牌号里四个九。” 小保安还是不怎么相信。 那前辈又故意卖起了关子,“你知道我们的工资都是谁发的吗?” 小保安想也不想的回,“公司啊。” “是公司没错,”前辈故作神秘的一顿,“但我们公司的幕后老板就是那位大人物。” 看着小保安一副惊掉下巴的表情,前辈拍拍他的肩,“你现在明白为什么老王身手那么好了,却屈就在这里当保安了吧?” 小保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晨色中,银色的捷豹,像一头沉睡中的豹子,安静地卧在车水马龙里。 小保安一边嚼着油条,一边想,原来这个小区里真的住着一个大人物的小情人。 她长什么样? 应该很年轻很漂亮吧? 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给别人做情人呢? 是因为那个大人物很有钱吗? 还是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直到两根油条都祭了五脏庙,小保安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第49章 祸从口出(一) 小保安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人群里后,林镜这才收回了视线。 林镜再一次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七点十一分了。 平常这个时间,他们已经在去公司的路上了。 顾知周是个时间观念极强的人。 无论天晴下雨,每天早上七点,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出发去公司,并在八点之前抵达。 然后,坐在他那间空旷奢华的办公室里,有条不紊地开启一天的工作。 像今天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但很少,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又等了几分钟,顾知周从小区里阔步走出来。 “顾总。” 林镜恭敬地打开了后座车门。 顾知周躬身坐进去。 林镜关上车门后,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启动车子,慢慢驶出了拥挤的小路。 早高峰才刚开始,路上就堵得水泄不通了。 林镜望了望前面一眼慢吞吞的车龙,打了转向灯,缓慢并入右车道,准备在下一个路口换一条路。 这时,顾知周忽然问,“那个姓温的女人,你查得怎么样了?” 林镜从后视镜朝后看了一眼后,回道,“我查过了,她本人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上班,靠家里养着。” “她家里有一个小工厂,给一些外贸公司做代工。” “她母亲就是个家庭主妇,和橙心科技那个段总母亲是发小,两家人来往很密切。” “前不久,那位温小姐和段总刚举行了订婚礼。” “目前来看,这一家人都没有可疑之处。” 林镜在调查完温雅一家的后,又偷偷找许佳薇详细地了解过那一晚的情况。 在他看来,那个段云霆应该是见宋和长得漂亮,就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而那个叫温雅的,应该是生气自己未婚夫对其他女人大献殷勤,而这个女人还比自己漂亮,所以一时口不择言,说了那些难听的话。 其实说来这件事情并不严重,不过就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而已。 可偏偏被骂的人是宋和。 其他人不了解,林镜却很清楚,宋和在顾知周心里的分量。 他顿了一下,问,“还是按老规矩办么,顾总?” 顾知周双腿交叠,指尖在膝盖上轻叩着,声线冷淡,“嗯。” 温雅和闺蜜逛完街回到家,发现家里的气氛意外地压抑。 她母亲红着眼睛,坐在沙发的一角,看样子像是哭过一样。 她父亲则是坐在阳台的小马扎上,垂头丧气地抽着烟,放在他脚尖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积了不少的烟头。 温母见温父刚把手里的烟头按进烟灰缸里,还没半分钟又拿了一支新的出来准备点燃,忍不住斥道,“你能少抽两根吗?” “你看看这屋里,被你抽得乌烟瘴气的,你不怕被呛死,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你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该送礼的就送礼,该给回扣的就给回扣,你没听过那句话么——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下好了吧,为了省那么一丁点钱,丢了那么一大笔订单……去年换新设备的时候,我根本就不同意,可你非要换,犟得跟一头牛似的,谁劝都不听。” “现在好了吧,钱没赚到不说,马上就要还贷款了,我看你到时候拿什么去还!” 第50章 祸从口出(二) 徐梦华越说越起劲,温学有听得不耐烦了,一声怒喝,“行了,你还有完没完?” “我为什么换新设备?” “——还不是想趁还干得动,多挣点钱给雅雅当嫁妆吗?” “你那老闺蜜就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势利眼,她儿子现在发达了,就看不上我们雅雅了。我要不给雅雅多准备点嫁妆,以后等她嫁过去了,我们雅雅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气呢……” “我整天在外面忙死忙活的,我为了谁?——难道只是为了我自己吗?” “你竟然还有脸吼我!” 徐梦华气得站起来,颤抖着手指指着温学有,“姓温的,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我当初就不会嫁给你。” 温学有不甘示弱地说,“你要是后悔了,现在离婚还来得及!” 眼见着父母越吵越离谱,温雅急忙出声,“爸妈,你们一人都少说一句。” 徐梦华听后,湿着眼眶看向别处。 温雅抽了几张纸巾塞到徐梦华的手里,细声安慰了一番后,转头问她父亲,“爸,厂子里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其实,温学有也没弄明白。 上个月,他好不容易签了一笔订单,如果成本控制好了,利润足足有两百多万。 若是几年前,行业景气的时候,这种订单温学有是瞧不上眼的。 可这两年,国外好多大品牌都把代工厂搬迁到了人工更便宜的越南,导致整个行业都处于低迷状态。 为了能拿到这笔订单,温学有费了不少心思,喝酒喝得差点酒精中毒。 月初,合作商打来了头期款,工厂也热火朝天地开工了。 本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晓得前两天竟出了岔子。 合作商那边突然打来电话,说不合作了,也没说个具体原因,就把电话挂了。 温学有急急忙忙拨过去,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温学有本来指望着这笔订单,重新把场子盘活,合作商突然变卦,无疑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这件事发生后,温学有就立即赶去见和他签合同的杜经理,在他公司楼下堵了两天,都没能见到本人。 就在他急得想跳楼的时候,杜经理托人带了一句话,问他是不是得罪了姓顾的大人物? 在云城,有权有势还姓顾的大人物,除了顾知周,找不出来第二个。 可温学有连他本人都不曾见过,更遑论得罪他了。 可眼下这个并不是重点。 温学有决定亲自去一趟顾氏集团,当面与那位年轻的总裁说清楚,如果自己真的无意中得罪过他,就诚恳地向他道个歉,希望他高抬贵手,放自己的厂子一条生路。 温学有干搓了一把脸后,从小马扎上站起来。 温雅见状,忙问,“爸爸,你要去哪里?” 温学有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去顾氏。” “杜经理说,我得罪的人是顾知周,我去求求他。” 温雅听后,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我们得罪的人是顾知周?” 温雅蓦地想起那天许佳薇的警告——你已经得罪她了,难道还要得罪顾知周吗? 所以,她父亲的工厂突生变故,是因为自己得罪了宋和,因而惹怒了顾知周,他便拿父亲的工厂下手,给宋和出气? 温雅光是一想,就遍体生寒。 徐梦华见她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丝,以为她是生病了,忙伸手探了探温雅的额头,“雅雅,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雅好半天才从惊惧中缓过神来。 她抓着她母亲的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对不起,妈妈……不是爸爸、是我得罪了顾知周。” 第51章 祸从口出(三) 温雅从未想过,因为自己口无遮拦的几句话,会让自己的家庭在一夜之间陷入破产的危机里。 临走前,温父本想陪她一起来的。 温雅拒绝了。 她父亲年纪大了,这几日因为工厂的事情,几乎愁得水米未进,整个人像老了十几岁。 低声下气给人赔礼道歉这种事情,让她一个人来丢脸就行了。 出电梯后,温雅深吸了两口气,面色惨白地走向佳和兴。 “你好,我找宋律师。” 前台小姐例行公事的问,“请问你有预约吗?” 温雅没有上过班,并不知道要见一个人,还需要提前预约。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前台小姐的意思。 “没、没有。” 前台小姐抱歉地笑道,“抱歉,小姐,宋律师今天的行程已经排满了,如果没有预约的话,她恐怕没有时间见你。” 温雅急忙说,“那我现在预约可以吗?” “当然可以。” 前台小姐低头翻着宋和的行程表,“下周二下午三点,宋律师有一个小时的空余时间。” “什么,下周二?” “不行不行,我今天就要见到她。” “我求你帮我通融一下好不好?” “我叫温雅,是来找她道歉的,不会耽搁她很多时间,就几分钟而已,你就让我进去,见她一面吧。” “真的,就几分钟而已。” 前台小姐微微一笑,表示无能为力。 温雅没想到,她只是想见一面宋和都这么难。 她不甘心就这么离去,便趁前台小姐不注意,直接往里面冲去。 前台小姐急忙出声阻止。 “喂,小姐,里面是我们的办公区域,你不能进去。” “请你立刻出来!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温雅根本就不把前台小姐的警告放在眼里。 因为,对此时的她而言,家里破产所带来的后果比报警更严重。 温雅一口气冲进去。 可几百平米的办公区域被四四方方的格子间占满。 她根本就不知道宋和在哪里,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一个格子间一个格子间地找。 “宋和,宋和。” 许佳薇的助理见状,急忙敲响了许佳薇的办公室门。 “许律,外面有个女人来找宋律师。” 许佳薇正在接电话,闻言捂住手机,侧耳听了听,确实听到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声音。 她对电话那头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吴总,我这边突然有点急事,咱们下次再聊好吗?” 对方一听,爽快地说了一声“好”后,便把电话挂了。 许佳薇从转椅上起身,捏着手机往外走去,一边问助理,“找宋律师的人是谁?” “不认识。”助理顿了一下,“看起来精神状况不太好的样子。” 许佳薇听后,拧着眉心走出去。 温雅一看到她,就跟看到救星一样,立刻冲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许律师,求求你,告诉我宋律师在哪里好不好?” 许佳薇盯着她看了几秒,才认出眼前这个像疯子一样的女人是谁,对她的来意立刻猜到了几分。 那一晚的事情,顾知周虽然没说什么,但许佳薇能感觉得到他很生气。 这几天,她一直心神不定,担心顾知周会因此而迁怒到自己。 此刻一看到温雅这个罪魁祸首,许佳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立刻打电话给楼下的保安,“有人未经同意,擅闯我们办公室,请你们立刻上来一趟。” 第52章 相互试探(一) 此刻的宋和,正带着段云霆,去新海集团签和解协议,全然不知温雅正在律所里发疯了一般的找她。 约的时间是十点半。 宋和早到了十几分钟。 傅谨言等在电梯口,宋和一出来,他年轻英俊的脸上便立刻挂上一丝温文儒雅的微笑。 “好久不见,宋律师。” 距离两个人上次见面不过才一周而已,实在算不上“好久不见”。 宋和敷衍地扯了一下嘴角。 “好久不见,傅律师。” 傅谨言这才将目光落在段云霆身上,冲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傅谨言领着二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陈总临时有个会,要耽搁一会儿。” “这样吧,段总,你先到会议室里小坐片刻,我和宋律师再检查一下和解协议的条款。” 段云霆没有异议,“好。” 把段云霆支走后,傅谨言领着宋和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来新海的时间不长,这间办公室是临时挪出来给他用的,面积不大,装修也有些老旧了。 但墙上色彩明艳的装饰画,窗台上花瓶里插着的新鲜百合……这些小细节又处处透着一股精致感。 傅谨言做了个请的姿势。 “请坐。” 宋和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坐下。 傅谨言问,“想喝点什么?茶,咖啡,还是果汁饮料?” 宋和没什么心情,“不用麻烦了。” 她低头从公文包里拿出和解协议,递到傅谨言的跟前,“喏,拿去检查吧。” 傅谨言接过来,兴趣缺缺地翻了翻后,把它还给宋和。 “没问题。” 傅谨言说完,解开西装的扣子,在宋和左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宋和看向他。 “什么?” 傅谨言说,“我虽然回国时间不长,但也听其他同行说过你的一些事情。” “按照你以往处理案子的风格,在赔偿金这一块,你应该是不会轻易让步的。” “可这一回,你不仅让步了,而且还是很大一步。” “我非常好奇你让步的原因。” “你能告诉我一下吗?” 傅谨言说完后,他认真地看着宋和,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困惑表情。 那表情认真得仿佛一个好学的学生,等待着老师解惑一样。 宋和没有回答,而是问,“这件事跟我们今天要签的和解协议有关系吗?” 这个答案在傅谨言的预料之中。 他勾唇微笑,“如果我说有的话,你会说吗?” 没有预想中的恼羞成怒,宋和眸光冷淡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静,很淡,没有一丝的情绪,仿佛是在看一个物体,而不是一个有呼吸的人。 还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这让傅谨言莫名有一丝挫败感。 他眼眸微闪,低沉的嗓音里含着丝丝笑意,“你这样一直盯着我看,会让我觉得你喜欢上了我。” “是么?” 宋和声线冷淡,“被我喜欢上,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话极大地勾起了傅谨言的好奇心。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宋和看着他,没有说话。 就在傅谨言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宋和忽然开口,“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傅谨言笑声,“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宋和眼里的眸光倏地犀利起来,“你是在故意接近我吗?” 第53章 相互试探(二) 她真的很聪明。 傅谨言想,这样聪明又能干的女人,却委身于顾知周,做他的玩物,这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 他勾唇轻笑,一副被人发现自己做了坏事的心虚表情,“我以为我掩藏得很好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故意接近你。” 傅谨言话音一落,宋和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白皙的上露出明显的不悦表情。 “你故意接近我,是想干什么?” 利用她和顾知周的关系,对付顾知周? 傅谨言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一样,轻轻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故意接近你,是因为……” 傅谨言故意一顿,欣赏着宋和因为紧张而绷紧的唇角。 “——五年前,我见了你之后,一直对你恋恋不忘。” “我想一想,这种感情叫什么?” “哦,一见钟情。” 宋和的五官生得十分精细,就像是最厉害的画师,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一样。 这得益于她的母亲和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生父。 她肤色很白,如白瓷一般的细腻光滑,除了眼尾处的一颗黑痣以外,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痘印或者小雀斑。 她没有化妆的习惯,又时常绷着脸不笑的缘故,这样的她总是给人一种孤傲的感觉。 就像冰山上迎着凛冽雪风绽放的娇花,美得让人不敢亵渎,不敢轻易靠近。 可这依然挡不住那些慕名而来的爱慕者。 他们前仆后继地向她表达自己那庸俗廉价的爱意。 ——“你美得让我心碎,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 ——“自上一次匆匆一别后,你便住在了我的心里。我为你失眠至今。” ——“我喜欢你。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哪怕,你想要我的命。” 诸如此类的告白和情话,宋和听了很多。 他们说的真真假假,宋和从来都不相信。 同样的,傅谨言说的那些话,她也一个字都不信。 五年前,他才多大? 成年了吗? 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更何况,当时她的身边还有一个顾知周。 宋和勾起唇角,讥笑了一下,“傅谨言,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傅谨言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你不信?” 宋和轻呵了一声,没有说话,但表情里的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办公室内的气氛一时变得非常微妙。 就在傅谨言想着如何扳回来一局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傅律师,陈总开完会了,让你和宋律师去会议室。” 宋和听后,戏谑地看了一眼傅谨言,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出去。 傅谨言这时用近乎恶劣的语气开口问,“你不信我对你一见钟情,那顾知周呢?” “他是怎么跟你表白的?” 宋和弯腰从茶几上捡和解协议的动作一顿。 傅谨言一眼不眨地盯着她。 “你为什么不说话?” “是因为他从来没说过他喜欢你吗?” “还是他……” “够了,傅谨言!” 宋和低声呵斥道。 窗外,是难得的晴天。 初冬的太阳,就像一颗巨大的钻石,高高地悬挂在天上,散发着冰冷刺眼的光线。 宋和捏着和解协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 她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 “——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无关。” 第54章 和解真相(一) 因为段云霆比原计划多给了两千万赔偿金,陈总十分痛快地在和解协议上签了字。 段云霆悬了一周的心,也终于四平八稳地了落回了胸腔里。 他一手拿着和解协议,一手握住陈总的手,口吻抱歉道,“不好意思,陈总,这次因为我们技术人员的疏忽,擅自使用了贵公司的专利技术,我诚恳地向你和贵公司道个歉。” “我希望,我们两家公司以后能摒弃前嫌,争取合作共赢。” 陈总笑着客套,“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能和贵公司合作。” 客套完后,陈总转头看向傅谨言,“傅律师,我还有事,就劳烦你帮我送送段总和宋律师了。” 傅谨言看了看明显不在状态的宋和,嘴角一弯,“好的,陈总。” 傅谨言说完,做了个请的姿势,“段总、宋律师,这边……” “陈总,请留步。” 一直沉默的宋和突然出声,“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单独谈谈,你现在有时间吗?” 陈总一怔,“现在?” “对,现在。” 陈总中午有个商务午餐,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可宋和不是一般人,她身后的金主可是顾知周。 不看僧面看佛面,陈总眸光微闪,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的办公室在前面,宋律师,请。” 宋和提起脚步,准备走过去,手腕突然被人拽住。 她回眸,冷眼盯着始作俑者,脸色不太好,“傅谨言,你松手。” 傅谨言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紧了几分力道。 他一副玩笑的口吻问,“宋律师是要和陈总说什么悄悄话么,连我也不能听?” “私事。” 宋和说完,重重甩开傅谨言的手,跟着陈总进了办公室。 秘书送进来两杯现磨的咖啡。 陈总微微倾身,将其中一杯推到宋和的手边,笑着介绍,“这咖啡豆是我朋友寄给我的。” “他在哥斯达黎加有个咖啡种植园,产量不高,品质却很不错,外面没有卖的。” “宋律师不妨尝尝看,要是喜欢的话,就带点回去。” 宋和的心思并不在咖啡上。 但她还是礼节性地端起来尝了一口,“嗯,不错。”随后,便放下了咖啡杯。 陈总见状,也把手里的咖啡放下。 “宋律师,你说有事情和我谈,不知道你要和我谈什么?” 宋和手指微蜷,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淡声说,“在贵公司与橙心科技的这桩纠纷里,我提出三千万的赔偿金时,曾遭到了贵公司的极力反对。” “虽然最后的和解协议上,橙心科技的赔偿金额提高到了五千万,但这与贵公司一开始主张的两亿三千万还是相差甚远。” “我想知道……” 说到这里,宋和忽然停了下来。 她有点不敢问下去了。 她害怕事情就如她想的那样,她这几年的拼搏努力、没日没夜地加班,所得来的“事业”,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可若是不弄清楚,这些疑惑就会变成深埋在心底的刺。 日复一日刺痛着她,折磨着她。 宋和深吸了一口气后,最终还是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我想知道,是什么让贵公司突然改变了主意?” 陈总听后,明显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 “顾总他没跟你说?” 宋和狠掐着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他没跟我说过。” “所以陈总,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第55章 和解真相(二) 时间倒回到前一个月。 陈旭森才刚从家里出发,就接到了秘书的电话。 “——陈总,林特助来公司找你,说有事情要和你谈。” 因前一晚和合作商吃饭,喝得有点多没睡好,陈旭森精神不太好,听了秘书的话后,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特助?” “哪个林特助?” 秘书回,“就是顾总身边那位林特助——林镜。” 凡是了解过顾氏集团的,没有人不知道林镜这号人。 名义上,他只是顾知周的私人助理,并未在顾氏集团担任任何职位,但很多时候,他能行使的权力不亚于一个总经理。 大家私底下戏称,如果顾知周是顾氏的皇帝,那林镜就是他身边的太监总管。 别看他职位头衔不高,可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他,别说与顾氏谈合作了,怕是连顾氏的大门都别想靠近一步。 陈旭森正闭着眼睛养神,听了秘书的回复后,倏地睁开眼睛。 “林镜?” “他找我什么事?” 秘书小心觑了一眼会客室里正低头摆弄手机的男人。 他仿佛察觉到了一般,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视线,抬眸看向她,嘴角轻微一勾,露出一个绅士的微笑。 秘书的心底瞬间炸开了一小朵烟花。 她也不自觉地冲林镜笑了笑。 秘书微微侧身,对着电话回答,“林特助说,顾总让他来和你谈谈那笔新能源订单的事情。” 陈旭森一听,立即坐直了身体,“你好好招待他,我二十分钟内赶到公司。” 挂了电话后,不待陈旭森吩咐,司机就已经加速驶向新海集团。 十几分钟后,陈旭森人还未踏进会客室,带着笑意的声音先传进来。 “——林特助。” “抱歉啊,路上有点堵车,让你久等了。” 陈旭森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 林镜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握后,抽回自己的手。 “是我来的不凑巧。” 林镜脸上挂着淡笑,言辞十分客套。 “我们坐下谈吧。” “好。” 陈旭森在林镜对面坐下,腰间的赘肉如游泳圈一般地凸起,挤得西装的扣子几乎要崩开了。 陈旭森笑呵呵地说,“我听秘书说,林特助今日来找我,是要和我谈那笔新能源订单——是顾总决定,把这笔订单交给我们新海来做吗?” “是。” 林镜声线冷淡。 陈旭森听后,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见林镜话锋一转,“——不过,顾总有一个条件。” “陈总若是答应了,你们就可以等着和顾氏签合同了。” 陈旭森能在这个年纪,稳坐集团副总的位置,除了会审时度势以外,更重要的是他这个人十分谨慎。 他签订单的原则一向很简单——宁肯不赚钱,也不能亏一分钱。 陈旭森脸上如常挂着笑,眸光却陡然变得精明起来。 “不知道顾总的条件是什么?” 林镜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顾总的条件很简单——新海集团尽快与橙心科技达成和解。” 陈旭森脸上的表情一怔,对这个条件十分意外。 “与橙心科技和解?” “对。”林镜语气淡淡的,“顾总的意思是,新海什么时候与橙心科技签了和解书,什么时候就与顾氏签合同。” 陈旭森沉默片刻后,实话实说,“林特助,不是我们不愿意和橙心科技和解。” “是宋律师提出的赔偿金额太少了。” “我们要求两亿三千万,她直接给我们打了个骨折,只肯赔三千万。” “这和解书真不是我们不想签,而是不能签啊。” 第56章 和解真相(三) 林镜的指尖在桌面上轻叩着,声音不徐不疾。 “陈总应该很清楚,除了你们新海集团以外,还有好几家公司也盯着这笔订单的。” “若以实力而论的话,新海集团并不是顾氏的最佳选择。” “当然,陈总的顾虑我也理解。” “既如此,那我们下次有缘再会吧。” 林镜说完,便起身要走。 陈旭森见状,急忙出声,“林特助,请留步。” 林镜收回脚步,回眸看向一脸纠结的陈旭森,声音戏谑,“陈总想清楚了?” 权衡两秒后,陈旭森咬了咬牙,“我可以答应顾总,尽快与橙心科技达成和解。”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得到来自顾总亲自签名的合作意向书。” 林镜眼眸微眯,重新打量了陈旭森一眼后,轻轻点头。 “你的要求,我会向顾总转达的。” “告辞。” 林镜迈步向门口走去。 陈旭森快步跟上去,摆出一副和林镜哥俩好的样子,凑近他耳旁低声问,“林特助,我很好奇,顾总怎么这么关心我们和橙心科技的案子?” 林镜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说呢?” 陈旭森恍悟过来,十分震惊,“因为宋律师?” 林镜没说话。 陈旭森啧啧两声,“顾总这么大的手笔,就为了讨宋律师欢心,我不是女人,我都眼红了。” 办公室里,暖气分明开得很足,宋和却依旧觉得冷。 仿佛血管里流动的是冰碴子。 好半晌后,她才听到自己几乎颤抖的声音,“陈总,谢谢你的如实相告。” 陈旭森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宋和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就像经历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样,脸色白得吓人。 他下意识地关心,“宋律师,你脸色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宋和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事。” “陈总,还有一件事,我想弄清楚。” “好,你说。” 宋和的指甲已经刺破了掌心的皮肤,也未觉得疼。 “——我想知道,如果没有顾氏那笔订单,你会以五千万的赔偿金接受与橙心科技和解吗?” 宋和的话,问得陈旭森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打了个哈哈,“宋律师,你该不会是反悔了,觉得五千万多了吧?” “不是。” “和这个无关。” 宋和看着陈旭森,清冷的眸底带着一丝近乎渴求的目光。 “陈总,我希望你可以如实地回答我。” “因为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 宋和说这话时的语气非常诚恳。 陈旭森莫名被她的情绪传染。 他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不会。” 潘多拉的盒子的最后一层盖子,也终于被揭开了。 宋和自嘲地笑起来。 那笑容堪称悲凉。 片刻后,她面色惨白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 傅谨言一直等在办公室外面。 他不知道宋和到底要和陈旭森谈什么,十几分钟过去了,见宋和还没有出来,傅谨言英俊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一丝焦躁的神色。 就在傅谨言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借口闯进去时,身后的办公室门突然从里打开了。 宋和幽魂似的走出来。 从他跟前路过时,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傅谨言拧眉,正要喊她时,陈旭森从办公室里追出来,手里拎着宋和的公文包。 “宋律师,你的包忘了。” 傅谨言敏感地察觉到了宋和的不对劲。 他回身,一把抓过陈旭森手里宋和的包,快步跟上去。 “宋和。” 第57章 和解真相(四) 宋和仿佛是被噩梦魇住了一般,对周遭正在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感知不到,只是凭着本能往前走。 她步伐极快。 直到电梯口,傅谨言才追上她。 “宋和,你怎么了?” 宋和没有回应。 这时,电梯门打开,宋和幽魂似的走进去。 傅谨言跟着进去。 “你到底怎么了?” “宋和。” 宋和还是没有反应。 傅谨言有点急了,抓着宋和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宋和。” “宋和。” 宋和涣散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好半晌后才聚焦在一起,“傅谨言,你松手。” 听到她终于出声了,傅谨言悄然松了一口气,但他的手仍旧抓着宋和的肩膀。 手掌下的触感,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令人着迷,反而有一种纤瘦带来的凌厉骨感。 刹那间,傅谨言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太瘦了。 傅谨言紧紧看着宋和的眼睛,眸底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担忧。 “陈总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宋和的脑袋仿佛被冻住了一般,过了好几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 宋和动了动肩膀,想挣脱开他的钳制。 可傅谨言的双手好似铁钳一般,紧紧地钳制着她。 宋和不适地拧眉,“傅谨言,你弄疼我了。” 傅谨言这才松开了手。 这时,电梯的内置语言提醒——“一楼到了”。 宋和迈步出去。 傅谨言紧随其后。 傅谨言一路跟着宋和到了她的车旁,见她要开车回去,出声阻止,“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开车,我送你吧。” 宋和充耳未闻,低头从包里挖出车钥匙,解了电子锁,伸手去开车门。 傅谨言按住她的抓着车门把手的手,再次阻止,“你现在真的不适合开车。” “如果你不想我送你的话,我可以给你叫个代驾,或者让你律所的人来接你。” 宋和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重新睁开眼睛。 她回眸看着傅谨言,眼底一片清冷,“傅谨言,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对我管东管西的?” “我能不能开车,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你为什么一定要多管闲事呢?” 这是这么久以来,宋和第一次对傅谨言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厌恶。 傅谨言一时有点错愕。 他眉心微皱,不太明白她这莫名其妙的厌恶源自于何。 “我只是在关心你而已。” “谢谢你的关心。” 宋和语气生硬,“但我并不需要。” 傅谨言有些糊涂了。 在他办公室里的时候,他确实故意想激怒她,但他并不认为那三言两语就能让宋和对他厌恶至此。 他忍不住问,“我能知道你这么厌恶我的原因吗?” 宋和静静地看着他,清冷的眸底慢慢浮起一丝讥讽。 “傅谨言,我们第二次面谈的时候,你是不是就知道了,陈总答应了顾知周,与橙心科技和解?” 原来,让她反常的原因是个。 傅谨言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有否认。 “是。” 宋和眼底的讥讽更盛。 “既然,你早就知道无论我们怎么谈,这个案子最终都会和解,那你借着案子,一次次约我面谈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第58章 和解真相(五) “你是不是在想——你看这个女律师,满口的法律条文,以为自己多厉害,其实不过就是一个靠着男人上位的玩物。“ “如果没有顾知周的话,她什么都不是。” “没有人会找她打官司……她那所谓常胜不败的记录,不过是靠陪男人睡觉换来的而已。” “她其实就跟她那个交际花的母亲一样,只配……” 傅谨言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了宋和自伤的话。 “不要再说了,宋和。” “我从未这样想过。” 此时的宋和,陷在一种奇怪的自卑情绪里,她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越说越激动。 “你没这样想过?” “如果你没这样想过,那你为什么在明知道这个案子最终会和解的情况下,还一次次地约我面谈?” “——是想看我因为你提出的新的和解条件而焦头烂额吗?” “期间,我本来想把这个案子交给许佳薇负责的,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你说,如果这个案子的律师换成许佳薇的话,那么之前已经谈好的条款全部作废。” “傅谨言,你告诉我,你做这些,如果不是想看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你面前上蹿下跳的话,那是为了什么?” 傅谨言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宋和对自己的厌恶源自哪里了。 “宋和,你公平一点。” 傅谨言语气中带着一点无奈,“插手这桩案子、让你觉得自己是小丑的人是顾知周,不是我。” “我之所以一次次约你面谈,甚至提出新的附加条件,全都是因为我是新海的法律顾问。” “新海支付高额的薪水给我,我就必须为新海争取最大的利益。”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 “平心而论,如果我被人像傻子一样戏耍,我也会很生气。” “但是宋和,在这件事情中,你最该生气的人不是我,而是顾知周。”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隔着不过一臂之距。 宋和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能清晰地落入傅谨言的眼底。 在他故意说出“小丑”和“傻子”时,宋和本就惨白的脸色,变成了难看的铁青色。 傅谨言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底线是什么。 怪不得,在顾知周的订婚宴上,她平静得就像个局外人。 原来,她并不在意顾知周要和哪个女人订婚。 她真正在意的是被他人像个玩物一般的肆意玩弄。 她就像一只被锁在金丝笼里的金丝雀,人人羡慕她锦衣玉食,被云城最有权势的男人宠爱着,却不知她每一日都在想着,如何才能从那牢笼里逃脱。 这可真是一个意外而有趣的发现。 傅谨言看着哑然的宋和,镜片后的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宋和紧抿着唇角。 片刻后,她自嘲地勾起唇角,“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该迁怒于你。” “但是傅谨言……” 宋和抬起眼眸,冰冷的视线落在傅谨言的脸上。 “尽管如此,但我依旧讨厌你。” “而且,我也不打算为我刚刚的行为向你道歉。” 宋和说完,转身打开车门坐进去。 随后,启动车子离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凯迪拉克,傅谨言唇边缓而慢地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第59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一) 在第三次差点闯红灯后,宋和必须得承认,傅谨言有一句话说对了,她目前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开车。 宋和打了转向灯,靠边停下,准备叫个代驾。 手机却冷不丁地响了。 宋和从副驾驶的包里挖出手机,是容九打来的。 宋和滑下接听键,“喂,容九。” 电话那头,容九嗓音温和,“在忙什么呢?” 宋和身体往后一仰,脊背靠进皮质椅背里,“新海和橙心科技今天签和解协议,刚弄完出来。” “怎么了,有事?” “——哦,没有,就是想问你中午有空没,一起吃个饭?大悦城那边新开了一家缅甸菜餐馆,想带你去尝尝。” 宋和往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脸色实在太难看了。 容九的心思很细腻,肯定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她不想他担心。 “下次吧。” 宋和找了个借口,“我中午约了一个客户,要谈点事情。” 容九也不强求,“那行,下次你有空了,我再带你去。” 挂了电话后,容九再一次点开几分钟前阮登发给他的视频。 在视频里,宋和情绪很激动,不知道在和傅谨言争吵什么。 宋和并不是一个脾气和善的人。 早些年的时候,容九曾亲眼见过,她因为旁人取笑他太白太瘦了娘们儿唧唧的,而差点和那人动手。 当时,宋和手里拎着一只啤酒瓶,冲着那人的脑袋就要砸过去。 若不是他拼力拦住,那人怕是要伤得不轻。 但自从工作后,宋和的脾气就收敛了起来。 容九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么激动地和人吵架了。 容九紧拧着眉心,打电话给阮登。 “你现在在哪里?” 阮登看了看车窗外,“在旭光路附近。” “宋律师的车停在路边,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时,一个穿着代驾背心的男人走近宋和的车。 阮登对着电话说,“宋律师喊了一个代驾。” 容九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连车都没办法开了,看来宋和气得不轻。 阮登见容九没说话,便问,“九哥,我还要继续跟着宋律师吗?” 容九淡声,“继续跟着,等她回了律所,你再撤。” “知道了,九哥。” 阮登挂了电话后,松开刹车,缓缓跟上前面的黑色的凯迪拉克。 等代驾的时候,宋和从包里摸出墨镜,戴在鼻梁上,墨色的镜片遮去大部分容颜。 可饶是如此,年轻的代驾还是不时从后视镜里偷偷往后看。 宋和抿着唇角,低头摆弄着手机,察觉到代驾的视线后,倏地抬头,与代驾的视线在后视镜里撞在一起。 代驾顿时感觉到一股寒意,急忙收回了视线,目视前方。 车停在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 宋和支付完费用后,提步朝电梯走去。 余光无意中扫过一辆黑色奔驰时,宋和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盯着那车牌看了看,心里漫上一丝疑云。 ——这个时间段,林镜的车怎么会停在这里? 宋和脑袋里忽然浮现出不久前陈海的话。 “——林特助说,只要我们同意与橙心科技和解,那顾氏旗下新能源子公司的订单就交给我们新海做。” 宋和心里顿时一沉,快步朝电梯走去。 第60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二) 许佳薇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娇娇滴滴的温雅,一发起疯来杀伤力这么大。 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在办公室内杵了将近半个小时,愣是不敢近她的身。 他们一朝她靠过去,温雅就扯着嗓子嚎——“杀人了、强奸了”。 两个保安为难的看着许佳薇。 “许律师,要不你们还是报警吧?” 许佳薇当然想过要报警。 可一旦报警的话,这件事就免不了被宋和知道。 虽然,许佳薇不知道温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以她对顾知周的了解,这件事只怕是顾知周的手笔。 而宋和向来不喜欢顾知周插手她的事情。 许佳薇左右为难一阵后,只得把电话打到了顾知周那里。 “喂,顾总。” “有个叫温雅的女人,在律所里吵着闹着要见宋和。” “我拿她没办法。” “你能不能派几个人过来把她弄走?” 顾知周盯着电脑屏幕的视线一凛,“宋和呢?” “她去新海集团签和解协议了。” 许佳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白色的腕表,“快十一点了,我估计她快回来了。” “顾总,你比我清楚宋和的脾气。” “温雅要是被她撞见的话,她肯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宋和的脾气,顾知周当然很清楚。 他眉心轻拧,“行,我立刻派人过来。” 挂了电话后,顾知周吩咐林镜立刻赶去佳和兴,务必要他赶在宋和回律所之前,把温雅弄走。 一路压着最高限速,林镜领着几个手下,匆匆赶到佳和兴。 还在门口,他就听到了温雅疯狂的吵闹声。 林镜沉着脸走进去。 律所的员工一见几个人高马大保镖一样的男人冲进来时,纷纷都伸长了脖子。 温雅披头散发地坐在宋和的办公室门口。 身上的浅色针织衫灰一道白一道的,脚上的鞋子不知道被踢到了哪里,整个人就像犯了失心疯一样。 看到林镜进来时,许佳薇终于松了一口气。 “宋和就快回来了,你们快把她弄走吧。” 林镜没有和温雅废话,直接下令,“把她带走。” 他身后的保镖听后,立刻朝温雅走去。 温雅顿时就慌了。 “你们要干什么?” “我警告你们,最好别碰我。” “不然,我就告你们强奸。” 可这话只能吓退物业的保安,对林镜带来的保镖并没有用。 几个保镖阔步上前,一人抓住温雅的一只手脚,就像提溜麻袋一样把温雅提溜了起来。 温雅吓得大叫起来。 “你们是谁啊,要带我去哪里?” “快放开我。” “不然,我就报警了。” 温雅一边喊,一边挣扎。 可保镖们的手仿佛铁钳一样,死死地钳住着温雅的手脚,让她根本挣脱不开。 几人提溜着温雅走出去。 林镜落后一步,回身叮嘱许佳薇,“让你的员工们都把嘴巴闭严实了。” “这件事要是被宋小姐知道了一个字,你跟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即便是林镜不说,许佳薇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她目光严厉从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刚刚的事情,要是谁敢向宋律师泄露半个字,就等着收解雇信吧。” 许佳薇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记冰冷的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是吗?” 第61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三) 如果宋和晚一分钟进电梯,保镖们早一分钟下电梯,或许宋和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今天上午,有一个女人发疯了一样的找她。 可上帝就是这么的残忍,他总是喜欢这样愚弄世人,让坏事一件接一件的光临,不给人哪怕一丝喘息的机会。 电梯停在二十一楼,轿厢门打开以后,里面正要出来的宋和,与保镖一行人直接撞了个正着。 而被当作麻袋提溜起来的温雅,在看到宋和以后,这一上午经历的委屈和恐惧,瞬间化成了恶毒的咒骂。 “——宋和,你这个妓女生的野种,骂你的人是我,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啊,你搞我爸妈做什么?” 林镜今天带来的这几个保镖,都是跟在顾知周身边多年的,自然是知道宋和在顾知周心里的分量。 为首的那一个见温雅口出恶言,立刻出声喝止。 “闭嘴!” 宋和这才认出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是温雅。 可她连温雅的爸妈是谁,怎么可能搞他们? 况且,从小到大,骂她是妓女生的野种的人多得去了,她哪有那么多精力每个人都去收拾一遍? 宋和觉得不对劲。 她紧紧盯着温雅,语气不善,“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搞你爸妈了?” 保镖们唯恐温雅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惹怒宋和,一人连忙捂住温雅的嘴巴。 为首的那个保镖脸上挂着小心翼翼的笑,“宋小姐,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们这就把她带走。” 保镖说完,冲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她带走。” 宋和心里的疑惑更盛。 她一步跨上前,挡住了保镖们的去路。 “把她放下。” 保镖陪着笑,“宋小姐,这……” 宋和神色一凛,“我的话不管用了是吗?” “要不我现在就给顾知周打个电话,让他亲自跟你们说?” 几个保镖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和脸色阴沉,“别让我重复第三次——把她放下。” 或许是因为与顾知周待的时间太长了,宋和动怒的时候,颇有几分顾知周的影子。 为首的保镖不敢有异,冲其他几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把温雅放下来。 宋和盯着重获自由的温雅,声线冷淡,“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没有搞过你爸妈。” “如果你现在不赶时间的话,可以去我的办公室,把事情的前后因果告诉我。” “如果最后这件事跟我有关的话,我会给你一个说法。” 宋和这番话说得很诚恳,温雅不自觉地点点头。 “好。” 随后,宋和领着温雅进去。 刚到门口,她便听到了许佳薇警告员工们的话。 宋和面色冰冷的走进去。 许佳薇心虚的不敢看她。 宋和冰冷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后,落在林镜的脸上。 “你跟我进来。” 宋和说完,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 林镜用指腹按了按额角,颇为头疼。 来之前,顾知周说了,这件事不能惊动宋和。 可眼下这个局面,他何止是惊动了宋和,还让宋和当场撞见了。 林镜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根蜡烛,祈祷宋和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不要太生气了。 毕竟,光是顾知周一个人的怒火,就足以烧得他五脏俱碎。 再加上一个脾气与顾知周如出一辙的宋和…… 刹那间,林镜仿佛看到了黑白无常在向自己招手。 第62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四) 林镜忐忑地跟在宋和的身后,踏进她的办公室,反手关上门。 宋和没理她,而是让温雅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又递了一包湿纸巾给她。 温雅接过来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宋和没有催她,很有耐心地等待温雅平复好心情。 宋和不说话,林镜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开口,“宋小姐,其实这件事……” 林镜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宋和就一个冷眼瞪过去,示意他闭嘴。 林镜讪讪地把话咽下去。 直到纸杯中的热水没有温度了,温雅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 她哑声开口,“如果我早知道……早知道,因为自己口无遮拦的几句话,就给我们家带来灭顶之灾的话,那天晚上,哪怕是段云霆下跪给你舔鞋底,我都不会吭一声。” 温雅说完,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宋和,眼底交织着悔意和恨意。 宋和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温小姐,在你说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前,我先自我澄清一下——我与段云霆先生除了公事往来以外,私底下并无联系。” “我知道。” 温雅哑声,“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话宋和没接。 温雅说,“宋律师,我真的很羡慕你。不,应该是云城的每一个女人都很羡慕你。” “——你长得那么漂亮,即使出身不好,有个做交际花的妈,却比我们都好命。” “男人们一看到你就走不动路,如果你愿意,他们可以把心都掏出来给你……” 宋和皱眉打断她,“温小姐,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你刚刚不是口口声声说,是我在背后搞你爸妈?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让你对我产生如此大的误解。” “我只是一个律师而已,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你没有,可是顾知周有。” 一想起父母的争吵、即将破产的工厂,温雅勉强平复下去的情绪又再次激动起来。 “我爸爸开了一家小工厂,日常以外贸代工为生。” “前段时间,我爸爸接了一笔订单,如果事成了,不仅可以还上买设备的贷款,还能有一部分结余。”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合作商打来了头期款、我爸拿头期款去买了原材料、工人们加班加点的赶工期……” “可就在几天前,合作商那边突然反悔了,说不合作了,然后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会,直接玩起了消失。” “宋律师,我们家工厂规模不大,如果这笔订单出意外的话,不止我们前期投进去的钱打了水漂,我们家也会破产。” 听到这里,宋和已经明白了几分。 但她心里没有急着给顾知周下判决书,而是耐着性子说,“温小姐,你和你家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但作为律师,我只相信证据。”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件事是顾知周做的?” “我爸爸找到当时签合同的杜经理,是他提醒我爸爸,是不是得罪了姓顾的大人物。” 温雅看着宋和,语气激动,“放眼整个云城,姓顾的大人物,除了顾知周还会有谁?” “而又那么巧,我得罪你没几天,我家工厂就出了这种事情。” “宋律师,我知道那天晚上是我口无遮拦,不该说那些难听的话,但你有什么气冲我来啊,为什么要牵连我的爸妈呢?” “他们是无辜的。” 第63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五) 温雅如同被逼进了死胡同的幼猫,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吼出最后一句后,脏兮兮的脸上,情绪无助又愤怒。 十几平米的办公室陡然安静下来。 宋和抱着双臂,倚着黑色的办公桌站着,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把视线投到林镜的身上,“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林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他突然有一种预感,宋和此刻的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平静,没人知道,下一刻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会有多强烈。 于是,林镜谨慎地保持着沉默。 他的这种反应,让宋和心中了然。 宋和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很生气、很愤怒、很想骂人…… 如果顾知周此刻在她跟前的话,她一定会和他吵个天翻地覆,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可愤怒之余,宋和心里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茫然。 这件事情的起因,归根究底是温雅对她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而且温雅说的都是事实,并没有夸大其词,值得顾知周这样大手笔地替她出头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办公室里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林镜和温雅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林镜忐忑于不知道宋和心里是否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温雅心里就要复杂多了。 她一方面希望宋和能大人大量,不再和她计较,能放她们家一条生路。 一方面,她心里又嫉恨宋和——长得漂亮就算了,还有那样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护着。 老天爷真的太不公平了。 时间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几分钟。 宋和终于出了声。 “——温小姐,不管你信不信,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 虽然,那天温雅的话确实很难听,而宋和也很生气,但她也没有气到要温雅一家破产给她赔罪的地步。 “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至于你们家工厂此次遭受的损失——你回去跟你父亲说一下,让他整理好损失清单后来一趟佳和兴,我会一分不少地赔给你们。” “我这样处理,你满意吗?” 温雅何止是满意,简直是太满意了。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宋和,“你真的会赔偿我们的损失?” 宋和嗯了一声。 温雅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今天来佳和兴找宋和,心里是抱着如果宋和不肯放她们家一条生路的话,她就与宋和同归于尽。 而眼下这局面,她与宋和虽然没有到同归于尽那一步,但她这么一闹,对宋和的名声多少是有些影响的。 而这个世道,女人本来就容易受到指摘。 更何况还是宋和这样的女人。 一时之间,温雅心里竟然羞愧交加起来。 “宋律师,对不起,我……” 宋和还没有大度到能原谅骂自己是狐狸精、妓女的女儿的人。 她摆了摆手,“行了,温小姐,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宋和下了逐客令,温雅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再次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后,便低着头离开了宋和的办公室。 温雅走后,一旁等候发落的林镜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宋小姐,那什么我……” 宋和冷眼看着他,“顾知周还瞒着我做了哪些事?” 第64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六) 顾知周瞒着她做的事情可多了。 但林镜一件都不能说,说了那可就不是卷铺盖走人那么简单了。 林镜挤出一个牵强的微笑,替顾知周说起好话来。 “——宋小姐,其实顾总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宋和一声冷笑,“呵,为了我好?”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若她今天不是刚好撞见了,温雅一家要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良心都无法安宁。 温雅骂她几句,就差点落了个破产的下场? 那这些年里,明里暗里得罪过她的其他人呢? 那些人,又是什么下场? 宋和越想,越觉得后心发凉。 她自知从林镜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便把他打发走,“你滚吧。” 林镜如获赦令,“好的,宋小姐。” 林镜说完,麻溜地滚出了宋和的办公室。 办公室重新恢复安静。 宋和低头,从抽屉里摸出烟盒,拿了一支烟出来点燃。 薄雾袅绕中,她神色异常的冰冷。 午餐时间,许佳薇来找宋和吃饭,想再顺便探探她还在生气没有,站在门口两三分钟,手抬起来了好几次,许佳薇也愣是没敢敲响宋和办公室的门。 夏晴晴见状,小声建议,“要不我打内线给宋律?” 许佳薇想了想,摇头,“算了,她现在应该谁也不想见。” 与宋和同学兼共事近十年,许佳薇很了解宋和的脾气。 大多数时候,她都懒得和人计较,但要是谁触碰了她的底线,那个人就会被她拉入黑名单里。 宋和有一套非常完善的保护自我的机制。 那些她认为很危险的、对她不善的,或者让她感到不舒服的人,她会通通将他们拉进黑名单里。 然后,悄无声息地远离这些人。 许佳薇不知道自己现在属于哪一类。 但她莫名有一种感觉,宋和这回可能不会把她拉入黑名单,但也不会再把她当知己好友了。 许佳薇一步三叹气地回到办公室。 两位老板的低迷气息,也间接地影响到了律所的其他员工。 在目睹了一场堪比菜市场大妈的撒泼之后,每个人都恨不得长八个嘴巴,把这个八卦传出去。 可许佳薇的警告言犹在耳。 老实说,他们并不惧怕来自老板的解雇信。 他们更惧怕的是宋和背后那位权势滔天的顾总。 一整个下午,整个佳和兴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终于熬到六点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该下班了。 夏晴晴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宋和的办公室前,曲起指节轻轻叩了两下。 “宋律。” 一整天宋和都待在办公室里没有出来,午饭也没吃。 夏晴晴有点担心她,见里面没有回应,又喊了一声,“宋律?” 几秒后,里面才传来宋和沙哑的声音。 “——进。” 夏晴晴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宋和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暮色,她纤瘦的背影让夏晴晴莫名觉得有点悲凉。 夏晴晴小心开口,“宋律师,时间不早了,该下班了。” “你今天忙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两天降温的厉害,又是秋冬季流感高发期……” “晴晴。” 宋和突然出声打断了夏晴晴的话。 “宋律,你说。” 宋和没有回头,微红的眼底映着窗外苍茫的暮色。 她一字一句,缓声问,“你也是顾知周的人吗?” 第65章 起疑(一) 宋和问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夏晴晴心底竟油然而生一种“她很可怜”的念头。 为什么会觉得她很可怜呢? 夏晴晴想,她虽然有个当过交际花的母亲,但她有个出身良好、有钱有地位的继父。 她那么漂亮,五官精致得足以让每一个女人都羡慕嫉妒。 她还有一个权势滔天的金主当靠山。 哦对了,还有,身为律师的她,从接下来的第一个案子起,至今没有一个案子败诉。 她是年度最佳新人律师,是各种律师排行榜单的常客…… 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很可怜呢? 夏晴晴没想明白。 她将这个奇怪的念头按下后,回答宋和。 “——不是。” 简单的只有两个字的回答,让宋和好似松了一口气。 她回过身去,看向还一身学生气息的助理,“谢谢你,晴晴。” 夏晴晴不明白宋和为什么要向自己道谢。 但她没有多问,因为此刻的宋和看上去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一样,白皙精致的面庞上,压着沉甸甸的疲惫。 宋和走回办公桌旁,把已经熄灭的烟头扔进烟灰缸里,这才对夏晴晴说,“你下班吧。” “那你呢?” 夏晴晴目露担忧。 宋和回,“我还有点事,处理完了就走。” 夏晴晴不放心她一个人加班,“要不我留下来陪你一起吧,反正我今晚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宋和淡淡的拒绝,“不用了,我一个人搞得定。” “那我给你点个外卖吧,你今天中午连饭都没有吃。” 宋和没什么胃口,但没有拒绝夏晴晴的好意,“行吧。” 出去后,夏晴晴打电话给宋和常吃的那家粥店,要了一份生滚鱼片粥和一份水晶虾饺。 服务员很快送来,夏晴晴把装着食物的保温袋拎进去,叮嘱宋和趁热吃,然后才离开公司。 夏晴晴走后,宋和习惯性地拿起烟盒,目光在扫过保温袋时,她犹豫了几秒,拉开抽屉把烟盒丢了进去。 粥熬的香滑绵稠,每一粒米都被熬开了花,切得比纸还薄的鱼片脆嫩鲜甜,喝一口下去,满腹温暖。 宋和捧着粥碗,一勺一勺慢慢喝了小半碗后,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丝热气。 宋和打开电脑。 她有一个习惯,每完成一件案子后,就会把和这件案子有关的所有资料和一些心得经验,全部都整理成档,以方便需要时查阅。 这件事本该是助理的工作,但她从不假手于人。 宋和独立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是玺承建投起诉顾氏集团侵权。 当年,这个案子吸引了极大的关注度。 除了原、被告两家企业本身的关注度以外,更吸引大众眼球的是顾知周的一系列做法。 他先是舍弃了顾氏集团的法律团队,一意孤行地把这个案子交给了当时还是新人的宋和负责。 据媒体爆料,时任董事长顾华年得知此事后,把顾知周骂了个狗血淋头。 除此之外,就是代理律师宋和的身份了。 那时的她,结束实习期还不到两个月,此前从没有独立负责案子的经验,更别提赔偿金额涉及数亿的大案子。 吃瓜群众们私底下纷纷议论,宋和不愧是交际花的女儿,年纪轻轻手段就这么厉害,要不是她在床上把顾知周伺候舒服了,这种大案子怎么会轮到她? 第66章 起疑(二) 起初,宋和不肯接。 她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不想给顾氏带来麻烦,也不想被人说她是靠床上关系才拿到这个案子的。 当时,顾知周是这样说的——“这个案子没你想的那么复杂。顾氏这么大一个集团,如果每收到一张法院的传单,就出动整个法务团队的话,那集团日常的法务工作还怎么开展?” “我之所以想让你接手这个案子,完全是因为集团有一起跨国纠纷亟待解决,实在抽不出人手来。”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我就让他们联系其他律师了。” 顾知周十几岁起就涉足商场,深谙谈判桌上的技巧,当他说完这些后,他漫不经心地一顿,“我还以为,你会抓住这个机会,证明自己的专业能力呢。” 顾知周的话,让宋和动心了,她当即就答应了。 第一天庭审结束后,宋和一行人刚走出二院大门,就被等在外面的记者们堵了个正着。 他们纷纷把手中的镜头对准了宋和,试图拍下她落败的身影。 可宋和的脸上非但没有一丝败者神色,她那张常年冷冰冰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飞扬的笑意。 这也是宋和第一次直面镜头。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躲躲闪闪,而是站在那里,大大方方地任由镜头此起彼伏地按下。 有记者把话筒递到她的跟前——“宋小姐,今天的庭审结果怎么样,能透露两句吗?” “抱歉,案子现在还在审理阶段,我不方便透露太多。” 宋和顿了一下,用一副胜券在握的口吻说,“但我十分有信心,能给顾氏集团一个满意的结果。” 后来,事情真如宋和在镜头前说的那样,在第四次庭审结束后,玺承建投主动求和。 ——撤诉,以及在媒体上公开道歉。 宋和因此名声大噪,一举拿下了当年律师协会颁发的“年度最佳新人”奖。 其实,在这个案子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宋和之所以能赢得这么轻松,是因为顾知周私底下与玺承建投达成了某种协议。 ——玺承建投表面上认输,顾氏集团暗中付钱。 宋和听后,只觉得很可笑。 顾知周再有钱,她再会在床上伺候他,他也不会干出这种只有商纣王才会干出的事情。 而她,也不是能祸国殃民的妲己。 可白天在新海集团的时候,陈旭森说的那些话,又让宋和不得不怀疑,或许玺承建投那个案子,顾知周真的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因为,她赢得实在太轻巧了。 宋和拧着眉心,盯着电脑屏幕,不时滑动手里的鼠标,快速浏览着当时的案卷资料。 一连看了两遍,宋和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当年,她之所以能赢得那么轻巧,完全是在玺承建投提交的一些证明材料里,发现了一个漏洞。 而在经过调查后,宋和发现,玺承建投指出的顾氏集团侵权行为根本就不成立,局势这才因此陡然翻转。 宋和身体往后一仰,把整个后背靠进了转椅宽大厚实的椅背中。 她眯着眼眸,盯着白炽灯的灯光,脑袋里思绪翻飞。 ——玺承建投的法务团队,与顾氏集团不相上下。那么大的一个漏洞,没道理整个法务团队都没有发现。 难道真如外面人传的那样,是顾知周在暗中推波助澜? 第67章 起疑(三) 当时的宋和,被第一次独立接手案子就大获全胜的喜悦掩埋,根本没有思考这其中是否有顾知周的手笔。 如今冷静下来一想,宋和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她当即从抽屉里拿出名片夹,翻出当时玺承建投负责这个案子的律师的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号码。 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陆云泽刚与小秘书结束完一场激烈的运动,正准备睡觉,手机铃声蓦地炸响。 他拿过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以为是什么垃圾电话,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几秒后,手机叮地又响了一声,进来一条新短信。 陆云泽点开看,只见刚刚被他挂断的电话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陆律师你好,我是佳和兴的宋和,我有事情找你,烦请你接一下电话。 陆云泽盯着短信看了好几遍,一时有点错愕。 宋和的大名,在云城律师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陆云泽更因为第一次和她交手,就输了个底儿掉后,被玺承建投以专业能力不符合要求为由,解除了与他的代理合同。 因此,陆云泽对她印象极深。 宋和在短信中的语气挺急的,但陆云泽并没有立即给她回音,而是拿起私人手机,翻出一个备注为“师弟”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出去。 陆云泽打过去的时候,傅谨言正在洗澡,哗哗的水声掩盖了电话的铃声。 等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后,一看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他一边拿毛巾擦着发尾的水珠,一边回拨过去。 “喂,师兄,这么晚了,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几分钟前,宋和打电话给我了。” 傅谨言听后,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找你做什么?” 陆云泽说,“不知道。我以为是垃圾电话,就没有接,她又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有事情找我。” 傅谨言刚洗完澡,没有戴眼镜,眼眸湿漉漉的,泛着一丝幽光。 “她应该是怀疑当年玺承建投那个案子有问题了。” 傅谨言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如果她真是因为这件事找你,你到时就照我教你的那样说。” 陆云泽嗯了一声,“行。” 傅谨言顿了顿,“这样,你找个借口,约她明天出来谈,具体地址我等下发到你手机上。” 结束与傅谨言的通话后,陆云泽翻身下床,到餐厅的酒柜里取了一支年份不错的红酒,倒了半杯,慢悠悠喝完之后,才回拨宋和的电话。 他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不太绅士。 可没办法,当年那场官司是他心里的一个结、一道过不去的坎。 他输掉的不止是一场官司,更是他原本坦荡的前程,还有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好声名。 宋和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她发短信过去已经半个多小时了。 她把自己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闭着眼睛等。 手机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宋和立刻睁开眼睛,见是陆云泽的来电,她立即坐直了身体。 “你好,陆律师,我是佳和兴的宋和。” 陆云泽一副抱歉的口吻,“你好,宋律师。不好意思啊,刚刚我有点事情要处理,没能及时回你的电话。” “请你莫要见怪。” 宋和客套道,“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休息。” “陆律师,你现在有时间么?” “有一件事情我想请教你,是关于四年前玺承建投和顾氏集团的那个案子……” 电话那头,陆云泽明显地打了个呵欠,声音听上去很困的样子,“抱歉啊宋律师,我今晚有点累了。” “要不这样吧,宋律师,我明天下午三点没有安排,到时我们见面谈?” 宋和一口应下,“好。” 第68章 撕破脸(一) 晚上十一点,顾知周拎着外套走出办公室。 林镜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从佳和兴回去后,林镜不敢有所隐瞒,把事情一字不漏地跟顾知周说了。 但很奇怪,顾知周听完后,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连一点动怒的迹象都没有。 他的这种反常,反而让林镜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一整个下午都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专属电梯一路往下,在负一楼停下,顾知周迈步走出电梯,林镜小心跟上去。 两个人走到银色的捷豹前,林镜自觉地往驾驶位走,手里的车钥匙却被顾知周拿走了。 “你回去吧,我自己开车。” 林镜心中了然。 顾知周这是要去找宋和。 他退到一旁,看着顾知周启动车子,朝停车场的出口驶去。 直到银色捷豹的尾灯消失在视线里后,林镜才恍如从噩梦中醒来一样,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深夜的马路上,车很少。 银色的捷豹,在浓稠的夜色里犹如一匹身形矫健的美洲豹,朝着宋和的公寓快速驶去。 到公寓楼下后,顾知周没有急着上楼,而是像上次一样,倚着车身望着十七楼黑洞洞的窗口。 今天中午,林镜回来,告诉他事情不仅没能瞒住,还被宋和撞了个正着。 那些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全都知道了。 顾知周听后,并没有动怒,心里反而有一种很奇怪的期待。 这七年里,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大手笔地收拾让宋和难堪的人。 原因很简单——宋和是他的人,谁让他的人不顺心了,他就让谁不顺心。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虽然没有刻意瞒着宋和,但也没有故意让她知道。 这一回,若不是温雅找上门去闹,宋和还会继续被蒙在鼓里。 林镜回来说,宋和很生气。 只有生气吗? 除了生气以外,她会不会有其他的反应? 比如……开心、感动? 顾知周不禁有点期待起来。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等宋和来找他。 可直到他离开办公室前,宋和别说去找他了,连通电话都没打给他。 到了此时此刻,顾知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尽管他与宋和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七年,可他一点都不了解她。 她的心就像无底的深渊。 除非她自己愿意,没有人能看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 包括做了她七年枕边人的他。 顾知周压下心头的百般思绪,提步朝公寓大门走去。 门锁的密码没有换,顾知周和上次一样,轻易地就打开了门。 踏步进去,屋里很静。 顾知周连卧室都没进,单凭屋里冰冷的气息就判定出来,宋和没有回来。 这么晚了,她能去的地方很少。 要么是还在律所,要么就是去了容九那里。 顾知周转身出去,锁好门后下了楼。 银色的捷豹再次启动,掉头朝佳和兴驶去。 顾知周车速很快,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到了佳和兴楼下。 深夜的写字楼静悄悄的。 顾知周坐电梯上了二十一楼。 佳和兴大门紧闭,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宋和不在这里。 不在律所,那就是去找容九了。 当这个念头浮上心头时,顾知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第69章 撕破脸(二) 晚上十一点,对于那些爱玩爱热闹的二世祖而言,晚间场的热身活动才刚刚开始。 前几年,为了能让容震相信自己就是个酒囊饭袋,容九也曾试图像那些二世祖一样,夜里花天酒地,白天蒙被大睡。 但因为常年被抽血,容九的体质非常虚弱,哪怕是在容震一箱箱不要钱的名贵药材将养下,他的体力也较之寻常成年男性弱很多。 一过了晚上九点,他的精神气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可二世祖们是要玩通宵的。 晚间场结束了,还有后半夜的午夜场,秉承着天不亮绝对不散场的原则。 起初,容九还能靠着酒精勉力支撑着精神,可没几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在熬夜与过量酒精的双重压榨下,亮起了危险的红灯。 ——在一个觥筹交错的午夜场里,容九手里端着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正和一个二世祖谈着笑,突然眼前金星闪烁,一头栽进了沙发里,随后不省人事。 容九被紧急送到了医院,血压一度低得让医生想下病危通知书。 不过,好在他命不该绝,愣是挺过来了。 但容九也因此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 事后,二世祖们私底下嘲笑——容家这位私生子表面上看起来娘们儿唧唧的也就算了,没想到骨子里也这么娘们儿唧唧的,熬个夜都能熬进医院去抢救,下凡历劫的七仙女都没他这么娇气。 此后,容九便得了个“九仙女”的称号。 容九得知后,并未在意。 反倒是宋和,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喊容九时,被气了个七窍生烟,差点拿酒瓶子给那人开瓢。 自那回熬夜把自己熬进了医院后,容九便鲜少与那些二世祖们出去花天酒地了。 若是没有要紧事,通常他晚上十点就会上床睡觉。 可今晚…… 阮登又看了一眼时间,差几分钟就十二点了,容九还坐在会客室里摆弄他那套新得的茶具。 他见容九还不打算去休息,忍不住提醒,“九哥,已经很晚了,你该上楼休息了。” 容九风轻云淡地回,“不急。” 他要等的人还没来。 阮登还想再劝,这时小招匆匆走过来。 “九少,顾总来了。” 阮登一听,不禁皱眉,“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容九白皙的手指握着一只竹制的小茶夹,夹了少许用温水清洗过的茶叶,放在一只天青色的茶碗里。 随后,放下小茶夹,拎起小炉上正在沸腾的水壶,手一倾,滚烫的热水从壶嘴里倾泻而下,哗哗注入茶碗里。 盖上茶碗盖后,顾知周踏门而入。 “宋和呢?” 顾知周没有一个字的废话,单刀直入地发问。 容九拿起托盘里的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眉眼未抬地回,“她不在。” 顾知周冷峻的脸上露出明显不信的神色,“她没回家,人也不在律所,不在你这里又在哪里?” 容九擦完手,随后把热毛巾丢回托盘里,抬眸看向顾知周,眼尾挂着一点嘲弄,“顾总这话说得可真好笑。” “阿和是因为你而不见的,你却来找我要人,还认为是我把她藏起来了。” “且不说阿和没来我这里……” “阿和即便是在我这里——顾总,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把阿和交给你?” 第70章 撕破脸(三) 在身边的同龄人痴迷于各种电子游戏、给长得漂亮的女同学写情书递纸条的时候,顾知周已经跟着顾华年学习处理集团的事务了。 所以,他早早地就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 十几年下来,他通常只需凭一个人说话时的语气、或者眼神,就能判断出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 但他偶尔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比如,眼前这个始终一身病气的男人。 宋和爬上顾知周的第二天,他就派人对她做了十分详尽的调查,包括但不限于宋和被人诟病的身世、她母亲在嫁给陆承渊之前的社会关系、她那个不知是圆是扁的生父…… 而其中,最令顾知周意外的是容九。 这个生母是缅甸人的容家私生子,私底下竟与宋和关系非常好。 顾知周曾一度怀疑,容九是喜欢宋和的。 可经过一段时间的暗中观察,顾知周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刚刚,当顾知周听完容九近乎尖锐的问话后,这个消失多年的念头又重新在他心里冒了出来。 顾知周后退两步,眸光冷淡的盯着容九。 他身量将近一米九,比容九高出一大截,再加之他常年保持着规律健身,让他的体型劲瘦而结实。 而此刻,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盯着椅子上容九,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阮登身形微动,往容九身边靠了靠,调动起全身的神经,一眼不眨地提防着顾知周。 不过几秒之间,古色古香的会客室内,气氛陡然变得尖锐。 片刻后,顾知周一字一句,声冷如冰,“不把她交给我——容少这是打算从我手里抢人吗?” 容九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唇边缓缓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呵,抢人?” “顾总这话说的可是有点让我想笑了。” “你说我想从你手里抢人……”容九一顿,“呵,顾总,阿和她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容九这话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顾知周突然发现,他不了解宋和也就罢了,眼前这个容九的私生子,在他面前也一直藏着不为人知的真面目。 这种被愚弄的心情,让顾知周心里十分不爽。 他冷冷一笑,“这样看来,以前倒是我小瞧容少了。” “你说宋和不是我的人——她和我可在一张床上睡了七年。” “容少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 “顾、知、周!” 容九陡然抬眸,眼底浮现出一丝明显的杀意。 顾知周并不把他的怒意放在眼里,唇角反而轻轻勾起。 “原来,容少是知道这件事的。” “我这个人向来小气得很,不喜欢有男人觊觎我的女人。” “所以今日之后,烦请容少离宋和远一点。” 顾知周说完,容九倏地站起来,苍白的脸上怒意重重。 “若我不呢?” 天花板上挂着一盏仿古的吊灯。 柔和的光线,透过浅黄色的纱罩洒下来,给顾知周本就冷峻的面庞镀上了一层阴晴不定的神色。 “容少若不肯听劝的话,那宋和可能就免不了要伤心一番了。” “毕竟,你和她是多年的朋友,乍然消失,她心里肯定会难受一阵的。” “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顶多也就难受一两个月,最多半年。等时间一长,她或许偶尔会想起你,但要说因为你的消失而难过的无法自拔——” “容少,你认识她的时间比我长,你觉得她会一直让自己陷在毫无意义的悲伤情绪里吗?” 第71章 撕破脸(四) 宋和会吗? 容九不用想都知道,她不会。 相识多年,他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宋和,她不是一个会陷在过去回忆中悲春伤秋的女人。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宋和会很难过,甚至在短时间内无法接受这件事。 但正如顾知周所说的那样,她不会让自己一直沉浸在毫无意义的悲伤情绪里。 她强大的心理机制,会让她在短时间内就从悲痛中走出来,然后奔赴当下和未来的生活。 因为“过去”二字对于宋和来说,代表着是已经发生了的、且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结局的事情。 ——因为无法改变,那一切的执着都是毫无意义的。 与之相比,宋和更想抓住有意义的、可以由她掌控的“现在”和“未来”。 容九无力地闭了闭眼,随后重新坐回铺着软垫的椅子上。 “夜深了,我要休息了,就不留顾总喝茶了。” 宋和不在这里,顾知周也没想要久留。 临走前,顾知周冰冷锋利的视线,居高临下地落在容九身上。 “容少,看在你与宋和是朋友的份上,我友情提醒你一句——云城这地界龙蛇混杂,若想过太平日子,就最好夹起尾巴做人。” “要是一个不小心,狐狸尾巴没藏好露了出来,被人连锅端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番话威胁意味十足。 容九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多谢顾总提醒。” “看在宋和的面子上,我也提醒顾总一句——像我们这种生下来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失去了。” “因为我们本来就一无所有。” “但为了守住我们仅有的那点东西,我们是会不择手段的。” “顾总,慢走不送。” 直到守在楼下的小招回报,说顾知周已经驾车离去后,阮登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九哥。” “你上次还说要兄弟们都老实点,别被顾知周抓到了把柄,今天怎么就突然跟他撕破脸了呢?” 如果按照计划,这么早与顾知周撕破脸,确实百害而无一利。 前几天,容震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重新派人去调查容致那个差点闹出人命的工地。 这件事虽然最终不是容九动的手,但多少跟他有一点干系。 倒是若真被容震查出点什么来,以老爷子对容致这位长子嫡孙的爱重,容九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今天,他实在气愤得很。 顾知周手底下到底养的都是一群什么废物,连那么一点事情都做不好,竟然还被那个女人闹到了佳和兴去。 以宋和的性子,要是知道有人因为骂了她几句就破产了,她那天生的自我厌弃感一定会吞噬她的理智。 当她的自我厌弃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她就会控制不住地伤害自己。 一想到这些,容九就恨不得…… 容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压住心底不断翻腾的杀意。 他挥手示意阮登出去。 随后,从桌上拿起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备注为“许医生”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单调的嘟嘟声响了十几秒后,电话那头接了起来,女人温柔的嗓音传过来。 “容先生。” 第72章 撕破脸(五) 容九骨骼分明的手指捏着手机,声音暗哑,“抱歉,许医生,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容先生客气了。”许医生柔柔地问,“你这么晚打给我,是不是宋律师有什么事?” 容九把白天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 许医生听后,声音沉了沉,“那你联系过宋律师吗?” “晚上我打电话给她,说一起吃饭,她以要加班为由拒绝了。” 容九眉心紧拧,“我也问了律所的员工,她确实在加班,物管的保安也说没看到她离开。” “我本来想去律所把她接过来……” “但你也知道宋和的性格,不管什么事情都喜欢藏在心里,如果我贸然去把她接过来,她会为了不让我担心,故意在我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容九声音暗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 许医生听懂了容九打电话给她的用意,“容先生,你别急,我这就打电话给宋律师。” “麻烦你了,许医生。” 结束与容九的电话后,许医生打电话给宋和,电话很快就接了起来。 宋和声音诧异,“许医生?” “这么晚了,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情吗?” “啊……”许医生一副后知后觉的口吻,“抱歉啊,宋律师,我这几天在国外度假,不知道国内现在是半夜。” 宋和淡声 电话这头,许医生听宋和的声音除了沙哑一点,没有其他异状,心里的担忧稍稍放下来些。 她闲聊似的说,“明天我要去免税店买东西,你有什么需要我给你带回来的吗?” “这边有个本地牌子的化妆品,是纯植物提取的,网评很不错,我打算去买一些,要不我带一套回来给你?” “不用了。你上回从澳洲给我带回来的化妆品,包装我都还没拆呢。” 宋和除了对“浪漫”二字过敏,对化妆品也十分过敏,她至今分不清粉底液和妆前乳有什么区别。 “行了,知道你……” 许医生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天生丽质”,又险险改口,“——看到瓶瓶罐罐就头疼。” 这通来自深夜的电话,宋和没有一丝怀疑,真当许医生是混淆了时差,打电话来和她闲聊的。 作为心理医生,许医生非常善于聊天,而她娓娓道来的那种温柔语气,让宋和的心慢慢静下来。 当许医生提起旅途中的一件趣事时,宋和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是吗?” “那等我忙完这一阵,我也去当地看看。” 这一通电话,虽然宋和大多时间是在听,但还是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 挂了电话后,许医生一秒都没耽搁,立即给容九回拨过去。 铃声只响了一声,容九就接了起来,“许医生,阿和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许医生回,“不用担心,宋律师的情绪很稳定。” 容九听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麻烦你了,许医生。” “容先生客气了。” 许医生顿了一下,语气温柔地说,“容先生,其实这两年宋律师的情绪已经很稳定了,也没有明显的自残倾向了。” “上一回,她来找我,我当时还担心顾先生订婚的事情会影响到她,但她当时表现特别平静,一点也没有被影响的样子……” 正是因为顾知周订婚这件事,宋和从头到尾表现得太平静了,才让容九很担心。 如果,她心里没有顾知周,从头到尾只把和他之间的一切当成是一场交易,那她的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可宋和心里是有顾知周的…… 第73章 人如蝼蚁 临近冬至,夜色被无限拉长。 对于失眠的人而言,会有一种怎么也睡不到天亮的感觉。 而对于那些正处于危险中的人来说,黑夜就像是绝望的深渊,掩盖了行凶者的罪行,无限倍放大了他们的恐惧。 眼泪、哀求、下跪、磕头——他们竭尽所能,只为熬过这漫长而恐惧的黑夜,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温有良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后背上一只穿着硬底皮鞋的脚,像碾烟头一样碾着他后心的位置。 “回去告诉你那个宝贝女儿,让她乖一点,最好别再去找宋小姐的麻烦,否则……” 温有良视线里的黑衣男人弯下腰来。 他手里握着一把一尺来长的西瓜刀。 黑衣男人用刀身拍了拍温有良的脸,温有良顿时怕得一个哆嗦,一股难闻的骚臭味立刻在办公室里蔓延开来。 黑衣男人这才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补全,“那你就只有去公海里捞她的尸体了。” “——如果,她没有被鱼啃完的话。” 说完后,黑衣男人便站直了身体,对其他几人点了点下巴,“行了,走吧。” “林特助还在外面等着呢。” 黑衣男人一声令下,温有良背后上那只重如千斤的脚终于撤了回去,一行人训练有素地离去。 温有良一夜未归,温雅心里噗噗直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再一次拨打温有良的电话,这一回等待她的不是正在通话中,而是关机。 温雅坐不住了,立刻从奢华的欧式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去工厂找人。 “妈,我去一趟工厂,看爸爸在不在。” 徐梦华做了小半辈子的富贵太太,每天除了和姐妹们喝茶打麻将外,就是去做美容护肤。 工厂出事后的这短短几天内,她仿佛老了十几岁一样,往日那张光滑紧致的看不出年纪的脸庞,此时看上去就像放在窗台上被风吹了一整个冬天的红薯一样。 见女儿要出去,徐梦华也坐不住了,跟在站起来。 “我跟你一起去。” “不了,你就在家里等,要是爸爸回来了,你也好通知我。” 看着一夜之间就变懂事了的女儿,徐梦华眼底发红,“好,那你路上……” 徐梦华的叮嘱还没说完,大门咔嚓一声响了,温有良回来了。 他看上去非常狼狈,早上出门时穿的外套不知道去了哪里,浅色羊绒衫上黑一道灰一道的。 黑色的西装裤灰扑扑的,皮鞋也少了一只。 他这副活像被人打劫过的样子,吓得母女俩双双朝他冲过去。 “爸爸,你这是怎么了?” “老公,发生什么事情了?” 面对妻女的疑问,温有良就像个脑退化患者一样,用了近半分钟的时间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 “没事。” “工厂门口的灯坏了,没看清楚,摔了一跤。” ——温有良如是回答。 可他说的话,母女俩一个字都不信。 徐梦华还想再问什么,被温雅偷偷扯了一下手腕,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因为,她看到了温有良后背上的那个脚印。 温雅忍着眼泪,声音颤抖地说,“时间不早了,爸爸,你快回房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吧。” “等明天……” 明天又能干什么呢? 有权有势的人,依旧有权有势。 卑微如蝼蚁的人,依旧卑微。 第74章 所谓友情(一) 因为昨天的事情,许佳薇一夜没睡好。 天刚亮,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许母见她这么早就起来,十分惊讶,“哟呵,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 “我们家的睡美人竟然这么早就起来了。” 许佳薇自小就喜欢睡懒觉,为了能多睡几分钟,撒娇耍赖无所不为,许母就给她取了“睡美人”这么一个绰号。 许佳薇没像往常那样和许母嘻嘻哈哈,从餐桌上拿起一块三明治干巴巴地啃。 许母退休前,是市三院明察秋毫的检察官。 她见许佳薇闷不出声,便知这孩子心里有事,而且事情恐怕还不小。 许母在许佳薇对面坐下,把热牛奶往她手边推了推,“说说看,出什么事了,我看能不能给你出个主意。” 许佳薇犹豫了一下,把温雅大闹佳和兴的事情,简明扼要的同许母说了。 许母听后,不赞许地摇头,“这件事你确实做得不对。” “即便当时宋和没有恰巧撞见,这件事你们也瞒不住她的,那句老话怎么说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宋和那么聪明,她迟早是会发现的。” “可我那么做,也是为了她好啊。”许佳薇声音郁闷。 许母伸出食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什么叫为她好?如果你想要一个梨,而我给你一个苹果,你会觉得我这是为你好吗?” 许佳薇不说话了。 许母笑着说,“行了,你也别烦了。” “这样吧,你今天晚上把宋和叫到家里来,我做几道她爱吃的菜,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跟你生太久的气的。” 许佳薇啃着三明治点头,“嗯。” 刚过八点,夏晴晴就到了律所。 来的路上,她买了两份酱肉小笼包和热豆浆当早餐。 把包放在工位上后,夏晴晴拎着其中一份早餐,去敲宋和的办公室门。 “——进。” 夏晴晴推开门进去,被刺鼻的尼古丁呛得一阵干咳。 再一看烟灰缸,里面塞满了烟头。 宋和坐在办公桌后面,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夏晴晴把小笼包和热豆浆放在宋和的手边,“这是从我家附近很好吃的包子铺买来的。” “宋律师,你尝尝看。” “谢谢。” “那你趁热吃,我把烟灰缸洗一下。” 夏晴晴说完,端着烟灰缸出去,在走廊里,与拎着早餐的许佳薇撞了个正着。 许佳薇被烟灰缸里的烟头数量震住,“她这是抽了多少烟啊?” 夏晴晴粗略地数了下烟头,“一包不止。” 许佳薇听后,面露忧色,“再这样抽下去,她的肺迟早要烧出两个窟窿来。” 夏晴晴回头朝宋和的办公室望了一眼后,压低声音对许佳薇说,“据我观察,她昨晚应该在律所待了一晚上,没回去。” 许佳薇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夏晴晴端着烟灰缸往卫生间走。 许佳薇拎着早餐,走到宋和办公室门口,深呼吸了好几次后,才抬起手敲门。 “——进。” 许佳薇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扯出一个微笑后,推门而进。 “早啊,亲爱的。” 第75章 所谓友情(二) “早。” 宋和盯着电脑上的卷宗,头也没抬地说。 许佳薇献宝似的把装着早餐的保温袋往宋和眼前一晃,“我妈今早上做了三明治,我特意给你带了一份来。” 宋和伸手拂开保温袋,没什么情绪地回,“谢谢。” 宋和很喜欢许母做的菜。 大学时,只要许佳薇周末一回家,宋和就会无比期待起来。 那时,许母刚刚办理病退,为了弥补多年来因为忙碌工作对女儿造成的忽视,许佳薇每回回学校,许母都要给她准备一大袋子吃的。 四个人的宿舍,除了许佳薇与宋和是本地的,另外两个女生都是来自外省。 起初,许佳薇抱着“关爱外地同学、人人有责”的想法,十分大方邀请两个外地同学品尝许母的手艺。 外地同学只闻了一下味道,就客气地表示——“谢谢哦,我最近正在减肥呢”,然后逃难似的逃出了宿舍。 反倒是同为本地人的宋和对许母的手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像什么醋倒多了的糖醋小排、烤糊了的鸡翅膀、硬得能崩掉后槽牙的小饼干……她通通都来者不拒。 宋和的此种行为,极大地提升了许母的信心。 久而久之,许母的厨艺虽然离厨神还差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但至少能让人咽得下去了。 许佳薇见宋和对自己带来的三明治兴趣缺缺,便知道她还在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亲爱的,我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再跟我生气了嘛。” 许佳薇祭出撒娇大法。 “今天早上,我妈已经帮你教训过我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以后跟你有关的事,我再也不会瞒着你了。” “还有……” 宋和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许佳薇的身上。 那目光冷淡得让许佳薇忘记了后半截话。 “其实,你在我面前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 “也不用我一生气,你就来跟我道歉。” “也不用因为顾知周而特意讨好我。” 许佳薇神情僵硬。 十几秒后,她才自嘲似的勾起唇角,“你这是打算和我划清界限吗?” “不,我没这样想过。” 宋和顿了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依旧是我的朋友。” 不是“我们依旧是朋友”。 而是——“你依旧是我的朋友”。 宋和的话看似把主动权交到了许佳薇的手里。 但许佳薇非常清楚,宋和才是把控这段友情能否继续下去的人。 许佳薇沉默了一瞬,“条件是什么?” 通宵未眠,再加上抽了不少的烟,宋和的声音有种病态的沙哑。 “以后律所的事情,不要再去麻烦顾知周。” 许佳薇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即回答。 她抬眸看向墙壁上的书柜,上面除了文件和各种法律书籍以外,还有几座奖杯。 ——年度最佳新人律师、年度十大杰出青年律师、年度十大优秀律师…… 工作不过五年,宋和就把业界能拿的奖拿了一个遍。 外面的人都说,这些奖都是律师协会用来巴结顾知周的。 只有许佳薇知道,宋和是实至名归。 与这样一个专业能力过硬、还有顾知周这个金主当靠山的伙伴合作,许佳薇非常清楚自己能从中受益多少。 但如果在一段感情里,一个人一直处于高高在上的位置,而另一个人必须长时间地卑躬屈膝…… 不管这段感情曾经有多深厚,两个人一起度过一段怎样开心的时光,也会在这种长期失衡的状态下慢慢变质的。 许佳薇回答,“我需要考虑。” 第76章 所谓友情(三) 这个答案超出了宋和的预料。 她明显地愣了一下。 不过一瞬后,宋和脸色就恢复如初,“行,你慢慢考虑。” 宋和说完,随即把视线从许佳薇身上收回来,重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卷宗。 许佳薇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宋和的周围明显已经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保护墙。 这道保护墙,许佳薇以前就见过。 其实不止她,宿舍里的其他两个女生也见过。 那时的宋和,就像个精致漂亮的瓷娃娃,把自己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与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没有一丝的人气儿。 起初,许佳薇并不懂。 在她看来,宋和这样把自己束之高阁,是可以保护自己不被周遭的一切所伤害,但这样也得不到朋友的。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跟一个对自己时常保持戒心的人做朋友。 可此刻,当她自己说出“我需要考虑”时,许佳薇突然明白了宋和这些年为什么要躲在玻璃罩子里了。 因为,别有用心接近她的人太多了。 她因此而受到的伤害也太多了。 所以,她才不得不躲在玻璃罩子里,不拿真心示人。 许佳薇突然很难过。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宋和。 扪心自问,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合伙人,宋和都是无可挑剔的。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没能得到自己百分百纯粹的友情,而是一句“我需要考虑”。 许佳薇放下保温袋,步伐沉重地走出了宋和的办公室。 门关上后不久,宋和的眼睛就红了。 这天早上,宋和收到了四份不同的早餐。 除了夏晴晴的小笼包和豆浆、许佳薇的三明治,她还分别收到了一份来自六星酒店总厨亲手做的早点,和一份缅甸特色鱼汤米粉。 来送餐的酒店女服务员脸上挂着恭敬的笑意,“宋小姐,这些都是我们酒店特雷斯主厨亲手做的。” “顾总特意交代了,一定要按照您的口味做。” 女服务员一说完,小招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嗤笑,“呵,还特雷斯主厨亲手做的——” “我这个可是我们九哥亲自做的。” 小招说完,将装着米粉的保温饭盒盖子揭开,熟悉的味道立刻窜入鼻尖。 小招殷勤地把餐具盒放到宋和手边,“宋律师,这米粉再不吃就坨了,你快趁热吃。” 宋和看着小招年轻的笑脸,心里突然明白了过来。 昨晚,许医生的那一通电话,恐怕不是她混淆时差打错了,怕是有意为之。 她示意送餐二人组出去,小招不肯。 “宋律师,来之前九哥特意叮嘱我了,一定要看着你吃完,不然就别回去。” 小招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宋律师,你一定不忍心看我无家可归吧?” 宋和被他逗笑。 她拿起手机,拨通容九的号码。 很快,容九温和的嗓音就在电话那头响起。 “阿和。” 宋和看着一旁冲她挤眉弄眼的小招,笑着说,“小招说,你要他看着我吃完,不然就别回去了。” 听见宋和的声音里含着笑,容九也笑了,“我是这样说的。怎么了,他跟你抱怨了?” “没有。” 宋和看着保温饭盒里的米粉,笑着叹气,“是你煮的量太多了,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那就能吃多少吃多少。” “嗯。” 宋和从餐具盒里拿出筷子,挑起两根米粉,一边吃一边跟容九说,“昨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容九也没否认,“嗯。” 他顿了顿,用不确定的语气问,“生气了?” 第77章 所谓友情(四) 容九语焉不详。 但宋和知道,容九问的是他买通她身边人的事情。 若换做其他人,宋和不止会生气,还会同那人大吵一架。 但这个人是容九。 当年,陆太太给她下药,把她送到了富商的床上,是容九领着阮登去酒店把她救回来的。 在她被抑郁症折磨的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也是容九撞破了浴室的玻璃门,把她送去医院抢救。 她永远无法对这个男人生气。 他在宋和心里,永远拥有被原谅的权利。 “没有。” 宋和咽下米线,轻声说,“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 她没有问那个人是谁。 容九也没说,两个人十分默契的把这件事就此揭过。 宋和慢条斯理地吸溜着米粉。 容九听得心思微动,“好吃吗?” “嗯,好吃。” 宋和笑着说,“喂,容九,你有没有想过再开一家米粉店,以你这手艺绝对爆火。” “行啊。” 容九顺着她的话说,“你律所附近的那条美食街正在招商呢,我哪天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店面。” “等店开起来了,我就负责后厨,阮登和小招他们就当跑堂的,你来当老板娘,负责收钱怎么样?” 宋和“唔”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说,“不行,阮登长得太凶了,让他当跑堂,估计一半的客人都要被他吓跑。” “至于小招嘛,我觉得他当跑堂有点浪费了,现在的小姑娘们都喜欢他这种花美男,就让他去门口招揽客人吧。” 容九笑声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宠溺,“行,你是老板娘,你说了算。” 闲聊间,宋和空荡荡的胃不仅被填满了,连带着胃上方的那颗东西也慢慢活了过来。 宋和放下筷子,呼出一口心满意足的气息。 “好饱呀。” “哎,不行,不小心吃多了,我得站起来走两步,活动一下。” 宋和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莽莽的城市森林,轻声叫了一声容九的名字。 “容九。” “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的抑郁症已经好很多了。” “下一回,你要是担心我做傻事,不用特意去麻烦许医生,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 “你知道的,这世上谁的电话我都有可能拒接,但唯独你的,任何时候,只要你打来,我都会接的。” 容九唇边的笑意慢慢敛去。 他看着窗外初冬雾沉沉的天色,轻叹了一口气,“阿和,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留恋的人了,你若是出事的话,我可能……” “不,容九。” 宋和打断他的话,“即便是没有我,这个世上也一定还有其他值得你留恋的东西。” 容九没有说话。 其实,他很想问宋和,如果他哪天真的不在了,她会怎样? 话到嘴边,可他没有勇气问。 因为,无论宋和的答案是什么,他都会很难过。 人就是这样的贪婪,得到了一样东西,就会忍不住痴想另一样,直到把所有想要的东西都牢牢的抓在手中为止。 容九用手背抵住唇边,十分克制的轻咳了一声后,方才笑着说,“你让小招回来吧,我还有事吩咐他去做。” “嗯。” 刮了电话后,宋和回身看向小招,“你九哥说了,你可以回去了。” 小招麻利的收拾好东西后,冲宋和露出一个略显孩子的笑容,“那宋律师你工作吧,我回去了。” 第78章 真相不真(一) 小招走后,宋和按下桌上的内线,“晴晴,你进来一下。” 片刻后,夏晴晴敲门进来。 宋和用先把点了点六星酒店的保温袋,“你拿出去……” 宋和本想说“和大家分了吧”,但一想,这样说未免有点不尊重人,虽然这些餐点是六星酒店总厨做的,一般人平时很难吃到,但到底是她不要的剩饭。 于是,她改口,“麻烦你帮我扔一下垃圾桶。” “好的,宋律。” 夏晴晴拎起六星酒店的保温袋后,见桌上还有一只保温袋,以为也要扔,便伸手去拿。 宋和出声,“那个先留着吧。” 虽然,许佳薇的那句“我需要考虑”让宋和很难过,但宋和还是想等一等她考虑的结果是什么。 这天上午,佳和兴的两位老板都十分默契的没走出办公室。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宋和才拎着外套和公文包走出来。 夏晴晴立即起身,“宋律,你这是要出去吗?” 宋和说,“我要出去一趟。” “你帮我把下午的行程都改期吧,我有点私事要处理。“ 宋和说完,朝门口走去,几步后又折回来,“哦,对了,如果有姓温的来找我,你立刻打电话给我。” “好的,宋律。” 目送宋和离开后,夏晴晴忽然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同事见状,碰了碰她的胳膊,“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呢?” “没什么。” 夏晴晴沉默了一会儿,犹豫地问身边的同事,“你觉不觉得宋律师她……其实挺可怜的?” 那同事听后,惊诧的看着夏晴晴,“你没事吧?” “宋律师长得那么漂亮,还有顾知周那样的大金主当靠山,她要是都可怜的话,那我们这种既没颜值又没金主的人,岂不是都不配活着了?” 听了同事的话后,夏晴晴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宋和与陆云泽约的是三点。 但直到快三点半时,陆云泽才姗姗而来。 “抱歉啊,宋律师,临时有点急事要处理,便耽搁了一会儿,还望你不要生气。” “陆律师客气了,请坐。” 宋和将餐单递给陆云泽,“你喝点什么?” 陆云泽手一挥,直接对服务生说,“一杯拿铁,谢谢。” 随后,他回过头来,看向对面的宋和,言辞客气,“昨晚,你在电话里说,有事找我,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为你效劳的?” “我最近翻看四年前顾氏集团与玺承建投那个案子的卷宗时,心里有一些疑问,想请陆律师帮我释疑。” 宋和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的说,“当年,玺承建投之所以撤诉,是因为我发现了你们提交的证据中有一个漏洞。” “那个漏洞,不仅帮顾氏洗脱了侵权的嫌疑,还侧面证实了玺承建投提出的侵权实为诬告——” “那个漏洞虽然不太明显,但连我都能发现,陆律师,你作为当时的案件负责人,不可能没发现吧?” 即便是陆云泽没发现,那他团队里的其他人呢? 难道他们都选择性地眼瞎了吗? 陆云泽听完后,沉默了片刻,笑着叹气,“宋律师,有时候人太聪明了,也不未必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女人。” 第79章 真相不真(二) 宋和不解,“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这时,服务生送来黑咖啡,将两人的谈话短暂地打断。 陆云泽喝了一口咖啡后,才慢声开口。 “其实当年,在我提交那份证据材料之前,我手底下的一个小助理就发现了那个漏洞。”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把那份证据递上去?” 宋和说话时,手指不自觉攥紧。 陆云泽看了她一眼,仿佛她问了一个十分弱智的问题一样。 “因为一个电话。” “——在发现那个漏洞后,我连夜把这件事跟玺承建投的秦总汇报了,并告诉他,我准备向法院申请延后第三次庭审。” “但当时,秦总否定了我的提议。” “秦总说,他已经安排好了,让我直接把那份有漏洞的证据材料递上去。” “我当时非常不理解……但宋律师你也明白,我们做律师的,说好听点叫帮委托人争取他应得的合法权益;说难听点——” 陆云泽讥讽的一笑,“不过就是一个拿钱办事的马仔,委托人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只能怎么做,没有拒绝的权利。” 陆云泽说完,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对面的宋和,只见她唇角紧抿成一条线,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她的这个表情,让陆云泽无端想起他第一次见宋和的情形。 那是在一个小型酒会上。 顾知周作为特邀来宾,在酒会进行到一半时,才在主人的陪同下款款而至。 当时,顾知周带来的女伴就是宋和。 陆云泽算了算,那个时候的宋和还不到二十岁。 她没有特别装扮,身上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黑色长发梳成一个简单利落的马尾,脸上也没有妆容。 她冷着一张过分精致的脸,不高不兴地站在顾知周身边,就像一个误入酒池肉林的精灵,一众身着名贵华服精心打扮的名媛太太们,都被她衬得黯然失色。 当晚,陆云泽并不在主人的邀请名单上。 他是被他师父带过去的。 他师父当时身体出了点问题,想在退休之前把自己的人脉介绍给他最看重的弟子。 哪晓得,他这个弟子,全程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其实不止陆云泽,当时酒会上的大多数男宾客都在偷偷盯着宋和看。 酒会结束后,陆云泽送他师父回去。 在车上时,他师父突然冷笑了一声,“那顾知周可真是没半分像他的父亲。” “一个交际花的女儿,私底下玩玩也就算了,竟然还堂而皇之地带到今晚这种场合来。” “顾华翰要是泉下有知的话,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还有你——” 陆云泽正回味着宋和的身姿,便听他师父话题一转,呵斥起自己来。 “——我今天带你来,是把趁着退休之前,把我的人脉介绍给你,再过两年,你就有资格晋升合伙人了,手里要是没几个大客户,到时谁服你?” “你倒好,一整晚就盯着那个小妖精看,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人家身上去。” “别怪我这个做师父的没提醒你,像那种天生只能做男人玩物的女人,在床上玩玩也就算了,别像顾知周那样带出来招摇过市,会被人看笑话的。” 陆云泽一边听着他师父的教训,一边漫不经心地想,那样的人间精灵,竟是交际花的女儿。 小小年纪,就做了男人的玩物。 真是可惜呢。 第80章 真相不真(三) 那时的陆云泽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两年后,输在他师父口中的“玩物”手里,还输的那么难看。 不仅声名扫地,还被踢出了玺承建投的律师团队。 第二年的合伙人晋升,即便有他师父作保,他也未能如愿。 那场官司,就像是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让陆云泽原本顺遂坦荡的职业生涯,遭遇了巨大的滑铁卢。 合伙人晋升失败后,陆云泽再也没脸待下去了,不得不离开自起炉灶,从大律师沦落为普通的事务律师。 这种巨大的落差,让陆云泽曾一度非常痛恨宋和。 恨她运气为什么那么好,他们一整个团队都没有发现的小漏洞,她怎么那么容易就发现了? 她那种出身,那种容貌,好好地做男人的玩物,就可以富贵荣华一辈子,来做什么律师? 做律师也就算了,偏偏还有顾知周给她撑腰。 玺承建投与顾氏集团那么大的一个案子,他们要熬多少年资历才能拿下来,她宋和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一个像样的案子都没有负责过,顾知周就直接拿给她做。 她一个交际花的女儿,凭什么这么好命? 让女人嫉妒也就算了,让他这个男人也忍不住……嫉妒。 四年的不甘心与嫉恨,化作了一团火焰,在陆云泽的胸口里熊熊燃烧着。 他再次端起马克杯,仿佛杯子里装着的是这世上最顶级的咖啡,细细品尝了一口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说来也奇怪,在那件官司之前,玺承建投和顾氏集团一直是水火不容的。” “但官司结束后,这两家公司好像化干戈为玉帛了一样,竟然还一起合作了城南东湖区的旧城开发项目。” 陆云泽没明说,但宋和听后,指甲几乎抠进了掌心里。 东湖区那个项目,宋和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那个时候,她自恃自己帮顾氏集团打赢了官司,免去了一笔金额数亿的赔偿金,便在顾知周面前耀武扬威的,好不神气。 不知道是不是官司赢了的原因,顾知周的心情也不错,两个人度过了一段类似于情侣之间才有的蜜月期。 宋和第一次听到东湖区那个项目,是在她自己的办公室。 那天,她在律所加班,顾知周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拎着一份甜汤来看她。 甜汤是按照她口味做的,没有放糖,只用了少许的雪梨丝调味,喝进嘴里只有一丝微甜。 她一边喝着甜汤,一边整理资料,顾知周坐在她办公室的沙发上摆弄着手机。 她办公室不大,除了一张办公桌以外,两面墙壁上装着书柜,留给沙发茶几的空间少得可怜。 顾知周人高腿长,坐在两人座的布艺沙发里,显得格外的局促。 他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抱怨,“你这张沙发太硬了,坐着一点都不舒服,我明天让人给你重新送一张过来。” 若是以往,宋和少不了要生气的,她就像凶猛的野猫一样,有非常强的领地意识。 办公室是她的私人领地,她不喜欢别人对里面的东西横加干涉,哪怕仅仅只是挪动一下某份文件的摆放位置也不行。 但那天,或许是甜汤很可口,宋和竟难得没有跟顾知周生气。 她嗯了一声,“我要黑色的。”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向顾知周表明,她要什么。 这对顾知周而言,堪称新奇。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宋和身边,一手撑在办公桌的桌沿上,一手搭在转椅的靠背上,将人半圈在他的怀里。 “今天怎么这么乖,嗯?” 第81章 真相不真(四) 宋和嘴里含着甜汤里的雪梨丝,抬眸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唇就被他含住了。 “唔唔唔……” 顾知周根本不理会宋和的抗议。 他轻掐着宋和精巧的下巴,用舌尖灵活地撬开那两片淡粉的唇,长驱直入。 那时的宋和还没学会抽烟。 她嘴里满是雪梨丝的清甜,顾知周吻的欲罢不能,微凉的指尖便顺着宋和衬衣的下摆钻了进去。 就在这时,顾知周的手机十分不开眼的边震动边嗡嗡嗡叫。 旖旎缠绵的气氛骤然被打断。 宋和的理智迅速回笼,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推开,“喂,你电话响了。” 顾知周长吸了一口气,将满腹的欲望压下去后,阴沉着一张脸走到沙发前,弯腰捡起手机。 “你最好有要紧事,不然就等着收解雇信吧。” 打电话的人是顾氏的一个项目经理。 当即被顾知周杀气腾腾的语气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下去。 他极速地回顾了一下最近的工作,发现没有纰漏后,才提着气小心翼翼的说,“顾总,刚刚市委的王秘书给我透露了个消息。” “——他说玺承建投也递交了项目计划书,想竞标东湖区那个旧城改造项目。” 东湖区在云城的南边。 二十多年前,国营企业还没有改制的时候,云城几个大国营企业都在东湖区。 而当时,国营企业普遍都有配套家属区、学校、医院等……久而久之,那一片区就自然形成了一个繁华的商业中心。 后来,国营企业进行体制改革后,工人们下岗的下岗,退休的退休,失去了曾经赖以生存的铁饭碗。 为了生存,工人们不得不选择走出东湖区,去外面讨生活。 而当时最火爆时千金难求一铺的东湖区商业街,也逐渐无人问津了。 在时代的车轮下,东湖区无可避免地成为了市政府心中的一个老大难——公共设施老旧、配套不足、大量危房亟需维修…… 拆,还是不拆,市政府迟迟做不了决定。 拆,体量太大,一家开发商吃不下;不拆,东湖区就会成为一只年迈的老猫,咬着云城高速发展的裤脚,拖慢整座城市前进的步伐。 在经过大量的研讨会议后,时任市委书记最终拍板决定——拆。 而放眼整个云城,能胜任这项重任的只有顾氏集团。 顾知周在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接下了市政府抛来的橄榄枝。 但为了体现公平公正的原则,市政府大张旗鼓地搞了个招标会,号召各大企业踊跃参加,给城市建设添一份力。 明眼人都知道,所谓招标会只是走个过场,这么大体量的项目除了顾氏没哪家公司啃得动。 所以,看热闹的多,实际参与投标的几乎没有。 本以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晓得这个时候,玺承建投竟然跑来凑起了热闹。 听完项目经理程开志的话后,顾知周眉心轻拧,“市委现在是什么意思?” 许是那边不方便说话,程开志压低了声音说,“王秘书说,市委内部意见比较分歧,有支持我们集团的,也有支持玺承建投的。” “还有提出,让我们两家公司一起合作的。” 第82章 真相不真(五) 若是玺承建投正大光明的来竞争,顾知周其实并不担心顾氏会在竞标中落败。 可问题是,玺承建投这家公司邪性得很。 老板舒伟豪早年间是个混黑道的,手段毒辣阴狠,想和他做生意就必须得按照他的规则来,否则免谈。 而且此人,做事情向来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十分善于走旁门左道。 顾知周倒不是怕他,只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和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矜贵,让他十分瞧不上舒伟豪这种人。 但东湖区这个项目,表面上看短期内需要投入数亿的资金,但只要如期完成了旧城改造,并且运营得当的话,将带来非常高额的利益回报。 这也是顾知周接受市政府的橄榄枝的原因。 顾知周沉默了一秒,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氤氲霓虹,沉声说,“东湖区这个项目,集团已经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和财力,如果最后被玺承建投截胡的话,那我们之前做的所有工作都将打水漂。” “所以,这个项目你必须拿下来。” “还有,你告诉王秘书,顾氏不接受与任何一家企业一起合作这个项目。” “这个项目,只能由顾氏全权负责。” “这样,你再让王秘书帮忙探探市委几位领导的口风,需要什么支持,你直接给林特助打电话……” 宋和还记得,当时顾知周挂了电话之后,自己还打趣他。 “——顾总,作为律师,我友情提醒你一下,在招投标过程中,对招标机构进行行贿,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 宋和一边说,纤细的手指一边在顾知周的胸口处轻点着。 顾知周捉住她犯乱的手指,放到唇边亲吻了一下,“宋律师多虑了,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正经商人。” “行贿这种事情,不符合我的风格。” 那一晚,是宋和这二十几年里为数不多的值得回味的夜晚。 ——可口的甜汤、柔和的月光、开得很足的暖气,还有男人旖旎缠绵的亲吻—— 如果,今天没有见陆云泽,没有听到她打赢官司的“真相”,和玺承建投与顾氏集团联手合作东湖区旧城改造这件事,宋和仍旧会在深夜难眠的时候,去回味那一晚的每一个细节。 宋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陆云泽极富暗示性的话,让她相信了四年前那个案子,如果不是顾知周暗中插手,她不可能赢得那么轻巧。 这让她非常愤怒。 因为这在她看来,堪称奇耻大辱。 她一直以为,当初顾知周把这个案子交给她处理,是看中了她的能力,而她也以为自己是靠过硬的专业能力,才打赢了这场官司。 可陆云泽却暗示她,她之所以能赢得那么轻巧,就像外面传的那样——顾知周和玺承建投私底下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愤怒之余,宋和心里更多的是茫然。 如果真如陆云泽所说的那样,那顾知周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先借那个案子,给玺承建投一个下马威,然后再给一颗糖,以在接下来的合作中占据主动权? ——不,不对。 那一晚,两个人睡前闲聊的时候,她问过顾知周,如果市委最后提出让顾氏和玺承建投一起合作怎么办? 顾知周抱着她,闭着眼睛,声音慵懒地回答——“舒伟豪这个人邪性得很,与他一起合作,风险系数太高了。” “如果市委真要逼我和他一起合作,那我就当前期的投入都打水漂了。” 第83章 真相不真(六) 顾知周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私事上如此,公事上亦是如此。 对于顾氏和玺承建投的合作,他的态度明确而坚决,以宋和对他的了解,哪怕是地球爆炸,他也不会与舒伟豪合作的。 可为什么,他后来又与舒伟豪合作了呢? 难道,真像外面传的那样,顾知周为了她能赢官司,私底下和舒伟豪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宋和按了下去。 因为,这太荒谬了。 宋和收拢乱飞的思绪,冲陆云泽客套地勉强笑了一下。 “陆律师,谢谢你今天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 “麻烦你了。” “宋律师客气了。” 陆云泽嘴角轻佻地勾起,“能为大美人效劳,是在下的荣幸。” 接着,他话锋一转,一副不太理解的口吻,“宋律师,这个案子结束已经有四年了。” “而且,你当时也赢了……虽然这中间,可能多少有顾总的原因,但总之你是赢了嘛。” “这个案子之后,你也一夜之间从一个新出茅庐的新人,成为声名在外的大律师……” 说到这里时,陆云泽停下来,精明的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困惑表情,“无论这个案子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但结果对你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我的团队当初是否发现了那个漏洞呢?” “宋律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很抱歉,我对此真的非常好奇。” “在我看来,全云城都找不到像顾总这样,对情人如此大方的男人了。” 陆云泽这番近乎恶劣的话语,让宋和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汹涌地翻腾起来。 咖啡桌下,宋和纤细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宋和用指甲狠掐着掌心,几乎快要把那块皮肉抠下来了,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冷静。 “陆律师也说了,顾总很大方。” “作为他的……” “情人”二字,宋和始终无法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她顿了一下,“他这么大方,我总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抱歉,陆律师,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宋和说完,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单指推到陆云泽的面前。 陆云泽瞥了一眼后,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宋律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和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尤其是男人的。 她喜欢银货两讫的交易。 宋和声线冷淡地解释,“今天特意劳驾陆律师百忙之中跑这一趟,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点茶水钱,还希望陆律师不要拒绝。” 宋和说完,拎着包站起来,冲陆云泽点了一下头,“失陪了,陆律师。” 宋和走后不久,包间的门被推开,傅谨言迈步进来。 他见陆云泽坐在沙发上出神,便在陆云泽的肩上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傅谨言一边说,一边在宋和刚刚坐过的位置上坐下。 陆云泽回过神来,语气复杂地说,“宋和离开前给了我一张支票,说是给我的茶水费。” 陆云泽说完,怪异的笑了一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女人主动给我钱。” “这感觉……” 陆云泽一时还找不出词语来形容。 反正,不是开心。 第84章 真相不真(七) 傅谨言拿过来支票,扫了一眼上面的数额,笑容揶揄,“宋律师可真大方。” 整个谈话过程不超过半个小时,再加上来回路上耽搁的时间,陆云泽为了这个见面所耗费的时间,顶多不超过三个小时。 宋和却给了他足足五万块当茶水费。 这身价怕是连下海五万起的男公关都比不上吧。 陆云泽捏起支票,发出一声不知是感叹还是讥讽的笑声,“不愧是顾知周的女人啊。” 傅谨言听了他这话后,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不悦。 他不太喜欢别人用“顾知周的女人”来称呼宋和。 这一点不悦,被对面的陆云泽精准的捕捉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瞬间浮上他的心头。 “你不会也喜欢上了宋和吧?” “也?” 傅谨言眼眸微眯,盯着陆云泽,神情里的不悦加深。 “你别误会。” “我喜欢温柔可爱型的小女人,像宋和那种刺人的野玫瑰,”陆云泽耸了一下肩膀,“我驾驭不了。” 这倒是实话。 傅谨言神情中的不悦散去。 他端起宋和刚刚喝过的咖啡,喝了一口。 早就凉透了的黑咖啡,入口苦涩,但傅谨言仍旧十分享受地咽了下去。 陆云泽看后,啧啧了两声,“我实在想不明白,你怎么也会喜欢上宋和。” “她可是顾知周的情人。” “若论起辈分来,你还得称她一声小嫂子。” 傅谨言轻呵了一声,“你不觉得,这样才更有趣吗?” 陆云泽平时虽然也玩得开,情人玩伴从没断过,但也理解不了傅谨言这种所谓的有趣。 他摆摆手,自嘲般的笑道,“可能是我年纪大了,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已经跟上不了。” “哦对了,上一次你走得急,我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知道宋和会来找我问那个案子的事情?” “猜的。” 陆云泽惊诧道,“这你也猜得到?那你这未卜先知的能力也太神奇了。” 傅谨言当然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只是在众多能激化宋和与顾知周的矛盾的隐雷中,选出了最有可能的那一颗,并顺势引诱宋和去扯掉引线,亲自引爆这颗雷。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他应该赌对了。 以他对宋和的了解,下一步,宋和应该会去质问顾知周,为何插手她的案子。 以顾知周的脾气,他是不屑于解释的。 两个人可能会因此而吵得天翻地覆。 到时,自然会有人把这件事捅到顾华年的跟前去…… 而以顾华年的行事风格,她肯定会对宋和下狠手的。 宋和被迫害,顾知周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样一来,局面可就精彩了。 光是想一想,傅谨言就有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一天了。 傅谨言放下马克杯,言辞客套,“这次的事情,多谢师兄了,你的这份人情,我不会忘。” 陆云泽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对了,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你是说开律所的事情?” 傅谨言一顿,似乎有点为难,“我私心是很想跟师兄你一起合作的,但你也知道,我久居英国,对国内还不太熟悉。” “如果贸然和师兄合作,我担心会拖累你。” “再者,我目前还没有确定是否要留在云城。” 傅谨言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陆云泽干巴巴的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是打算留在云城呢。” 傅谨言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柄,仿佛那上面还残存着宋和的体温一样。 他低低一笑,“我虽然在云城出生,但自小在英国长大,老实说,这个城市对我而言陌生的很。” “而且,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陆云泽听后,身体微微前倾,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后,压低了声音说,“你母亲就快死了。” “她一死,遗产可不少,你就不打算争一争?” 第85章 母子似路人(一) 傅谨言的外公子嗣单薄。 一辈子就只生了两个子女,一个是已经死了的顾华翰,一个是就快死了的顾华年。 顾老先生是留过洋的,思想非常西派,心里没有重男轻女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兄妹二人打小都接受着同样的精英教育。 顾华翰比顾华年大八岁。 大学一毕业,就在顾老先生的安排下进了顾氏,最从基层的岗位做起。 顾老先生十几岁就开始经商,作为他的儿子,顾华翰完美地遗传了他父亲的经商天赋。 进顾氏后短短不过三年,顾华翰就做到了投资部门副总的位置,主管集团的海外投资业务。 哥哥这么厉害,做妹妹的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顾华年二十一岁进入顾氏的财务部门实习,二十五岁时,便已经升任为集团财务副总监。 兄妹二人,一个管着钱袋子,一个管怎么花钱,将顾氏的命脉牢牢攥在手里。 当时,有人问过顾老先生,等他退休后,会把顾氏交给谁? 顾老先生笑呵呵地说,“你们这些记者啊,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顾氏那么大一家企业,又不是个小玩意儿,当然是能者居之。” 此后,关于继承人的身份花落谁家的传闻,一直此消彼长。 没过两年,顾氏集团突然对外发布了一则婚讯——顾华年小姐情定傅慕秋先生,二人已于近日完婚。 这则婚讯,犹如一颗投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波澜。 有好事的人在私底下讨论,觉得顾华年在这个时候结婚,无疑不是把一半的继承权拱手让给她大哥。 若她嫁的男人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那还能说服那个男人入赘,保住她成为继承人的那一半可能性。 可她嫁的是港岛律政世家出身的傅慕秋,身份地位都摆在那儿,自然是不会去顾家当上门女婿的。 是以,大家一边笑着“女大不中留”,一边替顾华年暗自可惜。 顾华年结婚的第三年,傅谨言出生了。 在年终的高管会议上,顾华年递交了辞职信,并于第二年,和丈夫傅慕秋带着还不到一岁的傅谨言移居英国。 至此,顾华年彻底退出了顾氏集团继承人的纷争。 傅谨言四岁的时候,顾氏出了一件大事。 时任董事长兼行政总裁顾华翰,携夫人参加好友喜宴后于深夜回家,途中遭遇重大车祸,双双不治而亡。 顾华翰是意外而亡的,生前并未留下遗嘱,顾氏这么大一份家业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顾华年和顾知周的手上。 再加上当年,顾老先生过世时,曾在遗嘱中表明,将他名下的百分之七的顾氏股权留给女儿顾华年…… 所以,按照国内现行的《继承法》,和法官手中的自由裁量权,哪怕顾华年立了遗嘱,指名道姓地要把遗产留给顾知周,傅谨言都能第一顺序继承人的身份,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继承她名下的所有遗产,包括她从顾老先生那里继承的顾氏百分之七的股权。 但眼下,这个并不是傅谨言计划的重点。 毕竟,继承一个人的遗产先决条件,是这个人已经死了。 傅谨言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柄,漫不经心地一笑,“我母亲这不还没死么,这件事不急。” xs7.com 陆云泽虽然不是豪门出身,但这些年的从业经历,也让他见识过不少豪门望族里,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间为了争夺家产,互相插刀子撒狗血撕破脸皮的事情。 前几年,g市还闹出一个争家产的笑话。 有一个女富豪,年轻时死了丈夫,以亡妻的身份继承了丈夫的大笔遗产,对外宣称此生不会再婚,并且到死之前,都对外树立着一块贞节牌坊。 哪晓得,她一死,这块她亲手树立的贞节牌坊,就顿时变成了立在她坟头的耻辱柱。 原因无他,这位女富豪豢养了几只金丝雀,个个样貌英俊,宽肩窄腰大长腿,年纪最小的才刚成年,年纪最大也不过二十五岁。 金丝雀们平时以私人保镖的身份,跟在女富豪的身边,除了女富豪身边最亲近的人,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能给年纪比自己妈妈还大的女人做情人,这些男人自然是没有多少羞耻心的。 女富豪一死,没了人供他们吃喝玩乐,这些人就动起了歪心思,纷纷向法院提起诉讼,想要从女富豪的巨额遗产中分一杯羹。 这个案件,当时不止震动了整个法律界,也震动了整个新闻界。 引起震动的原因,倒不是女富豪的几个子女为了钱撕破脸,而是这群金丝雀为了能多分一点遗产,在庭审上的大尺度发言。 这个说,女富豪最喜欢他了,每回和他做都是一个小时起步。 另一个说,你放屁,她明明最喜欢我了,她不止一次在我床上说过,只有我才能满足她…… 女富豪已经死了,变成了骨灰盒子的一把灰,自然也就无所谓颜面了。 但女富豪的子女还活着,还要继续生活,不想整天活在别人的茶余饭后中。 最后,是女富豪的大女儿出面,把这群金丝雀叫到一起,一番威胁后,再给了每个人一张巨额支票,才将这群牛鬼蛇神送走。 至此,这场争产闹剧才画下了一个难看的休止符。 顾氏的资产,可比那女富豪的资产多出了十数倍。 要是顾华年哪天咽下了气,陆云泽不信傅谨言还会像现在这样的风轻云淡,一分不要全拱手让给顾知周。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卑劣。 平等的嫉妒着身边每一个比自己出身好、能力出色的人。 想看着他们从高处跌落下来,掉进臭气熏天的沼泽里。 陆云泽也不例外。 他举起咖啡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亲密笑容,“到时候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不用跟我客气。” “谢谢师兄。” 从咖啡厅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临近冬至,天黑得越来越早,才刚过五点,夜色就慢慢拉开了序幕。 上车后,傅谨言拿着手机,点开顾华年在几个小时前发来的一条消息,内容很短,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命令口吻。 ——晚上回家,我要见你。 傅谨言盯着消息界面冷笑了片刻,把手机扔到中控台上,启动车子,驶出了停车场。 周五的晚高峰,马路上的每一辆车里,似乎都坐着一个急着赶去酒店抓奸的原配,见缝插针地寻找着加塞的机会,但又对别人的加塞行为破口大骂。 仿佛,那些加塞的车辆,都是小三派来的救兵,专门阻拦他们去抓奸。 晚上没什么要紧事,傅谨言一个人慢悠悠在车流中行驶着。 中控台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瞥了一眼,是顾华年打来的。 他并不打算接,等着手机自动挂断。 或许是顾董在高位上待太久了,不太清楚现代人之间“打一次没接就不要再打第二次”这种社交礼仪,一口气连打了七次。 傅谨言被顾董这种执着的精神感动了,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终于拿起了手机,滑下了接听键。 “顾董,你好。” 第87章 母子似路人(三) 傅谨言带着一丝讥讽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无论是以前做顾小姐、还是后来的傅太太,都鲜少有人用这种语气同顾华年说话。 当上顾董之后,就更没人敢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了。 顾华年一口怒气正要习惯性地喷薄而出,半秒后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因为,她对这个儿子实在亏欠太多了。 顾华年缓缓吸了一口气,才问,“你到哪里了?” 傅谨言没有回答,而是明知故问,“顾董打这么多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顾华年闭了闭眼睛,耐着性子说,“你现在回家来,我有事情要跟你谈。” “回家”这个词,是一个普通但又充满了温情的词语。 大多数人在说起这个词的时候,心里是温热的,脚下的步伐是轻快的,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家是船舶避风的港湾,是倦鸟归来的暖巢。 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只要回到那个地方,你就可以安心地享受一杯热咖啡、一场爱情电影,不用担心风雨的侵袭。 但对傅谨言而言,家是一个充满了酒精、尼古丁和男人自怨自艾的眼泪的地方,实在是温情不起来。 “呵,回家?” “抱歉啊,顾董,现在距离最近去英国的航班,是在二十一个小时之后,你要我这个时候回去,我实属有心无力。” 傅谨言用最客气的语气,说出最扎人心的话。 顾华年一时沉默了。 半晌后,她叹了口气,声音低哑,“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就在电话里说吧。” “我听人说,你最近跟那个宋和走得很近。” “谨言,你久居英国,可能对这个女人不是很了解,她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傅谨言在听到这一句后,脚下用力一踩,白色的宝马如一块巨石堵在了本就流动缓慢的马路上。 车后,喇叭声顿时此起彼伏。 “前面的,你会不会开车啊?” “你他妈有病啊,还停在那里做什么,快把道让开。” “这他妈是马路,不是你家。” 豪车优越的隔音性能,将一切咒骂都隔绝在了车窗外。 狭窄的车厢内,只有傅谨言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调查我?” 顾华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傅谨言气得冷笑,“呵,担心我?” “顾董,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太晚了吗?” 顾华年听后,再次陷入沉默里。 傅谨言松开刹车,踩下油门,然后打了转向灯,“我半个小时后到顾宅。” “到时,还请顾董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天还未黑,顾宅里就亮起了灯。 门口的守卫正要换班,就见一辆白色宝马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几人见是个陌生的车牌号,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彼此间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几人呈一字型慢慢靠近宝马车。 这时,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年轻男人阴鸷的面容。 “滚开。” “原来是您啊,表少爷。” 为首的见是傅谨言,赶紧挥退其他人,并给保安室里的人示意打开闸门。 “抱歉啊,表少爷。” “顾总说最近是多事之秋,让我们都小心一些。” “对不住了啊,您请。“ 第88章 母子似路人(四) 这是傅谨言记事以来,第三次踏入顾宅的大门。 第一次,是顾华翰夫妇车祸而亡之后,顾华年回来料理哥嫂的后事,傅谨言那时还年幼,是个片刻都离不了妈妈的小粘人精,顾华年便带他一起回来了。 傅谨言那时小,才刚学会记事,顾宅留给他的印象不多,只有两个:房子很大,很多人围着顾华年吵架。 第二次,是在傅谨言九岁那年,傅慕秋因为常年酗酒,终于如愿地把自己喝进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 他隔着墙上的玻璃窗,看着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男人,害怕地直掉眼泪。 没有人教过他,在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 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让他依靠的成年人。 他只能凭借一个孩子的本能,去找他远在国内的母亲。 顾华年很忙,没有时间来接机,便派了一个助理来。 助理接到他后,把他带去了顾宅。 坐在顾宅奢华柔软的沙发上,九岁的小男孩从中午一点多等到晚上十点多,才终于等到了他的母亲。 五年未见,顾华年已于他印象中的妈妈判若两人。 她穿着精致的黑色套装,长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神情严肃地与身旁身姿挺拔的少年说着什么。 傅谨言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母亲。 听着他母亲与那个少年讨论着一个“远星”的项目。 他母亲说,“这个项目,你别看它体量小,但目前云城在高端精品住宅这一块,还属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 “如果这个项目成功的话,不出三年,云城所有的开发商都会把开发重点放到这一块。” “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那少年点头附和,“我知道了,姑姑。明天,我会再跟这个项目的负责人碰头,跟他说……” 这时,他母亲终于发现了他,“谨言,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他母亲见他一直盯着她身旁的少年,便朝他招手,“谨言,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表哥,顾知周。” 九岁的傅谨言,用仇视的目光盯着与他母亲面容相似的顾知周,心里想,原来就是这个人抢走了自己的妈妈。 他爸妈都死了,他为什么不去死呢? 他要死了,就没有人抢自己的妈妈了。 他怎么还不去死呢? 他母亲感受到了他对顾知周的敌意,用身体挡在了顾知周面前,神情严肃地说,“谨言,他是你表哥,你要像爱我一样的爱他。” 傅谨言仰起头,看着顾华年,没有提起傅慕秋酒精中毒住院的事情,只是用稚嫩的声音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明明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顾华年却像是被问住了一样,沉默半晌也没有回答。 而年幼的傅谨言却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他再一次问他母亲,“你什么时候回家?” 顾华年终于出声,“抱歉,谨言,我暂时还不能回去。你表哥他现在很需要我。” 顾华年一说完,就觉得自己这话太残忍了。 可傅谨言却没有哭,也没有闹,脸上甚至连一点难过失望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很平静地回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第89章 母子似路人(五) 此去经年。 顾华年每每一想到那一晚,傅谨言小小的身影,和他当时说出那句话时的倔强表情,心口就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疼。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顾华年的回忆。 “——进。” 管家推开门,“顾董,表少爷来了,在楼下呢。” “快、快请他到书房来。” 片刻后,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 顾华年步履蹒跚地打开门,便看到傅谨言一脸冷漠地站在门外。 他就像个修养极好的客人,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前,绝对不擅自踏入别人的私人领域半步。 这种客气是冷漠的,锋利的,像一把无形的短刃,刺入了顾华年的心里。 “进、进来吧。” 傅谨言这才踏入书房内。 这间历经了顾家三代掌权人的书房,四面墙壁上是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柜,天花板上挂着一盏欧式水晶灯,在窒息的沉默中,洒下璀璨的、冰冷的光线。 没有一个字的寒暄,傅谨言直截了当地开口。 “顾董,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一字一句,透着明显的怒意,“你为什么要调查我?” 顾华年非常清楚,她与这个儿子之间的隔阂,怕是这一辈子都不会消除的。 她叹了一口气,长期化疗,让她的声带受损严重,声音有一种纸张摩擦砂砾的沙哑感。 “我说了,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担心我?” 傅谨言轻呵了一声,语气刻薄而尖锐,“顾董这话说得可真好笑。” “我一个二十三岁的成年人,有手有脚,智商也不低,有分辨善恶黑白的能力,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我需要你哪一门子的担心?” “顾董有这个闲情逸致,还不如多担心担心你的大侄子,毕竟,他很需要你。” 冰冷的灯光下,顾华年面色白得近乎透明。 她深沉而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谨言,我知道你为了你父亲的事情,心里一直都怨恨我。” “但你恨归恨,不要牵连无辜。” “当年,你表哥还是个孩子,父母突然意外离世,对他的打击非常大,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连我都不管他的话,那他就太可怜了。” 是啊,顾知周的爹妈死了,所以她必须留下来照顾他。 那他呢? 他那个时候才四岁,难道就不需要她的照顾了吗? 顾知周死了爹妈,很可怜。 那年仅九岁的他,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咽气、给父亲收尸、送去火化、买墓地办葬礼…… 难道他就不可怜吗? 心里那一团经年燃烧着的怒火,将傅谨言的心煅烧成一颗冰冷坚硬的石头。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顾华年微红的双眼,勾起唇角绽出一个冰冷尖锐的微笑。 “顾董,如果你今天见我,是想跟我分享你和顾知周之间姑侄情深的话,我很抱歉——” “像我这种有妈生、没妈养、父亲去世的又早的孤儿,很难对这种感人肺腑的亲情产生共鸣。” “所以,我们还是聊点正事吧。” 傅谨言强行把话题扭转回他被调查这件事情上。 “顾董,关于你私自调查我这件事,你现在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且不那么可笑的解释吗?” 第90章 母子似路人(六) 顾华年这一辈子,主导过很多场重要的谈判。 她虽然是一个女人,但在谈判桌上,没有一个对手敢轻视她的能力。 她十分善于从对方的言辞中,挖掘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那部分,并加之以利用,从而获取最大的利益。 但此刻,面对亲生儿子那句“孤儿”时,过往那些谈判桌上的经验和技巧,全都失灵了。 她哑口无言地坐在那里,身上找不到半点“顾董”该有的气度和威严,她就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孩,手足无措地看着傅谨言。 她这副样子,落入傅谨言的眼底,不仅没让他生出半分的怜悯,眼底反而流露出更加冰冷的讥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傅谨言那少得可怜的耐心,在顾华年的沉默中,就像指缝间的流水,一眨眼就消失殆尽了。 他长腿一收,从沙发上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后,冷声说,“既然顾董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那我就先走了。” 傅谨言说完,便要抬腿离去。 顾华年终于出声了。 “谨言。” “我自知对你亏欠良多,也从不未奢求过你会原谅我。” “对于私下派人调查你这件事,我很抱歉。” “但作为母亲,我必须提醒你——宋和这个女人,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她能在十九岁抛弃女孩子的矜持和羞耻心,爬上你表哥的床……你表哥并非是个色令智昏的人,但仍然被她诓晕头转向,几次三番为了她,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此等心机,就是连我也不敢小觑。” “所以谨言,你听我一句劝,离那个女人远一点。” 顾华年说到这里时,停了下来。 长期的化疗,不仅让她的声带损伤严重,也让她视力倒退得厉害。 她需要很用力,才能看清四五米外年轻男人高大的身影。 虽然,傅谨言是她生的,但不管是从五官还是身形,都极其肖似年轻时的傅慕秋。 顾华年看着他的时候,很容易把他与记忆中那个翩翩尔雅的丈夫混淆在一起。 她这一辈,亏欠最多的人是傅谨言。 其次,便是她的丈夫傅慕秋——那个脸上始终挂着春风一般笑意的男人。 往事不可追,时间的长河不会因为她的愧疚而倒流。 傅慕秋死了十几年了,顾华年纵使再想弥补自己给这个男人造成的伤害,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但幸好,傅谨言回来了。 虽然,顾华年自己也快死了,但终归还是有一点时间的,可以让她为唯一的儿子再做点什么。 顾华年语气和蔼地说,“我让你离宋和远一点,并不是想干涉你的事情,我只是觉得,以她那样的出身,配不上你。” “你看这样好不好——” 顾华年一副商量的口吻,“我有一个世交,他家里有个小女儿,年纪比你小两岁,也在剑桥读书。” “快到圣诞节了,那个小姑娘要回来……你和她年岁相仿、家世相当,又是同一所大学的,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 “这样吧,等她回来后,我安排你跟她见一面?” 第91章 母子似路人(七) 顾华年说完后,忐忑而期待地等待着傅谨言的回应。 其实,给傅谨言安排相亲这件事,并非是她一时兴起。 两个多月前,在顾知周的订婚礼上,傅谨言短短现身几分钟,就给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他样貌英俊,身形高大,谈吐优雅,举止风度翩翩,不仅吸引了年轻女宾客们的目光,还引来不少长辈们的注意。 订婚礼结束后,有不少人暗中打听傅谨言的身份,在得知他是顾华年与傅慕秋的独子后,家中有未嫁女儿的便坐不住了,纷纷托人来探顾华年的口风。 刚开始,顾华年虽然也有意,在世交好友们的孩子中,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但她心里很清楚,傅谨言自小就与自己有隔阂,这件事他未必会听自己的。 可在听了陆明珠说,傅谨言与宋和私底下往来密切之后,顾华年就坐不住了。 顾知周还陷在宋和这个火坑里没有走出来,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傅谨言又往里跳。 所以,这几天,顾华年一直在暗中挑选儿媳妇人选。 她就像天底下的大多数母亲那样,想亲自给儿子安排一门妥帖的婚事,等以后死了去见傅慕秋时,她多少还能有一点底气。 那个小姑娘,面容清丽,性格温婉,家世虽然赶不上顾家,但顾家到了今天这个地位,已经不需要牺牲儿女的幸福去联姻了。 顾华年甚至私底下与那位世交说好了,若是两个孩子看对眼了,等来年开春就先举办订婚礼,等小姑娘大学毕业后,再结婚。 顾华年对自己的这项安排十分满意。 甚至比给顾知周安排的那桩婚事还要满意。 但很可惜,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傅谨言不是顾知周,他不会为了那点所谓的母子情分,就甘心做她手里的提线木偶。 其实,在回云城之前,傅谨言对自己和顾华年之间的母子关系定位十分明确—— 她十月怀胎、承受生产之痛,生下他。 虽然后来,她这个母亲做得不尽人意,但作为回报,傅谨言可以在她死后,以儿子的身份出席她的葬礼。 她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作为交换,他就送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仅此而已。 但在听完顾华年的话之后,傅谨言发现,他的这位母亲似乎还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不懂得什么叫界限。 傅谨言转过身,看着消瘦苍白的顾华年,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顾董,如果之前我话没说太清楚,给你造成了某些误会,那么我今天就再重新说一次——“ “我跟你两个人,只做了四年的母子,若加上你怀胎十月,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而已。”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你若要说这五年能积累多少母子情分……“ 傅谨言停下来,认真而冷漠地计算,“——如果人这一生的感情中,完整的母子情占百分之二十的话,那么我跟你之间的那点情分,顶多只能在这百分之二十中占到百分之零点零一。” “所以顾董,我希望你能明白,无论是从母子情分而言,还是法律赋予给你的母亲的权利而言,你都没有资格插手我的事情。” 傅谨言话里话外的冷漠,再次成功让顾华年哑口无言。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再会,顾董。” 傅谨言说完,转身走出了书房。 顾华年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久久都未曾动一下。 第92章 母子似路人(八) 从书房里出来后,傅谨言沉着一张脸往楼下走。 陆明珠站在一楼楼梯口,见傅谨言踩着楼梯一级级往下,妆容精致的面庞上挂上她标志性的甜美笑容。 “谨言,你来了。” 傅谨言压根就没正眼瞧她一眼,直接从她身侧掠过。 顾知周无视她也就算了,傅谨言竟然也无视她,这严重的损害到了陆明珠的自尊心。 她提起脚步追上去。 “喂,傅谨言。” 傅谨言仿佛终于听到了有人在喊他一样,脚步停下来,转身看向身后的陆明珠,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哦,原来是表嫂啊。” “抱歉了,我刚刚在想事情,有点走神,没看到你。” 傅谨言这一声诚恳的“表嫂”,喊得陆明珠心花怒放,顿时就接受了他的解释。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傅谨言微微一笑,“一点公事。” 陆明珠并不知道方才书房里发生了什么,她上前一步,往傅谨言跟前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问,“你最近是不是在追宋和呀?” 傅谨言觉得陆明珠这话问得有点奇怪。 他不动声色地问,“表嫂是听谁说了什么吗?” “上次我开车路过晴风广场,恰好看到你跟宋和从里面一起出来。” 陆明珠面不改色地胡诌。 “我看你们两个当时很亲密,而且那个地方,又是近两年来情侣最爱去的约会地点排行榜第一名。” “所以,我以为你们也是去那里约会呢。” “难道我猜错了?” 怪不得顾华年突然警告自己,离宋和远一点,还要想着给自己介绍女朋友。 原来如此。 傅谨言心中冷笑,顾知周怎么会看上这种蠢货,还和她订婚。 不过,蠢货也有蠢货的好处——自负、愚蠢、容易摆布。 转念间,傅谨言心里就有了主意。 他微微一笑,十分痛快地承认,“我最近确实在追宋和。” “不过,她跟了表哥七年,而表哥又是样样都非常优秀的男人,有这样的珠玉在前,她大概是看不上我的。” 傅谨言说完后,脸上还适时显露出一丝失落的神情来。 陆明珠原本只是试探而已,没想到傅谨言竟然真的承认自己喜欢宋和,这就好比刚想瞌睡就有人递来了枕头,连老天爷都帮她。 陆明珠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她端着一副表嫂的范儿劝道,“你不要这么快灰心呀,宋和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很好追的。” “只要你肯费一些功夫,早晚能打动她的芳心。” 陆明珠见傅谨言神色有所动摇,又压低声音说,“我有个提议,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我们去外面聊几句?” 傅谨言唇角勾起一抹深意,“好啊。” 他话音一落,陆明珠便对一旁的佣人欲盖弥彰地说,“我送送表少爷。”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去。 到傅谨言的车前后,陆明珠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才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谨言,我们一起合作怎么样?” 傅谨言一副没听懂的困惑表情,“合作?” “你想要宋和,我想要顾知周,我们两个人一起合作,我帮你得到宋和,等事成之后,你就带她离开云城,去哪里都好,只要不让她再出现在顾知周面前就行了。” 陆明珠说完,抱着手臂挑眉,“怎么样,有兴趣吗?” 傅谨言听完,佯装思考了几秒后,做出一副心动了的样子,“那就有劳表嫂了。” 第93章 暴风将至(一) 早年前,顾氏大厦还只是一栋孤零零的写字楼。 随即顾氏集团一步步壮大,旗下涉足的产业越来越多,几年前,顾知周斥资买下了旁边的两块地,在原本的顾氏大厦旁边,又修建了两栋新的写字楼。 因为原先的顾氏大厦是顾华翰亲自设计的,为了表示对他尊重,新立的两栋写字楼都要矮几层,看上去像是簇拥着主楼。 除开主楼以外,旁边的两栋楼底层都是商铺,因为顾氏员工很多,再加之这里地处繁华的市中心,渐渐地这里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商业中心。 虽然已经十一点多了,但门口的小广场还是有不少的人。 他们之间,有些是顾氏的员工,有些是来这里吃饭闲逛的路人。 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公平地从他们每个人身上席卷而过。 他们纷纷裹紧外套,加快步伐,试图摆脱寒风的纠缠。 宋和的车,在小广场边上已经停留了两个多小时了。 从咖啡厅出来后,她没有回律所,也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 周五的晚高峰,让这座城市的每一条马路都变成了“疯狂的祖玛”,大家拥挤在道路上,长时间的等待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急躁的神色。 宋和驾驶着凯迪拉克,犹如漂浮在水面上的一片落叶,一路随波逐流,不知怎么的,就把车开到了这里来。 今天下午,在咖啡厅里,陆云泽提起的玺承建投和顾氏集团化干戈为玉帛,一起合作开发东湖区旧城改造的事情;还有那天在新海集团,陈旭森说顾知周要求他拿和解协议去换合作意向一事,都让她十分的困惑。 她不明白,顾知周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这两笔生意恰好让顾氏有利可图? 还是…… 宋和不敢再往下想。 她怕想得越多,期望就越多,到最后失望就越多。 她这一生,看似什么都有,命好得让人羡慕,可无人知晓,她心底里的贫瘠。 在那片寸草不生的荒原里,她装了很多人。 有亲如家人的容九,有带给她如噩梦一般人生的陆太太,有曾经她视若父亲的陆承渊…… 就连除了撒娇一无是处的陆明珠,也在那片荒原里占据着一个小小的角落。 却唯独有一人,她从不敢装进去。 她害怕,她把那人装进去了,他就会一直住在那里不肯走。 她如滑稽剧一般的人生,注定了这一辈子都是荒诞的,而他那样的男人,注定了只是她荒诞人生里的一个过客。 而古往今来所有的故事中,爱上过客的那个人,都没有好下场。 宋和吸了吸被寒风冻僵的鼻子,将心里翻腾的情绪压下去后,回身打开车门,准备离去。 而此时,顾知周在结束一通来自大洋彼岸的视频通话后,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 这通视频通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他说得口干舌燥,打算喝口水润润嗓子,顺便活动一下久坐后酸涩筋骨。 顾知周端着水杯走到落地窗前,眼睛无意识地往下看。 突然,他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宋和在楼下。 并且此刻,正在某个角落里,远远地看着他。 第94章 暴风将至(二) 当这个念头浮出来的第一秒,就被顾知周打上了“荒谬”的标签。 可荒谬之余,顾知周心里不禁又生出一丝细微的期待。 算起来,两个人已经快一周没见了。 这时间不算太长。 最长的一次,两个人冷战了将近两个月。 冷战的原因非常幼稚,他要去法国出公差,临行前听办公室里的秘书说,那个时间段正是普罗旺斯薰衣草的花期。 他想让宋和陪他一起去,心里盘算着,等公事处理完后,两个人可以顺道去普罗旺斯度个假。 哪晓得,她根本就不领情,以工作忙为由把他打发了。 他被气得不轻,冷了她两个月。 她倒好,该上班上班,该回家回家,跟个没事人一样。 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把人逮了回来,这场他单方面挑起的冷战,才就此尴尬地揭过。 但这一次,顾知周明显地感觉到,宋和不是在跟他玩冷战。 而是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自己。 这几天闲暇时,顾知周每每想起这件事,就不禁有点心烦气躁。 其实,在宋和没有出现之前,不是没有其他女人对顾知周投怀送抱。 但他从未正眼瞧过她们一眼,更别提碰她们一根手指头了。 可那一晚,当宋和闯进他房间里时,他看着眼睛湿漉漉的、仿佛误入俗世人间小鹿一样的女孩,第一次没有让保镖把她丢出去,而是留下了她。 这一留,就是七年。 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它足以让某些事情,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 在他宣布和陆明珠订婚前,他设想过宋和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以她那炮仗似的臭脾气,肯定会来找他吵、找他闹,顺便再把他大骂一通…… 可哪晓得,她听到后竟是那么的平静,好像他跟谁订婚、要娶哪个女人,都跟她没有关系。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七年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 他这个人,对她而言,又算什么? 一想到这些,顾知周的胸口就有点发闷,他将杯子递到唇边,仰头一口气将杯中的水饮尽,想借此冲淡发闷带来的不适感。 顾知周转身,折回到办公桌前。 临近年底,等待他批复的文件堆积成山。 顾知周随手拿起一份打开看,是旗下新能源子公司递上来的一份增资扩产报告。 新能源是近几年的热点,属于亟待开发的蓝海市场,但凡有野心的公司,都想分一杯羹。 报告里提出,因为新能源业务今年的发展好于预期,为了能抢占更多的市场,希望集团能在来年加大投资。 这份报告里还提到了新海集团…… 顾知周眉心轻拧。 那天,宋和前脚走,陈旭森就给林镜打来电话,把宋和问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他当时被温雅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转头就把这件事忘了,现在想起来,宋和最近的一系列反应都太反常了。 顾知周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他把文件啪地合上后,随手扔到办公桌上,拿起手机,拨通了宋和的电话号码。 第95章 暴风将至(三) 手机震动的那一刻,宋和的心也跟着震动了一下。 她盯着来电显示,想接又不想接。 犹豫一阵后,宋和最终还是滑下了接听键。 “喂。” 女人略显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顾知周问她,“你在哪里?” 宋和沉默着不说话。 顾知周正要再问,突然听到她那头好像有人在说什么,再细一听,他便听到了半截熟悉的广告词——居锦绣花园,享锦绣人生。 锦绣花园是顾氏集团旗下地产公司新开发的楼盘,最近正在做预售,顾氏大厦墙上的巨型led显示屏,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播放该楼盘的广告。 先前那个略微荒谬的念头,再次爬上心头。 顾知周立即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垂眸俯视着百米之下的小广场。 其实,这么高的距离看下去,人比蚂蚁大不了多少,还要从众多的“蚂蚁”中分辨出是否有宋和,这难度与大海捞针相差无几。 但顾知周十分肯定,宋和就在楼下。 他低沉着声音说,“我知道你现在就在楼下,你来我办公室,我们谈谈。” 回应他的仍旧是一片沉默。 顾知周也沉默了两秒,然后再次开口,“我们谈谈,宋和。” 氤氲的霓虹里,宋和闭了闭眼,嘶哑出声,“好。” 通话没有挂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通过手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宋和重新锁好车门,迈步往顾氏大厦走去。 在距离大厦门口一百多米位置时,宋和只觉得眼前有一道黑影急速坠下。 紧接着,周围的路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大厦门口的保安,听到声响后,快步冲过来,在看到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男人后,立即回头冲后面的同事大喊,“快打120,有人跳楼了。” 路人的尖叫,和保安近乎咆哮的嘶吼,通过手机清晰地传到顾知周的耳朵里。 他顿时心一紧,“怎么了,宋和,出什么事了?” 宋和张了张唇,想回应他的话,却发现自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他血肉模糊地躺在那里,明明已经失去呼吸了,可他那一双眼睛却还恨意十足地盯着什么人。 不知为何,宋和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盯着的人是自己。 他恨的人是自己。 可宋和十分肯定,她此前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但他恨的人就是自己。 宋和呆滞在原地,自虐似的强迫自己去回忆,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男人,做了什么让他生恨的事情…… 可向来清明的大脑,在那个男人恨意十足的眼神中,犹如生锈了的机器,根本无法运转,只有一片空白。 顾知周赶到时,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从高楼坠下的中年男人,整个脑袋就像西瓜一样,在浅灰色的地板砖上炸开。 脑浆、鲜血、皮肉组织……溅得到处都是。 而宋和,站在四五米外的地方,整个人仿佛被吓傻了一样,视线涣散、面容呆滞。 “宋和。” 顾知周快步走过去,一把将面色惨白的宋和拥进怀里,把她的头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没事了,没事了。” 他一边亲吻宋和的耳鬓,一边用手抚摸她因为惊恐而颤栗的后背。 “我来了,别怕。” 第96章 暴风将至(四) “他……” “顾知周,他……” 那双带着刻骨恨意的眼睛,恍若淬着毒的尖刀一般,刺破了脆弱的皮肉,深深刺进了宋和的灵魂里。 紧接着,那刻骨的恨意迅速结成一张巨大而厚实的网,紧紧地缠在宋和的身上,缠得她濒临窒息,无法呼吸。 失去意识前,宋和费解地想,他为什么那么恨我呢? “宋和,宋和。” 男人低沉的嗓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顾知周扭头,冲正在和保安说话的林镜大喊,“快去开车。” 林镜听后,半秒钟都不敢耽搁,拔腿就往停车场跑去。 片刻后,银色的捷豹犹如一支利箭,穿破凛冽的夜风,朝着附近的医院急速驶去。 急诊室的医生早早就接到了电话,只待捷豹一停稳,便推着急救床簇拥上来。 随后,宋和被推进了急救室。 顾知周等在门外。 他盯着“急救中”的红灯,神色是一贯的淡漠,但紧抿着的唇角又出卖了他此刻最真实的情绪。 他这一生,先后在急诊室门口等来了他祖父的病危通知书、他父母抢救无效后的死亡宣告,以及他姑姑罹患癌症的消息。 而急诊室又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存在。 在这里,再多的金钱与权利,以争斗不过死神手中的镰刀。 你只能干巴巴地等着,除了像个虔诚的教徒向上帝一遍遍地祷告以外,你什么也做不了。 除了等,还是等。 但好在这一次,顾知周并没有等很长时间。 “急救中”的红灯熄灭,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护士推着仍处于昏迷中的宋和走出来。 顾知周走过去。 宋和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 过度惊吓后,她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失去血色的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清冷的眉心拧成了一团。 顾知周眼底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担忧。 “她怎么还没醒?” 负责抢救的医生连忙解释,“宋小姐是因为受到过度惊吓,而导致的突发性昏迷。” “我们在对她实施急救的过程中,她的血压和心跳一度紊乱得厉害,为了能让她平静下来,我们给她打了一只镇静剂。” 医生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她大概早上六点多醒来,顾总不用太担心。” 顾知周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待宋和送进病房后,顾知周转身看向林镜,见他一副神思离家出走的样子,眉心微皱。 “怎么了?” “查出那个跳楼的人是谁了?” 林镜此前,因为温雅对宋和出言不逊一事,曾派人调查过温雅的生平。 他虽然未曾当面见过温有良,但装着温有良照片的文件袋,此刻还躺在他办公桌的第三层抽屉里。 所以,当他跟顾知周一起赶到温有良坠楼现场时,尽管温有良的脑袋已经碎成了烂西瓜,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男人是温有良。 林镜咽了咽口水,回答,“温有良。” 顾知周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这人是谁?” “他的女儿叫温雅,是橙心科技段总的女朋友,大约一个月前,曾对宋小姐出言不逊。” 林镜说完,顾知周散漫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 他那如野兽一般灵敏的直觉,立刻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跳楼自杀事件。 顾知周沉声,“你现在立刻回公司去,查清楚这件事。” “另外,再通知公关部负责人徐露,让她密切关注这件事情的舆论动向,一旦网络上出现任何对集团不利,或者对宋和不利的舆论,立刻联系我。” 第97章 暴风将至(五) 温有良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个寒风凛凛的冬夜,他的纵身一跃,将刮起一场怎样猛烈的龙卷风。 短短不到两个小时,“顾氏大厦跳楼事件”就裹挟着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寒风,刮遍了这座拥有千万人口城市的各个角落。 顾氏集团,保安部。 几个当值的保安,一边盯着小广场的实时监控画面,一边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诶,你们说跳楼的那人是谁啊?” 保安甲嘴里叼着一根烟,一边好奇地发问,“咱们云城那么多高楼大厦,那人挑哪个跳楼不好,怎么偏偏就选了咱们这栋呢?” “该不会是和咱们集团有什么过节,故意的吧?” “谁知道呢。” 保安乙打了个呵欠,接话道,“我刚刚听门口值班的兄弟说,那人跳下楼的时候,正好砸在了那位宋小姐面前。” “听说宋小姐当场就被吓得晕厥了过去,送去医院抢救了呢。” “一个活生生的人,像个烂西瓜一样砸死在我跟前,要是我也会吓傻的。” 保安丙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一顿,用一种不知道是八卦还是讽刺的语气说,“说来,咱们顾总还真是长情呢。” “那位宋小姐跟了他有好几年了吧?” “他们这种有钱人,换女人不应该比咱们换衣服还快么,都七年了,竟然还没玩腻?” 保安甲是个腿控,一想到宋和那双笔直修长的大长腿,不禁口吻猥琐道,“就宋小姐那双腿,就够我玩十年的了。” 保安丙听后,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嗤笑,“呵,还够你玩十年?小子,你就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就你这副穷酸样,宋小姐看得上你? “别痴心妄想了。像她那样的女人,即便顾总玩腻了,还有大把的公子哥儿排着队等着上她的床呢。” “哪轮得到你?” 这话虽然难听了点,但是大实话。 保安甲听后,摇头叹气道,“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瞧瞧咱们顾总多会投胎。” “哪像我们,生下来就是个打工的命。” 保安甲说完后,又重重叹了一声气。 “哎……” 这时,一道冰冷的带着怒意的声音蓦地响起。 “——上班时间,公然议论老板的私事,并对宋小姐出言不逊……” 林镜如刀锋般冰冷的视线,一一从几人身上扫过后,落在身侧的黎庆明身上。 “黎经理,集团花高薪聘请你做安保部的经理,让你全权负责集团的安保工作——你手底下的员工平时就是这样尸位素餐的吗?” 值夜班本来就是一件十分枯燥的工作。 这些保安们又都是火气旺盛的年轻小伙子,盯监控盯得无聊了,拿女人过过嘴瘾,本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 可他们拿谁过嘴瘾不好,偏偏要拿宋和,还好巧不巧地被林镜撞了个正着。 黎庆明光是一想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后背就顿时冒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阔步上前,走到几人面前,横眉怒目地指着几人的鼻子,“你们几个被解雇了,现在立刻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保安乙有些不服,想说些什么替自己辩解,但在触及到林镜如冰刃一般锋利的眼神后,又蔫蔫地低下了头。 几人麻溜地滚蛋后,黎庆明转头看向林镜,笑得一脸谄媚,“林特助,今晚这事情确实是我工作的疏忽。” “不过您放心,以后我一定会严加管教手下的人,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黎庆明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您看,顾总每天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就不要惊动他了吧?” 林镜冷眼看着黎庆明,“黎经理,你与其在这里跟我废话,不如先查清楚那个跳楼的人,是如何突破重重安保,进到顾氏大厦的。” “等顾总追究的时候,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罪上加罪。” 黎庆明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后背上先前冒出的冷汗还未干,又齐刷刷地冒出来一层。 “我这就找人来查监控。” 第98章 暴风将至(六) 顾氏大厦的管理不说像铁桶一般,但较之其他公司严格不少。 除了门口二十四小时值守的保安以外,一楼还设有电子门禁,员工们在出入时,必须刷本人的员工卡。 而外来的访客,在登记之后,则需要在临时会客区等待,直到相关人员前来将他们领走。 但显然,温有良两者都不是。 黎庆明拧着眉心,经验老到地吩咐,“先把a座、b座和主楼停车场出入口的监控录像都调出来,集中翻看六点以后、九点以前的监控录像。” 这个时间段,是集团员工下班的高峰期,出入的车辆非常多,外来人员很容易混进来。 黎庆明话音还未落,门口就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林镜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监控室在负一楼,这个时间段,除了值班巡逻的保安以外,没有其他人会来这里,但听脚步声,来人不少。 林镜心下一沉,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果然,几秒后,几名身着制服的警务人员跟在一名保安后面,踏步进来。 为首的警官叫陈平海。 他亮了一下工作证后,问监控室内的二人,“你们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黎庆明正想回答是他,被林镜轻扯了一下衣服后摆。他立即明白过来,没有出声。 随后,林镜往前一步,站出来,“我。” 林镜脸上挂起公式化的微笑,朝陈平海伸出右手,“陈警官你好,我叫林镜,是顾总的特别助理。” 陈平海扫了一眼林镜,没和他握手,只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后不冷不淡地说,“一个半小时前,我们接到报警电话,有一名叫温有良的中年男子,从这栋大厦坠楼身亡。” “目前,我们正在排查他的死因,所以需要调取一下这栋大厦的监控……请问,方便吗?” 陈平海这话问得十分客气, 但林镜心里很清楚,如果不配合警方的调查,不仅会背上一个妨碍公务的罪名,只怕还会被当作温有良跳楼事件的嫌疑人。 林镜微微一笑,“配合警方工作,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各位警官请。” 林镜说完,给黎庆明使了个眼色后,黎庆明挥了下手,让正在翻看监控录像的保安们都退让到一边。 随即,陈平海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 “小王,你去把最近一个月内顾氏大厦所有的监控录像,都拷贝一份下来。” “小李,你给这位……” 黎庆明见陈平海看着自己,忙自我介绍道,“我叫黎庆明,是顾氏集团的安保部经理。” “哦,你给这位黎经理做个简单的笔录。” “剩下的人,都去翻一下二十四小时内的监控录像,看死者是什么时候进入的顾氏大厦、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哪里。” 工作安排完后,陈平海摆出一副闲聊的架势,询问起林镜来。 “死者温有良,你认识吗?” “——不认识。” “他是云城市有良制造厂的老板,你们顾氏集团跟他合作过吗?” “——抱歉,我不确定。” 林镜的话,惹来陈平海一个疑惑的眼神。 林镜解释道,“我们顾氏集团是一家资产过千亿的公司,旗下涉足的业务非常多,光是一级子公司就有好几十家,就更别提这些下面的二级子公司了。” “这些子公司要跟谁合作,通常由他们自己选择,只有合作金额涉及上亿的才会上报到集团总部,再由总部定夺。” “所以,我暂时不确定,是否有子公司与这家制造厂合作。” “如果陈警官需要的话,等明天上班后,我让下面的人查一下,到时再告知你结果。” “可以吗,陈警官?” 第99章 暴风将至(七) 林镜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海眼眸微眯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追问了。 而是闲聊似的,随口问,“林特助平常也这么忙吗,都这个时间点了,还在公司加班?” “这不到年底了么,用写的报告一大堆,所以要比平常忙一些,但通常十二点之前也就下班了。” “我本来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哪晓得还没下楼呢,就接到楼下保安的电话,说有人从我们楼上跳了下去。” “哎,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林镜说完后,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苦笑表情。 **海听后,没急着搭话,而是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白沙烟,用指尖弹出来一支后,含在唇间,准备点燃时,才想起来问,“我抽支烟提提神,林特助不介意吧?” 林镜善解人意地一笑,“陈警官,请便。” **海点燃香烟,抽了一口后吐出一口青白的雾,这才慢悠悠地和林镜继续“闲聊”。 “刚刚林特助说,你不认识死者,也不确定死者的制造厂有没有和顾氏合作,那依你之见——” **海一顿,眼睛漫不经心地扫到林镜的身上,“云城那么多高楼大厦,死者为什么会专程跑来你们顾氏大厦跳楼呢?” 这句看似闲聊的问话,实则十分有技巧。 若林镜顺着**海的话,发表自己的看法,那就表明,林镜之前的那句“不认识”是在撒谎。 可若林镜回答“不知道”,也同样摆脱不了他本人、以及顾氏与这件事情的联系。 可能给顾知周做特别助理的人,自然是有几分能耐的。 林镜用困惑的眼神看向**海,“我也很想知道,这位叫温有良的死者,为什么大半夜不睡,专程跑来我们集团跳楼。” 接着,林镜一顿,用一副诚恳的口吻说,“陈警官,你也知道,像我们顾氏这么大的集团,任何一个负面消息,哪怕只有芝麻大小,都有可能引起股价的剧烈波动。” “所以拜托了,陈警官,麻烦你们早点查出真相。” “闲聊”到这里,**海几乎已经确定,在林镜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 这人就像泥鳅一样,滑不溜秋的也就算了,还十分的警觉。 就在这时,王警官指着主楼负二层停车场的监控录像说,“找到死者了,他是跟着一辆面包车进去的。” 王警官的话,立刻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陈警官阔步到监控录像前,林镜紧随其后,众人的视线,随着温有良身影一起移动。 ——从面包车上下楼后,温有良对司机说了什么,然后又从口袋里挖出钱包,给了他几百块。 随后,他走到电梯口。 因为没有员工卡,他并不能搭乘电梯,便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大概五六分钟后,电梯门打开了,一个员工打着呵欠走出来,温有良与他擦肩而进。 “马上把这部电梯的监控录像调出来。” **海一声令下后,小王警官马上找出该部电梯相关时间段的监控录像。 根据录像显示,温有良在进入电梯后,尝试性地按了顶层,发现按键无效后又从一层一层地按下来。 一番无头苍蝇似的操作后,按键面板上终于亮起了“十六”。 第100章 暴风将至(八) 顾氏集团的总裁办,设在顾氏大厦的顶楼。 为了方便顾知周办公,集团核心部门的办公室也设在主楼。 所以,主楼这边的安保比起a、b两座管理得更严格一些。 非上班时间和工作日,员工们若想使用电梯,必须得刷员工卡才行,但也仅限于一些非核心业务的楼层。 但十六楼除外。 十六年算是顾氏大厦的空中花园。 整整一层楼,被合理地规划成了健身房、休闲水吧、咖啡厅、零食小铺等休闲区。 甚至,还养了几只品种名贵的猫。 除了主楼这边的员工,旁边另外两栋的员工也可以凭借刷员工卡,到这一层来休息放松。 且是整个顾氏大厦主楼里,唯一一层不限时间、可以随时出入的楼层。 没想到当初对员工的一个方便之举,竟然在几年后演变成了一个安保管理上的巨大漏洞。 **海把视线从监控录像上收回,“林特助,可以带我们去十六看看吗?” 林镜面色不动,“当然可以。” 随后,一行人跟着林镜往电梯口走。 **海一边走,一边跟身后的小王警官说,“你立刻打电话给外面的同事,让法医和痕迹专家马上到十六楼去。” 趁着小王警官打电话的间隙,**海这才跟林镜解释,“因为目前我们不能确定死者是死于自杀还是他杀,所以这个案子暂时要按刑事案件处理。” “林特助,你不要介意吧?” “这好像并不是我能介意的事情。” 林镜皮笑肉不笑地说完,十六层到了,轿厢门打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各位请便。” **海看似散漫实则犀利的目光,在林镜身上扫了一眼后,领着一众同事出去。 林镜紧随其后,走出电梯。 但他没有跟上去,而是站在电梯口,拿出手机准备给顾知周回电话时,公关部的负责人徐露的电话恰巧打进来。 林镜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他滑下接听键,“喂,徐总监,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徐露语速极快地说,“几分钟前,突然有段视频在网上流传开来。” “拍摄视频的人叫温有良,他在视频中指控,因为他女儿与宋小姐起了几句口角,惹了宋小姐不快。” “顾总为了给宋小姐出气,就逼得合作商与他终止合作、他的工厂被逼停工。” 林镜一听,神色微变,“你现在立刻把那段视频传给我。” “好。” 随后,徐露把那段长达近四分钟的控诉视频传给林镜。 林镜点开一看,只见视频中,头发花白的温有良,站在空中花园的边沿处,凛冽的夜风,将他稀疏的头发吹得凌乱。 他悲愤而绝望地站在寒风里,用浮肿的双眼紧紧盯着手机镜头,憔悴苍白的脸上神情决绝。 他就像一只燃烧殆尽的残烛,拼着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声音颤抖地诉说起这些时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灭顶之灾。 “——大家好,我叫温有良,我是云城市有良制造厂的老板……” 第101章 狂风暴雨(一) 时间快速倒回到三个小时前。 头发花白的男人,走出电梯后,步伐虚浮地穿过空中花园,往这座寸金寸土的花园边缘走去。 温有良一边走,一边走马观花似的回顾着自己的这一生。 其实,他这一生很平庸。 在该念书的年纪,坐在教室里认真念书,拿一份还算过得去的成绩,考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大学。 大学毕业的时候,国营企业还未改革,依旧延续着子承父业的传统。 在父母的安排下,他进了父母所在制造厂,成了他父亲的同事。 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持续了没几年,国营企业开始进行轰轰烈烈的改革,他父亲为了保住他的工作,自请退休。 过了两三年风声鹤唳的日子后,制造厂因为资不抵债,终于宣告破产了。 一夜之间,他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下岗工人。 母亲发红的眼睛、父亲彻夜的叹气,让他来不及整理好失业带来的失落情绪,就投入了找工作的浪潮里。 比起前同事们,他运气很好,凭借着不错的技术,很快就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工资还不低。 又过了两年,他结婚了。 妻子是厂里的出纳,样貌清丽,身形丰满,是个快言快语的直性子。 婚礼那天,他被一群同事簇拥在中间,非逼着他说出妻子的十个优点,少说一个就罚一杯酒。 他本就不善言辞,用他父亲的话说,就是一个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 而在这之前,他已经被灌了不少的酒,脑子就转得比平时慢了,连带着嘴也就更笨了。 他支支吾吾的说,“漂亮、贤惠、温柔、脾气好……” 同事们听到这里,哄笑成一团。 因为,他妻子的脾气着实算不上好。 婚后第二年,妻子历经十几个小时的阵痛后,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儿。 小小的人儿,被粉白色的襁褓包裹着,一边吃着手指,一边用她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探着他。 他小心地抱着娇人儿,一边哦哦地逗她,一边暗自发誓,一定要让他的女儿过上最好的生活。 在女儿三岁那年,他毅然决然地辞去了众人眼里的“好工作”,拿着为数不多的存款,和父母房子抵押来的二十多万,开了一个小工厂。 他低估了当老板的难度。 所以,最开始的那几年,家里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起初,妻子还没说什么,但时间一长,就忍不住抱怨起来了。 每每这个时候,他除了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什么也不会说。 后来,国内经济飞速发展,他那几度濒临关门的小工厂,借着这一股东风,不仅扭亏为盈,甚至还越做越大。 很快,他们就搬家了。 那是一栋很漂亮的欧式别墅。 他还记得,他们搬进去的那一天,女儿围着客厅跑了一圈后,扑进他的怀里,“爸爸,我们的新家好漂亮呀。” 他故意逗她,“有多漂亮啊?” 女儿煞有介事地回答,“就像童话故事里公主住的城堡那样漂亮。” 他听后,露出了一个轻松而满足的微笑。 第102章 狂风暴雨(二) 这样安稳富足的生活持续了十多年后,寒潮再次光顾他的人生。 几乎是一夜之间,昔日炙手可热的行业,变成了无底的深渊,不断地吞噬着大家的财力和精力。 身边的同行们,有关门的、有破产的、有被债主逼得四处躲藏的……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整个行业就秋风瑟瑟、人人自危。 他不甘心就此认命,想趁着还年轻还干得动,与命运之神再赌一次。 妻子劝他,不要再折腾了,不如把厂子的破铜烂铁拆一拆卖一卖,反正家里还有一些存款,够他们过日子了。 可他不止没听进去,还偷偷把存款拿去买了新设备。 德国产的新设备很贵,存款不太够,他又悄悄拿房产证去银行抵押贷款。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抢到了一笔订单。 这笔订单不大,但足够缓解他的资金危机。 合作商的头期款一到账,他就立刻拿着钱去买材料,督促着工人们加班加点地干。 眼见着,日子又重新变好起来了。 可厄运再次降临。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太理解,不过就是女孩子们之间的几句口角而已,就严重到需要让他付出破产的代价吗? 让他破产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那样羞辱他呢? 夜风刮得温有良衣摆鼓鼓作响。 温有良伸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 手机是某牌子的新款,买的时候花了一万多。 他觉得有点贵,但女儿说,现在有头有脸的人都用这个,他要是继续用他那个一千多块的手机,出去谈生意的时候,肯定会被人瞧不起的。 天气预报说,今晚的温度要降到零度以下。 温有良哆嗦着手指,用指纹解锁了手机,打开里面一个直播软件,这是他今天下午才下载的。 他根据提示,一步步地操作,取昵称、填资料、上传头像、提交账号注册申请…… 这个今年已经五十几岁、落后这个时代三十多年的男人,在寒风中,机械的而笨拙地执行着每一步操作。 半个多小时后,账号终于注册成功了。 温有良吸了一口气后,用颤抖的手指点开了直播。 几秒钟后,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是第一次直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对着空无一人的直播间做起了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温有良,我今年五十六岁,是云城市有良制造厂的老板。” 在经过艰难的开头后,后面就容易很多了。 温有良对着镜头,声音嘶哑地说,“半个月前,我女儿因为年纪小、不懂事,跟一位叫宋和的律师起了几句口角。” “当时,我们都以为这是一件小事,毕竟小女孩之间口角争论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事后相互道个歉就行了。” “可是没想到,我们家因为这样一件小事,遭受了灭顶之灾……” 温有良声音哽咽了一下后,激动地说,“因为这个叫宋和的律师,是顾氏集团顾知周的情人,顾知周为了给他的情人出气,就用非法手段,逼得我的合作商停止跟我合作。” “我的厂子被逼得停工,而我本人也被逼得破产。” “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小女孩之间起了几句口角吗?你们要是觉得我们做错了,我们道歉就好了呀,为什么非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呢?” 第103章 狂风暴雨(三) 短短几个小时,这段将近四分钟的视频,就像蒲公英的种子,顺着四通八达的网络信号,传到了每一个熬夜党的手机里。 而病房中的两人,还全然不知在这一隅之外,由温有良刮起的这场龙卷风,正以何种摧枯拉朽之势,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与普通病房时刻充斥着的消毒水气息不同,高级私人病房内,空气净化器在角落里默默地消毒杀菌,再将混合了茶香清新剂的空气送出来。 宋和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方才那件事,看来是真的吓坏了她。哪怕被打了镇静剂,她的眉头仍然是紧拧着的,惨白的双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顾知周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她。 平心而论,宋和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 她从来都不会讨好他,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 她也从不会在意他的情绪,管他是高兴还是生气、失意还是难过,她通通都不在意。 她脾气很差,但凡被惹毛了,哪怕有外人在场,她也不会给他一点面子,翻脸翻得毫不留情。 她刚跟着他的时候,外面的人说得很难听,有说她女承母业的,有说她居心叵测的,有说她想麻雀变凤凰的…… 他一度也这么认为。 可这七年里,除了因为陆家的事情,她跟他开过两次口以外,她从未主动问他要过什么。 她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房子、不要他的车子…… 他特意从名家手里定制的珍珠项链,于她而言仿佛累赘似的,转头就给了那个小助理。 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心里又在想什么。 她的心始终是锁起来的,还终年萦绕着重重浓雾,不让人靠近,也让人看不清。 就好比此刻,如果不是他恰好还在公司,恰好猜到她在楼下,而那个叫温有良的男人恰好坠落在她的面前,他可能永远也看不到她这副脆弱无助的样子。 空调干燥的暖风,吹得人心浮气躁。 顾知周从病床前站起来,准备去外间的小客厅透透气。 刚走出去,林镜与徐露二人就敲门进来。 顾知周看着二人,视线最后落在徐露身上,声音平淡地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徐露没有废话,直接拿出手机,打开了温有良跳楼前留下的那段控诉视频。 中年男人绝望的声音,在装修温馨的小客厅里流淌开来。 顾知周只看了一个开头,就没有耐心了。 他把手机还给徐露,“你想好对策了吗?” 徐露从业十几年,此前曾就服务于国内着名公关公司,先后处理过数起知名人士的危机事件,但没有哪一件像今晚这起危机,让她竟然一时有点束手无策。 顾氏集团资产过千亿,在云城的商界举足轻重。 而作为集团总裁,顾知周连续多年获得年度财经人物、十大杰出青年等…… 这样一个如同启明星般耀眼的人物,现在被公开控诉他仗势欺人,逼得人家只能用“跳楼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向世人讨要一个公道。 徐露攥了攥手指,谨慎地回答。 “——我建议,趁着事情还没有大面积发酵,还没有给集团以及您个人的声誉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前,由您亲自发布一则公开声明,撇清您与宋小姐之间的关系。” 第104章 狂风暴雨(四) 徐露说完,小客厅一时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然后呢?” 顾知周声音冷淡,不辨喜怒。 但徐露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一丝不悦。 其实,徐露在想到这个对策之后,她就预感到顾知周不会赞同,可能还会因此而动怒。 她为顾知周工作多年,自然知道在这位年轻的总裁心里,宋和的分量有多重。 现在要他为了自己的声名,发声明公开撇清与宋和的关系,他要真是什么都不说就点头同意,那才让人跌破眼镜。 可时间不等人,网络世界瞬息万变。 上一秒,吃瓜群众们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哪个流量小生被潜规则了,下一秒的热门话题就变成了某清纯玉女为爱甘做小三。 就在来医院的路上,公关部的员工打电话给徐露,说温有良跳楼事件已经冲上了微博热搜榜第一。 员工在电话里问她,“徐总监,要不要把热搜压下去?” 徐露不是没想过。 可要怎么压? 温有良临死前的那段控诉视频,已经在网上流传好几个小时了,就算能暂时把微博的热搜压下去,那其他平台呢? 而且,这事不是什么桃色绯闻,把热度一撤,再拉几个人出来挡枪,就能万事大吉就此揭过。 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虽然温有良是自己跳下去的,但顾知周也少不得要背负一个“仗势欺人”的罪名。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就罢了。 可他是执掌千亿帝国的总裁,他的一言一行都与顾氏集团的股价息息相关。 在他身上,哪怕只是发生了一件芝麻大的丑闻,也有可能引发顾氏股价的大地震。 所以,当务之急,必须有一个可靠的人站出来,主动承担逼死温有良的罪名。 顶着顾知周凛冽如刀的视线,徐露硬着头皮说,“稍后,我们会对外宣布,启动自上而下的内部调查,然后召开记者会,公布调查结果。” 顾知周不用想,也知道这个调查结果是什么。 他视线一偏,落在林镜的身上,“你是打算站出来,主动承认温有良是被你逼死的,而我毫不知情?” 这一夜,林镜先是回公司应付了一番警察,然后又急着赶回医院来商量对策,年轻的面容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些许的疲惫。 面对顾知周的疑问,他没有否认。 “是的。” “我和徐总监商量过,我们一致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这件事情对你个人和集团造成的负面影响。” 林镜说着,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左右,再有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 “等天一亮,这件事肯定会引起更广泛的关注和讨论,到时,我们可能就控制不住事态的发展了。” “所以顾总,请你尽快做出决断。” 先不提顾知周没有一出了事就找人替自己背锅的爱好,单就一点—— 顾知周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对面二人,“全云城的人都知道,林镜是我的私人助理,他在外面说什么做什么,皆是源自我的授意,你们说我不知情,谁会信?” 第105章 狂风暴雨(五) 顾知周说完,小客厅安静了一瞬。 短暂的沉默后,林镜轻声说,“他们会信的。” 顾知周听后,微眯着眼眸,打量着他,“那你说说看,你准备让他们怎么相信你的话。” 林镜略显局促的一笑,“很简单的……我会告诉他们,我一直暗恋宋小姐。” 林镜话音还未落,顾知周投在他身上的视线陡然一沉,压迫感十足。 林镜立即解释,“这只是我的说辞而已。” 接着,他继续前面未说完的话,“因为我暗恋宋小姐,所以我在偶然得知温雅对宋小姐出言不逊后,非常生气,便借着我顾氏总裁特助的身份,给她父亲的合作商打了个电话,迫使合作商终止了与温有良的合作,以借此给宋小姐出气。” 事出有因、合情合理,这番说辞确实很容易让记者们相信。 不仅如此,这件事还会因为他身为顾知周的助理,却爱上了老板的情人,而变成一件桃色绯闻。 到时候,吃瓜群众们的重点就会从顾知周仗势欺人、逼死一个老实巴交的小生意人,转移到他的助理爱上了他的情人——这种轻而易举就能引发收视狂潮的八点档狗血剧情上来。 等那个时候,将无人在意温有良的死因。 也无人会在意宋和的感受。 ——哪怕她是这场龙卷风中,最无辜的那一个。 她会再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次被打上狐狸精的标签、再次成为记者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顾知周冷冷地盯着林镜,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怒意。 随后,他冰冷的视线落在徐露的身上,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徐总监,我每年支付你上百万的薪水,你就拿这种狗屁倒灶的馊主意来敷衍我吗?” 徐露听后羞愧难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抱歉,顾总。” “这真的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徐露咬了咬牙,抱着被解雇的决心,再次劝道,“顾总,我知道你从不在意外界怎么看待你,哪怕有人因为这件事当面骂你是杀人犯,你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但是顾总,你别忘了,你可是顾氏集团的总裁,你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集团的股价——你当然也不会在乎这个,毕竟顾氏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是你做生意的手段和实力,而非你的名声。” “那顾董呢。” 徐露说到这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顾知周的神情,“去年,她在做完开颅手术之后,医生可是再三叮嘱过,她是不能受到任何刺激的。” “如果你不撇清与宋小姐的关系、摆脱掉逼死温有良的罪名,顾董将会受到多大的刺激、她的身体能否承受得住——” “顾总,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顾知周如被戳中了死穴一般,沉默了。 一个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一个是与他亲密无间了七年的女人…… 古人常说,世事两难全。 果然诚不欺他。 顾知周闭了闭眼,低沉的嗓音里罕有地透着一丝无力感。 “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考虑。” 第106章 狂风暴雨(六) 宋和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太贪心了,是没有好下场的。 那个时候,她才七八岁。 常年游走在男人之间,以男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为乐的宋女士,突然厌倦了这种游乐浪荡的生活,决心找个老实人,安定下来,过一过安稳的日子。 作为艳动全城的交际花,哪怕声名狼藉,也依旧有大把的老实人捧着鲜花钻戒,排着队等宋女士下嫁。 很快,陆太太就从他们中间挑选出了一个各方面都符合她要求的男人。 那个男人,四十岁左右,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温文儒雅。 最关键的是——他虽然有过一段婚姻,但老婆死了,也没有儿女,虽然家产不太丰厚,但性格特别老实。 宋女士第一次带那个男人回来时,他送了一个洋娃娃给宋和做礼物。 洋娃娃很漂亮,白色的皮肤,金黄色的卷发,黑溜溜的大眼睛,脚上还穿着一双精致的小高跟鞋。 宋和很喜欢,一整个下午都抱着那个洋娃娃,给她穿衣服、梳头发。 临走时,那个男人摸摸她的头,笑着问她,“你还喜欢什么,告诉叔叔,下次叔叔给你带来。” 宋和抱着洋娃娃,欲言又止。 这时,宋女士在一旁妩媚的开口了,“你不用跟他客气,等以后我跟他结婚了,他就是你的父亲,他的一切都是你的。” 那个男人听后,笑着点点头,“你妈妈说得对,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你不用客气,想要什么,就跟我说。” 宋和这才软软地回,“我想要星际宝贝的卡片。” 那个男人笑着应下了,“好,我下次给你带来。” 宋和眼巴巴地等着。 等了好几天后,那个男人终于来了,但他带来的依旧是一个漂亮的洋娃娃,而非她想要的星际宝贝的卡片。 宋和有点失望,心想,可能是他忘记了,下一次,他肯定就会带星际宝贝的卡片给她了。 可下一次、下下一次、下下下一次……那个男人带给她的依旧是漂亮的洋娃娃。 很快,洋娃娃就把她的床头堆得满满的。 而宋女士也结束了对那个男人的考察,决定嫁给他了。 婚礼定在九月底,时间有些仓促,陆太太为了给自己一个终身难忘的婚礼,一家店接一家店地试婚纱,忙得连宋和生病了都没时间照顾她。 那天,宋和放学后回到家,陆太太还没回来。 她便从抽屉里拿了一些零钱,准备去楼下吃碗面条,因为医生说了,不能空腹吃药。 正要出门时,那个男人来了,手里还拎着一袋子吃食。 那个男人说,“你妈妈还在试婚纱呢,要晚一点回来,我听她说你生病了,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还没吃饭吧?” 宋和点头,“嗯。” 男人宽大的手掌落在宋和稚嫩的肩头上,“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点炸鸡汉堡,快去洗手吧。” 宋和洗好手后,砰砰跳跳地走到桌前,冲男人说了一声“谢谢叔叔”后,就拿起薯条咔吱咔吱地吃起来。 薯条很好吃、汉堡也很好吃、烤鸡翅也很好吃…… 但当男人露出腥臭的器官,并试图把它塞进宋和的嘴里时,这些好吃的东西全被宋和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床单上、枕头上、衣服上……全都是酸臭的食物残渣。 男人顿时就没了兴致,阴沉着脸离去。 那一晚,在陆太太铺天盖地的咒骂声,和响亮的耳光中,小小的宋和捂着红肿的脸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宋和,不要再去奢望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了。 因为,你不配。 第107章 狂风暴雨(七) 宋和闭上眼睛,缓而慢地呼吸。 她这一生,生来便陷于泥沼之中,渴望被救赎,渴望有一双手能将她从无边的深渊中拉出来,渴望有一份温柔,能滋养她贫瘠荒芜的心…… 她所求的并不多,可还是太贪心了吗? 一滴眼泪,顺着宋和的眼尾缓缓滑落。 她紧紧地握着门把手,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推开门走过去,问顾知周,问他考虑的结果是什么? 是向全世界宣告,他和自己再无关系? 还是…… 宋和惨白地笑起来,越来越多的眼泪,顺着眼尾往下落。 她笑自己太傻,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在做着天真的不切实际的梦。 如果……如果他心里有那么一丁点在乎她的话,他又怎么会和陆明珠订婚呢? 她从未奢望过,能和他有什么好的结果…… 可他为什么要和陆明珠订婚呢? 哪怕,是其他女人,她的心也不会这么的难受,这么的……痛。 宋和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眼泪,慢慢松开握着门把手的手,悄无声息地回到病房内。 这家医院是顾氏集团旗下的产业,主打高端私人医疗,连病号服都采用的是有机棉。这种面料十分亲肤,穿在身上柔柔软软的,布料摩挲着皮肤的感觉,恍若情人温热的掌心温柔地拂过。 病号服的款式也很特别,不是常见的那种蓝白色条纹,而是粉白色的。 宋和已经好多年没有穿过这样柔和的颜色了。 自工作后,她的衣柜里就以经典的灰黑白为主了,偶尔穿一套深蓝色的套装出席律政协会举办的晚宴,已经算是十分罕见了。 宋和僵硬着手指,一颗颗解开扣子,将粉白色的病号服脱下来扔到病床上,连带着把方才那副脆弱的皮囊也脱掉。 等重新换回黑色套装后,宋和苍白的脸上已全然没有半点脆弱的情绪。 顾知周推门进来时,宋和正在找她的手机。 见她已经醒了,顾知周不禁诧异。 “你什么时候醒的?” 医生分明说过,那支镇静剂会让她睡到六点钟的。 可现在,还不到四点。 而且,她还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顾知周莫名有一种直觉,刚刚在小客厅里,他和林镜二人的谈话她可能听到了。 于是,他问,“你都听到了?” 宋和没有否认。 “是。” 宋和低头,在包里翻找手机无果后,回身朝顾知周伸手,“我手机呢?” 顾知周趁她昏睡的时候,把她的手机收走并关了机。 他的原计划是,等宋和醒来后,找个借口把她留在医院里,在派些人好好守在这里,这样她就不会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等他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后,就带她去国外小住一阵,等这场风波彻底平息后,再带她回来。 这样,她就不会被卷入风波里。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顾知周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醒了,还听到了他和林镜二人的谈话。 不过,既然她知道了,他也就不瞒她了。 “这件事情现在闹得有点大。” “这段时间,你就不要看手机了,也不要去律所。” 顾知周无视她冷淡的神色,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等我处理好之后……” 顾知周的语气堪称温柔。 可宋和并不想听,声音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把手机还给我。” 顾知周眼眸微垂,看着她近乎冷漠的眼睛,声音不辨喜怒,“手机暂时放在我这里,等我处理好这件事之后,我再还给你。” 宋和抬起眼眸,与他对视,再一次重复,“把手机还给我。” 顾知周心里噌的一下冒出一点怒火。 他吸了一口气,极力的克制着情绪,声冷如冰,“你一再地跟我要手机,是要打电话给谁?” “容九吗?” 第108章 狂风暴雨(八) “是。” 宋和承认得非常干脆。 顾知周心里的那一点怒火,瞬间高涨数倍,几乎要把他的冷静吞噬殆尽。 但他仍旧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可能冷静的声音问,“打电话给他做什么?“ “让他来接我。” 宋和一说完,顾知周与她十指紧扣的手倏地收紧,捏得她指骨生疼。 “为什么让他来接你?” 宋和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顾知周英俊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明显的怒意。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她需要帮助、需要保护的时刻,她心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却是容九。 哪怕此刻,他就在她的身边,与她十指紧扣。 顾知周忍着心里的滔天怒意,冷声问,“你是觉得,我保护不了你是吗?” 宋和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顾知周手指再次收紧,力道大得骇人。 宋和承受不住指骨几乎断裂的疼痛,终于出声。 “顾知周,你弄疼我了。” 宋和疼得皱眉。 可顾知周手下的力道一分不减。 “回答我!” 顾知周声音冷得可怕。 宋和吸了一口气,回答,“是。” 这话就像一根细尖的刺,戳进了顾知周的心上。 “为什么?” 顾知周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是啊,为什么。 宋和心里也困惑不已。 是容九比他更有权势,比他更能保护好自己吗? 还是容九更可靠,自己更相信他? 不,都不是。 那是什么呢? 宋和低垂着眉眼,看着被他捏得泛起青白的手指,视线模糊了起来。 这七年里,他曾无数次这样与她十指紧扣。 以至于让她心里生出了不该有的贪恋。 ——想被他这样亲密地牵着,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像每一对普通的情侣那样,不会被人说三道四,不会被人冷嘲热讽。 可贪恋不该贪恋的东西,是会遭到报应的。 而眼下这局面,就是她的报应。 宋和将眼底的湿意逼回去,抬起微红的眼眸,冷漠的看向怒意蒸腾的男人。 “你问我为什么——” “顾知周,如果不是你让林镜去毁掉了温有良的订单,他会因为走投无路跳楼自杀吗?” “我会因此而背上一条人命吗?”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宋和好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你会处理好……” “呵。” “顾知周,如果你所谓的处理好,就是像徐露说的那样,先发一片声明,公开撇清我的关系,再让林镜出来顶锅的话……” 果然,他的猜测没有出错,他们的谈话,她全都听到了。 顾知周粗暴地打断她,“我并没有赞同徐露的方案,我说了我要……” 顾知周猛地顿住。 刹那间,他心里忽然横生出一个想法。 ——宋和在心里已经认定了,他会像徐露说的那样,发声明与她撇清关系,把自己从这场风暴中摘得一干二净。 然后,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场风暴。 所以,她那么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去找容九。 那根戳进心里的刺,陡然变成了一只尖锐的钩子,钩住了心底最嫩的那一小块皮肉。 顾知周深吸了一口气,才堪堪维持住表面的冷静。 “在你心里,你已经认定了我会按照徐露说的那样做是吗?” 宋和抿着唇,不说话。 顾知周怒极反笑,“所以,在你宋和眼里,我顾知周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对吗?” 第109章 狂风暴雨(九) 宋和沉默不语。 她的这种反应,就像是一盆热油,哗啦一下全浇在了顾知周的怒火上。 不久前,曾短暂困扰过他的那个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顾知周压抑着怒气,声音嘶哑地问,“这七年,我顾知周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宋和狠掐着掌心,半晌后,吐出两个字—— “金主。” 宋和说出这两个字的瞬间,那只与顾知周十指紧扣的手被狠狠甩开了。 被捏得发疼的指骨,骤然间被甩开后,疼痛还未来得及散去,就顺着纤细的指尖,迅速蔓延至心脏。 宋和无声的呼吸,试图将心里的痛意压下去。 可是真的好痛啊…… 整颗心就像被撕裂了一般,到处都是狭长的口子,鲜血从那些口子里汩汩地往外流。 宋和痛得几乎站不稳,想哭,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不想被他看见,宋和慌忙低下头,咬着牙关将眼泪逼回去。 下一秒,一股压抑着怒意的力量,掐住了她精巧白皙的下巴。 宋和被逼着抬起头,直视着男人比夜色来冷的脸。 “金、主。” 顾知周几乎要将牙关咬碎了,才堪堪抑制住想要掐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的冲动。 “我是金主,那你是什么?” 宋和不敢看男人猩红的眼眸,将视线偏到一边,落在床尾男人的深灰色大衣上。 “——玩物。” 刹那间,男人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难以置信的情绪。 顾知周慢慢松开手,后退了半步,仿佛不认识宋和似的,重新打量着她。 片刻后,他失望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他一次次违抗姑姑的意愿,也要留在身边的女人。 这就是他像个色迷心窍的昏君一样,拿几个亿的订单去帮她的事业铺路的女人。 这就是他不惜背上逼死一条人命的罪名,也想要保护的女人。 他这一辈子,为数不多的温柔和耐心,全都给了她,可到头来,竟然只落得了一个金主的身份。 这何其荒唐! 又何其可笑! 他真是恨不得把她的心挖出来,看看那颗东西到底长得有多冷有多硬。 怎么七年了,他都还没能把它捂热。 “你当我是……” 顾知周顿了一下,才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那两个字,“——金主。” “那你摸着良心说,这世上有哪一个金主,会为了一个玩物,把自己弄到这般两难的境地?” 恍惚间,宋和仿佛听到了当年陆太太的咒骂。 “——他那么老实的一个男人,我当着他的面换衣服,他都不敢多看我一眼,如果不是你这个小贱人故意勾引他的话,他怎么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 世人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 如果不是她一次次收下那个男人的洋娃娃,满心把他当作未来的父亲,她怎么会毫不设防地打开门,放他进屋里呢? 如果,她没有放他进屋里…… 或者说,她不曾对那个男人有过不切实际的奢望,自己又怎么会差点被那腥臭的器官贯穿喉咙呢? 是啊,都是她的错。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不该收下那个男人的洋娃娃? 不该放他进屋里? 不该在温雅骂她是妓女的女儿后,不仅厚颜无耻地活着,反而还害得顾知周陷入两难的境地? 可这些,是她能掌控的吗? 当年,那个男人是宋女士亲自挑选的,从头到尾都并未问过她的意见。 而在温有良破产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顾知周曾对他做过什么,又用怎样的手段逼得他破产。 他们这些人,做这些事情之前,从未问过她想要什么,也从未给过她选择的权利,却在恶劣的结果出来后,逼她一起承担。 凭什么! 第110章 狂风暴雨(十) 宋和深吸了一口气后,将心里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 随后,她抬起眼眸,用一种顾知周从未见过的冷漠眼神看着他。 “你说,你是为了我,才会弄到这般两难的境地——” “可是顾知周,我从来都没有让你去教训温雅,以给我出气,我更没有让你逼得她父亲破产自杀。” 顾知周犹如被兜头泼下了一盆冰水,半身的血都凉透了。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似下一刻,心底那一簇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就要化作实质喷出来。 顾知周怒极而笑,“所以,你现在是在怨我多管闲事是吗?” 宋和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顾知周的脸色瞬间凝结成冰。 宋和并不怕激怒他,继续说,“顾知周,在很早之前,我就跟你明确地说过,我希望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可你是怎么做的呢?” “你不止插手我的私事,就连我的工作也要插手。” “就拿橙心科技那个案子来说,就算没有你那笔几个亿的订单,我也有信心能让新海集团在和解协议上签字。” “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因为你的插手,最后案子虽然和解了,但那不是因为我的专业能力,而是因为你。” “还有温雅那件事……“ “其实那天晚上,最让我难受生气的不是她骂我是狐狸精、妓女的女儿,而是段云霆承认,他找我代理这件案子,是因为你。” 这是这七年里,宋和第一次在顾知周面前坦露心声。 可这糟糕的时机,还有被怒火烧糊了的理智,让顾知周根本无暇顾及,他曾经百般想要靠近却铩羽而归的那颗心,在这一刻向他轻轻敞开了一条细如发丝的缝隙。 而这细微的机会,就这么一闪而逝了。 顾知周冰冷的勾起唇角,“宋和,你讲点道理。” “好,就当橙心科技那个案子是我多管闲事,我不该插手。” “可段云霆找你打官司这件事,我根本就不知情,这难道也是我的错?” 宋和一顿,“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她自嘲的勾起唇角,“这是我的错。” “顾知周,你生来什么都有,有良好的家事、慈爱的父母,不用被人天天骂是野种。“ “你永远不会明白,像我们这种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的人,为了能守住我们仅有的那点东西,会有多么拼命。” 这话顾知周听着分外耳熟。 不久前,容九也曾说过这种类似的话。 顾知周正欲开口,就听宋和用一种近乎伤心的语气说,“顾知周,我这一辈子,除了工作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 “我真的很想守住它。” “可你一而再的插手,让我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你觉得,你没有把我当玩物——可是,你这种剪掉我的翅膀、让我失去飞翔的能力、不得不依附于你的行为,不是把我当玩物,又是什么呢?” 宋和清冷的眸底,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丝难过的情绪。 “还有温有良……”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个人会因为他女儿骂了我几句,就被逼得破产、跳楼自杀。”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我的跟前。” “即便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但他的死,我也脱不了干系。” “以后,人们在骂我的时候,除了野种、交际花的女儿、男人的玩物……还会多一个——逼死温有良的刽子手。” 第111章 狂风暴雨(十一) 宋和一口气说完,病房内安静了下来。 唯有彼此的呼吸,还不清不楚地纠缠着。 几秒后,她听到面如冰霜的男人发出一声极冷的笑声,“原来,在我身边,你竟然这么的委屈。” 骄傲如他,何曾想过,自己的一番心意竟会被如此践踏。 既如此,那就如她的愿。 顾知周毫不犹豫地把手机扔给宋和。 “给你的容九打电话吧,让他来接你。” 说完这一句后,顾知周径直朝窗边走去,不再多看她一眼。 宋和捏着手机,心里空荡荡的。 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不知道从哪儿钻了进来,直直刮进了宋和的心里。 随后,以摧枯拉朽之势,在那片贫瘠的荒原里,刮起一场猛烈的暴风雪。 好冷啊,好疼啊。 看着男人挺拔孤冷的身影,宋和想,这一次,她和他应该彻底结束了吧。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牵扯了。 她也终于,可以不再做他的玩物了。 可心为什么会这么疼呢? 为什么会这么的不舍呢? 宋和吸了吸鼻子,忍着眼底汹涌的湿意,拎起床头柜上的包,拿起搭在床尾的大衣,步伐沉重地往门口走去。 门打开时,一直候在外面的林镜和徐露皆是一惊。 “宋小姐。” 林镜见她拎着包,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宋和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把视线投向徐露。 “你的那个方案听上去很不错,但还不够完美。” “光顾知周一个人发声明,还不足以让大家完全相信我跟他真的毫无关系,最好再拉上他的未婚妻,也就是陆明珠小姐和他一起,联合发表声明。” 这样,才会把她的名声完全置于死地。 那再多的脏水,也泼不到顾知周的身上去。 “还有你,林镜。” 宋和把视线投回到林镜身上。 “其实你根本就不用站出来,也不用说什么暗恋我、给我出气的鬼话,这样不仅没有人会相信,反而还会画蛇添足。” “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是顾知周最得力的助手。” “而身为助手的你,爱上老板的玩物,这实在有违一个得力助手该有的分寸。” 宋和说完后,林镜与徐露就像背后说人坏话,却不小心被当事人听到了一样,既尴尬又难堪,恨不得地找条地缝钻进去。 “就快天亮了,时间不多了,趁着事情还没有发酵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们赶快把声明发出去吧。” “我走了。” 宋和冲二人点了一下头后,便迈步朝电梯口走去。 徐露是个事业型女人。 往常,她最看不起宋和这种为了往上爬,就出卖色相的女人。 这种女人,在她看来,和青楼里的妓女没什么两样。 可在听完宋和的话后,徐露心里竟莫名生出一丝羞愧感。 温有良跳楼自杀以后,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想着,怎么样尽可能的把顾知周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最大限度地降低这件事对他声名的影响、对顾氏集团股价的影响。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想过,被卷入这场风暴中心的女人,又是何其的无辜。 第112章 狂风暴雨(十二) 电梯一层层往下。 宋和隐忍了许久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下眼尾。 宋和自十几岁起,就已经很少哭了。 因为“哭”这件事在她看来,除了彰显自己的软弱无能以外,简直一无是处。 可此时此刻,她却莫名地想大哭一场。 想哭一哭这荒谬残忍的世界,为何总在她满怀期待的时候,狠狠给她一巴掌。 还有这泥沼一般的人生,为何总在她费尽全力终于爬出来一点点之后,又重新把她拉进发烂发臭的深渊里。 还有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和不舍。 可这一些只能想。 因为她很清楚,这样毫不顾忌地嚎啕大哭,除了给人徒增笑柄以外,什么用也没有。 世界依旧荒谬残忍。 人生依旧是一滩烂臭的泥沼。 什么也不会因为这场嚎啕大哭而改变。 电梯门打开之际,宋和抹去脸上的眼泪,收拾起脆弱的情绪后,一脸冷漠地走出去。 凌晨五点,医院大堂里光线明亮。 挂在墙上的电视,正重播着一部古装剧,拎着水桶和拖把的保洁人员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剧情。 而门口的保安,显然对这种一整个后宫的女人只争一个男人的剧情毫无兴趣,偷偷刷着手机。 为避免被抓住上班开小差,保安将手机的音量调得很低。 可宋和从他跟前走过去的时候,依旧听到了温有良那句带着血泪的控诉—— “为什么非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呢?” 宋和脚步停顿了一下,继而恍若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继续往外走。 一口气走出医院大门,宋和这才打开被顾知周关掉的手机。 一开机,未接提醒、新短信、新微信……各种消息的提示音此起彼伏。 宋和粗略地看了一眼,在她关机的这几个小时里,很多人都给她打过电话。 许佳薇、夏晴晴、傅谨言…… 甚至还有她继父陆承渊。 但打得最多的是容九。 宋和抿着唇角,犹豫着要不要给容九回电话。 老实说,在病房内,顾知周逼问她是不是要给容九打电话时,她那一声“是”只是顺口说的。 温有良跳楼这件事闹到这个地步,哪怕她也是无辜的,在吃瓜群众的眼里,她也是逼死他的罪魁祸首。 她不用想就能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正义的“法官”们,会在网络上对她发起声势浩大的讨伐。 他们会用极尽难听的词汇,对她口诛笔伐。 然后,再起底她的人生。 等他们发现,她竟然是一个生父不祥的野种、生母是曾经艳动全城的交际花,而她自己又“女承母业”后…… 他们就会给她造一根耻辱柱,再把她死死地钉在那根耻辱柱上,日夜鞭笞、唾骂。 其实,徐露的方案真的挺好的。 以如今这种疯狗一般的事态发展,和她划清界限才是上上策。 这些年,她和容九往来得不算张扬,但也没有刻意隐藏过,那些疯狗们真有心要挖的话,迟早是会挖出他来的。 虽然容九没有明说,但她也能猜得到,这些年,他虽然看上去一副不问世事的懒散样子,其实私底下一直在筹谋,如何把容家的大权弄到手里。 而他的父亲容震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还有他那个侄子容致,时时刻刻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宋和不想连累他。 第113章 狂风暴雨(十三) 深冬。 凌晨五点多的街头,寒风凛凛。 宋和拢了拢大衣的领口,朝路边亮着“空车”的出租车走起去。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 宋和不用看,也知道来电的人是谁。 她犹豫了,还是滑下了接听键。 “喂,容九。” 当电话被接通后,女人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时,容九才呼出一口惊惶不定的气。 他甚至已经决定,如果再找不到她,他就去强闯盛世华景,找顾知周要人。 “你在哪里?” 夜风撩起宋和的长发。 她将贴在脸上的发丝拂开,声音沙哑地说,“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 “我问你在哪里?” 相识多年,容九第一次这样粗暴地打断她。 他向来温润的嗓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躁,“告诉我,阿和,你现在在哪里?” 宋和眼底泛起一层湿意,“容九,我真的没事。” “求你了,阿和。” “告诉我你在哪里好不好?”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在电话那头卑微地乞求。 没有人知道,在过去的这几个小时里,他有多担心她、有多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宋和声音哽咽了一下,“我在宜安医院。” 容九几乎是接着她的话音说,“你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接你。” 容九说完,并未挂电话。 宋和听到他跟司机说,“快去宜安医院。快!” 宋和连忙劝阻,“不要急,容九。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会去,你让司机慢点开。” “好。” 容九嘴上如此说,但仍旧用眼神催促司机再开快点。 得到示意后,司机踩下油门,黑色的宾利,如利箭一般穿破凛冽的夜风,咆哮着驶向宜安医院。 这一晚,情绪剧烈的波动,宋和体力被透支的厉害。 再被冷风一吹,宋和觉得头重脚轻,有些站不稳了。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后,走到路边绿化带的花台上坐下。 手机里是容九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宋和看着茫茫夜色,心里也茫然极了。 她对着电话喊了一声容九的名字。 “容九。” 容九立刻回应,“我在。” “我觉得好累啊。” 说出这句话后,宋和的脸上静静地淌下两行眼泪。 “为什么活着这么累呢?” 容九听了她这句带着明显厌世情绪的话后,顿时被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他攥着手指,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说,“我以前,也觉得活着是件挺累的事情。” “没完没了地抽血、被生父视为耻辱、被血脉至亲视为仇敌……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觉得活着真是一件麻烦事。” “可是阿和,是你告诉我,人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改变被人掌控的命运。” “如果死了,就是一堆灰,什么也做不了。” 容九照着许医生教的方法,先稳定宋和的情绪,再慢慢把话题转移到别处。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让我开个米粉店吗?” “等过两天,我们就去看看店面,要是有合适的就定下来。” “装修、培训员工……我一个人可忙不过来,你可得帮我。”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容九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 宋和的思绪,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容九带着走了。 她不禁问,“什么事?” 第114章 狂风暴雨(十四) 见她的注意力已经被自己转移了,容九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提心吊胆的气。 他用含着笑意的声音回,“阮登说,他不要当跑堂,要跟小招一起去门口招揽客人。” 容九说完后,把手机从耳旁拿开,往副驾驶递了递,并同时按下了免提键。 阮登会意过来,偏头冲着手机笑咧咧地说,“宋律师,你不能搞颜值歧视啊。” “我承认,小招是比我年轻,长得也比我好看,但我也不差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就是皮肤比他糙了点嘛。” “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万一我这款也有顾客喜欢呢?这不就白白错失了一部分客源吗?” 阮登说完,透过挡风玻璃往外看了看,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栋楼上,亮着四个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大字——宜安医院。 他立刻回头,冲容九无声地说,“马上就到了。” 容九把手机重新贴回耳朵旁后,一边跟宋和说话,稳定她的情绪,一边拿目光搜寻车窗外的马路。 约莫半分钟后,容九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一抹让他提心吊胆了大半夜的身影。 “快停车!” 司机听后,赶紧踩下刹车。 车还未停稳,容九就急忙推开车门下了车。 “阿和。” 宋和听到声音后,抬头看向容九,还未反应过来,容九就俯身抱住了她。 容九的怀抱单薄消瘦。 再加之出门太急,他没有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 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宋和能清晰地听见从胸膛里传出来的紊乱急促的心跳声。 没看到容九之前,宋和把自己装在冰冷的壳子里,强撑出一副冷漠孤傲的样子。 可当容九这个“战友”来了之后,那些被她强制按下去的委屈,顷刻间就重新浮上心头。 宋和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容九闭着眼睛,手臂温柔而不失力道地抱着宋和,这样足足抱了她一分钟后,被惊吓出走的三魂七魄才缓缓归位。 “我没事的,容九。” 宋和委屈难过之余,不忘安抚心跳紊乱的男人。 容九想,怎么会没事呢? 当阮登把他叫醒,让小招把那段视频打开给他看了之后,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想掐死顾知周。 那么一件小事,他堂堂一个顾氏总裁,竟然办得那么难看。 给人留下把柄也就算了,竟然还连累宋和一起被骂。 简直就是个废物。 容九缓而慢地吐出一口气后,松开了宋和,半蹲在她的面前,温柔地注视着她发红的眼睛。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为什么关机?” “我问你在哪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想说?” “我……”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先是温有良死在她面前,接着又是顾知周的那句“我需要考虑”,还有和他的那场争吵…… 宋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容九见她苍白的脸上神色疲惫,也不忍心再逼问了。 随后,他把她冰冷的指尖握在掌心里,牵着她站起来,“走吧,我们回家。” 宋和就像个迷路的小孩,任由他牵着走。 片刻后,黑色的宾利驶离医院。 顾知周从一片昏暗的光线中走出来,神色冷然。 林镜与徐露一左一右的跟在他身侧,自然也看到了刚刚花台边那亲昵相拥的一幕,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大气也不敢出。 第115章 狂风暴雨(十五) 车驶出一段距离后,宋和忽然说,“我想回去一趟。” 容九不太赞同。 温有良那段控诉视频经过一夜的发酵,网上已经不知道闹到什么地步了。 而且,天就快亮了,那些闻到味儿的八卦记者们说不定就等在楼下堵她呢。 这个时候回去,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容九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是要回去拿什么要紧的东西吗?不如等我们先回去,再让阮登替你跑一趟。” “不是。” 宋和看着车窗外的熹微晨光,“我就是想回去看看。” 容九眉头轻皱,“改天不行吗?” 宋和语气惆怅,“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那间小公寓怕是没办法再住了。 尽管它面积不大,空间布局也不太合理,甚至连个巴掌大的阳台都没有,电梯一个月中有半个月都在维护,物业也不尽责…… 但那是宋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只属于她自己的家。 在那个小小的家里,她不用看谁的脸色,可以自由的呼吸,也不用担心谁会大半夜闯进她的房间里…… 容九明白过来,轻声叹气,“好,我陪你回去。” 凌晨六点。 小区门口的马路上,已经热闹起来了。 各式各样的早餐车,挤在马路两边,余下的空间只容得下一辆车通过。 司机吴敏睁着眼睛,左避右让才小心把车开到小区门口。 车停稳后,宋和准备下车。 容九按住她纤细的手腕,“先不急。” 随后,他吩咐副驾驶上的阮登,“你跟吴敏去楼上看看有没有记者。” 阮登迟疑一下,不放心道,“我跟吴敏都上去了,你身边可就没人了。” 最近容致就跟条疯狗似的,一直咬着容九不放,非说他那个工地上闹出人命,是容九在背后搞的鬼。 前两天,容九应酬完回去,途中经过一个比较偏僻的十字路口时,一辆工程车刹车失灵似的,直直地冲容九坐的车撞过来。 要不是吴敏眼疾手快,车技了得,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避开之后,只怕容九当场就要被撞成肉饼了。 碍于宋和在场,阮登没把话说透。 但容九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的,去吧。” 这可是闹市区,容致就是再失心疯,也不敢当街行凶。 “那你小心。” 阮登说完,便跟吴敏下了车。 二人先是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后,确认没有可疑的人后,才一前一后地往小区里走去。 容九见宋和一直看着车窗外,不禁好奇,将身体往她那边凑了凑,“看什么呢?” “他们。” 宋和朝车窗外指了指。 容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出去,是一个由三轮车改装成的早餐摊子,车后斗里摆着一个简易的灶台,和各种装着调料的瓶瓶罐罐。 车头顶上立着一块简易的红色led招牌——鲜肉小馄饨。 摊主是一对小夫妻,看上去二十几岁,妻子穿着围裙,戴着袖套和口罩,站在简易灶台后面,一手端着碗,一手往碗里放调味料。 丈夫则将车旁的行人道上支起了四张小桌子,一边往桌子上摆放筷子筒和纸巾,一边招揽客人。 这样温馨的画面,饶是容九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第116章 狂风暴雨(十六) “想吃?” 宋和还未点头回应,容九已经伸手去开车门了。 “你在车里坐着,我去给你买。” 容九说完下车。 宋和坐在车内,看着衣着单薄的他绕过车头,穿过马路,走到小馄饨摊前,同女摊主说着什么。 她不禁想起顾知周。 如果是他的话,他大概会用十分鄙夷的眼神将小馄饨摊挑剔一番后,再撂下一句“那种小吃摊上的东西不干净”,然后带她去他喜欢的德广楼,让那位有着三十几年经验的老师傅,亲手现包现煮两碗出来。 被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人,才有资格对生活挑三拣四。 一想到他,宋和的心口就不自觉地疼。 虽然早在几个月前,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结束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可下定决心是一回事,真正做到一刀两断又是另一回事。 女人大概都是这样,嘴里说着要结束的狠话,心里却迟迟不愿意挥刀下去。 宋和低头,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湿意。 很快,容九就端着两碗小馄饨回来了。 宋和打开车门,从他手里接过来,又往里面让了让,容九携着一身寒气坐上来。 车门关上,大骨与鸡架熬制了四五个小时的浓郁香气,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宋和拿着勺子,舀起来一只,吹凉后,慢吞吞吃进嘴里。 味道和平时一样,馄饨皮薄馅儿大,一口下去,咸鲜的香味立刻缠上唇齿。 宋和忽然说,“他们是半年前到这边来摆摊的,刚开始的时候生意并不好,味道也不好。” “我第一次吃的时候,老实说,真的很难吃。” 宋和还记得,她只尝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 付完钱后,宋和准备离开时,男摊主叫住了她,“那个……不好意思啊,能耽误你一分钟吗?” 宋和不明所以,停下脚步,“有什么事吗?” 男摊主干搓着手,憨厚的脸上挂着干巴巴的笑意,“我老婆让我来问问,是不是她做的味道不行啊,你只吃了一口就没吃了。” 听了男摊主的话后,宋和扭头看向女摊主,她手指攥着围裙,紧张而期待地看着自己。 男摊主解释说,“我们是外地人,第一次摆摊,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云城这边喜欢什么样的口味,老婆就按照我们老家的口味做的。” “但这边的人好像不太喜欢,一连几天了,都没什么生意。” “家里的孩子还等着用钱呢,我老婆急得夜里都睡不着觉。” “所以这位小姐,你能给我们提点意见吗?” 若是往常,宋和大概会说声“抱歉”,然后一走了之。 但那天,不知道男摊主的哪句话触动了宋和,她竟然真的提起了几句建议。 “我给他们提建议的时候,他们听得很认真……其实,这件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段时间,宋和很忙,手里有个案子正在关键的举证阶段。等到她忙完了,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 有一天,她没什么事,就下了个早班回家。 刚到小区门口,就看到男摊主在保安亭那里等她,手里拎着一个粉色的小纸袋。 尽管当时宋和戴着墨镜,但男摊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立刻从遮阳伞下走出来。 “小姐,你好。” “你还记得我吗?” 男摊主怕她不记得,还指了指马路对面他们摆摊的那个位置,“我跟我们老婆在那里摆摊卖小馄饨,你前段时间去吃过的,但因为味道不好,你只吃了一口。” 在他的提醒下,宋和记起他来,“有事吗?” 男摊主笑容腼腆地说,“我是来感谢你的。你那天给我们提了意见后,我老婆根据你的意见,重新调整了味道,我们最近生意好了不少。” 男摊主说着,把粉色的小纸袋递到宋和跟前,“我老婆说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们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所以让我来谢谢你。” “这份小礼物,还请你不要嫌弃。” 第117章 羡慕(一) 相识多年,容九很了解宋和,为了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她从不会收男人的礼物。 他好奇地问,“是什么?” 宋和抬起眼眸,看向小馄饨摊前的老板娘,神色柔和地笑了一下。 “是一个手工编织的小挎包,老板娘亲手做的。” 用粉白色的细线精心钩织而成,正面还用小亮片和小珠子钩织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 是一份有用心的礼物。 自那以后,宋和有空就会去吃他们家的小馄饨。 渐渐的,她就和他们熟稔了起来。 宋和从男摊主口中得知,他们两个人是青梅竹马,是房子挨着房子的邻居,打小就一起玩。 他们的老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 两个人成绩都不太好,勉强完成九年义务制教育后,就跟随着村里的大人们一起出来打工。 先后进过制衣厂、电子厂,还有酒楼什么的。 前年,女摊主怀孕,生下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儿。 男摊主说,在他们老家,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把孩子丢给家里的老人带,但女摊主舍不得,说她已经当够了留守儿童,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也当留守儿童,执意要把女儿带在身边。 毫无根基的外地人,要在城市里养大一个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多久日子就捉襟见肘了。 看着丈夫为了多挣点加班费,天天夜里十二点才回来,女摊主心疼得不行,便千方百计地做点零工补贴家用。 后来,是租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大姐吃过女摊主做的小馄饨后,建议女摊主可以摆个早餐摊试试,要是生意好的话,肯定比在厂里赚得多。 女摊主心动了,等丈夫回来后,两人合计了一下,都觉得可以试一试。 车外的温度低至零下。 男摊主把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端给客人后,折身回到女摊主的身前,把双手搓热后去暖女摊主被冻得发红的耳朵。 宋和看到这一幕,眼底不禁流露出一丝羡慕。 “你知道么,容九。” “有时候,我特别羡慕他们。” 这话听上去有种何不食肉糜的荒唐感,但宋和是真的很羡慕。 在外人看来,她拥有一副足以让所有男人都为之倾倒的外貌,还有顾知周那样的大金主当靠山,哪怕是个生父不祥的野种,只要她想,她这辈子可以什么也不用做,就只凭着她那副绝世好容颜,也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要她肯,她随便冲哪个男人撩一下头发、抛个媚眼,就能收到普通人工作一辈子也未必能买得起的车子、房子和珠宝。 生计的不易、世道的艰难……都离她十万八千里远。 这样的人生,是多少女人投十次八次的胎都未必能拥有的,可她却没有一日不嫌弃不厌恶。 她太渴望一段正常的感情关系了。 就像许佳薇和她母亲、女摊主和她丈夫,那样普通的平凡的、但让人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很暖的感情关系。 但在她的感情世界里,没有一段关系是正常的。 她跟陆太太是互相憎恨,跟顾知周是荒唐的金主与玩物,哪怕与容九的这段长达十几年的友情,一开始时也是相互试探的。 第118章 羡慕(二) 羡慕一对为了生计,不得不在严寒的凌晨四点就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摆摊赚钱的夫妻,这话无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但容九十分理解宋和所说的羡慕。 他降下车窗,冲男摊主招了一下手,男摊主小跑过来。 容九把碗还给男摊主,“麻烦你了。” 男摊主腼腆一笑,“不麻烦的。” 男摊主接碗时,无意识地往车里一瞥,见车里还坐着宋和,顿时惊喜道,“宋律师。” 宋和冲他轻微点头,“你好。最近生意好吗?” 男摊主笑着回,“托你的福,还不错。最近天冷了,带孩子出摊太遭罪了,我们就把家里的老人接了过来,帮我们带孩子。” “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你最近还好吗?” 宋和微微一笑,“还不错。” 男摊主笑着说,“还不错就行。那我就不打扰你跟你男朋友了,我去忙了。” “回头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带着你男朋友一起来吃我们家的小馄饨啊。” 容九笑着点头,“好的。” 男摊主离开后,容九关上车窗,回头看向宋和,笑意未退的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情。 “阿和,你相信我吗?” “嗯?” 容九扣住宋和的手腕,“很快,我们就能过上这种生活。” ——普通的、平凡的、没有阴谋、没有算计的生活。 宋和神情恍惚。 这种生活对她而言,就像挂在天边的月亮,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她真的可以拥有吗? 这时,另一边车窗被人敲响。 是阮登。 容九没有急着下车,而是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宋和手腕内侧的皮肤。 “相信我,阿和。” 宋和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随后,两个人下了车,往小区里走去。 宋和的公寓不大,但装修得很温馨,可容九实在喜欢不起来。因为这里随处可见顾知周的痕迹。 宋和进卧室收拾衣服和日用品。 容九没跟着进去,在客厅里等她。 阮登往卧室的方向看了看后,压低声音说,“我跟吴敏上来的时候,有个保安正在这一层巡逻。” 他一顿,语气中流露出一点困惑,“他看到我跟吴敏后,表情十分警觉,不像是一个普通的物业保安。” “但我很肯定,这个人不是记者。” “而且,他身手很不错。” 阮登没被容九带到云城之前,是靠打黑拳为生的,一个人身手的高低,他看几眼就能从对方的呼吸和神态判断出来。 “九哥,我有点担心,要不打电话再叫几个兄弟过来吧。” 容九却不在意,“不用管,他应该是顾知周的人。” 宋和一个人住在这里,不管顾知周心里拿她当什么,总之是他的女人,顾知周不可能不安排人保护她的。 容九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冷,“这件事就不要让阿和知道了。” 很早之前,容九就看出来了,宋和心里是爱顾知周的。 不然,她不会在顾知周已经和陆明珠订婚的情况下,还迟迟不舍得跟他了断干净。 他虽然不知道,昨晚宋和跟顾知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她一个人大半夜在宜安医院来看,两个人肯定闹得不愉快。 既如此,那就正好趁这次机会,逼宋和亲手斩断这段孽缘。 第119章 羡慕(三) 卧室内。 宋和站在衣柜前,随手取了几套换洗的衣服,反手扔到床上。 目光在掠过一件月牙白的晚礼服时一顿,宋和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光滑的丝质布料。 这件晚礼服,是顾知周挑的。 当时,他要出席一个私人晚宴,需要一个女伴。 那个时候,她刚打赢了顾氏集团和玺承建投的官司,和顾知周正处于蜜月期。 当顾知周提出要她陪他一起去时,她第一次没有拒绝他。 她没有时间去试礼服,便让顾知周随便给她挑一件,顾知周便给她挑了这一件。 款式简单优雅,不露胸不露背,连手臂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可即便这样,当晚她挽着顾知周的胳膊,一踏入宴会厅内,还是吸引了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 晚宴结束后,一回去,顾知周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抵在了门板上,暗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情欲。 “我真想造一个笼子,把你锁起来。” 他一边说,手一边隔着布料抚摸她柔软的腰肢,她在他有意识的挑逗下软成了一滩水。 哪还有精力去分辨他这话里隐藏着的危险,便信口回应他,“好啊。” 后来,他真的造了一个笼子。 只不过,这个笼子比一般的金丝笼要大出数倍,大到宋和从未发现,直到最近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涌出来,她才惊觉过来。 原来,这几年,她引以为傲的事业,从未脱离过他的掌控。 宋和的手从晚礼服上收回来,神色冷漠地关上了衣柜门。 随后,宋和拎着行李箱出去。 容九听到声响后回头,“都收拾好了?” 宋和嗯了一声。 容九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后,反手交给一侧的阮登。 “走吧。” 看了看自己亲手布置的家后,宋和有些不舍,但还是关上了灯,跟容九一起离开了。 一行人坐电梯下楼。 吴敏先一步往小区外走,去看有没有记者。 其余三人落后几步,慢悠悠地往外走。 容九忽然想起她为了买那间小公寓,跟顾知周吵架的事情,便随口问,“你当初为什么要买这里?” 宋和轻笑了一下,“我要是说因为这个小区的名字,你信吗?” “名字?” 容九没反应过来。 宋和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她住的那栋楼的楼顶。 只见在微白的晨光中,楼顶屹立着三个横平竖直的大字——幸福里。 宋和看着那三个大字,笑着说,“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小区的名字是从律所的一个员工那里。” 员工在办公室里抱怨,说房东又要涨价了,还说什么租不起就别租之类的恶心人的话。 另一个同事问她,“是哪个小区的房东这么不讲理啊,说出来让大家避避雷。” 员工说,“幸福里,在幸福路那边。” 外出回来的宋和,从旁边经过时,恰好听到了这一句。 幸福路,幸福里。 宋和就为了这样一个街道名、小区名,不顾顾知周地反对,买下了那间小公寓。 人大概就是这样吧,因为得不到某些东西,就千方百计地想着找一些替代品,以满足自己那颗贪婪的心。 宋和在“幸福里”买房子的初衷,就跟那些热衷于寻找大牌平替的女孩子们一样,虽然没办法拥有,但还是心存妄想。 第120章 撇清关系(一) “是不是很可笑?” 宋和收回视线后,问身旁的容九。 容九故意说,“嗯,是有点可笑。”他一顿,接着说,“不过比起你这个,我以前天天做梦幻想自己中大奖,还是要更可笑一些。” 容九说完,阮登十分配合的笑出了声。 容九睨他一眼,“怎么,你就没做过这种梦?” 阮登一本正经地说,“不,我做的梦都比较实际。” 容九挑眉,“哦?” 阮登清了清嗓子,“我都是做梦能多赚点钱,然后讨个漂亮的老婆,再让她给我生几个孩子。” 宋和点评,煞有介事的点评,“嗯,确实实际。” 这时,吴敏遥遥地冲阮登比了个“ok''的手势。 阮登说,“九哥,我们走吧。” 片刻后,黑色的宾利缓缓驶出了幸福路。 与此同时,顾氏大厦门口的小广场,法医在对现场勘察完毕后,温有良留下的血迹,已经被清洁工拿高压水枪冲洗干净了。 现场只留下一滩散发着清洁剂刺鼻味道的水渍。 这让闻讯而来的记者们略微有点失望,大家纷纷拿起镜头,对着水渍拍了一通后,便如蝗虫一般冲向顾氏大厦。 黎庆明一夜没睡,眼底布满了红丝,见记者们冲过来,立刻吩咐保安们组成一道人肉警戒线,拦住记者们往里冲。 推搡间,有个穿高跟鞋的女记者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跟她一起来的同事立刻阴阳怪气道,“不让进就不让进,干什么要打人啊,莫不是你们顾氏集团的企业文化就是仗势欺人?” 其他记者一听,来劲了,跟着附和道,“当总裁的那么仗势欺人,下面的员工肯定有样学样啊。” “诶,大家伙都往后退一退吧,万一被顾总裁看到了,觉得我们欺负他的员工,逼得我们破产怎么办?” “我可不想像温有良那样,被逼得只能跳楼自杀。” 记者们七嘴八舌地讥讽起来。 黎庆明听不下去了,指着其中闹得最欢的那一个人,“你给我说话小心一点。” 那记者故意挑衅道,“顾总裁做得出,还怕被我们说吗?要是他没有仗势欺人的话,那个温有良怎么会特意跑到你们顾氏大厦来跳楼自杀?” 黎庆明一听,火气上来了,把外套扣子一解,准备跟那个记者好好“理论”一下,就听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住手。” 黎庆明回头一看,是顾华年。 记者们一见是她来了,立刻把镜头对准了她。 “顾董,你这么早赶来公司,想必是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吧?对于温有良生前控诉顾总裁逼他破产这件事,你有什么回应的吗?” 顾华年还没说话,有好事的记者又问陪她一起来的陆明珠。 “陆小姐,这些年坊间一直传闻,你的继妹也就是宋和小姐,是顾总裁的地下情人,对于他们二人的这种关系,你此前知情吗?” “温有良在视频里说,顾总裁派人破坏他的订单、逼他破产,是因为他的女儿跟宋和小姐起了几句口角,这件事你知道吗?” 陆明珠毕竟年轻,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有点招架不住。 “我……” 顾华年抓住她的胳膊,制止她回应。 随后,顾华年面色平静地说,“有关于那位温有良先生指控顾总仗势欺人一事,稍后我们将会召开说明会。” “各位若是不赶时间的话,可以随我进去。” “半个小时后,在一楼的会客厅,顾总将会亲自替各位释疑解惑。” 第121章 撇清关系(二) 顾华年开了口,没有人再敢阻拦。 保安们自动散开,记者们乌泱泱地跟在顾华年的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了顾氏大厦的大门。 专梯停在一楼。 轿厢门打开,陆明珠搀扶着顾华年走进去。 光可鉴人的轿厢门上,顾华年枯瘦的脸上冷若冰霜。 陆明珠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自己的未婚夫,被人控诉仗势欺人也就算了,还是为了其他女人,让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俨然成了一个笑话。 顾华年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陆明珠心里在想什么。 但此刻的她,无暇顾及这些。 而且,身为顾家未来的主母,如果连这点风浪都经不起,那以后还怎么管理好内宅,当好一个贤内助? “叮”一声响后,电梯停在了顶层。 顾华年先一步走出去。 陆明珠紧随其后。 因为顾知周迟迟不肯做决定,林镜跟徐露都守在他的办公室门口,两个人脸上皆是一片焦急的神色。 顾华年走近时,二人皆是一惊。 “顾董。” 顾华年见徐露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一样的东西,于是问,“你手里拿着的是声明稿吗?” 徐露点头,“是。” 顾华年伸手,“给我。” 徐露不敢迟疑,把声明稿递到顾华年手上。 顾华年一目十行地看完后,把声明稿还给徐露,“思路没错,但这东西用不上了。你回公关部准备一下,半个小时后,在一楼会客厅,召开记者说明会。” 徐露一震,“顾总他……” 徐露犹豫了一下,“他可能不会同意的。” 顾华年面色微冷,“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可由不得他同不同意。” 顾华年说完,直接推开了顾知周办公室的门。 陆明珠紧随其后。 顾知周面色沉郁地站在落地窗前,听到开门的声响后,以为是林镜跟徐露,头也不回地说,“滚出去。” “怎么,我现在还进不得你的办公室了?” 顾知周一听是顾华年的声音,立刻回身走过去,“姑姑,您怎么来了?” “我要再不来,顾氏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顾华年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顾知周,我问你,那个温有良在视频中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顾知周没有否认,“是。” 顾华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因为他女儿骂了那个女人几句,你就逼得他破产?” 顾知周点头承认,“是。” 顾华年听了他的回答,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 “姑姑,小心!” 陆明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劝解道,“姑姑,您的血压好不容易才降下去,别再生气了。” 顾华年却一把挣开了陆明珠搀扶着自己胳膊的手,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顾知周的脸上。 顾华年痛心疾首道,“你自小我就教过你,哪怕是面对劲敌也要留一线余地,切莫把人往死路上逼。” ——因为,人一旦被逼上了死路,就会变得丧心病狂,比得了狂犬病的疯狗还可怕。 “可你倒好,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还是那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就把一个老实人逼得只能跳楼自杀……” “顾知周,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顾知周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他的沉默,气得顾华年胸口剧烈起伏。 她生平第一次,对这个亲手养大并一度引以为傲的侄子感到失望。 顾华年满面怒容地看着顾知周,声音沙哑地说,“顾知周,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 “半个小时后,你跟明珠一起到一楼,亲自去向记者说明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第122章 撇清关系(三) 顾知周紧捏着手指,声音艰涩地说,“抱歉,姑姑……这件事我没办法答应你。”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果他在这个时候跟宋和撇清关系的话,于宋和而言,她将面临的不止是被骂几句那么简单。 而是,她的人生有可能就此毁掉。 而且,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是他自作多情要给她出气,他没道理让宋和一个人去承担逼死温有良的骂名。 顾华年气得浑身颤抖,简直想再给他一巴掌,把他打清醒。 “顾知周,你十几岁起就跟着我处理公司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这件事会给顾氏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 “你现在是要为了那个女人,就置整个顾氏的利益不管了是吗?” “顾知周,你可别忘了,顾氏不是你一个人的顾氏!” 顾知周再次陷入沉默。 他知道顾华年在提醒自己,顾氏集团不是他一个人的心血,更是他祖父和他父母的心血。 他可以为了一个女人,随便糟蹋自己的心血,但不能拿顾家三代的心血去任性妄为。 而他这样,最对不起的就是顾华年了。 当年,他父母车祸身亡后,若不是顾华年抛下年幼的傅谨言和丈夫傅慕秋,毅然决然地回到云城,从一众豺狼虎豹中抢回顾氏的控股权,他哪有机会以总裁的身份,执掌这个千亿帝国? 顾知周紧捏着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他这一生,在生意场上从来都是杀伐果决的。 谁能料到,他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没有心肝、只把他当金主的女人,这般的左右为难。 顾华年见他还在犹豫,只好使出杀手锏。 “顾知周,如果你觉得那个女人比我们顾家三代的心血还重要,行,你就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吧。” “我老了,快死了,也管不动你……” 很多时候,“快死了”这件事,就像一把无往不利的剑。 只要你挥剑而下的那个人,他心里足够地在意你,你就可以手持着这把利剑,逼他去做那些不愿意的事情,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此刻的顾华年便是如此。 如她所愿,没过多久,顾知周就认输了。 他闭了闭眼睛后,打电话给徐露,“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 随后,顾知周走到沙发的角落里坐下。 白炽灯冷白的光线打在他脸上,给他冷峻的面庞平添了一丝苍白的无力感。 顾华年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她太了解顾知周了。 他偏执、狂妄、固执,对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今天,若不是她拿自己“快死了”逼他,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妥协的。 而一旁的陆明珠则暗暗攥紧了手指。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顾知周或许对宋和是有些情分的,但肯定不多。 毕竟,宋和跟了他七年。 七年的时间不算短,就是放一只猫啊狗啊的在身边,也多少会生出一点情分来。 可在目睹了刚刚那场对峙后,陆明珠这才惊觉过来,她一直低估了宋和在顾知周心里的位置。 如果,顾知周如她所想的那样,只当宋和是一个用来打发漫漫长夜、满足身体欲望的情人,他根本就不会这么的为难。 陆明珠抬眸,看向顾知周。 他低垂着眼眸,沉默地坐在那里,看似在听徐露说待会儿怎么应付记者,但陆明珠觉得,他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心里还在想着宋和,还在想怎么保护她。 刹那间,陆明珠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感。 她可以接受顾知周不爱自己,但她不能接受自己输给宋和。 于是,她走到顾知周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聊。” 第123章 撇清关系(四) 陆明珠的骤然出声,打断了徐露的话。 顾华年略显不满地看向她,“记者会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开始了,明珠,你有什么话,等记者会结束了再跟阿周聊吧。” 一向以乖巧听话示人的陆明珠却固执起来,“不,姑姑,我现在就要跟他说。” “否则,我拒绝陪他出席记者会。” 顾华年万万没想到,陆明珠竟敢在这个时候和自己唱反调。 惊诧之余,顾华年不由得有点生气。 “明珠,别任性。” “现在可不是你耍大小姐脾气的时候。” 顾华年语气很重,带着一丝明显的不悦。 若是往常,陆明珠是断然不敢这样悖逆顾华年的。 但她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她陆明珠要家世有家世,要学识有学识,除了样貌上不及宋和以外,她哪一点比不上自甘堕落给男人当玩物的女人? 陆明珠就跟着了魔似的,全然不管顾华年的不悦,她紧紧盯着神色淡漠的男人,固执地说,“顾知周,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当年宋和为什么会去勾引你吗?” 陆明珠话音一落,一直视她为空气的男人,终于施舍了一个冷漠的眼神给她。 “你想说什么。” 陆明珠攥了攥手指,愤愤地说,“宋和之所以会去勾引你,是因为当时,她母亲给她相中了一门婚事。” “对方是个香港富商,年纪比她大一点,死了老婆,有一双儿女。” “宋和不想年纪轻轻就嫁过去给人当后妈,便想着靠自己的美色去勾引一个有权势的人给自己当金主,这样她母亲就没办法逼她嫁人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勾引的你,而你又为何会中了她的美人计……” “但是顾知周,有一件事我是知道的——你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如果那一晚,你拒绝了她,她会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直到有人上钩为止。” 陆明珠一口气说完后,办公室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顾知周倏的站起来,眉目阴沉地盯着陆明珠,目光凶狠的似要将陆明珠撕碎一般。 他一字一句,“陆明珠,你在胡说些什么。” 陆明珠被他阴鸷的表情吓到,不禁后退了半步,但旋即又迎上他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我没有胡说。” “如果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给我爸爸打电话,你可以亲自问他。” 顾华年适时出声,”阿周,这七年里,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你,那个女人不简单,她接近你是别有用心,可你不知道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不听我劝阻也就罢了,还为了她屡次违背我的意愿。” “现在,明珠把一切实情都告诉你了,你总该相信了吧。” 顾知周没有说话。 他脸色冷的可怕,下颌线条紧绷着,竭力隐忍着胸腔里翻山倒海的情绪。 若是以前,陆明珠的这些话,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可就在几个小时前,宋和亲口向他承认了,她只当他是金主。 当他是金主也就算了,竟然还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顾知周闭上眼睛,不由得回想起七年前的那个旖旎的夜晚——如精灵一般的少女,神色惊慌的闯进他的房间里,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可怜地求救。 “——先生,请帮帮我。” 第124章 撇清关系(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顾知周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徐露的印象里,这位年轻英俊的总裁,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无论是面对何种危机,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最准确的选择。 但当他在碰到与宋和有关的事情时,他总是容易失控,仿佛他的智商和理智背着他私奔了。 徐露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白色腕表,距离顾华年承诺记者的“半小时”只剩下不到两分钟了。 她不得不出声,提醒顾知周,“顾总,时间差不多了,记者会就要开始了。” 顾知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将翻江倒海的情绪压下去后,凛若冰霜的脸上怒意退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的冷漠。 随后,他走到办公桌后,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外套,慢条斯理地套在身上。 剪裁精致的定制西服,包裹着他肌肉分明的身体,让他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冷漠的傲慢。 徐露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那个遇佛杀佛的总裁回来了。 随后,几人下了楼。 出电梯前,徐露小心翼翼地建议,“陆小姐,麻烦你挽着顾总的胳膊,这样会显得你们比较亲密。” “好的。” 陆明珠十分配合地挽住了顾知周的胳膊。 两个人亲密地走出电梯,朝着会客厅走去。 记者会正式开始。 徐露站在主持台前,亲自主持这场事关顾知周个人声誉,以及顾氏集团声誉的说明会。 “——各位记者朋友,欢迎大家莅临此次的说明会。” “首先,我仅代表我个人,在这里对已故的温有良先生表示沉痛的哀悼。生命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 徐露这话一说完,记者们就冷嘲热讽起来。 “人家死都死了,你还在这里阴阳怪气别人不珍惜生命?” “要不是你们家顾总裁逼得人家走投无路,人家会选择跳楼自杀吗?” “行了,别说那些废话了,赶快把顾知周叫出来亲自回应吧。” 场面突然失控。 记者中不知道是谁带头,高喊了一句,“顾知周,快出来吧,别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了。” 其他记者们见状,异口同声地高喊,“顾知周,快出来。” 徐露额上滴下一滴冷汗,用尚算镇定的声音说,“接下来,将由顾……” 徐露话还未说完,顾知周就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仿佛一块万年冰山,一现身,闹哄哄的会客厅就被冻住了一般的安静。 短暂的安静后,记者们开始犀利地发问。 “顾总,温有良跳楼自杀前,控诉你因为他女儿骂了你情人宋和几句,你就逼得人家破产,这件事是真的吗?” “温有良没有你有权有势,你这样逼他,就没想过他有可能会走上绝路吗?” “你这么喜欢仗势欺人,这些年是不是还用同一种手段逼迫过其他人,只是他们没有站出来指控你而已?” “温有良的女儿只不过骂了几句宋和,你就逼得人家破产,那我可不可以认为,宋和在你心里并非只是情人那么简单?” 一波犀利的提问后,记者们翘首以盼地等着顾知周回应。 顾知周扫了众人一眼,从徐露手中接过话筒,冷冰冰地回应。 “第一,温有良因为经营不善,工厂早就资不抵债了,破产是早晚的事情。他说的那笔订单——对方终止合作并非是我从中作梗,而是他的生产资质不齐全,导致他生产出来的产品不达标,不能通过质量检验。” “第二,人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第三——” 顾知周看向刚刚提问的那个女记者,顿了顿后,神色冷漠地说,“宋和不是我的情人,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第125章 协助调查(一) 顾知周说完后,现场的记者们立刻炸开了锅。 虽然,他没有直接承认是自己毁了温有良的订单,但他的话也印证了温有良的控诉—— 温有良破产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关系。 再者,他竟然当众否认了他跟宋和的关系。 可这件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温有良的女儿骂了宋和几句,才引祸上身的。 如果他真的跟宋和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给她出气? 记者们顿时嗅到了这件事情背后的八卦味道。 一时间,他们忘记了要给那个跳楼自杀的老实人讨要公道,蝗虫似的朝顾知周挤过去—— “顾总,你刚刚说,宋和不是你的情人,那她是什么?” “如果,你跟她真的没有关系的话,那你为什么要帮她出气?” “你的未婚妻陆明珠是宋和的继姐,她对你跟宋和的关系知情吗?” “顾总,请回应一下。” “顾总……” 场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记者们纷纷伸长了手,试图突破保安们临时组成的人肉警戒线,把话筒递到顾知周的跟前,让他回答自己的提问。 但顾知周一个字也没有再说,直接神色冷漠地步出了会客室。 手机上的画面,最后定格在男人脊背挺得笔直的背影上。 宋和看完后,把手机倒扣在沙发上。 她一时没有说话,脸色倒是很平静,没有因为顾知周那句“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而表现出一丁点的难过。 但容九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宋和心思很深。 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她对身边的人没有信任感,所以很难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在遇到伤心的事情时找个对象倾诉。 大多数时候,她遇到过不去的坎,就自己一个人默默忍着。 容九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自己成为她可以信任的人。 容九身体往她那边靠了靠,嗓音温润的说,“这场风波怕是暂时平息不了,你最近就待在我这里,别去律所了。” “如果你有事情要办,就吩咐阮登。” 宋和想了想摇头,“躲不是办法。” 而且,就算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窝在曲音茶舍里,当一只缩头乌龟。 宋和一顿,“这种事情也躲不掉,那可是一条人命。事情闹得这么大,虽然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温有良是自杀了,但警方那边肯定还会继续查,直到百分百排除他杀的可能。” “我估计最迟不超过明天,警方就会让我去协助调查。” 容九听后皱眉,“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宋和解释说,“他们的办案流程就是这样。而且,这件事太挑战大众的公序良俗了。” “——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因为他的女儿骂了大人物的情人几句,就被逼得破产自杀……大众会自发把自己代入成温有良的角色,觉得自己也会遭受这种迫害。” “而自古以来,钱与权都是形影不离的。” “如果警方不把这个事情查清楚,给大众一个完整的交代,大众就会质疑他们跟我们勾结。” “所以,为了维护大众对公权力的信心,警方一定会请所有涉及这件事情的相关人员去调查的。” 宋和这话说了没几分钟,倒扣在沙发上的手机就响了。 宋和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座机打来的,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她平静地接起,“你好,我是宋和。” 电话那头的人说,“这里是云城市公安局江新区分局,现在有一个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 “请你务必在两个小时内,赶到警局。” 宋和安静地听完,“好的,我知道了。” 宋和挂了电话后,看着容九担忧的眼睛,轻笑着安慰,“没事的,只是协助调查而已。” “而且,这个案子越早调查清楚,对我越好。” 宋和说完,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去换身衣服。” 第126章 协助调查(二)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 林镜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平复一下这兵荒马乱的一夜带来的疲惫心情,便透过百叶窗看到有一行人正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来。 而领头之人,赫然就是十几个小时前,才刚有过短暂交集的**海。 林镜不禁觉得奇怪。 按说,温有良虽然在视频中控诉,他被顾知周逼的破产,才不得不一死了之。 但也侧面证实了,他是自杀,而非他杀。 即便温有良的死,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但他也只是打了个电话给那个杜总,友情提醒他温有良的工厂资质不全。 这个案子就是说破了天,他也只需要承担一些道德上的谴责而已,可看**海这来势汹汹的样子,怎么有一种要把他送上审判席的架势? 林镜稳了稳心神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地喝了几口后,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海走进来,照规矩把自己的证件亮了一下后,不冷不淡地说,“真是不巧啊,林特助,我现在又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了。” 林镜端着水杯,短促地笑了一下,“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陈警官需要我做什么,请说。” “不是什么大事,”**海仍旧是那一副闲聊的口吻,“就是昨晚从你们顾氏大厦跳楼自杀的那个温有良,他女儿刚刚来局里报案,说你曾恐吓殴打她的父亲。” 林镜听后,心里不禁诧异。 虽然他跟温有良的死脱不了干系,但从他调查温有良起,直到昨晚温有良跳楼自杀,他都不曾见过温有良一面。 那个温雅怎么会报警,说自己恐吓殴打温有良呢? 而且依警方办案的原则,如果只是温雅单方面的口说无凭,**海应该不会这么兴师动众的来找自己。 一时间,林镜心头疑惑重重。 他冲**海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苦笑,“老实说,我私底下从未见过这个温有良,更别提恐吓殴打他了。” “不过,既然陈警官开了口,我肯定会配合你们警方的调查。” 林镜说完,放下手里的水杯,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穿上后,冲**海抬起两只手腕。 “要戴手铐吗?” **海冷淡的一笑,“只是协助调查而已,不需要。” **海说完,稍微让到一边,还十分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林特助。” 林镜神色从容地跟着他们走出了办公室。 顾知周闻讯而来。 见状,他脸色不禁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海眯着眼眸,打量了一下这位年纪轻轻就掌控千亿帝国的总裁。 他在局里是搞刑侦的,若不是这次的事情,他这辈子怕是都不会与这种生下来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物有交集。 十几分钟前的那场记者会,他也看了。 老实说,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这些有权有势的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将一个老实本分的人碾压致死,而事后竟然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还说什么“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这种屁话。 那可是一条人命。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难道在这些权贵眼里,普通人的命就那么的低贱,那么的不值钱吗? **海将这一口不平的气咽下后,生硬地说,“顾知周是吧?我是云城市公安局江新区分局刑侦一支队的**海。” **海一边说,一边冲顾知周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你的特助林镜涉嫌恐吓殴打温有良,你作为他的老板,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他恐吓殴打温有良是受了你的指使,所以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顾知周一听,就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林镜做事一向很守规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门清。 他性格沉稳,恐吓殴打温有良这种除了让自己暴露以外,根本毫无作用的事情,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顾知周只稍微一想,就想到这件事情中的吊诡之处。 顾知周抬起眼眸,迅速地与林镜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对上**海犀利的视线。 “好,我跟你们去。” 第127章 协助调查(三) 云城市公安局江新区分局,清晨八点四十七分。 实习警员刘燕燕,一边给熬了一夜的同事们分发从外面早餐摊上买来的小笼包,一边嗓子冒烟地说,“哇,你们是不知道啊,咱们分局外面现在可比菜市场还热闹。” “好多记者,还有那些搞直播的网红大v,都在外面架起了镜头呢,我刚刚一出去,就被他们给围住了。” “非让我透露一下温有良跳楼这个案子的调查进度。” 带她实习的齐师兄听了这话,急忙咽下口里的小笼包,差点被噎得翻白眼,“你没说什么吧?” “我哪敢啊——在案件侦查阶段,办案人员向他人泄露案情,属于违法行为——这一条我可记得很清楚呢。” 刘燕燕分完包子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边吃一边语气困惑地说,“老实说,这个案子我有点不太明白。” “如果真像那个温有良说的那样,因为他的女儿骂了那个宋和几句,就被她背后的金主害得破产的话,就算我们把这些人全都请回来,也没办法给他们定罪啊?” “毕竟,温有良是跳楼自杀的。” “而且,整件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温有良的女儿骂了那个宋和几句,才招来宋和背后的金主不满,从而才导致温有良的工厂破产、他走上绝路……”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现在都在骂宋和……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也是无辜的呀。” 齐师兄听了她这番话后,照着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无不无辜可不是你说了算,要等这个案子调查完了,由证据和结果说了算。” “行了,别废话了,快点吃,今天还有得忙呢。” 刘燕燕想了想,齐师兄说得对,一个人无不无辜、有没有罪,得由法律说了算。 三五两口吃完包子后,刘燕燕去厕所洗了把冷水脸,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出来后,便看到有一个身形纤瘦的女人,在几个男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女人五官生得十分精致,身上穿着一套浅灰色套装,一看面料和剪裁就价值不菲。 她面色有点白,神情淡漠。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与杂乱忙碌的分局格格不入,她的身上就像有一层冰冷的壳子,把她与这个纷扰的世界隔绝开来。 随后,刘燕燕听她说,“我是宋和,我是来接受调查的。” 原来,她就是宋和啊。 刘燕燕信马由缰地想,怪不得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就烽火戏诸侯。 如果自己是个男人,对着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别说为她逼得一个人破产了,怕是为她杀人放火也愿意。 “发什么呆呢。” 齐师兄见她呆呆愣愣地盯着宋和看,用手里的记录本拍了一下刘燕燕的脑袋,“走吧,去给宋和做笔录。” 刘燕燕归拢乱飞的思绪,点头说,“嗯。” 因为宋和不是嫌疑犯,只是来协助调查的,再加之她本人是律师,如果带她去审讯犯人的问询室,怕是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齐师兄把宋和带到了一个用于调解鸡毛蒜皮的小会议室里。 宋和坐下后,刘燕燕客气地问,“需要给你倒杯热水吗?” 宋和明显地愣了一下,就好像她从未得到过来自陌生人的好意一样。 宋和微微一笑,“不用,谢谢。” 齐师兄摊开记录本,“那我们开始吧。” 齐师兄没有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问,”死者温有良在视频中说,他被逼得破产,是因为他女儿曾跟你起过几句口角——“ 齐师兄一顿,“宋小姐,你能回忆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形吗?死者温有良的女儿也就是温雅,是因为什么跟你起口角,又骂了你什么。” 宋和把那一晚的情形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后,轻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当时并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毕竟这么多年,骂我是野种、妓女的女儿的人多得去了,还有比温雅骂的更难听的,我没那个闲工夫和她们每个人都生一遍的气。” “但是我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会变成这样。” 齐师兄说,“那顾知周为了给你出气,就逼得温有良破产这件事情,你事先知情吗?” 宋和听后,沉默了一瞬,才声音沙哑地说,“我不知道。但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会阻止他。” 第128章 协助调查(四) 因为宋和的高度配合,整个询问过程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齐师兄合上记录本,把签字笔别回笔帽里,对宋和说,“今天的询问暂时到此为止,如果后续需要的话,宋小姐,可能还得麻烦你来局里一趟。” “好的。”宋和客气道,“辛苦你们了。” 宋和离开后,刘燕燕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齐师兄见她又呆呆愣愣地盯着人家看,用记录本在她头顶上轻轻拍了一下,“看什么呢,羡慕人家长得漂亮?” 刘燕燕十分老实地点头,“嗯。” 一顿之后,刘燕燕心有戚戚焉地说,“可如果长得漂亮,就要无端遭遇各种骂名的话,那我还是宁愿长得普通一点。” 齐师兄听后,斜睨了她一眼,“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一天天的哪来那么多感慨呢。” 刘燕燕摇头说,“不是感慨,就是……”她想了想说,“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齐师兄一听这话,乐了,“人家比你长得漂亮,还比你有钱,还有一个云城首富当靠山,你竟然觉得她可怜?” 刘燕燕煞有其事地分析道,“温有良跳楼的起因,是因为顾知周动用了手段,让他的工厂破产了;而顾知周这么做的起因,是因为温有良的女儿温雅骂了宋和几句;而温雅骂宋和的起因,是因为当天晚上,宋和的客户,也就是温雅的未婚夫,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对宋和比较殷勤。” “所以,这起悲剧的源头,源自于温雅那个未婚夫行为不端,那温雅该骂的人不应该是她的未婚夫吗?” “而且,刚刚宋和也说了,当天晚上,她并没有对温雅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言语上也没有。” “甚至于,在她得知温有良的工厂破产后,她还提出会全额赔偿温家的损失——” “但是温有良在视频里,根本没有提及宋和说过会补偿一事,把她女儿对宋和的辱骂也只是大而化之的说成小女孩之间的口角……” 刘燕燕回想起刚刚在小会议室里,宋和述说“野种”、“妓女的女儿”、“狐狸精”等难听的词汇时那种平静地口吻,显然是听得多了,对这些骂名早已经麻木了,所以才能那么平静地说出来。 “如果当天晚上,或者在此之前,宋和的确对温雅的未婚夫有过过界的举动,那么宋和被骂是活该,可她当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做,就无端招来一场恶骂。” “如果温雅只是骂宋和狐狸精,那还不算过分。但她实在不该骂宋和野种、妓女的女儿。” “——因为一个人的出身、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这些都是没办法自己选择的。” “长得漂亮有错吗?——没有。” “被做交际花的母亲生下来有错吗?——也没有。” “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有错吗?——也没有。” “可偏偏就是这些宋和无法选择的事情,却成了她这一生都要背负的原罪。每一个不喜欢她的人,都可以拿这些去辱骂她。” 刘燕燕才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来分局实习还不到三个月,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以至于她对人性通常有一种天真的通透感。 齐师兄听完她这一番长篇大论后,沉默了片刻后,想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被她的话说服了。 他想了想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和的确是很无辜。但这个案子中,又有谁不无辜呢?” 温雅无辜吗? ——无辜。 温有良无辜吗? ——也挺无辜的。 那不无辜的人,怕是只有那个替自己情人出气、仗势欺人的顾知周了。 第129章 协助调查(五) 江新区分局大概自建立以来,从来没有这么的“蓬荜生辉”过。 局里的日常工作,不是帮这家找狗,就是帮那家找猫,近一年来碰到过的最大案子,也不过是一伙从外地流窜到此地的行窃团队,在中心广场那边偷了几个路人的手机。 温有良跳楼这个案子,在法医对现场痕迹的勘察后,再加之温有良自己留下的那段视频,基本上已经可以排除他杀的嫌疑了。 若不是今天早上,温雅拿着一段监控录像来报案,说她父亲曾在死前遭受过恐吓和殴打,这个在互联网上掀起了热议的跳楼案,只怕就要结案了。 顾知周一踏步进来,就立刻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 因为,这位年轻的总裁平时比较低调。 除了偶尔被八卦小报的记者拍到他出入宋和的公寓以外,基本上没有别的绯闻。 他也不像其他成功人士那样,乐于在各种节目里对自己的成功经验大谈特谈,或者是给年轻的朋友们指点迷津,教他们如何先赚一个亿这种让人恨不得冲他丢小笼包的事情。 自他十九岁,出任顾氏集团总裁一职以来,他只对外接受过两次某财经杂志的专访,谈得还都是某国大发货币债券对全球经济的影响这种一般人看不懂的话题。 在此之前,刑侦办公室内这几十号民警们,还都没有见过活得能走能动的顾知周。 一时,大家都把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最年轻的首富是不是长得三头六臂,不然怎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置人于死地呢? 陈平海不太满意下属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手捏成拳抵在唇边重重干咳了两声,“看什么看,手里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收回了视线。 随后,陈平海看向顾知周,冷淡的一笑,“抱歉啊,顾总,让你看笑话了。” “咱们局里平时来的要么是酒后闹事的醉汉,要么就是顺手牵羊的扒手,还是头一回来了你这么个大人物,大家都好奇了一点,你可别见怪啊。” 平白当了一回动物园里的猴子,顾知周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只冷淡地说,“调查什么时候开始?是要去……” 这时,接受完询问的宋和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不期然的撞在一起。 随即,顾知周便移开了,恍若没看到一般。 “……审讯室吗?麻烦快点,我稍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 顾知周说完,往走廊两边看了看,在看到“审讯室”的牌子后,自顾自地抬步走过去。 与宋和擦肩而过时,两个人谁也没看对方一眼。 阮登和小招一直等在外面。 宋和出来后,两个人立刻从长椅上站起来。 “宋律师。” 阮登走上前,“结束了吗?” 宋和点头,“嗯。” 阮登说,“那我们走吧,九哥还在外面等我们呢。” 随后,两人护着宋和往门口走去。 阮登的手下一见他们出来,立刻强行从拥挤在一起的记者们中间分开出一条道来。 宋和走过去。 闪光灯此起彼伏地响起。 “宋小姐,顾总裁在记者会上公开否认你是他的情人,还说你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对此有什么要回应的吗?” “宋小姐,你跟顾总裁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宋小姐,回应一下吧。” “宋小姐……” 第130章 协助调查(六) **海当刑警多年,最烦的就是审讯像顾知周这样的有钱人,他们身后通常都跟着律师,这些律师比看门狗还尽责,动不动就抛出一句“根据相关法律法规,我的当事人有权拒绝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不过,让**海意外的是,顾知周今天竟然没有叫律师来。 虽然如此,**海也不敢大意。 毕竟,一个年纪轻轻就能执掌一个千亿帝国的男人,其心智肯定异于常人。 而要从这种人嘴里撬话,其难度不亚于撬开千年蚌精的壳,再把里头的珍珠挖出来。 审讯室里只有三把椅子。 两把是给负责录口供和审讯的警察用的,另一把则是给被审讯的嫌疑人用的。 虽然从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顾知周还算不上嫌疑人,但他本人十分自觉地走到审讯椅前,撩起大衣的衣摆坐了下来。 然后,他视线冷漠地看着**海,“可以开始了吗?” **海不禁乐了,“我干警察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顾总这般积极的……” **海停下来,反手拿起审讯桌上的茶杯,拧开盖子灌了一口已经凉掉的浓茶后,才补上三个字,“——嫌疑人。” 顾知周听后,神色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顾知周不冷不淡地说,“我说了,我稍后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所以我希望陈警官可以快点进入主题。” **海听后,了然的一笑,“我知道,像顾总这样的大忙人,分分钟钟就是几个亿,时间确实比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宝贵得多。” “不过顾总,你觉得是你的时间比较宝贵,还是温有良的生命比较宝贵呢?” 顾知周冷淡的回答,“我对此人并不了解,所以对此不作任何评价。” **海斜支着两条腿,身体倚着审讯桌,手里端着保温杯,若有所思了一秒,“顾总好像不太认同‘生命很宝贵’这个观点。” “我确实不认同。” 顾知周没有否认。 **海立刻摆出一副十分好奇的表情来,“顾总能说说你不认同这个观点的理由吗?” 顾知周眼眸微眯,看了**海一眼后,身体往后一靠,换了一个比较闲散的坐姿。 顾知周说,“我认为一个人的生命是否宝贵,取决于这个人本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 “那杀人犯的生命可以跟科学家的生命相提并论吗?” “强奸犯的生命比受害者的生命更宝贵吗?” **海眉梢微沉,“可温有良既不是杀人犯,也不是强奸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实本分的小生意人。” 顾知周听了他这话后,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无商不奸、无奸不商——陈警官,做生意的就没有一个人是老实本分的。” “比如你口里的那位老实本分的小生意人——” “据我所知,前些年代工业火热的时候,他工厂里有个员工因为长期加班精力不足,在操作某个机器的时候,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而导致整只右手被卷入了机器里。” “那个员工很年轻,才刚满十八岁,就被切掉了整只右手。” “你猜那时候温有良赔了多少钱给那个小伙子?” **海是第一回听说这件事情,皱眉问,“多少钱?” 顾知周冷冷一笑,“七万。” **海听后沉默了。 他虽然对工伤赔偿这块不了解,但也很清楚,七万块的赔偿对于那个失去右手的年轻小伙子来说确实不公平。 第131章 协助调查(七) **海干刑侦多年,当然知道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完美受害者。 而且,顾知周这番话的暗示意味太明显了。 **海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顾总,温有良这个人人品如何,跟他被你逼得破产、以至于走上绝路这件事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 “不,陈警官。” “我承认温有良破产一事,我脱不了干系。” “但逼他走上绝路……”顾知周摊手,“抱歉,虽然我看起来嫌疑最大,但这件事与我无关。” **海挑眉,“顾总这是敢做不敢认?” 顾知周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嗤笑,“如果是我做的,我没有什么不敢认的,如果不是我做的,谁也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这话倒是符合**海对顾知周的第一印象。 此人傲慢冷漠,如果他真想推卸责任的话,根本就不会在记者会上当面承认温有良破产一事跟他有关系。 **海顺口问,“那顾总觉得是谁逼的温有良走上了绝路呢?” 顾知周并不接他的话茬,“这就要靠陈警官去查了。” 顾知周顿了顿,“不过,我可以说一件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 **海作洗耳恭听状,“顾总,请说。” 顾知周声音冷淡地说,“在温有良工厂破产后,他的女儿,也就是那个叫温雅的女人,曾经去宋和的律所大闹过。” “宋和在得知此事后,曾表示可以赔偿温有良的所有损失。” **海回来时,负责给宋和做笔录的齐师兄跟刘燕燕正在忙其他事情,还没来得及跟他交流询问的情况,此时的他确实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偏头,对一旁负责做记录的小王警官说,“你去小齐那里,把宋和的笔录拿过来。” 小王警官立刻放下手里的笔,出去找齐师兄。 片刻后,小王警官拿着宋和的笔录进来,**海接过来后粗略地看了一遍,眉头不禁拧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与此同时,第二审讯室里。 林镜在听到负责询问的警官问他,为什么要恐吓殴打温有良后,短促地笑了一声。 “抱歉,白警官,我是个文明人,恐吓殴打这种粗鲁的事情,不太符合我的风格。” “而且,温有良已经破产了,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去恐吓殴打他呢?” “这不等同于我亲自把把柄送到他手上吗?” 白警官到底是比较年轻,工作经验不及**海丰富,听了林镜这话后,脸色一沉,“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来,把那段监控录像放给他看。” 白警官话音一落,一旁负责记录的实习生就把温雅提供的监控录像播放给林镜看。 林镜微眯着眼眸,盯着电脑屏幕。 只见画面上,温有良脸朝下地趴在地上,一个戴着口罩和棒球帽的黑衣男人,一脚踩在温有良的后背上。 黑衣男人手里握着一把一尺来长的西瓜刀。 他一边用刀背拍着温有良的脸,一边恐吓道,“回去告诉你那个宝贝女儿,让她乖一点……否则,你就只有去公海里捞她的尸体了。” 黑衣男人在威胁完后,临走时还故意说了一句,“林特助还在外面等着呢。” 林镜看完后,心里一时思绪万千。 此前,他一直不明白,宋和已经向温雅承诺,会全额赔偿温有良的损失,为什么温有良还要跳楼? 原来,症结在这里。 第132章 真相渐近(一) 林镜调整了一下坐姿,正色说,“这件事不是我干的。” 白安伟当然知道,若单凭视频中那个黑衣男人的一句“林特助还在外面等着呢”,就认定这件事是林镜干的,他这警察也干得太荒唐了。 他沉着脸色,故作凶狠状,“不是你还能是谁?放眼整个云城,能排得上号的林特助可就你一个。” “多谢白警官的抬举。” 林镜姿态闲散道,“但这件事真的跟我无关。而且,我先前已经说了,我是个文明人,是不屑使用这种粗鲁的手段的。” “再者……” 林镜一顿,“如果这件事真是我做的,我的人不会蠢到故意在监控前面留下‘林特助还在外面等着呢’这句话。” “这不是明摆着暴露我吗?” 林镜说着,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唇边挂着一点讥讽的笑意,“白警官,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白安伟被噎了一下后,顺势问,“如果这件事真不是你做的话,那你怀疑是谁故意栽赃陷害的你?” 林镜往后一靠,摊手表示,“这我就猜不到了。毕竟,在我这个位置上,看我不顺眼的、想把我拉下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就要辛苦各位警察同志了,麻烦你们早点查明真相,帮我洗脱冤情。” 林镜说完后,便好整以暇地看着白安伟。 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 **海打开门,但并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冲白安伟使了个眼色,白安伟立即起身走出去。 随后,两个人在走廊里快速地交换了一遍信息。 **海重新在脑袋里捋了一遍案情后,拧着眉心说,“虽然林镜跟顾知周两个人都否认对温有良实施恐吓殴打,但现在他们依旧是最大的嫌疑人。” “这样——先按照程序,扣留那个林镜二十四小时。” “至于顾知周……” **海一顿,沉声说,“抛开他的身份不谈,现在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他指使林镜对温有良实施恐吓殴打,就暂时放了吧。” 白安伟面露迟疑,“如果我们这个时候把顾知周给放了,等他一出去就会被外面的记者拍到,再传到网上去,只怕会引起群众们的不满。” 到时候说他们跟顾知周勾结都是轻的。 **海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可警察办案讲究的是证据,一个人有没有罪得由证据说了算。 **海拍了拍白安伟的肩,“我知道大家熬了一夜都挺累的,这样吧,等这个案子结了,我向上头申请,给大家伙放一天的假。” “你现在立刻带几个人,再去温有良工厂附近走访一下,看能不能找点有用的线索。” 查监控、走访居民……说是刑侦队,但每天干的都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可越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里,越容易发现有效的线索。 而那种对着犯罪嫌疑人大吼“不准动”的剧情,永远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 白安伟干搓了一把脸,“行,我带小齐他们几个去。” 第133章 真相渐近(二) 有良制造厂在东湖区。 这一片曾经是云城最繁华的地方。 后来,国企改制,几家支撑着整个东湖区经济的国营企业,因为经营不善倒在了改革的浪潮里,纷纷狼狈退场。 整个东湖区就像垂暮的老人,日渐衰落了。 前几年,东湖区区政府为了挽救颓势,便推出了各种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 温有良自小在东湖区长大,对这一片感情很深,再加上当时区政府想重拾旧日制造辉煌,便在东湖区的北边划了一大块商业用地,用于招商建厂,租金价格非常低。 所以,温有良便接下了区政府抛来的橄榄枝,毅然决然地把自己的工厂搬到了东湖区。 同行们都拿温有良投石问路,见他把工厂搬到东湖区后,不仅没有影响到日常生产,还因为主动支持区政府的招商引资工作,而得到了不少政策上的优惠,便纷纷效仿他,把工厂搬到了东湖区。 久而久之,那一片就自发形成了一个由代工业为主的“百盛制造中心”,区政府还曾为此大张旗鼓地搞了个揭牌仪式。 白安伟坐在副驾驶上,盯了一眼手机上的导航后,指挥司机小王警官,“从前面那个大门进去,然后再左拐。” 几分钟后,警用的长安福特停在了有良制造厂的门口。 白安伟解开安全带,率先下了车。 其余三人也跟着下了车。 四人之中,白安伟的工作年限最长、经验最丰富,所以理所当然地负责起了现场的指挥工作。 “小齐,你带着刘燕燕去走访一下附近的工人、保安,看当晚有没有谁恰好碰到了那一伙人?” “小王,你在附近找找,看哪些地方有还能正常使用的、且还保存有事发当晚监控录像的摄像头。” 白安伟安排完后,一个人走进了有良制造厂的大门。 温有良生前活得平凡普通,往人堆里一丢,即便是他老婆也未必能一眼就找出他来。 但他死得太决绝、太轰烈了。 在走访过程中,刘燕燕往往只需要提一下他的名字,就能收获到一大堆“他死得太惨了”、“那个顾知周那种为富不仁的人就该下地狱”等诸如此类对破案毫无用处的话。 走访一圈后,刘燕燕背心起了一层热汗。 她一边拿着记录本当扇子扇风,一边问齐志朝,“师兄,我们这都问了一圈了,什么线索也没有,还要继续走访吗?” 一夜没睡,只在凌晨短暂地打了个盹,齐志朝累得打了个呵欠,“再去前面看看吧。” 刘燕燕蔫蔫地哦了一声。 齐志朝见状,笑了笑,“是不是觉得咱们这日常工作不太符合你对刑警的想象?” 刘燕燕老实地点了下头,“嗯。” 在没来分局实习之前,刘燕燕以为,自己的日常工作要么就是对着坏蛋说“放下武器、你被捕了”,要么就是在高速公路上跟逃亡的嫌疑人玩你逃我追的速度激情。 哪晓得,等真的穿上警服后,每天不是找猫寻狗,就是四处跑腿走访这种琐事。 齐志朝当初也是从她这个心态过来的,拧松了矿泉水的瓶盖后,递给她,“罪犯不会自己跑出来站在那里等你去抓,要想抓到他们就需要线索,而线索就要靠这种大海捞针的方式去找。” “你不是觉得那个宋和挺可怜的吗?” “你要是真觉得她可怜,那就好好找线索,只要找到那晚恐吓殴打温有良的是其他人,而非顾知周,那宋和后半辈子就不用背负逼死温有良的骂名了。” 刘燕燕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知道了,齐师兄。”她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家便利店,“我去那边问问。” 第134章 真相渐近(三) “你是说上周四凌晨一点多,有没有见过陌生的人或者车?” 店员小晨想了想后,摇头说,“抱歉啊,刘警官,那天晚上虽然是我值班,但一般那个时间段没什么客人,我们正好盘点库存和准备早市要卖的包子馒头什么的。” 刘燕燕没在便利店工作过,不明白她们日常的工作是怎样,便顺口问,“才凌晨一点多就要准备要卖的早点?” 小晨解释说,“因为这附近的多数都是代工厂,这两年代工业不好做,这些老板们为了节省成本,就让工人在夜里开工。” 刘燕燕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夜里用电便宜啊。”小晨接着前面的话说,“这些工厂最早下班的是凌晨四点左右,所以我们要赶在四点前准备好要卖的早点。” “哦。” 一无所获的刘燕燕准备离开时,一个正往店内搬饮料的年轻小伙子突然问,“你们要找的车是什么牌子的?车牌号是多少?” 要是知道车的型号跟车牌号,刘燕燕也不至于这样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走访了。 温雅拿来的录像,是温有良办公室的监控拍下来的,而那一伙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把大门口以及附近的监控都毁了。 刘燕燕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穿着深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小伙子,急忙问,“你当天晚上是不是在这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车辆了?” 小伙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犹豫着说,“是有一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辆。” 刘燕燕一听,一通连珠带炮地发问,“你在哪里看到的?是什么车?你还记得车牌号吗?你为什么觉得那辆车可疑?” 小伙子回忆着说,“我有个朋友在前面百华制造厂上班,那天晚上他失恋了,大半夜的找我去陪他喝酒。” “我跟他约了在夜宵街那边吃烧烤,在离夜宵街还有两个路口时,有一辆黑色的大众突然从对面巷子冲出来,车速非常快,我躲闪不及,就被他们撞到了。” “我人倒是没事,就是电瓶车的前轱辘被撞歪了。” 小伙子的电瓶车买了还不到两个月,就被撞得要进修理店,小伙子肯定不干,便撸起袖子去找司机要赔偿。 哪晓得,他走到车前,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坐在副驾驶上的男人便冲他亮了一下手中的家伙。 小伙子顿时吓得什么话也不敢说了,眼睁睁看着肇事车辆扬长而去。 刘燕燕赶忙问,“那个人手里的家伙是什么?” 小伙子心有余悸地回答,“一把西瓜刀,”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比画了一下,“大概这么长。” 那段监控录像中,恐吓温有良的黑衣男人手里握着的正是一把一尺来长的西瓜刀。 刘燕燕立刻冲出店门口,对马路对边的齐志朝喊,“齐师兄,快过来,有重要发现。” 片刻后,接到电话的白安伟也赶了过来。 随后,三人在小伙子的带路下,来到了他说的那个路口。 小伙子指着南边的那个小巷子说,“那辆车当时就是从那个巷子冲出来的,但我当时太害怕了,只记得是一辆黑色的大众,没记住车牌号。” 第135章 真相渐近(四) 这条线索太重要了。 白安伟当即打电话回局里,给**海汇报了一声后,就领着其余三人在四周排查监控录像。 几天后,**海领着刑侦一支队的人,在东湖区北边的一栋年久失修的危房里,将这一伙人抓捕归案。 为首的江湖人称老黑,是个三进宫的老油条。 十几岁起,就领着一帮不务正业的小年轻,干着不法的勾当。最短的一次判了十个月,最长的一次六年。 **海翻了翻老黑劣迹斑斑的档案后,摆出一副闲聊的架势,“来,说说吧,你为什么要去恐吓殴打温有良。” 老黑双手被拷在审讯椅上,吊儿郎当地一笑,“还能是为什么啊,当然是看他不顺眼呗。” **海乐了,“那你说说看,他都做了什么,让你看不顺眼?” “那可就多了。” 老黑拖着懒懒的调子,把身体往后一仰,把审讯椅当成了自家沙发,就差没翘起二郎腿了。 **海往审讯桌上一坐,表现得十分有耐心,“没事,我不赶时间,你可以一件一件的说。” **海说完后,甚至还十分贴心的倒了热水,放到老黑的面前,“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老黑这辈子都不知道进过多少次审讯室、坐过多少次审讯椅了,对警方审讯的那一套门清。 他也没客气,端起纸杯子喝了几口水,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温有良这老东西吧,表面上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比周扒皮还周扒皮。” “当年,我有个马子,她有个小表弟在温有良的工厂里打工,上班的时候手卷到了机器里,送去医院后,整只右手连带着胳膊肘下面那一截都被截肢了。” “这老王八蛋呢,当着你们警察的面说的那叫一个好啊,说什么会给小表弟请最好的专家治伤,还说什么会带他去国外安最好的假肢,给他一个满意的赔偿。” “可后来等那小表弟出院后去找他,这老王八蛋就立刻变了脸,只赔了七万块。” 老黑说到这里,仿佛真事儿似的义愤填膺道,“我那小表舅子那年才十八岁呢,半截胳膊都没了,温有良那老王八蛋才赔他七万块——” “陈警官,这件事要是搁在你身上,你咽的下这口气?——反正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顾知周来局里协助调查时,也曾说起过此事。 事后,**海特意去查了一下,发现六年前,有良制造厂所在的辖区派出所确实曾接到过相关的警情。 但**海可不相信老黑会这么好心,给一个马子的小表弟出气。 他抱着手臂,不冷不淡的看了老黑一眼,“既然你说你是为了给你那个小表舅子出气,那你跟我说说看,为什么你当时不给他出气?” 老黑嬉皮笑脸的说,“我当时不是在里面接受改造么,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哦,你当时在改造呢。” **海笑着说,“你既然在里面改造,那你那个马子呢,也陪着你一起改造?” 老黑脸上陡然一僵,没说话。 **海重新翻了翻老黑劣迹斑斑的档案,“这上面可是明明白白的记着,你上一次服刑期限是六年。” “而六年前,正是你服刑的第四年……你哪个马子这么情深呢,你都进来蹲号子四年了,还对你念念不忘?” 老黑沉默了片刻后,忽然笑起来,“我还以为能多逗你们一会儿呢。” 被当成猴子逗了的**海也不生气,脸上甚至带着一点笑意,“既然知道逗不了我们,那也别绕弯子了,说吧,是谁在背后指使你去恐吓温有良的。” 第136章 真相渐近(五) 江新区分局。 宋和到的时候,刘燕燕正在大口吞咽一块奶油面包。 她一时没有出声,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看了几眼后,她觉得这个小姑娘的吃相非常豪迈,简直不像个小姑娘。 陆太太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却是一个非常严厉的老师。 为了让宋和成为比自己更优秀的交际花,陆太太在宋和很小的时候就对她言传身教。 比如,吃饭的时候,嘴不能张太大,不能发出声音,等食物咽下后可以假装无意识地轻舔一下唇角——因为这种小动作,天真可爱中又带着一点小性感。 再比如,酒要怎么喝进嘴里、又怎么咽下去…… 拜陆太太所赐,这些年,宋和除了对化妆打扮十分厌弃以外,对吃饭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兴趣。 但此时,看着刘燕燕豪迈的吃相,宋和竟然也有点想吃东西了。 面包只剩最后两口时,刘燕燕终于发现了宋和,“宋小姐,你来了。” 刘燕燕把剩下的两口面包囫囵吞下肚后,抱着记录本朝宋和走过来,“不好意思啊,又劳烦你跑这一趟。” 宋和本来想说“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但话到嘴边后又重新改口,“没关系的,反正我最近没事。” 虽然这两句话的意思都差不多,但宋和却不想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待刘燕燕。 尽管,她跟这个实习小警员此前只见过一次。 但她心里对刘燕燕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这种好感,在她跟许佳薇刚认识的时候,也曾有过。 “那我们去里面说吧。” 刘燕燕说完,带着宋和进了上一次的那间小会议室。 到门口后,刘燕燕让宋和先进去坐,她自己则转身去了茶水间,泡了一杯热奶茶后,才走进小会议室里。 刘燕燕把热奶茶放在宋和的面前,“昨晚又降温了,你一大早上赶过来肯定很冷,先喝杯热奶茶暖暖吧。” 宋和这几天都是住在容九的曲音茶舍里。 今天过来,也是阮登开车送她过来的。 从下车的地方,到江新区分局的办公室,也就百十来米的距离,就是再天寒地冻,她也不怎么会被冻到。 宋和犹豫了一下后,朝热奶茶伸手过去,指尖刚一触到印着代言人的纸杯,就感觉到一股暖意。 随后,宋和端起热奶茶,喝了一小口,很甜。 宋和问,“你今天找我来,是案子有新的进展了吗?” 刘燕燕嗯了一声,然后把抓捕老黑的事情大致跟宋和说了一遍。 “这个人是个三进宫的老油条,对我们审讯的那一套非常熟悉,这两天,我们队里的人轮番上阵,各种威逼利诱,他都不肯交代背后指使他的人。” 宋和一顿,提出了一个假设,“或许,没有人指使他呢?” 刘燕燕摇头,“不可能的,这在逻辑上说不通。” 宋和脸上露出一点轻微的困惑,“逻辑不通?” 刘燕燕点头,“对,逻辑不通。温雅给我们提供的那段视频里,老黑明确地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那位林特助。” “提到你的那句是——回去告诉你的宝贝女儿,让她乖一点,别再去找宋小姐的麻烦——如果这件事老黑没有受人指使的话,那他就是对你非常熟悉,知道温雅去你的律所大闹过。” “但经过我们对老黑社会关系的排查,他根本就跟你没有任何的交集。” “而提到林特助的那句是——林特助还在外面等着呢。同样的,老黑跟林特助也没有任何的交集。” “所以,我们陈哥才认为,他是受人指使的。“ 第137章 真相渐近(六) 根据陈平海的推断,在背后指使老黑的这个人,不仅对宋和非常了解,对顾知周也非常了解。 不仅如此,他还非常关注宋和跟顾知周的一举一动,不然,他不会那么快知道顾知周因为温雅辱骂了宋和,而使手段逼温有良破产这件事。 还那么快的找来老黑,去恐吓殴打温有良,试图往顾知周身上泼一盆脏水。 而且,这个人非常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 他知道像温有良这种白手起家的男人,在跌倒一次后,好不容易费尽全力才爬起来,如果再把他踹回泥坑里,他一定会走上绝路的。 ——有那么一个人,躲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时时刻刻的监视着宋和的一举一动,刘燕燕光是想一想,后背上就起了一层白毛汗。 于是,她看向宋和的眼神更加同情了,“宋小姐,我们今天请你来局里,就是希望你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宋和听完后,脑袋里不受控制地闪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温文儒雅,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他皱眉生气的事情。 宋和还记得,佳和兴开张的那一天,他用既欣慰又骄傲的语气夸奖她,“我们小和真厉害。” 不,不可能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 可是除了他,宋和想不到别人。 刹那间,宋和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有种透不上来气的窒息感。 刘燕燕见她神色异常,知道她肯定想到了什么,立刻问,“宋小姐,你是不是想到谁了。” 宋和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面色微白地说,“抱歉,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咱们能下次再聊吗?” 刘燕燕虽然才实习了不到三个月,但脑子不笨,听得出来宋和这句“不舒服”只是借口。 她是想维护那个人。 刘燕燕不禁急了,“宋小姐,你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对不对?麻烦你快告诉我,我们好将他抓捕归案,这样才能让你彻底摆脱逼死温有良的骂名呀。” “抱歉,我真的有点不舒服。” 宋和说完,踉跄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会议室。 没多久,那杯略微烫手的奶茶就凉得没有一丝温度了。 刘燕燕将凉掉的奶茶倒进水池里后,气呼呼地把杯子砸进垃圾桶里。 齐志朝进来倒水,恰好撞见这一幕,忍不住调笑,“哟,是谁把我们小公主气成了这样啊。” 刘燕燕闷闷的,“没有谁。” 齐志朝也不再追问了,笑着撕开两包速溶咖啡,倒进杯子里。 果然没过半分钟,刘燕燕这位心里藏不住事的小公主就又兀自开口说,“陈哥昨天不是说了么,指使老黑的人很有可能是对宋和非常熟悉的人。” “所以,我今天就把宋和找来,看她能不能提供一些线索。” “刚刚谈话的时候,她的表情给我的感觉就是,她明明猜到那个人是谁了,但无论我怎么问,她就是不肯说。” 刘燕燕用困惑的眼神看着齐志朝,“我想不明白,如果早点抓住那个幕后主使,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啊,她怎么就不愿意说呢。” 齐志朝一听就明白过来了,“可能那个人对她很重要吧。” 第138章 真相渐近(七) 从警局出来后,宋和上了车。 阮登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她,“宋律师,是回茶舍吗?” 其实,这话问得有点多余。 互联网时代,虽然瞬息万变,但温有良跳楼这件事因为牵扯了一个云城首富顾知周,外加一个无论是身世还是外貌都极富话题性的宋和,以至于事情都发生好几天了,讨论热度还是高居不下。 所以,这几天宋和一直都待在曲音茶舍里,哪儿也没去。 宋和想了想,“去淮商路。” 淮商路那边都是写字楼,阮登听后,顺口问,“宋律师,你去那边做什么,见客户?” “不是。” 宋和说完,便扭头看向了车窗外。 在很早之前,容九就曾对手底下的人吩咐过,宋和的话等同于他的话,他们只需听从,不许质疑。 阮登抿了下唇角,关掉转向灯,车速平稳地驶向淮商路。 二十几分钟后,黑色宾利停在一栋写字楼下。 楼顶上,“明珠集团”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立在寒风里。 据说,那四个大字是出自于陆承渊之手。 宋和透过车窗,微仰着头盯着那个四个大字发呆。 陆承渊有多爱陆明珠这个女儿,仅从陆明珠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了。 当年,陆太太嫁给陆承渊的时候,才三十一岁。 她见陆承渊只有一个女儿,便动了心思,想跟陆承渊再生一个孩子,最好是一个儿子,这样陆家丰厚的家业至少有一半就都握在她的手里了。 为此,陆太太专程去拜访了某个传说非常厉害的神医,斥巨资买了一大堆据说能生儿子的宫廷秘药回来,一天三次,比吃饭还积极。 约莫半年后,陆太太终于如愿以偿怀孕了。 虽然神医保证,吃了他的宫廷秘药,一定会生出儿子的,但陆太太还是十分谨慎地飞了一趟香港,找了家高级私人诊所,做了检查,确认怀的是儿子后,她才把这个消息告诉陆承渊。 人到中年,喜得儿子,陆承渊表现得十分高兴,当即还表示让陆太太好好养胎,等儿子平安诞下后,他有重赏。 这话说了没两个月,陆明珠不知道和陆太太因为什么,在二楼的楼梯口争吵了起来,两个人吵得跟两只乌眼鸡一样。 争执中,不知道是陆明珠推了陆太太一把,还是陆太太自己没站稳……总之,陆太太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当时,陆承渊在外面应酬。 宋和在房间里写作业,听到佣人的尖叫后,连忙丢下笔跑出来,便看到陆太太躺在血泊里人事不省。 宋和跪在陆太太的跟前,用力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后,便立刻奔向客厅里的电话,想打电话叫救护车。 可陆明珠却不准。 宋和急得求她,“姐姐,把电话给我,让我叫救护车吧。妈妈流了那么多血,再不把她送去医院里,她肚子里的弟弟就有危险了。” 陆明珠听后却无动于衷。 她精致的脸上,依然挂着天真的笑容,手里却拿着一把剪刀,一刀剪断了电话线。 “有危险啊……那就让他死在你妈肚子里吧。” “免得生下来,活受罪。” 陆明珠说完,走到昏迷的陆太太身边,一脚踩在陆太太隆起的小腹上。 “呵,一个千人骑万人枕的烂货,也想生下我陆明珠的弟弟?” “你也配!” 第139章 真相渐近(八)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宋和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她见阮登也跟着要下车,淡声说,“你就在车里等我吧。我上去跟叔……” 宋和一顿,把“叔叔”二字咽回去,“——陆董说几句话就下来。” 出门前,容九特意叮嘱过阮登,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宋和。 阮登面露难色,“宋律师,这几天不太平,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宋和摇头,“不用了。几句话而已,耽误不了几分钟时间的,你就在车上等我。要是回去了容九怪你,我跟他说。” 宋和说完,不待阮登回应,就推开车门下了车。 明珠集团是以地产起家的,以前地产行业热火朝天的时候,它也一度是行业中的翘楚。 只可惜,受政策和全球经济下滑的影响,这家老牌地产公司在时代的洪流中,也不可避免地露出了颓势。 宋和抵达顶层总裁办的时候,陆承渊刚结束掉一个令他头疼的董事会议。 前两年,因为云城的土地价格溢价太厉害,陆承渊便剑走偏锋,见国内旅游经济屡创新高,就把目光瞄到了旅游地产上。 一番考察后,他挑中了s省的一个地级市——郦海市。 该市因为常年日光充足、气候四季如春、且当地旅游资源非常丰富,再加之当地聚居了多个民族,文化大融合的魅力,不仅吸引了大批的年轻人前去旅游度假,低廉的物价还吸引了大批的老年人去当地养老。 陆承渊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明珠集团摆脱颓势的大好机会。 所以,他不顾集团其他股东的反对,执意在当地拿下了一块地,信心满满地开辟起这条新赛道。 陆承渊设想得非常好,他要打造出一个集医疗、颐养、旅游三合体的地产项目出来。 可设想再好又怎么样? 该项目自预售起,销售情况就不太理想。 第一期拢共就推了一百套房源,这预售都一年多了,还剩下近一大半没能卖出去。 房子卖不出去,资金就没办法回流,公司账上就没钱,工地就只能停工。 工地一停工,项目工期就只能无限期后延,那计划中的二期三期就更遥遥无期了。 而当初,陆承渊为了拿下这块地,把明珠大厦抵押给了银行,贷款才批下来的。 可两个月后,这笔贷款就要到期了。 而明珠集团账上的那点钱,别说还贷款了,连付下个月的利息都有点吃力。 在刚刚的董事会上,又有其他董事指责陆承渊,说要不是他一意孤行去那个鸟不拉屎的郦海市搞什么旅游地产,公司也不会陷入如今的困境。 陆承渊虽然被骂得心里很不爽,但也没办法还嘴。 因为这个董事说的是事实。 这几年,明珠集团几乎年年亏损,郦海市那个项目现在又半死不活的,要是再不尽快想办法止损的话,只怕整个明珠集团都要被拖垮了。 宋和敲门的时候,陆承渊正拿着手机,想给业内的好友打电话问问有没有谁愿意接手郦海市那个项目。 听到敲门声后,他以为又是哪个项目总监来要钱的,烦躁地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我正在忙,别让人来打扰我。” 内线那头秘书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是宋小姐。” 陆承渊听后,轻微诧异了一下,“那请她进来吧。” 随后,宋和推门而进。 “小和。” 陆承渊把内线电话放回去,从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走出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宋和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她眼神幽深,恍若能透过皮肉,直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陆承渊脚步一滞,脸上的笑意减了两分,但看上去仍是和蔼的。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和听到后,讥讽地扯了一下唇角。 “我出了什么事,叔叔难道不知道吗?” 第140章 幕后主使(一) 陆承渊神色一僵。 但随即,他脸上又挂上一层担忧的慈爱神色,仿佛他真的很担心宋和这个继女似的。 他先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这几天公司的事情太多了,我都忙得找不到北了,你手机又一直关机,我想去看你,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随后,他又像一个真正的慈父那样,用略显责备的语气说,“你这个孩子也是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回家来?” “你妈妈这几天因为担心你的事情,连觉都睡不好。” 宋和听了这话,简直想笑。 她那个母亲啊,可是这世上最没心没肺的人,一个不听话的女儿的死活,哪有她睡美容觉重要。 宋和轻扯唇角,“呵,是吗?” 陆承渊纵横商场几十年,早就练就出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 宋和自进门后,就只说了两句话。 可她说这两句话的语气看似平常,但细听之下又能听出几分讥讽之意。 陆承渊不禁诧异。 这些年,他跟这个继女不说亲如亲生父女,但宋和对他一向是很敬重的,可为何今天却句句带刺? 陆承渊眸光微闪,看向宋和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但脸上那种只有父亲面对女儿才会有的慈爱神色一分不减。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是没办法原谅你妈妈吗?” “其实细究起来,当年那件事你最该怪的人是我,要不是我太无能了,让公司陷入破产危机,你妈妈也不会糊涂到让你去陪那个姓程的老东西。” 陆承渊口里这个“姓程的老东西”叫程望之,是香港的一个富商。 当年,明珠集团因为资金流转困难,濒临破产,陆承渊不得不满世界地寻找投资人,为公司筹集新的资金。 而程望之就是陆承渊的首选对象。 因为此人不仅掌管着一个数百亿的投资基金,其参与投资的项目遍布各行各业,若是搭上他的这层关系,明珠集团不止能缓解眼前的资金危机,还能寻求到不少优质的合作伙伴。 陆承渊说着,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也十分应景地变成了懊悔和愧疚。 “小和,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忘掉这件事、原谅你妈妈……可她到底是你妈妈,生养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总不能恨她一辈子吧?” 陆承渊一边说,一边观察宋和,见她神色冷漠,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又用自责的语气说,“如果你非要找个人来恨,心里才能好受一点的话,那你就恨我吧。” 宋和年少时,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如果陆承渊是她的生父多好。 他温文儒雅、学识渊博、家世清白——有这样一个生父,就不会再有人骂她是野种了。 她就可以像陆明珠那样,正常地读书、交朋友,不用再担心自己的书包会被扔进垃圾桶里,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水杯里会出现散发着腥臭味儿的不明液体。 她可以像个普通人那样正常的呼吸、正常的微笑……正常地与这个世界相处,而不是把自己锁在冰冷的壳子,看谁都是坏人。 可幻想之所以是幻想,就是因为这些永远只存在于想象里,现实依旧是那个最冷酷的杀手,总在她充满幻想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挥刀而下。 第141章 幕后主使(二) 宋和静静地看着陆承渊,眼神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陆承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奢华雅致的办公室,突然陷入一种奇怪的安静中。 这种安静持续了将近半分钟后,宋和终于出声了。 “你说得对,陆太太确实很糊涂,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反而还责骂我这个当女儿的不懂得她的良苦用心。” “当然,我也不比她聪明多少,直到过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这件事的真相。” “你说,陆太太是因为你公司遭遇破产危机,才给我下药,想让我去陪那个姓程的老东西……” “可是叔叔啊……” 宋和轻叹了一口气,“你忘了么?你跟陆太太结婚后,曾严令禁止她出入明珠集团。” “而你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应酬,也多数是你那个戏剧学院毕业的小秘书陪你去的。” “所以,陆太太怎么会知道那个程望之,是能挽救明珠集团的投资人呢?” 宋和说完,惨然地笑了一下。 “叔叔,我曾经是真的把你当成了我的亲生父亲。” 她曾经非常爱他,就像一个女儿,爱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样无条件地爱他。 而她也以为,在陆承渊的心里,他也是把自己当成女儿的…… 可这是世上,哪会有男人真的能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做到视如己出呢? 宋和说完,眼尾不受控制地湿了。 她这一生,得到的爱不多。 陆承渊算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让她感受到被爱是一种什么感觉的人。 她永远都记得,十三年前,当她第一次踏进陆家的大门,站在陆家奢华雅致的客厅里,陆承渊笑眯眯地看着她,用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才会有的和蔼语气说,“你好呀,小和。” “我是陆承渊,是你妈妈的丈夫。”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啊。 呵,好一个一家人啊。 宋和用指节拂去眼角的湿意,眸光清冷地看着陆承渊,“叔叔,这么多年扮演一个慈爱的继父,你不累吗?” 陆承渊沉默了一瞬后,脸上重新挂上那种宋和熟悉的和蔼神色。 “在你跟明珠很小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比我那个傻女儿聪明得多。” “如今看来,你不止比明珠聪明,还比她会忍。” “其实,你应该很早就怀疑我了吧?” 宋和没有否认。 陆承渊也不惊讶,他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意,“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直到今天才来拆穿我吗?” “我对此,真的很好奇。” 在来的路上,宋和也曾犹豫过,要不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陆承渊维持着这半真半假的父女关系,然后继续相亲相爱下去。 可逼死一个人的罪名太重了,她真的背负不起。 宋和静静地说,“叔叔,那个老黑是你的人,对吧?” 陆承渊没想到老黑这么快就暴露了,但旋即一想,老黑虽然是受了他的指使,但整个过程中,他本人从未出过面。 中间更是经了好几道人手。 即便老黑老实交代了,警察也查不到他这里来。 陆承渊稳住心神后,一副恍若不知道宋和在说什么的迷茫表情。 “你在说什么,什么老黑?” “小和,我承认,当年让你陪程望之那件事情,我也有错,但你不能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呀。” 第142章 幕后主使(三) 宋和做了五年的律师。 虽然如今的名望地位,都是顾知周刻意给她制造出来的。 但她本身的专业能力还是过硬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陆承渊这句话里的漏洞。 她讥讽地扯了一下唇角,“叔叔,如果你不认识老黑的话,你怎么知道这是一个屎盆子?” 陆承渊顿时僵住了。 宋和顿了顿,语气颇为无奈地说,“叔叔,从我知道陆明珠要跟顾知周订婚后,我就没想过要继续留在顾知周的身边。” “我也没想过,要跟陆明珠去抢这个男人。” “你这一回,真的是多此一举。” 宋和说完后,陆承渊脸上那种天衣无缝的和蔼神色,终于维持不住了,悄然地裂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细缝。 不过,他并没有心慌。 因为,他太了解这个继女了。 她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对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可其实她就像酒心巧克力,外表坚硬冷漠,实际上心软得不得了。 陆承渊稳住心神后,笑了笑,“我也知道这是多此一举,你打小性子就要强,做小三这种事情实在有违你做人的原则。” “但是没办法啊,”陆承渊笑着叹气,“谁让我只有明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呢。”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宋和的心里。 她掐了掐掌心,压抑住心里的难受,平静地看向陆承渊,“所以,为了逼我离开顾知周,你就不惜逼死温有良是吗?”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陆承渊笑着摇头,“不,我什么也没做,我没有逼死谁,温有良是因为被顾知周害的破产了,才走上绝路的。” “跟我,可是没有半点关系。” “而且,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这种逼人去死的事情,我从来都不会做的。” “还有一点,你说错了。” 宋和狠掐着掌心,“什么?” 陆承渊说,“我不是要逼你离开顾知周,而是逼顾知周跟你一刀两断。” “小和,虽然你自己一直都不想承认,但老实说,你跟你母亲年轻时候相比,对男人的吸引力更大。” “不然,像顾知周那样金尊玉贵的男人,怎么会玩了你七年还没腻呢?” 只是可惜啊,今日之后,这枚棋子再也不能为自己所用了。 一想到此,陆承渊就颇为遗憾地撇了一下嘴。 陆承渊的这句话,成功挑起了宋和心里的怒意。 “叔叔,你这不怕我把这件事告诉顾知周吗?” “如果,让顾知周知道是你找老黑去恐吓殴打温有良、在背后给他泼脏水,让他无端背负上一个逼死温有良的骂名,你觉得他还会要陆明珠这个未婚妻吗?” 陆承渊面色一滞,但随即又笑起来,一副笃定的口吻,“你不会跟他说的。” “小和,我太了解你了。” 即便已经撕破脸了,陆承渊仍旧用这个亲昵的称呼称她。 “你不喜欢欠人人情……不管,我们两个人今后是仇人还是家人,但曾经,我确实是一个合格的继父。” “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里,虽然你及不上明珠重要,但我也是把你当女儿对待的。” 这话不假。 宋和刚被接进陆家时,陆承渊对她非常好。 他会亲自过问宋和的衣食住行,会关心她在陆家住得开不开心;宋和每年的生日,他都会提前准备好礼物,不会让宋和觉得他厚此薄彼。 曾经,他真的是一个合格的继父。 也正因如此,早上在江新区分局的时候,当刘燕燕问她是不是想到幕后指使是谁时,她选择了隐瞒。 第143章 幕后主使(四) 陆承渊依旧用他最和蔼的神情看着宋和。 “我猜,你今天来,是想跟我做个了断。” “——你不喜欢欠人人情,尤其是决定要断绝往来的人,但我曾经对你确实很不错,不止养大了你,还供你读大学,甚至于你律所刚成立的时候,我还曾给你介绍过不少客户。” “所以,你要拿这件事来跟我做个了断,还清我对你的恩情,是吗?” 宋和没有否认,“是。” 陆承渊听后,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你我父女一场,没想到竟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看来,是我们之间的缘分还不够。” “不管如何,你母亲是我的妻子,你是她的女儿,只要你愿意去陆家看她,我依旧欢迎你。” 宋和紧了紧捏着包带的手,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转身往门口走。 陆承渊想了想,又叫住她,“小和。”他迟疑了一下后,仿佛想再确定一遍似的问,“你跟顾知周真的断了吗?” 所谓亲如父女、亲如生父,到底与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女不一样。 亲生父亲,可以为了女儿,不惜逼死一条人命。 但一个再合格的继父,当他需要在继女和亲生女儿做出选择时,他选的那个人永远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 宋和忍着眼泪,声音止不住的轻颤,“陆董请放心,我宋和就是再低贱,也没有给人当小三的癖好。” 丢下这一句后,宋和拉开办公室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宋和从明珠集团出来的时候,阮登正在接容九的电话。 倒不是容九有千里眼,或者能算会掐,而是看宋和都出来几个小时了,还没回去,以为是案子有了新变化。 哪晓得,电话一打过来问才知道,宋和竟然去了明珠集团。 电话里,容九在得知宋和进去都快半个小时了,不禁有些担心。 陆承渊这个人,容九虽然没跟他打过交道,但曾听他家老爷子提过一嘴,说此人就是个笑面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温有良这件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容九都有点草木皆兵了,谁要是靠宋和近一点,他都觉得那人要害她。 容九越想,越不放心,在电话里吩咐阮登,“你现在就上去把阿和带出来,我总觉得……” 他话还没说完,阮登就看到宋和朝自己走了过来。 他连忙说,“九哥,宋律师出来了。” 容九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你让她接电话。” 待宋和走到车旁后,阮登把手机给宋和,对她做了个口型,“九哥。” 宋和接过来手机,贴到耳边,“喂,容九。” 电话里,容九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润,“事情忙完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 宋和一出声,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哑,清了清嗓子后才说,“不用了,已经没什么事了,我跟阮登马上就回来。” “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后,容九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转身往小厨房走。 宋和本来食欲就浅,再加上最近那些烦心事,胃口就更差了,往往一餐饭下来吃个几口就说饱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清减了一圈。 今天早上,容九特意把小招派去买了新鲜的食材回来,准备做几道缅甸的特色菜,看宋和能不能多吃一点。 容九一边盘算着做什么给宋和吃,一边往小厨房走。 这时,小招突然噔噔地跑上楼来,“九哥,舒经理说,楼下有个叫傅谨言的男人想见宋律师。” 第144章 事业被毁(一) 容九一听到“傅谨言”这三个字,就有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他微拧着眉心,“让舒经理把他打发走。” 小招迟疑了一下,“九哥,这样怕是不妥。” 容九抬眸,冷冷的看过来,“怎么个不妥?” 小招直觉觉得容九有点生气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这个傅谨言已经包了听雨阁,那他就是茶舍的客人……九哥,我们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上门皆是客,要是我们真把这个傅谨言赶出去的话,怕是会影响以后的生意啊。” 容九开这间茶舍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借此能笼络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人,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傅谨言,虽然不姓顾,但到底也是顾华年的亲儿子、顾知周的亲表弟,容九不怕得罪他,也不怕得罪顾家的人,但也不得不考虑把他得罪之后带来的后果。 虽然,上次他跟顾知周已经撕破脸,但这件事毕竟只有自己的人知道,没有被传去,若是今天舒经理真听他的,把傅谨言赶出去,只怕最迟明天,他跟顾家交恶的事情就要流传开了。 而这个圈子里的人,天生就是势利眼,最是会趋利避害了。 一个生母不详的私生子,与根基深厚、家大业大的顾家相比,就是傻子也知道怎么选。 刹那间,容九有点痛恨自己的无能。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宋和,却连一点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 容九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心绪后,跟小招一起下了楼。 听雨阁内,穿着精致汉服的女服务生正在表演茶艺,但傅谨言根本就无心欣赏。 自从温有良跳楼事件发酵后,他不止一次的联系宋和,可不管是打电话还是发消息,都石沉大海。 来曲音茶舍之前,他去过佳和兴、宋和的家,都一无所获。 他甚至还猜想,宋和是不是被顾知周藏起来了? 虽然顾知周在记者会上,当众否认了他跟宋和的关系,可谁又知道那是不是只是糊弄记者的呢? 为此,傅谨言还特意打电话给陆明珠。 在电话里,陆明珠得意洋洋地说,顾知周真的和宋和断干净了。 傅谨言还未开口问原因,陆明珠就迫不及待地把前因后果说了。 傅谨言听后,第一反应是心疼。 回国前,他调查过宋和的身世,知道她是个生父不祥的私生女,母亲是个极不靠谱的交际花。 但没想到,她母亲这么不靠谱,竟然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大了三十多岁的老男人。 这妈当的,比顾华年还不靠谱。 不过,除了心疼之外,傅谨言十分理解宋和在当时那种境况下,抛下女孩子的尊严和骄傲,去勾引顾知周的做法。 有时候,美貌对女人而言,是大杀四方的武器。 但对宋和而言,显然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灾难。 试想,这些年若是没有顾知周当靠山的话,就陆太太那不靠谱的程度,宋和怕是早已步她母亲的后尘了。 外门传来脚步声。 傅谨言将跑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思绪归拢。 几秒后,容九踏步进来。 第145章 事业被毁(二) 进门后,容九先是挥退了茶艺师,然后才把视线自上而下的落在傅谨言身上。 傅谨言也抬起眼眸。 两个男人彼此打量了对方一眼后,容九才慢声开口。 “我听下面的人说,你想见阿和。” “但是抱歉,阿和现在不方便见你。” “所以,傅律师,请回吧。” 容九一开口,就下了逐客令。 傅谨言听他亲昵的称呼宋和为“阿和”,心里略微有点不爽,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看中的猎物,却被其他人盯上了一样。 不过,他面上并未显露一分,反而漫不经心地一笑,“九少,到底是宋……” 傅谨言本想说“宋和”的,可他又不爽容九提起宋和时那过于亲密的口吻,便故意改口,想气一气容九。 “——是阿和不方便见我呢,还是九少故意不想让我见到阿和呢。” 果然,容九听他一口一个“阿和”,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傅律师,人贵有自知之明。” “‘阿和’这个名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喊的。” 傅谨言挑眉,“哦?我还以为,这是她的小名呢。” 容九懒得跟他打嘴仗,直截了当的说,“行了,傅律师,我这里茶水粗陋,不太适合你。” “请回吧。” 随后,容九吩咐门口的小招,“你去跟舒经理说一声,傅律师今天的茶钱记我账上。” 再次被下了逐客令,傅谨言也不恼,轻笑了一下后,不徐不疾地说,“九少,我以为你赶我走之前,至少也要问一句我今天为什么来找阿和吧。” 不待容九做出反应,傅谨言又冷冷一呵,“这几天,宋和应该没去律所吧?” 容九眸光一冷,“她去没去律所,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谨言手指在桌面上轻敲着,一边冷笑道,“温有良从顾氏大厦跳下去,用自己的死给顾知周扣上了一顶仗势欺人的帽子,你以为顾华年会善罢甘休吗?” 这段时间,因为容致跟疯狗似的咬着自己不放,还不停地给自己找茬,容九一边要应付容致,一边又要注意宋和的情绪,这大事连小事的,忙得他都忘了还有一个顾华年。 偏偏温有良这瘟神,跳楼就跳楼吧,还留下那么一段视频,说顾知周逼他破产走上绝路,是因为宋和。 这几年,顾华年本就看宋和不顺眼,暗地里给她使过不少绊子,而如今,顾知周又因为给宋和出气,而背上了一个逼死温有良的骂名,顾华年心里肯定恨死宋和了。 而顾华年这个女人,手段狠辣的连容震都佩服,若是她真要对宋和下狠手的话,宋和根本就没有招架的余地。 而且,顾华年就快死了。 但这种快死了的人,下起手来往往就会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容九光是一想,就后心发凉。 稳住心神后,容九回头看向傅谨言,一向温和的眼底不禁带上了一点狠戾,“顾华年她想做什么?” 傅谨言纠正他,“你应该问,顾华年做了什么。” 傅谨言说,“这两天,我听业内其他同行说,顾华年对宋和下了封杀令并放话——谁要是敢跟宋和合作,就是得罪她、得罪顾氏。” “九少,你在云城生活多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顾华年此举意味着什么、又会给阿和的事业带来多大的打击。” 第146章 事业被毁(三) 虽然容九很不想承认,但“顾氏”二字,在云城不仅代表着顾氏集团和它背后的顾氏家族,更代表着高不可攀的权势和财富。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交际花的女儿,去与顾氏为敌。 ——哪怕她曾经是顾知周最亲密无间的女人。 而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一夜之间让她变得一无所有,而是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打拼起来的事业,是如何一点点化为乌有,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种做法,就像是慢慢抽掉一个人的脊骨,让她失去可以支撑她站着的力量。 但这根脊骨完全被抽掉后,这个人就会被彻底毁掉,余生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趴在地上。 顾华年此举,简直是诛心啊。 容九当即转身就往外走,准备去找宋和商量对策。 傅谨言不紧不慢地跟他身后,凉凉的说,“已经来不及了。” 本来,顾知周在记者会上的那一句“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就让佳和兴的不少客户们心里打鼓。 而两天前,顾华年又在圈子里公然放话,谁要是跟宋和合作,就是与她为敌。 客户们一听,哪还坐得住,纷纷找上佳和兴,要求提前终止代理合约,这翻脸的速度比小孩子还快,生怕晚了一秒,就上了顾华年的黑名单。 宋和接到许佳薇的电话后,火速赶去律所。 刚一踏进律所,宋和就看到许佳薇被一群客户围在中间。 这一上午,许佳薇的嘴就没有休息过哪怕一秒,不是跟这个客户解释,就是跟那个客户解释。 一上午下来,许佳薇的嗓子都冒烟了。 她盯着一个做进出口贸易的客户说,“杨总,其他人要解约,我尚且还能理解。但我没想到,你今天竟然也来了。” “当初,你那个案子,要不是宋和帮你摆平的话,你不止公司会破产,还有可能会坐牢。” “这事情才过了不到两年,你就忘了?” 被许佳薇点名的杨总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许律师,你这话说得就跟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一样。” “是,当初要不是宋律师帮忙,我早就赔的爹妈不认了。但咱就事论事啊,宋律师可不是白帮忙啊,我可是付了她律师费的。” 许佳薇一听,气笑了,“就三万块的律师费,你也好意思提?你上外边去问问,全云城哪个律师收费这么便宜?” “宋和为了你的案子,还特意飞了一趟欧洲,你那三万块连来回的机票钱都不够,你还好意思说你付了她律师费。” 杨总被怼得下不来台了。 许佳薇又接连点了另外两个客户,“还有你们——陈总、王总,你们摸着良心说,宋和对你们怎么样?” “你们的官司结束后,对方一直拖着不肯给你们赔偿金,还试图转移资产然后去申请破产,要不是宋和提前洞悉了他们的想法,赶在他们转移资产之前,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后,又亲自去对方公司替你们要赔偿金……你们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如今,你们听到几句风言风语,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佳和兴,闹着要和我们解约,你们这样做,对得起宋和为你们做过的事吗?” 第147章 事业被毁(四) 许佳薇一番数落下来,被点名的几个客户都有点自惭形秽了。 片刻的安静后,一个客户颇为无奈的开口,“许律师,不是我们这些人不懂得感恩,而是现在顾华年发话了,谁要是跟宋律师合作,就是跟她作对。” “我们这些人,说好听点都是开公司办厂的老板,可我们的规模跟顾氏集团一比,就跟蚂蚁和大象一样。顾华年想要弄死我们,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只需说句话,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是啊,许律师。” 王总附和道,“我们都是做小本生意的,跟顾华年对着干,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许佳薇听得直冷笑,“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说自己是害怕顾华年才无奈解约的,可这些年,顾华年这话说了不止一次,你们那个时候怎么不来解约?” “你们无非就是看到宋和跟顾知周没有关系了,觉得找宋和打官司讨不到好了,所以才……” “行了,佳薇,别说了。” 众人一见宋和来了,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宋和给许佳薇倒了一杯水后,走到她身边,把水递给她,“先喝点水吧,你嗓子都哑了。” 许佳薇接过水杯,没再说话了。 宋和看了一眼众人后,平静地说,“各位,我知道你们曾经找我打官司、跟我合作,是因为我背后有个顾知周当靠山。” “诚如各位所想的那样,我如今跟顾知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如果各位还愿意相信我宋和、相信许佳薇律师、相信我们佳和兴,我们律所依旧愿意为各位提供最专业的法律服务。” “但如果各位执意要终止合约的话……” 宋和顿了顿,攥紧手指说,“那请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会议室,签署终止合约协议书。” 宋和说完后,几百米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客户们你看我我看你,有点面面相觑。 随后,宋和吩咐一直跟在身后的夏晴晴,“你去准备打印机跟电脑,还有律所的公章,把财务也叫来。阮登,晴晴是女孩子,你帮她搬一下东西。” 接着,宋和又看向许佳薇,声音略显疲惫,“我们去你办公室说。” 许佳薇知道她要说什么,一口气把杯子里剩余的水喝完后,才跟着宋和进了自己办公室。 关上门后,宋和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我现在跟顾知周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再跟我一起合作,不仅会拖累你的发展,顾华年有可能还会对付你。” “所以佳薇,我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跟我一拍两散,还是继续跟我合作,我们从头开始,把佳和兴再重新做起来?” 许佳薇听后,沉默地看着宋和。 ——这个女人真是命好得让每一个女人都羡慕。 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一般女人怕是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了,可她除了瘦了一点以外,眼周下面连点黑眼圈也没有。 失去了顾知周这个大靠山,对她而言仿佛也不是什么值得伤心难过的事情,因为她背后还有一个容九。 只要她愿意,多的是男人为她剖心卖命,她的命为什么就这么好呢? 从头开始? 她说得轻巧。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因为破产而自杀的人,就是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再也没有从头开始的资本了啊。 这世上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她那样,一个靠山倒了,又有另一个靠山站出来保护她啊。 许佳薇沉默片刻后,声音沙哑地说,“抱歉,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一下。” 宋和并不意外,平淡地一点头,“那行,你慢慢考虑,解约的事情我来,你忙了一上午了,就在办公室休息一下吧。” 宋和说完,一秒也不多待,转身往外走。 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来。 宋和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铝合金门把手,犹如想紧紧抓住她与许佳薇的这段友情一样,“佳薇,这么多年,我朋友不多,除了容九,就只有你一个。” “我真的……”宋和顿了一下,声音轻微颤抖,“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第148章 律所散伙(一) 宋和最后那些话,沉甸甸地压在许佳薇的心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老实说,如果只是单纯地做朋友,宋和比其他任何一个朋友都重感情。 可问题是,她跟宋和不止是朋友,还是事业拍档,是合伙人。 身为佳和兴的老板之一,许佳薇不得不考虑律所的利益,还有员工们的利益。 而且,她没有宋和那种可以从头再来的底气。 她不怕得罪顾华年,她也相信以宋和的能力,可以重新把佳和兴做起来,可是…… 当初,她要跟宋和一起创立佳和兴的时候,她母亲是极其反对的。 许母做了大半辈子的检察官,非常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许母说,“我当初让你报考法学系,是希望你能报考检察院……虽然做检察官也挺辛苦的,但我跟你父亲在这个系统里工作了大半辈子,也算是积攒了一些经验和人脉,你要想升职什么的,我们也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帮你。” 做父母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比自己活得轻松一点。 “做律师,真的很辛苦,尤其你还是一个女孩子。而这个世道,对女孩子总是更苛责……我见过不少女律师,因为工作太忙,无法兼顾家庭,最终闹得以离婚收场。” “当然,我也清楚,婚姻是否幸福,不是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志,但我们做父母的,总是希望你能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比起你是不是大律师,我们更乐意你这辈子能平安顺遂。” 当时的许佳薇,一门心思要跟宋和一起开律所创业,许母说的这些她根本就听不进去。 许母见劝说无果,便提出了一个要求:若是在三十二岁之前,许佳薇还未能成为大律师,那就老实回家考检察官。 而今年,许佳薇已经二十八岁了。 距离她母亲说的三十二岁,只剩下不到四年的时间了。 她不仅没有从头再来的底气,也没有从头再来的时间了。 去会议室之前,宋和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办公室。 放下包后,她站在办公桌前,环顾了办公室一圈,目光落在书架上的奖杯时,心里很难受。 没人知道,她从颁奖人手里接过这些奖杯时,她心里有多开心,有多为自己感到骄傲。 可是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些她曾为之骄傲的奖杯,就成了命运打在她脸上的耳光。 原来,没有了顾知周,她真的什么都不是。 这几年,她就像那个穿着新装的皇帝,周围人都陪她一起演戏,夸赞她是个非常专业的律师,能力很强,一点也不输那些男人。 可现在顾知周这个大靠山一撤走,也就没人愿意陪她演戏了。而顾华年呢,更是狠到连戏台子都要给她拆了。 现在的她,就跟表演滑稽戏的小丑一样,观众们已经没有兴趣继续看戏了,她还卖力地做出各种滑稽的表情和动作,试图让他们留下来。 宋和把视线从奖杯上收回,从纸盒里抽了几张纸巾,粗暴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后,探身从抽屉里把烟盒拿了出来。 一支烟快要抽完时,夏晴晴来敲门。 “宋律师,都准备好了。” “我马上过来。” 宋和说完,把剩下的小半截烟摁进烟灰缸里,整理好表情后,打开门走出去。 第149章 律所散伙(二) 三十多平米的会议室,被重新整理了一下。 多余的椅子都被搬了出去,长条桌上电脑、打印机、签字笔、公章一次排开。 “晴晴,你负责打印和整理协议。” “米姐,你负责计算退费。” 宋和自己则拉开电脑前的椅子坐下去,亲自写解约书。 而无所事事的阮登就守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肌肉将布料撑得鼓鼓囊囊的,再加上他那过分凌厉的五官,进出的看客户们往往只被他冷冷看一眼,就吓得噤若寒蝉。 容九跟傅谨言赶到时,已经有一大半的客户拿着解约书离开了,剩下的基本上都是许佳薇的客户。 宋和耐着性子跟坐在对面的客户解释,“严格来说,你是许律师的客户,不是跟我签的合约,所以,綦总,即便你继续跟许律师合作,也不用担心会得罪顾董。” “我记得贵公司是做进出口贸易的,许律师在这方面的经验非常丰富,以她的专业能力和她收费情况而言,你在云城不会再找到比她更合适贵公司的律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綦总却不敢拿自己的身家去冒险。 他抱歉地笑了笑,“宋律师,不是我不相信许律师的专业能力,我跟她合作了三年,老实说,她给我解决掉了不少麻烦。” “但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知道……虽然,跟我签约的是许律师,但代理合约上盖的公章是佳和兴呀,而你也是佳和兴的老板之一,这……” 綦总后面的话没明说,但宋和也明白,只要佳和兴这个招牌存在一天、许佳薇不跟自己撇清关系,那这些由许佳薇签回来的客户就一天也不能放心。 与其这样,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干脆终止代理合约稳妥一些。 宋和沉默了一瞬后,开口,“我会跟许律师拆伙,以后就没有佳和兴了。” 其实,上一次许佳薇说“我需要考虑”时,那种犹豫的态度就让宋和明白了许佳薇的真实想法。 而如今,再加上一个顾华年,许佳薇要是放弃跟她合作,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这样也好,谁也不拖累谁。 宋和话音一落,两侧的夏晴晴跟米姐同时看向她,眼神里皆都写满了惊讶。 宋和没时间跟她们解释,而是继续劝说綦总,“等我跟许律师拆伙后,綦总,你可以重新跟许律师签一份代理合约,也就不用担心会得罪顾华年了。” 綦总犹豫了。 宋和见状,继续劝说,“綦总,如果你放弃跟许律师合作的话,你失去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专业能力很强的合作伙伴……所以,我建议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綦总想了想后,有些动摇了,“那我再去跟许律师聊一聊。” 宋和微微一笑,“好的。” 半个上午,再加一个午休时间,凡是想解约的客户,都得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们的解约书。 而在得知佳和兴要拆伙后,还想跟许佳薇继续保持合作的客户们,也被许佳薇亲手喂了一颗定心丸。 忙完后,宋和看了看时间,都快两点了。 宋和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知为何,身形踉跄了一下。 夏晴晴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你没事吧,宋律?” 宋和冲她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没事,腿麻了。” 第150章 律所散伙(三) 宋和走出会议室。 对于容九会出现在这里,并未感到意外。 她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后,看了看傅谨言,随后目光一一扫过格子间里的员工。 或许是兔死狐悲,亦或是对自己即将失业的担忧……他们每个人的神情看上去,都有点惆怅。 他们之中,有一些人是宋和亲自招进来的。 在面试的时候,宋和跟他们每一个人都说过,她请他们来工作,是希望他们能跟自己并肩,一起把佳和兴做大做强。 说这话的时候,宋和真的对未来充满了激情和信心。 而如今,看着这一张张神情惆怅的脸,宋和觉得自己就跟那些说好要一起到白头,却中途玩起了消失的渣男一样。 宋和深吸了一口气,步伐沉重地往前走了两步,哑声开口,“各位同事,感谢你们当初选择佳和兴,也非常感谢你们在这几年对佳和兴的付出,佳和兴能拥有你们这些出色的员工,作为老板,我非常感动。”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说到这里时,宋和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容九心疼地上前,温柔地扶住她纤瘦的肩膀,“阿和。” 宋和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继续说,“佳和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皆因我一个人。” “我已经决定,跟许律师拆伙。” “许律师是一个非常好的老板,你们可以选择继续跟着她,也可以另谋高就。” “稍后,律所会跟你们解除聘用协议,该给你们的补偿,等米姐算好之后,会在两天之内打到你们的账上。” 宋和本来还想说,如果他们需要的话,她会亲自给他们手写一封推荐信,但一想,如今在云城,“宋和”这两个字就跟不祥的图腾一样,大家怕是都唯恐避之不及吧。 随后,宋和偏头对一旁的夏晴晴说,“你找一家好一点的餐厅,大家共事这么多年,今晚还是吃顿散伙饭吧。” 宋和说完后,一秒也没有多待,回了自己办公室。 容九跟着她一起进去。 傅谨言也想跟着一起进去的,容九朝阮登使了个眼色,阮登立刻杀神似的挡在了傅谨言跟前。 傅谨言常年健身,体型不算健硕但也不瘦弱,但跟阮登这种曾经靠打黑拳为生的拳手相比,就有点弱不禁风了。 傅谨言摸了摸鼻子,转身往许佳薇办公室走。 刚刚宋和在外面说拆伙的时候,许佳薇听到了,但一直待在办公室里没有出来。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以为是宋和,匆忙平复好情绪后,走过去开门,哪晓得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傅谨言。 许佳薇凉凉地看着他,“傅律师,你一天天的这么闲,新海集团最近决定改邪归正了,不再迫害小同行了?” 傅谨言看着她微红的眼眶,露出一个十分诧异的表情。 “许律师不是早就打算要跟宋律师拆伙了吗?” “宋律师现在先你一步提出来,既保住了你的面子,也保住了你的里子……” 傅谨言盯着许佳薇的脸看了一眼后,啧了一声,“可你这表情,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呢?” 第151章 律所散伙(四) 许佳薇冷眼看着他,“傅律师,你应该是最没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的人吧?” “我跟宋和为什么会拆伙,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妈?如果不是她放话出来,谁跟宋和合作,就是得罪她,我们律所会走到这一步吗?” “你以为我想拆伙吗?” “如果不拆伙的话,佳和兴迟早也会关门。” “宋和她不一样。她不需要考虑房贷、车贷、养家这些俗事,即便是她不做律师了,她也照样可以活得很潇洒。” “可是我们不一样。” 许佳薇指了指外面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他们每一个人,都背负着生活的压力,或许顾华年现在对他们不会做什么,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 “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跟宋和、跟你、跟你们不一样。你们一出生什么都有——花不完的钱、高人一等的地位、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我们呢?我们想要什么,都只能凭自己的本事去挣。” “如果我不跟宋和拆伙的话,我的事业就毁了。到时,她宋和可以拍拍屁股重新回去当她的娇小姐,我呢?” “被耽误的事业怎么办,被耽误的青春怎么办,谁来赔我?” 傅谨言听完后,赞同似的一点头,“你说得对,宋和确实跟你不一样。”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你在这里计算你被耽误的青春、被耽误的事业的时候,她还在想办法保全你的面子。” “你说,你不跟宋和拆伙,你的事业就毁了——可是许律师,你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宋和,你会有今天的事业吗?” “你不到三十岁,就独立负责几千万标的的案子,你真觉得这些案子是靠你那个退休了的检察官母亲,还有你自身的专业能力拿到的吗?” “其实,你跟今天那些来佳和兴解约的客户一样,你们都是觉得宋和没有顾知周当靠山了,无利可图了,才急于跟她撇清关系。” 傅谨言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所以,许律师,别把自己说得有多委屈,这里所有人之中,你是最没资格委屈的那一个。” 许佳薇哑然。 傅谨言却不肯放过她,继续往她心里戳刀子,“顾华年这一招确实挺毒的,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化解。” 许佳薇心里燃起一点希望,不过瞬间后又熄灭了下去。 她苦涩一笑,“怎么化解?那可是顾华年!” 傅谨言轻呵了一声,“那些客户之所以要跟佳和兴解约,是因为害怕得罪顾华年,可如果我也是佳和兴的老板之一呢?” 许佳薇瞳孔猛缩,“你说什么?” 傅谨言虽然没有容九那么了解宋和,但也知道她把佳和兴看得有多重要,在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要怎么帮宋和帮助佳和兴。 而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佳和兴,就是他想到最好的办法。 只要他也是佳和兴的老板,顾华年再丧心病狂,下手前也要先掂量掂量后果。 这样一来,还有个好处,那就是他可以借机正大光明地留在宋和的身边,再慢火熬汤似的打开她的心扉,把自己装进去。 只是可惜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宋和就解散了佳和兴。 看着许佳薇震惊的神色,傅谨言颇为遗憾地一摇头,“佳和兴就这样散伙,实在有些可惜了。” “宋律师说得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我就祝许律师跟宋律师散伙后,事业蒸蒸日上。” 傅谨言说完后,冲许佳薇优雅地一点头后,信步走出办公室。 半晌后,许佳薇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她后悔了。 因为,今天之后,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合作伙伴,还是一个真心待她的朋友。 许佳薇甚至有种感觉,她以后再也不会遇到像宋和这样,拿满腔的真心对待她的朋友了。 第152章 律所散伙(五) 回到办公室。 宋和习惯性地拿起烟盒,抽了一支出来含在唇间,准备点燃时,想起容九也在,又停下了点烟的动作,把银质的打火机随手丢回了办公桌上。 容九知道,她这是在顾及他的身体。 这种时刻被人记挂在心上的感觉,冲淡了容九眉宇间积压着的阴霾。 容九不合时宜地轻微扬了一下唇角。 随后,他向前轻微探身,拿起打火机,啪的一声后,打火机燃起一簇蓝色的小火焰。 容九将小火焰往宋和面前凑了凑,“一点二手烟罢了,我还没脆弱到那个地步。” 宋和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后,将香烟凑到小火焰上,轻吸一口气,把烟点燃了。 宋和手指纤白细长,几乎看不出骨节,夹着香烟时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感,就像旧电影里的上海名媛,让人着迷舍不得挪开眼。 白色的烟雾自宋和的红唇间徐徐吐出。 容九心里一动,拿起桌上的烟盒,也抽了一支出来含在嘴间,低头把烟凑到宋和的烟前点燃了。 这是一个看上去过分亲密的姿势。 从背后看,就像两个人在亲吻一样。 宋和微愣。 容九随即站直了身体,神色间一片坦然。他学宋和那样,左手夹着香烟抽了一口,混合了薄荷气息的尼古丁,一钻入咽喉里就立刻呛得他剧咳起来。 宋和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劈手拿走他指尖的烟,连带着自己的那半截一起摁进了烟灰缸里。 “不会抽,就别抽。” 宋和拍着容九的后背,轻声埋怨着。 容九缓过来后,冲她微微一笑,“看你抽心痒,也就想试试。哪晓得……” 容九话未说完,喉咙再次痒起来,捂嘴又干咳了两声。 宋和摇摇头,走到门口,打开门,吩咐守在门口的阮登,“去给你九哥倒杯水来。” 阮登好奇地往里望了望后,才快步往茶水间走去。 片刻后,阮登端着热水回来,宋和把水杯塞到容九手里,容九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咽喉处的不适感才散去。 容九握着水杯,问宋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顾华年一句话,就毁掉了她五年的心血,宋和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宋和倚着办公桌沿,眼眸冰冷地看着落地窗外阴沉沉的天空,“还没想好。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容九有点不明白,这几年,因为顾知周的关系,顾华年一直都看宋和不顺眼,也明里暗里地针对过她。可现在,宋和跟顾知周已经断绝往来了,按说她不该下这么重的手。 如果是因为温有良那件事的话,那倒还说得过去。 但容九莫名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担心…… 他倏地看向宋和,难道顾知周他…… 宋和见他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不禁诧异,“怎么了?” 容九掩饰性的一笑,“没什么。” 他嗓音温润地说,“等你想好了,需要我做什么,就直接跟我说。” 容九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宋和,眼底浮着一丝温柔的笑意,“阿和,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宋和毫不怀疑,如果她现在要去顾宅放火,容九一定会帮她泼油点火。 她忽然想起温有良跳楼的那一晚,在医院时,徐露提议让顾知周发声明撇清和自己的关系时,顾知周的那句“我需要考虑”。 其实,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换做是她的话,宋和想,她多半也会做出跟顾知周一样的选择。 可人就是这样,总希望自己在对方心里是特殊的、唯一的。 而不是,当面临选择时,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虽然在顾知周的心里,她可能连一根羽毛的重量都不如,她也没有勇气去问顾知周考虑的结果,但在当时,她内心深深地希望他不要发声明,不要撇清跟她的关系。 哪怕,那段关系只能存在于黑暗中,被人唾弃。 第153章 正面交锋(一) 宋和回过神来,“我想去一趟顾家。” 容九看着她,“去找顾华年?” 宋和嗯了一声。 顾华年这样大费周章,无非就是想逼她离开云城而已。 呵,她偏不如她的愿。 宋和冷冷勾起唇角,“她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容九轻笑。 自他认识宋和以来,宋和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可以被打败,但永远不会被打倒。 既不认输,也不认命。 容九长腿一收,站直了身体,“我陪你一起去。” 宋和却不想他趟这一趟浑水,“你回茶舍等我,让阮登陪我去就行了。” 容九微微敛眉,“不行。” 他知道宋和在顾虑什么,容九说,“这些年,我跟你的往来从未遮掩过,顾华年只要稍微一查,肯定就能查到我们关系不一般。” “若她真想对我做点什么,我避不开的。” 见宋和还在犹豫,容九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而坚定,“阿和,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顾华年的。” 宋和轻声叹气,“好吧。” 两个人走出办公室,恰好与从许佳薇办公室出来的傅谨言撞在一起。 傅谨言看看二人,把视线落在宋和身上,“你要走?” 宋和懒得搭理他。 容九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他对这个男人,真的是心理性的讨厌。 惨遭无视的傅谨言不满地抗议,“喂,你们两个有点过分了啊。” 他提起脚步,跟上去,在后面絮絮叨叨地替自己叫屈,“虽然我跟顾华年是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但我也不知道她会这么丧心病狂啊,而且这件事情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你们就这样牵连无辜的我,我会很难过的。” 傅谨言说完,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委屈的表情。 可惜,无人在意。 几人乘电梯下楼。 到停车场后,阮登拿出车钥匙,准备开车。 宋和伸手,“把钥匙给我。” 阮登用眼神请示容九。 容九轻微点头。 阮登随即把车钥匙交给了宋和,然后十分有眼色地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驶出停车场后,宋和打了转向灯,把车开上主路。 还未到晚高峰,路上车辆不多,宋和一路压着最高限速开,傅谨言回国没几个月,还不太习惯国内的左舵驾驶,再加之对云城的路况不太熟,几次都差点跟丢了。 看着前方的黑色宾利在下了高架桥后,往城南顾家的方向驶去后,傅谨言想了想,拨通了顾知周的电话号码。 与此同时,顾氏集团。 顾知周刚结束掉一个高管会议,见林镜从江新区分局回来了,随口问,“案子有新情况?” 林镜点头,“嗯。” 林镜说,“警方抓到了恐吓殴打温有良的那伙人,为首的人叫老黑,是个三进宫的小混混。这人是个老油条,只交代了这件事是他做的,但不承认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顾知周听后,轻哼了一声,“就算他交代了也没用。那个幕后之人既然敢往我身上泼脏水,肯定早就想好了退路,即便这个老黑扛不住,交代了什么,也牵扯不到他身上去。” 林镜犹豫了一下,“我走之前,无意中听到**海的下属跟他说,宋小姐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没有说。” 顾知周眉心微拧。 对他宋和的了解,她可不是一个什么以德报怨的人,能让她在吃了这么大的一个暗亏后却还隐忍不发的人,这世上没几个。 顾知周脑海里顿时闪现出一个人影。 “你去查一下……”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顾知周的话。他拿起手机一看,诧异了一下后,滑下了接听键。 “喂,谨言。” 林镜听到这个名字后,也露出了一个诧异的表情。 据他所知,顾知周跟这位表弟的关系可谈不上好。 电话里,傅谨言没有废话,直接说,“宋和去找顾华年了,你最好立刻赶回去。” 第154章 正面交锋(二) 做了多年的枕边人,顾知周很清楚宋和的性格,她脾气虽然不算好,但做事很有分寸。这些年,顾华年没少给她使绊子,她再生气也顶多是跟他大吵一架,但绝不会去找顾华年闹。 除非,顾华年这一回做的事情,触及到了宋和的底线。 顾知周立刻问,“姑姑对她做什么了?” 傅谨言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你还不知道吗?” “你的那位好姑姑,咱们威风凛凛地顾董事长放了话,说谁要是敢跟宋和合作,就是跟她作对、跟顾氏作对。” “佳和兴的那些客户们一听,今天全都找上门去,要求解约。” “宋和不想牵连无辜,不仅跟客户们签了解约协议,还亲自解散了佳和兴。” “今晚上就吃散伙饭呢。” 顾知周一听,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跟宋和在一起是吗?” “谨言,我不管你此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但姑姑是你的母亲,她身体非常虚弱,受不了刺激,所以,在我赶回来之前,无论宋和要做什么,请你务必阻止她。” 听着顾知周那堪称恳求的口吻,傅谨言忍不住讥笑了一声,“你跟顾华年两个人还真是姑侄情深呢。” 顾知周懒理他的讥讽,长腿迈向办公桌,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手握上银色的门把手时,他突然顿住,只听傅谨言在电话里说,“顾华年一句话,就把宋和的事业毁得渣都不剩了,你却连一个字都没问她,她好歹还跟了你七年呢。” 顾知周声音微冷,“你想说什么。” 傅谨言轻呵了一声,“顾知周,我很好奇,在你心里,宋和到底算什么?” “——情人,炮友,玩物?” “还是……” 顾知周冷冷打断他,“这跟你无关。” 傅谨言冷笑,“你说的没错,这确实跟我无关。但如果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年在英国第一次见到宋和的时候,我就该提醒她——你们姓顾的最是无情了。” 傅谨言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顾知周捏着手机,眉目冰冷地走出办公室,一边拨通了顾宅保安队长的电话,“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任何车辆,都不得放行。” 罗辛应,“知道了,顾总。” 结束通话后,罗辛点了几个人,亲自到大门口去守着。 一个下属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问,“罗队长,是出什么事了吗?” 罗辛望着从山下通往顾宅的路,心里莫名突突跳了两下。 他没回答下属的疑问,回身扫向众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只蚊子都别放进去。” 罗辛这话说了不到片刻,便见道路另一头,一辆黑色宾利杀气腾腾地驶过来,在距离顾宅大门两三米远的位置停下来。而紧随其后的白色宝马,也踩下了刹车。 罗辛定睛一看,认出白色宝马是傅谨言的车,心里正疑惑着,便见黑色宾利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一半,露出一张冷艳的面容。 这是宋和第一次来顾宅。 但在场的保安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她,都知道她跟顾知周关系匪浅。 宋和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见顾华年。” 罗辛微微一愣后,脸上挂起客气的笑容,“抱歉,宋小姐,顾总说了,在他回来之前,谁也不能进去。” 宋和听后,唇角冰冷地勾起,“是么?” 宋和说完,缓缓踩下油门,黑色宾利犹如一只被激怒的巨兽,咆哮着向门闸撞去,随即横冲直撞进了顾家大宅。 第155章 正面交锋(三)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除了副驾驶上的容九,谁也没料到宋和竟然会直接撞开大门冲进去。 等罗辛反应过来时,视线里,只留下一抹红色车尾灯。 后车的傅谨言简直想拍手叫好。 这样的宋和,想让人不为她着迷都难。 傅谨言冲罗辛吹了一声口哨后,堂而皇之地跟了进去。 罗辛想哭的心都有了。 他赶紧带着人冲进去,试图阻拦宋和一行人。 容九冲阮登和吴敏使了个眼色,两人意会过来,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朝罗辛等人迎上去。 宋和在背后提醒,“下手轻一些。” 容九轻笑,“放心吧,阮登有分寸的。” 容九说完,看着眼前气势恢宏的顾宅,目光冷下来。 傅谨言在身侧适时说,“这房子是顾华翰也就是顾知周他父亲设计的。据说,光是买这一块地皮就花了将近两个亿,建造、装修又花了好几个亿。” “只是可惜啊,这房子修好没几年,顾华翰夫妻就出车祸死了。” 说到这时,傅谨言看向另一侧的宋和,非常自然地卖了一个惨,“我也是从那年开始就变成了没妈的可怜人。” 宋和回看他,面无表情地说,“哦。” 傅谨言立刻做出一副心碎的样子来,“宋律师,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吧,我以为你至少会安慰我几句。” 容九斜睨他一眼,“阮登很会安慰人,要不我叫他过来安慰安慰你?” 傅谨言看了看不远处一个打十个的阮登,顿时表示不用麻烦了。 三人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一边走进顾宅,那闲散的姿态仿佛是来走亲戚的。 客厅内,顾华年坐在沙发上,由陆明珠量着血压。 不知道是不是病情加重了的缘故,她这几天总是觉得头晕,血压也忽高忽低的不稳定。 陆明珠盯着血压计上的数字,低压一百一,高压一百六,眉心拧成了一团。 顾华年见她神色不好,便猜到了结果。 她示意陆明珠把血压计取下来,随后放下了衣袖,哑声对陆明珠说,“这件事就别告诉阿周了。他最近烦心事挺多的,就别拿这件事烦他了。” “你明天把时间空出来,陪我去趟楚医生那里。” 楚医生是顾华年的主治医生。 她明天想去问问,她到底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她最近总有一种时间不够用的感觉,总想着在她临死之前,把顾知周身边的麻烦都通通解决掉,不然,她没办法安心地闭眼睛。 陆明珠把血压计收进医药箱里后,提起了中午陆承渊在电话里说的事情。 “前两天,我爸爸打电话给我,问起我跟阿周的婚事。” 陆明珠一边小心观察着顾华年的表情,一边羞答答地说,“他说他找黄大师看过了,正月十六是个难得的大吉日。” 陆明珠虽然没把话说明,但顾华年还是听懂了。 她轻微拧眉,“眼下距离正月十六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要是办婚礼的话,可能会有点仓促。” 陆明珠一听这话,眼睛顿时微亮。 她父亲果然没预估错,这个时间点提婚事,顾华年不会拒绝。 陆明珠将激动的情绪压了压后,柔声说,“是有点仓促。但那位黄大师说了,要是错过这个大吉日的话,还得再多等一年。” 第156章 正面交锋(四) “姑姑。” 陆明珠挽上顾华年的胳膊,半真半假地撒娇,“其实,我还不想这么早结婚的,毕竟,我跟阿周的感情还浅,我担心嫁给他后,他会辜负我。” “但我爸爸跟我说,你们做父母的,没有不想看到自己的子女幸福、儿孙满堂。” “所以姑姑,虽然阿周还不怎么爱我,但我还是想早点嫁给他,这样我就可以早点给他生一个孩子,您也可以早点抱上孙子了。” 陆承渊真的非常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 他教陆明珠的这番话,简直说到了顾华年的心坎上去了。 顾华年本来还有所顾虑,在听完陆明珠的话后,那些顾虑立刻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顾华年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时间这么仓促,我就怕委屈了你。” “能嫁给阿周、做顾家的儿媳妇,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 陆明珠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顾华年拍拍她的手背,“等晚上阿周回来了,我跟他说。” 陆明珠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胳膊,“姑姑,您真好。” 她这副小女孩的娇憨模样,逗得顾华年笑起来。 这时,管家步伐匆匆地走过来。 “顾董。” 顾华年见他神色凝重,随口问,“怎么了?” 管家回,“表少爷来了。” “谨言来了?” 顾华年就像意外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样,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 然而,这惊喜只维持了不到一秒。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华年,“表少爷不是一个人来的。” 顾华年不禁诧异,“还有谁?” 管家吞了吞口水,“宋小姐,和容家那个私生子。” 宋和跟容九的关系,顾华年早就知道了。 其实,不止容九,每一个跟宋和往来比较密切的人,甚至包括宋和小区门口那对卖馄饨的小夫妻,他们每一个人的背景资料,都放在顾华年书房的抽屉里。 只是顾华年没想到,傅谨言竟然会跟他们搅和得这么深。 呵,好一个宋和。 她还真是小瞧她了。 顾华年敛去笑意,吩咐管家,“你立刻打电话给阿周,让他马上赶回来。” 一旁的陆明珠听后,急忙提醒,“姑姑,不能给阿周打电话。宋和来找你,肯定是为了律所的事情,如果阿周回来了,那就瞒不住了。” “宋和跟她妈一样,对付男人很有一套的,到时她跟阿周哭两声,说不定阿周就心软了。” “那你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费了吗?” 顾华年后知后觉,她竟然差点给自己挖了个坑。 “对,这件事不能让阿周知道。” 顾华年沉着眉目,重新吩咐管家,“你现在给市局的魏局打个电话,就说有人私闯顾宅、意图不轨,请他务必派点人过来。” 顾华年话音未落,宋和便踏步进来。 “私闯顾宅、意图不轨——呵,顾董这一顶帽子扣得可真重啊!” 顾华年见宋和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犹如出入无人之境似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宋和迎着顾华年想将她撕碎的目光踱步上前。 “顾董真是好手段。” “一句话,就把我五年的心血毁得渣都不剩。” “顾董以为,你这样就可以逼我向你认输,然后如你所愿像条丧家犬一样离开云城?” 顾华年确实是这样想的。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在遭受到这样的重击后,宋和不仅没退却半步,反而还敢找上门来。 不过,她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顾华年自然也不会客气。 顾华年冷冷一笑,“今天的事情,只是我给你的一个警告,识相点就早点滚出云城,否则——” 顾华年一顿,沙哑的声音尽显威胁,“下一次,我可不会这么手软了。” 第157章 正面交锋(五) 宋和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唇角缓而慢地挑起一点冰冷的笑意。 “是么?” “我真的……好期待呢。” 宋和一顿,眼眸清扫了一圈顾宅富丽堂皇的客厅,巨型的水晶灯散发着如钻石一般耀眼的光线,自上而下将她笼罩着,给她染上一层冰冷锋利的光芒。 “顾董,你这种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的人可能不太清楚,像我们这种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生来就陷在恶臭的泥沼中的人,本来就一无所有。” 不被命运偏爱的人,往往要花费比常人数倍的努力,才能从命运的手里换取来那么一丁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们这种人,比不上顾董你有权有势,也没有实力雄厚的家族当靠山……但是顾董,我们这种人天生命硬,会为了守护好自己仅有的那么点东西不择手段。” 更不惧怕被重新踩回泥沼中去。 宋和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冰冷如刀。 “所以顾董,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好好活着,看我宋和怎么重新爬起来!” 宋和说完,顾家富丽堂皇的客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傅谨言看着与顾华年对峙的宋和,镜片后面的眸底闪烁着一抹惊艳的光。 容九则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宋和的手腕,虽然他从进来后一个字都没有说,但这副与宋和携手并肩的姿态,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态度了。 顾华年眸光阴鸷地盯着宋和。 她身居高位多年,面对过无数劲敌与对手,却从未遇到过宋和这样的,明明什么资本都没有,却狂妄得让人不敢轻视。 顾华年吸了一口冷气,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交际花的女儿,还怎么爬得起来!” 顾华年话音未落,门口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顾知周回来了。 容九明显地感觉到,掌心里的手腕僵硬了一下。 容九的眉轻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他轻轻把宋和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 “我们走吧。” 宋和也不想跟顾华年过多的纠缠,轻声,“嗯。” 随后两个人并肩往外走。 与顾知周擦肩而过时,宋和的另一只手腕被拽住了。 宋和抬眸,眸光清冷的看着拽住她手腕的男人,“放开我。” 顾知周没有放。 他低沉着声音说,“我不知道姑姑她……给我一点时间,宋和,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宋和轻呵了一声,“呵,交代?” 顾华年毁掉的可是她五年的心血。 即便那些客户,是冲着他才来找她的,可她经手过的每个案子,所有需要的证据都是她一条条找出来的。 法律的天平不会因为她背后有个顾知周就向她倾斜。 法官也不会因为她背后有个顾知周,就采纳她的观点、认可她提交的证据。 如果仅仅只是毁掉她一个人的事业,她可以当作这是顾华年给她的和他纠缠七年的惩罚。 可是律所其他的员工呢? 许佳薇呢? 还有那些被迫在她跟顾华年之间二选一的客户们,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顾华年凭什么牵连无辜? 宋和挣脱开顾知周的手,冷笑着问,“顾总打算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交代?还我一个一模一样的佳和兴?还是让那些跟我解了约的客户们,又重新回来找我合作?” “我可以……” 顾知周倏然顿住。 因为,他从宋和白皙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冰冷神情。 顾知周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他好像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叫宋和的女人。 ——即便他们曾经亲密无间。 第158章 正面交锋(六)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顾知周莫名有点烦躁。 但眼下他无暇顾及这些。 他将心里那点烦躁压下去后,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宋和,我需要一点时间弄清楚这件事,稍后我会去找你,到时无论你想要什么样的交代,我都会给你。” 宋和听后不置可否。 容九不想宋和再跟他过多的纠缠,将宋和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后,对顾知周冷笑了一下,“交代就不必了,我们就当被疯狗咬了。 “顾总,还请你以后把顾董看紧了,别再跟疯狗似的乱咬人。我们虽然没有你们顾家家大势大,但俗话说的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唯一的至亲被骂是疯狗,饶是顾知周修养再好,也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可今天这件事,确实是顾华年无理在先。 而且,顾知周毫不怀疑,如果他真的一拳头冲容九打下去,宋和绝对会反手给他一巴掌。 这个女人…… 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顾知周吸了吸气,把怒意压了压后,冷声说,“多谢容少的提醒。不过,我也提醒容少一句——放狠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够不够格跟我们顾家鱼死网破。” “行了容少,时间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吃晚饭了。” “请回吧。” “不能让他们走!” 顾华年扶着陆明珠的胳膊从沙发上站起来,疾步到顾知周身边,指着宋和怒道,“这个女人,带人闯到我们顾家来,要是就让她这么走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以后我们顾家在云城还有何颜面?” “姑姑。” 顾知周近来越发觉得,顾华年自从生病后,就变得有些蛮横不讲理。 他拧着眉心,耐着性子说,“您不让他们走,又能做什么呢?如今可是法治社会,不兴以前那套把人关小黑屋里打一顿。” 顾华年当然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 所以,她才让管家报警。 顾华年扭头,对不远处的管家说,“你再给魏局打个电话,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派人过来。” 魏局是谁,顾知周当然知道。 他心里一惊,“您报警了?” 顾华年没回答他,而是用一种近乎疯狂的眼神看着宋和,“你不是律师吗?那你应该知道,私闯他人住宅是要负什么责任。” 顾华年话还没说完,另一道陌生的声音接起她的话头说,“——私闯他人住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情节轻微的,处十五日以下拘留、二百元以下罚款或者警告。” 厅内的几人朝声音望过去,只见**海领着几名下属阔步走进来。 说来,今天这事是轮不到**海管的。 他是江新区分局的,而顾宅所属于的是锦华区,他出这一趟警完全是被抓壮丁。 下午的时候,**海去市局汇报工作,结束后正准备回分局呢,就被魏局指派了这个任务。 魏局说,“我估摸也没什么大事,你带几个人去走个过场就行了。” **海不满地冷哼,“我说魏局,我们警察什么时候沦为这些有钱人……” **海本来想说“走狗”的,但觉得这个词不仅把自己骂了,也连带着魏局也骂了,于是改口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护院了?” 魏局冷冷睨他一眼,“你当我喜欢跟这些有钱人打交道?”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来一支后把烟盒扔到**海面前,“这些有钱人虽然各个都把眼睛长在脑门上,一肚子贼心烂肺,但我们不能否认他们为云城做出的贡献。” “你知道顾氏每年要给市里交多少税吗?” “每年又给慈善机构捐多少钱吗?” **海抽着烟,没搭话。 魏局知道他心里不爽,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我们不能只盯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看,得把目光往远了看。” “行了,快去吧。” 第159章 正面交锋(七) “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说有人私闯民宅、意图不轨——” 陈平海亮了证件后,目光扫向神色各异的众人,“谁是屋主?” 私闯民宅怎么定性,全看屋主的态度。 顾知周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他抢在顾华年开口前说,“我是。” 他口吻里带上了一点不明显的歉意,“抱歉,陈警官,这一切都是误会,他们是……” 顾知周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华年厉声打断。 “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顾华年走到陈平海跟前,“陈警官是吧?” “是我让人给你们魏局打的电话。” 顾华年指着宋和,神情倨傲,“就是这个女人,未经我的同意,擅闯我家,给我的人身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你们快把她抓走。” 陈平海听后,眉头轻微皱了一下。 他对宋和的印象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刘燕燕那番“她很可怜”的论调影响,陈平海在翻看宋和的笔录时,偶尔会有一种她遭到了无妄之灾的感觉。 陈平海把视线瞥向宋和,正要开口询问时,便听宋和左侧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嗤笑了一声。 傅谨言这一声笑声音不大,却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冲陈平海彬彬有礼地说,“这是个误会,陈警官。我是顾华年女士的……” 傅谨言顿了一下,仿佛他是顾华年儿子这件事是什么难言之隐一样,无法轻易说出口。 于是,他果断地换了个说辞,“——顾华年女士是我父亲的前妻。” 这话让顾华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看。 “谨言。” 傅谨言却懒得看她一眼,继续天花乱坠的鬼扯,“我听闻顾女士罹患重病,便替我父亲来看看她,但我久居英国,对云城的路况不太熟悉,便邀请了我的好朋友也就是宋和小姐陪我一起来探病。” 因为早上去找宋和的时候,差点被容九吃了闭门羹,傅谨言选择性地只提了宋和,没提容九。 傅谨言用一种颇为无奈的语气说,“可能是我们来得突然,没有事先跟顾女士打招呼,以至于她对我们产生了一些误会。” 陈平海刚刚进来时,可是看到顾家好些个保镖脸上都带了伤。 所以,傅谨言的话,他一个字都没信。 陈平海再次把视线落在了宋和身上。 “宋小姐,你能说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宋和还没出声,容九便上前了半步,用身体挡住了陈平海的视线。 “就是傅律师说的那样,我们陪他来探病。” 一直隔岸观火的陆明珠见这几个男人都维护宋和,简直嫉妒地都要疯了。 她忍不住插话,“不是的,陈……” 顾知周倏地看向她,冰冷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警告。 陆明珠虽然很不甘心,但还是闭上了嘴巴。 顾知周再次开口,“陈警官,诚如我表弟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误会。” 陈平海见身为屋主的顾知周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顾华年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也就懒得再费唇舌了。 “既然是误会,那行吧。” “收队。” 第160章 正面交锋(八) **海一行人走后,宋和也不想再多待了一秒了。 她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容九重新揽着她的肩,“嗯。” 随后,两个人往外走去。 顾知周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冲上前去,把宋和从容九的怀里扯出来。 可宋和那让他感到陌生的冰冷神情,就像一根刺扎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顾知周吸了吸气,生生把这股冲动忍了下去。 宋和一走,傅谨言见没热闹看了,也就没心思多待了。 正准备离开时,顾知周拦住了他。 顾知周对他刚刚称呼顾华年为“父亲的前妻”颇有些不满。 顾知周皱着眉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回来、又带着什么样的目的……但是当年,姑姑是因为我,才丢下你跟姑父回云城来的,你要恨就恨我,别恨姑姑。” 傅谨言听后,感叹一般的讥讽,“顾总跟顾董两个人可真是情深义厚呢,我都想给二位颁发一个‘感动中国’奖了。” 这话分外刺耳。 顾知周眸光一沉。 但他心里也清楚,顾家对傅谨言确实亏欠良多。 顾知周缓和了一下神色,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姑姑是你母亲这个事实是永远也不可能被改变的。” “所以,谨言,你以后对她尊重一点。” 傅谨言嗤笑了一下。 随后,他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顾华年惨白枯瘦的脸上,唇角冰冷地勾起,“我很庆幸我父亲死得比较早,要是让他看到你刚刚那副丑陋的样子,他心里不知道该多难过呢。” 如果说先前那句“父亲的前妻”还只是一把刀的话,那傅谨言最后这两句话就像一盆浓硫酸,稀里哗啦全浇在了顾华年的心上,将她的一颗心灼烧得千疮百孔。 顾华年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似的。 若不是陆明珠扶着她,她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谨言……” 看着顾华年那犹如风中残烛的样子,傅谨言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随后,傅谨言十分优雅地冲顾知周轻微点头,“我还有事,失陪了。” 傅谨言说完,便转身朝着门口大步走去。 身后,传来顾华年如被砂砾磨过的低哑声音,“他……恨我吗?” 傅谨言透过门框,看着外面苍茫的夜色,用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说,“等你死了,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从顾家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傅谨言不指望宋和会等他一起走。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 车驶向山下。 傅谨言降下半扇车窗,凛冽的山风立刻以摧枯拉朽之势钻进车厢里,将空调散发出来的那点可怜热度席卷而出。 傅谨言一边吹着冷风,一边想着事情。 橙心科技跟新海集团已经签了和解协议,他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那里了。 而宋和今天又解散了佳和兴。 以后,要是想再接近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还有那个容九…… 傅谨言眉目微沉,回国前找人调查宋和时,他并没有查到她跟容九关系密切。 而这段时间,他也并没有把这个病恹恹的男人放在心上。 可今天看宋和对容九的态度,显然这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分量不轻,怕是连顾知周都及不上。 看来,他要重新调整一下计划了。 第161章 棋子(一) 驶出灵山路后,傅谨言打了转向灯,准备回酒店,突然看见不远处的路边停靠着一辆黑色宾利。 是容九的车。 傅谨言心里莫名多了一份期待。 他关掉转向灯,把车开过去,在距离宾利四五米远的位置停下来。 阮登看了一眼后视镜后,扭头对宋和说,“宋律师,那个姓傅的来了。” 宋和听后,伸手去开车门,肩上落下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容九仔细把外套拢了拢,“外面风大,捡要紧的说了就回来。” 宋和点头,“嗯。” 随后,宋和推开车门下了车。 看到那一抹纤瘦的身影后,傅谨言脸上挂起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笑意。 下车后,傅谨言没往前走,而是站在车旁,看着宋和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傅谨言很享受她的这种“主动”。 四五米的距离,一眨眼宋和就走到了跟前。 路灯昏黄的光线里,宋和眉目平淡。 “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 傅谨言不太喜欢她这种冷淡疏离的客气。 他故作失落地轻叹了一口气,“只是一句口头谢谢吗?我们刚刚怎么也算得上是共患难了一场吧?我还以为,你会请我吃个饭或者陪我看个电影什么的。” 宋和静静地看着他,“傅谨言。” 傅谨言很喜欢听她叫自己的名字。 尽管她叫“傅谨言”这三个字时,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但偏偏却能让他心里生出一些旖旎的遐想。 傅谨言唇角轻微一勾,“嗯。” 宋和平铺直叙地开口,“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今天你帮了我,我会记着,等哪天你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 傅谨言一点也不意外。 他早知道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比起欠人情,更喜欢银货两讫的交易。 傅谨言轻笑,“上一回,因为橙心科技的案子,你便欠了我一个人情,再加上这一次,你可就欠我两个人情了。” 傅谨言脚步微动,向她靠近半步,低头凑到她耳旁,用近乎恶劣的口吻故意问,“宋律师,你就不担心我让你以身相许吗?” 温热的呼吸扑在耳根,宋和不适地后退两步,拉开跟他的距离。 而黑色宾利里一直观察着这边情形的容九,见状立刻下车走过来。 “阿和。” 容九快步走到宋和身边,把她护进怀里,“没事吧?” 宋和摇头,“没事。” 容九这才看向傅谨言,俊白的脸上神色阴冷。 “傅律师,看在你刚刚在顾家帮我们解围的份上,我可以让你安好无恙地离开。” “不然……” 后面的话,容九没说,但威胁意味十足。 傅谨言看了看他身后的阮登,回想了一下这位勇士一个打十个时的画面,非常识时务地收拾起了自己的那点恶意。 傅谨言温文一笑,并后退了两步,“容少不必这么紧张,我刚刚只是跟宋律师开了个玩笑而已。” “回见了,各位。” 傅谨言说完,准备走。 宋和却叫住了他,“傅谨言,上次在新海集团,我问过你,为什么要故意接近我?你当时没有说实话。” 但宋和心里能猜出来个大概。 “我猜——你故意接近我,是想利用我对付顾知周,对吗?” xs7.com 第162章 棋子(二) 傅谨言没有说话。 他虽然很喜欢和聪明的女人打交道。 但这一刻,他不喜欢宋和的聪明。 因为聪明的她,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让他的卑劣无所遁形。 宋和看他表情便心知自己没有猜错。 她将被风撩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淡淡地说,“如果你对付顾知周,是为了顾华年手上顾氏集团的股份的话,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只要你开口,顾知周是不会跟你争的。” “他会把你想要的都给你。” 傅谨言沉默片刻,然后一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好笑地看着宋和。 “他会把我想要的都给我——呵,宋律师,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亏欠都能像还债那样,你把钱还给我,我把借条给你,然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债帐就一笔勾销了。” 宋和当然清楚,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母亲被抢夺走所带来的那种伤痛,是再多的股份也无法弥补的。 宋和抿了抿被山风吹得干涩的唇角,“傅谨言,我没有资格劝你去原谅什么,毕竟我不曾经历过你所经历的痛苦,也没办法跟你感同身受,但我觉得,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痛苦里,得往前看。” 傅谨言十分诧异这番话会从宋和的口里说出来。 他以为,以她的性格,在顾知周当众撇清与她的关系后,这个男人是死是活她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傅谨言唇边挑起一点冰冷的笑意,“宋律师,你这是在帮顾知周说好话吗?” 宋和微微一愣,旋即摇头,“不是。” 顾知周不需要她帮他说好话。 而且,她也没有立场帮顾知周说好话。 宋和声音平淡,“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当作棋子而已。” 回去的路上,容九一直沉默着。 宋和与他相识多年,了解他就跟了解自己一样,所以能轻易分辨出他的沉默是因为累了,还是生气。 宋和碰了碰他的胳膊,“你在生气?” 容九低声,“没有。” 可他的语气听上去分明就是在生气,而且还是在生她的气。 这让宋和有点困惑。 她向来不喜欢去猜测人的内心,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生气?” 容九没有说话。 他偏头看着窗外,氤氲的夜色透过车窗玻璃照进来,在他俊白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宋和看着他线条凌厉的侧脸,忽然明白过来他生气的原因。 宋和轻声叹气,“你也觉得我是在帮顾知周说好话,对吗?” 容九沉默片刻,回头看她,眼底情绪闪烁,“难道不是吗?” 宋和没有否认。 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对傅谨言说那些话。 那一刻,就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她,让她把那些话说出来。 宋和不知道该如何跟容九解释。 容九见她不说话,心中刺痛,“为什么不解释?” 宋和抿着唇角不说话。 容九心痛加剧,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爱上顾知周了?” 宋和没有回答。 容九好似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似的,再次逼问,“回答我,阿和,你是不是爱上顾知周了?” 第163章 筹谋(一) 宋和沉默片刻后,轻声说,“我不确定。” 这个答案出乎容九的预料。 他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情愫,“不确定?” “是,不确定。” 宋和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自嘲似的勾了一下唇角。 那个浅得不能再浅的笑容,落入容九眼底后,他忽然就明白了她那句“不确定”背后隐藏着的心酸和悲伤。 容九跟宋和认识后不久,他就找人暗中查过宋和的身世,虽然最终并未查到半点有关她生父的蛛丝马迹,但间接地对陆太太做了个了解。 说起来,陆太太也是个苦命人。 虽然父母双全,但当爹的滥赌成性,当妈的吸毒成瘾,好好的一份家业愣是被败得渣都不剩,导致陆太太连中学都没有念完,就早早地进入了社会。 初入社会的少女,即使再怎么伪装成大人的模样,心都是稚嫩青涩的。 几句花言巧语,就哄得她晕头转向,以为遇到了真爱,然后乖乖脱下衣裳,躺在男人的身下。 陆太太生下宋和时才十七岁。 ——十七岁,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个孩子。 一个孩子,自己的人生都还没有过明白,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好母亲呢? 而一个从小连母爱都不曾得到过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爱,也没有被人爱过,她又怎么懂得去爱一个人呢? 她匮乏的感情世界,让她没办法判断出自己对顾知周的感情,所以,她的回答才是不确定。 看着宋和凄然迷茫的神情,容九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他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阿和。” 是他脑子不清醒了,才会因为这种事情跟宋和生气,还非得逼问出一个答案来。 其实,就算她爱上了顾知周又怎么样呢? 她是个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的人。 顾知周当众撇清跟她的关系,这对她而言,更像是抛弃。 而像他们这种一生下来就被生父抛弃、被定义为野种的人,是永远也不会原谅那些抛弃他们的人。 所以,即便现在宋和心里还有顾知周的影子,容九想,他迟早也能将这个男人从宋和的心里彻底赶出去。 一路走走停停。 终于回到了曲音茶舍。 宋和有些累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都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让她有一种连呼吸都是累赘的疲惫感。 容九将她送回房里,“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宋和没胃口,但在触及到容九担忧的眼神时,还是点了一下头,“嗯,我想吃牛肉米粉。” 容九看着她的眼睛微笑,“好。” 随后,容九关上门出去。 宋和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起身走进浴室。 整个套房被容九装修得很舒适,是宋和喜欢的风格,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没有浴缸。 宋和喜欢在疲惫的时候泡个热水澡。 她很享受身体被热水包裹的感觉。 她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一个论调——说当人泡在三十六度的热水里时的感觉,和胎儿时期在妈妈的肚子里被羊水包裹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那个论调还说,沉湎于泡热水澡的人,其实内心是渴望被妈妈保护的。 站在淋浴头下,任由三十六度的热水冲刷着身体,宋和闭着眼睛想,怎么会有人提出这么荒谬的论调? 第164章 筹谋(二) 宋和洗完澡出来,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系好浴袍的带子后,宋和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过去把门打开。 容九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鲜香四溢的米粉,笑容温润地看着她。 “好香呀。” 宋和让到一边,让容九进来。 容九跟在她身后往屋里的小客厅走。 刚洗完澡,宋和身上有一种雨后山茶花的味道,是沐浴露的香味。 容九浴室里也是这一款沐浴露。 容九唇角不禁轻微勾起。 两个人到茶几前坐下。 容九将印着绿色猫咪的白底瓷碗放到宋和面前,“快吃吧。” 宋和低头,用筷子挑起几根细白的米粉,吃进嘴里慢慢嚼。 容九盯着她低头时露出来的半截后颈,喉结轻微滑动了一下。 吃了几口后,宋和反应过来,抬眸看向容九,神情疑惑,“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脏东西?” 容九看她看得正入神,被她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就像偷偷往桌洞里塞情书却被暗恋对象撞见了一样,有点尴尬,又有点窘迫。 他掩饰性地干咳了一下,“没有。” 容九顿了一顿,然后问,“你这几年都没怎么休过假,要不要趁这段时间找个海岛度个假?” 宋和是一个天生就严重缺乏安全感的人,让她离开自己熟悉的城市,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旅游,这对她而言不仅起不到任何放松的作用,反而还会适得其反。 况且,她下午才去顾家对顾华年放了狠话,这个时候离开云城,这行为看上去太像不战而屈的逃兵了。 宋和摇头,“没想法。” 她不愿意,容九也不多劝,只说,“这段时间,你要出门的话,记得把小招带上。” 宋和下意识地要拒绝,容九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腕,“你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 温有良那个案子的讨论热度虽然降下来了,但因为一直没结案,网络上仍不乏一些极端的言论。 前两天,小招去宋和的公寓帮她拿东西,回来后他告诉容九,不知道是谁爆出宋和居住在那个小区,保安说天天都有人给她寄花圈寿衣什么的。 容九担心,这个案子一直不了结的话,有人会趁乱做出一些伤害宋和的事情来。 容九没把这些担心说出来,怕吓着宋和。 但宋和却是明白的,她点头,“好。” 一碗牛肉米粉,宋和慢吞吞吃了一小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宋和把碗筷放下,“我吃饱了。” 容九看着碗里剩余的米粉,轻拧着眉心,“吃这么少?要不,我给你热杯牛奶?” 宋和赶紧求饶,“别了。”怕容九逼她吃,宋和少有的撒起娇来,“九哥,我真的吃不下了。” 容九对她这一套很受用,眉心舒展开来,“行吧,那你早点睡觉。”说完后,他又补了一句,“好好睡觉,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了,我给你顶着。” 宋和很喜欢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轻扯唇角,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嗯。” 容九关上门出去。 小招等在外面,手里拿着一根胡萝卜嘎吱嘎吱地啃着,见他出来了,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九哥。” 第165章 筹谋(三) 容九没说话,看了他一眼后,往后面的小厨房走去。 小招啃着胡萝卜,默契地跟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小厨房。 小招咽下最后一口胡萝卜后,肚子还是空落落的,见料理台上还有薄荷跟牛肉,于是跟容九撒起娇来,“九哥,我也想吃你煮的米粉,你给我也煮一碗呗。” 小招是阮登打黑拳时捡来的弟弟,父母在他两三岁时死于战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比容九三人都要小,再加上他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尽管已经二十出头了,但时常给人一种他还没有长大成年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自己年少时吃过的苦太多了,容九三人对小招这个弟弟都十分爱护,不说对他有求必应,但也挺纵容的。 而容九虽然贵为容家的“私生子”,但在他们这几个兄弟面前也从不摆架子,他听了小招的撒娇后,拧开了灶火。 容九一边翻炒牛肉,一边问小招,“查到什么了?” 今天上午,宋和去江新区分局协助调查后,就立刻去了明珠集团找陆承渊,这让容九觉得有点奇怪。 七年前,宋和跟顾知周在一起没多久,就搬出了陆家大宅。 此后,便与陆家的人甚少往来了。 而她跟陆承渊这个继父的关系,也慢慢生疏了。 容九曾对宋和旁敲侧击过,想知道是不是陆承渊对她做了什么混账事,所以她才疏远他。 但宋和什么都不肯说。 容九无奈,只好私底下派人调查,但一无所获。 可今天,宋和竟然主动去找了陆承渊。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容九不禁怀疑,温有良案件出现的新情况,是不是跟陆承渊有关,所以,他派了小招去打探情况。 小招又从冰箱里翻出来一个苹果,一边啃一边说,“警方抓到了恐吓殴打温有良的那伙人,为首的叫老黑,是个三进宫的小混混。” 容九翻炒牛肉的动作一顿,“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了。”小招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我是问的《时报》社会版的记者,他经常在那个局子里跑新闻,跟里面的人很熟。” 起初,小招找到那个记者打听时,他不愿意说。 小招给他塞了两盒富春山居,那记者就立刻竹筒倒豆子,把他知道的全都告诉了小招。 “那记者说,老黑这伙人抓了有好几天了,但这人是个老油子,对审讯那一套非常熟悉,现在又不能搞严刑逼供那一套,所以几天下来,刑警队一直没能撬开他的嘴,这才找宋律师过去,看她能不能提供点有用的消息。” “因为,他们推断指使老黑的人,宋律师可能认识。” 如果真如警方推断的那样,那宋和今天的反常就说得通了。 虽然,她现在跟陆承渊关系生疏,但曾经陆承渊对她还是很不错的,不管那份父爱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至少表面上看,陆承渊算得上一个合格的继父。 而宋和又是一个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性格。 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会回报十分。 所以,如果陆承渊真是那个指使老黑去恐吓殴打温有良的幕后黑手,以宋和的性格,她是不会说出来的。 而陆承渊这么做的目的也不难猜——他的女儿是顾知周的未婚妻,而顾知周又跟宋和纠缠不清,如果不彻底解决掉宋和这个大隐患的话,陆明珠这个未婚妻怕是没办法安心。 不过,让容九颇为意外的是,陆承渊这回竟然这么大手笔,竟然敢给顾知周泼脏水。 这样也好,省得他动手了。 xs7.com 容九将炒好的牛肉倒出来,一边低声吩咐小招,“你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顾知周身边的人。” 小招啃完最后一口苹果,把苹果核投进垃圾桶里,疑惑地说,“不是应该透露给警方,让警方去查吗?按照他们中国的社会制度,即便顾知周知道泼脏水给他的是陆承渊,他也不能无视法律动私刑。” 说到这里时,小招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要是在佤邦,哪用这么麻烦。” 那个地方贫穷落后,空气里充满了罂粟花和战火硝烟的味道,属实不是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生活的地方。 但也正因为如此,在那个地方,碰到这种麻烦事时反而更好解决。 一把短刀,一颗土子弹,就能把仇人送去地狱见阎王爷。 容九也是闻着罂粟花的味道长大的。 当然知道,在罪恶横生的世界里,要拿走一条人命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他不禁回头,冷冷盯着小招,声音严厉地警告道,“我费了那么大的劲,把你从佤邦弄到云城来,是希望你能堂堂正正的活着,而不是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样,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小招咬着唇,没说话。 容九声音顿时一冷,“小招,你给我记住了——这里是云城,不是佤邦。如果你还是忘不了以前在佤邦那套行事风格,那以后就别给我做事了。” 小招蠕了蠕唇,“知道了,九哥。” 容九敛去身上的冷意,往锅里丢了一把切碎的蔬菜,头也不抬地问,“辣椒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小招虽然武力值跟阮登不相上下,但是个孩子心性,一听立刻就忘了被教训的不愉快,语气轻快地说,“多一点。嗯,还要再多一点薄荷。” 很快,一碗鲜香四溢的牛肉米粉就煮好了。 小招也懒得端去餐厅吃,就站在料理台边上稀里哗啦地嗦米粉。 容九端起宋和吃剩下的那大半碗,慢条斯理地吃着。 容九身边亲近的几个人都知道他心里喜欢宋和,小招对他吃宋和剩饭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 小招狼吞虎咽下一大口牛肉后,跟容九闲聊,“九哥,他们中国有一句话叫近水什么月亮?” “——近水楼台先得月。” “哦对,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说,你跟宋律师……” 小招实在不喜欢这个称呼,总觉得生疏得很,又换回以前的称呼,“——你跟阿和姐十几岁就认识了,当初怎么就让她去跟了那个姓顾的呢?这么多年,你就不难受?” 怎么可能不难受? 可难受又能怎么样呢? 谁让他只是一个私生子,没他顾知周命好,一生下来就是顾氏的太子爷,双亲死了,还有一个姑姑帮他坐镇,十九岁就能出任千亿集团的执行总裁。 哪像他,庸庸碌碌这么多年,容兴进不去,生意也不能做,只能窝窝囊囊地龟缩在这间小茶舍里,表面上是个富贵闲人,实则就是容家大少的活体供血机。 容九眼前不禁浮现出七年前的画面—— 少女站在白炽灯清冷的光线里,神色平静地向他诉说自己的计划。 “——上次,你把我从程望之的床上救回来之后,陆太太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就此作罢的。” “所以,我要抢在她下手之前,主动出击,给我自己找一个靠山。” “不然,以陆太太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天知道我还要被她下多少次药。” 他听完,沉默了片刻,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穿着纯白短袖和牛仔裤的少女。 他没有问少女,她挑选的靠山是谁,而是说,“那你的计划是什么,需要我配合你吗?” 少女想了想,摇头说,“不用。那样显得太刻意,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 “如果我真的……” 少女顿了顿,抬起如月的眼眸看向他,“容九,你能别因为这件事情就讨厌我,行吗?” 那是容九第一次觉得自己就像个废物一样。 在宋和需要一个靠山自保时,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顾知周的房间里。 而如今,当顾华年毁掉了宋和极其看重的事业时,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看着她伤心,看着她难受。 容九越想,胸口越憋闷得慌,把碗重重搁在料理台上,对小招说,“吃完了就去跟你哥说一声,我在书房等他。” 第167章 筹谋(五) 容九的书房不大。 装修得也很简单,若仔细看的话,隐约间能看出几分宋和办公室的影子。 阮登敲门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想事情。 白炽灯清冷的灯光从天花板上倾泻下来,落在他身上,犹如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霜寒。 阮登走到他跟前,“九哥,你找我。” 容九嗯了一声,冲他抬了抬下巴,“坐下说。” 阮登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容九却并未开口说找他什么事,而是慢条斯理地煮起了茶。 容九很喜欢煮茶。 当他被什么事情困扰,或者需要做什么决定的时候,他通常会一边煮茶,一边思考。 阮登跟了他多年,深知他的行事习惯,不出声地看着他。 煮水、汤壶、洗茶——一道道工序下来,阮登敏锐地发现,在容九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里,隐隐又带了点戾气。 茶煮好后,容九也没有拿帕子垫着,直接空手把紫泥茶壶从小炉子上拎了下来,将阮登面前的空杯斟满。 “尝尝,这是老家带来的。” 容九口中的“老家”,自然指的是佤邦。 阮登依言,端起来吹凉后喝了一口,尝出来这是佤邦的古树茶,大概因为这是来自故乡的味道,阮登又忍不住喝了两口。 随后,他把空杯放回面前的小几上,静静等着容九开口。 半晌后,容九才淡淡地说,“我准备进容兴。” “容兴”是容家的家族企业,是华东片区航运业中的龙头老大,旗下业务遍布全球各地,资金实力虽然不及顾氏集团雄厚,但在云城商界的地位并不低。 阮登听后,并不觉得惊讶。 这些年,容九憋屈地窝在这个小茶舍里,表面上看着不问世事,其实暗地里一直都在筹谋,如何能进容兴,并且取容致而代之。 只是不知为何,容震防他这个儿子就跟防贼似的,但凡容九这边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容震就会立刻把容九叫回去敲打一番。 是以,这些年容九不得不收敛锋芒,整日窝在这个小茶舍里,逼自己当一个逗猫逗鸟的富贵闲人。 容九要进容兴,阮登自然是支持的。 可容兴不是买张票就能随便进的公园,容九想要进去,除非容震点头,否则,他连容兴的大门都进不去。 阮登忍不住问,“你想进容兴,老爷子能同意吗?” 容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凉的茶后,面色沉郁地说,“他当然不会同意。但,我会逼他同意的。” 阮登不禁诧异,“逼他同意?九哥,你打算做什么,不会是逼宫吧?” “逼宫?” “你宫斗剧看多了吧?” 容九轻嗤了一声,“容震可不是个糊涂皇帝,即便我有那个能耐去逼宫,他也未必会乖乖就范的。” 阮登更加疑惑了,“那你打算怎么进容兴呢?” 按容九原先的计划,他是打算慢慢耗,等容震老了、容致那个草包上位后,他再徐徐图之。 可今天,顾华年一句话就毁了宋和五年的心血,而他却跟个废物似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和伤心难受,什么也做不了。 去他妈的从长计议! 去他妈的徐徐图之! 他要是再这样“清心寡欲”地活下去,那下一次当宋和需要保护的时候,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容九闭上眼睛,把心底翻涌的情绪压了压后,问阮登,“容致最近在做什么?” 第168章 筹谋(六) 一提起容致,阮登脸上不禁露出几分鄙夷的神色,“还是老样子,白天去公司点个卯,晚上夜夜笙歌。” 容九并不意外。 他这个大侄子,是圈子里有名的花花大少,在床上玩得很花,男女不忌。 前两年,玩了个小男孩,还没成年,被对方家长知道了,闹着要报警。 要不是容震给了一大笔封口费,恐怕现在还在里面捡肥皂呢。 容九指尖摩挲着茶杯,闲谈一般地说,“你觉得,让他死在床上如何?” 阮登被他的话震住。 他还记得当年刚来云城的时候,容九警告他跟吴敏——“这里是云城,不是佤邦,别动不动就想要谁的命。” 虽然,刚刚容九说那句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跟他讨论今晚夜宵吃什么一般的闲适,但阮登很确定,在那一刹那间,容九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阮登忍不住紧张起来,“九哥,你不会真的……” 容九轻轻一笑,“跟你开玩笑的。” 要是真弄死了容致,别说容震不会放过他了,就是宋和那一关他也过不了。 容九顿了顿,淡声说,“上一回,他找人撞我的车,想要我的命。我没道理只挨打不还手的。这样吧,我这个做叔叔的大度点,要他半条命就行了。” 阮登立刻会意过来,“那我跟吴敏去安排一下,也给他来一场车祸。” 容九摇头,“不行,这样太刻意了。” 容九想了想后,轻呵了一声,“他在床上不是玩得很花吗?那就让他那半条命丢在床上吧。” 夜色漫长。 顾家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似乎还残留着傅谨言那些刻薄残忍的话。 顾知周从顾华年的卧房里出来,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下午宋和的那一闹,再加上傅谨言的故意刺激,身体本就虚弱的顾华年一时没承受住,差点晕倒在了客厅里。 顾知周本来要送她去医院的。 可顾华年就跟吃了秤砣似的,无论顾知周怎么劝说,就是不肯去医院。 顾知周无奈,只能把医生都叫到了家里来。 打了针吃了药后,顾华年总算是缓过来了,可她却不肯休息,把顾知周留下来,先是痛斥了一顿他当年意志不坚,被美色迷花了眼睛不说,还被宋和缠了这么多年。 接着,又历数了一遍他色令智昏,为了区区一个交际花的女儿,竟然把好几个亿的订单交给新海集团。 然后,又声色厉下地逼顾知周发誓,这辈子都不再见宋和。 最后,她才进入正题,提起了他跟陆明珠的婚事。 顾华年靠在软枕上,暖黄的床头灯映得她脸色蜡黄,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她看着面色沉静的顾知周,有气无力地说,“阿周,我时日不多了。” 顾知周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又要故技重施了。 顾知周忽然觉得有点心累了。 他真的厌倦了顾华年动不动就拿她“时日不多”这件事,逼迫他妥协那些他不想妥协的事情。 顾华年见他无动于衷,心里不免打起鼓了。 她也知道,自己把顾知周逼得太狠了,可她真的时日不多了。 顾华年顿了顿,嗓音沙哑地说,“我这两天想了想,你反正已经跟明珠订婚了,不如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把婚事办了吧。” 顾知周听后,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时间不早了,您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阿周。” 顾华年一见他要走,激动地想坐起来抓住他,却因为身体虚弱无力,又重重地摔回在了软枕上。 顾知周吸了吸气,回到床边,将软枕重新给顾华年垫好。 顾华年趁此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力道大得她手背上青筋毕现。 “阿周,我临死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到你结婚生子,再替你的父母我的哥嫂抱一抱他们的孙子,你连这个也不能满足我吗?” 第169章 筹谋(七) 阿周,我就快死了,我希望你能跟陆明珠订婚。 阿周,我时日不多了,你尽快与那个女人了断干净。 ——“时日不多”、“我就快死了”,现在已经成为了顾华年一柄无往不利的利剑,只要顾知周不肯如她的愿,她就会把这柄剑刺向顾知周的心,逼他不得不妥协。 顾知周忽然没由来地想起了宋和。 那个没心没肺、将他为数不多的温柔践踏成泥的女人,却从没有逼他做过任何事情,也从不会让他为难。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情人,不会说甜言蜜语哄他高兴,不会把他当成太阳,像月亮那样只围着他转,甚至连在床上,大多数时候也是他取悦她。 可她又非常懂得身为情人的分寸,不会吹枕边风,也会不利用他的身份胡作非为,除了脾气不好,爱跟他吵架以外,大多数时候,作为情人,她还是合格的。 顾知周收拢思绪,低声叹了口气,“姑姑,您不能每次都这样。” 顾华年被他噎住。 顾知周淡淡地看着她,“您想我跟陆明珠结婚,没问题,我明天就可以带她去把结婚证领了,然后再让公关部把这个消息发出去。” “您想抱孙子,我今天晚上就可以把陆明珠睡了——” “可是姑姑,您有没有想过,等您不在了,您没办法拿您的病痛威胁我的时候,我不仅会跟陆明珠离婚,就连她生的孩子我也不会要。” 顾华年听后,沉默了。 她了解她亲手养大的这个孩子,他冷漠、偏执,却重情重义。不然,她也不会次次都得逞。 顾华年开口,“你不会的,阿周。” 顾知周扯了下唇角,“不,姑姑,我会的。” 顾华年不说话了。 卧房里流淌着死寂一般的沉默。 片刻后,顾知周低声问,“姑姑,我一直都不太明白,您为什么那么讨厌宋和?” 讨厌到,要亲手毁了她。 “她明明比陆明珠更优秀,也更适合做我的……” 顾知周顿了一下,才吐出那两个字,“——妻子。” 顾知周这话不假。 宋和跟陆明珠相比,无论是学识还是样貌,还是个人能力,都是陆明珠这个虚有其表的花瓶努力一辈子也赶不上的。 她唯一比得过宋和的,也就只有她的出身了。 而出身,恰恰就是宋和身上最致命的弱点。 顾华年深吸了一口气,哑声说,“阿周,你是顾氏集团的继承人,是顾家的家主,我不允许你的人生有任何的污点。” “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亲、顾家未来的女主人,必须是一个跟你门当户对、家世清白的女人。” “而非是宋和那种生父不祥、母亲是交际花的女人。” “我知道,你现在因为这个女人,对我有颇多的不满,但是阿周,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等以后,你为人父母后,你就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门当户对、家世清白——他父亲就是娶了这样的妻子,他母亲就是嫁了这样的丈夫,可他们都得到了什么呢? ——一段只有责任和利益,没有爱情的婚姻。 “姑姑,不管以后我的妻子是陆明珠,还是宋和,或是其他女人……我跟她结婚一定是因为我爱她、我想跟她共度一生,而非是她的出身、她的家世。” 顾知周说完,站起来,“好了,时间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第170章 筹谋(八) 时间很晚了,管家给楚医生安排了客房。 但他没有回房休息,而是一直等在门外,见顾知周出来了,他喊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拧着眉心看他,“有事?” 楚医生面色凝重地说,“我怀疑顾董的癌细胞扩散了。为了稳妥起见,我建议尽快给她做一次全面检查。” 顾知周愣了愣,“她上个月检查不都没事吗?” 楚医生回答说,“那只是例行检查,是检查不出癌细胞是否扩散的。” 顾知周听了这话有点火了,“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什么不给她做更深入的检查?” 楚医生觑了一眼顾知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顾总,是这样的,要确定癌细胞是否扩散,我们通常除了需要给病人做超声检查、磁共振成像等,还要做穿刺、活检等检查。” “以顾董的身体情况,如果每次例行检查都让她把这些项目做完的话,这不仅会极大地消耗她的体力,也会增加她心理上的负担,以及生理上的痛苦。” 还有一句话,楚医生没敢实说,像顾华年这种处于癌症晚期的病人,癌细胞扩散转移是迟早的事情。 顾知周头疼地说,“行吧,我明天带她去检查。” 楚医生点头,“好,我明早回医院安排一下。” 随后,两个人各自回房。 推开卧房的那一刹那,顾知周见房间里亮着灯,就觉得不对劲,往里走了几步,果然在床上看到了一个不该躺在上面的人。 陆明珠一直强撑着没睡,在听到开门的声响后,就迅速放下手机,脸上挂起担忧的神情,“姑姑怎么样了,睡着了吗?” 顾知周冷冷地看着她,“谁让你进来的?” 陆明珠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掀开被子下床,朝他走去,一边委屈地说,“阿周,我可是你的未婚妻,等再过不久,我们就要结婚了,我难道还没有资格进你的房间吗?” 顾知周不想跟她废话,直接下了逐客令,“滚出去。” 可陆明珠今晚铁了心要跟他生米煮成熟饭。 为此,她还穿了一件极大胆的睡衣——白色蕾丝面料,深v的设计,让她胸前的春色一览无遗,而裙摆的长度堪堪遮住臀部,让她在一走一动间,影影绰绰的露出裙底下的神秘乐园。 她知道顾知周不喜欢香水味,所以洗完澡后她连润肤霜都没有涂抹,身上只有沐浴露留下的淡淡的雨后山茶花的味道。 沐浴露是宋和常用的那个牌子,国内并不常见,还是陆太太特意派人送来的。 不仅如此,陆太太还在电话里教了她几个让男人欲罢不能的姿势。 陆明珠虽然对此很是鄙夷,但还是一字不漏地记在了心里。 她见顾知周站在那里没动,便施施然走到他的面前,唇角勾起一个自认为性感撩人的笑意,“阿周,时间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顾知周不为所动,冷眼睨着她。 陆明珠耳旁响起陆太太的话——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比起淑女,他们更喜欢荡妇。 陆明珠咬了咬唇后,心一横,直接当着顾知周的面,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一条白色蕾丝内裤。 然后,她抓起顾知周的手,把他的手往自己的胸脯上贴,一边娇羞地说,“阿周,虽然我是第一次,但你相信我,我不会比宋和做得差。” 第171章 勾引失败 顾知周毫不怜惜地甩开陆明珠的手。 力道大到让猝不及防的陆明珠身形剧烈踉跄了一下,连带着胸前的大好风光也在干燥的暖气中晃了两晃。 那画面着实有点……不堪入目。 陆明珠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反而双手叉腰,气呼呼地把无遮无挡的胸脯一挺,盛气凌人地看着她的未婚夫。 “顾知周,你什么意思?” 她都已经自己脱掉衣服,还像个妓女一样主动勾引他了,他不知足也就算了,竟然还像甩垃圾一样地甩开她的手,从小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娇小姐哪里咽得下这口气? “难不成还要我跪下来求你睡我吗?” 顾知周不想被她那副放荡的样子污染了自己的眼球,把视线移到别处,语气无限讥讽,“你以为,你穿成这样,再用跟宋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我就会碰你?” 他嗤笑了一声,“别做梦了,陆明珠,就算这世上的女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碰你的。” 陆明珠何时遭受过这种冷遇,尤其还是在她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下。 陆明珠不禁怒了,话也不经大脑了,威胁起顾知周来。 “——顾知周,我警告你,你别太过分了。” “你再这样对我,我就去找姑姑,让她来评理!” 顾知周根本就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你尽管去。” “我倒要看看哪个当姑姑的会管侄子床上的事情。” 陆明珠被噎住。 顾知周这话没说错。 顾华年可以逼他跟陆明珠订婚,再逼他跟陆明珠结婚,可她没办法逼顾知周跟陆明珠上床。 丢下一脸愠怒的陆明珠,顾知周径直往卧房里的浴室走去。 陆明珠站在原地,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甘心,她堂堂陆家大小姐,要样貌有样貌,要学识有学识,要家世有家世,顾知周怎么就连正眼都不愿意瞧她一眼呢? 不行,她必须找顾知周问个究竟,她到底哪里比不上宋和。 陆明珠捡起搭在床边小沙发上的睡袍,穿上后追到浴室门口,一副质问的口气,“顾知周,我就不明白了,宋和到底哪里比我好,你宁愿跟她那种女人鬼混,也不愿意碰我一下?” 顾知周拧开了水龙头,打湿双手后往掌心里挤了一些泡沫香皂,慢条斯理地搓洗着每一根手指,那仔细的样子仿佛刚刚沾了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一样。 一连搓洗了三遍后,他才关掉水龙头,从毛巾架上取下来一条干净的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水后,这才挑起眼皮看了一眼他的未婚妻。 那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智障一样。 “陆明珠,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竟让你觉得你有资格跟宋和相提并论?” 顾知周的语气刻薄又讥讽,犹如迎面给了陆明珠一个重重的耳光。 在这之前,陆明珠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样貌不及宋和而已,但其他方面都是远远胜过宋和的。 不然,顾华年为何会在一众待嫁的名媛千金中,挑中了自己做顾知周的未婚妻? 然而让陆明珠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未婚夫的心里,她竟然连跟宋和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这于陆明珠而言,堪比奇耻大辱。 她可以接受她的未婚夫不爱她,甚至讨厌她,但她不能接受在这个男人的心里,她不如宋和。 陆明珠咬牙切齿地瞪着顾知周,不服气地问,“我堂堂陆家大小姐,怎么就没资格跟一个交际花的女儿相提并论了?” 顾知周忽然觉得这些所谓的名媛千金可真有意思。 她们各个瞧不起宋和的出身,私底下谈论起她时那鄙夷的神情和语气,仿佛宋和是这个世上最卑贱的女人,连她的名字都不配从她们那张高贵的嘴巴里吐出来。 可她们却又忍不住处处拿自己跟宋和比较。 比不过外貌,就比学识,比不过学识,就比家世……她们总能在自己身上挑出一样宋和比不上她们的地方。 而家世,就是她们最常用来鄙夷宋和的招数。 可她们根本就不明白,离开了家世的撑腰,她们这些所谓的名媛千金,连狗屁都不是。 而宋和,依旧是宋和。 第172章 攻心(一) 陆明珠见顾知周不说话,不依不饶地逼问,“你说啊,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是我身材没她好,还是我没她会勾引人?” 顾知周十分好奇,陆承渊那种笑面虎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脑子被驴踢了的玩意儿? 傻也就算了,还蠢得无可救药。 而让他更不明白的是,顾华年到底看上了这个蠢货哪一点,不惜拿自己的命要挟他跟她订婚? 如果他真依了顾华年的意思,跟这个蠢货结婚,只怕以后出门都得戴个面具了,省得被人看笑话。 顾知周懒得再搭理她,走到门口,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陆明珠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堵着门口寸步不让,“除非你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你别想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 顾知周简直要被她那股愚蠢透顶的自信逗乐了。 他也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重重在陆明珠的肩上推了一把。 娇滴滴的大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平时逛街包包拎久了都嫌累,在体力方面哪是一个身高一八七男人的对手。 何况顾知周下手时使了几分力气。 陆明珠顿时被推得连连后退,脚后跟踩在脚尖上,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 陆明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狼狈难堪过。 委屈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陆明珠一边哭,一边控诉顾知周,“你竟然推我。” “顾知周,你太过分了。” “我现在就去找姑姑,让她给我评理。” 陆明珠说完,就哭着冲出去找顾华年。 可怜顾华年一个癌症晚期病人,本来就被病痛折磨得睡不好,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了一点困意,卧房门就被人咚的一声撞开了。 “姑姑。” 陆明珠梨花带雨地冲了进来,一头扑到顾华年的床边上,委屈地说,“抱歉姑姑,我没办法跟顾知周结婚了。” 顾华年强撑着坐起来,沙哑的声音里难掩疲惫,“又出什么事了?” 陆明珠抽抽搭搭地把她勾引顾知周不成,反而被他羞辱的事情说了。 “姑姑。” “我原本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阿周他迟早会发现我的好,会忘掉那个女人,把我装进心里的。” “可今晚,他真的……真的太伤我的心了。” “我们陆家虽然不及你们顾家家大业大,但我也是我爸爸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我长这么大,就是连我爸爸都不曾说过我半个字的重话。” “可阿周他不仅把我贬得一无是处,还说……” 说着,陆明珠就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顾华年眉心一沉,“他说什么了?” 陆明珠话还未说一个字,眼泪先流了下来,“他说我……唔,他说我连给宋和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姑姑,您也是女人,如果是您被喜欢的人说只配给一个交际花的女儿提鞋,您也不敢嫁给这样的男人吧?” 如陆明珠预想的那样,顾华年果然勃然大怒。 她当即就掀了被子要下床去找顾知周。 陆明珠赶紧拦住她,“姑姑,您别去找阿周了。说到底,是我太天真太自不量力了。” “姑姑……” 陆明珠犹豫了一下,口吻决绝地说,“阿周他心里只有宋和,我也不想嫁给一个心里没有我的男人,我看……” “我跟他的婚事就算了吧。” 第173章 攻心(二) 临睡前,顾知周的那番话,还有他的态度,已经让顾华年动了要彻底除去宋和的念头。 如今再听完陆明珠这一番哭诉后,顾华年心里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顾华年安抚性地拍了拍陆明珠的手,“好了,别哭了。今晚的事情是阿周不对,我明天让他亲自给你道歉。” “至于婚事,”她一顿,声音里带了几分凌厉,“只要我活着一天,顾家未来的女主人就必须是你。” 陆明珠听了这话后,犹如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但她还是面色难过地说,“算了吧,姑姑,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想跟阿周做一对痴男怨女。” 说罢,她就站起来,又给顾华年下了一剂猛药,“我打算明天一早就搬回去。” “姑姑,我回去后,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您要是想我了,就打电话给我,我肯定立刻来看您。” “您也别跟阿周置气,为了我一个外人,不值当。” 陆明珠说完后,顿了顿,仿佛悲伤到无法自抑似的,俯身一把抱住了顾华年,伤心地哭道,“对不起啊,姑姑,我真的好想给您生个孙子,但是我真的太没用了。” 下午,在宋和来顾家放狠话之前,陆明珠才第一次提起生孙子这件事,距离此刻才过去了十几个小时而已。 可那个只存在于聊天与幻想中的孩子,仿佛有一种魔力,在这短短十几个小时内,就在顾华年心里催生出了一种近乎可怕的执念。 ——如果能在有生之年看着那个孩子出生,再替九泉之下的兄嫂抱一抱那个小家伙,那她就不负兄嫂、不负此生了。 顾华年再也坐不住了,“明珠,你扶我起来。” 陆明珠没有迟疑,扶着她下了床,“姑姑,您慢点。” 随后,两个人来到顾知周的卧房,可偌大的房间里哪还有顾知周的半点影子。 “顾知周、顾知周!” 顾华年怒气腾腾的声音惊动了守夜的佣人。 “顾董。” 走廊的角落里,佣人小心翼翼地说,“顾总他出去了。” 顾华年的脸色顿时冷下来,“什么时候?” 佣人回,“几分钟前。” 顾知周一口气把车开到了宋和公寓楼下。 降下副驾驶的车窗,他抬眸看向那个熟悉的窗口,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光。 约莫是主人走得急,客厅阳台的窗户没有关严实,薄纱窗帘从缝隙里漏出来一角,在夜风里瑟瑟地飞舞着。 顾知周盯着那一角窗帘,在车里静坐了片刻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保安室里,值班的小保安坐在暖风机前呵欠连连,忽然余光瞥到一个人影从小区门口走了进去,本来昏昏欲睡的他,脑袋里突然响起保安队长的耳提面命,顿时一个激灵,拿着电筒和防卫棍追了出去。 “喂,前面那个男的,你给我站住。” 保安的这一嗓子,惊亮了旁边楼栋里的应声灯。 顾知周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追上来的保安,“有事?” 保安问,“你是业主吗?” 顾知周回,“是。” 保安说,“那你报一下房号,我核实一下。” 顾知周不禁诧异。 这个小区他来过很多次,还是头一回碰到保安这么尽职。 他报了宋和的房号。 保安一听,立刻警铃大作,他一边打开了强光手电筒,朝顾知周的脸上射过去,一边不客气地拆穿他,“你说的那个房号的业主明明是一位姓宋的小姐。” “说,你到底是谁?” “大半夜的跑来我们小区干什么?” 顾知周被那强光刺激的眼睛不舒服,抬手挡了挡,语气不太好地说,“我是那位宋小姐的……” 顾知周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跟宋和的关系。 在宋和心里,把他当金主,把自己当玩物。 而在他心里,他是一直把宋和当情人。 “情人”是一个非常广义的概念,它可以是恋人、是情侣、甚至可以是妻子,但它更多地代表一种见不得光的、不用付之承诺的关系。 你可以跟你的情人做尽一切只有爱人才会做的亲密事,但你唯独不会像对待爱人那样,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一个承诺。 这种看似很亲密的关系,实际上就跟镜花水月一样,看上去很亲密美好,但你往里面投一颗小石子进去,水里的月亮就会立刻变成碎片。 顾知周莫名有点迷茫。 顿了顿后,他才给自己安了一个听上去比较合理的身份,“——男朋友。” “你少放屁了。” “人家宋小姐的男朋友可是一位大人物。” “就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保安拿电筒在顾知周脸上晃了晃,冷哼了一声,“也敢冒充她的男朋友……我看啊,你给她提鞋还差不多。” “我警告你啊,马上给我离开,不然,我就报警了。” 第174章 疑心 威风凛凛的顾总从未想过,他这辈子竟会被一个小保安拦住盘问,而且对方还说要报警。 这体验可真是太新奇了。 顾知周也懒得解释,直接当着保安的面拨通了林镜的电话,“宋和小区的物管负责人是谁?你让他立刻来见我。” 林镜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脑子反应有点慢,一时没听懂顾知周的意思,“你说什么,顾总?” 顾知周压抑着怒气,冷声说,“我现在在宋和楼下,你立刻让这边的物管负责人来见我。” “好的,顾总。” 林镜本能的回答后,脑袋里猛地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 林镜顿时睡意全无,“我马上就给鲁经理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林镜赶到了幸福里小区,在物管办公室门口看到了神色沉郁的顾知周,还那个发现自己拦住的人疑是大老板后,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保安。 林镜走上前,小心翼翼叫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林镜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他有些不明白,宋和都已经搬走了,这大半夜的顾知周还来这里做什么? 而且,还跟一个小保安杠上了。 这太匪夷所思了。 又等了二十来分钟后,物管负责人鲁晓风终于火急火燎的从被窝里赶来了。 鲁晓风此前只见过林镜两次,知道他是大老板的特别助理,便先跟林镜打了一个招呼,“林特助。” 然后,他才往林镜身边的顾知周看了看,“这位是?” 林镜简短地介绍,“顾总。” 鲁晓风一听,傻眼了。 他虽然没见过顾知周本人,但也知道自己领的是顾氏集团的薪水。 鲁晓风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顾总,您这么晚叫我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吩咐我去做吗?” 顾知周并不是有意要为难那个小保安的,而是他从小保安太过尽职的态度中嗅出了一点不对劲的味道。 他冷着声音问,“这小区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然,一向玩忽职守的保安怎么突然变得尽职起来了。 物管公司虽然隶属于顾氏集团,但一般集团那边没有人会来过问这边的事情,鲁晓风这个经理当得有点山高皇帝远的意思。 再加之他平时甩手掌柜当惯了,对公司的日常事务根本就不熟悉,也就不知道小区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鲁晓风支支吾吾的回答,“没、没什么事。最近小区的业主们都非常配合我们的工作,物管费上交率也、也挺不错的,真没什么事。” 顾知周听后,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鲁晓风。 分明只是一个冷淡的眼神,却给鲁晓风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鲁晓风莫名有一种直觉,今晚之后,他可能会被解雇。 作为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失业的后果很严重,轻则影响家庭和谐,重则就是还不起房贷车贷,日子没办法过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解释,“顾总,最近真的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 一旁的保安忍不住插话,“其实,最近小区有很多陌生人进来,都是来找那位宋小姐的,所以王哥让我们盯紧一点大门。” 林镜听后大惊,立刻问,“都是些什么人?” 保安觑了一眼鲁晓风如猪肝一般的脸色后,小声说,“有那种专门蹭热度的主播,来采访其他业主们对宋小姐的印象;也有冒充快递员去宋小姐家门口泼红油漆的;还有送花圈送寿衣什么的……反正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 第175章 网爆(一) 保安说完后,顿时觉得办公室内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头顶的中央空调仿佛成了摆设。 而鲁晓风更是冷汗淋漓。 他虽然工作不怎么尽责,但也知道保安口中的那位“宋小姐”是何许人也。 鲁晓风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胆战心惊地看向顾知周,“顾总,我想解释一下,其实我、我……” 鲁晓风“我”了半天,也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 林镜跟鲁晓风一样,也是一额头的冷汗。 这段时间,他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了温有良那个案子上,以至于忘了他这个特别助理最主要的工作职责,是帮顾知周处理一些他不方便出面处理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十之八九都跟宋和有关。 林镜小心翼翼地看向面色沉郁的顾知周,“抱歉,顾总,都是我的疏忽。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一切的,保证不会让那些人去打扰到宋小姐。” 顾知周没有说话,只冷冷睨了他一眼。 这个压迫感十足的眼神,压得林镜脊背都不自觉弯了弯。 随后,顾知周起身,走出了物管办公室。 凌晨五点多,破旧的“幸福里”还在酣睡中。 顾知周迈步走进宋和居住的那一栋。 陈旧的电梯,照着指示晃晃悠悠地往上爬,不时发出几声零件因为老化磨损而有些不灵活的咔嚓声。 短暂的几秒后,电梯停下来,轿厢门向两边分开。 顾知周长腿一迈,走出了电梯。 宋和居住的这一栋,是典型的公寓楼设计,电梯出去就是一条走廊,而走廊两侧均匀地分布着十几套小公寓,如果大家都把门打开的话,各自站在自家的玄关处,就能将对面邻居家的情形一眼看个透彻。 相比之下,宋和买的那一套要好点,在走廊一端的尽头,少了跟邻居门对门的尴尬,多了一点聊胜于无的隐私。 这栋公寓楼修得很早,顾知周没记错的话,都快二十年了。 那时候,他才上中学。 但在那个年代,因为公寓楼这个概念在云城还非常罕见,而开发商又十分精明把“酒店式公寓”作为卖点,所以这栋公寓楼一经推出,就立刻遭到了哄抢。 而在当时看上去非常有格调的酒店式装修,在岁月和不尽责的物管公司的双重磋磨一下,早已褪去了昔日的堂皇格调,让它变得跟其他普通商品楼一样乏善可陈了。 顾知周在电梯口站了一会儿,才提起略微迷茫的步伐,往宋和公寓门口走去。 走了没两步,顾知周的脚步就怔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宋和的门上不止被人泼了红油漆,还被人用白色的油漆喷上了“杀人犯”这三个醒目的大字。 而防盗门两侧的空白墙壁上,“妓女”、“野种”、“贱人”等侮辱性的词汇,更是看得他触目惊心。 除了这些,宋和的门口还被堆满了各种东西,有给死人用的花圈、寿衣、白菊花…… 甚至还有一只用来烧纸钱的铁皮桶,里面还有一些没烧透就被水淋湿了的白纸残余。 第176章 网爆(二) 顾知周没有被网爆的经历。 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几次可以上头条的机会,也因为公关部迅猛出手而无疾而终。 他就像一个精美的瓷器,被身边的人保护得密不透风,连一粒细小的尘埃都落不到他身上去。 温有良跳楼这件事里,最该被网爆、被泼红油漆烧纸钱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毕竟,他确实指使林镜毁掉了温有良那笔等同于救命稻草的订单。 可除了事发的当晚,他被愤怒的吃瓜群众指责“仗势欺人”、“为富不仁”、“杀人凶手”以外,他的生活并未因此而受到什么影响。 ——顾氏股价的只小弧度的波动了一下,然后就被他宣布的一个新的投资计划止跌为涨。而他本人的名声,在他当众跟宋和撇清关系后,连个骂他渣男的人都没有。 他的生活,除了最开始因为这件事起了一圈细小的波澜以外,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宋和也跟他一样,生活没有受到影响。 如果,他在这个凌晨没有因为顾华年步步紧逼让他觉得烦闷,而一时心血来潮地想来宋和的家里躲清静,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女人正在遭遇着什么。 顾知周的心脏轻微地闷疼起来。 他吸了吸气,拿出手机打给林镜,“你把那个保安找来,我有话问他。” 林镜心里疑惑了半秒后,反应过来顾知周要见的那个保安,应该是他特意安插在物管公司里,专门暗中保护宋和的王志成。 他对电话说,“好的,顾总。” 挂了电话后,林镜看了看惶惶不定的鲁晓风,“别的废话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找个人把你手头的工作交接一下,就收拾铺盖卷儿走人吧。” 温有良跳楼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那终身一跃刮起的风暴,会在拐了十万八千里后,扫到这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中年男人身上。 倒霉蛋鲁晓风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一份薪水优渥、且天高皇帝远的工作。 他就像一只被风刮到了水面上的蚂蚁,而林镜就是眼下唯一能救他命的那根稻草,他只能紧紧抓住这根稻草,求他带自己逃出生天,给他一条活路。 “——林特助,我在这个小区干了很多年,不仅跟业主们的关系很不错,跟员工们也处的跟哥们儿一样,你不会再找到比我了解这个小区,也更适合为这些业主们服务的人了。” “我承认,这回确实是我工作的疏忽。但那些人真的无孔不入,我们也没办法对每一个出入小区的人都查看他的房产证啊。” “但我可以跟你保证,”鲁晓风举起右手,发誓似的,“以后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我也会尽职尽责的做好我的本职工作。” “林特助,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你看,你能不能帮我在顾总面前说几句好话求个情?” 林镜也是自求难保。 别说他管不了这件事,就是他管得了,就鲁晓风那一问三不知的工作态度,这人也绝对不能留下来。 他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行了,别废话了,快滚吧。” 第177章 网爆(三) 宋和的开门密码没有变,顾知周按下一串数字后,推开门进去。 房子里很静,有一种久未住人的味道。 顾知周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亮客厅里的灯,柔和的光线立刻铺满了整个客厅。 顾知周站在门口往里看。 其实,客厅的样子跟他以前来时没什么不同。 这套公寓面积不大,所以留给客厅的面积不多,除了一张长沙发,一张小小的木色圆几,和窗前的一把懒人摇椅以外,客厅里没有多余的东西。 沙发是柔和的草绿色,上面堆着几个颜色各异的软蓬蓬的抱枕,圆几上堆了几本书,懒人椅上除了一只鹅黄色的腰枕以外,还搭了一条米色的羊绒毯。 宋和搬到这里有两三年了。 顾知周来过好些次,每次都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从未仔细看过这个房子里的东西。 如今这一圈看下来,顾知周突然发现,整个客厅的装修风格,其实跟宋和本人的形象是大相径庭的。 在顾知周的印象里,宋和日常穿得最多颜色就是黑和灰,连白色都很少。 再配上她那标志性的冷漠神情,她总是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孤傲感。 宋和没搬来之前,是跟他一起住在盛世华景的别墅里。 他们的卧室非常大,比这间公寓还要大,但宋和的东西并不多,她衣帽间里有一大半都是空着的。 顾知周现在想起来,宋和可能从来没有把他的别墅当成“家”,而是一个驿站、一个旅店,而她本人只是一个借住在那里的房客,等什么时候主人腻了烦了,她就拎起她为数不多的行李独自离去。 心脏再次轻微地闷疼起来。 顾知周沉默地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他随手拿起圆几上最上面的那一本书,是一本泰戈尔的诗集。 顾知周翻开被宋和折了一角的那一页,眼帘里立刻映入一句——“my wishes are fools, they shout across thy song, my master.” 顾知周不禁想,是什么愿望让宋和觉得愚蠢? ……跟他有关吗? 不过几秒后,顾知周就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 如果宋和心里真的有他的话,又怎么会在他宣布要跟陆明珠订婚时那样无动于衷呢? 顾知周不禁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 随后,他把书合上放回原处,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还差几分钟就六点了。 因为宋和搬走了,所以王志成最近这几天都没值夜班,林镜打电话给他时,他恰好被尿憋醒了,正打算去厕所放水,就被电话吵醒了。 王志成没有开灯,他微眯着眼眸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两秒,才滑下接听键。 “喂,林特助。” 电话那头,林镜的语速很快,就像有狗在追他似的,“你现在立刻到宋小姐家来,顾总要见你。” 顾知周要见他? 想来是跟最近的事情有关。 王志成立刻从掀掉身上的被子,“我五分钟内到。” 挂了电话后,王志成花了两分钟时间完成穿衣服、上厕所、洗脸,然后一口气冲出了宿舍。 林镜等在电梯口,见他来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后,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第178章 网爆(四) 出电梯后,林镜跟顾知周一样,没走几步就被宋和家门口的惨状惊住了,“怎么会这样?” 王志成已经见怪不怪了,低声说,“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样。” 林镜忍不住斥,“那你怎么没跟我说?” 王志忠回,“你当初只说了让我保护宋小姐的安全,这些人还没来闹得时候她就搬走了。而且,这种事情跟你说了也没用,你能拦得住外面那些陌生人进来泼红油漆,但你拦不住业主们。”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林镜抬起手指在门板上叩了叩,“顾总,王志成来了。” 顾知周将抱枕放回原处,“进来说话。” 王志成提步进来,跟林镜一样,喊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沉声,“把最近发生过的事情,都跟我说一遍。” 王志成回忆了一下后,从宋和搬走的那天早上说起。 “——宋小姐搬走的那天,就来了不少记者,因为事发突然,我没能反应过来,这些记者就找到了楼上来,堵在宋小姐的门口。” “因为他们太吵了,就有隔壁的住户打电话投诉,我接到通知后赶上来,人已经把这条走廊都堵满了。” 王志成带人把那些记者赶走后,独自留下来敲了敲宋和的门,没有得到回应,便回到监控室去查大门处的监控,才知道宋和在一个多小时前已经离开了。 “宋小姐搬走后的头两天,每天都有不少的记者想来堵她,都被我们赶走了。后面那些记者们可能知道了,宋小姐不在这里住了,也就没人再来了。” 可消停了没几天后,搞直播的、泼红油漆的、送花圈寿衣的就跟雨后的春笋一样,一夜之间全都冒了出来,赶都赶不走。 “起初,他们伪装成快递员和外卖员,骗过保安混进小区里,在宋小姐门口搞破坏。” “我发现后就跟鲁经理说,暂时禁止快递员和外卖员入内,鲁经理不同意,他说这样做业主们肯定会把投诉电话打爆。” 王志成没办法,只能吩咐手底下的兄弟们,把大门看紧一点,凡是看到生面孔或者可疑的人,都必须仔细盘问,若不是配合就报警处理。 这项措施实施下去后,确实能挡住那些故意来搞事情的人,但是挡不住那些正义心爆棚的业主。 宋和在这个小区住了将近三年,因为她出入都非常低调,除了王志成以外,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和她公寓的具体门牌号,就连同层的邻居,对她的印象也少得可怜。 但这次记者们明显是知道宋和住哪栋哪楼的,再加上那些故意来搞事情的人,这才让业主们惊觉,原来在他们小区里居然住了这样一位“大人物”。 这些业主可比那些人难对付多了。 好几次,王志成巡逻时,正好撞见他们往宋和门口扔垃圾,便上前阻止。 哪晓得他才刚开了一个口,就被人家一句“我交了物管费的”给顶了回来。 王志成顿了顿,犹豫着说,“其实……顾总,我一直觉得这回的事情有点邪乎。” 顾知周眉尾微挑,“邪乎?” 王志成文化水平不高,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后才解释说,“那些来堵宋小姐的记者,跟那些来搞直播泼红油漆的人不是同一时间来的,中间差了好几天。” “记者们在知道宋小姐搬走后就没有再来了,但那些搞直播泼红油漆的却天天来。” “而且,他们好像……” 王志成拧着眉心,顿了两秒后说,“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我觉得他们好像在故意激化其他业主对宋小姐不满的情绪。” “总之,我觉得这件事有点邪乎,就像是有人在故意搞宋小姐。” 第179章 网爆(五) 王志成之所以有这样的怀疑,事情还要从几天前的傍晚说起。 那天,王志成下班后,照例跟来接班的同事叮嘱了几句后,便套上羽绒服走出了小区。 十二月底,天黑得早,才六点天光就灭了,小区门口的路灯依次亮起来,马路两边的小吃摊也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王志成走到一家卖炒粉的小吃摊前,跟摊主说,“一份肉丝炒粉,不要放洋葱,再加两个鸡蛋。” 摊主说了一声,“好勒”。然后,往炒锅里舀了两铲子油,麻利地忙活起来。 王志成叼着一根白沙烟,一边等炒粉出锅,一边漫不经心地四处看。 因为这几天小区出入管理很严格,王志成要求当值的保安们必须对每一个陌生面孔严格盘查,所以这几天已经很少有人冒充外卖员和快递员混进小区了。 可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搞直播的因为进不了小区,就索性把直播间就地架在了小区外的马路边上,对周围的小摊贩和业主们围追堵截,搞得大家怨声载道。 王志成手里的烟抽了一小半,就看到有一对年轻的业主被一个主播缠住了。 那主播染着一头扎眼的红头发,穿着打扮有点非主流,脸上戴着那种一次性的黑色口罩,一张脸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王志成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因为那一头扎眼的红头发,让他对这个主播的印象比较深。 他记得,第一天这人就来了,还是被他亲自赶出去的。 再仔细一想,王志成突然发现,这人好像每天都来,哪怕是头一天下雨,他也没有缺席,比上班点卯还勤快。 多年的保镖生涯让王志成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等炒粉出锅后,王志成端着炒粉,一边吃一边朝那个红毛主播旁边的炸串摊走去。 王志成跟炸串摊的老板要了几串炸串后,背对着红毛主播坐下,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竖着耳朵听那红毛主播跟那对业主的对话。 红毛主播问,“帅哥美女,请问你们也是这个小区的业主吗?” 女业主可能是最近被这些人骚扰的烦不胜烦,语气很冲地说,“如果我说不是,你能把路让开吗?” 红毛主播被女业主呛声,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嬉笑着说,“那看来我没有猜错,二位应该也是这个小区的业主了。那你们以前知道宋和也跟你们住一个小区吗?和这种大人物住一个小区是什么感觉?” “呵,大人物。”女业主啐了一口,“不就是给人家霸道总裁当过几年情人吗?怎么,难不成我们这些邻居还要给她办个表彰大会,歌颂她情人当得好?” “要不要我们再众筹送她一面锦旗啊?” 女业主说到这时,又把枪头调转到了红毛主播身上,“还有你们这些搞直播的,是找不到其他热度新闻蹭了吗?就他妈这么一个破事儿,天天来我们小区门口搞直播,搞得我们现在每天回小区,必须刷业主卡才能进去,时不时的还要被保安当成贼一样的盘问。” “这也就算了……那些跟宋和住一层楼的邻居,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楼道里天天都有人偷偷摸摸去放花圈烧纸钱……” “现在房价这么贵,我们要掏空六个钱包才能凑出来一个首付,多不容易啊,结果就因为一个宋和,现在搞得我们整个小区的业主都鸡犬不宁,你说我们招谁惹谁了?” 第180章 网爆(六) 那天,王志成又去听了听其他主播们对业主的采访,一圈听下来后,他就琢磨出了点不对劲来。 按说,温有良跳楼这件事,之所以热度这么高,是因为当事人除了宋和以外,还有一个顾知周。 可这些主播们就跟约好了似的,在对业主的采访中,都没有提及顾知周半个字。 而且,他们问业主的那些问题,都带着一种很强烈的目的性,让王志成觉得他们在故意煽动其他业主们对宋和的不满。 王志成并不清楚温有良的女儿到底骂了宋和什么,也不了解顾知周是怎样逼得温有良破产想不开去跳楼,但他以为,如果这件事需要有人承担骂名,被拉出来接受公众鞭笞的话,除了宋和,还应该加上顾知周才对。 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一想,王志成再没文化,也不会缺心眼地说出来。 顾知周听完王志成的叙述后,他忽然想起那一晚,在医院里,他质问宋和,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容九,是觉得他保护不了她吗? 宋和回答说,“是。” 他当时觉得宋和这个问答非常可笑。 他容九一个私生子,手里半点权势都没有,只能仰仗着他父亲容震的鼻息生活,她竟然会觉得容九比他更有能力保护她——这何其可笑,又何其荒唐。 可现在看来,宋和的选择没有错。 容九是没有他这个顾氏总裁有权势,可他没有在宋和需要被保护的时候,把她推出去,让她独自一人面对这场于她而言堪称无妄之灾的风暴。 他为了宋和,根本就不怕得罪顾华年,也不怕得罪他这位人人口中的云城权势鼎贵。 从这场风暴刮起的第一天起,容九就一直不离不弃地陪着宋和,陪她一起面对警方的调查、记者的追问,从不担心这场风暴会刮到他自己身上去。 而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先是在记者们面前否认了宋和跟自己的关系,然后又放任顾华年毁掉了宋和的事业,在得知宋和去找顾华年时,他心里最担心的也是宋和会不会对顾华年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反而对她的遭遇一个字都没有问。 在他心里,这七年里,宋和被顾华年针对、被外界辱骂、甚至背负上逼死温有良的骂名,仿佛都是她应该承受的。 谁让她是他顾知周的情人呢? 可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宋和做他情人的这七年里,除了因为陆家的事情跟他开过两次口以外,她从未向他要过什么。 如今这么细细一算,宋和跟了他七年,除了一身骂名,到头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让顾知周有点难以接受。 王志成见他久不说话,便喊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回过神来,问他,“除了这些,还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吗?” 王志成想了想,摇头,“我发现的就只有这些了。” 顾知周沉吟了片刻,对他说,“我给你一个地址,宋和现在住在那里,你去那里保护她。我会再给你派几个人手,还有车,那个地方你可能进不去,但没关系,你只需在宋和出门的时候保护好她,让她平安回去就行。” 王志成点头,“好的,顾总。” 随后,顾知周把林镜喊了进来,也没看他一眼,直接说,“等会儿天亮了,你去跟这一层的邻居们都了解一下,看他们因为这件事情都受到了什么影响,需要什么样的赔偿。” “再代宋和……”顾知周停下来,顿了顿,“不,以我的名义,跟他们道个歉。” 第181章 疑心(一) 林镜心里震撼不已,但脸色不敢显露出半分来。 他只是担心,挨家挨户的以顾知周的名义道歉,万一被这些邻居们传了出去,影不影响顾知周的形象都是次要的,就怕顾华年知道了又要不依不饶了。 林镜迟疑了一下,“顾董那边……” 顾知周想起了昨晚,顾华年要他和陆明珠订婚的事情,英俊的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 他可以做一个孝顺的侄子。 只要顾华年愿意,在她剩余的生命里,他会像儿子对待母亲那样,尽心尽力地照顾她,陪她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可再孝顺的侄子,也有不能触碰的底线。 他可以为了让顾华年安心养病,跟陆明珠订婚,但他做不到,跟陆明珠结婚。 他不爱这个女人。 他也做不到像他父母那样,可以跟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结婚,然后相敬如冰貌合神离的过一辈子。 顾知周神情冷漠,“她知道就知道吧。” 林镜听后,十几秒钟前才被震撼过的心还未平静下来,再次被震撼了一把。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可是自顾华年生病以来,顾知周第一次没有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再加上,顾知周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跑来宋和的公寓…… 这让林镜十分好奇,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顾知周对顾华年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但他再好奇,也只能在心里揣测,不能表现出来。 林镜点头说,“好的,顾总。” 顾知周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他想一个人待会儿。 林镜跟王志成关上门出去。 顾知周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起身走进了宋和的卧室。 卧室跟客厅一样,跟他之前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顾知周脱了外套躺上去。 久未睡人的双人床上,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雨后山茶花的味道。 在私人物品的选择上,宋和非常的长情。 这种闻起来有点雨后山茶花味道的沐浴露,是五年前他带宋和去英国时,她在街边的一家小店里随手买的,不是什么知名的牌子,价格也便宜,一大瓶才十几英镑,可她却非常喜欢,用了五年也没用换。 想起昨晚陆明珠的东施效颦…… 顾知周眼眸轻微眯了眯。 昨天晚上,顾华年提起让他跟陆明珠结婚的事,他当时没往深处想,只当是顾华年的老毛病又犯了。 可现在冷静下来一想,顾知周便琢磨出了点不对劲来。 顾华年是个做事很有章法的人。 虽然,在最近这一年多,因为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缘故,行事作风中带了一些时间不够用的急躁,但他结婚不是一件小事,也不像他昨晚说的那样,直接跟陆明珠去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再让公关部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那样简单。 普通人家娶媳妇儿,尚且还要盘算一下婚房是在小两口婚前买还是婚后买呢? 更何况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 如果,他昨晚没有顶住压力,一时心软再次妥协了顾华年的逼迫,跟陆明珠把婚结了,那陆明珠完全可以在结婚的第二天,就上法院去提交离婚申请,并要求分割他名下的所有财产,甚至包括顾氏集团的股份。 顾华年做开颅手术时,切除的是癌细胞组织,可不是脑子,她不可能想不到这些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结婚的事情是陆明珠提的,并且她找了一个顾华年非常心动的理由。 第182章 疑心(二) 顾知周脑子里快速回想了一遍昨晚顾华年说的话。 她好几次提到了“孙子”。 对,孙子。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来说,能在临死前抱上孙子这件事的诱惑力非常大,大到足以让他们失去理智。 而陆明珠那个脑子里没有两克脑细胞的蠢货,是绝对想不到要拿一个连影子都没有的孩子去蛊惑顾华年的。 对了,还有上一次,陆明珠说宋和之所以勾引他,是因为宋和的母亲逼她嫁给一个死了老婆的富商。 顾知周并不了解陆太太。 但按常理来说,当时宋和才十九岁,年轻,又长得非常漂亮,即便她是个生父不祥的野种,但以她的美貌,如果陆太太有心要给她找个有钱人的话,有太多的选择了。 可为什么偏偏给她挑了一个有儿有女的,年纪比宋和大那么多的老男人? 而更让他觉得可疑的是—— 他虽然平时不怎么搭理陆明珠,但顾华年总会刻意制造一些机会让他跟陆明珠独处,如果陆明珠当时说出这件事,只是想离间他跟宋和的话,那在那之前,她是很多机会跟他说这件事的。 可她没有。 为什么没有? 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信。 但她又为什么偏偏挑在了那样一个节点上,把事情说出来呢? 难道她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知道他跟宋和会在那个时候吵架,而气头上的他没有足够的理智去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如果时间再往前推一点…… 半年前,顾华年到底为何会在一众名媛千金中,挑中了陆明珠做顾家未来的主母? 如果说,宋和因为有个曾经做过交际花的母亲,而出身不够体面的话,那陆太太还是陆明珠的继母呢。 有这样一个继母,按说以顾华年那连王室公主都配不上他的挑剔眼光,她是断然看不上陆明珠的。 可她却十分反常的挑中了陆明珠不说,现在还逼他跟陆明珠结婚。 这段时间大事连着小事,顾知周没空也没精力去想这些,此刻躺在宋和的床上,把这些事情一件件拎出来细细回味一遍,顾知周要是再发觉不到这里面的不对劲,那他还不如直接把脑子捐出去算了。 顾知周翻了个身,将另一只枕头抱进怀里,就像是抱着某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一样。 顾知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手机铃声响起后,他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有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迷茫。 缓过神来后,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也没看就直接滑下了接听键,“什么事?” 电话那头,楚医生听着他这副明显睡眠不足的嗓音,小心得连大气都不敢喘,“顾总,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你跟顾董什么时候来啊?” 顾知周这才想起,昨晚他答应了楚医生,今天要带顾华年去医院做检查。 顾知周撑着床垫坐起来,眯眼看了一眼薄纱窗帘外面的天光后,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 顾知周捏着眉心说,“十二点之前,我送顾董过来。” 第183章 疑心(三) 大概是那股雨后的山茶花味道有抚慰人心的功能,结束通话后,顾知周又嘭地倒回了床上。 他有预感,今天带顾华年去医院检查这件事不会太顺利。 顾知周烦躁地扯过被子,把头蒙住,想借此逃避让他左右为难的现实。 但这逃避非常短暂,前后只不过半分钟而已。 他不能答应顾华年的逼婚,但不能不管她的身体。 顾知周掩在被子下重重出了一口气后,重新坐起来,下床走进浴室里。 他的洗漱用品还在,宋和没有扔。 顾知周匆匆洗漱完,拎起搭在床尾的外套走了出去。 他没出来,林镜也没敢离开。 这一上午,他就跟个居委会大妈一样,跟这家赔了笑脸,又紧接着给那家道歉,一圈下来,嗓子都快冒烟了。 他叫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扫了他一眼,“都处理好了?” 林镜点头,“嗯。” 宋和住的这一层,除去她以外,还有十一户业主。 林镜依照顾知周的要求,一一向他们表达了歉意,大多数业主都接受了,只有少数的两三家人要求免除三年物管费当做赔偿,拢共加起来也没多少钱,林镜也没请示顾知周就同意了。 电梯上来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顾知周吩咐说,“你今天别去公司了,就在这里等着,王志成不是说每天有很多主播在小区外面搞直播吗?你留下来看看,都是一些什么人,再查查他们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林镜嗯了一声。 顾知周想了想,又说,“你最近多留心一下明珠集团的动向。” 陆明珠虽然是个脑子里没二两货的蠢货,但她的父亲陆承渊可是个笑面虎。 此人虽然做生意没什么天赋,但商场上那些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手段都玩得极溜。 顾知周总觉得,当年,宋和主动勾引他、心甘情愿给他做情人,没有陆明珠说得那么简单。 以他对宋和的了解,就她那臭脾气,她要是不想嫁的人,陆太太就是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嫁。 而顾知周那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在林镜心里引发了不小的地震。 一般而言,顾知周让他留心某家公司的动向,那就意味着他要对这家公司下手了。 至于是收购,还是打压…… 林镜大胆地猜测了一下,以顾知周对他那位未婚妻的态度,估计后者居多。 林镜低声,“好的,顾总。” 随后,顾知周一个人驱车回家。 林镜则留下来处理他交代的任务,还有物管公司的烂摊子。 顾华年一夜没有睡,坐在厅内的沙发上等着顾知周回来。 陆明珠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但也只能硬撑着陪她一起等。 期间,管家想偷偷给顾知周打电话,被顾华年一个厉眼制止住了。 所以,顾知周一踏进家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顾华年满脸怒气的坐在沙发上,眉宇间压着沉甸甸的乌云,而他那位未婚妻则陪坐在一旁,头一点点地打着瞌睡。 顾知周已经能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他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第184章 故技重施 管家见他回来了,连忙跟顾华年说,“顾董,顾总回来了。” 顾华年闻言,怒目过来,“你还知道回来?我问你,你昨晚大半夜不在家睡觉,开车出去找谁了?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姓宋的贱人了?” 顾知周没有否认,“是。” 顾华年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痛快,一口气哽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一阵呛咳。 陆明珠见状,一只手扶住顾华年的肩膀,一只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打着,好让她把那口不顺的气咳出来。 管家匆匆倒来热水。 顾知周把水杯接过来,等顾华年缓过来后,递到她跟前,“喝点热水吧。” 顾华年丝毫不领情,重重拂开他的手。 顾华年喘着粗气,怒气冲冲地说,“顾知周,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 顾知周反手把水杯还给管家后,语气淡淡的,“姑姑,您何必说这种气话呢?我到底是想气死你,还是想让您健康地活着,您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顾华年被噎住了。 确实,如果顾知周真不顾她死活的话,那她仗病要挟他也就不会次次得逞了。 顾华年枯黄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顾知周回来的目的,是带她去医院做检查,他也不想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跟她纠缠下去,便转入正题,“我约了楚医生今天给您做检查,您先回房换衣服,我让司机备车。” 顾华年本来就有打算要去找楚医生问问她还有多少时日可以活。 但听了顾知周的话后,她心思一转,又故技重施起来,“我不去。除非,你答应跟明珠结婚。否则,你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 但可惜的是,顾知周这一次并不吃她这一招。 他英俊的脸上甚至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都没有,他非常平静地看着顾华年。 这不禁让顾华年心里打起鼓来。 顾知周的口吻也十分平淡,“姑姑,我之所以让楚医生安排给您做检查,是因为他怀疑您的癌细胞可能扩散了。但如果您非要拿这个来要挟我,逼我同意跟陆明珠结婚的话——” “很抱歉,姑姑。这一次,您恐怕要失望了。” 陆明珠被他这话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同样被震惊到的还有顾华年。 这个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孝顺。 在她没有生病之前,他就很少忤逆她的意,她生病之后,更是一次都没有。 这让顾华年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宋和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以至于让他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顾华年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淡淡地说,“姑姑,身体是您自己的,如果连您自己都不在意的话,那其他人再在意也没有用。” 顾知周说完,便准备去公司。 顾华年见他要走,倏地站起来,嘶声叫住他,“顾知周,现在在你心里,我这个养大你的姑姑,比不上那个女人重要了是吗?” 顾知周顿了顿,回过身去,神色复杂地看着顾华年,“姑姑,您养大我不容易,我打心眼里感激您。我父母走得早,您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我就像爱他们一样爱您、敬重您。” “但是姑姑,感情不是可以用来作为要挟的筹码。” “——您这样让我很难过。” 第185章 心累 这是顾知周第一次,明确地向顾华年表示,她的要挟让他很难过。 这一年多以来,顾华年仗着自己时日不多了、就快死了,一次次逼顾知周去做那些他不想做的事情,在看到他一次次为自己妥协之后,顾华年心里是得意的。 因为,这代表了顾知周是真的很在意她。 可刚刚顾知周的那一句“我很难过”就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了顾华年的心上。 她那颗比花岗岩还硬的心,如失重一般让她惊慌失措了一下。 而这种感觉,曾出现过三次,分别是她父亲离世、兄嫂离世、丈夫离世的时候。 顾华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她再这样逼顾知周的话,他还是会继续当一个孝顺的侄子,找医生给她治病,给她养老送终,但也仅此而已。 他不会再像爱他的父母那样,爱她、敬重她、把她当作他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顾华年的心狠狠纠结起来。 当年,她为了顾知周,抛弃了年幼的傅谨言,还有苦苦哀求她留下来的傅慕秋,毅然决然地回到云城,以一己之力撑起了顾家,并守住了她父亲还有大哥两代人的心血。 顾知周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侄子。 他是顾家的未来,是她当年抛夫弃子的因和果。 为了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她倾尽了她这一生的心血和精力。 所以,当她意识到在他的心里,那个交际花的女儿占据了一个非常牢固的位置后,她才会这样想尽设法地斩断他跟宋和的纠缠。 她不允许他的人生有这样一个污点。 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要继续逼他跟陆明珠结婚吗? 还是干脆算了? 当“算了”这个念头在脑袋里一闪而过时,顾华年的心激灵了一下。 如果真就这么算了,让他继续跟那个交际花的女儿纠缠不清,那她死后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兄嫂? 她嫂子是那样高贵骄傲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接受一个交际花的女儿做自己的儿媳妇? 还有她大哥、她父亲,肯定都会责怪她没有教好顾知周。 顾华年闭上眼睛,长长吸了一口气。 等再次睁开眼睛后,方才因为顾知周的那句“我很难过”而流露出的些许不忍心,瞬间都消散不见了。 她眸光严厉地看向顾知周,不带一丝温情,“既然你知道我养大你不容易,那么你就更应该体谅我的苦心才是。阿周,我仍是那一句话——除非你答应跟明珠结婚,否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医院的。” 事情又再次回到了原点。 顾知周英俊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疲态。 那是这一年多来,他不断妥协后留下的印记。 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随后,他沉默地走出了家门。 十二月的云城,终日雾气弥漫,偶尔阳光拨开厚厚的云层露个脸,就跟中奖一样令人欣喜。 顾知周一路把车开到了曲音茶舍外面。 隔着一条马路,他坐在车内,静静地望着茶舍的大门。 一般电视剧中演到这个情节时,女主角就会从那扇大门里走出来,然后视线再无意看到他的车。 十八流的编剧通常会在这个时候,让男女主隔着马路对望,可能还会再下一场雨。 然后,让他们在雨里拥抱接吻,冰释前嫌。 可现实不是电视剧。 他不是男主角,宋和也不是女主角。 亘古在他们之间的,除了顾华年,还有太多其他的问题。 如果不把这些问题都解决掉的话,宋和不会回到他的身边,而他也没办法心无芥蒂地让她回来。 第186章 小可怜 昨晚,容九在煮米粉时,往汤里放了一片助眠药,这颗药让宋和一夜无梦,直接睡到了上午十一点。 醒来后,宋和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 自从大学毕业后,她的时间都被工作排满了,这乍得一下空下来,宋和竟有些不习惯了。 起身下床,宋和走到窗边,呼啦一下把窗帘扯开,往外看了一眼,又是一个令人觉得压抑的阴天。 宋和莫名叹了一口气。 这间套房很大,除了外面的小客厅和里面的浴室以外,还有一间单独的衣帽间跟小书房。 宋和带来的行李不多,衣物只在衣帽间占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 她推开衣柜门,随便取了一套衣服换上后,出去找容九。 客厅里没有人,书房里也没有人。 问小招,“你九哥呢?” 小招一边嘎吱嘎吱啃着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出门去了。” 这不废话吗? 宋和忍住吐槽的冲动,又问,“去哪里了?” 小招嚼着苹果,“没说。不过,你可以打电话问他嘛。反正,我们九哥谁的电话都可能不接,阿和姐你的电话绝对不会不接的。” 宋和想了想,算了。 小招三两口把苹果啃完后,凑到宋和跟前,“阿和姐,今天是那个洋鬼子的圣诞节,外面肯定很热闹,我们出去逛一逛吧。” 宋和反应过来,伸手在小招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你这家伙,以前都是喊我宋律师,我这才刚失业还没两天呢,就改口喊我阿和姐了,也不怕我伤心?” 小招嘿嘿一笑,“宋律师喊着太生分了,还是阿和姐好听。要不是九哥逼着我们改口,我才不想叫你宋律师呢。” 宋和忽然想起来,她没当律师之前,容九身边的人,像小招这样比她年纪小的,都是喊她“阿和姐”,年纪比她大的比如阮登,都是称呼她为“宋小姐。” 等她当上律师后,他身边的人通通都改口称她“宋律师”了。 宋和问,“你们九哥为什么要逼你们改口?” 小招又把爪子伸向了果盘里的甜桔,拿了一个在手里剥,“九哥说,如果我们喊你宋律师的话,你会很开心。” 别人叫她“宋律师”时,她确实很开心。 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被认可,而且这个身份不是谁赐予她的,是她完完全全靠自己努力得来的。 小招把剥好的甜桔递到宋和面前,“阿和姐,你要吃吗?很甜的。” 宋和摇头,“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你吃吧。” 小招一瓣一瓣地吃着甜桔,一边说,“九哥刚让我们改口的那段时间,我们大家都不太习惯,老是喊错,九哥就定了一条规矩——谁要是不长记性再喊错了,就要接受惩罚,喊错一次,惩罚一次。” 宋和不禁好奇,“什么惩罚?” 小招光是回想了一下,就觉得容九的惩罚太惨无人道了。 “——阮登喊错了,就罚他一天不许抽烟;吴敏喊错了,就罚他一天不许洗澡,我喊错了,就罚我一天不准吃饭。” 宋和听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容九这惩罚措施可太有针对性了。 阮登是个老烟枪,烟瘾比她还大。 吴敏则是个重度洁癖患者,一天不洗澡比让他去滚泥坑还难受。 至于小招这个吃货,让他只能看着人家吃饭而自己却吃不了,那种折磨对他而言,堪比生不如死。 宋和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真可怜。” 小招也顺势卖起惨来,“阿和姐,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好可怜,九哥他还故意让火锅店送来满满一大桌子海鲜,他跟我哥他们一边吃一边笑,我就只能站在旁边可怜巴巴地看着。” 宋和没想到,容九竟然也会做出这种好笑的举动,再次笑出了声。 小招幽怨地看着她,“阿和姐,这事情有这么好笑吗?你难道不觉得当时的我很可怜吗?” 宋和不是一个笑点低的人,但这件事莫名就戳中了她的笑点。 等她笑完后,她拍了拍小招的肩,“走吧,小可怜,今天中午阿和姐请你吃大餐,弥补一下你九哥给你造成的心灵创伤。” 第187章 跟踪 宋和回屋拿了包后,就领着小招出门了。 小招没驾照,便由宋和开车。 小招坐在副驾驶上,在手机上搜索着好吃的餐厅,他比阮登晚两年来云城,刚来的时候,他才十五六岁,国内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还在上中学呢,容九本来都给他找好了一所私立学校,让他去读书。 可这孩子说什么也不肯去,气得阮登把他打了一顿。 容九不想他当个睁眼瞎的文盲,便抽时间亲自教他认字,从最基础的百家姓开始,几年下来,这孩子虽然做不到出口成章,但能看懂的一些简单的中文书,也能写一手狗爬字,手机玩得贼溜。 小招翻了翻点评榜单,身体往宋和那边凑了凑,“阿和姐,我们去这家自助餐厅吃吧?评论里说,他们家的海鲜都是每天从港口直接送过去的,牛排也不错,还有德国蓝带大厨亲手做的小蛋糕呢。” 宋和对吃向来没什么兴趣,“行吧,你把地址告诉我。” 小招报了地址后,把手机揣回兜里,余光无意中瞥了一眼后视镜,发现后面有一辆黑色的奔驰,不远不近地跟着。 没来云城之前,小招跟阮登一样,靠打黑拳为生。 所以,他对危险有一种近乎猛兽一般的直觉。 小招坐直了身体,掩藏在衣服下的肌肉紧紧绷着,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宋和听他没说话,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下颌线绷成了一条锋利的线,便问,“怎么了?” 小招没瞒她,“后面有一辆车一直跟着我们。是我大意了。” 小招紧紧盯着后视镜里的那辆黑色奔驰,从容而冷静地指挥宋和,“阿和姐,你现在正常行驶,等前面红绿灯的时候,你就加速冲过去,甩开他们。” 宋和听了他这话后,往她那侧的后视镜里看了看,“是哪辆车?” 小招说,“那辆黑色的奔驰,应该是我们一出门就跟着的。” 而这时,后面的奔驰好像知道小招发现了他们似的,把速度压了压,一辆白色福特趁机抢了道,把它给挡住了。 宋和没在后视镜里找到那辆奔驰车,她也没有照小招说的那样,在红绿灯时加速冲过去。 而是打了转向灯,在路口把车拐进了左边的支路,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小招愕然,“阿和姐,你怎么把车停下来了?” 他身手是不错,可谁知道后面那辆车里有几个人,他们的身手又怎么样? 要真动起手来,他担心保护不了宋和。 宋和拍了拍他青筋毕露的手背,“这里是云城,不是佤邦。这大街上到处都是天眼,不会有人会蠢到在大街上动刀动枪的。” 话虽如此,但小招提着的心没敢放下去,双眼如鹰一般地盯着后视镜。 片刻后,黑色奔驰也驶入了支路。 或许是宋和忽然停了车,让他们有点措施不及,那司机在犹豫了两秒后,也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此时,两辆车的车距不超过十米。 宋和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车牌号,是林镜的车。 宋和有点困惑,他为什么跟着自己? 小招把手指关节捏得啪啪响,脸上显露出一丝不符合他那张娃娃脸的戾气,“阿和姐,你待在车里,我去会会他们。” “不用了,那辆车我认识。” 宋和说完,下了车,朝黑色奔驰走去。 小招赶紧下车跟上去。 到车前后,宋和抬起手指叩了叩副驾驶的车窗。 车内的王志成有点尴尬。 他没想到自己第一天出任务就被发现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业务生疏,而是顾知周的原话是“保护她”,而非跟踪,所以他也就没有特意隐藏踪迹。 王志成想了想,也下了车。 宋和见林镜的车上下来一个陌生面孔,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这辆车的主人不是你,你是谁?” 王志成老实回答,“我是顾总派来保护你的,宋小姐,我叫王志成。” 这个答案超出了宋和的预料,她明显地愣了一下。 她盯着王志成,声线冷淡,“我不用你保护,你回去吧。” 王志成却固执地表示,“不行。我领顾总的薪水,我的工作是保护你,没有顾总的命令,我是不会回去的。” 宋和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拨通了顾知周的电话。 顾知周刚回公司没多久,有一个高管来办公室找他,商量一个项目的事情。 手机铃声响起时,高管正说到这个项目前期需要投入的资金。 顾知周把手机拿过来一看,见是宋和打来的,便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高管意会过来,关上门出去了。 顾知周这才滑下接听键,“喂,宋和。” 第188章 我不需要 顾知周一夜没睡,只在清晨躺在宋和的床上可怜地补了两个小时的眠。 电话里,他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轻轻地摩挲着宋和的耳朵,很容易就让她想起了那些个缠绵悱恻的时刻。 他也是用这种略微沙哑的声音,伏在她耳旁说着那些令人耳红的话。 宋和捏着手机,失神了两秒。 回过神来后,她对着手机声音平静地问,“顾知周,你什么意思?” 顾知周不太明白,“嗯?” 宋和转身,看着马路对面的便利店招牌,眼神很静,没有一丝情绪流动,“有个叫王成志的男人说,他是你派来保护我的。” 顾知周没想到王志成这么早就被抓了个现行。 他顿了一下,没有否认,“他是我派去的,怎么了?” 宋和沉默了一瞬,淡声说,“顾知周,你把他叫走吧,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这一下,轮到顾知周沉默了。 他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深蓝色的玻璃让本就阴沉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那厚厚的云层仿佛一块不透光的幕布,遮盖在城市的上方,给人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 顾知周轻叹了一声气,“别这样,宋和。最近不太平,温有良那个案子警方又一直没能抓到那个幕后黑手,我担心有人会对你做什么,所以才派了王志成过去保护你。” 宋和听后,对着手机轻笑了一下,“保护?——顾知周,你真的觉得这是在保护我吗?” 顾知周听出了她话里的讥讽之意。 他胸口莫名有点发闷,就像堵了一块阴沉的云一样,“不是保护……那你觉得是什么?” 宋和没有回答,只淡淡地说,“顾知周,我现在除了这条命,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想让我失去什么呢?我的命吗?” 顾知周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医院里,宋和说,她这一辈子,除了工作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 那时,他正在气头上,觉得她这话说得既可笑又矫情。 可现在想一想,她除了工作,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她名义上是陆家的小姐,可她到底不姓陆,跟陆承渊也没有血缘关系,若哪一天陆太太被扫地出门了,她这个虚名也就没有了。 除了陆太太,她也没有其他家人,甚至也没有什么朋友,这么多年,顾知周知道的也就两个,一个是许佳薇,一个是容九。 她也没有可以相互取暖的男朋友——是的,他不算,在她心里,他只是一个金主。 她孤影形单地活了这么多年,看似比谁都光鲜亮丽、比谁都拥有更多的宠爱,可实际上她就像湖水里的一株浮萍,无根无靠。 想到这些,顾知周的心就像被一根细细的线绳勒了一下,有点紧,有点疼。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仿佛那是宋和细白的手腕一样。 他语气坚定地说,“我不会再让你失去什么了,宋和。”他顿了顿,“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看好姑姑,不会再让昨天那种事情发生。” “请相信我,宋和。” 他一连用了“保证”和“相信”两个带有浓厚誓言色彩的词语。 如果宋和跟他只是一对闹了小别扭的恋人,那他刚才的话一定会哄得宋和心软。 可宋和跟他不是恋人。 恋人啊。 这是多么美好多么甜蜜的一种关系。 可宋和没有办法把自己代入进一个恋人的角色里。 因为,她跟他这长达七年的纠缠,一开始就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算计。 宋和没再说什么,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第189章 偷拍(一) 回到车上后,小招看了看宋和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后问,“阿和姐,你没事吧?” 宋和轻扯唇角,“我能有什么事?”说完,她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安慰小招,还是安慰自己,“我没事。” 随后,宋和启动车子,打开车载导航,问小zha,“那家自助餐在哪里?”招 小招报了地址后,宋和在导航里搜出来,驾着车子朝目的地驶去。 一路上,宋和都没怎么说话,她本就不是话多的人。 但小招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心情不太好。 想起容九出门前的叮嘱,小招偷偷摸摸把手机摸出来,准备发消息给容九。 宋和开口,“刚才的事情,别跟你九哥说。” 小招心想,晚上回去说也是一样,便哦了一声。 因为今天是圣诞节,路上有交通管制,宋和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车开到那家自助餐所在的商场楼下。 找停车位的时候又耽搁了一些时间,等两人抵达餐厅时都快一点多了。 宋和领着小招进去。 午餐时间已经快结束了,所以餐厅里客人不多。 没有包厢,宋和就挑了一个角落里靠窗的位置,两个人坐下后,服务员走过来倒茶水,并递上菜单。 小招拿到菜单后也没细看,直接对服务员报了一串他要吃的东西。 服务员微微一笑,“好的,先生。” 随后,服务员问宋和,“女士,您想吃点什么?” 宋和没什么胃口,“一碗海鲜粥。” 说完,宋和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并说了一声谢谢。 “不用……” 坐下后,宋和摘掉了墨镜和口罩,露出了她那张精致的面容。 服务员一眼就认出了她,愣了愣后,才把刚刚那句话说完,“……客气。” 以前,宋和也很出名。 ——因为她那个曾经当过交际花的母亲,还有她跟顾知周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但她的“出名”也仅限于在那个圈子里。 大多数普通人其实对她没什么印象,毕竟她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除了偶尔给他们增加一点饭后的谈资以外,她还不如那些十八线网红让他们眼熟。 可温有良的那纵身一跃,不仅让宋和背上了逼死一条人命的骂名,也一发不可收拾的“火”了。 在过去的这半个月里,她的照片每天都会出现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哪怕时间过去这么久已经不再是热搜榜头条了,但也会在显眼处占据一个位置。 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扒皮和爆料…… 宋和现在的热度,堪比一个二线明星。 “二位请稍等,菜马上就上来。” 服务员微笑着说完这一句后,抱着菜单离开。 虽然此时还不到休息时间,但餐厅的员工们已经悄悄偷起懒来了。 把宋和那桌的点菜单放到厨房后,服务员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偷懒小天地里,跟同事们分享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幕。 “——喂,你们知道我刚刚接待的那桌客人是谁吗?” 同事甲坐在小凳子上,一边捏着酸胀的小腿肌肉,一边问,“谁啊?” 服务员一脸兴奋地说,“宋和,就是那个给霸道总裁当了七年情人,又被霸道总裁甩了的宋和!” 旁边正在刷手机的同事乙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她跟谁来的?” 服务员回忆了一下小招的娃娃脸,“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长得挺帅的,看年纪十七八岁左右,可能是她弟弟?” 同事甲说,“网上说宋和是个私生女,她妈就生了她一个,哪来的弟弟?我看是八成又是她傍上的哪个富二代吧?” 同事乙认同的点头,“我看是。像她这种靠出卖色相勾引男人的女人,就跟古代青楼的那些卖身的妓女一样,离了这些有钱人是活不下去的。” 服务员嗯了一声,颇为惋惜地说,“可惜了,那个男生好年轻,看起来比宋和小好几岁呢。”她用胳膊肘碰了碰离她最近的同事甲,“诶,你说这些有钱人们是不是只看脸啊?” 同事甲回,“不看脸,看什么?难道看你的心有多美?得了吧,这世上的男人都他妈一个德行,眼睛只瞧得见长得漂亮的。” 这时,同事乙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捏着手机往外走。 服务员叫住她,“外面没什么客人了,你去干嘛?” 同事乙私底下喜欢玩短视频,还专门注册了一个账号,想学那些网红带货赚钱,但苦于一直找不到提升粉丝和流量的办法,至今为止那个账号只有可怜的几百个粉丝。 她晃了晃手机,笑嘻嘻地说,“我去偷拍一张,发到网上去,说不定我的账号就火了。” 服务员不赞同,“这要是被经理发现了,你可能就要被开除了。而且,我看网上说那个宋和是个律师,还挺厉害的,她们这种职业都特别注重隐私权啊肖像权啊什么的,要是被她发现了,肯定没你的好果子吃。” 同事乙满不在乎地说,“开除就开除呗,反正这份工作我也不想干了。至于那个宋和,现在网上到处都是她的黑料,也没见她告那些博主啊,我有什么好怕的。” “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 同事乙说完,就拉开杂物间的门溜了出去。 第190章 偷拍(二) 宋和挑的位置是在角落里。 而落座时,她是背对着门口的。 所以想要偷拍到她的正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魏小慧想了想后,随手拿起一块抹布,走到离宋和最近的那个桌子,一边装模作样地擦桌子,一边偷偷拿出手机,把摄像头对准了宋和这一桌,按下了快门键。 此时,餐厅里不算太安静,音响里还流动着节奏舒缓的钢琴曲。 可就在魏小慧按下快门键的那一刹那,小招敏锐的耳朵从各种声音中捕捉了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作为资深手机用户,小招立刻就分辨出这是手机相机快门键的声音。 小招立刻放下手中的樱桃小蛋糕,抬起头四处搜寻,然后把视线落在离他们最近的服务员身上。 魏小慧本来就心虚,被小招锐利的眼神一盯,心里顿时就一慌,手机没拿稳,咚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小招立刻站起来,走过去。 宋和不明所以,“怎么了?” 小招说,“她刚刚偷拍我们。” 宋和拧着眉心,也跟着站了起来。 只见小招走到魏小慧的面前,用阴冷的声音问,“你刚刚是不是偷拍了我们?” 魏小慧当然不会承认了,“没、没有。” 小招不信,“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把你手机给我。” 魏小慧说,“我说没有就没有。还有,你又不是警察,凭什么看我的手机?” 小招听后,也懒得跟她废话,直接上手就去抢。 魏小慧见状,拉开制服的领口把手机塞了进去。 那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位置,只要小招一碰,魏小慧就可立刻大喊“非礼”。 所以,魏小慧赌小招不敢再抢。 可她实在高估了小招的人性,一个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十二岁后就去地下拳馆打黑拳赚钱的男人,连法律都约束不了他,更何况道德这种只对绅士有用的东西? 小招准备去扒魏小慧的衣服,被宋和及时拦住了。 “小招,住手。” 小招回头看她,眼底流动的戾气让宋和也微吃了一惊。 宋和一把握住了小招的手腕,防止他再有动作,“不可以,小招。她是个女孩子,如果你碰了她那个位置,她可以告你性骚扰。如果罪名成立的话,你最少也要被行拘几天的。” 小招不解,“可是她刚刚偷拍了我们。阿和姐,你为什么还要帮她说话?” 宋和哭笑不得,“我不是帮她说话,我只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你九哥应该跟你讲过,我为什么不能被偷拍对吧?” 容九确实叮嘱过小招,以宋和现在这种“火爆”程度,任何一段有关于她的视频或者照片流出去,都能引来一场网络暴徒们的狂欢。 小招点头,“嗯。” 宋和扯了扯他的手腕,“那行,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随后,宋和看向因为心虚而冒冷汗的魏小慧,“这位小姐,容我提醒你一下,未经允许的偷拍行为,属于侵犯他人肖像权和隐私权,如果你不想被我起诉的话,请你立刻删掉照片,停止你的侵权行为。” 魏小慧好不容易才偷拍到这种可以涨粉的“猛料”,当然不肯删了。 她壮着胆子说,“你说我偷拍,有证据吗?” 宋和拧着眉心看她。 魏小慧见她不说话,仿佛有了底气一般,又说,“如果没有证据的话,你就是诽谤我。我、我也可以告你的。” 宋和当了五年的律师,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要告她诽谤。 这可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她轻扯了一下唇角,“既然如此,那我只好报警了。” 宋和说完,不等魏小慧反应就直接拨打了110。 魏小慧这下傻眼了。 宋和110打了不到三分钟,警察就来了,还是熟人。 宋和看着一身警服的刘燕燕,有点惊讶,“刘警官,怎么是你?” 刘燕燕解释说,“今天不是过圣诞节吗?人手不够,大家都出来巡逻了。我跟齐师兄恰好就在这家商场外面维持秩序,接警中心那边就把这个任务指派给了我们。” “是你报的警?” 宋和点头,“嗯,是我。” 刘燕燕问,“怎么了,什么事?” 宋和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刘燕燕皱眉,看向魏小慧,“你真的偷拍他们了吗?” 魏小慧还想嘴硬,“我、我没有。” 一旁的齐志朝说,“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把你手机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刚刚小招要查看手机,魏小慧还能推说他没有权利。 可齐志朝是警察,她不能拒绝他的要求。 魏小慧磨磨蹭蹭的,不太想把手机拿出来,这时,餐厅经理终于舍得露面了。 高经理先是一眼瞪向魏小慧,“怎么回事?” 魏小慧支支吾吾不敢说。 高经理就又看向刘燕燕跟齐志朝,脸上堆着笑,“两位警察同志,不知道我这位员工犯了什么事,竟然把你们也给惊动了?” 刘燕燕朝宋和抬了抬下巴,“这位宋小姐报警,说你的员工未经允许,偷拍了他们。” 第191章 偷拍(三) 高青阳这才注意到被小招挡了半个身子的宋和。 他心里顿时一惊。 这家餐厅是容致名下的产业,高青阳算是容致的心腹,他自然是知道眼前这位面色清冷的女人,与容致那位生母不详的三叔私交不错。 今天这件事其实比芝麻绿豆大不了多少,但这个被宋和指控偷拍的女人是餐厅的员工,而容致与他那位三叔又向来水火不容,若是容九知道了要借这件事故意找茬的话,他这经理也就别当了。 高青阳冷冷盯着魏小慧,朝她伸手,“把手机给我。” 魏小慧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轴劲儿上来了,愣是不肯把手机交出来。 因为一交出来,她偷拍的罪名就会被坐实。 魏小慧咬着唇,要哭不哭地看着高经理,“高哥,我在你手底下干了两年多,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真的没有偷拍他们。我可以发誓的。” 魏小慧煞有其事地举起手做发誓状,“我要是偷拍了他们,我就……我就出门被车撞死。” 可高青阳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冷声威胁,“你这两个月的工资不想要了是吗?” 餐厅服务员是一个流动性非常大的工作。 通常这些餐厅为了减少人员的流动,会压两个月的工资。 虽然这不太合法,但高青阳给这些服务员开的工资比其他餐厅要高出百分之二十左右,所以服务员们也没什么怨言。 而魏小慧一个月工资加奖金算下来有六千多,两个月就有将近一万三。 这对她而言,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魏小慧想了想下个月的房租、要还的花呗,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开支…… 魏小慧耷拉着肩膀,不情不愿地背过身去,把手机从衬衣里掏出来。 “解锁,把手机给我。” 刘燕燕说完,把手伸向了魏小慧。 魏小慧只能照做。 刘燕燕拿到手机后,先是翻了翻手机相册,找到了魏小慧偷拍的那张照片,然后问魏小慧,“照片发给谁没有?” 魏小慧摇头,“没有。” 刘燕燕又问,“那网上呢?” 小招的耳力太敏锐了,魏小慧刚拍完照片就被发现了,根本就没有时间发出去。 魏小慧哭丧着脸说,“没有。” 刘燕燕转身问宋和,“我在她手机里只找到了一张你的照片,你要确定一下吗?” 宋和微笑,“不用了。麻烦你帮我删掉。” 刘燕燕收回视线,重新盯着魏小慧偷拍的那张照片。 其实,这张照片拍得不怎么样,因为宋和是靠窗边而坐的,魏小慧那个位置拍下来有点背光。 再加上对焦也没有对准,所以照片呈现出一种非常明显的“偷拍”风格,如果再加上一个如“美艳律师无惧被顾总裁甩,攀上新欢共进午餐”这种爆炸性的标题,刘燕燕毫不怀疑,这张照片会再次把宋和卷入舆论的漩涡里。 这几天,网上那些关于宋和的层出不穷的黑料,刘燕燕没少看,但她很难把那些黑料构建起来的宋和,与眼前这个始终面色平静的女人联系起来。 刘燕燕忽然觉得,早在温有良跳楼的那一晚,宋和就预见到了自己会遭遇到什么,所以她才会这么平静。 平静到毫不在乎,就好像那些黑料、那些辱骂早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了,而她早已经习惯了。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习惯这些只会给生活带来痛苦的东西呢? 刘燕燕心里莫名闪过一丝心疼。 把照片删掉后,刘燕燕罕见地板起脸,教育起魏小慧来,“以后别再干这种事情了。” “你们这里是餐厅,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来你们这里吃饭?” “而且,人家宋小姐也不是公众人物,你偷拍她做什么呢?” “行了,快给人家道个歉吧。” 魏小慧撇撇嘴,“对不起,宋小姐。” 高青阳也紧接着道歉,他赔着笑脸说,“不好意思啊,宋小姐,都怪我没教好手底下的员工,影响到您用餐了。” “这样吧,今天这顿我请客,就当是给您赔罪了,感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宋和抬手止住高青阳后面的话,“请客就不用了,我会自己买单的。至于她……” 宋和把视线落在魏小慧身上,“其实,就算你把那张照片发到网上去,我也不见得会在意。” “我也知道,最近网上骂我的人很多,个个都恨不得掘了我祖宗十八代的坟,再把他们挖出来鞭尸。” “可那又如何呢?” “我宋和活了二十六年,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从来没有主动伤害过任何人。” “所以,请你记住了——如果你今天被解雇了,让你失去工作的不是我宋和,而是你自己。” 第192章 圣诞节(一) 魏小慧抿着唇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宋和不再跟她多费唇舌。 她视线一偏,轻轻落在一身警服的刘燕燕身上。 其实算上今天,她与刘燕燕拢共也就打了三次照面,但不知为何,宋和对这位吃相颇为豪迈的实**警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宋和敛去身上刚刚外泄的冷意,冲刘燕燕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微笑,“刘警官,今天的事情麻烦你了。” 刘燕燕也没再多说什么了,“那行,你们继续吃吧,我跟齐师兄还要执勤,就先走一步了。” 走出去两步后,刘燕燕又折回来,问宋和,“你后天有空吗?” 宋和不明所以,“有的。” 她顿了顿,“是案子有什么新的进展,需要我去配合调查吗?” “不是。” 刘燕燕说,“我后天休息,想带你去个地方。” 刘燕燕说这话时用了非常熟稔的口吻,就好像她跟宋和认识很久了一样。 宋和轻微愣了愣。 刘燕燕见她答应了,把手摸向后腰处,掏出一个粉皮的小记事本出来,握着笔刷刷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把那页纸撕下来,递给宋和。 “这是我的手机号。” “你后天什么时候方便了,就给我打电话。” 宋和盯着那张纸,表情很奇怪,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什么危险物一样。 刘燕燕不太明白,一个电话号码而已,为什么她会露出这种奇怪的神情。 宋和犹豫了两三秒,才伸手接过来。 “后天我等你电话。” 刘燕燕说完,也不等宋和回答,她就又急匆匆离开了。 目送刘燕燕的离开后,宋和垂下眼眸,盯着纸上那一串娟秀的数字看了看后,她又抬起眼眸望向刘燕燕离开的方向,这才回了一声,“好。” 宋和并没有立刻把刘燕燕的手机号保存进手机里。 她把那张纸对折了两下后,放进了名片夹里。 随后,她问小招,“还吃吗?” 小招哪还有心情吃。 他把宋和哄出来,本意是想让她透透气散散心的,哪晓得会遇到这种糟心事。 小招摇头,“不吃了。” 从餐厅出来后,两个人去坐电梯。 宋和按了一楼,小招见状提醒她,“阿和姐,我们的车停在负二楼。” 宋和调整着口罩,“难得出来一趟,我们再去逛一逛。” 小招不仅长了一张娃娃脸,心性也跟他的脸一样与年纪不符,他当然也想再逛一逛凑一凑热闹的,可又担心再发生刚才那种事情,所以有些犹豫。 宋和见他不说话,扭过头去看他,“你不想逛了吗?” 小招老实点头,“想。可是……” 宋和轻笑,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可是什么呀可是。刚刚没吃饱吧?我听说这附近新开了一条小吃街,东西很好吃,你不想去尝一尝吗?” 小招还是有点犹豫。 宋和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着说,“行了,别担心了。你阿和姐又不是什么大明星,哪有那么多人认识我。” 说着,她把墨镜往鼻梁上一架,“我都遮得这么严实了,不会有人认出我来的。” 小招十分认真地看了看她后,用肯定的语气说,“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九哥肯定能认得出来。” 第193章 圣诞节(二) 商场的广播里唱着欢快的“铃儿响叮当”。 宋和跟小招刚从电梯里走出来,就被一只可爱的“小麋鹿”挡住了去路。 小麋鹿身上挂着一条十分喜庆的红色绶带,上面印着“全场珠宝首饰88折”几个烫金大字。 小麋鹿可爱的小圆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帅哥、美女,我们店铺正在搞圣诞节优惠活动,全场珠宝首饰都打88折哦。” “要是买够八千块的话,还会额外赠送一份精美的小礼品,买够两万块就可以享受折上折……总之,优惠多多。” “二位要不要去我们店铺了解一下?” 若是往常,宋和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丢下一句“谢谢,我不需要”,然后冷漠地走开。 但她今天心情不错。 而眼前这位看上年纪跟刘燕燕差不多的小麋鹿,笑起来时脸颊上的那一对小酒窝实在太可爱了,很难让人拒绝她。 宋和便朝她点了一下头。 小麋鹿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了,眼睛弯成月亮形状,“我们店铺就在前面,二位请跟我来吧。” 小麋鹿口中的“前面”,其实离电梯出口有近百米远,离商场的主通道也隔了两个拐角,有点偏。 到店铺门口后,宋和扫了一眼,店铺面积不大,估计还不到二十平米,但店名很有意思,叫“三只幸福的小鹿”。 小麋鹿见宋和盯着店名看,便介绍道,“这家店是我爸妈跟我一起合开的,我们都姓鹿……” 鹿笙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鹿角,可爱地说,“——就是这个鹿。所以,我们就取了这个店名。” “我们的品牌名也是这个。” “二位里面请。” 鹿笙做了个请的姿势,宋和领着小招步入店内。 鹿笙介绍说,“我们店内所有的珠宝首饰都是由我妈妈跟我设计、我爸爸加工制作而成的,每一个款式都是独一无二的,保证你们在外面买不到同款。” 宋和听后,扫了扫展示柜里的首饰,款式确实很独特。 她目光落在一对雪花耳钉上,“我能看一下这个吗?” “当然可以。” 鹿笙把耳钉拿出来,对宋和说,“这款耳钉是我设计的,材质采用的是pt950的铂金,不管是约会还是通勤,都可以戴。” “你可以试一下,看戴上后的效果如何。” 宋和并没有打耳洞。 她刚刚看到这款耳钉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款耳钉可以作为今年送给许佳薇的圣诞礼物。 想起许佳薇,宋和心口有点发闷。 宋和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来自同性好友的圣诞礼物,便是许佳薇送的。 是一个手机壳。 壳子上贴了一层绿白色的格子布,上面粘贴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熊布贴。 收到时这份礼物时,宋和的心情非常复杂。 有惊喜,有感动,也有迷茫。 在这之前,她没有接收到过来自同龄女孩子的善意,许佳薇是第一个给她善意的人。 宋和捏着手机壳,问许佳薇,“你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 许佳薇笑着说,“因为今天是圣诞节呀。好朋友之间是要互赠礼物的。” 好朋友。 宋和在心里默念着这三个字。 她不知道什么是“好朋友”,也不知道该怎样做一个“好朋友。” 但在那一刹那,在她贫瘠荒芜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刺破了砂砾与坚硬的冻土,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冒出了一颗小嫩芽。 第194章 圣诞节(三) 如果不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宋和很想跟许佳薇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以分享喜怒哀乐、等退休了一起去旅行的那种好朋友。 可事实不会都尽如人意。 当初,两人决定一起合开律所时,宋和就跟许佳薇事先声明过,她是她,顾知周是顾知周,不要拿律所的事情去麻烦顾知周。 许佳薇当时答应得很好。 可等佳和兴成立之后,许佳薇却违背了她的承诺,还不止一次。 起初的那两年,因为顾华年暗中使绊子,导致佳和兴举步维艰,许佳薇背着自己去找顾知周,宋和勉强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两年,佳和兴已经走上正轨了,许佳薇还为了律所的事情私底下去找顾知周也就算了,她竟然还做起了顾知周的眼线。 宋和至今都想不明白,许佳薇为什么要把温雅骂她的事情告诉顾知周? 她是觉得自己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吗? 还是她也跟温雅一样,认为自己没了顾知周这个大靠山,就什么也不是? 还有许佳薇一连两次的“我需要考虑”…… 宋和自认为,在自己跟许佳薇的这段友情里,她付出了百分之一百的感情。 所以,她也希望得到一份百分之一百的、纯粹的不掺杂任何利益与算计的感情。 但现在看来,是她痴心妄想了。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勉强的友情,就跟勉强的爱情一样,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宋和收拢思绪,对鹿笙说,“麻烦你把这个给我包起来,包得好看一点,我送人。” “好的。” 鹿笙声音欢快,“你要再看看其他的吗?” 鹿笙低头,从展示柜里拿出一条项链,向宋和介绍,“这条项链是我妈妈设计的新款,这些小花朵是满天星,你别看这上面镶嵌的都是小碎钻,但这些小碎钻的颜色和净度都很不错的。” 宋和盯着那项链看了看,确实很漂亮。 但她没有戴首饰的习惯,正欲婉拒时,目光突然被展示柜角落里的一块玉牌吸引住。 只见那玉牌四四方方的,上面既没有雕花也没有刻字,干干净净的,是一块平安无事牌。 看上去有些年份了,整块玉牌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宋和心里一动,指着玉牌说,“我想看一下这个,可以吗?” 鹿笙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愣了一下。 这块玉牌是她爸爸前几年去s省收来的,摆在老店里好几年都没人问,前段时间她爸爸提议拿到这边新店里来,看能不能碰上有缘人。 鹿笙不禁看了宋和两眼。 宋和不明所以,“怎么了,是非卖品吗?” “不是。” 鹿笙走过去,小心把玉牌取出来,放在黑色的天鹅绒托盘里,拿给宋和看。 宋和先是盯着玉牌看了几眼,然后拿起来在指腹间摩挲了两下,竟感觉到一丝轻微的温热感。 鹿笙对上她诧异的眸子,解释说,“这是一块软玉,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暖玉,是我爸爸前几年去s省购买玉石原料时,无意间从一位当地老人手里买来的。” “在他们当地有一种习俗——家里如果有小孩子要出生的话,父母会提前准备这样一块暖玉做成平安无事牌,等到小孩出生后,再请族里最年长的长辈亲自给小孩戴上,寓意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宋和听后,盯着那块玉牌若有所思了两秒后,问鹿笙,“你知道那个老人为什么卖这块玉牌吗?” 鹿笙听她爸爸说过,买这种二手玉石的客人,除了会顾忌东西的来路以外,还会顾忌上一任主人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把佩戴多年的贴身物件给卖了,免得招来厄运。 鹿笙回,“这个我不太清楚。”她看出来宋和想买这块玉牌,“你稍等片刻,我打电话问一下我爸爸,他可能知道。” 宋和说,“麻烦你了。” 随后,鹿笙拿起手机走到一旁给她爸爸打电话,问清楚老人卖玉牌的缘由后,她挂掉电话,折回来,对宋和说,“我爸爸说那位老人是因为家里遇到了一点困难,所以才卖这块玉牌的。” 鹿笙话音还未落,手机又叮地响了一声,她爸爸发来一段语音消息。 鹿笙当着宋和的面点开,一把醇厚的声音响起。 “——这块无事牌的主人叫阿里图,是那位卖玉牌的老人的丈夫,据老人说这块玉牌自老先生出生起就一直佩戴着,直到他九十七岁时寿终正寝……” 宋和原本没有很想买,毕竟是别人用过的东西,但在听到“九十七岁”这一句时,她把玉牌放回了托盘里。 宋和对鹿笙说,“这块玉牌我要了。” xs7.com 付完账后,鹿笙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诸如戒指耳钉之类的小饰品,挺精致的。 鹿笙把托盘放在宋和跟前,“玉牌加上那对耳钉,宋小姐,你一共在我们店里消费了两万三,按照我们的活动规则,除去折上折优惠以外,你还可以再选一样你喜欢的小礼物。” 宋和谢拒,“谢谢,我不需要这些。” 鹿笙以为她是看不上这些东西,便说,“宋小姐,你别看这些东西看着小小的不怎么起眼,但每一款都是我精心设计的,用的也都是千足金,不是网上买来充数的地摊货。” 鹿笙话音未落,小招伸手从托盘里拿起一粒转运珠。 他看着鹿笙,眼神亮得像星星一样,“我想要这个,可以吗?” 鹿笙的心跳蓦地漏跳了一拍。 “可、可以。” 鹿笙结巴了一下,“你等一下,我去拿根绳子把它串起来。” 鹿笙说完,转身去放工具的抽屉里找绳子,想起来又问,“帅哥,你是要戴手上还是戴颈上?” 小招回,“手上。还有……” 小招煞有其事地说,“我叫小招,不叫帅哥。” 鹿笙听后,莫名想起了《倚天屠龙记》里面张无忌那个叫小昭的红颜知己,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小招偏头,低声问宋和,“阿和姐,我的名字有这么好笑吗?” 宋和眼底漾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应该问她,而不是我。” 小招想了想,也是。 等鹿笙拿着绳子折回来,小招问,“我的名字很好笑吗?” “什么?” 鹿笙没反应过来。 小招说,“我刚刚跟你说我叫小招,你笑了。” 鹿笙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解释道,“抱歉,我没有觉得你的名字很好笑。” 小招眉心拧起来,“那你笑什么?” 鹿笙只好把自己刚刚笑的原因又解释了一通。 哪晓得,小招听完后,眉心拧得更紧了,“所以,你是觉得我长得像个女人?” 鹿笙连忙摆手,“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 “好了,小招,她没有恶意的。” 宋和出声,帮鹿笙解围。 她递给鹿笙一个安抚的眼神,“抱歉,我这个弟弟比较单纯,他以为你是不喜欢她的名字,所以才笑的。” 鹿笙赶紧摇头,“没有。” 她看向小招,认真地说,“你的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真的,我发誓。” 小招听后,眉心舒展开来,娃娃脸上重新挂上笑意,“谢谢。” “鹿、笙。” 小招念了一边鹿笙的名字后,也用一副认真的语气说,“你的名字也很好听,我也很喜欢。” “我会记住你的,鹿笙。” 鹿笙面颊莫名发烫起来,声如蚊呐地说,“谢谢。” 随后,她用一根红编绳把小招挑的那粒转运珠串了起来,“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戴上。” 小招把衣袖卷起来,露出手腕后,把手伸到鹿笙跟前。 鹿笙把穿着转运珠的红编绳戴到小招的手腕上,手指灵巧地打了个结后,调整了一下长度,然后抬起眼眸,不期然与小招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鹿笙红着脸躲闪开,“好了。” 小招抬起手腕看了看,“你手真巧。” 鹿笙一句“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他又说,“我明天可以来找你吗?” 鹿笙跟不上小招这犹如脱缰野马一般的思维,有些懵了,“什、什么?” 小招重复了一次刚刚的话,“我明天可以来找你吗?” 鹿笙觉得自己的脑细胞有点不够用了,她傻傻地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呀?” 小招皱眉,“什么为什么?” 他不明白,他只是想来见她而已,这需要什么理由吗? 鹿笙彻底懵了。 她求助地看向宋和,“宋小姐。” 而围观了这两人好似幼稚园小朋友的对话后,宋和憋笑憋得十分辛苦,她先拍了拍小招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免得他吓到了可爱的小麋鹿。 然后,她语带抱歉地跟鹿笙解释,“不好意思,鹿小姐,我弟弟念书少,性格单纯,说话比较随心所欲,但他对你绝对没有恶意。” “他刚刚的意思,应该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如果你感觉到被冒犯的话,我不会让他来打扰你的。” 冒犯倒谈不上,鹿笙就是觉得小招有点怪怪的。 她冲宋和笑了笑,“没事的。” 第196章 圣诞节(五) 从鹿笙店里出来后,宋和跟小招就按着指示牌去了小吃街。 一进去,小招就跟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一样,看这个也想吃,看那个也想吃。 容九结束掉饭局,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在卖蛋烘糕的档口前排队。 “喂,容九。” 宋和一边接着电话,一边仰头看着档口招牌上的口味介绍,对小招说,“我要那个玫瑰馅儿的。” 容九问,“你在外面?” 小吃街里面人声鼎沸,宋和拿着手机走到外面,这才回答,“我跟小招在星光城这边闲逛呢。你忙完了?” 容九听她心情不错,也轻微扬起嘴角,“嗯,忙完了。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了,今天交通管制,到处都堵车,我开了车,等一会儿就回去了。” 宋和说完,看着对面商场门口摆着的巨大圣诞树,虽然天色还没有黑,但圣诞树上挂着的彩灯已经早早地亮了起来。 她心里一动,改了口,“要不你来找我们吧。今天是圣诞节,外面好热闹,小招说,待会儿这边还有游园会。” 说来,容九跟宋和认识也有十几年了,但两个人还没有一起过过圣诞节,倒不是容九不想,而是宋和对这种节日有一种天生的抵触感。 如今听她在电话里这么一说,容九不禁诧异。 他忽然觉得,在宋和的身上,最近应该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让容九心里不安起来。 这些年,他自认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宋和的男人,所以,但凡宋和身上出现一丁点的变化,他总能及时的察觉,然后找寻出让她变成这样的原因。 他并不知道,他的这种做法,其实是一种另类的、更隐秘的占有欲。 他这么做的目的非常简单——他要永远做这个世上最了解宋和的男人。 不管她在谁的身边,他都要比她身边的那个人更了解她。 容九缓缓闭上眼睛,把最近宋和身上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都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但毫无头绪。 这不禁让他心里有点烦躁。 容九把车窗降下来一半,凛冽的寒风立刻席卷进来,将车内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那点热气吹散。 阮登坐在副驾驶上,被刮进来的冷风一吹,很没形象地打了个打喷嚏。 阮登揉着鼻子,“泪眼汪汪”地看着容九,觉得他心里有事,便问,“怎么了,九哥?是那两个老东西没答应吗?” 阮登口里的两个老东西,是“容兴”的两位股东,一个叫方中杰,一个叫梁家昌。 此二人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是支持容致接手“容兴”大任的,是坚定不移的“长孙派”。 容九今天中午特意宴请他们,是拜托他们能在老爷子那里替自己说两句话,给他一间小公司练练手。 在饭局上,二人虽然打心底瞧不上他这个生母不详的私生子,但碍于他也姓“容”,二人便说了几句场面话。 容九当然不会把那几句场面话当真。 但送这二人上车前,他还是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说,“这事就拜托二位叔父了。不管这事成与不成,您二位的这份恩情,容九都会记在心里。以后,但凡您二位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第197章 圣诞节(六) 听了阮登的话后,容九缓缓睁开眼睛,初上的华灯从他冷然的眼底掠过,留下一道残影,让他墨黑的瞳孔更显冷漠。 “若真让我进了容兴,不管我有没有能力、老头子给我安排到哪个分公司去,对容致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所以,他们是不会答应的。” 阮登不太明白,“既然如此,那你怎么还找他们?” 容九没有回答,而是问阮登,“你觉得容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阮登对容九这个大侄子简直是恨到了极点。 这二世祖除了好玩美人以外,还喜欢玩极限赛车,普通的赛道是满足不了他的,他最喜欢开着他那辆改装过后的小跑,在暴雨天这种既看不起路况地面又滑的天气,以两百码的速度去跑泥泞的山道。 对于他这种找死行为,阎王爷自然是喜欢的,前两年就出了一次意外,连人带车从路牙子上翻了下去,若不是运气好,被树挡住了,估计现在正在黄泉路上排队等着投胎呢。 当时,救援队把人抬上来,已经是进气比出气少了。 等送到医院后,病危通知书就跟雪片一样飞到了容震的手里。 容震急火攻心,血压一度飙升到一百八,也差点被送进了抢救室。 容九当时也被叫到了医院里。 为的是万一容致身上的哪个零件被撞碎了,就把他身上的拆下来,换到容致身上去。 阮登当时在医院外面,容震的人把守着医院的出入口,他进不去,而容九临走前也发了话,让他们就在外面等着,没有他的命令,不能轻举妄动。 兄弟三人,只能坐在车内干着急。 小招当时才十七八岁,来云城也没几年,身上那股子打拳留下来的兽性还非常强烈,在容九进去了半个多小时但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来之后,他就跟一头濒临失控的野兽一般,拳头哐当一声砸在了车座上,随即便表示要冲进医院去宰了那个老东西。 阮登跟小招一样心急如焚,但还是保持着一丝理智,双臂如铁钳一般死死地箍着小招,在他耳边大喊,“你给我冷静一点。” “九哥说了,等他消息。你现在进去,反而会害死他。” 可小招疯起来,除了容九,谁也控制不住。 他就跟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野兽一样,死命地挣脱着阮登的双臂。 “哥,你放开我。我现在就进去宰了那个老东西。” “九哥也是他的骨血,他凭什么这么对待他?” 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不止小招,甚至连容九本人也想不明白。 从血缘上来讲,尽管容九的生母只是一个低贱的采茶女,不及容致祖母出生高贵,可他身上到底有一半血都是容震这个父亲的,但容震从不在意他的生死。 但凡容致需要,别说是从容九身体里抽血拆零件了,哪怕就是要他的命…… 阮登想,容震也绝不会有一丝的迟疑。 回过神来后,阮登回答容九刚刚的问题,眼底带着一丝阴冷。 “——胆大包天、胡作非为,仗着自己是容家的长子嫡孙,就一副敢上九天摘月亮的傻逼样,其实脑子里一点正经的东西都没有,就是草包一个。” 第198章 圣诞节(七) 容九听完,轻笑了一下。 阮登这话虽然说得刻薄,但一个字也没有夸大其词。 但唯独漏了很重要的一点。 容九说,“我那位短命的大哥死得早,容致是老爷子一手养大的,行事风格也随了老爷子,跟老爷子一样疑心重。” “今天我这样大张旗鼓地约方中杰和梁家昌吃饭,即便是他们二人想瞒着容致,也是瞒不住的。”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二人此刻肯定正在去见容致的路上。 甚至他们今天来赴约,可能也都经容致点头同意了的。 阮登更是疑惑不解了,“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拜托他们帮你在老爷子跟前说好话?” 容九看着窗外不断往后掠过的华灯,淡淡地说,“容致这人不仅疑心重,还非常的狂妄。” “据我所知,集团里那一批跟老爷子一起打江山的元老里,有不少人都对他以后接掌容兴一事持怀疑态度。” “只不过现在老爷子身体康健,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而老二当年虽然因为有份陷害老大,被老爷子打发去了国外的农庄里放羊,但他到底也是姓容的,只要老爷子一天不定下谁是继承人,那老二也还是有机会的。” “所以,这些人才没有明说。”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以容震那爱孙心切的脾气,他们真要把对容致的不满摆到明面上来,说不定那老东西就直接扶容致上位了。 若真到了那一天,为了让容致的位置能坐得安稳,容震首先就要拿他们这一批置喙过皇太孙的人开刀。 至于他今天为什么明知道方中杰跟梁家昌是容致的人,还特意安排饭局拜托他们帮自己在容震面前说好话…… 容九冷冷一笑,“方中杰跟梁家昌是容致的人不假,但这二人一个贪心重,一个是个没脑子的,只会见风使舵。” “我今天虽然只是跟他们吃了一顿饭,但以容致的性子,不管这二人今天回去如何跟他说,他心里多少都会起疑。” 毕竟,谁都知道容家这一对叔侄表面上看着叔友侄恭的,但私底下其实一直是水火不容的。 而容九偏偏拜托的又是让他们二人在容震跟前帮他说好话这种事情。 因为这事论谁看来,除非是容九得了失心疯,不然怎么会求到容致的人的头上去? 阮登听到这里,心里的疑惑解开不少,“那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空气里忽然传来一阵香甜的味道。 “停车。” 吴敏踩下刹车,“怎么了,九哥?” “那边有卖糖炒栗子的,阿和喜欢吃这个,我去买一包。” 容九说完,便下了车。 阮登赶紧跟上去。 这一段路是单行道,只划了斑马线,没有红绿灯。 两个人穿过车流,走到马路对边卖糖炒栗子的小摊前。 容九一粒粒挑选着栗子。 阮登见状,忽然打趣说,“九哥,我觉得你以后要是结婚了,肯定是个妻管严。” 容九专注地挑着栗子,一时没听清楚阮登的话。 “你说什么?” 阮登放大了一些声音说,“我说你以后要是跟宋律师结婚了,肯定是个妻管严。” 这话极大地取悦了容九。 他将挑好的栗子递给小贩称重,嘴角含笑道,“妻管严不好吗?” 第199章 圣诞节(八) 买完栗子,上车后,容九拿了两颗栗子在手里把玩,一边对阮登说,“那个方中杰在外面有个情妇,你过两日,往那情妇家里送些东西,你亲自去,不用做得太隐蔽。” “至于那个梁家昌……” 容九想了想,“我记得,容致有个女朋友,也姓梁是不是?” 阮登这几年,一直都暗中盯着容致,对他的日常生活恐怕比容致自己都还要了解。 阮登说,“是有个一个姓梁的,叫梁星,是梁家昌的一个远房侄女,十几岁就跟了容致,已经好几年了。” “九哥,这个梁星的手段不得了。” “这些年,容致走马观花似的换女人,就这个梁星,一直都没有失宠过。” 容家小少爷好美人、玩得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可梁星这个女人跟了他好几年,还没有失宠,这显然不符合容致花花大少的行事风格。 除非,这个女人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 又或者,她手里握有容致的把柄…… 容九眼眸轻微的眯了眯,“你再好好查一下这个女人的底线。” 阮登应声,“好的,九哥。” 因为交通管制,容九赶到星光城时,都快六点了。 宋和与小招在一家露天的咖啡店里等他。 远远见容九朝这边走过来,宋和忽然想起了小招在电梯里的话,她拿起墨镜重新戴上,并指示小招躲起来。 小招不明所以,“阿和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和煞有介事地说,“你不是说我装扮成这个样子,你九哥一定能认得出我来吗?我试试看。” 小招毫不留情地吐槽,“阿和姐,你真幼稚。” 宋和见容九已经快到门口了,赶紧把小招轰走,然后调整了一下坐姿,背对着门口玩手机。 片刻后,宋和便感觉到有一道身影走到了自己的跟前。 容九温润的嗓音里含着笑意,“阿和。” 宋和不想这么快就被他认出来,故意压着嗓子说,“先生,你认错人了。” 随后,她脸上的墨镜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摘掉。 容九笑着看她,眼底暗藏着浓浓柔情。 随即,他拉开宋和对面的椅子坐下,问她,“怎么你一个人?小招呢?” “我让他躲起来了。” 随后,宋和好奇地问,“我都捂成那样了,就是陆太太从我面前过也未必认得出来,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 容九但笑不语。 宋和身体前倾,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喂,问你话呢。” 容九捉住她作乱的手指,在掌心里握了一瞬后,便立即放开,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我们认识都多少年了,那么熟,认出你很容易的。” 随后,他将糖炒栗子放到宋和手边,“路上碰到的,就买了一包给你,还热乎着呢,要吃吗?” 在容九没来之前,小招就跟个窜天猴一样,往往宋和才刚在这家档口付完钱,还没来得及转身,他就又窜到另一个档口去了。 宋和跟着他一路逛吃逛吃,到现在还胃撑得很。 她摇头,“吃不下了。” 宋和苦着脸说,“我今天下午吃了太多东西,胃到现在还撑得很。” 容九心头再次划过一丝诧异。 从他认识宋和起,这么多年,宋和对自己一直非常克制,不仅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对日常的衣食住行也非常的克制,简直就像个在喧嚣都市里修行的苦行僧一样。 而像吃撑肚子这种事情,容九此前闻所未闻。 宋和见他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花?” 容九收拢思绪,冲她温柔一笑,“没什么。” 随后,他提议,“要不我们去逛一逛,就当消食了?” 宋和的心早就飞出去了,“好呀。” 第200章 圣诞节(九) 游园会是八点开始的。 小招从来没有逛过这种活动,拉着宋和直往前面窜,两个人的表情就跟没见过世面的大孩子一样。 容九陪在一侧。 阮登警惕地往后面望了望后,偏头对容九低声说,“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应该是顾知周安排在公寓里保护宋律师的那个保安,我上次在走廊里见过。” 顾知周此举,倒是让容九有些看不明白了。 在记者会上,当众撇清关系的人是他,现在又摆出这种一副深情不舍的姿态来,也不知道是想用这种方式感动宋和,还是给人徒增笑料。 不过,不管顾知周是什么用意,容九都不在意,反正眼下宋和在他身边,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总能找到机会让宋和慢慢知道自己的那份心思。 说来,他还应该感谢顾华年才对。 若不是她把宋和逼得无路可走,宋和也不会跟顾知周翻脸翻得这么彻底。 容九看着笑容明艳的宋和,俊白的脸上笑意不变,“他要跟就让他跟,不用管。” 游园会一直持续到十点才结束。 宋和跟小招都有点意犹未尽。 回去时,阮登被打发去开宋和的那辆车,小招取代他坐在了副驾驶上,低头刷着手机。 吴敏很有眼色地升起了挡板,后座被隔出来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 方才一直在外面,有风,宋和又戴着口罩,没闻到容九身上的酒气,此时摘掉口罩后,两个人共处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他身上的那股酒气便无处可逃,一丝不落地全钻进了宋和的鼻尖里。 宋和轻拧着眉心,看着容九,“你喝酒了?” 容九以为酒气应该散得差不多了,哪晓得还是被她逮了个正着,当下老实承认,“中午约了人谈事情,喝了一点。” 见她拧着眉心一脸忧色,容九的心里柔柔的,声音也跟着柔柔的,“不多,就半杯红酒杯。” 宋和没信他的话,鼻尖凑到他胸口用力闻了闻,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哪个牌子的红酒后劲这么大?” 她眉眼一冷,“快说,到底喝了多少。” 她根本不知道,她这副表情和口吻,有多像一个妻子在审讯醉酒晚归的丈夫。 容九脑袋里忽然闪过阮登说的那一句——“你以后要是跟宋律师结婚了,肯定是个妻管严”。 结婚。 还是跟宋和结婚。 这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光是想一想,容九胸腔里的那颗东西就热了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能美梦成真。 宋和见他不说话,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喂,问你话呢。” 容九回过神来,温柔的眼眸里暗涌着丝丝情愫,“好吧,我老实交代,喝了半瓶。” 宋和听后,心里有点气他不顾自己的身体,但也没有说什么。 一路堵堵停停。 回到茶舍都快十二点了。 宋和让人去煮了醒酒汤,逼着容九喝了一大碗,又塞给他一把维生素和养胃护肝的药片,盯着他吃下去。 这才拿出在鹿笙店里买的那一块平安无事牌。 宋和把玉牌轻轻放在容九的手心里,静静地看着他,“今天是平安夜,我把这块平安无事牌给你。” “店家说,这块玉牌曾经的主人是个长寿老人,活了九十七岁。” “容九,我希望你比那个老人更长寿,至少要活到九十八岁。” 容九垂眸,扫了一眼手心里的平安无事牌,白白净净的玉牌,泛着岁月沉淀下来的莹润光泽,被一根由七色彩线编成的细绳串着,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但在容九看来,它不是一块玉牌。 而是宋和那些未宣之于口的惶恐和不安。 有那么一瞬间,容九心里有一股冲动,他很想问宋和,为什么这么担心他,害怕他出事? 是因为他是这个世上她唯一可以依靠信任的同类? 还是…… 但这话现在还不能问。 不然,以宋和的性子,他怕是跟她连朋友都没办法做了。 容九将一腔汹涌的情愫压下去。 他抬起眼眸,看向宋和,眼底含着笑意,“好,我答应你,至少活到九十八岁。” 第201章 我恨你(一) 这一夜,宋和睡得并不安稳。 天快亮时,她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白衣厉鬼,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直直地冲自己刺过来。 她躲闪不及,锋利的匕首将她的心脏刺穿,鲜血就跟泉水一样汩汩往外涌…… 惊醒过来,宋和靠着床头捂着闷疼的心脏,缓慢地呼吸了好一会儿,那股不适感才散了一些去。 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边才刚露出一点白。 宋和望着那一点白,静静地发呆。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宋和折回床边,拿起来一看,是许佳薇发来一条微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下午两点,我在律所等你。” 宋和回了一个字,“好。” 宋和是个很守时的人,向来不喜欢迟到,也不喜欢别人迟到,她提前十分钟抵达佳和兴时,许佳薇已经到了。 佳和兴里一片狼藉。 地板上到处都是散落的废文件。 宋和随手捡起来一张看了看,是她曾经负责的一个案子的卷宗,她这才后悔起来,那天解散得太匆忙了。 至少应该给大家,给许佳薇一些缓冲时间。 许佳薇站在办公室另一头看她。 两天不见,她神色有些憔悴,没有化妆,眼周下面一层浅浅的乌青,想来这两日应该没睡好。 宋和走过去。 曾经可以分享喜怒哀乐的好朋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一阵后,还是宋和先开了口。 她问许佳薇,“你让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许佳薇却问她,“你身上有烟吗?” 宋和说,“我办公室有。” 宋和说完,转身往办公室走,许佳薇跟在她身后,两个人来到宋和的办公室。 宋和从抽屉里拿出烟盒,连同打火机一起递给许佳薇。 许佳薇拿了一支烟出来,点燃后抽了一口,被呛的眼尾溢出了一点泪光。 紧接着,她又抽了第二口。 眼尾的泪光越聚越多。 宋和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一支烟被她抽了一大半,许佳薇才声音沙哑地开口。 她问宋和,“你恨我吗?” 宋和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那天,她没有犹豫,没有说那句“我需要考虑”,宋和不会解散佳和兴。 宋和心里对此多少有些失望,但说恨还谈不上。 她淡声回,“不恨。” 许佳薇听后沉默了片刻。 随后,她抬起泛红的眼眸,紧紧地看着宋和,“你不恨我,但我恨你。” 宋和心里明显震动了一下。 她尽可能冷静地问,“我能知道一下你恨我的缘由吗?” 许佳薇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而是说,“你知道我第一次在宿舍里看到你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吗?” 宋和没有出声,耐着性子听。 许佳薇说,“——漂亮、高贵、冷漠。你看我们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 “你就像是装在水晶柜中那个最精美最名贵的瓷器,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仰望你,都必须小心翼翼地与你相处,就像对待神只一样,在你面前必须时刻保持着最谦卑的姿态。” 但凡她身上沾染了一丁点细微的尘埃,那都是她们这群凡尘俗物对她的亵渎。 没有几个女孩子愿意跟比自己漂亮的同性做朋友。 而且,还是宋和这种美的张扬又冷漠十足的人间尤物。 “你知道那个时候,大家都在背后说我什么吗?” 许佳薇冷笑着说,“她们说你是千金小姐,而我是给你端茶倒水四处跑腿的大丫鬟。” 宋和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眉心轻拧,“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什么?” “说我不想替你打发那些你不想见的追求者?” “还是说我不想帮你找借口,推拒那些你不想参加的班级聚会?” 许佳薇泛红的眼底射出让宋和感到十分陌生的冷光。 她冷冷地看着宋和,“你总跟旁人说,我是你的好朋友。” “可是宋和,你从来就没有意识到,在我们的这段友情里,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那一个。” “而我,只能像个卑躬屈膝的丫鬟一样,听从你的命令。” “但凡我做出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你就会拿我们之间的感情来威胁我。” 第202章 我恨你(二) 宋和失声,“我威胁你?我什么时候威胁过你了?” 许佳薇看着她那一脸无知茫然的表情,冷冷一笑,“上一回,温雅大闹律所,你忘了你事后是怎么说跟我说的吗?” 不待宋和回答,许佳薇重复起那天宋和说过的每一个字。 “你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依旧是我的朋友。” “我问你条件是什么?” “你的回答是——以后律所的事情,不要再去麻烦顾知周。” 宋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认为这是威胁?” 许佳薇往地板上弹了弹烟灰,“难道不是吗?” 宋和说不出话来了。 她沉默地看着许佳薇,这个除了容九以外,她最看重的朋友,她心里忽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陌生感。 就好像她跟许佳薇的那些年,只是她课间操时趴在课桌上做的一个白日梦,现在梦醒了,只留下一地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的残骸。 这让宋和有一种满腔赤诚的真心被错付了的感觉。 宋和吸了吸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后,从包里拿出那对雪花耳钉。 其实在来的路上,宋和还想着可以跟许佳薇把彼此的心结解开,两个人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就算以后做不成那种可以分享喜怒哀乐的朋友,至少在下次见面时还能笑着说声好久不见。 可世事就是这样的荒唐可笑。 她一直以为,她付出了百分百真心的友情里,另一位当事人这些年竟然一直这么的憋屈。 宋和把装着雪花耳钉的小盒子放在办公桌上,“这是我作为朋友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圣诞快乐……许小姐。” 一声“许小姐”,便斩断了这段长达八年的友情。 宋和毫不留恋地转身往门口走去。 到门口后,宋和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许佳薇,“既然你跟我做朋友这么憋屈,那你为什么还陪我演戏这么多年,跟我一起合开佳和兴?” 许佳薇讥讽地笑了一声,“你那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宋和的心仿佛被重锤狠狠锤了一下。 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是因为顾知周?” 许佳薇没说话。 但答案不言而喻。 宋和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带着几分悲凉,“我一直以为你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许佳薇无言以对。 片刻后,她哑声说,“宋和,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好命。” “我好命?” 宋和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听过这样好笑的笑话。 她用手指着自己,脸上的讥讽毫不掩饰,“我一个生父不祥的野种,还有一个曾经做过交际花的母亲,你竟然觉得我好命?” “你出身是不好,可你长得漂亮。” “只要你愿意,全云城的鼎贵会争着抢着做你的入幕之宾,给你当靠山。” 许佳薇说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淡淡地说,“宋和,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我?” “羡慕我什么?” “羡慕我给顾知周当玩物?” 说到这时,宋和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 她紧紧盯着许佳薇的眼睛,言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你刚刚说,只要我愿意,全云城的鼎贵都会争着抢着给我当靠山……”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在我解散佳和兴的那天,我跟你说,我希望你继续跟我合作,我们一起把佳和兴再重新做起来的时候,你犹豫了?” 许佳薇夹着香烟的手抖了一下。 宋和步步紧逼,“你跟我做朋友、跟我一起合开佳和兴,是因为我背后有顾知周这个大靠山。” “可你也知道,我跟容九私交很好,就算没有了顾知周,他也一样能给我当靠山。” “可你为什么会犹豫?” 许佳薇沉默地抽着烟,好像只要她不开口,就永远没有人知道她藏在心里的那些妄念。 可宋和是何等聪明的人。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许佳薇,毫不留情地将她心里的那些妄念挖出来,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 “许佳薇,你喜欢顾知周。” “这才是你恨我的最根本的原因。” 被戳穿了心事,许佳薇脸上闪过一丝狼狈,手里没抽完的半截烟也随之掉在了地板上。 半晌后,她才想起来替自己辩解,“不,不是这样的……” 这辩解太苍白了,毫无说服力。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宋和收拾起刚刚咄咄逼人的气势,用带着一点遗憾的语气说,“我从未想过,我跟你之间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以后,我们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不管曾经如何,我都祝你余生事事顺遂、心想事成。” 这是她留给这段友情最后的体面。 说完后,宋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203章 棒棒糖 一口气走到停车场,宋和竭力维持着的平静面容上,缓而慢地皲裂开一些细小的看不见的裂缝,露出一些难过的神情来。 她不是一个凉薄的人,胸腔里的那颗东西虽然荒芜贫瘠,却也不是像铁石那样又硬又冷。 当年,她向许佳薇敞开那扇通往她心底的门时带着多少期待,现在就得到了多少难过。 宋和从未想过,她跟许佳薇的这段友情,居然会以这种狼狈不堪的结局收场。 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许佳薇竟然喜欢顾知周。 这简直比八点档的言情剧还要荒谬无数倍。 宋和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掺杂了一点哽咽。 小招没有安慰她。 他很清楚,宋和不需要安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宋和,“荔枝口味的,要试试吗?” 宋和接过来,剥掉糖纸,塞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味道不错。” 小招笑,“我这里还有桔子口味跟草莓口味的。” 他从他那个百宝箱一样的口袋里掏出来这两种口味的棒棒糖,问宋和,“阿和姐,你觉得鹿笙会喜欢哪种?” 宋和想起昨天那个可爱的小女生,回答,“草莓?” 小招脸上的笑意变大,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也觉得她会喜欢草莓的。” 宋和跟着笑起来。 随后,她发动车子,把车子驶出停车位,按照地上的出口指示标往右转,一边跟副驾驶上的小招说,“你昨天不是说要去找她吗?我送你去见她。” 车子驶出停车场。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将它温暖的光线毫不吝啬地洒满整座城市。 小招看向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的女人,她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成了一贯的平静淡漠,找不出一丝的难过。 这就是宋和。 无论遭遇多大的伤痛和难过,她永远都不会停留在原地。 她就像时钟上那根长长的秒针,永不停歇地往前走。 ——不怀恋过去,也不会沉浸在伤痛里自怨自艾。 晚上,容九回来,见宋和还在等他,心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他轻步走过去。 厚实的羊绒地毯隐去了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宋和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打瞌睡,柔顺的头发从肩头散落下来,遮住她半张白皙精致的面庞。 宋和向来睡眠浅,一丁点声音都会让她如临大敌,立刻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所以,容九没敢走太近。 在距离宋和两三米远的位置停下来,灯光透过轻纱柔和地洒在她的身上,容九温柔的眼眸贪婪地注视着她。 但没过多久,可能半分钟的时间都没有,宋和那刻进骨子里的敏锐和警觉,就让她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容九那双温柔贪婪的眸子。 见是容九,宋和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呵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容九掩起眼底的贪婪和情愫,眸光恢复成一贯的温润,“刚回来,正要叫醒你,你就醒了。” “怎么不去房间里睡?” “有事跟我说?” 第204章 草木皆兵 宋和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担心他应酬起来又不顾自己的身体喝多了酒。 自从她搬到他这里后,除了最开始的那两日,他担心她,怕她钻牛角尖守着她以外,他一直早出晚归。 虽然,他没说在忙什么,但宋和能猜得到,他是想进容兴。 宋和说,“没事。”顿了一下后,她问,“你忙的事情有进展了没有?” 容九回,“还没有,但快了。” “那就好。”宋和想了想,又叮嘱他,“你家老爷子本来就不想你进容兴,你此番这么大的动作,他心里想必是不快的。” “还有那个容致,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光阮登一个人保护你行吗?” “我最近不怎么出门,要不还是让小招跟着你?” 被人时刻惦记着,不管这份惦记是出于什么感情,只要这个惦记自己的人是宋和,容九心里总是欣喜的。 他笑着说,“佤邦那么乱的地方,我尚且都能自保,更何况云城这种拥有良好治安的地方。” 他见宋和眉宇间的那股担忧还凝结在那里,忍不住想伸手一点点抚平,但这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容九宽慰她,“老爷子再不喜欢我,我终究是他的骨血,他顶多敲打我一番,还不至于对我下重手。” “至于容致,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那个蠢货,给我来十个,我也能一勺脍了。” 宋和从不怀疑他的手段和能力,她放下心来,“总之,万事小心。” “那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说完,宋和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卧室走。 两三步后又回头,叮嘱他,“少喝点酒。” 容九笑容温柔,“好的,我记住了。” 目送她回房后,容九调转脚步往书房走,对守在门口的阮登说,“把小招叫来。” 小招拿着一包薯片,一边吃一边推开容九的书房,“九哥,你找我?” 容九点了点下巴,“坐。” 小招在他对面大咧咧坐下。 容九问,“那许佳薇今天找阿和去,都说了什么?” 小招当时虽然在外面,但两个人说话时,宋和的办公室没关门,再加上他异于常人的听力,两人的对话便被他一字不落地全听进了耳朵里。 小招一字不错地复述完。 容九听后,并不觉得惊讶。 当初,宋和跟许佳薇交好之后,他不止私底下调查过许佳薇的家世背景,还派人偷偷跟踪过她很长一段时间,见她确实不是故意接近宋和的,才没有动作。 如今看来,倒是他看走眼了。 宋和多一个朋友或者少一个朋友,容九并不介意,但他不能容忍有人伤害宋和。 容九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叩着,沉吟了几秒后,他站起来走到靠右的书柜前,找出一份资料后,随手递给小招。 小招嚼着薯片,拆开来看了几眼,问容九,“这个叫许丰年的是谁?许佳薇的父亲?” 容九点头,“嗯。” 这算是当年调查许佳薇的一个意外之获。 容九淡淡地说,“你去找一下那个当事人,让他把当年许丰年向他索贿的事情捅出来。” “但不能闹得太大。” 小招明白,他这是不想宋和知道,“行,我找个时间去。” 容九想起来,昨天小招说过,江新区分局那个叫刘燕燕的实习警察约了宋和明天出去,便问,“那个叫刘燕燕的实习警察查清楚了吗?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没有?” 能考上警校的、被招进警局的,自然是身家清白的。 小招说,“她父亲早年因公殉职,母亲开了一家小粥铺,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容九还是有点草木皆兵,“你这段时间跟着阿和的时候放机灵点,凡是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及时告诉我。” 小招把最后一片薯片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好。” 第205章 所谓恩人(一) 不管是刑侦支队的,还是治安大队的,圣诞节这三天大家都是连轴转,基本没有好好休息过,别说刘燕燕一个女孩子了,就连齐志朝这种已经工作好几年了老警员都有点扛不住了。 队里体谅刘燕燕是个女孩子,便让她第一个调休。 齐志朝见刘燕燕趴在座位上半天没动,走过去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刘燕燕正在打瞌睡,抬起头来迷瞪瞪地看着他,“齐师兄,怎么了?” 齐志朝奇怪地看着她,“到点下班了,你怎么还不回去?怎么,这几天还没把你累够?” 刘燕燕打了个呵欠,眼角溢出两滴生理性的眼泪来,“我今天约了人,正在等电话了。” 齐志朝更奇怪了,“约了谁?男朋友?” 刘燕燕一边擦眼泪,一边摇头,“不是,是宋和。” 齐志朝正色起来,“你约她做什么?” 刘燕燕把擦过眼泪的纸巾丢进垃圾桶里,解释说,“我觉得她应该知道是谁在幕后指使老黑。” “我想再劝劝她,给我们提供一点线索。” 齐志朝听后,不赞同地拧眉,“你这样太贸然了。” “温有良这个案子现在没有定论,宋和也算是当事人之一,你作为办案民警私底下约见当事人,是违纪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 刘燕燕皱着眉说,“可是齐师兄,你也看到了,那个老黑抓进来都多久了,陈队长能使的招都使得差不多了,他就是咬牙不说。” 而因为警方迟迟没有结案,网上质疑警方跟顾知周钱权勾结的声音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哪天就有群众到分局来朝他们扔臭鸡蛋了。 齐志朝问,“那要是宋和不肯说呢?” 刘燕燕眼神黯淡了下去,没说话。 齐志朝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回座位拿起自己的外套,对上刘燕燕的疑惑目光后,手在她头顶上摸了一把。 “你既然喊我一声齐师兄,那我就不能看着你违纪,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两个人一起行动,可以算作是取证。 刘燕燕冲齐志朝感激地一笑,“谢谢你,齐师兄。” 齐志朝一边往身上套外套,一边说,“行了,别废话了。你跟她约的是几点钟?” “现在出发来得及吗?” 刘燕燕讪讪的一笑,“我这不正等着她给我打电话么。” 齐志朝外套都穿好了,听了她这话后,一口气差点哽在了胸口,“你可真行。” 不过他话音落下去没几秒,刘燕燕的手机就响了。 刘燕燕忙不迭地接起来,“喂?” 宋和标志性的清冷嗓音传过来,“刘警官,我在你们分局外面,你出来吧。” 刘燕燕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好。我们马上出来。” 挂掉电话不到半分钟,宋和就看到刘燕燕从分局里疾步出来,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齐志朝,她不禁皱了一下眉。 刘燕燕解释说,“按照规定,你现在还是温有良这个案子的当事人之一,我们作为办案人员不能单独约见你。” “所以,齐师兄就跟我一起来了。” “宋小姐,还请你不要介意。” 宋和微微一笑,“我理解。” 随后,她问,“你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请问是哪里?” 第206章 所谓恩人(二) 刘燕燕报了地址。 宋和觉得有点耳熟,等上车后在导航里一搜,竟在幸福里小区附近。 随后,她发动车子,跟上齐志朝的车,驶上了主路。 因为是工作日,也非上下班高峰期,从江新区分局开过约莫半个小时便到了刘燕燕说的那个地方。 里面路窄,不好停车,齐志朝便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位。 宋和也随之停好车。 下车后,宋和四处环顾了一圈,才发现这个地方与幸福里小区只隔了一个街区。 刘燕燕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她在马路边上的水果摊上买了一袋子水果后,便带着宋和拐进了一条小巷子,最后停在一家刷着破旧的院门外。 刘燕燕上前叩了叩门上的门环。 片刻后,里面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谁啊?” 刘燕燕回,“李阿婆,是我。” 门后的李阿婆听到声音后,把大门拉开一条缝,谨慎地从门缝中探出头来,“刘警官,你怎么来了?” 李阿婆注意到站在刘燕燕身后的生面孔,一脸的警惕,“他们是谁啊?” 刘燕燕说,“这是我同事,齐师兄,上次他跟我一起来的。另外两位是我的朋友。” 李阿婆这才放下心来,把门完全打开,“哦,那进来吧。” 随后,一行人跨过半尺高的门槛,步入院内。 说是院子,其实很小,又被各种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几人只是站着都显得有些局促。 宋和习惯性地扫了四周一圈,目光忽然被一辆早餐车吸引住。 只见那早餐车的车斗里,还放着一块简易的led灯牌。 宋和盯着“鲜肉小馄饨”几个大字,心里正狐疑时,一个年轻男人听到声音后,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热情地跟刘燕燕打招呼,“刘警官,你来了。” “你老婆怎么样,病好了没有?” 刘燕燕一边说,一遍把水果递给他。 李宏连忙推拒,“刘警官,你来看我们,我们已经很高兴了,还带什么水果呀,这我们不能要,你拿回去。” “就几个橙子,不值几个钱,剥了给孩子吃吧。” 刘燕燕说完,直接把装着橙子的塑料袋塞进了李宏的手里。 李宏只好接住,他不好意思地说,“让你破费了,刘警官。外面冷,快到屋里坐吧。” 如果那辆早餐车只是让宋和觉得眼熟的话,那眼前这个笑容腼腆的年轻男人,不止是让宋和眼熟了。 她十分好奇,刘燕燕带她来这里的目的。 宋和没有做声,跟着刘燕燕进了屋内。 李宏的出租屋比宋和那套单人公寓还小,本就不大的客厅还被一袭碎花帘子隔了一半出去,当作了李阿婆的卧室。 而剩下的另一半,被饭桌板凳以及孩子的婴儿车摆满了。 局促简陋,但被主人收拾得很干净。 李宏招呼众人坐下。 何丽正在里屋哄孩子,听到声音后,抱着女儿出来了。 她本就是个内向的性子,家里乍然来了这么多人,先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随后才软声细语地跟她最熟悉的刘燕燕打招呼。 “刘警官,你来了。” “嗯。”刘燕燕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逗弄她怀里的女儿,一边问她,“你身体怎么样,好些没有?” 第207章 所谓恩人(三) 何丽的病是急出来的。 几天前,李宏跟人打架,被带去了警局,她一个女人,在本地无亲无故,也没有朋友,见自己的丈夫被警察带走了,除了急得掉眼泪,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这一急就急出病来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在街口的老中医那里捡了两副中药吃了几天便好了。 何丽抿唇一笑,“没什么事了。” 随后,她目光越过刘燕燕,落在角落里的宋和身上。 宋和脸上戴了口罩和茶色墨镜,除非是容九那种连她头发丝都熟悉的人,一般人很难认出她来。 况且,她跟何丽和李宏谈不上多熟,细究起来,顶多只能算个点头之交。 但何丽还是觉得她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小招并不知道这两人与宋和是认识的,单纯地把何丽当成了那类想伤害宋和的人,便身形一动,挡住了何丽探究的目光。 何丽则以为小招是他身后那个妙龄女郎的男朋友,不喜欢自己的女朋友被别人盯着看,便面色腼腆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随后,何丽问刘燕燕,“刘警官,你有宋律师的消息吗?” 刘燕燕听后,下意识地朝宋和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回答,“我前天在外面执勤,偶然碰到了她。” “她挺好的。” 刘燕燕一顿后,故意问,“你怎么那么关心她呀?” 何丽一听宋和挺好的,便轻微松了一口气。 何丽抿了抿唇说,“宋律师帮过我们,算是我们两口子的恩人,她一个女孩子,遇到那么大的事情,心里该多难过呀。” “不过你说她挺好的,那我跟李宏就放心了。” 顿了顿后,何丽又犹豫着说,“刘警官,我跟李宏也没有宋律师的电话,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上次,你说那个案子归你们局里管,那要是有机会的话,你下次碰到宋律师了,能不能帮我带两句话给她?” 何丽说完这话后,就连齐志朝也忍不住往宋和的方向看了一眼。 刘燕燕笑眯眯地说,“什么话,你说,我一定帮你带到。” 怀里的小宝宝许是见大人们一直说话,没有人搭理她,不满地哼唧了两声。 何丽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一边安抚她,一边对刘燕燕说,“我没读过多少书,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你就帮我跟她说——人这一辈子总是要经历一些风雨,才能见到彩虹的。” 这是一句非常朴素的话。 朴素到都有些烂大街了。 宋和曾在电视里、手机上、报纸上……很多地方看到过这句话。 可这她却是第一次从一个跟她萍水相逢的人的嘴里听到这句话。 而且,这句话还是对她说的。 刹那间,宋和有点迷茫。 她从未接受过一个来自萍水相逢的人如此巨大的善意。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 她只能呆愣愣地坐在角落里的矮脚小圆凳上,就像一个从未吃过蛋糕的孩子,在偶然间得到了一个十分香甜美味的蛋糕,却不知道该怎么享用一般的手足无措。 她茫然而困惑的双眸,透过茶色镜片,看向何丽——这个朴素的年轻女人,她在说完那句话后,面容是一贯的羞涩腼腆,还挂着一点明显的担忧。 这不禁让宋和怀疑,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才让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如此惦念着她? 把她当恩人? 第208章 所谓恩人(四) 直到走出那座破旧简陋的小院,宋和也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一行人站在马路边上。 刘燕燕说,“大约是半个月前,也就是温有良那个案子案发后四五天的样子,北城区的同事接到报警电话,说幸福里小区门口有人打架,有人受伤。” “接警后,北城区的同事赶过去,把打架的几个人带回了局里,其中一人就是李宏。” 宋和盯着她,没说话。 刘燕燕也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几人都伤得不重,北城区的同事调解之后,就让他们各自道了歉,然后把他们都放了。” “第二天,李宏跟何丽照常出摊,去幸福里小区门口卖馄饨,却被人当成猴子一样围观,搞得最后生意也没办法做,摊子还差点被人掀了。” “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如此。” “两口子没办法做生意了,就只能在家里窝着。可那些人并没有放过他们……”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李宏家的地址,天天找上门去砸臭鸡蛋,搞得周围的邻居怨声载道。” “房东对他们也很不满,便让他们赶快搬家……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就这样大半夜地被赶了出来。” 宋和听到这里,终于出声,“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刘燕燕听了她的话,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把手机拿出来,从某短视频平台上搜出来一段视频。 然后,她把手机递给宋和,“因为这个。” 宋和接过手机,点开了那段标题为“杀人犯竟是好人?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的视频。 视频一开头,镜头就对准了正在忙碌的何丽与李宏。 主播问李宏,“你认识宋和吗?” 李宏没搭理他。 主播又把话题抛向何丽,“老板娘,你们在这里摆摊有多长时间了?” “那个宋和是不是经常来你们这里吃馄饨啊?” 何丽忙着煮馄饨,也没搭理他。 主播好像知道他们认识宋和一样,尽管夫妻二人都没搭理他,他还是围着他们转,试图从这对老实的夫妻嘴里问出点什么猛料来。 李宏有点不耐烦了,“你吃不吃馄饨?不吃就麻烦你离远一点,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宋和听到那主播笑了一声,“那就给我煮一碗馄饨吧,就那个宋和平常吃的那种。” 只见李宏手里捏着一块抹布,语气不太好地说,“你上别家吃去吧,我们不做你生意。” 那主播一听,跟个无赖似的往小凳子上一坐,不走了,还故意挑衅李宏,“我又没有招你惹你,你为什么不做我生意?” “难不成你们真跟宋和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认识?” 李宏没念过多少书,脑子一根筋,没意识到这是主播故意给他挖的陷阱,当即就把抹布往桌上一扔,伸手去扯主播的衣领。 “你说谁不三不四呢?” “宋律师是好人,你少在那里诬陷她。” 那主播一听就更来劲了,“我怎么诬陷她了?她是不是给有钱人当情妇,还被那个有钱人甩了?” 那主播故意拿话激李宏,“就她这种女人,放在古代,浸猪笼都是轻的……” 李宏成功被激怒了,“你他娘的胡说什么呢。宋律师是个好人,她就算给人当情妇,肯定也是有苦衷的。” 随后,他一把揪住了主播的衣领,“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撕烂你的嘴。” 那主播非但不怕,反而继续挑衅李宏,“她做得出来,还怕别人说吗?” “这天底下,哪个正经女人会给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当情妇?” 那主播话音刚一说完,李宏就一拳头砸在了他的嘴上。 画面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但宋和能听到何丽惊慌失措的声音,“李宏,你快住手。你们快别打了……” 随后,画面戛然而止。 第209章 所谓恩人(五) 如果,何丽那句“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一些风雨,才能见到彩虹的”带给宋和的是迷茫,那这段视频中,李宏砸向主播嘴角的那一拳头,则在她心里掀起了一场不亚于八级的地震。 宋和长这么大,有太多异性为她打过架了。 小的时候,在幼儿园里,男孩子们在跟她玩过家家的游戏时,会因为谁来当她的王子而扬起稚嫩的小拳头。 再大一点,班上的男同学会因为谁来当她的同桌而动手。 等成年后,成熟理智的男人们倒是不会因为她而动手,他们用了更文明的方式——送钻石珠宝、名车豪宅,以期望能成为佳人的入幕之宾。 而像李宏这种纯粹的只是维护她而动手的男人,宋和还是第一次遇到。 视频早已经播放完了。 但宋和还是盯着视频最后的定格画面,一动也没动。 向来理智冷静的人,此刻脑子里现在却是空白一片,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何种反应。 她只能手足无措地迷茫着,沉默着。 而因为她脸上戴着口罩和墨镜,所以刘燕燕看不清她此刻是什么表情,而以她跟宋和那跟陌生人相比没什么两样的熟悉程度,也无法让她猜到宋和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但她心里又莫名有一种直觉——宋和动摇了。 于是,她趁热打铁地说,“因为这段视频,那些无聊的吃瓜群众便认为李宏是你的朋友,便组团去他们的早餐摊捣乱。” “一大群人就像看猴子一样围着他们的摊子,只看又不吃,还个个拿着手机拍他们……” “两口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生意也没办法做了。” “宋小姐,你认识他们比我时间长,应该知道他们的经济情况不太好,一家人全靠这个早餐摊养活。” “不能出摊,就赚不到钱,没钱,就养不活孩子和老人……” 宋和听到这里时,茶色镜片下的眼眸动了动。 她终于想起来了,她曾经帮过何丽李宏什么了——她第一次去他们的早餐摊吃馄饨,因为味道不好,只吃了一口,李宏看到后,搓着双手神情腼腆地问她,能不能给他们提点意见。 如果这也算得上帮忙的话…… 宋和想,那李宏夫妻对她这份所谓的恩情回报的也太沉重了。 沉重到她不知道该如何去承接这份回报。 刘燕燕说着,忽然叹了一口气,“宋小姐,我今天为什么带你来看他们,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其实,我还想再带你去看看温雅和她母亲的。” “她们现在的日子,比李宏一家还惨。” 宋和终于出声,“她们怎么了?” 刘燕燕说,“这几年代工业不好做,温有良的厂子早就入不敷出了,那笔被顾知周毁了的订单,他是废了好大的劲才拿下来的,还为此拿房产去抵押贷款,用来更新厂子里的生产设备。” “温有良一死,厂子只能停工。贷款公司来催债,温雅和她母亲拿不出钱来还债,房子只能被贷款公司收回去拍卖。” “她母亲本就因为她父亲的死,遭受了很严重的打击,贷款公司再上门去催债,她母亲经受不住当时就晕厥了过去。” “送到医院去抢救,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溢血,人倒是抢救过了,半边身子却瘫了,吃喝拉撒全要人帮忙不说,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第210章 所谓恩人(六) 宋和听完,沉默了。 自温有良跳楼一事在网上掀起滔天骇浪之后,她就躲进了曲音茶舍里当起了鸵鸟,她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关掉手机,不去看网上那些恶言恶语,不迈出曲音茶舍的大门,这件事就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出公众的视线,直至被完全遗忘掉。 可她没有想到,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李宏因为帮她说了几句话而被影响了生计,而刚失去了父亲的温雅,可能连哭都没来得及哭,就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照顾偏瘫的母亲…… 时间是可以带走人的记忆和智力。 但被砸臭鸡蛋的恐惧、父亲猝然离世的悲痛……这些可能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忘,但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因为某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这种刻进了骨子里的恐惧和悲痛,就会再次席卷而来,将人的心缠得密不透风,让你很轻易就回想起曾经的那些悲惨遭遇。 “抱歉。” “我、我……” 宋和知道,刘燕燕想从她嘴里得到什么。 可她没办法说出来。 不管陆承渊在程望之这件事情中如何算计了她,但在那之前的那几年里,作为继父,他提供了优渥的生活给她,供养她读书长大——这些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所以,陆承渊的这份恩情,她不能不还。 刘燕燕尚未褪去学生气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失望。 “宋小姐,我不知道你想维护的那个人是谁,你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而维护他……” “但我觉得,不管那个人是谁,给过你多大的恩情,跟你又是什么样的关系,他都不值得你这样维护他。” “你知道吗?如果抓不到那个幕后黑手的话,这个案子只会不了了之,你是个律师,你比我清楚,恐吓殴打这个罪名判不了几年。” “那个老黑是个三进三出的老油条,蹲监狱对他来说就跟回一趟老家差不多,等三五年一过,老黑一出狱,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没有人会闲到无聊去谴责他。” “至于你跟顾知周,你们将一生背负一条逼死温有良的骂名,但我想,你们并不会在意。” “毕竟,破产的不是你们家的厂子,死的也不是你们的家人,你们的生活不会因此受到一丁点的影响。” “而温雅呢,她将会永远认为,她家破人亡的这一系列悲剧都是因她而起,她将一辈子都活在愧疚自责的痛苦之中。” “宋小姐,你是那一晚的当事人之一,温雅骂了你什么,你比其他人都清楚。” “我不否认,她确实是有错,但她就真的错到连父亲被逼死的真相都没有权利知道吗?” 宋和听后,没有说话。 她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 她不想把陆承渊供出来,一是这只是她的猜测,没有证据,二则是她先前没考虑那么多,只想借着此事把陆承渊供养她的恩情还了,此后便跟陆家彻底两清了。 可刘燕燕的这一番话,让她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可以承担逼死温有良的骂名,但正如刘燕燕说的那样,温雅是有错,但她没有错到要背负害死自己的父亲的罪名过一生。 宋和轻叹了一口气,“我确实知道那个指使老黑的人是谁,但我没有证据。” 第211章 再生变故(一) 刘燕燕本来已经对宋和提供线索一事不抱希望了,在听了她这话之后,立刻激动地问,“他是谁?” 宋和缓慢的吐字,“陆承渊,我的继父。” 宋和说,“那天从你们局里出来后,我就去明珠集团找过他,他没有承认,但我百分百肯定那个幕后黑手就是他。” 没有证据,却百分百肯定,刘燕燕不禁睁大眼睛,“为什么?” 宋和转头看向她,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刘警官,如果你多看一点八卦新闻的话,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刘燕燕平时确实不怎么看八卦新闻,她更喜欢看各种美食节目。 一旁的齐志朝却是多少知道一点。 倒不是他喜欢看八卦,而是这个案子在调查初期,组里调查过宋和的身世背景,只不过大家都不曾把怀疑的视线放到陆承渊身上。 因为这不太符合常理。 顾知周是陆明珠的未婚夫,也就是陆承渊的未来女婿,关不关上门,他们都是富贵体面的一家人。 谁会去怀疑一个未来岳父,会给自己的未来女婿泼脏水呢? 但如果把宋和与顾知周和陆明珠的这段三角关系放进案子里,而不是当成一段豪门笑话,那陆承渊就会成为一个非常值得怀疑的对象。 齐志朝拉了一把刘燕燕,制止她再问出什么傻问题来,然后,他对宋和客气地说,“宋小姐,谢谢你提供的线索。” “我们会尽快找出证据,还原真相。” 其实,宋和对真相并没有那么期待。 现在压在她心上的是李宏一家的处境。 虽然在她看来,李宏的那一拳砸得过于冲动了,但到底人家是为她砸的,如果她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她就没办法坐视不理。 云城这座城市看着繁花锦簇,遍地都是黄金,好像只要你肯努力能吃得了苦,就能靠着双手在这座城市立足。 但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这座城市房价奇高、物价也奇高,本地人都活得十分艰难,更何况李宏何丽那样毫无根基的外地人? 大人受点苦倒没什么,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孩子呢? 她还那么小,连爸爸妈妈都喊得不利索,怎么能让她跟着大人一起吃苦? 宋和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不然她无法坦然地接受这份滚烫的善意。 回到曲音茶舍,正要上楼,舒怡叫住她,“宋律师,有人要见你,正在听音阁等你呢。” 宋和没什么朋友,一个昨天还闹掰了,因公事往来的熟人客户最近都是唯恐避她不及,她住在这里的事情更是没几个人知道。 宋和不禁诧异,“是谁?” 舒怡回答,“一位姓傅的先生,前几天也来这里找过你,你当时不在,是九少接待的他。” 姓傅的先生,宋和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舒怡又补充了一句,“这位傅先生等你已经两个小时了。” 宋和并不想见他,“你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打发走。” 舒怡面露难色,“这位傅先生说,他今天若是见不到你的话,就会一直待在茶舍里,直到你肯见他为止。” 宋和讨厌一切死缠烂打的行为。 她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厌烦,“那就让他等吧。” 丢下这一句后,宋和径直往楼上走。 然而,她才上了三四级楼梯,傅谨言仿佛算到宋和回来了,而且还不想见她一样,给她发来一张照片。 第212章 再生变故(二) 宋和只看了一眼照片,脚步便被钉在了楼梯上。 只见照片中的男人,孤零零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他应该有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英俊的面庞上神情憔悴疲惫,下巴上冒出了青色胡茬。 宋和从未看到过这样的顾知周。 哪怕是去年顾华年被诊断出脑癌晚期时,他也不曾露出过这样疲惫又带着些许无奈的神情。 宋和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感觉。 有点难受,心就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把,吸不上来气。 但同时,她的理智又十分冷静地提醒她——删掉照片,就当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有关于这个男人的任何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 她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楼梯扶手,因为太用力而骨节泛白。 心里有两个小人持着刀剑在打架。 一个说,“快去见傅谨言,弄清楚他发那张照片的用意。” 另一个一刀劈向那个小人,色荏内茬地对她说,“不准去……顾知周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 宋和闭上眼睛。 午后的光线透过雕花的窗棂,落在她的脸上,斑驳的光影中,她眉心紧拧着,十分艰难地抉择着。 半晌后,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沉默地走下楼梯。 听音阁的门虚掩着,里面的人仿佛一早就预料到她回来一样,宋和推门进去。 傅谨言听到开门的声响后,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从他把照片发给宋和到她进来,时间仅过了两分四十七秒。 “我还以为,我今天可能要等到天黑呢。” 傅谨言嗓音里含着一丝讥讽的笑意。 接着,他又仿佛不甘心似的轻叹了一口气,“我表哥的面子到底是比我大多了。” 说完,他优雅地倒了一杯茶,并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请坐,阿和。” 宋和被他这一声“阿和”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忍着不适感,语气不甚好地说,“抱歉,傅律师,我跟你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傅谨言听后,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难过,“阿和,你总是对我这么残忍。” “你这样会让我很难过的。” 宋和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冒着寒气,“傅谨言,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欠揍?” “啊?我有吗?” 傅谨言露出一副茫然不知的神情。 一瞬间后,他勾起唇角轻笑,“那有没有人跟你说过,顾知周就快跟陆明珠结婚了?” 傅谨言说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宋和的脸,不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宋和听完他的话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非常的平静,就好像她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这不禁让傅谨言觉得有趣。 他心里斟酌了一下后,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很难过呢。” 随后,他用一种遗憾的语气说,“我本来都准备好了一肚子安慰你的话呢,现在看来派不上用场了。” 宋和淡淡地说,“傅谨言,你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傅谨言装出一副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的样子,“抱歉,我中文不太好,你能说得简单通俗一点吗?” “一个能看懂全是中文的文件,熟知国内知识产权相关的法律条文的人,竟然说自己的中文不太好?” 宋和讥讽地勾了一下唇角,“傅律师,到底是我说得太深奥了,还是你故作不懂呢?” “不过,你非要装听不懂的话,我可以把话说得直白一点——他顾知周跟陆明珠结婚也好,跟陈明珠结婚也罢,无论他跟哪个女人结婚,都跟我宋和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你不用妄想再利用我去做什么,顾知周他没那么蠢,是不会上当的,而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当你的棋子。” “所以,傅谨言,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别再来找我,也不用特意跑来告诉我顾知周要跟谁结婚——我、没、兴、趣。” 宋和说完,转身就要走。 傅谨言在她背后轻笑了一声,“既然你对顾知周跟谁结婚不感兴趣,那我就说点你感兴趣的事情——顾华年就快死了。” 第213章 再生变故(三) 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宋和停住了脚步。 但宋和没有问为什么。 此刻,她脑袋里想的是——如果顾华年死了,那顾知周怎么办?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在顾知周心里,他把这个姑姑看得有多重。 名义上,顾华年是顾知周的姑姑,但自顾知周父母离世后,他便由顾华年一直照顾。 顾华年不仅养大了他,还帮他从一众豺狼虎豹中夺回了顾家的家产,守住了顾氏集团,在他十九岁时,又毫不留恋地把这份本来也属于她的家业,悉数交给了顾知周。 上流社会就像一颗闪烁着五彩光芒的水晶球,看上去光鲜亮丽歌舞升平,但剥开那光鲜亮丽的表层,里面全是一团团散发着恶臭的败絮。 夫妻、父子、母女、兄妹、姐弟……这些血缘伦理上本应该是最亲密的人,但每每在争夺家产时,什么血缘伦理、家人亲情,通通都是狗屁。 但顾华年却是一个另类。 在顾氏集团深陷继承人纷争时,她主动选择了嫁人生子,与丈夫一起带着年幼的儿子移居英国。 当顾知周父母车祸亡故,顾家乱成了一锅粥的时候,她毅然决然地抛弃了丈夫和幼子,只身一人回到顾家主持大局,并亲自养大了顾知周。 所以,她对顾知周而言,不仅仅是姑姑,还是养母,更是他在猝然失去双亲后茫然无措时,牵起他的手,告诉他不要害怕,她会保护好他,还有顾家的一切的唯一的血脉至亲。 宋和甚至觉得,在顾知周的心里,顾华年的重要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早逝的双亲。 所以,在听到傅谨言的那句“顾华年就快死了”的时候,她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如果顾华年死了,顾知周在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尽管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少年了,但没有亲人独自一人活在这个世上的那种孤独,太容易让人感到绝望了。 刹那间,宋和心里忽然涌起一个非常疯狂的念头——她想立刻奔赴到顾知周的身边,紧紧抱住那个憔悴无奈的男人。 但一瞬间后,这个念头又被她死死地按了下去。 因为,她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拥抱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 ——哪怕,他跟她曾经做尽了男女之间所有亲密的事情。 宋和吸了吸气,回头看向傅谨言,声音平静,“你来找我,想说的应该不止这个吧。” 和聪明的女人打交道,真是一件身心愉快的事情。 傅谨言伸手,将他先前给宋和倒的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水倒了,然后拎起紫砂小壶,重新往杯中注满热茶水。 这才慢悠悠开口,“你是不是很好奇,那天在顾家,顾华年指使那个警察把你抓起来的时候,明明气势很足,一点也看不出来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这才过了没几天,她却要死了?” 宋和确实很好奇,但她没出声。 傅谨言端起那杯他给宋和倒的茶水,递到唇边轻抿了一口,神情非常的愉悦,仿佛那杯中是美人亲手酿制的琼浆玉液。 宋和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恶寒。 随后,傅谨言抬眸看向她,镜片后的眸底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幽光,“你想不想知道这几天,顾家都发生了什么?” 第214章 再生变故(四) “不想。” 宋和面无表情道。 傅谨言眸底的幽光渐盛,他用一种近乎恶劣的口吻说,“为什么不想知道?” “是害怕顾华年快死了这件事跟你有关?” “还是害怕她真的因为你死了,你跟顾知周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傅谨言放下茶杯,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踱步到宋和的跟前,探究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 宋和面色依旧是冷淡的、面无表情的,但唇角却轻轻抿着。 傅谨言盯着她轻抿着的唇角,心里扭曲出一丝疯狂的嫉妒,他轻笑着,仿佛羡慕似的叹了一口气,“顾知周的命可真是好啊。” “人家死了爹妈,都会变成可怜的孤儿,他可就不一样了,亲姑姑不仅为他抛家弃子,悉心将他照顾养大,还言传身教将一身的本事都给了他。” “这也就罢了。” “他那样对你,当众否认跟你的关系,为了顾华年一次次置你而不顾,对你都绝情成了那样,你竟然还为他牵肠挂肚,一张照片就让你不顾一切地跑来见我……” “宋和啊宋和,你这样担心他,值得吗?” 宋和耐心耗尽,精致的面庞上一片霜寒,“傅谨言,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谨言欣赏着她被霜寒浸染的眉眼,那样的冰冷,那样的锋利,但又美得那样惊心动魄。 傅谨言心里不禁想,要是在这双绝美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傅谨言如此想着,语气轻快地说,“我来就是想告诉你,那天你……啊不对,应该是我们离开顾家后,顾华年突然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逼着顾知周点头答应跟陆明珠结婚。” “但顾知周没答应,所以她就闹起了绝食,足足两天滴水未进。” 宋和听得心一惊。 两天不吃不喝,寻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顾华年那种做过开颅手术的癌症晚期病人? “听说往医院送的时候,人已经休克了。” “这几天一直在重症监护室里住着呢。” “病危通知书下了不知道多少张,医生都暗示顾知周,可以准备她的身后事了。” 傅谨言说这话时,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仿佛那个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就快死了的女人不是他的母亲。 而是掘了他家十八代祖宗坟墓的仇人。 接着,他就像那条引诱亚当夏娃吃下禁果的毒蛇一样,用引诱的口吻问,“你想知道顾知周为什么不愿意跟陆明珠结婚吗?” 宋和顿了顿,“不想。” “不,你想。” 傅谨言的双眼从镜片后射出幽冷的充满恶意的光,“你想知道他不愿意跟陆明珠结婚,是不是因为你?” 宋和顿时有一种被人看穿了内心的狼狈感。 她用指甲狠掐着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冷漠。 宋和淡淡地说,“我有自知之明。” 傅谨言眼尾轻挑,“你不信?” 宋和没说话。 傅谨言并不意外她的这种反应,轻呵了一声,“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 随后,他收拾起眸底的恶意,恢复成那个温文儒雅的傅律师,他声音轻快地说,“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久留了。” 说罢,傅谨言便折回去,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迈步往外面走去。 擦肩而过时,他又在宋和耳旁轻快地说,“听说,我那不懂事的母亲闹绝食的时候,顾知周也跟着一起绝食呢。” “这两天在医院里,想必也是吃不好睡不好。” “听说,一般像他们这种霸道总裁,人设里好像都有一条胃痛这种设定,阿和,你去探病的时候,可别忘了给我那可怜的表哥带碗清粥。” 第215章 再生变故(五) 宜安医院。 重症监护室每天只有半个小时允许探视,哪怕顾知周是这间医院的大股东也不能破例。 穿上防护服后,顾知周跟着楚医生一起进去。 白色的病床上,顾华年安静地躺在那里,深陷的眼窝里,眼睛紧紧地闭着,还是没有一丝醒来的迹象。 楚医生一一查看着各种仪器上象征着顾华年还活着的数字,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顾总,顾董已经暂时脱离危险了。” “只等她醒来,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顾知周脸上的凝重并没有因为楚医生的话而有一丝的变化。 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此后便无话了。 楚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悄然退出了病房。 顾知周站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顾华年,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心里疲惫不已。 圣诞节那天,他跟宋和通完电话后没多久,管家就打来电话,说顾华年拒绝吃药,也拒绝吃东西,甚至连一口水都不喝。 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一顿不吃,或许没什么,但顾华年可是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 不吃饭也就罢了,还不喝水,这不是找死吗? 管家在电话里忧心忡忡地说,“顾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以顾董的身体,恐怕撑不到晚上去就要晕了。” “您快想想办法呀。” 顾知周心想,他能想什么办法? 顾华年此举无非就是想拿她的命,再次逼他就范罢了。 他可以为了哄她开心,跟陆明珠那个蠢货订婚。 但他做不到跟陆明珠结婚。 顾知周冷邦邦丢下一句“随她”后,便把电话挂了。 顾知周虽然厌烦了顾华年这种动不动就以死相逼的戏码,但也不能真的不管她的死活,随即,他拨通了楚医生的电话号码。 楚医生还等着他带顾华年去医院做检查呢。 电话接起来后,他声音不免有点急,“顾总,都这个时间了,你们怎么还没来呢?” “抱歉,暂时来不了了。”顾知周口吻冷淡而无奈,“顾董正在闹绝食。” 楚医生听后大惊,“绝食?为什么?” 顾知周没有解释,只说,“劳烦你现在去家里守着,想办法给顾董打一针镇静剂。” 楚医生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行吧,只能这样了。” 然而,顾华年又是何等聪明的人。 早早就派保镖守在大门口,任凭楚医生把嘴巴都说干了,也没能踏进顾宅一步。 可怜的楚医生只好打电话给顾知周,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顾知周听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行了,我知道了。麻烦你在宅子外面等着,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后,顾知周匆匆赶回去。 一进门,管家满脸焦急地迎上来,“顾总,您可回来了,快上楼劝劝吧。” 顾知周步伐沉重地上了楼。 在顾华年卧房门口,他与从里面出来的陆明珠撞了个正着。 陆明珠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粥。 顾知周扫了一眼,里面的粥一口没动。 他伸手去接,陆明珠没有给他,反而讥诮地看着他,“为了一个宋和,就逼养大你的姑姑去死,顾知周,你的心可真狠。” 顾知周冷冷睨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推开卧房门。 第216章 再生变故(六) 躺在床上的顾华年,听到开门的声响后,以为进来的人是陆明珠,便声音沙哑地说,“明珠,你别劝了,我是不……” 顾知周走进去。 顾华年一见进来的人是他,没说完的后半截话立刻变成了怒斥,“混账东西,你还回来做什么?” 她以为他跟陆明珠一样,也是来劝他吃东西的,便决绝道,“我告诉你,顾知周,除非你同意跟明珠结婚,否则,我是绝不吃一口东西,也不喝一口水。” 顾知周什么也没说,就站在床尾,静静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语调平静地说,“您可以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但这样除了把您自己的身体饿坏以外,您能得到什么呢?” 顾华年语塞。 再一见顾知周两手空空,心里便明白了他的态度。 随即,顾华年费力地撑起身体,横眉怒目地瞪着顾知周,“所以你现在要为了那个女人,置我的死活不顾了是吗?” “不,姑姑,置您死活不顾的,是您自己,而非我。” 顾知周的语调始终平静,“姑姑,上一次我就说过,我可以答应跟陆明珠结婚,甚至可以为了哄您开心,跟她生个孩子——” “但只要您不在了,我就会立刻把她们母子赶出去……您不用怀疑我能否下得了这个狠心,我是您养大的,您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脾性,这种事情我是做得出来的。” “所以姑姑,您确定要让我这么做吗?” 顾华年再次语塞。 半晌后,她嘶哑着开口,“阿周,我……” 可顾知周一个字也不想听她说,淡淡地打断她,“姑姑,您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您为我牺牲了婚姻和家庭,将我抚养长大,教给我一身的本事,让我有能力守住顾家的家业。” “——对此,我非常感激您。” “但和陆明珠结婚这件事,我很抱歉,我无法答应您。” “您可以继续不吃东西,我不会劝您,也不会让楚医生给您打镇静剂,我会跟您一样,从现在开始,直到您愿意吃东西之前,我也什么都不吃。” “但在这之前,我劝您好好想一想,是否要继续绝食?毕竟,我比你年轻很多,身体也很健康,几天不吃不喝健康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但您不一样,您的身体非常虚弱,您如果坚持绝食的话,原本您的寿命还有一两年,可能经此一遭就剩不下多少了。” “所以,我建议您能想清楚,这样做值不值得。” 顾知周说完,便走到角落里的小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回复邮件,不再说一个字。 这场沉默的对峙,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午,期间管家几次端着食物与水进来,姑侄二人谁也没有动。 直至顾华年因为长时间未进食物导致血糖过低,陷入昏迷后,这场沉默的对峙才得以结束。 随后,顾华年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在重症监护室外,楚医生曾问过顾知周,“你已经忍耐了这么久了,怎么这一次就忍耐不下去了?” 顾知周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将疲惫憔悴的脸埋进掌心里,沉默不语。 就在楚医生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忽然听到顾知周嗓音低哑地说,“我也不想这样,但我真的、真的不能……” 他不能什么,顾知周没说,但楚医生能理解他的那种无奈。 他想了想,宽慰道,“其实顾总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了,若她这回真挺不过来,也是天意。” “所以顾总,你也不必太自责。” 第217章 火上浇油(一) 顾知周没在重症监护室呆太久,约莫七八分钟后就从里头出来了。 林镜等在外面,见他出来后,喊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文件袋,一边脱防护服,一边问,“都查出些什么了?” “你猜得没错。” 林镜说,“明珠集团的资金链确实出现了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 等顾知周把防护服脱下来后,林镜一手接过来,一手把带来的文件袋递给顾知周。 顾知周接过来拆开,粗略地翻看着。 林镜在旁边解释说,“这个郦海市的项目,是明珠集团这几年投资金额最大的一个项目。” “当时在明珠集团内部,上到董事会的股东们,下到集团内部的高管人员,其实大家都不看好这个项目。” “但陆承渊不顾众人反对,一意孤行立了项。从选址、拿地、设计方案,到最后的销售方案等,都是由他本人亲自主导的。” 顾知周看了一眼惨淡的销售数据,冷嗤了一声,“又是旅游,又是养老、医疗,这种所谓的新型三合体地产项目,搞搞噱头骗骗投资人还行,真拿真金白银出来做的,就没一个做成功了的。” “陆承渊这个半吊子竟然也敢去碰,简直是不自量力。” “就是这个项目让明珠集团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 “是的。” 林镜说,“当时,明珠集团账上没多少流动资金,为了能让这个项目顺利启动,陆承渊把明珠大厦的产权拿去做了抵押贷款。” “我昨天跟金行长打听了一下这笔贷款的情况,他说这笔贷款的还款期就快到了。” “而几天前,陆承渊曾特意请金行长吃饭,希望银行可以延长这笔贷款的还款期限。” 说来,陆承渊这个人做生意不怎么样,但运气却是极好的。 早些年,房地产火热的时候,他靠着在市规划局当二把手的老丈人,在北区那边拿了两块鸟不拉屎的地,开发成了商品住宅。 当时,业内人都笑他,把房子修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半送半卖估计都没人要。 可没过半年,市里突然发通告,说为解决北区市民的日常出行问题,市里决定将在北区修建一条地铁环线。 待该地铁环线的路线规划图一出来后,那些嘲笑陆承渊的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而由他开发的那两个商品住宅小区,也一夜之间变得炙手可热起来,销售异常火爆。 明珠集团也因此,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建筑公司,摇身一变成为了地产开发商。 而陆承渊本人,更是完成了身份地位十级跳。 顾知周淡淡道,“明珠大厦算是明珠集团的根基,陆承渊为了郦海市那个项目,把它拿去抵押贷款,看来是真没钱了。” 他顿了顿,问林镜,“那笔贷款,金行长怎么说?” “金行长没有明说,但我看他的意思,应该是还在犹豫。” 林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昨晚,金行长临走前问我,你跟陆小姐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如果不是陆承渊在金行长面前暗示过什么,金行长绝对不会向林镜证实这件事情。 在金行长看来,如果顾知周真要跟陆明珠结婚的话,那陆承渊就是顾知周的岳父了,到时就算明珠集团资金断裂了,那作为女婿,顾知周不可能见死不救。 如果这个时候,他把明珠集团那笔贷款的还款期限延长了,除了能在陆承渊那里扮演一个雪中送炭的大恩人以外,以后跟顾知周提起此事,他还可以堂而皇之跟顾知周说,“当时要不是看顾总你的面子,那笔贷款我可是不会延期的。” 到时,这份人情顾知周再不想认,也得闭着眼睛认了。 而陆承渊那边的算盘就打得更不要脸了——你看,顾知周是我的女婿,如果这笔贷款我还不起,难道他还还不起吗?所以,你还担心什么呢? 顾知周听后,冷冷一笑,“这两个人可真有意思,竟然把算盘打到我的头上来了。” 如果是平日,顾知周会非常乐意配合二人演演戏,逗逗他们,再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可眼下,他只想尽快断了顾华年让他和陆明珠结婚的念头。 其实,他可以直接发表声明,解除与陆明珠的婚约,把这个女人赶出顾家。 但他不能这样做。 这次,顾华年为了逼他跟陆明珠结婚,都能闹出绝食来,如果他真那么做,只怕顾华年就要直接把刀架在脖子上来逼他了。 但如果明珠集团破产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顾知周决定在明珠集团的资金危机这件事情上,再火上浇油一把。 他偏头,对林镜低语了几句。 林镜应,“好的,顾总,我这就去办。” 第218章 火上浇油(二) 临走前,林镜又提起另外一件事。 “那天,在宋小姐公寓里,王志成提过的那几个主播,我这几天查了一下,发现他们是同属于一家叫炽盛传媒的机构。” “法人叫蒋新元,公司注册地在南城。” 顾知周有点意外,“南城?” 林镜点头,“是的,南城。而且,这个炽盛传媒在云城是没有分公司的。” “我查了一下这几个主播最近几个月的直播内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顾知周眼眸微抬,“什么?” 林镜说,“这几个主播都是狗仔,专门拍明星艺人的绯闻为主,因为他们爆过好几个二线明星的料,所以直播账号的粉丝还挺多的。” “我查了他们最近半年的出行记录,他们大多数是在明星艺人比较多的b市、s市活动,以前从未来过云城。” “但在温有良跳楼后的第四天,这几个人便搭乘同一班飞机到了云城,下了飞机后,直接打车去了宋小姐的小区。” “我还看了他们最近几天的直播回放,确实如王志成说的那样,他们在有意地激化小区邻居对宋小姐的不满情绪。” 几个以爆明星艺人绯闻为生的狗仔,还恰巧是同一家机构的,如果不是有人花钱特意请他们来,顾知周找不到其他理由能解释这件事情。 一瞬间,顾知周脑海里便闪过几个怀疑对象。 就在顾知周沉思期间,林镜又说,“还有一件事。” 顾知周分神问,“什么?” 林镜回,“我去警局协助调查那天,宋小姐也去了。” 对上顾知周疑惑的眼神,林镜解释说,“那天**海找我过去,是因为他们抓到了一个叫老黑的混混。” “这个老黑交代了是他恐吓殴打温有良,并故意栽赃给我的。据**海说,他怀疑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老黑这么做。” “他找我过去,是看我能不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我想,宋小姐那天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去的。” “你怀疑谁?”顾知周问。 林镜犹豫了一下,“我觉得有可能是陆承渊。” 顾知周眉眼未动,“理由呢?” 林镜老实说,“我没有证据。但那天,宋小姐从警局出来后,去了明珠集团。” “这件事是我在调查明珠集团的时候,无意中得知的,我私底下去找明珠集团的保安打听过,那天他们确实看到宋小姐坐电梯上了顶楼总裁办。” 顾知周拧着眉心,慢慢回想了一遍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 从温有良跳楼开始,到顾华年逼他跟陆明珠结婚,这一件接一件的大小事,看着跟陆承渊没什么关系,但如今仔细一想,这当中若是哪个环节少了他在里面搅风弄雨,局面都不可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当即沉声道,“你再好好查一下陆承渊这个人,从他当初创立建筑公司也就是明珠集团的前身开始查起,查他经手过的每一个项目,这些项目是如何中标的,过程中是否涉嫌违规操作等等。” “记住,越详细越好。” 林镜知道,顾知周这是要对陆承渊下手了。 而且,他这一下手,明珠集团跟陆承渊本人绝对没有活路可走了。 “好的,顾总。” 第219章 你们结婚吧(一) 林镜离开后,顾知周准备去找楚医生。 顾华年入院后,楚医生便给她做了一个全面检查,有两个重要的报告今天才出结果。 而这两个检查结果,基本就能确定顾华年体内的癌细胞是否出现了扩散转移的现象。 顾知周阔步走向电梯口。 他一边盯着显示屏上的上行箭头,一边想着事情。 电梯门打开时,目光不期然与里面的人撞在一起后,他整个人就像被钉住了一般,不动了。 “宋和。” 顾知周声音里的惊讶掩饰不住,“你怎么来了?” 宋和一手抱着一束白百合,一手拎着一只保温袋,走出电梯。 她语气淡淡的,“我听傅谨言说顾董住院了,便来看看,方便吗?” 顾知周心里不禁有点奇怪。 顾华年刚送进医院里的时候,情况很危急,楚医生也曾让顾知周做好心理准备,说顾华年可能挺不过去。 当时,顾知周也确实想过,要不要把傅谨言叫到医院里来,万一顾华年真不行了,不管傅谨言这个当儿子的对顾华年是什么感情,但至少能让顾华年能在临死前见再见一见傅谨言这个亲儿子一面。 但他正要给傅谨言打电话的时候,急救室里又拿出来一张病危通知书让他签,他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等到顾华年从急救室出来,转入重症监护室后,他更是把这一茬忘得干干净净了。 而顾华年住院这件事,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几个人知道。 那傅谨言是如何知道的? 而他又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宋和? 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 顾知周说,“方便的,但姑姑她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没出来。” “今天的探视时间已经过了,你可能见不到她本人了。” 宋和本来也不是来看顾华年的。 再说了,她也不是圣母,就顾华年那恨不得弄死她的劲儿,她也没必要去人眼前找骂。 “哦。那下次吧。” 宋和一边说,一边没忍住,偷偷看了一眼顾知周。 他本人比照片上还要憔悴几分,眼周下面两片淡淡的乌青,下巴上的胡须倒是剃干净了,但那种由内而外的疲惫感,还是让她的心不禁揪了一把。 宋和的视线一落在脸上,就被顾知周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眼底刚要显露出一点笑意,宋和就匆忙地收回了视线。 顾知周的一颗心,不禁沉了沉。 随后,宋和淡淡地开口,“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几句,几分钟就行。” “有。”顾知周顿了顿,盯着她手里的那个印着某家粥店logo的保温袋,没忍住问,“那个是给我的吗?” 宋和一时没反应过来,“哦,来的路上随手买的。你要是没吃东西,就先垫垫吧。” 那家粥店,有一段时间两个人经常去,离曲音茶舍不算近,也不在来医院的必经路上。 她这哪是随手,分明是特意去给他买的。 但顾知周没拆穿她,眼底噙笑地从她手里接过保温袋和花,随手把花放在护士站,解释说,“重症监护室里不能拿花进去,等姑姑醒了,我会跟她讲你来看过她。” 随后,他指了指走廊的尽头,“那边有个小会客室,我们去那里说吧。” 宋和嗯了一声。 随后两个人朝小会客室走去。 宋和进去后,顾知周在门把手挂了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后,轻轻关上了门。 一时间,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却相对无言。 最后是顾知周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从保温袋里拿出装着粥的保温盒,一边揭盖子,一边跟宋和说,“你下次要给我送饭的话,就早一点来,我就不用吃医院的饭了。” “这医院的饭太难吃了,米饭太硬了,粥又熬得太稀了,菜也难吃得不行,简直没法下咽。” 宋和去粥店打包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傅谨言那句“他也跟着绝食呢”,便没想饭点过没过这个问题。 “怎么不让林伯做了送来?” 宋和在盛世华景住了好几年,知道林伯做的一手好饭菜。 顾知周舀了一勺子粥送进嘴里,慢慢咽下后,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里,都被熨帖得舒舒服服的。 这才说,“我前段时间从盛世华景搬出来后,林伯便请假了,他侄女怀孕了,没人照顾,他便飞去加拿大照顾他侄女了。” 宋和愣了一下。 随后,淡淡地说,“哦。” 此后,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顾知周有点受不了,这种感觉就像两个人吵了架之后冷战一样,他说一句,宋和就答一句,他不开口,宋和就绝不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他主动问,“你说你要跟我聊几句,你要跟我聊什么?” 宋和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 宋和掩在衣袖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口吻冷淡,“顾知周,你跟陆明珠……你们结婚吧。” 第220章 你们结婚吧(二) 宋和说完这一句话后,由鸡丝粥催生出来的温馨气氛还未在小会客室里铺陈开来,就瞬间被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冻成了冷空气。 顾知周手里捧着粥碗,掌心和指腹分明还能感受到鸡丝粥散发出来的温度,丝丝暖意分明还缠绕着心脏,却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还是带冰碴子的那种。 他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平静的、不带一丝怒意的。 “你说什么?” 宋和沉默地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 顾知周将粥碗放到小茶几上,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次。” 宋和不明白,他分明是听清了的,为什么非要逼她再说一次? 难道她再说一次,就能改变什么吗? 顾知周见她不说话,起身走到她跟前,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宋和,你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吗?” 宋和被迫微仰着头。 这样的角度看上去,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微微凸起的喉结,线条凌厉的下颌,高挺的鼻梁,那双深邃的一眼望不到底的眼眸。 还有那个映在眸底的,小小的自己。 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没由来地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宋和忽然想起半年多前,顾氏集团的公关部发布了他跟陆明珠即将订婚的消息后,陆明珠来律所找她。 那个时候,她刚接手橙心科技的案子,忙得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也就更加没空去招呼她那位甜美可人的继姐。 陆明珠难得没有发脾气,只是站在她的办公桌前,用一种打量货物的目光,将她从头往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仿佛感叹一般地轻叹了一声。 “你真的很漂亮。” 这话能从陆明珠嘴里说出来,简直比彗星撞地球还要稀奇一百倍。 她忍不住从电脑前抬起眼眸,冷冷淡淡地看着了一眼陆明珠,“你今天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陆明珠甜美地笑着,从她的圆形手提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请柬。 “再过几天,我就要跟顾知周订婚了。” “我今天是专程来邀请你参加我们的订婚礼。” 陆明珠将印着烫金“囍”字的请柬放在她的面前。 “我非常希望,那天你能来见证我的幸福。” “抱歉,我最近……” 推拒的话还没有说完,陆明珠就打断了她。 然后,陆明珠用她那标志性的甜美嗓音说,“你要是不来的话,我会很失望的。” 宋和被那烫金的“囍”字刺痛了双眼,沉默两秒后,她直接当着陆明珠的面,把请柬扔进了垃圾桶里。 陆明珠并未动怒,反而用一种可怜的眼光看着她,“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呢?” “费尽心思爬上他的床,又有什么用呢?” “他到头来要娶的人,只会是我这种家世清白、门当户对的女人,而不是你这种生父不祥、有个当过交际花的母亲的野种。” “所以啊宋和,你给我记住了——不是我陆明珠从你手里抢走了顾知周,而是他选择了我。” 世人常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但宋和很清楚,她既不是鱼,也不是熊掌,像她这样的人,连备选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她也从来不敢去妄想什么。 她害怕妄想的多了,心里就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奢念,而那种想要得到却得不到的痛苦,会把人的心撕成一片片的碎片,让她再也没办法好好地活下去,只能终日沉浸在无边的不甘和悲痛里。 第221章 甜腻的吻 宋和长时间的沉默,让顾知周不禁盯着她的眼睛看。 她的眼睛非常漂亮,哪怕是最厉害的画师,也未必能描绘出这一双眼睛里盛着的风韵。 此刻,这双眼睛看上去很平静,但仔细看的话,能看出在那平静的表面下,实际上有一种悲伤的情绪正在不断地翻涌。 若不是她强大的克制力,顾知周毫不怀疑,这个向来以冷漠孤傲示人的女人,很有可能会在他面前流下眼泪来。 这个发现,让顾知周的心小小地激动了一下。 这七年里,他见过宋和的开心、冷漠、生气、冷静等各种样子,唯独还没有见过她伤心流泪的样子。 但同时,顾知周心里又有点困惑。 宋和来找他,还说出了“你跟陆明珠结婚吧”这种令人生气的鬼话,那她就应该知道,他已经拒绝了顾华年这个无理的要求。 那她为什么还会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呢? 她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顾知周将心里的困惑压下去,用温柔的语气耐心十足地问,“你知不知道,我跟陆明珠结婚意味着什么?” 宋和淡粉的唇,轻轻蠕动,“我知道。” 顾知周吸了吸气,“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我跟她结婚?” 宋和抿着唇角,不说话。 她眼里的悲伤,像雾一样在眼底弥漫开来。 顾知周用拇指的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眼角溢出的细微湿意,继续追问,“回答我,宋和,你为什么想让我跟陆明珠结婚?” 漫长的沉默后,宋和终于艰涩地开口。 “顾知周,逼死温有良的罪名,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来气了。我真的、真的……” “如果顾董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话……” “顾知周,我背负不起害死顾董的罪名。” 原来如此。 顾知周温柔地看着她,“这件事是我没有处理好,你不要担心,姑姑她现在虽然还没有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但她已经脱离危险了。” “楚医生说了,只要等她醒过来,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可是……” 宋和还想说什么。 只见顾知周忽然俯下身来,温柔而不容她拒绝地吻住了她的唇。 宋和的唇很软,也没有擦唇膏之类的化妆品,是最纯粹最干净的柔软。 起初,顾知周只是想用吻封住她的那些“可是”。 可当他一吻上去后,顾知周突然发现,自己太想念这种干净纯粹的柔软了。 于是,他用另一只手拖住了宋和的后脑,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 方才那些还未铺陈开就被冻成了冷空气的温馨气氛,在炙热的吻里迅速升华成了甜腻的温情。 宋和有点懵,脑子里就像浆糊一样。 而顾知周已经不满足于接吻,他把她推倒在沙发上欺身上去,宋和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抵在他试图贴上来的胸膛上。 宋和轻轻喘着气,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恼怒,“顾知周,这里是医院。” 顾知周离家出走的理智被叫了回来,但他并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继续维持着那个将宋和困在身下的姿势。 “抱歉。”顾知周嘴角噙着笑意,“我只是太久没有碰过你了,有点控制不住。”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把对宋和的想念与情欲说出来。 宋和愣住了,看他的眼神好像有点不认识他了一样。 第222章 等我来接你 她这副呆呆愣愣的样子,落在顾知周的眼里,让他觉得稀奇之余又有几分可爱。 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她湿亮的唇上轻啄一口。 “怎么这么看着我?嗯?”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跟以前那个动不动就发少爷脾气的顾知周简直判若两人,以至于让宋和产生一种自己好像在做梦的感觉。 而且,还是一个非常香甜的梦。 顾知周低笑着,用鼻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鼻尖,“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他一边说,一边让宋和感受了一下他某个精神十足的器官。 宋和如被闪电击中了一般,浆糊一样的脑袋瞬间找回一丝清明。 她一把推开顾知周,声音里带了一点羞涩的恼怒,“你别胡来,这里可是医院。” 顾知周笑着说,“好。” 宋和觉得这间小会客室没办法再待了。 要是再待下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 她立即抓起掉在地毯上的手提包,想走,“我还有事,先走了。” 顾知周拽住她的手腕,“先别走,我还有话说。” 宋和垂眸,视线里是茶几上已经凉掉的粥,还有一束开得正艳的粉百合。 顾知周盯着她薄薄的耳朵尖,轻声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不用很多,两个月就好。” “我会处理好我跟陆明珠的婚约,也会尽量说服姑姑。” “等两个月之后,我会去容九那里接你回来。” “还有,”顾知周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脸扳过来,让她看着自己,“不要担心会承担害死姑姑的罪名。” “我不会让她死,也不会让你承担这个罪名。” “相信我,宋和。” 他说话时的语气坚定而温柔,很容易就让人相信他真的能做到他说的那些。 宋和不自觉地点头,“嗯。” 顾知周牵起她的手,“我送你下去。” 宋和不置可否。 两个人坐电梯下楼。 小招等在一楼大堂里。 见宋和下来后,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宋和被牵着的手,喊了一声,“阿和姐。” 宋和走向他。 小招说,“你上去后,九哥打电话过来,问我们在哪里,我说了在医院,他便说要来接我们。” “他离这里不远,估计快到了。” 小招刚说完,宋和的手机就响了。 宋和接起来,“喂,容九。” 电话里,容九的心情听上去有点不好,“你忙完了吗?” 宋和嗯了一声。 容九说,“那你快出来吧,我在医院门口。” 宋和回了一声,“好。” 结束通话后,宋和抽回自己的手,对顾知周说,“你上去吧,我走了。” 顾知周摸了摸她的头,“嗯。” 宋和便跟小招转身往外面走去。 没走几步远,顾知周在背后喊她,“宋和。” 宋和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 顾知周朝她走过来,“还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宋和诧异,“什么事?” 顾知周走到她跟前,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声音含笑说,“忘了这个。” 宋和一脸错愕。 她觉得,今天的顾知周太不对劲了,就跟吃错药了一样。 顾知周笑着看她,“行了,快走吧。容九不是在外面等你吗?别让他等太久了。” 宋和呆呆地哦了一声。 直到走出医院的大门,宋和摸了摸额头上刚刚被顾知周亲吻的地方,心里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真实感。 第223章 质问(一) 容九站在车前,脸色不太好。 他今天本来约了容兴的几个股东高管打高尔夫,中途休息的时候,他和往常一样给小招打了个问话,问他宋和在哪里。 哪晓得,这一问才知道,宋和竟然跑到宜安医院来了。 顾华年病危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他没跟宋和讲,而且就凭顾华年对宋和做的那些事情,容九觉得,如果宋和知道了,她应该是放鞭炮庆祝才对,谁知道她竟然跑到医院来探病? 听小招说,除了探病必备的白百合以外,她还专程去粥店打包了一份鸡丝粥。 顾华年住在重症监护室里还没出来呢,这粥到底是给谁买的,容九不用想也知道了。 他当即便丢下几个股东和高管,立刻赶了过来。 “九哥,宋律师出来了。” 阮登在一旁提醒。 容九看着宋和朝自己走来,已经越来越近了,他也没有收敛自己身上外泄的怒意。 几秒后,宋和便走到了他跟前。 宋和见他神色不好,以为他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容九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问她,为什么要来找顾知周? 他有什么好,以至于她就那么忘不了他? 但这话容九只能在心里想想,没法问出口。 这些年,宋和之所以跟他保持着这种亲如家人的朋友关系,除了两个人是同类以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容九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自己最真实的感情。 因为他很清楚,宋和心里对男女关系非常的敏感。 如果他告诉她,他爱她,宋和非但不会感到高兴,反而还会因为他对她的感情,而远离她。 作为一个拥有绝色容颜的女人,宋和这一生从不缺乏爱慕者。 但她缺乏家人和朋友。 这些年,容九就是一直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没……” 容九一句“没事”只说了一半,就顿住了。 他紧紧地盯着宋和的唇。 宋和的唇色很淡,是有点接近粉蔷薇的那种淡粉色,这样的淡粉色很容易给人一种苍白冷漠的感觉。 但此刻,那两片本该是淡粉的唇,却呈现出一种艳丽的玫瑰色。 而宋和没有化妆的习惯。 所以,容九几乎立刻就能断定,那样艳丽的玫瑰色,是因为接吻造成的。 刹那间,这个猜测在容九的心里掀起了一片滔天的怒火,他的理智瞬间被烧得四分五裂。 他一把抓住宋和的手腕,竭力压抑着怒火说,“走,我们回去。” 车一路急速驶向曲音茶舍。 被挡板隔出来的小小空间里,气氛压抑得就快要爆炸了。 宋和的手腕一直被容九捏在手里。 因为怒火攻心,他没有收住力道,手腕被捏得久了,宋和不免觉得有些痛。 忍了一会儿后,宋和忍不住轻声说,“容九,你能松开我吗?” 容九见她疼得皱起了眉心,这才卸掉了手上的力气,但没有松开她的手腕,而是问,“你来医院做什么?” 宋和也没有瞒他,“中午傅谨言来找我,说顾华年就快死了,我来看看她。” 这个答案,让容九很不满意,“她快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么快就忘了她对你做过什么了吗?” 宋和没有说话。 她的这种沉默,让容九心里的怒火越发盛大,直接燃烧到了他一贯温和的眼底。 “你为什么不说话?” “其实,你来探病只是一个借口,你是想来见顾知周对不对?” xs7.com 容九侧着半边身体,燃烧着怒意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宋和那张白净惶然的脸庞。 长久以来,埋藏在心里的妒意,就像一根被点燃了的引线一样,滋滋地冒着火花。 容九握着宋和手腕的那只手,不禁再次加重了力道,在宋和光洁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圈鲜红的指痕。 宋和忍着痛,低垂着眼眸,心里是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容九。 探病确实只是一个借口,她想见的人也确实是顾知周。但她之所以想去见顾知周,不是因为想他了,而是希望他不要再悖逆顾华年的意愿,跟陆明珠结婚。 可谁知道事情最后竟然偏离到了那样一个光怪陆离的轨道上。 顾知周竟然说他会处理好与陆明珠的婚约。 他准备怎么处理? 是要解除跟陆明珠的婚约吗? 还有,他说他会说服顾华年。 他要说服顾华年什么? 不再针对她? 还是…… 宋和不敢再往下想了。 因为那太荒唐了,简直比月球脱离自转轨道,撞向地球还要荒唐数万倍。 宋和狠掐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强迫自己从荒唐无边的想象中清醒过来。 随后,她抬起一双清澈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满面怒容的容九。 如果,她再看仔细一点的话,她应该还能看到容九那掩藏在怒气下的紧张。 “是,我确实是去见顾知周的。” 宋和被顾知周吻成了玫瑰色的双唇,一张一翕缓慢地吐字,“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下午的时候,傅谨言来找我。” 宋和把傅谨言跟自己说的话,简明扼要地跟容九说了一遍。 当她说到,傅谨言说顾知周不想跟陆明珠结婚是因为她时,宋和明显地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随后,容九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语气问她,“你信了?” 宋和唇边勾出一点浅淡的笑意,她没有回答容九的话,而是问他,“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信吗?” 容九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宋和也不抽回手腕,就那样任由他握着。 宋和轻声说,“容九,不管你信不信,我去找他,只是希望他跟顾华年两个人赌气斗法不要牵扯到我身上来。” “其实,顾华年死不死、什么时候死,我并不关心。我只是不想等她死了以后,外人再来指责我,说她是因为我而死的。” 她可以承担逼死温有良的罪名,但她承担不起害死顾华年的罪名。 “所以容九,你现在明白我今天为什么要去见顾知周了吗?” 容九没有说话。他依旧维持着那个握着她手腕的动作,只是卸掉了手上的力道。 宋和的这番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任何一个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能听明白。 但容九心里仍旧是疑惑重重。 他很想问宋和,既然你是去说清楚的,那你和他为什么会接吻? 是他主动的,还是你主动的? 除了接吻,你们还做了什么? 但这些话没办法问出口。 如果问出来的话,他小心隐藏的感情就会无所遁形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会彻底失去宋和。 容九将心底汹涌的情绪强压下去,缓而慢地吐出一口不甘心的呼吸,然后低声对宋和说,“抱歉,阿和,是我太敏感了。” 他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被捏出指印的手腕,“我弄得你很疼是不是?” “我真是该死……” “喂。” 宋和不喜欢听他说“死”这个字。 她目露警告,“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容九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好,我以后都不说了。” 第225章 温情 晚饭照例是容九亲自动手,宋和在一侧给他打下手。 说是打下手,其实宋和连洗个菜都能弄到到处都是水。这并非是她故意的,而是她长这么大,进厨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原因无他,陆太太不让。因为她认为,交际花的双手只能用来弹钢琴、端红酒杯,和脱男人衬衣的纽扣。 至于像洗菜做饭扫地抹灰这种粗事,不仅会损害手指皮肤的细腻度,还会让指关节变得粗大。 所以从小到大,在陆太太刻意的干涉下,宋和在学校里连笤帚都没拿过,更别提在手工课上学缝扣子做蛋糕了。 这就导致了宋和在生活方面的自理能力非常差。她那间小公寓的冰箱里,除了饮用水以外,什么也没有。 她甚至连苹果的皮都不会削。 这一切,容九自然是知道的。但当宋和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帮忙时,他并没有阻止。 ——尽管在旁人看来,宋和所谓的打下手,其实是在给他添乱。 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因为这种两个人一起洗菜做饭、时不时交头接耳的充满了日常生活气息的事情,能满足他心里那不为人知的隐秘幻想。 水声哗啦啦响。 容九在切菜的间隙,偏头看了看宋和。 她正低着头,十分认真地清洗着薄荷的每一片嫩叶。 宋和的头发黑亮而柔顺,就像一匹质地柔顺的黑缎子,本来柔顺服帖地披在肩上。 但因为她低头洗菜的动作,有几缕从肩头上滑落了下来,垂在脸颊边。 可能是发尾扫的脸颊不舒服,宋和用湿漉漉的手指,把那几缕头发别到了耳朵后面,小巧的耳朵便露了出来。 “怎么了?” 宋和对男人的视线总是非常敏感的,她察觉到容九在盯着自己看后,抬眸露出一个困惑的眼神。 “没什么。”容九手指动了动,没忍住抬起手往她耳朵尖上轻轻摸了一下。 “这里沾了一片小菜叶。” 随后,他抽了一张纸巾,在空无一物的指尖上擦了一下。 宋和没有怀疑。 薄荷已经洗好了,她关掉水龙头,往容九那边探了探头,“还有什么要洗的吗?” “没有了。” 容九揭盖熬汤底的陶瓷锅盖,看了一眼汤色,“汤底还要再熬一会儿。” 随后,他洗净了手,走到冰箱前打开柜门,从里头拿出一盒子樱桃,折回水池前清洗干净。 洗好后,容九顺手拿起一颗,递到宋和的嘴边,“尝尝看好不好吃。” 宋和没有像他幻想的那样直接从他手指尖把樱桃一口含进嘴里。 而是伸手拿过来,再放进嘴里。 宋和轻轻一咬,樱桃香甜的汁水,立刻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宋和“唔”一声,“好甜。哪里买的?” 容九也丢了一颗进嘴里,心不在焉回,“老爷子让人送来的。” 宋和实在对他那个父亲没什么好感,冷嗤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末了,她还嘀咕着补了一句,“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啊?” 容九笑起来。 他将嘴里的樱桃核吐掉后,一副闲适的口吻说,“他现在还不能死。” 第226章 盘算 宋和眼底流露出一点困惑,“如果他早点死的话,你不是就更容易进容兴吗?” 话是这么说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容九细细地解释给她听,“——容兴是靠帮派起家的,你别看它现在姓容,看上去像是容家的家族企业,实则并非如此,它里面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 “前两年的时候,容震曾动过要扶容致上位的念头,但董事会里的一些成员,极力反对这个提议。” 宋和对容致这个人没什么了解,便问,“为什么?” “一是因为他确实是个草包,二嘛……” 容九顿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眸轻微眯了眯,“有的想扶远在国外放羊的老二上位,有的想自己上位……总之,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盘算。” 宋和从他的话里听出来几分悲凉的意味。同是姓容,容致和那个老二都有人支持,唯独他背后无人支持。 “但我看好你。” 宋和盯着容九的眼眸,语气认真地说。 容九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笑意溢满眼底,“我一定不会让我们阿和失望的。” 话题就此打住。 饭后,宋和便打着呵欠回房休息了。 容九照例把小招喊到了书房里,问他这一日有关宋和的所有事情。 小招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包括,在医院一楼大堂里,顾知周留在宋和额头上的那个亲吻。 容九听到后没什么表情,但他握在手里的薄胎羊脂玉茶杯却在咔嚓一声响后,碎成了几片。 杯中还剩下的半杯茶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滴进了花纹繁复的羊毛地毯里。 阮登赶紧递上一块干毛巾,顺便瞪了一眼小招,责备他不该如此地事无巨细。 单纯的小招没能领会到他哥那个眼神的深刻含义,只觉得莫名其妙,“哥,你瞪我干什么?” 阮登气噎,干巴巴地甩出一句,“没什么。” 容九把碎掉的瓷片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后,接过阮登递过来的干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茶水,面容平静得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待擦干净手后,他把毛巾扔到茶几上,淡淡地说,“小招做得对,这种事情不用瞒着我。” 随后,他吩咐阮登,“你去跟舒怡说,让她去找一家适合开餐馆的店面,不用太大,但位置一定要好。租金就从我账上走。” 他虽然跟李宏有过一面之缘,但其实他对这个男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但既然这个李宏是因为帮宋和出头,才落得如今这种连生计都难以维持的困境,那他就没道理坐视不管。 比起给李宏找店面,阮登觉得不如直接给他一笔钱更好一点。 容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淡淡地说,“给钱确实简单直接,但对他们这种从外地来云城讨生活的人来说,有一个安稳的生计,才能让他们在这座城市安心待下来。” 容九顿了顿,似乎又觉得这样也不是很妥,“这样吧,小招,你找个时间去一趟,问一下他们,他们要是不想再留在云城了,就给他们一笔钱。” 小招点头,“好。” 第227章 谋算(一) 容九重新倒了一杯茶,端起来喝了两口后,问阮登,“那个梁星查得怎么样了?” 梁星是容致身边的女人,跟了他好几年了。这几天,阮登一直在调查她。 阮登回,“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她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还很少出门,也不太喜欢逛街。” 容九随口问,“她在哪里上班?” 阮登想了想,“一家叫明达的外贸公司,这家公司是专门做海鲜进口的,梁星的日常工作就是负责公司的进口货柜报关。” 容九听后,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容致这个人,虽然换情人比换衣服还勤快,但他对情人出手十分大方。按理说,这个梁星跟了他好几年,这辈子应该是吃穿不愁的,怎么还在那个外贸公司当一个小小的报关员。 这可不是一份轻松的差事。 容九沉吟了两秒后,沉声说,“你好好去查一下那个外贸公司,查他们最近三年的业务往来情况。” “我觉得这家公司可能有猫腻。” “好。” 阮登说完,想起另一件事,打开手机,从相册里翻出来一张照片后,递到容九跟前。 “九哥,你看这个男孩怎么样?” 只见照片中的男孩肌肤似雪,唇红齿白,睁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盯着镜头,那可怜无辜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是容致喜欢的款。 阮登说,“他叫阿金,是刚叔在老家找的,年纪比小招小一点,刚叔说,这小孩虽然年纪小,但是个狠角色。” 容九扫了一眼后,没什么表情地说,“行吧,让刚叔把他送过来。” 翌日。 容九难得闲下来,宋和也没有外出,午饭后,太阳穿破厚厚的云层,洋洋洒洒地撒下温暖的光线。 容九让人搬了两张椅子,拿了两支鱼竿,摆在后院的鱼池边。 后院是单独隔出来的,比前面茶舍那边供客人欣赏游玩的院子小一点,但更精致。 这个季节的鱼深深地藏在水底,鱼饵垂下去,半天都不咬钩。但好在两个人都是耐心极佳的人,并没有因为鱼儿久不上钩而显露急躁。 又耐着性子等了许久,宋和面前的那支鱼竿忽然往下沉,是有鱼上钩了。 宋和的唇角不禁勾起,正要收线时,容九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听那铃声,应该是老宅那边打来的。 宋和凑过去看,屏幕上果然跳动着“老爷子”三个字。 容九滑下接听键,慢悠悠接起,“喂,老爷子,您老又有什么吩咐啊?” 电话里,容震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他淡淡地说,“回来一趟,现在。” 容九不禁坐直了身体,整个身体呈一种防御姿态,但口吻还是吊儿郎当的,“这么急?不会是我那大侄子又把哪里磕坏了,等着我献血救他吧?” “哎,我说老爷子,您就不能让他消停一点吗?他三叔我虽然年轻,但也架不住他这么折腾啊。” 容震没跟他废话,直接撂下一句,“立刻回来。”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鱼钩上的那尾鱼,早在容九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挣脱了鱼钩逃了。 宋和紧张地看着容九,“出什么事了?” 容九递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事,老爷子让我回去一趟。” 见宋和面色有点发白,容九嗓音温润地解释,“应该是我最近约容兴的股东高管喝茶,被老爷子发现了,所以想把我叫回去敲打一番。” “别担心。” 容九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会平安无事的回来。” 第228章 谋算(二) 一个多小时后,黑色宾利抵达容家老宅。 临出门前,容九特意回了一趟卧室,换了一身看起来非常二世祖的装扮——米白色的高领细羊绒毛衣、深灰色的修身款长风衣、同色系的休闲长裤,窄小的裤脚收紧黑色亮皮的高帮短靴里。 除此之外,他白净的手腕上还戴了一块价值七位数的腕表——这是几年前容致作死大雨夜的去飙车,出了车祸送进医院抢救时,容九抽了几管血给他救命后,容震给他的辛苦费。 车停稳后,容九盯着后视镜,调动了下面部肌肉,俊白的脸上挂上一个吊儿郎当的表情后,才推开门下车。 到书房门口转了一圈,没看到容震人影,容九随便抓了个佣人问,“老爷子呢?” 佣人回,“在后院喂鸟呢。” 容九听后,下了楼去后院找人。 容宅的后院把大半座山都圈了进来,颇有一种占山为王的气势。 容九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在青石板路上,其实他知道容震在哪里喂他那只宝贝雀鸟,但他还是表现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院子里乱转了一圈,才找去小桃林。 老远看到一身黑色唐装的容震,容九吊儿郎当地喊了一声,“老爷子。” 容震并未回头。待容九走近后,发现他眉心拧出了一条轻微的痕迹,约莫是对他的姗姗来迟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容震手里捏着一截细桃枝,正在逗鸟。 容九凑上前去,挑起眉梢瞧了一眼笼子里那只通体金黄的雀鸟,发出一声夸张的“哟呵”。 “这雀儿长得可真好看,这毛色就跟拿染料染出来的一样,您老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宝贝啊?” 说着,容九就把手伸向了容震手里的鸟食罐。 容震淡淡地阻止,“这只雀儿通人性,认生得很,旁人喂它不吃。” “有您说得这么神吗?” 容九一副不信邪似的,细长的手指从白底青花的鸟食罐里拈了两粒鸟食,放在指尖,再把手指伸进笼子里,嘴里还一边发出逗鸟的啁啁声。 奈何那只雀鸟太高贵冷艳了,别说吃容九指尖上的鸟食了,就是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一个。 容九弹掉指尖上的鸟食,一副讪讪的语气,“还真认生呢。” 随后,父子俩都没有说话。 直到笼子里的那只尖嘴鸟吃饱了食,饮了水,发出满足的啾啾声后,容震才扔掉那半截细桃枝,伸手将鸟笼从桃树枝上取了下来。 一直候在不远处的管家见状,立刻走上前来,从他手里接过鸟笼,把这宝贝带回花房里。 待管家走远后,容震这才慢声开口,“前两天老方跟老梁来找我,让我安排你进容兴。” 容震口中的“老方”和“老梁”,正是前段时间,容九拜托过的方中杰和梁家昌。 接到容震的电话时,容九就猜到今天把他叫回来,肯定是这事有关。 果不其然。 容九的心倏地提起来,垂在身侧的指尖轻微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 随后,他见容震停下了、脚步,偏头看向自己,目光中带着一种锐利的审视。 第229章 谋算(三) 容九立刻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心虚的表情。 容震这才接上前面的话头。 “——我问理由,老方说眼下集团内局势混乱,张德海那帮人一直蠢蠢欲动,我若活着,还能镇得住他们,要是哪天我不在了,我这边眼睛一闭,张德海那边肯定就会立刻对容致下手。” “而你虽然不是容致祖母亲生的,但到底也是姓容的,跟他是亲叔侄、是一家人。你要是进了容兴,说不定以后能帮上容致一二。” 这番话听得容九背心直冒冷汗。 他那日跟方中杰和梁家昌是这样说的—— “我年纪也不小了,想找点正事干,我那间小茶馆每天迎来送往看着生意不错,实际上也就勉强糊个口。” “二位叔父也不必担心我会跟容致争什么,我这个人什么也没有,但自知之明还有是的,他是容家的长子嫡孙,容家的这份家业除了他,谁来继承都名不正言不顺。” “而我也所求不多,只希望老爷子能分我一间小公司,给我当个营生,让我以后有能力养活妻儿,仅此而已。” 而刚刚从容震嘴里说出来的方、张二人的说辞,无疑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一个私生子,这些年连容兴的大门都没有进过,怎么会知道公司里的派系争斗? 还说什么,他要是进了容兴,以后能帮容致,这话骗骗无知的外人也就罢了,但凡知道点他跟容致的龃龉,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 更何况容震这只千年狐狸? 容九越想便越胆寒。 他拿不准这到底是容致的手笔,还是容震的故意试探。 容九被睫毛掩盖的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他轻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然后用惊惶的语气夸张地喊了一声“冤枉”。 “前段时间,我确实找过方叔父跟梁叔父,但我是拜托他们在您面前帮我说两句好话,好让您能给我一间小公司当营生,我也老大不小了,要是哪天娶妻生子了,总得有钱养活妻儿吧?” “我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我要进容兴。” “还帮容致?” 容致自嘲地呵了一声,“就我这高中都没毕业的文盲水平,我能帮他干什么,给他端茶倒水吗?” 他的这番说辞,并未取信容震。 容震声音淡淡的,“前不久,我问过你要不要进容兴,你当时跟我说,我要是逼你进容兴,你就回佤邦去种茶叶。” “这才过了多久,你就改变主意了,还这样大费周章地请来老方跟老梁当说客?” 容九用小拇指的指尖挠了一下额角,用不好意思的口吻说,“这不是老大不小,想成家立业了嘛。” 容震也不知信了没有,他淡淡地问,“我见你这些年跟那个姓宋的丫头一直走得很近,喜欢上了人家了?” 容九“嘿嘿”笑了两声。 容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眸色轻微闪了闪,又才淡淡地说,“倒是个好丫头,就是出身不太好,有那样一个母亲。” 第230章 谋算(四) 容九还没来得及说,他一个连族谱都没入的私生子,其实跟宋和挺般配的,就听容震略带惋惜地说,“有点可惜了。” 容九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他十分肯定在此之前,容震应该是没有见过宋和本人的。 但容震刚刚提起宋和时,用了“丫头”这样一个长辈对晚辈比较亲昵的称谓。 不仅如此,他还用了一句“可惜”。 这话乍得一听,感觉没什么,但在心里细细一品,容九就琢磨出了一点不对劲来。 但还没等他琢磨出哪里不对劲,就听容震说,“你重新换个人吧,你跟那丫头不合适。” 容九以为他是嫌弃宋和的出身,赶紧说,“不是,我……” 容震却摆了摆手,那是一个不想听他说的手势。 容九只能闭嘴。 直到晚饭前,容致才回来,他先是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爷爷。” 然后,拿一双眼睛不阴不冷地盯着容九,阴阳怪气地说,“三叔最近这么忙,还有空回来呢。” 他来者不善,容九也是善者不来。 他冲容致微微一笑,“我一个大闲人,有什么好忙的。倒是你……” 容九故意一顿。 容致心里顿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容九慢悠悠地,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好歹也是我们容家的长子嫡孙,容兴未来的继承人,怎么能干出那种……” 容九停下来,似乎那件事太脏了,说出来会污了他的口一样。 容致立刻被他这副样子激怒了,顿时面色一沉,“我干什么了,还劳烦三叔把话说清楚。” 眼见着叔侄二人之间的气氛就要剑拔弩张起来。 容震一声怒喝,“行了。” 容九没说出口的那件事,容震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声音严厉,“为了个小男孩,跟人在夜店里打架是什么光荣体面的事情吗?” 容致就跟即将要爆炸的炮仗,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带着一肚子火气哑火了。 因为儿子早亡的缘故,容震对这个孙子一向宠惯地厉害,对容致那些混账事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了。 哪晓得这混账东西,竟然为了一个小男孩,跟人在夜店里大打出手不说,事后还抬出他容家长子嫡孙的身份来,施压对方给他下跪磕头叫爷爷。 若对方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给点钱再吓一吓,这件事也就能就此揭过了。 偏偏对方也是个跟容致如出一辙的混账,单拎出来一个就已经够吸引眼球了,更何况还是两个混账凑一堆儿呢? 这几天,容震都不好意思出去喝茶,就怕碰到了熟人,被人笑话。 再一看容致那混账样,容震一时气上心头,抬手将手里的白底青花茶碗朝他砸了过去。 容致没敢躲,只在茶碗砸在自己肩膀上时瑟缩了一下,琥珀色的茶水稀里哗啦地浇湿了他大半个肩膀。 见容震被自己气得不轻,容致也不敢多说什么。 随后,他经验十足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容震面前,声音弱弱的,那表情就跟个小可怜似的,“对不起,爷爷。我错了。” 容震越看他越心烦,一挥手,“自己去你父亲的牌位面前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再起来。” 容致不敢有异议,撑着膝盖站起来,步伐沉重地往后面的小祠堂走去。 容九盯着他的背影,唇角轻不可见地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第231章 谋算(五) 晚餐的餐桌上,照例是没有声音的。 容震可能真是被容致气得不轻,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骨汤熬的小米粥就放下了碗筷。 容九其实也有点食不下咽,便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按照一般流程,敲打完了,晚饭也吃了,容九就可以麻溜地撤了。 但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容震坐在餐椅上半天都没动,看那表情,应该是在想事情。 管家上前来,问要不要上茶水。 容震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他不发话,容九也没办法走,只能在一旁静静陪坐。 半晌后,容震终于出声,“你想进容兴,其实也无可厚非。” 容九的心倏地提起来。 餐厅暖黄的灯光下,容震面色平淡,不辨喜怒,“我可以让你进容兴,但你先要通过我给你的考验。” 容九搁在大腿上的手指不由地攥紧,他尽可能平静地问,“什么考验?” “我会把缅甸这条航运线划给你,至于你拿去之后要怎么运营盈利,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也不会给你额外的支持。” “等一年后……”容震顿了一下,“不,半年后,你拿业绩来给我看。” “如果业绩不错,我就让你进容兴。如果不行,那这条线就是我分给你的家产——我会在遗嘱上注明这一点。” 容九没有立即点头答应。而是思索了几秒,仿佛权衡了一番利弊后,才应声,“好。” 容震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容九起身,往外面走去。 身后的容震突然又说,“几天后的新年晚宴,你要没事就来露个脸,把那个姓宋的丫头一起带来。” 容震最后这一句话,在容九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不是震惊于容震不仅这么快就松了口,还让他出席容家今年的新年晚会——因为这代表着,他终于可以以容家三子的身份,正大光明地走入众人的视线里。 而是,容震竟让自己带着宋和一起出席新年晚宴。 再一联系他下午在后院里,提起宋和时说的那句“可惜”…… 刹那间,容九心里冒出一个从未想过的大胆猜测。 这个猜测荒谬得让容九大脑空白了两秒。 容震在不远处,淡淡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怎么。” 容九极快地回过神来,脸上那来不及掩饰的不敢置信,也恰好符合他本该表现出来的神情。 他吸了吸气,用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说,“就是您突然又是分家产给我,又是让我参加新年晚宴,我有点受宠若惊。” 容震听后,不禁嗤了一声,“瞧你那点出息。行了,快滚吧。” 容九心思不宁地朝外走去。 随后,容震离开了餐厅,往宅子后面的小祠堂走去。 容致百般无聊地跪在他父亲的牌位前,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但他没敢拿出来看。 容震能容忍他天天在外面胡作非为,但绝对不会容忍他在父亲的牌位前放肆。 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容致立刻将脊背挺得笔直,端端正正地跪好。 片刻后,容震踏门进来。 他径直走到香案前,取出两炷香来,凑到烛火上点燃,随后插进了香炉里。 一炷香是给他的发妻,一炷香是给他早亡的大儿子。 世人常说,人间有悲——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容震这辈子算是把这三大悲挨个都经历了一遍。 他目光在轻轻扫过发妻的牌位后,久久地落在大儿子的牌位上。 “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对于那个最像自己的儿子,容震心里有太多的遗憾了。 他收回视线,淡淡地看着他跪在蒲团上的容致,眼底浮现出一丝明显的失望。 “我不指望你能像你父亲一样能干,但你至少也不应该差劲成这个样子。” 容致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想替自己辩解什么,但又经验十足地闭紧了双唇。 和以前一样,容震照例把他教训了一顿后,才叫他起来,随后转入正题。 “我把缅甸那条航运线划给你三叔了。” 容致惊诧出声,“为什么?您不是一直不想他进容兴吗?” xs7.com 容震这些年确实一直防着容九,就跟防贼似的,不让他接触容兴的人和事。 倒不是因为容九是个私生子,而是哪怕一辈子工于心计的他,也没能看透他这个儿子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容九被接回云城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 一般男生在十二岁这个年纪,正处于一个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的阶段。具体表现为,当他们遇到不公平的事情,或者自身的利益遭到损害时,他们往往会非常叛逆,会不自量力地去反抗。 但容九从来都没有。 他就像一只没有爪牙的猫,非常温顺,非常听话。容震要抽他的血给容致,他就乖乖地挽起衣袖露出胳膊,从头到尾连个不满的表情都不会露出来。 容致出车祸那次,他被叫到医院里,也知道如果容致身上哪个器官撞坏了,他的哪个器官可能就要被摘下来,换到容致的身上去。 他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当时,在手术室门口,他甚至还有心情跟容震开玩笑,说什么就容致那个胡作非为的性格,阎王爷要是真敢把他收了,地府肯定会被他搅得鸡犬不宁。 也正是因为容九的这种温顺,才让容震一直提防着他。 因为在他看来,容九虽然是个私生子,但骨子里流的还是他容震的血,从小又在佤邦那种战火纷飞的地方长大,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是一头猛兽,而非一只温顺的猫。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暗中观察着容九,想看看这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副逆来顺受的儿子,到底想做什么。 但直到今日,容震也没能把他看透。 如果容震再年轻个十岁,他会很有耐心地等容九露出自己的尾巴来。 但问题是,他不年轻了,已过七旬的他也会担心,万一哪日自己就跟顾家那个女修罗一样,得个什么绝症一命呜呼了,仅凭容致一人,他是守不住容家这份家业的。 而且那天,方中杰有一点提醒了他。 方中杰当时说,“九少再怎么样,也到底是姓容的,身上流着您的血,跟小少爷是亲叔侄,哪怕他们以后真斗个头破血流,这份家业也还是在容家人手里。” 除此之外,容震心里还有其他的盘算。 他沉声说,“你三叔这个人,跟你二叔不一样,你二叔喜欢明火执仗的来,而你三叔他……” 容震顿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这个儿子。 容致不屑地嘀咕,“他一个无依无靠的私生子,难不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容震冷冷睨了他一眼,语气有点重,“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教过你,切莫轻敌。” “你三叔平时不显山也不露水,看上去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正是这种人才可怕。” “他要是没野心,只当个富贵闲人,那倒没什么。若他心里真存了要跟你抢容兴的心思,你会被他撕得片甲不留。” 容致虽然不认同容震这番话,但也只是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容震看他那自负的样子,先前的火气本来已经压下去了,顷刻间又重新窜了起来。 “你但凡是再长进一点,我也不至于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操心,连逗个雀儿都不能安生。” “我之所以把缅甸那条航运线划给你三叔,一是因为他在缅甸长大,这些年,他虽然鲜少回去,但与那边的联系一直没有断。” “如果他想把这条航运线做起来,就绝对会动用到缅甸那边的关系和人,这样一来,我也能摸清他在缅甸的势力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二来,我也想看看他的能力。如果他能力强,又足够安分守己的话,那我会安排他进容兴,替你挡一挡张德海那帮人的火力。” “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容致皱眉,“但如果他想跟我抢容兴呢?” 容震顿了顿,眼底浮现出一丝狠意,“那就让他从哪儿来的,就回到哪儿去。” 第233章 隐秘的吻 因为心里那个太过荒谬的猜测,容九从容家老宅出来后一直心神不宁。 直到走到车前,他脸上那因为太过震惊而显露出来的苍白神色,也没有褪去一丝一毫。 不,不可能。 容九在心底,一遍遍否定那个荒谬的猜测。 但今天容震提起宋和时的态度,实在是令人生疑,稍微一细想,他浑身就起了一层白毛汗。 阮登见他面无血色,心不由得一紧,“九哥,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什么。”容九回过神来,语气里带着一点疲惫,“走吧。” 再不回去,宋和该担心了。 黑色宾利顺着私人公路,平稳地朝山下驶去。 阮登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容九,只见他眉心紧锁,像是被什么事情困住了一样。 而一般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最不会看眼色的小招,也不会去打扰他。 于是,阮登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来,平稳地把车驶出了弯道。又往前开了百十米后,阮登打了转向灯,准备在路口并入主路。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路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车,红色的车尾灯亮着,没有熄火。 上一回,就是在这样的路口,一辆停在路口等待交通灯的工程车,突然启动朝他们撞了过来。 阮登心中警铃大作。 他把车速降到三十码,慢慢驶过去,等近了一些,能看清楚车牌号时,他悄然地呼出一口呼吸。 是宋和的车。 阮登踩下刹车,低声提醒闭着眼睛想事情的容九,“九哥,宋律师来了。” 容九闻言睁开眼睛,往车窗外一看,果然看到了倚着车身抽烟的宋和。 他立即推开车门下车,朝宋和走去。 容九一边走,一边脱下自己的风衣,疾步走到宋和跟前后,把风衣严严实实地罩在她身上。 这才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自他走后,宋和的心就七上八下的,担心他最近做的那些事情会惹怒容震。 尤其是前一天,他才刚跟她讲过,容震以前是混帮派的,这种人都丧心病狂得很。 而且,容震也从来没把他当儿子看过,宋和担心他一怒之下,万一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容九根本就招架不住。 宋和越想,就越胆寒,哪还坐得住,便带上小招来找容九了。 车驶到山下后,宋和本来还想继续往山上开的,但上山的公路是容家的私人公路,有保镖把守,根本就不会放行。 她便只能心急如焚地等在这个路口。 如今看到容九平安无事地站在自己跟前,宋和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四平八稳地落回了胸腔里。 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老爷子没对你做什么吧?” 听了她这一句后,父子间的猜忌、叔侄间的明争暗斗、为了自保的蝇营狗苟,仿佛都被寒凉的夜风吹到了遥远的天际。 天地广袤无垠,世间万物重重,容九的眼睛,只能看到眼前这个被凛冽的寒风冻红了鼻尖的女人。 容九没忍住,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的唇,擦着她柔顺黑亮的发丝,他轻而颤地说,“没有。” 宋和没有察觉到他轻颤的声音下,掩盖着地汹涌情愫。 她彻底放下心来,“没有就好。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容九的唇在她的发丝上留下了一个隐秘而克制的吻,“好。” 随后,两个人上了宋和的车。 容九一边开车,一边把今天的事情挑挑拣拣地说了。 宋和听完后,对于容震对容九态度的突然转变感到十分惊诧。 “你家老爷子不会是被谁夺了舍吧,怎么突然之间就开窍了,还肯把缅甸的那条航运线交给你经营?” 容震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容九多少能猜到一点。他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谁知道呢。” 容九一边看后视镜并道,一边说,“对了,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宋和手肘支在车窗上,托着半边脸颊,掩嘴打了个呵欠,“什么事?” 容九说,“十号晚上,容家要举办新年晚宴,老爷子让我也去露个脸。” “我希望那天你可以陪我一起去。” 第234章 好吃的红烧肉 不知道是从哪年兴起的,云城但凡有点权势的家族,不管是新晋的暴发户,还是根基深厚的大家族,基本上都会在阳历年后搞个新年晚宴,借此联络一下感情,再谈一谈来年的合作什么的。 宋和以前陪顾知周参加过一次,全程被人当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那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宋和半眯着眼睛,用带着一些困意的声音说,“我一去那种场合就浑身不自在,要不你找其他人陪你去吧。” 恰逢前面红灯,容九缓缓踩下刹车,偏头定定地看着宋和,“这个晚宴对我很重要。” 因为这是容震第一次允许他出席这种公开场合。 “所以阿和,我真的很希望那天晚上,站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宋和想了想,手托着的脑袋轻轻点了一下,“行吧。” 容九眼底漫上笑意。 第二天,宋和去了一趟江新区分局。半路上碰到市政维护道路,堵了一会儿,等把车停在分局门口的马路上时,都到中午的饭点了。 公安局分局不是菜市场,可以随便进出,宋和在门口给刘燕燕打了个电话。片刻后,刘燕燕裹着一件警用的棉大衣从里面走了出来。 刘燕燕见宋和衣着单薄,脖颈光溜溜的,连条围巾都没有,不禁好奇,“你穿这么少,不觉得冷吗?” 宋和诧异了一下,随即轻笑道,“不冷。” 她整天都待在暖气十足的房间里,出门也是开车,很少会像现在这样站在马路边跟人说话。 刘燕燕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来找我是想打听案子最近调查情况吧?” “这个我们有纪律的……” “不是。” 宋和打断她,“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边吃边说。” “行吧。”正好到饭点了,刘燕燕说,“今天我们食堂有红烧肉,特别好吃,你想尝尝吗?” 宋和轻微愣了一下,“好啊。” 正是饭点,食堂人很多。 刘燕燕去排队拿餐,宋和则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她已经很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但仍旧吸引了不少视线。 片刻后,刘燕燕一手托着一个盛满饭菜的餐盘,步伐又快又稳的走过来,脑后的马尾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的。 刘燕燕把餐盘放在桌上,从筷子筒里抽出两双筷子,递了一双给宋和。 “忘了问你有没有忌口,这些菜你都能吃吧?” 宋和扫了一眼餐盘里的菜——蒜蓉青菜、红烧肉、滑蛋虾仁,和番茄鸡蛋汤。 宋和微微一笑,“你们食堂的菜色很不错。” “那是。” 刘燕燕眉眼里带着笑。随后,她左顾右看了一下,掩着嘴神神秘秘地说,“我当初报考咱们分局,就是听说他们食堂的饭很好吃。” 宋和被她逗乐,“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宋和说完,夹了一块刘燕燕力推的红烧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再慢慢咽下去。 刘燕燕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宋和“唔”了一声,“确实很好吃。” 刘燕燕得意地笑起来,“这道红烧肉可是连续多年蝉联我们食堂好评榜第一的菜。” 刘燕燕说着,也夹了一块红烧肉丢进嘴里,然后发出满足的叹息,“好好吃啊,就是吃多了要长胖。” “胖点不好吗?”宋和扬起眼尾。 “你这是典型的针不扎你身上,你不疼啊。” 刘燕燕扒拉了一口米饭,声音含糊不清地说,“我很好奇,像你这么瘦的人,平时是不是都餐风饮露,吃饭都是数米粒啊?” 宋和笑起来,“我又不是小仙女,不吃饱哪来的力气干活?” “那肯定就是遗传了。”刘燕燕问,“你妈妈应该很瘦吧?” 宋和忽然想起,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陆太太了。若是陆承渊这回真被查出点什么来,她这陆太太怕是也没办法继续当了。 要是再让她知道,是自己向警方告发的陆承渊,宋和想,以陆太太的性格,大概会想掐死自己吧。 宋和眸色暗了暗,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把话题调转开。 汤足饭饱之后,刘燕燕才想起宋和来找她的目的,“你不是说有事情请我帮忙吗?” “什么事?” 第235章 暖心奶茶 宋和说明来意。 她这两天想了想,李宏何丽两口子都是外地人,还带着一个老人和小孩,解决他们目前困境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找一个店面,和一个环境好一些的住处。 “其实这件事,你可以自己去跟他们讲的。”刘燕燕咬着吸管,滋溜溜地吸着奶茶。 只是给他们提了几句微不足道的建议,何丽不仅手工编制了一个包包给自己当谢礼,李宏还为了给自己出头而动手打人,这两口子一看就是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 若这件事真由宋和自己出面,如果他们接受了宋和的相助,心里肯定就会时时刻刻记挂着这件事,然后再想方设法地百倍千倍地回报回来。 这不是宋和想看到的。 她希望,他们可以毫无负担地生活下去,而不是带着要还谁的恩情,沉重地过日子。 宋和手里也捧着一杯热奶茶,这也是刘燕燕买给她的。 她觉得刘燕燕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姑娘,多吃两口红烧肉,就担心会长胖,但一放下筷子又迫不及待地跑去买了两杯奶茶来,一点也不担心含糖量很高的奶茶也是长胖的元凶之一。 她鲜活可爱,身上有一种很干净的朝气,就像冬日里的小太阳,能驱赶围绕在人身上的寒气,让人不自觉就像她靠近。 宋和小小的喝了一口奶茶,暖暖的甜甜的味道顺着喉咙一路滑到了胃里,整个五脏六腑都跟着暖了起来。 宋和说,“你最近跟他们走动得多,比我跟他们还要熟一点,如果你出面的话,你可以说是社区了解到他们比较困难,所以想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这样他们会比较容易接受。” “店面我已经委托中介看好了,在城北区那边的南景巷,附近有几个大型的社区和学校,人流量大,生意应该会很好的。” “房租我没有付完,剩了一部分让他们自己负,他们应该能承担得起。” 刘燕燕听到这里,不得不感叹宋和做事真的是面面俱到,如果她直接给李宏一个店面或者一笔钱的话,以自己对李宏的了解,这两口子肯定不会收的。 但如果给他一个租金低廉、位置很好的店面,再由她这个人民警察出面,李宏就不会怀疑这从天而降的馅饼怎么会砸在自己的头上了。 “房东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到时你带李宏何丽去看店面,他会配合你的。” “住处我也让中介重新给他们找了一个……” 宋和见刘燕燕盯着自己看,露出了一个困惑的眼神,“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 刘燕燕拿吸管戳着杯子里的珍珠。 对上宋和困惑的眼神,她笑着说,“我只是觉得你这么会为人着想,做你的朋友们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这话让宋和愣了愣。 她突然想起了许佳薇。 自那日之后,她跟许佳薇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后来办公室退租,两个人也都十分默契地没有露面,让夏晴晴和财务米姐帮忙跑的腿。 “我不知道。” 宋和没有被任何化妆品修饰过的眉眼很淡。 刘燕燕想了想,算上这一次,她跟这个犹如传奇一般的美人见了四次面。 不管是温有良跳楼后,她第一次来局里配合调查那次,还是今天这次,大多数时候宋和都是这个表情。 她很少笑。 而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笑容也很淡,有一种点到即止的克制感。 刘燕燕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经历,会让一个人连笑都会如此的克制? 第236章 坏消息(一) xs7.com 饭点已经过来,食堂慢慢冷清了下来,但空气里还残留着红烧肉浓郁的香气。 那是一种闻起来,就让人心里觉得温馨满足的香味。 宋和闻着那香味,忽然说,“我这个人性格比较冷,不太好相处,所以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 “老实说,我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看我的……但我想,跟我这种人做朋友,应该会很累吧。” 刘燕燕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落寞的味道。 她想了想后,咽下奶茶,语气认真地对宋和说,“如果一段感情,让其中一个人觉得很累的话,另外一个人或许需要承担大部分责任,但感觉到累的这个人也不能觉得自己什么错也没有。” “我觉得,不管是做朋友、情人还是家人,大家都应该坦诚相待一点,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讲出来,而不是闷在心里等对方去猜。” “出了问题就积极解决问题,要是问题实在太大解决不了,那就重新换个朋友、换个爱人。” “家人没办法换,那就尽量地少见面少打电话,逢年过节问个好就行了。” 宋和捧着奶茶,用掌心汲取着奶茶那微弱的温度。 她轻轻一笑,“刘警官,有没有人跟你讲过,跟你聊天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临时充当了一回感情导师的刘燕燕,听了这话后,也跟着笑起来,“跟你这样的大美人聊天,我也很开心。” 刘燕燕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上班了。” “我送你出去吧。” “好。” 刘燕燕把宋和送到门口,顶着夹着雪粒的寒风,她站在宋和的车旁,缩着脖子说,“我今晚要值班没时间去,等明天下班了,我就去李宏家。” “还有案子的事情。” 刘燕燕不方便透露调查具体进展到了哪一步,便对宋和说,“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陈队顺藤摸瓜查到了不少事情。” 宋和也不过多打听,微微一笑,“那李宏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她手扶着车门,正准备上车,躬下去的腰又突然直起来。 宋和隔着车身,看向刘燕燕说,试探着说,“你今天请我吃了很好吃的红烧肉,等改天你有空了,我请你吃好吃的火锅?” 刘燕燕一笑,脸颊上漾出两个小酒窝,“好啊。等我休息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刘燕燕冲她摆摆手,“路上小心。” 回去的路上,宋和心情很不错,她就像一个突然之间得到了一块糖果的小孩,很惊喜很开心,很想剥开糖纸把这块糖果吃下去,好尝一尝它到底有多甜。 但又舍不得吃,想把这块糖放进罐子里珍藏起来。 车载音响里流淌着一首舒缓的情歌。 宋和轻轻地跟着和。 手机铃声将她的轻哼声打断。 宋和看了看来电显示,没接,直接挂断了。 两秒后,又响了。 宋和没理。 直到手机铃声催魂似的响起第七遍的时候,宋和打了转向灯,把车靠边停下来后,忍无可忍地接起来。 “傅谨言,你有病吧?” “是啊。” 电话里,傅谨言低声笑,“相思病,还病得不轻呢。阿和,你有药吗?” 这疯子! 宋和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准备挂电话关机。 傅谨言像是察觉到了一样,抢在她挂电话前笑声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顾华年醒了,今天早上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了。” “阎王爷不收,她暂时死不了。” 宋和心里轻微松了一口气。 “哦。” 她淡淡的,“没其他事的话,我挂……” “还有一件事,跟顾知周有关的,”傅谨言抛出前半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后,又卖起了关子,“你想听吗?” “不想。” 宋和面无表情地说。 傅谨言轻笑着拆穿,“要真不想知道的话,你早就挂电话了。” “我说阿和,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第237章 坏消息(二) 宋和抿着唇角不说话。 傅谨言很懂得适可而止。 虽然他很想再逗一逗电话另一边那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但他也知道,如果真把宋和惹怒了,那接下来的游戏就没办法玩了。 傅谨言轻笑着说,“昨天晚上,陆明珠被顾知周连人带东西的打包送回了陆家。” 宋和怔住了。 那天在医院里,顾知周说他会处理好与陆明珠的婚约,她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毕竟,陆明珠是顾华年亲自给他挑选的未婚妻。而以顾知周那比亲儿子还多出千倍万倍的孝心…… 宋和以为,在顾华年死之前,顾知周或许不会跟陆明珠结婚,但表面上还是会继续维持他跟陆明珠的婚约。 可现在,他把陆明珠赶回了陆家。 如果顾华年一直昏睡不醒的话,这倒没什么,不过就是自己再多当一段时间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可问题是,现在顾华年醒了。 她为了逼顾知周跟陆明珠结婚,连绝食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要是知道顾知周把陆明珠赶回了陆家,宋和不用想也知道,她会有多生气。 等姑侄俩再次因为这件事赌气斗法时,谁知道顾华年又会使出什么手段去逼顾知周? 顾知周就范还好,要是他不就范的话,那顾华年是不是又要被气得送进医院抢救? 就她那个脆弱的身体,这回能被救回来,已经是十方菩萨保佑了,下一回可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到时候,外人会怎么说? ——哦,你看,顾知周为了那个交际花的女儿,逼死了养大他的亲姑姑呢。 宋和光是一想,头就跟炸了似的疼。 电话那头,傅谨言见她久不出声,故意问,“怎么了,听到顾知周为了你,把陆明珠赶走了,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宋和真想拿臭袜子堵住这人的嘴。 “是啊,”宋和揉着涨疼的额角,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比中了几个亿的大乐透还高兴。” 傅谨言笑起来,那笑声十分欠揍,“那你可得请我吃顿饭,感谢我告诉你这么一件令你高兴的事情。” “最近很忙,没空,以后再说吧。” 说完,宋和就把电话挂了,顺便把傅谨言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拉进了黑名单。 如果陆明珠真的被顾知周退婚了,这对陆家而言不是一件小事。 最近这两天,有媒体传言,明珠集团正在遭遇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 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那这个时候再被曝出来陆明珠嫁入顾家无望的话,这对明珠集团无疑是雪上加霜。 宋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今天会接到陆太太的电话。 果然回到曲音茶舍不久,陆太太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电话里,陆太太连半个字的寒暄都没有,直接一副命令的口吻,“你晚上回来一趟吧,你叔叔有事找你。” 窗外,天色阴沉,风雪欲来。 宋和站在窗前,一手夹着烟,一手执着手机,口吻冷淡,“抱歉,没空。” 电话那头,陆太太并不意外。 她忽然说,“外面传顾知周为了你,把顾华年气进了医院,我起初还不信呢,直到昨天晚上陆明珠被赶回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女儿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十几岁的时候,跟我吵架,说你这辈子会比我活得有尊严,不会成为男人的玩物。” 陆太太像是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轻呵了一声。 “宋和啊宋和,你现在认命了吗?” 第238章 认命了吗?(一) 宋和抿着唇没说话。 被细雨模糊的玻璃窗上,倒映出她因为极力克制而有些僵硬的面容。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场争吵—— 阳历年后的某一天,陆太太让服装店拿出了最新款的礼服,每一条都非常漂亮精致。 陆太太把她按在落地镜前,指挥着服装店经理把她挑中的礼服拿过来,在她身上比划。 服装店经理在一旁由衷地说,“陆太太,以宋小姐的长相和身材,就是只披一个麻袋,也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的。” “但我觉得宋小姐现在还小,您挑的那些礼服都太成熟了,反而会掩盖她的清纯和纯真。” “您看这一件怎么样?” 服装店经理捧起一件白色的苏绣旗袍。 陆太太瞥了一眼,不满意地摇头,“太素了。” 服装店经理笑着推荐,“这件旗袍看上去确实素了一点,但它的面料非常特别,我们纺织师傅在织这块面料时,里面加了一种十分特别的细银丝。” “我们试衣间的灯光很亮,所以看出来什么,这样,您先让宋小姐换上,等我把灯光调暗一下后,你就会发现这件旗袍的特别之处了。” 陆太太来了兴趣,“好啊。” 随后,服装店经理把衣服交给一旁的助手,示意她带宋和去把旗袍换上。 待宋和换上旗袍,面无表情地出来后,试衣间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只见她身上的旗袍在昏暗中,散发出一种朦胧莹白的光泽。 宋和仿佛穿上了一件由朦胧月色裁剪出来的衣衫。 她面容清冷地站在那里,与那朦胧月色融为了一体,给人一种安静的、神秘的感觉。 试衣间里的人都发出了惊艳的叹息。 服装店经理更是诚恳地说,“这件旗袍刚送来的那段时间,我还在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穿出它的风韵。” “我一度担心给它找不到合适的主人。” “如今一看宋小姐,我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宋小姐,除了你,我想这世上再也没有别的女人,能把它穿得如此漂亮又神秘。” 陆太太也十分满意,“不选了,就这一件。” 随后,陆太太在经理的陪同下去给宋和挑高跟鞋,用来搭配那件巧夺天工的旗袍。 宋和则挥退了经理的助手,自己走到里面把旗袍换了下来。 宋和把旗袍交给助手后,客气地问,“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试衣间出去后左拐。” 宋和道了一声谢,一个人去了洗手间。 整理好衣衫,正要从格子间出去时,宋和听到洗手间外面的门被推开了,是有人进来了。 随后,一个声音说,“这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可真舍得,七位数的旗袍说买就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说,“你懂什么,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那个陆太太以前是交际花,她这个女儿是个私生女,不是陆家正牌大小姐。” “就算不是正牌大小姐,命也比我们这些人好太多倍了。继父是个有钱人,自己又长得那么漂亮,这样的人生,不知道我们这种人要投多少次胎才能碰到。” 先前那个声音羡慕地说。 只听另一个声音讥笑了一声,“羡慕?我还是劝你别羡慕了。你知道那个陆太太为什么那么大方花七位数给自己女儿买旗袍吗?” “为什么?” 那个声音说,“她是要带她女儿去参加容家的新年晚宴,然后在晚宴给她女儿挑个金主。” “不会吧?” 先前那个声音十分震惊,“那位宋小姐看起来还那么小,应该还没成年吧。” “而且,陆家那么有钱,又不是养不活那位宋小姐,那陆太太干嘛非得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另一个声音轻呵了一声,“谁知道呢?这些有钱人,可能脑子都有病吧。” 第239章 认命了吗?(二) 宋和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洗手间的。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回到了她在陆家的卧室里,抱着双膝坐在挂着蕾丝床幔的公主床上。 而床尾凳上,有一个精致的白色礼盒,里面细细的天鹅绒上,摆着那件价值七位数的旗袍。 旁边还有一只鞋盒,那是陆太太精心给她挑选的高跟鞋。 宋和目光涣散地盯着那两样东西,脑袋里不断回响着服装店卫生间里的那两道声音。 其实,从十一二岁起,宋和已经明白了陆太太那堪称苛刻的培养是为了什么。 只是她心里还一直抱着一丝侥幸。 她想,虽然陆太太不喜欢自己,但她到底是自己的母亲,这天底下哪有母亲真会这么狠心,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去男人堆里当个卖笑的交际花,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嘲笑与指摘里。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她的母亲,原来不仅要把她往火坑里推,甚至都还等不及她长大成年。 宋和绝望地流下眼泪。 这时,陆明珠推门而进。 因为两年前,她跟陆太太吵架,把陆太太推下了楼梯,害得陆太太不仅流产,还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陆承渊为了惩罚她的任性胡闹,把她送去了国外的女子寄宿学校。 最近学校放圣诞节,她便回来休假。 陆明珠踢踢踏踏的走进来,一见到床上的她,被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宋和低头抹掉眼泪,从床上站起来,“有事吗?” 陆明珠在屋里环顾了一圈,视线落在床尾凳上,迈步走过去,从盒子里拎出那件旗袍。 “这就是宋郁榕给你准备的去容家新年晚宴的衣服?” “眼光不错嘛。” 见账单也在盒子里,陆明珠拿起来一看,顿时冷笑起来,“你妈对你可真大方。” “七位数的旗袍,说买就买。” 宋和没有出声。 陆明珠漂亮的眼珠转了转,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既然你妈下了这么大的血本,那你到时候可要好好表现了。” “容家那个老爷子死了发妻,多年来一直寡居,这些年也没闹出什么桃色绯闻来。” “等你去了容家,见到容老爷子后,就按照你妈平时教你的那样去勾引他,他肯定会上钩的。” “等到了床上,你再卖卖力,怀上了他的种,说不定你就可以母凭子贵,成为容家太太了。” “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说你是野种了,大家看到你都得客客气气称你一声容太太呢。” 陆明珠用最甜美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 宋和跌坐回床上,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漱漱而下。 她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 她扭头看着床尾凳上的那两样东西,忽然疯了似的冲过去,把它们掀翻到地毯上,用脚狠狠地踩。 这还不够。 再去找来剪刀,一刀刀地把它剪成碎布。 “你再发什么疯呢。” 闻讯而来的陆太太一巴掌重重扇在她的后脑勺上,指着她的鼻子厉声呵斥,“你知道这件衣服多少钱吗?” 她不想知道这些。 就算知道,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自己求着她买的。 十六岁的宋和,抬起眼眸,透过重重泪水,绝望而愤怒地瞪着她的母亲,“你休想把我送给那些男人。” “我告诉你,你休想。” “除非是我死,那个晚宴我绝对不会去。” “我告诉你,宋郁榕,你要给男人当玩物是你的事情,你休想让我跟你一样,也去给男人当玩物。” “我不要像你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 “我这辈子就是死也不会给那些男人当玩物。” 第240章 陆太太(一) 可这个世界上的事,不是你想,它就不会发生。 命运的枷锁,始终将她牢牢锁在了荒唐怪诞的囚笼里,她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去挣扎去搏斗,却依然没能逃出来。 电话那头,陆太太声音婉转妩媚,带着岁月沉淀过后的迷人风韵,“很多年前我就跟你讲过了,只要你愿意,全云城的男人都会心甘情愿地站在那里,任你挑选。” “——你会得到数不尽的珠宝、钻石、房子、车子,还有男人那不值钱的心。” “你可以为所欲为。” “但你不听,非要那么辛苦地去念书,去考律师执照,想证明你不用靠男人,也能活得很好,活得很有尊严。” “可事实又是如何呢?” “没有了顾知周给你当靠山,顾华年一句话就能把你那所谓的事业给你毁得渣都不剩。” 最亲近的人,总是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痛最伤人。 宋和咬着牙关,紧紧捏着手机,骨节泛出一层青白。 电话那头,陆太太浑然不知自己的话有多刺痛人心似的,继续往宋和心口上戳刀子。 “幸好那顾知周还算有眼光,没真要娶了陆明珠那个蠢货。” “他这回为了你,能把顾华年气得住院,想来对你是有几分真心的。” “你倒可以趁此机会,再回到他身边去……” 陆太太话还未说完,耳机里便传来一阵忙音。 宋和那边把电话挂了。 陆太太早已习以为常,妆容精致的面容上不显半分恼色,被口红细细描绘过的红唇甚至还轻微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随后,陆太太伸手把挂在耳朵上的耳机摘下来,随意扔在彩绘玻璃小圆桌上,陆太太端起咖啡杯轻啜了一口,咖啡早已经凉了,入口后有一股难以下咽的酸涩感,就跟过期了的婚姻一样,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轻勾着的唇角瞬间冷下来,陆太太将咖啡杯咚的一声扔回小圆桌上,五位数的陶瓷咖啡杯立即被砸得四分五裂,冷咖啡泥水似的淌了一桌面,再顺着桌沿滴下去,落在白色羊绒地毯上,留下一块块难看的痕迹。 陆太太施施然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克什米尔披肩,披在身上后走出了春意盎然的花房。 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一片狼藉。 许是发脾气累了,陆明珠坐在沙发上喘息,佣人们怕被殃及无辜,都远远地躲着。 一通发泄后,陆明珠心里非但没有好受一点,腹中反而还唱起了空城计,再一看佣人们都跟躲瘟神一样离自己远远的,陆明珠就气上加气了。 在外人面前一贯以甜美示人的大小姐,横眉怒目地瞪着一众佣人,“都躲那么远做什么?” “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们不成?” 佣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瑟瑟不语。 大小姐见状,炮仗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来,抓起一只抱枕就朝佣人们砸过去。 “都傻愣在那里干什么?” “还不快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一个个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一群废物!” 无辜挨骂的佣人们一窝蜂地挤进厨房,手忙脚乱一番后,都有点拿不定主意该给气头上的大小姐做什么,生怕端出去的东西不合大小姐的胃口,又无端惹来一顿恶骂。 几个佣人你推我我推你,将一个在陆家做工时间最长的佣人推了出去。 那佣人远远地问,“大小姐,您想吃点什么?” 腹中的空城计唱得正热闹,陆明珠没好气地说,“有什么现成的没有,给我弄一点过来。” 余光瞥见一袅袅身影正从偏厅进来,大小姐故意说,“那交际花每天下午不是要吃燕窝粥吗?就把那个给我端过来。” 佣人面色迟疑,“可是……” 陆明珠脸色一沉,眉间一片阴霾,“怎么,她一个妓女吃得,我堂堂陆家大小姐吃不得?” 第241章 陆太太(二) 进厅来的陆太太将这一幕看进眼底,冲佣人淡淡一笑,“既然大小姐想吃,那就给她吃吧。” 陆太太这话分明说得大度谦让,可陆明珠听进耳朵里后,却莫名品出几分施舍的意思,她立即转身,凶神恶煞地瞪向她后母,“宋郁榕,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宋郁榕也懒得解释,笑容优雅,“大小姐若觉得是,那便是吧。” 说罢,宋郁榕一副不想再与陆明珠过多纠缠的样子,小心避开地毯上的花瓶碎片,往楼上走去。 被一个交际花可怜,堂堂陆家大小姐何时受过这种侮辱! 陆明珠顿时提步追上去,一把扯住宋郁榕的胳膊,逼迫她脚步停下来。 娇滴滴的大小姐脸上再无往日的甜美之态,怒气冲冲地说,“宋郁榕,你别得意得太早。” “你以为顾知周把我赶出来了,你那个野种女儿就有机会了吗?” “哼,我告诉你,只要顾华年一天不死,她就一天也别想踏进顾家的大门。” 宋郁榕好笑地看着她,“你倒是进了顾家的大门,可又有什么用呢,不照样被顾知周当垃圾一样扔了出来?” 这话极大地刺激了陆明珠骄傲的自尊心。 她立刻扬起白嫩的手,朝着宋郁榕的脸就要打下去。 宋郁榕且会任由她打,于半空中截住她的手,纤纤细指看起来柔弱无骨,却将陆明珠手腕箍得生疼。 宋郁榕妆容精致的脸上依旧挂着优雅的笑意,“你说得对,只要顾华年一天不死,宋和就进不了顾家的大门,但她可以慢慢等啊,等到顾华年死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止顾知周了,你觉得进顾家大门对她来说,还是什么难事吗?” 陆明珠说不出话来了,面色比活吞了一万只苍蝇还要难看数倍。 “就凭你也想跟我的女儿斗——” 宋郁榕轻呵了一声,优雅地吐出刻薄的一句话,“你就是再投十次胎,也比不上宋和一根手指头。” 说罢,宋郁榕便甩开了陆明珠的手,径直上了楼。 晚上,陆承渊顶着雨雪归来。 佣人伺候他脱下沾染了湿意的大衣。 他随口问,“小和来了没有?” 佣人回,“没有。” 陆承渊皱起眉心,“那太太呢?” 佣人照实说,“下午从花房里出来后,跟大小姐争吵了几句后便上了楼,一直没下来。” 从宋郁榕嫁进来的第一天起,陆明珠就跟这个曾经当过交际花的后母极不对付,两个人一度闹得王不见王后不见后。 陆承渊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不太在意,“她们吵什么?” 佣人一五一十地把两人的争吵复述了一遍。 陆承渊听后,眉心轻轻拧出一条痕迹。 半年前,顾华年上门来提亲,宋郁榕就曾在他面前表达过不满,他当时没理会她的不满,不曾想她那一口气竟憋到了至今。 作为一个父亲,听她说自己的宝贝女儿是垃圾,陆承渊心里自然是不悦的,可再不悦,他也不得不承认,宋郁榕那话没说错—— 只要顾华年活着一天,宋和是进不了顾家的大门,但如果没有顾华年撑腰,陆明珠也同样进不了顾家的大门。 而眼下,陆明珠被顾知周打包送回了陆家,顾华年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没有人知道她到底还能活多久,也许就几天,也许就几个月,总之长不了。 而看顾知周那意思,怕是只待顾华年一闭眼睛,他就会立刻宣布解除与陆明珠的婚约了。 第242章 陆太太(三) 陆承渊头疼起来。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更是不明白,怎么一夜之间,几乎全城的媒体都报道起了明珠集团的资金危机。 原先,他还想着,借着自己是顾知周未来岳父的身份,让银行那边能看在顾知周的面子上,延长一下贷款期限,而金行长原本也说了会考虑的。 可哪晓得,说要考虑的金行长突然一下子就变了脸,今天更是打电话来放话,最多只能把贷款的还款期限延长到三月底,届时若没收到还款的话,银行就会向法院申请查封明珠大厦。 一旦明珠大厦被查封,等待明珠集团的就只有破产和清盘了。 而陆家也会跟着一起完蛋…… 现下已经一月底了,距离金行长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两个月,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齐十数亿的资金,陆承渊就是砸锅卖铁再把自己卖了,也凑不出来。 而放眼整个云城,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大一笔资金的,除了顾知周,没有旁人。 可最近两天,他给顾知周打了个无数个电话,顾知周一个都没有接。 去顾氏集团找人,更是连顾知周的影子都没见到。 而陆明珠昨晚又被打包送了回来。 陆承渊虽然在做生意方面没有太多天赋,但不是个傻子,顾知周此番的态度他要是再看不出来,不如直接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可能救明珠集团和陆家的,只有顾知周。 而能劝动顾知周出手相救的,怕是只有宋和了。 可前不久,因为利用温有良给顾知周泼脏水、想让顾华年借此逼顾知周跟宋和一刀了断一事,宋和又跟自己的划清界限了。 所以,尽管陆承渊心里对宋郁榕很不悦,但也不得不暂时把这些不悦收起来,毕竟现在唯一可能劝动宋和、让她开口去求顾知周帮陆家的,只有宋郁榕了。 陆承渊步伐沉重地上了楼。 推开卧房门的那一瞬间,方才还阴霾重重的脸上,瞬间挂上了一个温柔的表情。 “郁榕。” 宋郁榕听到他的声音后,并没有回头,兀自对着镜子整理妆容。 陆承渊走到她身后,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透过镜子看她。 陆承渊眼底含着温柔的笑意,“你给小和打电话了吗?” “打了。” 宋郁榕放下眉笔,淡淡地说。 陆承渊克制住内心的焦急,笑着问,“那她怎么说?” 宋郁榕拿起香水,揭开盖子,往手腕上喷了一点,轻轻摩挲几下后,一股淡雅的芬芳悄然弥漫开来。 宋郁榕回,“什么也没说。” 随后,她从梳妆台前站起来,往衣帽间走去。 陆承渊跟在她身后,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忍不住问,“小和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宋郁榕脚步不停,反问他,“你做出那种事情,她难道不该生气吗?” 陆承渊立刻换上一副后悔的口吻,“我承认,上次那件事我确实欠考虑,你看要不这样吧,你现在再给她打个电话,我亲自给她道个歉。” 宋郁榕唇角讥讽地勾了一下,“要打你自己打,我可不想找骂。” 陆承渊十指交错握了握,下决定似的说,“郁榕,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帮我劝劝小和,让她去顾知周面前说说好话,出手帮一把陆家,如果我们陆家这次能平稳渡过难关的话,我可以将明珠集团百分之三的股份转到她名下去。” 若是明珠集团平稳无事,这百分之三的股份,确实值不少钱。 可眼下,那就是一艘破船,给再多的股份也是废纸一张。 宋郁榕轻呵了一声,没有说话。 走到衣柜前,她打开衣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件米白色的貂皮大衣,搭在臂弯上。 陆承渊见她不出声,想了想又加大了价码,“百分之五?” 见宋郁榕还是不出声,他解释道,“不能再多了,明珠手上也才百分之七呢。” 宋郁榕这才回头,好笑地看着他,“你明珠集团如日中天的时候,你不想着给我女儿分股份,现在遇到危机就快破产了,倒想起给我女儿分股份了——” 宋郁榕轻嗤了一声,“陆承渊,你的算盘能打得再响一点吗?” 陆承渊面色一滞,索性也不再装了,“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陆家这次确实遭遇了很严重的危机,如果宋和能说服顾知周帮忙,那当然是最好了。” “如果宋和不愿意,那陆家就只有破产了。”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就得麻烦陆太太你跟我一起吃糠咽菜、卖身还债了。” 第243章 陆太太(四) 陆承渊终于撕下了他虚伪的面具。 宋郁榕看着自己的丈夫。 陆承渊的五官生得十分平淡,那是一种非常“老实人”的长相。可就是这样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竟哄得自己相信这个世上会有男人愿意给自己一个家。 家呀,多么诱人的东西,就像美味的蛋糕之于贪吃的小孩,漂亮的公主裙之于爱美的小姑娘。 可笑她在男人之间周旋多年,竟然没看透那只不过是这个男人玩的最低级的把戏而已。 宋郁榕轻提了下唇角,笑自己当年的愚蠢,也笑这个男人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妄想着拉她一起跟随陆家这艘破船共沉沦。 “吃糠咽菜、卖身还债——” 宋郁榕仿佛在说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一字一句,眼神讥讽地看着陆承渊。 “我跟你结婚十几年,连你明珠集团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你也好意思要我跟你一起吃糠咽菜、卖身还债?” “还想以此逼我去跟宋和开口,让她去求顾知周帮忙?” “呵,陆承渊,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被当面骂不要脸,陆承渊脸上未显半分怒色,反而还摊手一笑,那笑容颇有几分无赖的意味。 “那没办法,谁让你是我妻子呢。” “呵,妻子?” 宋郁榕讥笑出声,“你现在想起我是你的妻子了?” 宋郁榕抬起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指着朝北的方向,那一墙之隔的外面便是通往一楼的楼梯。 “当年,你那个歹毒女儿,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我是你的妻子?”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陆承渊不以为然道,那冷漠的样子仿佛当年宋郁榕胎死腹中的那个孩子不是他骨血一样。 “明珠当年是不小心推的你,她不是已经跟你道过歉了吗?” “她一句对不起,就想抹杀掉她做的恶吗?” 陆明珠不仅把她从楼梯上推了下来,还在她滚下楼梯爬不起来的时候,一脚踩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 五个多月大的孩子,早已经成型了,小手小脚俱已长全,却只能满身血污地躺在垃圾桶里。 想起那个无缘的孩子,宋郁榕仍是心痛的,眼里闪烁着点点泪光,“陆承渊,是你说你想要个儿子继承你的家业,我才想尽办法怀孕的。” “而非是我宋郁榕贪图你陆家的家产,想生个儿子跟陆明珠争家产,才怀孕的。” “我为了怀上那个孩子,吃了多少药,打了多少针,你不是不知道,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你明知道是陆明珠推我下的楼梯,是她害得我胎死腹中,你却连骂她一句都舍不得,还担心我会找她报复,趁我还在住院的时候,就把她送到了国外去……” 宋郁榕泪光点点的眼里,流转出刻骨的恨意,“陆承渊,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明知道你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为什么还留在你的身边吗?” 陆承渊面色铁青,咬牙问,“为什么?” 宋郁榕红唇轻轻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就为了这一天啊——看着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王八蛋、你那个杀人犯女儿,还有你们陆家是怎么一步步完蛋的。” “你……” 陆承渊不曾想宋郁榕心里竟然这么恨他,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了,明天我的律师就会找你谈。” 说罢,宋郁榕拎起衣帽间门口的一只银白色行李箱,优雅从容地离开了陆家。 第244章 挑拨 几天后,关于明珠集团要破产的消息愈演愈烈。 陆承渊让公关部连发了好几则辟谣声明,但都不顶用,还反被媒体嘲笑了一通。 而陆明珠虽然被赶出了顾家,但顾知周还未明面上宣布解除与她的婚约,于是便有好事的记者打电话给顾氏集团的公关部,询问,“近日,明珠集团深陷债务危机,顾总作为明珠集团未来女婿,可有想过伸出援手,帮未来岳父度过此次难关?” 公关部负责人徐露在电话里回答,“顾总一向公私分明。” 只此简单的一句,便表明了顾知周的立场。 紧接着,八卦记者放出了陆明珠被赶出顾家那一晚,一个人拖着行李在路边等车来接她的狼狈之态。 一时,外界对二人的婚约猜测纷纷。 而促成这桩婚约的最大推手顾华年却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她虽然已经转入普通病房许多天了,但精神还不太好,她的身体本已经是强弩之末,再被她这样折腾一番后,更显羸弱了,连床都没办法下,吃喝拉撒全要靠护工和佣人。 而顾知周不想再经历一次绝食对峙,便严令禁止所有出入她病房的人,不准他们在顾华年面前提有关于陆明珠的半个字。 医生护工和佣人都是拿钱做事,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可傅谨言就未必了。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形容枯槁的母亲,一副闲聊的口吻,“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呢,你那个好侄子已经把你给他挑的未婚妻赶出顾家了。” 顾华年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 “没几天……嗯,我想一想,”傅谨言眼眸微眯,做思考状,“应该是你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的那一天。” 顾华年心里一算,竟是七八天之前的事情了,怪不得她这次入院陆明珠一次面也没有露过。 若不是傅谨言此时说,她指不定还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 顾华年越想,心里便越气,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顾华年拉风箱似的咳起来。 傅谨言看着她枯瘦苍白的脸颊,因为憋气而显露出一点不正常的红润,心里一点感触也没有,反而觉得十分解气。 他想起了他的父亲,那个懦弱地把爱情视为生命的男人,死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如果不是心电监测仪上面波动的曲线,他看上去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那个时候顾华年在做什么呢? 哦,她在照顾她亲爱的侄子。 在她的眼里,她十几岁的侄子需要姑姑,但她九岁的儿子不需要母亲,病重的丈夫不需要妻子。 所以此刻,当顾华年因为咳不出来而憋得脸色涨红,本能地向他伸手求助时,傅谨言什么也没做,就那样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地看着。 时刻监控着顾华年病情的楚医生及时发现了她的异常,顷刻间便冲了进来。 傅谨言起身退让到一边,看着楚医生给顾华年实施急救措施。 不出片刻,顾华年便缓了过来,脸色重新恢复成苍白。 楚医生又观察了片刻,见她呼吸平稳,也没有其他不舒服后,轻轻呼出一口提心吊胆的气。 回身,瞥见站在一旁的傅谨言,楚医生目露疑惑,“傅先生,刚刚顾董发生那样危急的情况,你怎么没按铃叫我呢?” 傅谨言冲他微微一笑,温文有礼地回,“正想按铃呢,你就进来了。” 第245章 讨厌鬼 楚医生听后,眼底的疑惑散去,“傅先生,顾董的身体还非常虚弱,需要静养。” 傅谨言立刻对床上的顾华年说,“那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随即,二人一起走出了病房。 站在走廊外,傅谨言做出一副关心状,问楚医生,“不知道顾……我母亲还剩下多少时日?” 楚医生心想,他是顾华年的儿子,便也没有隐瞒,“虽然这次我们并未在顾董身体里发现新的病灶,但这回绝食而引发的低血糖休克,给她身体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 “此前,我们预估她还有一年半到两年的寿命。” “但经此一次后,”楚医生叹气,“怕是没几个月了。” 说完,楚医生觉得这话对病人家属有点残忍,又安慰道,“不过顾董的求生意志非常强,平时也非常积极地配合我们的治疗,医学上没有百分百的事情,说不定她能创造奇迹呢。” “是吗?” 傅谨言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随后,他用极其诚恳的口吻对楚医生说,“我跟我母亲分别多年,刚团聚不久,人伦之乐还未享够呢,所以拜托楚医生你多多费心,尽可能地让她多活几年。” 至少,别死得这么快。 离开医院后,傅谨言准备开车回酒店。 他已经从新海集团正式离职了,彻底成了一个无事忙。 车开到半路时,他忽然一打方向盘,朝着曲音茶舍开去。 可惜宋和不在,他扑了一场空。 刘燕燕今天休息,她便找宋和兑现约定来了,两个人在星光里找了一家私房火锅店,要了一个临窗的包间,正热热闹闹地吃火锅呢。 手机响起后,宋和见是舒怡的号码,以为她找自己有事,便接起来。 “喂,舒经理。” 哪晓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满的男人声音。 “阿和,你怎么把我拉黑了?” 竟是傅谨言。 宋和没好气地说,“傅谨言,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傅谨言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没办法啊,谁叫阿和你这么的……” 傅谨言顿了顿,才声音暧昧地说出后面两个字,“——迷人。” 这男人不仅阴魂不散,还非常欠揍呢。 宋和懒得跟他浪费时间,更不想被他破坏好心情,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坐她对面的刘燕燕见她神色不好,便问,“怎么了?” 宋和呼出一口心烦气躁的气,“一个讨厌鬼。” 刘燕燕听后,扑哧笑出声,“追求者?” 宋和摇头,“不是,就是单纯的一个讨厌鬼。” 随后,她把话题转回到正轨上来,“李宏没有怀疑吧?” 刘燕燕夹了一块新鲜毛肚,一边在锅里烫,一边瓮声瓮气地说,“应该没有吧。” “那房东的演技特别好,说的就跟真的似的,要不是我知道你提前跟他打过招呼,我都信了他那番说辞了。” “不过,我没跟他们说房子的事情,一是那个容易露馅儿,二是那个店铺我去看了,它跟楼上中间还有一个夹层,收拾一下是可以住人的。” “店铺的租金虽然你给了一大部分,但对他们来说,始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新店刚开业的时候,会有很多未知数,万一生意不好的话,他们再背一笔房租,压力太大了。” 宋和听后,认同地点点头,随后说,“你对开店的事情好像特别了解。” 刘燕燕把烫好的毛肚在蘸料碗里打了个滚儿后,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我妈妈就是开饭店的呀。” 宋和是第一次听说,很是好奇,“那你妈妈店里是卖什么的?” 刘燕燕咽下毛肚,“粥和包子馒头什么的。” 宋和来了兴趣,“那改天你再休息的时候,带我去尝尝?” 刘燕燕一笑,“好啊。” 第246章 火锅 火锅吃到一半时,包间的门从外面推开了。 小招领着鹿笙进来,“阿和姐。” 鹿笙也跟着喊了一声“阿和姐”。 刘燕燕此前见过小招两次,却是第一次见鹿笙,便用八卦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后,故意问小招,“这位小可爱是谁啊?” 小招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回,“鹿笙,我喜欢的女孩子。” 鹿笙听了他这话后,脸颊刷地一下就红透了,看那表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刘燕燕分明与小招年岁相当,却老气横秋道,“看来你还得加把劲啊,早点让这位小可爱变成你的女朋友。” 小招十分自信地说,“那是自然。” 随后,刘燕燕端起碗筷,让出位置,坐到了宋和的身侧,让两个即将热恋的人好能挨着一起坐。 小招坐下没多久,手机便响了。 是阮登打来的。 电话里,阮登问他,“你在哪里呢?” 小招回,“在外面吃火锅呢。” “阿和姐请客,你们要来吗?”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再传过来声音的时候,已经换成了容九,“你把手机给阿和。” 小招把手机递给宋和,“是九哥。” 宋和接过来,“喂,容九。” 容九在那边轻笑着问,“我可以过来蹭个饭吗?” 宋和笑,“你要忙完了就过来吧,地址我让小招发给你。” 所幸容九离这里并不远,不到半个小时便赶了过来。 宋和要的这个包间并不大,桌子也是四人的,容九三人一进来,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阮登招呼服务生进来,准备换一个大包间,容九摆摆手,“挤一挤就行了。” 随后,服务生搬来三张椅子,三人坐下。 刘燕燕是第一次见容九,见他直接坐在了宋和的另一侧,便用胳膊肘碰了碰宋和,朝她挤眉弄眼,“这位又是谁啊?” 宋和笑着介绍,“容九,我的好朋友。” 容九正在往宋和的杯子里倒酸梅汤,听了她这话后,手上的动作轻微顿了一下,随后他朝刘燕燕点头示意,“你好,刘警官。” 刘燕燕朝他一笑,“你好,容先生。” 此后,一桌人热闹地吃起火锅来。 没多久,刘燕燕身为警察的敏锐观察力,就让她发现了一件事情。 ——容九跟宋和两个人非常亲密,甚至比小招与鹿笙这对即将陷入恋爱的准情侣还要亲密。 但那种亲密不是刻意做出来的,而是一种经过长年累月的沉淀后,已经融入到了灵魂里的非常自然的亲密。 刘燕燕好奇的目光便不自觉落在容九身上长了一些。 容九察觉到后,抬眸与她对视,目光十分坦然,眼底甚至还带着一点耐人寻味的笑意。 刘燕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饭后,宋和买完单,一行人走出火锅店。 容九提出让吴敏送刘燕燕回去。 刘燕燕摆手拒绝,“不用了,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 宋和便提出陪她一起等公交车。 临近年底,公交站台的广告牌已经换成了应景的促销打折广告,满大街都响着“恭喜发财”的歌声。 站台上的智能显示屏提示869路还有三分钟到站。 刘燕燕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她瓮声瓮气地问宋和,“你跟那位容先生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宋和想了想,“嗯,我跟他认识有十年了。” 刘燕燕哦了一声,“怪不得。” 宋和偏头看她,“什么怪不得?” 刘燕燕回视着她,笑容揶揄,“怪不得你们那么亲密。” 宋和有点茫然,“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很亲密吗?” 刘燕燕双手插在衣服兜里,上半身往她跟前凑了凑,“你们比小招和鹿笙还要亲密,就跟……” 刘燕燕想说“老夫老妻”,但显然是不适合的,她想了想,换了个更妥帖的说法,“——你们亲密的就好像谈了很多年恋爱的情侣一样。” 宋和听后一愣,随即笑起来,“你误会了。” 宋和笑着解释,“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 刘燕燕可不信这个说法,她揶揄道,“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好朋友吗?” 第247章 露馅 “不是。” 宋和轻笑,“就只是好朋友而已。” 顿了顿,宋和又补充道,“其实,严格来说,我们不止是好朋友。我们两个人的身世很相似,是同类,也是可以互相信赖依靠的家人。” “可我觉得他好像很喜欢你。”刘燕燕笑着说。 “那是你的错觉。” 宋和说完,见869正慢悠悠驶过来,她朝公交车驶来的方向点了点下巴,“车来了。” 片刻后,公交车在站台停下来。 车门打开,刘燕燕对宋和摆了摆手,“那我先走了,你开车小心点。” 宋和也同她摆了摆手,“嗯。” 宋和一直等到公交车驶出站台,才抬步朝自己的车走去。 容九站在车旁等她,见她走过来,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 宋和躬身上车,容九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走到另一侧的驾驶室,开门上车。 随后启动车子,驶向曲音茶舍。 容九开车很稳,不抢灯,不抢道,就像他本人一样,总是让人觉得温和沉静。 宋和坐在副驾驶上,手肘支在车门上,手掌托着半边脸颊,脑袋里回想着刘燕燕的话。 这些年,她一直拿容九当同类,当异姓家人,所以在他面前,她从未收敛过脾性,一向是怎么自在就怎么跟他相处。 如今想想,确实跟他过于亲密了一些。 尤其是这段时间,两个人同进同出,同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夜里同宿在一层楼上。 她心里是坦坦荡荡,可外人并不会这么想。 就像刘燕燕,仅跟她和容九吃了一顿饭,便觉得她跟容九是情侣。 她的名声反正已经烂透了,可以无所谓,但容九除了是私生子这一项,其他的并没有可供人指摘的。 再者,容九迟早是要恋爱结婚的,如果自己再跟他这样毫无边界感的相处,那他以后的爱人肯定是会不高兴的。 她这辈子大抵也只能这样了,但她心里还是希望容九可以有一个爱他的妻子,有一个幸福圆满的小家庭。 等红绿灯的间隙,容九偏头看她,见她一副沉思的样子,便问,“想什么呢?” 宋和回过神来,语气淡淡的,“没什么。” 可她的表情分明写着“有什么”。 “阿和。” 容九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她洁净的皮肤,“到底怎么了?” 宋和视线微低,扫了一眼被他握住的手腕,心想,这个动作确实太亲密了,已经超出了好朋友的界限。 “真的没什么。” 宋和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腕。 掌心忽然落了空,容九愕然了半秒。 他不是第一次握宋和的手腕,但此前她从未在自己放开她前便先抽回手腕。 随后,他听到宋和轻笑着问自己,“这些年,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一句“有”差点脱口而出。 容九顿了顿,将刚刚那片刻的失态掩藏起来,目光温润地看着她,“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刘燕燕那一句“他好像很喜欢你”在心里作祟,宋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偏头避开他的视线,眼睛看着车前方的红绿灯。 “就是……” 宋和静了静,轻声说,“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那我一直住在你那里的话,会很容易让她误会的。” 容九听出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你想搬走?” 宋和轻声,“嗯。” 容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明占据了他整颗心的人是她,她却害怕被那个“她”会误会,而想着要搬走避嫌。 有那么一瞬间,容九真想把心里的话告诉她。 可他了解宋和。 一旦他把心里的话照实说出来,她不会觉得惊喜,也不会觉得感动,只会想逃避。 她渴望感情,但又惧怕感情。 她成长中遭受的那些痛苦经历,让她十分厌恶自己,所以她不相信自己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容九只能把那些话又重新压回心底。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没有人会误会,你尽管住就是了。” 第248章 想搬走 容九虽然说了没有人会误会,但宋和还是考虑起了搬出曲音茶舍的事情。 幸福里那套小公寓明显是不能回去了。 而要找一间合心意的房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宋和想了想,决定暂时搬到酒店去。 容九这段时间比较忙。 容震说要把缅甸那条航线划给他的第二天,他就在集团内部下达了人事命令。 而此前,除了新年晚宴那次,容九一直不曾在公开场合露过面,是以容兴内部很多人并不知道容家还有一位三少爷。 再加之这些年,容九本人十分低调。 所以一时间,整个容兴内部都对他议论纷纷。 至于缅甸航线归属的分公司那边,几个主要的高管对集团这种空降兵行为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所以容九走马上任后,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 甚至可以说,阻力多多,无人可用。 而容震又只给了他半年的时间…… 容九想,不能再放任由周胜华领头的那几个高管跟自己作对了。 再这样下去,他在分公司不仅没有任何的威信可言,工作也不好开展,等半年后,他拿什么去跟容震交差? 得想个法子除掉他们才行。 可这几人都是容震一手提拔起来的高管,动了他们,就相当于打容震的脸。 既要除掉他们,又不能打容震的脸,容九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上楼后,见小招窝在沙发里玩手机,容九随口问,“阿和呢?” 小招朝宋和房间努了努下巴,“在房间里呢。” 容九提步朝宋和房间走过去,抬手正要敲门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宋和说,“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让到一边,“进来吧,我有事跟你说。” 容九踏入房内,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地毯上敞开着的行李箱。 他心中一惊,急忙问,“好端端的,收拾行李做什么?” 因为收拾东西,宋和扎了个低马尾,可能是扎得有些松,一些碎发便落了下来。 宋和将这些发丝别到耳后,露出白净的脸颊,“我住在这里总归是不方便,所以想搬到酒店去住。” 容九想起那日在车里她说的话,有点无奈又有点生气,“阿和,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了,没有人会误会你。” 宋和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有人误会也好,没人误会也罢,我都不能继续住在这里了。” 她害怕刘燕燕的猜测是真的。 她不想失去一个可以信赖依靠的好朋友。 她希望可以与容九永远保持着现在这种亲如家人的关系。 无论外面风雪多大,只要回到有他的地方,永远会有一杯热茶等候着她。 容九显然还不知道他还未宣之于口的感情,已经被另一个人用另一种方式提醒了宋和。 而宋和也如他预料的那样,本能地想逃避了。 容九眉心轻拧,“我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怎么就不能继续住了?” 宋和静静地看着他,轻声叹气,“容九,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你愿不愿意承认,我都跟了顾知周七年。” “即便我们现在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但只要我还在云城一天,别人提起我时,都会想到我跟他的那段关系。” “我的名声已经烂透了,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 “但你不一样,容九。”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容兴迟早是你的囊中物……” 容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和再次叹气,“容九,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有多不容易。我不想你被我牵连。” 容九眉心拧出一条深深的折痕,“你为什么会觉得会牵连我?” 宋和只好把话说透,“你以后会恋爱、会结婚,如果将来你的另一半知道你跟我走得太近的话,她可能会……” “没有那个她!” 容九粗暴地打断她。 第249章 各退一步 房间一时安静下来。 容九深深地看着宋和,很想把自己对她的感情和盘托出。 可话到嘴边,又只能咽回去。 他赌不起。 至少,现在还不敢去赌。 他想要得到宋和,但又害怕如果自己把对她的感情说出口后,会彻底失去宋和。 这种爱在心里却无法说出口的感觉,深深地折磨着容九的心。 沉默对峙一阵后,容九沉沉叹气,“这样吧,阿和,我们各退一步。” 他试着转圜,“你如果真要搬走的话,也至少等警方破了温有良那个案子之后,再搬走行吗?” 宋和轻蹙着眉心,正欲说什么,便听他又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在幸福里的那个小公寓,不知道被谁泄露了出去,有一群疯子跑到那里烧纸摆花圈。” 当初,宋和之所以搬走,便预料到了自己会遭受到网曝,那里会不安全。 但她显然低估了那些“正义使者”们想要把她钉在耻辱柱上的决心。 她皱眉,“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其实,容九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些的,但现在为了能把她留下来,他只能病急乱投医。 “你为了温有良的案子,已经够烦了,我不想你再因为这些事情烦心。” 容九上前半步,嗓音温润地劝说,“只要案子一日不告破,那些疯子就不会罢休,酒店安保再好也不比我这里安全。所以在案子告破之前,你搬去酒店住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宋和沉默了。 容九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做决定。 半晌后,宋和开口,“那我等案子结束后再搬走。” 容九悄然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暂时作罢。 随后,容九把话题移到了新年晚宴上。 “服装店那边送来了晚宴要穿的衣服,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场合,也不知道该选什么款式,你帮我参谋参谋?” 说完后,容九担心她又搬出刚刚那套不想牵连他的说辞,便抢在宋和开口前说,“这可是你提前就答应了我的,不能反悔哦。” 宋和声音无奈,“嗯。” 两个人走出去。 容九让阮登把衣服拿出来,几人临时充当了一回人形衣架,双手各拎着一套衣服。 宋和一一扫过去,目光最后停留在一套白色西服上。 她用下巴点了点,“就它吧。” 容九看了看,“这种场合穿白的,会不会不太正式啊?” “不会。” 宋和对上他疑惑的眼神,解释说,“像这种在家里举办的新年晚宴,虽然也是用来联络关系的,但更偏向家宴一点,没有商务晚宴那样严肃正式。” 而且,容九身形消瘦,如果再穿深色的西服,会显得他更羸弱。 而这个晚宴是他第一次以容家三少爷的身份走入众人的视线里,不能给人留下一个羸弱的形象。 “那行吧,就这一套了。” 容九做出了决定。 随后,他对宋和说,“服装店送来样衣图册的时候,你当时不在,我便自作主张给你选了两件,今天也一起送来了,要一起看看吗?” 其实,宋和不太喜欢穿礼服。 她心里对礼服有阴影。 以前少有的几次陪顾知周出席晚宴,她也很少穿礼服。 可她知道,容九很重视这一次的新年晚宴。 于是,她点头,“那就看看吧。” 两个人进了容九的卧房。 容九将两件礼服从盒子里拿出来,铺在床上。 他知道宋和不喜欢鲜艳的颜色,便选了一件宝蓝色的,一件黑色的,既不露胸也不露背,都是很保守的款式。 宋和看了看,指着黑色的那件说,“就它吧。” 第250章 新年晚宴(一) 转眼就到了容家新年晚宴这一天。 容震虽然还没有对外承认容九的身份,但他到底是姓容的,好歹也算半个主人,再加之又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容九便带着宋和早早就出发去容家老宅了。 一踏进晚宴现场,宋和便吸引了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 即使从小到大,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迎来这种注目礼,但宋和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如果身边的男人是顾知周,宋和大概已经甩脸子了。 可她今天是容九的女伴,而容九又非常重视这个晚宴,所以即便心里再不舒服,宋和面上也没有显露出来一丝一毫。 有女宾客见她挽着容九的胳膊,不禁感叹道,“你们看那个交际花的女儿,真是好有本事啊,前不久才被顾知周给甩了,转头就又攀上了容家三少爷。” 她身旁的另一个女宾客讥笑道,“再有本事又怎样,还不是只配给男人做玩物?” 随后,这女宾客又提及自己最近新听说的一则传闻,“你们知道么,她那个交际花母亲正在跟陆承渊闹离婚呢。” 先前的女宾客接话,“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女宾客说,“就这几天的事情。” 说着,该女宾客冷冷一嗤,“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意,你瞧,这陆家刚传出有可能破产的消息,那交际花就迫不及待地要闹离婚,可怜陆承渊呐,当年因为娶这个女人进门,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话。” 几位女宾客离宋和并不远。 她们聊天时的声音不算大,但宋和还是隐约听到了“交际花”三个字,便淡淡地把视线朝她们投过来。 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几人立刻收拾起了脸上的鄙夷神色,相继露出一个虚伪的微笑。 “看什么呢。” 容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宋和收回视线,“没什么。” 这时,正在跟人热聊的容震看到了二人,冲他们招了一下手,示意他们过去。 容九便带着宋和走过去。 到跟前后,容九还是跟平常一样,吊儿郎当地喊了一声,“老爷子。” 容震嗯了一声,把视线落在宋和身上。 宋和心里虽然对容震没有半分好感,但面上还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容老。” 容震那张比棺材板还板正严肃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笑意,“幸会,宋小姐。” 这一声“幸会”,让容九心里蓦地一惊。 一般像容震这个身份地位的人,能担得起他一声“幸会”的人,必然也是跟他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 宋和只是一个晚辈不说,还是一个生父不祥的私生女,哪怕是凭着她陆家继女的身份,也是担不起容震这一声“幸会”的。 刹那间,那日那个荒谬可怕的猜测,又一次惊涛骇浪般的从容九心里席卷而过。 容九身体不由得一僵。 宋和挽着他的胳膊,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容九瞬间回过神来,递给她一个心不在焉的微笑,“没什么。” 容震的注意力,半分都没有分给自己的私生子。 他用一种近似和蔼的语气对宋和说,“我有点法律上的事情想请教宋小姐一二。” “宋小姐,你方便跟我去书房聊两句吗?” 容九还未平复的心,再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在容家,容震的书房不只是一间书房那么简单,它更代表了一种权威的象征。 除了容致和容兴的核心高层以外,一般人很少能出入。 就连容九也不曾踏入那间书房半步。 但容震却邀请宋和去她的书房。 且不说他到底是否真的有法律问题要咨询宋和,就单凭他对宋和这种过于看重的态度,就让容九觉得心惊。 他不认为已经七十二岁的容震,会对一个可以给他当孙女的女人突然之间产生了什么浓厚的兴趣。 他更倾向于容震对宋和的看重,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欣赏。 如果真的如他猜测的那样…… 容九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第251章 新年晚宴(二) 宋和也很惊讶。 她的惊讶倒不是容震请她去书房这个举动,而是觉得容震不管是作为容家的家主,还是容兴的董事长,他若是对某个事情产生了法律方面的疑惑,也应该是找容兴的法务团队,或者他的私人律师才对,为什么要问她? 还是用了“请教”这种虚心和低姿态的词语。 宋和觉得要么是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容震在逗她玩。 她冲容震微微一笑,但那笑容非常淡,“抱歉,容老,我才疏学浅,恐怕不能替你释疑。” 容震像是预料到了会被她拒绝一样。 他用一种客气但又让人无法拒绝的口吻说,“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就几分钟而已。” 容震这堪称诚恳的态度,倒让宋和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并不想去,因为她实在对容震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心理上更是因为十年前的那件事,对他有一点惧怕。 可容震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低,她作为一个晚辈,要是再推辞的话,不免有故意拿乔的嫌疑了。 一时,宋和有种被架起来了的感觉。 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容老。” 是顾知周。 宋和听到他的声音后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顾知周一身黑衣泠然,步伐闲适地走了过来。 容震朝他点头示意,“顾总。” 顾知周目光在宋和挽着容九的胳膊上轻飘飘扫了一眼后,眉目间露出一丝轻微的不悦。 他走过去,也不出声,十分霸道地把宋和的手扯下来,改为搭在自己的胳膊上。 随后,他冲容九挑衅地扬了扬眉,“抱歉了,容少。” “我知道你跟宋和的关系不错,但我觉得关系再好的朋友,也要适当地保持一点距离。” 容九几乎快把后槽牙咬碎了,才克制住冲顾知周挥拳的冲动。 他冲顾知周露出一个隐忍又得体的微笑,“我想顾总可能是对你自己有什么误会。” “你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不是才最应该跟阿和保持距离吗?” 顾知周脸上的笑意一冷,正要说什么,便听宋和在耳旁低斥,“顾知周,你够了。” “你是嫌我被大家看的笑话还不够多吗?” 顾知周只能把话咽回去,那表情看上去像是活吞了一只苍蝇。 随后,宋和抽回自己的手,对容震客气道,“既然容老有事情找我,那我们就去书房聊吧。” 容九见状,立刻说,“我陪你一起去。” 容震却淡淡地看他一眼,“家里人手不够,你就留下来招呼客人吧。” 待二人离开后,顾知周问容九,“你家老爷子找宋和聊什么?” 容九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 顾知周斜睨着他,眼神里带着点轻蔑,“容少,你回容家也有十几年了吧,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连个正儿八经的身份都还没混上?” 说着他偏头,低而轻蔑的一声笑,“就这你也敢肖想宋和?” 容九面色一凛,随即轻呵了一声,语气刻薄而讥讽,“我出身是不及顾总你金贵,容家族谱上至今也没有我的名字,与顾总这样的天之骄子相比,我确实卑微如尘。” “但我即使再卑微如尘,阿和在我心里也永远是第一位,我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而放弃她。” “哪怕是我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也不能让我放弃阿和。” 如果说,顾知周刚刚的表情只是活吞了一只苍蝇,那么容九的这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让他那张俊脸看上去像是活吞了一万只苍蝇一样。 随后,容九对顾知周客气而有礼的一笑,“失陪了,顾总,你请自便。” 第252章 新年晚宴(三) 宋和跟着容震来到他的书房。 他的书房十分气派。 四面墙上都布满了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摆着各种书籍,但因为整体的装修风格比较沉重,宋和一进去就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容震见她站着,便说,“宋小姐,随便坐。” 宋和道了一声谢谢,走到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容震瞥见她正襟危坐的样子,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几近和蔼的笑容,“不必这么紧张,宋小姐,你就当是陪我这个老家伙闲聊好了。” 宋和心说,她可没有陪老男人闲聊的癖好。 但她面上还是微微一笑,“您刚刚说有法律方面的问题想咨询我,不知道您是碰到了什么问题呢?” 容震却没有回答,而是说起了以前的旧事。 “我记得十年前,也就是你十六岁的时候,我曾给你母亲发过邀请,希望她能带着你一起来参加当年的新年晚宴。” “但那天晚上,我被一群从欧洲过来的客人绊住了脚,也没能抽出时间见你一面,后来想一想,还挺遗憾的。”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就让宋和想起了那段屈辱的回忆。 宋和脸色一变,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抱歉,容老,我有点不舒服,失陪了。” “不舒服?” 容震也跟着站起来,看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关心,“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把医生喊过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 宋和冷冰冰的拒绝。 看着她冷漠的神色,容震明白过来,她这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他刚刚说的话让她感到了不舒服。 他回想了一遍刚刚说的话,并没有觉得有任何冒犯之处。 于是,他问,“宋小姐,我刚刚是哪句话说错了,冒犯到你了,才让你不舒服吗?” 如果容九跟容致,或者换作是任何一位容兴的高层,他们一定会被容震这种富有耐心且温和的态度惊掉下巴。 但宋和满脑子都是十年前那段充满屈辱的回忆。 那种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精心打扮成礼物送给男人的屈辱感,让她哪怕十年后再想起来,内心里也充满不可遏制的怒火。 宋和那双精致如画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狠掐着掌心,竭力压抑着心里翻腾的恐惧和怒意,“容老,因为你是容九父亲,所以我心里哪怕再讨厌再恨你,我也在人前也尽可能地给你留了面子,你说有事情要跟我谈,我便跟你来了书房。” “但我没想到,你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竟然还有脸跟我提十年前的事情,还说什么没见我一面很遗憾。” “呵,容老,按年岁的话,你可以当我的爷爷了。” “你这话说出来,也不觉得臊得慌吗?” 容震活了七十二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骂他无耻。 这种体验虽然新鲜,但属实有点让人不舒服。 但他面上还是淡淡的,没有一丝动怒的迹象不说,声音反而还比刚刚温和了少许。 “宋小姐,我想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没有老到糊涂了,记性也还不错,所以我十分肯定,十年前,我不曾对你做过什么。” 可那件价值七位数的礼服是真。 宋郁榕对来参加容家新年晚宴很高兴也是真。 服装店那两个店员的话,宋和更是一字不漏地全都听到了。 甚至连陆明珠都知道,宋郁榕想带她参加容家晚宴的真实目的。 可这个道貌岸然的老男人,却说他不曾对自己做过什么,简直可笑。 宋和冷声讥笑,“容老既然说不曾对我做过什么,那我就十分好奇了,我母亲只是一个交际花,跟容家无亲无故,容老为何邀请她来参加你们容家的新年晚宴?” “还特别指定了,要她带我一起来?” 第253章 新年晚宴(四) 容震闻言,淡淡一笑,“我跟你母亲有一点故交,让她带你来参加当年的晚宴,完全是出于这一点故交的情分而已。” 宋和听后,讥讽地笑起来,“外面人都说容老你是个难得的痴情人,发妻过世多年,也不曾另娶他人,身边也不曾有过女人的痕迹——” “呵,传言果然当不得真。” “看来我母亲当年魅力非凡呀,就连容老这样的人物也是她的裙下臣、入幕宾。” 这番话说得属于刻薄了一些。 但容震脸上却未显露出半分的恼色。 他仍是那副淡淡的语气,“你母亲的事情,以及她这个人,我不做任何评价。” “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清楚——我当年让你母亲带你来参加晚宴,除了想见你一面以外,对你本人,我并没有任何龌龊的想法。” “我这个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没有无耻会到对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产生那种兴趣。” 宋和的表情,显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但容震也不再过多地解释,只淡淡地说,“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回去问你母亲。” 宋和仍旧是那副一个字也不信的表情。 但容震对此并不在意。 他起身走去书桌前,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资料,折回来递给宋和,示意她打开看看。 宋和不明所以,翻看后粗略地看了几眼,不明白容震的意思。 容震说,“这是容兴最近碰到的一个案子,对方公司在欧洲,案子涉及的金额不算大,但如果败诉的话,会给容兴在欧洲的业务造成不小的负面影响。” 宋和一脸空白,“所以呢?” 容震看了看她,语气淡淡的,“你虽然做律师的时间不长,但能力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当年顾氏集团跟玺承建投那个案子,你办得很不错。” 他不提这个案子还好,一提这个案子,宋和就有点心塞了。 当年,官司结束之后,业界里谁提起宋和不是赞不绝口,说她一个后起新秀能把陆云泽那样的老姜打得落花流水,是业界的启明星。 可实际上呢,陆云泽说了,她之所以能大获全胜,不是因为她有多厉害,而是因为顾知周。 想起顾知周,宋和心口上又是一闷。 这男人最近做的事说的话,越发的匪夷所思了。 她没敢自作多情的认为,他不想跟陆明珠结婚真是因为自己。 可有时候,她又会忍不住偷偷地想,他真的会不管顾华年的感受,跟陆明珠解除婚约吗? 见自己又开始浮想联翩了,宋和赶紧把离家万里的理智找回来,她眉眼冷淡地看着容震。 “容老,请恕我愚钝,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容震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说,“宋小姐,我很欣赏你的专业能力,如果你能把这个案子处理妥帖,让双方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我可以聘请你出任容兴集团的法务副总监。” 宋和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容震淡笑着看她,“这个案子对你来说不算太难,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宋和终于确信自己刚刚没有出现幻听。 但她觉得这太荒谬了。 简直比刚刚容震说,十年前他让宋郁榕带她来参加晚宴只是想见她一面还要荒谬。 而且,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就一定会接手这个案子? 容震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样,淡笑着说,“顾华年在整个云城商界对你下了封杀令。” “只要她一天不死,你就再也接不到案子,哪怕是那种标的只有几万块的小案子。” “如果你还想再在律界施展你的抱负,除了容兴,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当然,如果你已经丧失了斗志,愿意只做顾知周的一个附属品的话,你可以当我刚刚的话从没说过。” 第254章 新年晚宴(五) 宋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她不愿意当顾知周的附属品,但也不代表愿意被人当棋子利用。 “选择你,纯粹是因为我个人比较欣赏你的能力。玺承建投的老板舒伟豪跟我的私交不错。” “当年那个案子结束后,他曾在私底下表达过对你本人的欣赏。” 容震说完,静静地看着宋和,等待她做决定。 宋和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就因为那个案子,你就打算把容兴集团法律副总监的位置给我?” “容老,请恕我直言,你知道法务副总监这个职位所涉及的权利有多大吗?” 容震当然知道。 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地想把宋和安插到那个位置上去。 容震轻呵一笑,“宋小姐,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好机会。” “在容兴这样的大集团里工作,不管是对你以后的人生还是职业道路,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宋和必须得承认,容震这个老东西虽然做父亲不怎么样,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具有说服力。 她有些心动了。 但她仍是谨慎的,没有立刻就答应他,“抱歉,容老,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这在容震的意料之内,“我可以给你一周的时间去考虑。” 说着,容震折回书桌前,随手拿了一张私人名片,递到宋和跟前,“一周之内,只要你考虑清楚了,可以随时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决定。” “一周之后,我如果还没有接到你的电话,那么我就当你放弃这个机会了。” 宋和接过名片,“好。” 两个人从书房出去后,宴会厅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今天对容九而言,算是他人生一个比较大的日子。 以前,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容家的私生子,骨子里流的是容震的血脉,但容震虽然把他接回了容家,却一直没有公开承认过他,导致他的身份异常尴尬。 前几年,他为了迷惑容震,跟圈子里的二世祖们也一起打过球喝过酒。 但上流社会这个圈子里,看着其乐融融你是我兄弟我是你朋友,但实际上也有自己的阶层。 就拿他们这些二世祖来说,像容致那样的长子嫡孙,自然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身份地位就跟古代的嫡太子、皇长孙一般无二。 接下来,便是各种二房偏房什么的,名字倒是上了家族族谱,但没有继承权,只能吃吃喝喝当个富贵闲人。 最低一层的,就是容九这样的,生母身份卑微,名字也没上族谱,放古代连妾室的儿子都不算,勉强只能算作是外室的儿子。 所以,那些二世祖们表面上再怎么跟容九称兄道弟,其实私底下多数都是看不起他的。 但今晚过后就不一样了,即便容震还是不愿意把他的名字记在族谱上,但也算是变相地公开承认了他的身份。 而靠着曲音茶舍,容九这几年也结交了不少人,这些人未必见得个个都是嫡太子、皇长孙,但一个个在家族里也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有几位便是今晚的客人。 容九正在招呼他们,几人不知道聊起了什么,都哈哈大笑。 宋和远远地看着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容九,心里忽然觉得这样的他有点陌生。 这时,站在她身旁的容震忽然意味不明地说,“我这个儿子能耐是有几分的,可惜心比天高。” 宋和自然而然想到了心比天高的后半句——命比纸薄。 她不禁变了脸色,“如果你肯给他机会,而不是像防贼一样防着他的话,他何至于如此。” 容震冷冷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255章 质问 不多时,容震便被其他宾客叫走了。 留下宋和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一身黑色的长袖礼服,静静地站在璀璨的灯光下,眉目清冷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有胆大的男人见她一个人落了单,便挂上一个自以为十分有魅力的笑容,朝她款款走去。 然而还未走到佳人身边,便见另一个黑衣冷然的男人一手揽在了佳人的细腰上,十分霸道地把孤傲高冷的黑玫瑰带走了。 男人只能悻悻地叫住托着酒盘的佣人,拿了一杯香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而不远处的容九,早在宋和一出现时,视线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等他应酬完朋友,准备过来寻人的时候,视线所到之处,哪里还有宋和的影子。 顾知周就那样明目张胆地带着宋和,一路穿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宴会厅,再穿过容家古色古香的前庭花园,最后径直来到了他的银灰色捷豹前。 他一言不发地打开车门,不顾宋和的挣扎,把她塞进了副驾驶。 随后,他把人堵在副驾驶的座椅里,欺身上去,冷冷的质问,“你跟那个容九到底什么关系?” 宋和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想把他推开,却推不动,不禁有些恼了,“我跟他什么关系,关你什么事?” 顾知周咬牙,“你是我的女人,却跟其他男人不清不楚,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宋和只觉得他这话异常可笑。 那场记者会的视频她看过了。 只不过不是在当天,而是在那一天过了很久之后。 那是一个失眠的夜里,她从手机上搜出那段视频,一边抽烟,一边反复地观看,听男人说了无数遍“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宋和冷冷地笑起来,“顾知周,你是人还没老,就得了健忘症吗?前不久,可是你自己亲口对媒体记者说的,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她这话犹如一记哑药,成功让顾知周说不出话来。 他双手僵硬地撑在宋和身体的两侧,幽深的眸子紧紧锁着宋和那双冷淡的眼睛。 顾知周试图从那双冷淡的眼睛里找出一些什么来,可是那双眼睛里没有爱没有恨,只有淡淡的嘲弄。 高大精壮的身体仿佛忽然失去了支撑一样,顾知周跌回驾驶室的座位上。 半晌后,顾知周声音低哑地说,“我那天在记者面前那样说,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他听信了陆明珠的话,被她那句“你不是她唯一的选择”而刺激得失去了理智? 可这话要他怎么说出口? 顾知周沉默了。 现下他有点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和的心太深了,他根本就看不清她的心里有没有自己,以如今她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以前即便是有,大抵也被她从心里清理出来了。 顾知周茫然地坐在那里。 宋和也坐着沉默。 狭小的车厢俨然成了一个囚笼,困住了一个在感情里迷路的男人,困住了一个心如迷宫的女人。 但这种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宋和的手机铃声打碎了。 宋和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是容九打来的。 她接起来,还未出声,容九焦急的声音便立刻传过来。 “你在哪里?” 宋和看了看车外的缠着彩灯的树和路灯,“我现在有点事。” 容九的声音顿了顿,“你跟顾知周在一起是吗?” 宋和没有否认,“是。” 电话那边只剩下给宴会伴奏的乐队音乐声。 容九说,“马上回来,阿和。你忘了么,你今天晚上是我的女伴。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 宋和捏着手机,“我们……我跟他有些事情要说,等说清楚了,我就回来。” 可容九不愿意,孩子般地固执起来,“不,我要你现在就回来。或者,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容九一边说,一边往宴会厅外走。 宋和轻声说,“容九,请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好跟他的事情了,我就回来。” 容九那边静了好几秒,才说,“好,你快点。” 第256章 失控(一) 这七年里,顾知周听过她很多种声音,冷冰冰的、气急败坏的、恼羞成怒的、毫无情绪的……却从未听过她刚刚跟容九说话时那种平和轻柔的声音。 那才是情人间对话时该用的声音和语气。 可她却从未用那种语气跟自己说过话。 无论是在最亲密无间的时刻,还是两个人因为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吵架冷战,宋和对他都不曾像刚刚对容九那般耐心温柔。 刹那间,顾知周心里涌上来一股无名怒火。 他咔嚓一声,将车门锁上。 随即,启动了车子。 宋和扭头看他,“顾知周,你要干什么?” 顾知周虽然心里怒火重重,但还保持着理智和冷静。 他一边转动方向盘,把车从停车位驶出去,一边极尽冷静地说,“你不是要处理好跟我的事情?那我们换个地方,好好处理。” 他将“处理”二字咬得极重,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怒意。 宋和冷冷看了他一眼后,把视线收回来,不再说话了。 一路沉默。 银灰色的捷豹,如一只野兽,在浓稠的夜色中一路嘶吼着,最后停在了酒店门口。 开门,下车,再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那一边,顾知周把宋和从车里扯出来,再紧紧捏着她的手腕,连拉带拽地将她拖回了他住的套房里。 房门一关上,顾知周就把人抵在了门板上,双手用力箍着她的腰,让她的身体紧紧地贴着自己,然后寻上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顾知周的吻急切而粗暴,带着发泄的意味。 宋和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使劲推他,却推不开,便不动了。就那样站在那里,像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任由他摆布。 她的这种不反抗,犹如一盆冰水,浇灭了顾知周满腔的愤懑与怒火。 顾知周松开了她的唇,额头却还是抵着她的额头。 他声音嘶哑地说,“我真想……我真想造个笼子,把你关起来,再也不让你离开我半步。哪怕你怨我恨我,我也不放你出来。” 他像个迷路的旅人,声音茫然无措,“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宋和,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爱我。” 他毫无预兆地说出那个字。 宋和的心轻颤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 或者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年,两个人都十分有默契地不提这个字,她不问他要爱,他也不问她要爱。 ——银货两讫、各取所需,这是一场非常平等的交易。 她不说话,顾知周的心便越发冰冷的厉害。 黑暗中,他紧紧看着宋和的眼睛,哑声问,“温有良跳楼的那天晚上,当时在医院的时候,你为什么连问都不问我,就笃定了我会照徐露说的那样,发声明跟你撇清关系?” 宋和呼吸停顿了一下。 随后,她淡淡地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现在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 顾知周说不出话来了。 她说得没错,他已经当着所有记者的面,撇清了跟她的关系,现在再来追问这个,确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容九的那句“我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而放弃她”,就像黄蜂的尾后针,又毒又狠地刺在了他的心上。 顾知周心里难受极了。 其实,这件事过去了才不到两个月而已,还比不上他那次因为她不愿意陪自己去法国出差,两个人吵架冷战的时间长。 但他总有一种他跟宋和已经冷战了好几年的感觉。 以前的宋和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哄他,把她惹毛了就直接甩脸子,完全不给他面子。 可那个时候,不管冷战多久,他知道她总会回来的,不管是他先低头去哄她,还是她顺着自己给她的台阶下来,到最后她总是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可这一次,顾知周明显地感觉到,宋和再也不想回到他的身边了。 第257章 失控(二) 当这个念头在心里浮上来的时候,箍在她腰上的手便在一瞬间里失去了力气。 顾知周的手从她腰上慢慢滑下去。 他无力地看着宋和。 室内没有开灯,仅有朦胧的月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 但就那么一点似有若无的光线,却能让宋和将男人眼底的痛楚看得分明。 与他七年,宋和从未在他那双俊美深邃的眼眸里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一时间,宋和心里有些迷茫。 她不明白,顾知周在痛苦什么。 明明是他招呼不打就跑去跟陆明珠订婚,也是他当着记者的面,说他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明明……明明是他先不要的她。 为何他现在却做出一副是她抛弃了他的样子? 宋和淡淡地说,“你问我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就笃定了你会发声明跟我撇清关系——那好,顾知周,我现在就问你,如果那天晚上徐露没有提出那个方案,你预备怎么办?” 顾知周回想起那一晚的种种,仍旧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苦笑道,“说了你可能不信,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好的办法。” 温有良的死太突然了,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网上的舆论又发酵得那么快,他要顾及顾华年的感受,还要考虑这件事情给顾氏带来的负面影响…… 事到如今,顾知周必须得承认,他并非是无所不能的。 即便是他,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但是——” 顾知周顿了顿,眸光深深地凝视着宋和的眼睛,“但是至少在那一晚,在你离开那间病房,跟容九走之前,我一秒钟也没有想过要跟你撇清关系。” “宋和,我知道这话现在听起来很可笑,你也不会信,但当时,我真的没有想过要跟你撇清关系。” “可你还是当着记者的面,说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黑暗中,宋和的声音过分冷静,也过分残忍。 顾知周说不出话来了。 他没办法告诉她,他是被陆明珠那句“你不是她唯一的选择”而刺激得失去了理智。 因为这个理由,是那样的愚蠢,又那样的可笑。 他双手轻轻捧着宋和的脸,额头重新抵在宋和的额头上,与她呼吸纠缠。 顾知周轻声叹气,“宋和,不管你信不信,那都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他还是会因为她的“金主”论调而生气,也同样会被陆明珠的话刺激得失去理智,但他不会那样冲动,不会把她置于风口浪尖的位置上,被网络的暴风雨侵袭。 可时光永远不会倒回。 所有的如果,都只是对现实无能为力的幻想。 懊悔在夜色中沉默地流淌。 宋和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 她轻轻推开顾知周,“我该走了。” 话音未落,她就被顾知周紧紧拥在了怀里。 温柔的吻,落在她的鬓发上。 男人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可怜的乞求。 “不要走,宋和。” “不要走……” 宋和怔了怔,伸手推他,便听到男人在她耳旁低声呢喃。 “我很想你,宋和。” 宋和的手顿住了。 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一个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人。 哪怕是情事前的调情,他的甜言蜜语也是点到即止。 他是一个比自己还要克制三分的人。 可正因为如此,这句突如其来的“我很想你”才尤其的令人心动。 愣神之际,男人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宋和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推开这个男人,然后走出这间套房,回到风雪交加的夜里去。 可宋和始终没有推开他。 她静静地由他抱着,被动地承受着他的亲吻。 后来的一切便都失了控。 炙热绵长的吻、紧紧相贴的肌肤、那恨不能将对方揉进骨髓里的抚摸…… 第258章 失控(三) 所有的一切,都通通脱离了宋和原先的计划,彻底朝着光怪陆离的方向奔去。 被抛入云端的时候,宋和心想,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她明明是要跟他说清楚的。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有瓜葛了。 怎么就失控到了这个地步呢? 埋首在她颈窝里的男人察觉到了她的分神,惩罚性地在她细滑的肌肤上咬了一口。 宋和嘤咛出声,“顾知周,你弄疼我了。” 然而她的这一声痛,并没有换来男人的怜香惜玉,男人加速动作,将她带入了更深更旖旎的情欲中。 三次。 顾知周一连要了她三次。 若不是宋和哀声求饶,他大概要把最近这一段时间的独守空房全都找补回来。 结束后,顾知周将浴缸放满热水,抱着宋和躺进去,热水温柔地包裹着两人的身体,顾知周的手在宋和光裸着的后背上一下下地轻抚着。 宋和趴在他的胸口,累得连气都不想喘。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享受着这难得温馨时刻。 而一门之外的客厅里,小巧的手包里手机嗡嗡嗡地叫着,却无人听见。 热水泡得人身体发软。 宋和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顾知周搂着她,轻声说,“上次,你来医院找我时,我跟你说过,让你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会处理好跟陆明珠之间的婚约。” “我那不是在哄你。” “姑姑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了,但她目前还受不了大的刺激。” “等她情况稳定了,我就会让公关部发布解除婚约的通告。” 宋和听得心里叹气。 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完全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等陆明珠被退婚的消息一传出去,宋和毫不怀疑,自己会立刻被打上一个抢姐姐未婚夫的罪名。 虽然她身上的罪名已经很多了,再多一个也不会给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她还是想少挨一些辱骂。 顾知周并不知道她心里想的这些,他将贴在她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她淡粉色的耳朵尖露出来。 他用指腹轻轻地揉捏着,“陆家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这些时日,他一直派林镜暗中调查明珠集团的事情,查出来不少东西,也查出来温有良那件事里有陆承渊的手笔。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陆承渊指使那个叫老黑的混混去恐吓殴打温有良的话,温有良未必会自杀。 而他跟宋和也就不会背负逼死温有良的罪名了。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但陆承渊都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了,他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也太软柿子了。 所以,他找了媒体大规模报道起了明珠集团的债务问题。 为的就是让这只笑面虎尝尝算计他的后果有多严重。 其实顾知周不说,宋和也不打算插手陆家的事情。 说难听点,她现在就是一个无业游民,还是声名狼藉的那种,她即便是想插手陆家的事情,也没有那个能耐,更没有那个资格。 “至于姑姑那边——” 其实上次,在医院里的时候,宋和说的那些担心顾知周是明白的。 如果这个时候,顾华年真的双眼一闭撒手人寰了,那首当其冲被骂的就是宋和。 因为现在外面都在传,他是因为宋和,才把顾华年气进了医院。 顾知周低头亲吻宋和湿漉漉的发顶,“你不用担心,楚医生给她重新做了一个全面检查,她身体里并没有出现新的病灶,癌细胞目前也处于可控阶段。” 言下之意,就是顾华年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死。 宋和闭着眼睛,“哦。” 宋和被抱回床上时,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顾知周拿浴巾裹着她,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指勾起湿漉漉的头发,用吹风一点点吹干。 他以前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动作很生疏,却十分温柔。 而宋和竟在吹风机嗡嗡的噪声中睡着了。 第259章 失控(四) 关掉吹风机。 顾知周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睡着的女人。 她的睡颜恬静,与清醒时总是以冷漠示人的样子大相径庭。 顾知周的指尖从她眉眼上虚虚地划过,再顺着面颊往下,最后落在瑰丽的唇瓣上。 顾知周盯着那两片瑰丽的唇瓣,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觉得,宋和心里应该还是有他的。 不然,她不会在一得知姑姑被自己气进医院后,就立刻赶过去,让他跟陆明珠结婚。 因为她害怕的不是要承担害死顾华年的罪名,而是担心如果顾华年这一次真的被他气死了,他以后可能会恨她。 还有她那番金主与玩物的论调—— 现在想来,实在可笑。 仔细算来,她跟他的这七年里,除了有两次因为明珠集团的事情向他开过口以外,她从来没有主动问他要过什么。 哪怕是他主动给的,不管是珠宝首饰,还是房子车子,她也通通都不要。 她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对她事业的助力,也不要名分。 天底下哪有这样傻的玩物? 而且,如果她心里真的只把他当金主的话,以她的性子,早在他宣布要跟陆明珠订婚的时候,她就该离开才对。 可她却一直拖到他都跟陆明珠订婚了才提出结束。 分明就是心里有他,舍不得跟他了断,才这般的拖泥带水。 顾知周用指腹虚虚地摩挲着她的唇,“你这女人啊,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随后,他将宋和轻轻移到了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 关上灯,他也躺进了被窝里。 眼睛刚闭上,顾知周便听到了一阵微弱的音乐声,再凝神一听,好像是宋和的手机在响。 他本不想理,但一想,这么晚了,还给她打电话的人,除了容九,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于是,顾知周起身下床,披着睡袍朝外面走去。 小巧的黑色手包扔在沙发的角落里,手机在里面不甘心地叫着。 顾知周从包里翻出来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果然是容九打来的。 顾知周滑下接听键,刚把手机放到耳边,容九焦急的声音就立刻传了过来。 “阿和,你在哪里?” “都这么晚了,你跟他还没有谈完吗?” 如果容九心里只是把宋和当成一个要好的朋友,对她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的话,顾知周还是很乐意跟他这个人交个朋友的。 可没有一个男人会容忍自己女人的身边,长期有一个以好朋友自居却又时刻想取自己而代之的男人。 容九见电话这头没声音,猛然停下来。 随后,他咬着牙质问,“顾知周,你到底把宋和弄到哪儿去了!” 顾知周这才慢悠悠开口,带着点胜利者的轻微得意,“宋和是我的女人,她现在自然是跟我在一起。” 容九听后,眼前一黑。 天知道,在过去的这几个小时里,他打了多少遍宋和的电话。 可是始终无人接听。 他简直要疯了。 他无比懊悔,他不该听宋和的,不该给她时间,让她单独跟顾知周相处,而是应该直接去把她接回自己的身边才对。 容九捏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攥紧,白净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地保持冷静,“我不想跟你废话。” “你把电话给宋和,我有话要跟她说。” 顾知周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浴袍,衣襟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胸膛上的一小片皮肤。 而那一小片皮肤上,一个多小时前被女人发脾气咬上去的牙印还十分明显。 顾知周冷笑着说,“宋和已经睡着了,不方便接电话。等明天她睡醒了,我自会跟她讲你来过电话这件事。” “要没其他事,我就先挂了。” “顾知周,你……” 电话里,容九咬牙切齿的声音再次传来。 顾知周懒得听,直接挂断了,并按下了关机键。 重新回到床上去,顾知周的手刚搭在宋和的腰上,她就蓦地一惊。 “别怕,是我。” 顾知周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睛,“睡吧。” 宋和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重新合上了眼皮。 黑暗中,顾知周轻轻勾起唇角。 想跟他抢女人—— 呵,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第260章 失控(五) 一夜安睡无梦。 宋和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五星级酒店的遮光窗帘厚实而奢华,将天光严严实实地隔绝在了玻璃之外,房间里还犹如沉浸在浓稠的夜色里,让人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宋和习惯性地伸手往床头柜摸去,手才刚一动,横在腰间上的那只手就倏地一紧,紧接着她光裸着的后背就贴上了一个滚烫的胸膛。 宋和先是本能的一惊。 随后,她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就像有个闸被打开了一样,昨夜那些旖旎缠绵的画面洪水似的涌进脑袋里。 她还是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失控到了这个地步呢? 她明明是来说清楚的。 怎么就跟这个男人又纠缠在了一起呢? 宋和头疼得闭上眼睛。 耳旁响起男人低哑的声音,“醒了?” “嗯。” 一出声,宋和惊觉自己声音竟如此沙哑。 这让她心里多少有点尴尬。 其实这七年里,她跟顾知周大大小小吵过无数次架,每一次的理由都特别幼稚特别奇葩。 每回一吵完架两个人就冷战,谁也不搭理谁。 宋和记得最长的一次,两个人好像冷战了快两个月。 后来和好的契机就跟昨晚差不多——顾知周找了个理由把她拐回了盛世华景,等睡完一觉,冷战的事情也就此翻篇了。 可眼下的情况与那一次是不同的。 她这段时间不是在跟他玩冷战,而是真的想离开他。 可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还有昨晚顾知周说的那些话,让宋和心里又有点茫然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跟他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还有陆明珠、顾华年,她们肯定恨不得手撕了自己。 对了,还有容九。 她看得出来,容九不希望自己再跟顾知周有什么纠缠,最好能了断个干净,一辈子谁也不见谁。 宋和越想,头就越痛,忍不住低低地叹了一声气。 身后的男人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叹气声,在她发顶上亲了亲,“怎么了,大清早的就唉声叹气?” 宋和闭着眼睛,带着点郁气说,“没怎么。” 男人的手在她的腰上不规矩地揉捏着,声音低哑而暧昧,“那看来就是我昨晚表现得不够好了。” 随即,宋和就感觉到后腰处贴上来一个火热的东西。 顾知周还使坏的拿那东西在她后腰上顶了顶。 宋和顿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可浑身的骨头就像被放在陈醋里泡了一整夜似的,酸疼得她又跌回了床上去。 顾知周低低地笑着,重新把人搂进怀里,“时间还早,再陪我睡会儿。” 宋和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中午。 两个人皆把最近这段时间亏空的睡眠暂时性补了一些回来。 睡饱后,顾知周心情很好,唇角一直轻微上扬着。 两个人挤在一个洗漱台前刷牙。 宋和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脖子还没有退散的痕迹,忍不住朝镜子里的某人瞪了一眼。 某人接收到她这个眼神后,露出一个英俊但十分欠揍的笑容。 顾知周先洗漱完出去。 宋和拆开了酒店提供的保湿霜,挖了一坨在脸上慢慢抹开。 将近十个小时的睡眠,让她的气色看起来很好,皮肤粉粉嫩嫩的,眼睛也比平时看起来有光彩得多。 宋和一边抹保湿霜,一边想,这算什么事啊? 床头打架床尾和? 可她跟顾知周又不是夫妻。 以前,两个人还能勉强算是金主与玩物。 现在呢? 该算什么? 一时兴起的炮友吧? 旧情复燃的…… 宋和及时打住自己丰富的联想,把保湿霜的盖子拧回去,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浴室。 第261章 失控(六) 昨晚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顾知周那个王八蛋,脱她衣服时的动作太粗鲁了,直接把那件礼服的拉链扯坏了。 顾知周最近一直住在这里,所以不缺换洗的衣服。 他迎着宋和的白眼,“好心”地建议,“要不你穿我的吧。” 他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衬衣,在宋和身上比划,“这件怎么样?” 宋和还没出声,就听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记得,你以前有一段时间挺喜欢穿我的衬衣的。” 宋和回给他一个比之前那个白眼更大的白眼。 随后,她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准备出去打电话,让服装店送一套衣服过来。 顾知周跟在他身后,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刚刚那件你不喜欢的话,我再重新给你选一件怎么样?” “你要是不喜欢白色的,那银灰色的怎么样?” “黑色呢?” 宋和懒得搭理这个神经病,走到沙发跟前,从包里翻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了一下,没亮。 重新开机,见电量还有一半,宋和不禁狐疑,自己昨晚关机了? 昨晚的那条通话记录早被顾知周删了,宋和翻了翻,见容九没给自己打过电话,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夜不归宿,还是跟顾知周在一起,要是容九问起来的话,宋和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她从通讯录里找到服装店的电话,正要播出去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侧横过来,把她的手机拿走了。 宋和不满地瞪着他,“把手机还我。” 顾知周不仅没还,反而还把她手机装进了自己的兜里,“先吃饭,衣服等会儿就送来了。” “那你先把手机还给我。” 顾知周不由分说地把她拖到餐桌旁,把她按在椅子上,“先吃饭,等吃完了,我就把手机给你。” 白色的餐桌上摆满了海鲜粥、水晶虾饺、芋头糕等经典的广式早餐。 两个人各自占据餐桌的一边,安静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顾知周果然如他说的那样,吃完饭就把手机还给了宋和,不多时,衣服也送来了。 换好衣服后,两个人一起走出套房。 电梯里,顾知周说,“我最近事情有点多,可能没那么时间去找你。” 宋和面无表情地说,“哦。” 顾知周对她的这种反应不太满意,把人堵在电梯的角落里,手指轻掐起她的下巴,声音危险地逼问,“要是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也不会想着来找我?” 宋和再次面无表情地说,“你都说了你事情有点多,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顾知周被自己的话噎住了。 他指腹在宋和白皙的下巴上重重一摩挲,“你这张嘴还真是一点都不讨喜,半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宋和冷冷一笑,“陆明珠会说好听的话,你去找她啊。” “嘿,你这个女人还真是……” 电梯叮的一声响,一楼到了。 宋和一把推开他,走出电梯。 两个人在酒店门口分开。 一个多小时后,车停在曲音茶舍门口。 宋和下了车。 上楼后,没看到容九的身影,只有小招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玩游戏。 宋和问他,“容九呢?” 小招回,“出去了。” “哦。” 宋和准备回房,见小招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小招想起容九的命令,摇头,“没什么。” 宋和不疑有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随后,小招从游戏里退出来,打电话给容九,铃声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 容九喘着粗气问,“什么事?” 小招回,“阿和姐刚刚回来。” 第262章 无法言说的爱 电话里一片沉默。 良久后,小招才听到容九说,“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容九把手机甩到垫子上,勾起双拳,对阮登做出一个进攻的姿势,“继续。” 他已经接连打了近两个小时的拳了。 每一拳都带着凶狠的戾气。 阮登担心再打下去,他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这些年,他时不时地就被容震拉去抽血,身体亏空得太厉害了,根本就承受不住这种高强度的运动了。 阮登小心说,“九哥,要不咱们先休息一会儿,补充一下体力再继续?” 容九根本就听不进去。 他直接伸手一指旁边的吴敏,“你来。” 直到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容九才一身汗水地把自己摔在软垫上。 拳馆里的白炽灯很亮,光线刺得人眼睛发酸。 容九抬起手掌盖在眼睛上。 都是多年的兄弟,阮登二人自是知道他这般反常的原因。 吴敏坐在他旁边,双手搭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说,“九哥,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喜欢宋律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 阮登扔了一条毛巾给吴敏擦汗,在一旁跟着附和道,“是啊,九哥,我也觉得你应该告诉宋律师。” “你这样什么也不说,全都埋在心里,除非宋律师会读心术,不然你就是等到猴年马月去,她也不知道你喜欢她啊。” 容九没说话,依旧维持着那个掌心盖着眼睛的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二人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容九忽然哑声说,“你们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阮登跟吴敏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没有。” “如果哪天,你们有喜欢的人了,你们就会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星星、月亮……只要是她想要的,你就是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也会想要摘下来给她。” 容九无力地说,“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也给不了阿和想要的。” 况且,宋和已经动了要搬走的心思。 而且话里话外都是想要避嫌的意思。 他好不容易才找借口,暂时把她留下来,如果这个时候,他再贸然告诉宋和,自己喜欢了他很多年,这除了让宋和更快搬走以外,什么好处也没有。 更遑论得到宋和的回应了。 想到这些,容九心里沉沉地叹气。 此刻的他,无比后悔。 后悔在七年前,当宋和提出那个荒唐的计划时,他没有坚决地阻止她。 被掌心遮住的双眼轻微发酸。 一股无力感在容九的心里蔓延开来。 但容九没有允许自己难过太久。 他心里很清楚,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悲春伤秋,倒不如想一想怎么快点把容兴得到手。 容九撑着软垫坐起来,拎着毛巾翻下拳击台,往浴室走去。 等洗完澡换好衣服出来,他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俊白的脸上神色淡漠,找不出半点失意。 从拳馆出来后,三人上了车。 吴敏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容九,“九哥,去哪里?” 容九想了想,“去北边码头转转。” 前些日子,阮登查到一些事情,容致那个情人,也就是梁家昌的侄女梁星,在一家叫明达外贸的公司上班。 这家公司非常奇怪,对外宣称是做进口水产生意的,但实际上他们每个月进口的水产数量并不多,固定供应给城内几家海鲜餐厅,其中有一家,便是圣诞节那天,宋和跟小招去吃饭时被偷拍的那一家。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那家餐厅明面上的法人虽然不是容致,但餐厅经理高青阳跟容致往来非常深。 所以容九猜测,很有可能容致才是那家餐厅的幕后老板。 虽然目前还没证实明达外贸跟容致的关系,但容九非常怀疑,这家公司的幕后老板也是容致。 容九甚至还怀疑,容致很有可能在背着容震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如果这些猜测都是真的,那可就有意思了。 从拳馆去码头不算远,车开了不到一个小时。 下车后,三个人皆被迎面而来的海风刮了个透心凉。 已近暮色,再加之天寒地冻,是以码头上的人并不多,转了一会儿后,阮登忽然说,“九哥,前面那个穿白色风衣的女人,就是容致那个情人,梁星。” 第263章 套话 容九闻言,顺着阮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一个货柜前,梁星正在同装卸工争吵。 二人中间的水泥地上,摊着一个白色的泡沫箱。 容九偏头,冲吴敏点了点下巴,“你过去打探一下,看梁星跟那个工人吵什么。” “好的,九哥。” 吴敏说完,没有直接朝梁星和那个装卸工走过去,而是绕到了码头另一边。 不同于阮登五官硬朗,不笑时自带一股狠劲,吴敏的五官生得十分平常普通。 属于放在人堆里,用放大镜都未必能立刻找出来的那一种。 所以,当他裹着一件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一件脏兮兮的工装外套,靠近刚刚那个被梁星骂的装卸工时,丝毫没有引起装卸工的怀疑。 臭气熏天的简易厕所里,装卸工正在放水,吴敏走到他旁边的小便池,拉下裤子的拉链,也稀里哗啦地放起水来。 他闲聊似的跟装卸工套话,“刚刚那娘们儿是谁啊?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骂起人来怎么那么凶?” 那装卸工想必是在梁星那儿受了不少的气,心里很不舒服,难得遇到有人问起,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起来。 “——那是我们公司的报关员,屁本事没有,就只会吆喝我们这些工人。” “老子不就是不小心摔了一箱子海鲜吗?” “里面的鱼虾又没有掉出来,只是箱子破了而已,就指着老子的鼻子骂……我他妈一大男人,被她骂得像个孙子一样。” 说话间,装卸工已经放完了水。 他一边整理裤子,一边愤愤地说,“妈的,要不是家里有两个讨债鬼等着用钱,老子才不想挣这份窝囊钱呢。” 吴敏也放完了水,从兜里掏出来烟盒,抽出来一支递给装卸工,“来,抽支烟,消消气。” “哟,华子。” 装卸工也没洗手,就兴高采烈地接过烟,点燃后迫不及待地抽了一口,露出一个享受的表情。 “这几十块一包的好烟确实比几块钱的好抽。” 他斜睨一眼吴敏,“看不出来啊,老弟,你竟然有钱抽这么好的烟。” 吴敏憨笑,“我哪儿买得起啊,这是老板抽剩的半包,就顺手给我了。” 等一支烟抽完,两人已经成了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了。 吴敏继续套话。 装卸工抽着他的烟,对他毫不设防,几乎有问必答。 等话套的差不多后,吴敏拍了拍装卸工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我那边东西还没搬完呢,等搬完了我再来找你,晚上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 装卸工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等吴敏走出去老远后,装卸工这才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道吴敏叫什么呢,赶忙朝吴敏离开的方向看去。 “喂,老弟……” 视线里哪还有吴敏的影子。 吴敏套完话回去,阮登赶紧给这位重度洁癖患者递上免洗手液、消毒喷雾、湿纸巾等清洁用品。 吴敏一边给自己喷消毒酒精,一边把套到的话复述给容九听。 容九听完,陷入沉思。 他记得,那家明达外贸的规模并不大,一年的营业额满打满算也就七八百万,刨去各种成本开支,几乎没有利润可言。 可就是这样一个常年处于亏损的公司,竟然还专门养了自己的装卸工。 而那装卸工说了,他的这份工作看着累,实际上很轻松,一周七天里,他有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休息,只有码头这边需要了,他才会过来。 这不等同于是养了半个闲人吗? 容九越想越不对劲。 随后,他吩咐吴敏,“你最近多来这个码头盯着,我觉得那个明达外贸有问题,他们所谓的海鲜生意,很有可能是挂羊头卖狗肉。” 第264章 怀疑 宋和回到房里,放下包后去浴室里洗手,无意间从镜子里瞥到自己脖子上的点点吻痕,这才明白了小招那欲说还休的眼神是为何了。 顾知周那王八蛋肯定是故意的。 宋和愤愤地在水龙头下搓着手,一边想,等下回看到那王八蛋了,她一定也要在他脖子上留下一个大大的醒目的吻痕,也让他被人嘲笑。 当这个幼稚的念头从心里一闪而过时,宋和蓦地怔住了。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觉得自己应该是疯魔了,不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把水龙头扭到凉水那一边,宋和掬了一捧凉水拍在脸上,数九寒冬的凉水冰冷刺骨,能让人立刻从毫无意义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从浴室出来后,宋和走进衣帽间,她把身上那件露脖子的羊绒毛衣换下来,从衣柜里翻了一件高领的出来换上,把脖子上的痕迹严严实实地遮住。 容九直到后半夜才回来。 宋和还没睡,听到动静后开门出去。 容九单手拎着外套,看上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宋和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容九没想到她还没有睡。 没看到人的时候,他可以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昨晚的事情,可现在看到人了,容九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儿便又涌上来了。 他没有走上前去,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目光复杂地看着宋和。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问宋和,昨晚她到底跟顾知周做了什么,为什么连他的电话都没有接? 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竭力地压了下去。 他吸了吸气,声音沙哑地说,“快放假了,公司的事情有点多,便忙忘了时间。” 宋和瞥到他手指关节上有些破皮了,皱着眉心问,“你手怎么了?” 容九抬起手看了一眼,是打拳时没注意留下的痕迹,“下午犯困的时候,跟阮登过了几招醒神。” 可那伤痕明显不是只过了几招而已。 但他既然不想说实话,宋和也没有再问。 宋和说,“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我……” 容九不想听她道歉,也不想听她解释昨晚她为什么没有回来。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不管是在感情里,还是生活中,没有人会想听会令自己难过的话。 他温和地打断宋和,“没事。” 随后,容九将话题移开,“昨晚,老爷子不是说有法律问题请教你么,是什么事?” 宋和一直没睡等他,也是为了此事。 宋和简明扼要地说了之后,见容九一直沉默不语,便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容兴虽然不及顾氏实力雄厚,但在云城商界也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 而容震此前从未与宋和有过深入的接触。 容震此人疑心又非常重,而集团法务副总监这个位置不是一个普通的职位,可他却轻易许诺给了宋和。 按照容九对他这位父亲的了解,容震应该把这个位置交给一个他非常放心的自己人才对。 自己人…… 刹那间,那个曾经一闪而过的荒谬猜测,再次浮上了容九的心头。 不,不会的…… 宋和怎么可能是他的…… 容九下意识的否决。 可容震对宋和的态度,明显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的长辈对晚辈的看重。 如果不是的话,他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容震的这一系列的反常。 容九的头忽然剧痛起来,像是有一把电钻在嗡嗡地钻着他的头盖骨,痛得他身形摇晃,几乎站不住。 宋和是一直看着他的。 所以,在他身体摇晃的第一瞬间,她便已经奔了过去,用力的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容九,是哪里不舒服吗?” 这是这么多年里,她跟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比“早安”、“晚安”还要日常的一句话。 容九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力气大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第265章 我后悔了 宋和稳稳地扶住他,白净的脸上全是担忧。 容九偏头,看着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心里一时竟然觉得十分庆幸。 他庆幸他那位丧心病狂的父亲,把他的这具身体祸害得如此虚弱羸瘦。 不然,他在宋和心里的位置不会那么深那么重。 可人都是贪心的。 得到一块面包,就想要再得到一盒热牛奶。 他不甘心只做宋和的朋友。 他期望着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抱她,亲吻她。 在夜里,从她的背后拥着她入眠。 在清晨,看着她在自己的臂弯里醒来。 他期望往后的余生里,他可以跟宋和一起度过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一起等日出,一起看日落。 一起慢慢变老。 可现实就是这样的残忍,它不止不会让你事事都如愿,还会在你看到一丝曙光一丝期望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给你一棒子,逼迫你认输。 容九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本就比常人要白上几分的脸色,在灯光下显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惨白。 宋和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微发抖。 她一把抓住容九发颤的手,急声冲楼下喊,“阮登,阮登!” 阮登正在换衣服,听到宋和急切的声音后,一步并做两步地冲上楼来,“宋律师。” 再一看容九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他登时被吓了一跳,“九哥,你怎么了?” 容九缓慢地睁开眼睛,眼底微红。 他无力地安抚着宋和,“别担心,阿和,我没事的。” 说完,他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宋和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跟阮登一起把容九扶进卧房里,让他躺在床上后,从药箱里拿出温度计。 她刚刚已经感觉到他体温比较高了。 拿体温计一测,果然是发烧了,都快四十度了。 放下温度计后,宋和从药箱里翻出来退烧药,看了看有效期后,倒出来两粒在瓶盖里,把瓶盖放在床头柜上。 等阮登端来温水后,她将容九扶起来,喂他把药吃下。 阮登十分有眼色地关上门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容九跟宋和。 宋和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床头的位置,抱着双臂看着他。 不待她开口审问,容九便老实地交代,“下午的时候去码头转了转,可能是在那边吹了风,我以后会小心的。” 见宋和脸色依旧沉着脸,容九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费力扯了扯她的衣角。 “不要跟我生气了,阿和。” 那低哑的语气听上去竟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宋和也不是真的和他生气。 她神色缓和下来,把他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宋和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这些年,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那么想要得到容兴?” 容九眼前浮现起七年前的那个夜晚—— 在酒店狭长的走廊里,他躲在消防通道里,透过门的缝隙,眼睁睁地看着少女一步步走向尽头的那间套房。 没有人知道,其实那天晚上,他在消防通道里坐了一整夜。 也没有人知道,这七年里,当他每每想起那一晚的情形时,他的心在承受着怎样的凌迟。 容九用微红的眼眸静静地回视着宋和。 片刻后,他哑声开口,“阿和,我很后悔。” 他没有说他后悔什么,但宋和却听懂了。 宋和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半晌后,她轻声叹气,“七年前,做出那个决定的是我,跟你没有关系。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用自责。” 他那句“后悔”里的未尽之言,宋和都懂。 而容九也听懂了她话里的未尽之言。 她不希望他这样费尽心思地去争抢容兴是因为她。 若是平时,容九也不会承认,因为这除了给宋和增添心理负担以外,其实什么用也没有。 但这个寒冷的夜晚,或许是发烧让他神志不清,或许是他恐惧她会跟顾知周旧情复燃,容九忽然很想让她知道,她对自己的意义早已经超过了朋友。 第266章 初次相识(一) 容九挣扎着坐起来,他倾身抓住了宋和的手。 细白的手指握在掌心里,是微热的。 容九低声说,“我想要得到容兴是因为……” 宋和下意识地打断他,“容九。” “——我希望我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你,阿和。” 宋和听后沉默了。 此时的她心情非常复杂。 这些年,她跟容九的关系处于一种非常舒适的状态里。 她视他为同类,当他是可以信赖依靠的朋友,把他当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她希望她跟容九两个人,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以为对方出生入死两肋插刀,做对方那个远航回来后可以小憩的港湾。 但绝对不能是情人。 容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阿和,我……” “容九,我不是你的责任。” 宋和冷静地打断他,并抽回了自己的手。 “好了,你该休息了。” 她不由分说地把容九按回床上,掖好被角后,关上灯出去了。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容九的心犹如跌进了冰水里。 这一晚,容九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十年前,和宋和初次相遇的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容家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新年晚宴,宴请了很多达官贵人,热闹得不行。 即使关着窗子,也能听到那边觥筹交错的声音。 他当时在书房里看书,但心总是静不下来,一页书足足看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看完。 他索性把书放下,准备下楼去院子里走一走,透一透气。 刚走下楼梯,平时负责照顾他的佣人就走上前来提醒他。 “三少爷,老爷说了,今晚主宅那边来的都是很重要的客人,你的身份不太方便过去。” 他心里本来就因为这件事憋闷得很,听了佣人的话,就更加烦不胜烦了,便冷冷道,“我知道我的身份见不得光,不配出席那样隆重的场合,我有自知之明的,用不着你三番五次的提醒。” “我只是想去院子里走走,透透气而已。” “你要是担心我会偷跑过去,那就跟着我好了。” 他向来是以温和一面示人的,容家上下谁都说三少爷是个没有脾气的面人儿,谁都可以搓圆揉扁。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么重的口气跟佣人说话。 佣人见他发了火,有些不满地说,“三少爷,我也是为了你好。” 她哪是为他好,分明就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他懒得再搭理她,兀自从屋子里走出去。 云城不比佤邦气候温和,这个城市夏季酷热,冬季严寒。尤其是一月的寒风,刮在人脸上就跟冰刀子剐肉一般。 在院子里吹了一会儿风,他的心慢慢静下来,不禁懊恼自己刚刚太沉不住气了,不让他去主宅的是容震,他却把火气发到了只会听话做事的佣人身上。 这佣人这可是容震派来盯着他的眼线,若她把刚刚的事情告诉给容震,怕是他这个父亲防他更深了。 想一想,连个佣人都不能轻易得罪,这“三少爷”当得委实有些憋屈了。 但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还是先去跟那个佣人道个歉,说点软话,让她把刚刚的事情忘了才好。 如此想着,身形消瘦的少年便面无表情地往前庭走。 进屋子时,余光偶然从院门前扫过,好像发现了什么,转身走过去,也不开门,就站在一米来高的院门后面往外看,便见那一米来高的花墙下,有一个纤细的身影。 他轻声,“喂,你是谁?” 只见那一抹身影从月光的阴影中出来,隔着院门,拿一双清亮的眸子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他住在这里快五年了,平时除了佣人,甚少有外人过来。 他想了想,莫名说,“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那少女听后愣了愣,隔着院门轻笑,“原来是同类啊。” 他还没想明白她口中的同类是什么,便见她用纤细的手指指着自己说,“我是一个生父不详的私生女。” 夜风凛冽。 少女衣着单薄,抱着手臂瑟瑟发抖,“喂,我能去你的院子里躲一躲吗?” “这外面太冷了,我都快冻死了。” 他犹豫了一下,“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第267章 初次相识(二) 他准备回屋子里把佣人支开。 转身走出去两步后,又折回来,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隔着院门递过去,“我很快就回来。” 少女接过带着体温的外套,严严实实地披在身上,“那你快点。” “嗯。” 随后,他快步走进屋子里,先是跟佣人道了个歉,说了几句软话后,便用可怜的语气对佣人说,“我可能有点感冒了,头有些痛,你能帮我煮一点姜汤吗?” 佣人也回过神来,眼前这位虽然身份见不得光,但到底也是姓容的,便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了。 “那你回房等着吧,我煮好了给你送上来。” “那麻烦你了。”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请多放一点红糖。” 待佣人慢悠悠走进厨房后,他立刻奔到院子里,打开院门把穿着他外套的少女放了进来。 两个人做贼似地进了屋,再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等进了卧房,锁上房门后,他才有空去看少女长得什么样子。 那竟是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容。 淡粉的唇、白瓷的鼻、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他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少女好像很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的脸看,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便把头扭到了一边去,也不知道是在跟自己生闷气,还是跟他生闷气。 他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不太礼貌,便道了一声“抱歉”。 随后,他问少女,“你也是今天的客人吗?” 少女脸色气鼓鼓的,“不是。” 他觉得奇怪,“那你是谁,难道是容家的亲戚?” 少女没回他,而是反问,“你又是容家的哪一位?” “我刚刚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见少女还是没反应过来,他只好补了一句,“容震是我父亲。” 少女听后,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奇怪道,“容震那样的大老粗,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文气的儿子?” 他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他父亲,不仅没觉得有任何冒犯之处,反而竟觉得十分贴切,不由得笑道,“我长相随我母亲。” 少女喃喃的,“原来如此。”她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容九。你呢?” 少女故意装作没听到他的话,问他,“九是哪个字?” 他解释说,“就是数字九的九,我生在九月,父亲便给我改了这个名字。” “那你这个名字取得够敷衍的。” 少女如此评价道。 他认同地点点头,“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女面色有点犹豫,仿佛在思考要不要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 大概觉得他是自己的同类,少女思考了十几秒后,还是大方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宋和。” “唐诗宋词的那个宋,和就是禾口的和。” 宋和。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问少女,“你家人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以后生活和美吗?” “喂,夫妻才和美。”少女不满道。 他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中文不是很好,不知道这个词的正确用法,请你见谅。” 少女惊讶道,“你不是中国人?” 第268章 初次相识(三) 他点头,“我母亲是缅甸人,没有来云城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佤邦。” “你知道佤邦吗?” “知道,在缅甸嘛,那个地方好像经常打仗。”少女扫了一眼他的卧房,指着窗边的一张懒人椅说,“我可以坐那里吗?”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失礼到没请他的客人坐下。 “当然可以。” “穿了一晚上的高跟鞋,脚痛得就快断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折磨人的玩意儿。” 少女一边嘟囔着,一边走过去,很没形象地一屁股坐下,把脚上的高跟鞋踢掉,将双腿随意地盘起来。 然后问他,“那边那么热闹,你怎么不过去?” 他耸耸肩,“因为我见不得光啊。” 看她的装扮,她的父母应该是今晚的客人。 于是,他问,“你不在那边喝香槟吃蛋糕,怎么躲到我院子外面的花墙下?” 少女单手撑着脸,口吻淡淡的,“哦,我妈想让我去勾引容震,也就是你父亲,我不愿意,就趁她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少女口吻淡淡。 他听进耳朵里,内心却是震了又震。 他足足花费了半分钟的时间,才一字一字地将她话里的意思消化完。 他忍不住问,“你妈她为什么……” 他实在说不出来“勾引”那两个字,更何况还是去勾引他父亲。 “谁知道呢。” 她依旧是那副淡淡的口吻,“可能我上辈子是她杀父仇人吧。” 他母亲虽然过世早,那个时候日子也过得清贫,却给了他一份完整的无私的母爱。 所以,他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理解一个母亲,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勾引一个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 是为了权势富贵吗? 可就算容震是个鼎贵之人,权势地位也没办法改变他已经是个暮年老人的事实。 这真的太让人难以理解了。 容九看着少女白净的面庞,她神色非常平静,显然这种荒谬的事情经常发生,她已经习惯了。 这时,少女黑宝石一般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把视线落在他身上,“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个院子里?” “我说了啊,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他原先是非常忌讳“私生子”这个身份的,总觉得这个身份太不光彩了,但今天却在这个少女面前一连说了好几次。 口吻还如此的坦然,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了。 他顿了顿,盯着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坦然地说,“我是几年前被容震接回来的。” “他的孙子患有血液病,需要时常输血,我们两个血型一样,都是那种特殊的阴性血。” “可能是怕被人发现他接我回来的目的有点……”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形容才贴切。 少女默契地给他填词—— “灭绝人性、丧心病狂。” “总之,我从接回来后,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他说完,好似怕少女不信,还将衣袖挽起来,露出肘弯处被针扎出来的乌青。 少女伸长脖子盯着看了看,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我还是头一次碰到比我还惨的人。” “宋郁榕虽然也丧心病狂,但如果她要做什么事而我抵死不从的话,她也顶多只是把我骂一顿而已。” 他点点头,“这么一比,我好像是要惨一点。” 说完,两个人似乎觉得比惨很好笑,看着对方笑起来。 第269章 初次相识(四) 一会儿后,响起了敲门声。 他竖起一根食指,贴在苍白的唇上,“嘘”了一声。 少女则在唇上比画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随后,他走去门边,把门打开。 佣人手里端着他要的姜汤。 他接过来,道了一声谢,佣人好像察觉到屋里有人一样,伸长脖子想往里看。 他挡住她的视线,面容淡淡的,“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佣人什么也没看到,只好收回视线,“你也早点休息。” 看着佣人下了楼,他才关上门折回来,往懒人椅上一看,哪里还有少女的人影。 他不知道她藏去了哪里,便轻轻喊,“喂,宋和。” 只见衣柜门从里打开,少女吐着长气走出来,拍着胸口说,“快憋死我了。” 他不禁笑,“你藏里面去干什么?” “万一她进来了,看到我,你怎么跟她解释?这种大户人家的佣人最是长舌了,表面上对你恭恭敬敬的,背地里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他认同地点点头。 随后,她盯着他手里的碗问,“那是什么,姜汤?” “嗯。” 他将碗递给她,“给你的。” 少女却不领情,皱着眉说,“我最讨厌喝姜汤了,又甜又辣简直是黑暗料理第一名。” “啊?” “黑暗料理”对他来说,算是一个新鲜词,他自我理解了一番后,劝说,“可你刚刚在外面冻了那么久,不喝点姜汤去去寒的话,有可能会感冒的。” 哪知少女轻扬眉尾,满不在乎地说,“要是感冒了正好,省得我那失心疯的妈又想一些幺蛾子出来折腾我。” “哎,不说这些晦气的事情了。” 她摆摆手。 他也不劝了,把装着姜汤的碗搁在小桌上。 房间一时静下来。 他看着少女,少女也看着他。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两个人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有一种彼此都很熟悉很信赖的感觉。 他默默想,这就是少女口中的“同类”吗? 你是私生女,我是私生子,我们的家庭都不完整;你母亲逼你去勾引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我父亲把我当活体供血器,我们的命运都如此荒谬而可笑—— 原来,这就是同类啊。 昏昏沉沉间,容九低低得如呓语般,对梦里的少女说,“可是我不想只做你的同类,阿和。” 阮登守在他的床边,没有听清他的前半句,却将那一声“阿和”却听了个分明。 他拧着眉心看了容九片刻,随后站起来,拉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宋和站在走廊的窗前,听到开门的声响后,她回过头来看了看,见是阮登又转了过去,重新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色。 阮登走到她的身边,不太满地喊了一声,“宋律师。” 宋和手里夹着一只没有点燃的烟,眉眼未动地看着灰色的天际,“怎么了?” 阮登说,“九哥在喊你的名字。” 宋和身体一僵,但面上神色未动,“所以呢?” 她的声音有种残忍的冷漠。 阮登吸了吸气,“我觉得,你应该进去看看他。” 宋和指尖的香烟被折断。 她淡声说,“我不是医生。” 阮登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心狠。 他没好气地说,“宋律师,这些年九哥待你怎么样,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九哥他……” 宋和蓦地转身,冷冷看着阮登。 她的眼神非常冷,就像常年不化的冰山,给人一种透彻心骨的寒凉。 “阮登。” 宋和冷冷地说,“有些话说出来,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你想清楚了再说。” 阮登的心猛然一惊。 容九对他们三令五申,让他们不要在宋和泄露他对她的感情,怕的就是万一宋和知道了,他跟宋和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而他,刚刚竟然差点酿成了大祸。 回过神来,阮登一身冷汗。 “宋律师,我……” 宋和把视线从他脸上收回来,重新看向窗外灰色的天际。 半晌后,她沉沉叹了一口气。 第270章 合作条件(一) 下午的时候,宋和离开了医院。 启动车子前,宋和先点燃了一支烟,坐在车内,她盯着挡风玻璃外叶子掉光了的银杏树,慢慢地抽。 前几年,市政不知道是发什么疯,将街上的一部分常青树挖了,栽种成了银杏树。 这种树,夏天的叶子最为青绿,可一入了秋,就跟被抽去了三魂六魄一样,叶子一天比一天黄,直至一场秋风而至,将所有的树叶从枝头上吹下来,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杈。 很多人喜欢金黄色树叶漫天飞舞的画面,觉得那画面很浪漫唯美。 但在宋和看来,却是悲凉的。 春天发芽,熬过酷夏的暑热后,到秋天,竟落得一个树叶与枝头分离的结局。 与之相比,她更喜欢四季常青的树,比如松柏、冬青。 一年四季,无论什么时候,它们的叶子始终是青绿的,岁月除了在它们身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年轮,让它们更枝繁叶茂以外,其他的什么也不会改变。 她希望,自己跟容九之间的感情也像这些常青树一样。 除了一年比一年更熟悉更信任彼此以外,其他的什么也不要变。 她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 电视剧和小说里的爱情,总是那样的惊心动魄轰轰烈烈,却又比窗户纸还脆弱。 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猜想……就能让两个前一秒还爱得死去活来非君不可的两个人,歇斯底里地争吵指责,痛骂对方是个欺骗了自己感情的混蛋骗子。 这样的感情太脆弱太虚无缥缈了。 而她渴望的是长久的稳定的感情。 所以,她希望自己跟容九之间的感情是长久的、稳定的,不易碎的。 等到两个人七老八十的时候,她跟他依然是对方可以放心小憩的港湾。 至于爱情…… 听说那东西很伤人,还是算了吧。 烟抽完,宋和也做出了决定。 她从包里翻找出容震给她的那张私人名片,用手机拨通了上面的电话号码。 铃声响了十几秒,那边才接起来。 宋和自报家门,“容老,你好,我是宋和。” 听声音,容震好像笑了一下,他问宋和,“你想好了,是吗?” 宋和把烟头扔进了车载烟灰缸里,“是的,我想好了。” 容震的笑声真实地传过来,“我很高兴,宋小姐,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宋和却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淡淡地说,“在合作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容震并不意外,“你说。” 宋和说,“我知道你把缅甸那条航线所属的分公司交给了容九打理,并要求他半年之后拿业绩说话。” “可他此前从未接触过容兴的事情,这些年又被你防贼一样的防着,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间转了性子,肯给他机会了……” “但半年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别说是他一个新手了,即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职业经理人,半年时间也未必能做出什么名堂来。” “如果我帮容兴处理好了欧洲这个案子,我希望你能把对容九的考验至少延长到一年。” 大概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自己讲条件,容震顿了顿,慢悠悠地说,“宋小姐,我觉得你好像太小瞧我那个私生子了,他的能耐可大着呢。” 宋和不明白,身为父亲,容震为何对容九有这么大的恶意。 旁人称容九是私生子也就罢了,容震竟然也这样称他。 可能是因为做父母是唯一不需要持证上岗的职业,所以这个职业才这般的龙蛇混杂,什么混蛋玩意儿都能当人父母。 宋和神情冷下来,“我就这一个要求,容老若是不想答应的话,那就另请高明吧。” 第271章 合作条件(二) “宋小姐。” 容震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你跟我还不太熟,所以还不清楚,我这个人惯来不喜欢被人威胁,虽然你的能力确实不错,但像你这样的律师,云城一抓一大把。” “是啊,像我这样的律师,云城一抓一大把,可容老为什么就偏偏选择了我呢?” 宋和对着电话微微冷笑,“容老,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选择我来处理欧洲这个案子,可能是看重了我的能力,但你想把容兴集团的法务副总监交给我做,那就绝非是因为我的能力了。” “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但我想,能让容老你抛下这么大一个诱饵,想必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远比一个法务副总监更有价值。” “而且,除我之外,那样东西没有人能给你。” 电话那头静了静。 随后,容震含着轻快笑意的声音传过来,“宋小姐,你很聪明。” 宋和依旧是那副淡淡地语气,“合作愉快,容老。” 第二日,宋和便打电话给夏晴晴,两个人约在了佳和兴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见面。 宋和先到。 她把车停在路边,锁上车门后,拎着包走进了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宋和常来,倒不是因为它的咖啡有多好喝,而是老板娘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宋和推开门进去,几只胖嘟嘟的橘猫便立刻窜到了她的脚边。 “大福,别挡客人的路,快让开。” 老板娘发话后,叫大福的那只橘猫便领着其他小伙伴慢悠悠把路让开。 宋和走进店内,老板娘凭着她露在口罩外的那双眼睛认出她来。 “好久没看到你了,宋律师。” “最近还好吗?” 宋和微笑,“还行,你呢?” 老板娘说,“也还行。” 宋和拿手机扫了一下吧台上的二维码,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后,老板娘的手机便收到了一条到账短信。 宋和说,“我约了人谈事情,就只能麻烦你暂时不做其他客人的生意了。” 老板娘自然也看了网上的那些东西,她轻轻一笑,“没问题。” 随后,老板娘走去门口,往玻璃门的把手上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宋和坐下后不久,夏晴晴便来了。 她来的路上遇到了堵车,而宋和向来又不喜欢迟到的人,所以下公车后,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夏晴晴鼻尖上挂着亮晶晶的汗,一坐下便问,“宋律师,你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宋和也不卖关子,直接说,“我最近接了一个案子,需要人手,你有兴趣吗?” 佳和兴解散后,夏晴晴也向其他律所投过简历。 前不久,她还曾去了一家在业内知名度不错的律所短暂地实习了几天。 平心而论,那家律所给她开的薪水不错,但她跟的那个律师就不太nice了。夏晴晴进去的第一天,那个律师就让她去幼儿园接孩子不说,还带她出去应酬,让她陪客户喝酒。 毫无边界感,又公私不分,与宋和相比,简直槽点满满。 如今一听宋和找自己继续为她工作,夏晴晴忙不迭地点头,“有的,有的。” 那点头的速度,生怕慢了宋和就会反悔一样。 宋和被她的样子逗笑,“那个案子在欧洲,具体要去多长时间我现在也不能确定,因为很急,所以签证一下来就得走,可能春节都过不完,你有问题吗?” 夏晴晴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 第272章 难得交心(一) 正事谈完,又闲坐了片刻。 宋和看了看时间,准备走了。 夏晴晴忽然想起来一事,问宋和,“宋律师,许律师父亲的处理结果出来了没有?” 自年前,两人在律所见了最后一面后,宋和便跟许佳薇断了联系。 她一顿,“她父亲怎么了?” 夏晴晴有点诧异,许佳薇跟宋和是同学兼好友这件事,在律所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许佳薇父亲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以为宋和是知道的呢。 可听宋和这口吻,她似乎并不知情。 夏晴晴按下心中的疑惑,对宋和说,“不久前,许律师的父亲被人举报,说他在几年前的一个案子里,曾向当事人索要贿赂,这事虽然媒体没有报道,但在圈子里已经传开了。” 在宋和的印象里,许佳薇的父亲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话不多,但往往一开口,就会给人一种很有信服力的感觉。 他在检察院工作多年,经办过多个要案重案,外人形容他时用的最多的词便是“铁面无私”,所以宋和很难把“受贿”二字跟他联系在一起。 从咖啡店出来后,宋和有些犹豫。 若是不知道许佳薇父亲的事情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她这些年吃过不少许母做的饭,要是不去看一眼,她心里过意不去。 可若是去的话,自己又该以什么身份去? 她跟许佳薇现在可算作是形同陌路了。 而且,自己去了的话,许佳薇又该作何感想? 她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去看她笑话的? 宋和越想,心里越是惆怅。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跟许佳薇的这段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在车内坐了片刻后,宋和还是决定去看看。 不过在启动车子之前,她先打了个电话给顾知周。 他那边不知道在忙什么,铃声都快断了才接起来。 “喂,宋和。” 电话里,顾知周的声音有点沙哑。 宋和没忍住问,“你声音怎么了?” 可话一出口,她就立即后悔了,恨不得时光倒流,把刚刚那句话吞回去。 她这句再平常不过的关心,惹来电话那边的男人低低一声笑,“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宋和有种被拆穿的恼怒感,“你想多了。” 顾知周声音的笑意渐浓,“你分明就是关心我,为什么不敢承认,嗯?” 这男人,还真是给他一点颜色他就能开大染坊。 宋和不想再跟他在这种无聊事上纠缠,直截了当地说,“你认识的人多,帮我打听一件事。” 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说这句话时的口吻有多理所当然。 顾知周知道她脸皮薄,再逗下去说不定就要撂电话了。 她可是很难得才主动打电话给自己,所以顾知周也见好就收了。 顾知周问,“什么事?” 宋和把许佳薇父亲的事情说了。 她虽然不是很了解许丰年,但她总觉得许丰年不是那种会索贿的人,如果这件事只是个乌龙也就罢了,若是真的,许丰年经营半生的仕途被毁事小,他身为公务人员却知法犯法,只怕是逃不掉牢狱惩罚了。 顾知周答应了,“你等等,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 说罢,顾知周也没挂电话,而是直接拿起了桌上的座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宋和在电话这头,静静地听着顾知周跟那个叫王秘书的说话,心里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那种感觉类似于安心。 第273章 难得交心(二) 很快,顾知周便结束了那通与王秘书的电话。 手机里,顾知周低沉沙哑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宋和。” 宋和回过神来,“怎么样?” 顾知周说,“索贿一事基本属实,不过金额不大,据说那位许检察长也认罪了,案件目前还在调查中。” 宋和听后,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怎么也想不到,看上去一身正气的许丰年竟然真的索贿了。 顾知周还不知道她跟许佳薇已经闹掰了,便问,“这件事你想插手?” 宋和口吻自嘲,“我一个失了业的律师,有什么能耐插手到检察院去?” 她这话一说完,电话那头便安静了。 片刻后,顾知周轻声叹气,“我很抱歉,宋和。” 他指的是顾华年在商界下封杀令,害得宋和只能解散佳和兴一事。 宋和没说话。 她盯着光秃秃的银杏树,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晚在酒店里,当顾知周重新提起温有良跳楼那一晚的事情时,他脸上露出的那种无奈又无力的表情。 宋和忽然想,这么多年,夹在她跟顾华年之间,顾知周应该也很为难吧? 她不说话,顾知周便喊她的名字,“宋和。” 宋和轻声,“嗯。” 顾知周低哑着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还你一个佳和兴。” 宋和将视线从银杏树上移开,朝更远的地方看去。 在视线的尽头里,是冬日难得见到的暖阳,还有未褪尽的如薄纱一般的青雾。 宋和淡淡地说,“没必要的,顾知周。” 当初,她建立佳和兴,是不想认命,是想让世人知道,她可以不靠那张脸而活。 努力五年,拼搏五年,可到头来她还是把自己活成了一场笑话。 那些来找她的客户,不是因为她打官司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她背后有个顾知周。 而她的合伙人,曾在她荒芜贫瘠的心里,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的好朋友,选择跟她合伙的原因也是因为她背后有个顾知周。 有时候,宋和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就觉得满心荒唐。 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顾华年,如果不是她那一道封杀令,她迄今为止可能还像个傻子一样,活在顾知周给她编织的梦里。 可当最开始的愤怒过去后,宋和偶尔也会想,有这样一个男人,利用他的权势地位,为她的事业铺陈道路,她却把他做的这些事情视为他不想让自己脱离她的掌控,这对他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不过荒唐也好,不公平也罢,这些事情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发生了。 她长时间不说话,让顾知周心里有点忐忑。 他便喊她的名字,“宋和。” 他还想说些什么,被宋和轻声打断。 宋和说,“顾知周,你不用还我一个佳和兴,我已经没那么需要它了。” 她这话就像一团棉花,塞进了顾知周的心口里。 以前,他不懂佳和兴对她的意义,可这些时日,当他一个人睡不着,回想宋和跟他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时,顾知周才发现,这么多年里,他做的那些所谓的“为她好”的事情,其实全都是他自己想做的,而不是她想要的。 佳和兴刚成立的时候,宋和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过,让他不要插手佳和兴的事情。 可他总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因为这在他看来,宋和不想让自己插手佳和兴的事情,就是不想依靠自己,可她是他的女人,她不依靠他,还想依靠谁? 可他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 就像他可以为了哄顾华年高兴,而跟陆明珠订婚,因为订婚没有任何的法律效力,但结婚就不一样了,结婚证上大红章一盖,那就意味着跟他结婚的那个人,除了是他的妻子以外,还是他一半财产的拥有者,是他孩子的母亲,也是当他发生意外时,最有资格在抢救书上签字的人。 所以,他没办法把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角色,交由陆明珠去担任。 而佳和兴对宋和来说,应该也是逆鳞一般的存在。 那是她创立的第一家律所。 这五年里,佳和兴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律所,慢慢在业内小有名气,而她本人,也从一个跑腿打杂的律政新人,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律师。 她又是那样的渴望被承认,被认可。 顾知周还记得,顾氏与玺承建投的官司结束后,她在记者的镜头里的样子,那样的自信,那样的夺目。 想来这些年里,她更想要做的是律师宋和,而非顾知周的女人宋和吧。 第274章 难得交心(三) 心里的那团棉花变成了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咯的顾知周有些难受。 他低声说,“我知道你已经不需要它了。” 就像不需要他一样。 但他还是想做点什么,毕竟令佳和兴解散的最根本原因是顾华年的那道封杀令。 而顾华年之所以这样疯狂地针对宋和,又是因为自己。 总之,在佳和兴解散这件事情里,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顾知周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阳光透过深色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块阴影。 顾知周站在阴影里,声音黯然,“给我一个机会,宋和,让我把佳和兴还给你。” 他希望,她还能继续需要他,还能继续依靠他,还能再回到他的身边。 顾知周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不切实际。 但他仍想再试一试。 宋和听后,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她轻声叹气,“顾知周,我真的已经不需要佳和兴了。” 她依旧不想认命,依旧想证明自己可以不靠那张脸而活。 但这个证明的过程中,不能再有顾知周的身影。 她想完全去凭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 而不是把先前的五年再重复一次。 那样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宋和说,“容家晚宴那天,容震把我喊到他书房里,跟我聊了一个案子,是容兴集团在欧洲的一个商业纠纷。” “容震说,如果我处理好了那个案子,他就会把容兴集团的法务副总监位置给我。” “我答应了他。” 顾知周下意识地就要反对,“容兴是靠帮派起家的,里面龙蛇混杂,我不同意你去容兴。” 这男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霸道。 宋和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听到他的“不同意”就跟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跟他大吵大闹。 她淡淡地说,“顾知周,我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顾知周说不出话来了。 片刻后,他轻叹了一口气,“宋和,我没有别的意思。” 顾知周耐心解释,“容兴内部派系林立,容震虽然当权,但反对他的人也不少,法务副总监又不是一个普通的职位,他把你空降过去的用意是什么,我虽然暂时还不清楚,但肯定不单纯。” 其实,宋和也认真想过,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容震拿容兴集团法务副总监来换的。 思来想去,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不管容震图她身上什么,她都不想因噎废食,而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可是顾知周,”宋和看着落在挡风玻璃上的光线,对着手机轻声说,“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你的庇护之下。” 她也想看看,没有了他的庇护,她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这是她第一次向顾知周坦诚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电话那头静了静。 顾知周再开口时,已是一副妥协的口吻,“好吧。” 宋和唇边轻轻勾起一点笑意。 随后,她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又不满地补了一句,“其实你这么想进容兴,是因为容九吧?” “你想帮他?” “是。”宋和没有否认,她顿了顿,“但也不全是为了他。” “顾董的那道封杀令威力太大了,只要她一天……” “没死”二字已经到嘴边了,宋和又咽了回去,重新改口,“——不放过我,在云城,我就没办法再接到像样的案子了。” 容兴集团确实很复杂,但这个机会对宋和而言,却是千载难逢的。 如果,最后能成功进到容兴集团的话,她不仅可以帮到容九,还可以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顾知周也不用再夹在她跟顾华年之间左右为难了。 至于顾华年…… 她的手就是再长,想来也伸不到容兴集团里面去。 在这件事情上,顾知周心里本就觉得亏欠她,而且宋和又是个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性子,便也不再劝了。 大不了,他费点神,把容兴盯紧一点。 可一想到,宋和此举有一半是为了另一个男人,顾知周心里就不免有点不舒服了。 他语气凉凉的,“你为了那个容九,倒是什么事都愿意做。” 宋和也不反驳,只轻声说,“顾知周,他跟你不一样。” 顾知周不满地发问,“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比我早认识你几年吗?” 宋和听后轻笑了一下,随即认真地解释,“顾知周,你这样一出生就什么都有的人,是没办法体会到容九活得有多艰难的。” “——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所有的东西都要靠自己去争取,还要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贼一样地防备。” “他这些年,真的很不容易。” 第275章 难得交心(四) 顾知周实在不喜欢她的这番话。 因为这给他一种她跟容九才是一国的,而他则是个外人的感觉。 而宋和也不指望他一时半会儿间,就能理解自己跟容九那种相依为命的感情。 宋和淡淡地说,“容九对我来说,不止是一个患难与共的朋友,更是一个值得信任值得依赖的家人。” “我跟他之间,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所以顾知周,不管你心里是怎么看他这个人,是瞧得上还是瞧不上,我都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针对他。” 顾知周十分敷衍的回应,“哦。” 这通电话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也是这么多年里,两个人通话时间最长最心平气和的一次。 虽然,他们的话题无关情与爱,但顾知周心里却有一种感觉,在刚刚某个瞬间里,他离宋和的心非常近。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曾经,为了靠近那颗心,做了很多愚蠢的事情。 可到了此刻,顾知周才恍然明白,原来,想要靠近那颗心其实并不难,只需要认同她,理解她,支持她,那颗心就会主动向他靠近。 这个发现让顾知周心中欣喜。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莽莽城市森林,甚是愉悦地想,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日头渐渐向西而去,落在地板上的一块块阴影也随之慢慢消失。 林镜敲门进来。 “顾总。” 他最近被顾知周派去盯着明珠集团的异动。 顾知周眼皮未抬,继续盯着手里的计划书,“有新情况?” 林镜轻皱着眉头说,“陆承渊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劝动了金行长把还款期限宽限到了六月底。” 顾知周颇为意外地抬起头,“金行长那边怎么说?” 林镜摇头,“我打电话给他,他跟我打了半天的哈哈,嘴里一个字的实话都没有。” 顾知周觉得有点奇怪。 他十分确定明珠集团账上已经没钱了。 而上次,记者打电话给公关部想探他的口风,他也让徐露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不会插手明珠集团的债务问题。 而那金行长可不是慈善家。 按说,此种情况下,纵使陆承渊再舌灿如花,也应该很难说服金行长延长还款期限的。 除非…… 顾知周忽然想,莫不是姑姑出手了? 但随即,他就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 自前年手术后,顾华年的身体就不大好了,上回闹完绝食后,命虽然是捡回来了,但人却虚弱至极,至今还没办法独自下床,即使她想帮陆承渊,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这时,林镜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前天晚上,陆承渊约见了一个投资人,是香港来的,叫程望之。” “我查了一下,此人退休前是香港一家投资银行的负责人,跟陆承渊关系好像挺不错的。” “七年前,明珠集团在北郊的那个台北城项目资金不足,便是这个程望之及时给了一笔款子,那个项目才免于停工。” 顾知周本来漫不经心地听着。 不知为何,脑海里忽然闪过陆明珠的话—— “她母亲给她相中了一门婚事,对方是个香港富商,年纪比她大一点,死了老婆,有一双儿女……” 顾知周眼神倏地一凛,“你去查一下这个叫程望之的香港人,越详细越好。” 第276章 探望许母(一) 过了冬至后,白昼慢慢变长。 宋和把车停在许家小区外面的马路边上。 她并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坐在车里,透过挡风玻璃,静静地看着天边的落日余晖。 来的路上,宋和一直在想,等见到了许母后,自己该要如何安慰她,若是不巧碰到了许佳薇的话,自己又该如何跟她打招呼。 打了一路的腹稿,可眼下到了许家小区门口后,宋和心里却有点“近乡情怯”了。 宋和不是一个喜欢沉湎于过去的人。 但许佳薇不一样。 她是宋和前面的这二十六年人生里,为数不多的被宋和放进了心里的人。 两个人曾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等许佳薇结婚的时候,宋和就给她当伴娘,等许佳薇有了孩子,宋和就做她孩子的干妈。 可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昔日那样亲密无间的朋友,竟会走到形同陌路这一步。 距离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但宋和每每一想到许佳薇的那句“我恨你”,胸口仍是堵得难受。 要割舍掉一段长达近八年的友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曾经那样珍视过的人…… 但让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跟许佳薇做朋友,宋和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吧。 碎掉的镜子,哪怕是被再厉害的修补师修复好了,哪怕它表面上看起来完美无瑕,没有一丝碎过的痕迹,可也依然改变不了它曾经是一面碎过的镜子的事实。 所谓的破镜重圆,只不过是一个虚伪的表象罢了。 在车里坐了片刻后,宋和推开车门下了车。 正是世人庸庸碌碌了一天之后的晚归时刻,宋和拎着两大袋子半路上买来的补品,踏进了许家小区的大门。 按响门铃后,宋和站在门口等。 她希望来开门的人是许母,而不是许佳薇,这样两个人都能避免尴尬。 但事与愿违。 几秒后,门从里面打开,许佳薇站在门内,一见门口站着的人是她后,脸上掩饰不住的错愕。 这场景是宋和设想过的。 她尽可能语调平淡地和许佳薇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 许佳薇的语气里有一丝慌乱,显然是没料到宋和会来。 随后,两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宋和顿了顿,打破沉默,“我听说了许伯父的事情,便想来看看伯母,现在方便吗?” “方、方便的。” 许佳薇这才回过神来,她松开门把手,彻底把门打开,然后让到一边,“进来吧。” 宋和进去。 环顾一圈,印象中干净整洁的许家眼下稍显凌乱,想来是许丰年的事情让许母没有心情收拾的缘故。 若是平时,家里乱也就乱了,可眼下,许佳薇却倍感窘迫。 她知道宋和并不会因此笑话自己,但人就是这样,在面对过去的好友时,总希望自己是不输对方的。 “最近事情太多了,没时间收拾。” 许佳薇急匆匆丢下这一句后,快步朝沙发走过去,把散落在上面的文件和衣服收捡起来。 “坐吧。” 宋和提步走过去,把带来的补品递给许佳薇,“来的路上,随便买了一点,给伯母补身体用。” 许佳薇接过来往袋子里看了看,便心知这两口袋东西不便宜。 “谢了。” 许佳薇把东西放在茶几上,随口说,“以后来别买这些东西了。” 说完后,许佳薇才想起来,两人的关系已是今非昔比,此次来家里恐怕也是冲着母亲来的,而非自己。 许佳薇便沉默了。 这时,卧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许母走出来,“薇薇,是来客人了吗?” 宋和听到声音后站起来,“是我,伯母。” 许母一见是她,先是愣了愣,随后脸上才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是你呀。”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啊?” 见宋和站着,许母便做了个手势,“坐吧,孩子。” 听到许母这一声“孩子”后,宋和鼻尖有点泛酸。 平心而论,许母是一个值得敬重的长辈。 当年,宋和刚跟许佳薇做朋友的时候,许母听说她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每回给许佳薇做的时候,总不会忘了给她的那一份。 偶尔周末,许母还会让许佳薇把宋和带回家里来,任由她点菜。 那些年,许母的厨艺或许不怎么样,但她对宋和的那份关心却是不容置疑的。 她让宋和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第277章 探望许母(二) 看着身形憔悴的许母,宋和心里有些难受。 她想了想,开口说,“伯父的事情我找人打听过了,问题不算太严重,只要把……” 宋和本来想说“赃款”的,但话到嘴边时,蓦然觉得这个说法有点不太好,便开口,“——钱退回去,虽然免不了被判刑,但刑期应该不会很长的。” 许母在公检法里工作了数年,许佳薇又是个律师,许丰年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她们其实比宋和更清楚。 但这些时日,尝够了人情冷暖的许母,还是收下了宋和这份聊胜于无的安慰,“让你费心了。” 许母的客气,让宋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干巴巴的劝解道,“伯母,您也别太过忧心了。” “其实……” 宋和顿了顿,口吻犹豫的建议,“伯父违纪的事情也仅此一桩,他认罪的态度也很好,如果能找到人帮他说情的话,也许能判个缓刑。” 虽然还是逃脱不了刑事责任,但缓刑至少不用坐牢。 许母重重叹气,“我们何尝没去找过老许的同事领导?可他们一个个看到我们,就跟看到瘟神一样,躲都来不及,哪还会帮他求情?” 想起这些时日遭受的冷眼,许母的眼底就湿了。 宋和赶紧从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巾,塞进许母的手心里。 许母擦掉眼泪,待情绪平复下来后,她冲宋和苍白地笑了笑,“人老了,不中用了,让你看笑话了。” 客厅里光线慢慢暗下来。 许母见天色不早了,便对宋和说,“你许久没来家里了,今天就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吧?”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了。” 宋和从沙发上起身,“我晚上还约了人,下次吧。” 随即,她便提出了告辞,“伯母,您多保重,我改天再来看您。” 说罢,宋和便准备走。 谁料这时,许母忽然一把抓住了宋和的手,“孩子,我这些年待你怎么样?” 宋和不知许母为何突然这么问,便说,“您待我很好。在我心里,我一直都希望有您这样一位母亲。” 许母听后,泛红的眼底突然迸射出希冀的光,“既然如此,那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宋和点头,“您说。” 许母把她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着宋和的手,“我听说那个顾知周是位手眼通天的人物,那他肯定认识不少市里的高官吧?” “你跟他关系那么好,那你能不能跟那位顾总说说,让他出面找人帮薇薇的爸爸说几句好话?” 宋和愕然。 她怎么也想不到,许母要求的事情,竟然是让自己去找顾知周。 且不说顾知周有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他即便是有,宋和也做不到为了许丰年去找顾知周开这个口。 一是,她有自己的原则。 而另一方面,温有良的案子还没有彻底查清,顾知周身上还背负着一条逼死温有良的罪名,若这个时候真让他出面去找人保许丰年,搞不好又要落得一条权钱交易的罪名了。 宋和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许母,便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 而此时的许母,满心只想着把自己的丈夫救出来,并未察觉到宋和的沉默便是拒绝。 许佳薇则是看出来了。 她也没想到,她母亲为了就父亲,竟会求宋和。 这让她心里很难受,觉得自己就像个废物一样,同时又因为她母亲求的人是宋和,许佳薇莫名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第278章 探望许母(三) 许佳薇扶着她母亲,声音低哑地说,“妈,就算是那位顾总能出面找人求情,也改变不了爸爸知法犯法的事实。” “你就别为难宋和了。” 可许母根本就听不进去。 自半个月前,许丰年被带走后,她们想尽了办法,都没能见到许丰年一面,也不曾通过一个电话。 她虽然没去过看守所,但也对那种地方有所耳闻过,年纪轻的小伙子关进去都会被磨掉一层皮,已近五旬的许丰年如何能承受得住? 许母紧紧地抓着宋和的手,激动地哀求,“孩子,我知道这件事让你难做。” “可我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许母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薇薇爸爸这一辈子争强好胜,若真让他去坐牢的话,那会比杀了他难受的。” “你就看在这些年,我拿你当半个女儿疼的份上,帮帮你伯父,帮帮我们家行不行?” “孩子,伯母求你了。” 许母说着,便要给宋和下跪。 宋和吓得赶紧扶住她,“伯母,不可以。” 而许佳薇见她母亲竟要给宋和下跪后,那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如潮水般将她包裹。 “够了,妈。” 许佳薇一把将她母亲从宋和的手里扯过来,语气生硬道,“宋和还有事,你就别耽误她时间了。” 说罢,她便强硬地搀扶起许母,把她带回了卧房。 可许母还是不死心。 许母说,“你以前跟她不是好朋友吗?我看得出来,她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你去好好求她,她肯定会答应的。” “只是不让你爸爸坐牢而已,这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那个顾知周肯出面,就一定可以的。” 许佳薇盯着脚尖,视线模糊。 许母见她站着不动,便用力把她往门口推,“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快去呀?” 许佳薇吸了吸鼻子,抬起湿红的眼眸看着她母亲,用近乎乞求的语气对她母亲说,“妈,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许母听了她这话后,勃然大怒,抬手就是重重一耳光扇在她的脸上。 “你现在是要为了你的面子,就不管你爸爸的死活了吗?” 许佳薇被打得半张脸发麻,嘴里一股铁腥味儿。 许佳薇咽下血沫,悲伤而平静地看着她母亲,“妈,我没有不管爸爸的死活。” “你以为我不想求她吗?” “可是……” 可是要她怎么开口? 当初,宋和让她在利益与友情之间做出选择时,两次说“我需要考虑”的人是她,说“我恨你”的人是她,最先放弃这段友情的人也是她,她如今哪还有资格去跟宋和开口? 许母并不知道两个人已经闹掰的事情,只当许佳薇是放不下面子去求宋和,便气得指着女儿的鼻子怒斥。 “你爸爸的死活没有你的面子重要是不是?”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爸爸平时那么疼你,你要星星他绝对不给你月亮,现在只是让你去开口求个人,你都不肯,你对得起他吗?” 许佳薇抿着唇角,盯着脚尖不说话。 许母气上心头,抬手又是一巴掌重重打在许佳薇的左肩上。 “我们生你养你一场,如今只是让你去求个人而已,就这么让你为难吗?” “……你怎么这么心狠,宁愿看着你爸爸坐牢,也不愿意拉下面子替他去求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心狠的东西?” 第279章 探望许母(四) 许佳薇始终沉默着。 待许母发泄完后,她才声音低哑地说,“妈,不是我不想求,而是……” 许佳薇吸了吸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跟宋和……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说完,她也不等许母反应,便拉开门往外走。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许佳薇按亮客厅里的吊灯,往厨房走。 许母年轻时,因为废寝忘食的工作,落下了一身的慢性病,饿不得冷不得,许佳薇打算熬点白粥,等许母缓过来后让她吃。 穿过冷冰冰的客厅,许佳薇正要进厨房,却见自家的房门还明晃晃的敞开着。 她停下脚步,看向门口的宋和,“你还没走?“ 宋和轻声,“嗯。” 宋和视线落在许佳薇脸颊上的指印上,犹豫了一下才问,“你还好吧?” 大概是自己最狼狈的一幕已经被宋和看过了,许佳薇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许佳薇故作轻松的一笑,“没事。” “哦。” 宋和说完,两个人一时相顾无言。 短暂的沉默后,宋和准备走了,“你好照顾伯母,我先走了。” 许佳薇点头,“嗯。” 宋和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许佳薇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追上去,“我正好要下楼买点东西,一起走吧。” 乘电梯下楼。 两个人在氤氲的夜色里默契地沉默着。 走出小区后,宋和停下脚步,偏头看向许佳薇,“抱歉。” 她在为自己拒绝许母一事道歉。 许佳薇却问她,“有烟吗?” 宋和从包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 许佳薇接过去,从烟盒里拿了一支烟出来,含在唇间点燃。 许佳薇用了吸了一口烟,再慢慢吐出一口薄雾,她这才声音沙哑地说,“你不用感到抱歉。” “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爸爸做错了。” “做错了事的人,本就该受到惩罚的。” 许佳薇看向对面马路边的路灯,昏黄的灯光落入她的眼底,像破碎的月亮。 许佳薇又抽了一口烟,把烟灰弹在地上。 随后,她扭头看向宋和,“如果……” 可能是觉得自己想问的话有点可笑,许佳薇低了低头,两秒三后又才抬起头,她重新看向宋和。 “如果刚刚,求你的人是我,你会答应吗?” “不会。” 夜风将宋和的声音吹散。 宋和淡淡地说,“我有我的原则,你是知道的。但我会竭尽我所能去帮你。” 这答案和许佳薇想的一样。 她听后,沉默了片刻,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这人,真是到了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你的原则。“ “行了,你回去吧。” 许佳薇说完,把视线重新落回到对面马路边的路灯上。 宋和看着她的侧脸,想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最终只在心里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气。 “你多保重。” 说完这一句后,宋和便提步朝自己的车走去。 许佳薇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忽然特别难受,有点想哭,又有点恨宋和太绝情了。 “宋和。” 许佳薇没忍住,叫住她。 宋和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许佳薇抿了抿唇,声音艰涩地问,“我们以后……是不是没机会再见了?” 宋和想了想,“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口吻平淡但真诚,“但我希望你能过得比我好。” 这就是宋和。 让人又爱又恨的宋和。 当她珍视你的时候,她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给你,当她放弃你的时候,你就再也无法靠近她的心。 许佳薇的眼眶慢慢湿了。 夜风里,她遥遥地看着宋和,声音颤得厉害,“谢谢。” 第280章 病如山倒(一) 宋和把车驶离许家小区。 快七点了。 正是晚高峰,或许是因为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的缘故,马路上的车比往日少了许多。 容九这回生病有些严重,一连高烧了三天,嗓子都烧哑了,嘴边起了一溜儿的水泡。 三四天水米未进,昨天总算能勉强吃了一点稀粥了。 可医院的粥就跟拿剩米饭和水熬出来的一样,米汤是米汤,米粒是米粒,完全没法吃。 宋和把车驶入西津路,准备去常去的那家粥店给容九买粥。 车正往那儿开呢,容九便打电话过来了。 “你还没忙完吗?” 高烧过后,容九声音沙哑的就像被粗粝的砂砾磨过一样。 宋和看着副驾驶那侧的后视镜,准备并道,“忙完了,正准备去给你买粥呢。” “你想喝什么粥?” “咸口的还是甜口的?” “甜口的吧。”容九孩子气的抱怨,“天天输水吃药,嘴里苦的不行。” 抱怨后,他又补一句,“我还想吃奶黄包。” “行吧。”宋和轻笑着,看着后视镜并道后,把转向灯关了。 宋和看了看导航上的路线情况,一路通畅,便说,“我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医院。你要是饿了,就让阮登给你热点牛奶。” “你慢点开车。” “嗯。” 说完,宋和便把电话挂了。 容九把手机放到一旁后,把阮登叫了进来。 阮登站在床边,一脸的睡眠不足,“九哥,有什么吩咐?” 容九靠在枕头上,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的病号服,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无力。 唇边的水泡才刚刚结痂,说话时嘴唇牵扯的幅度大了,就会火辣辣的疼。 所以,容九轻微蠕动着嘴唇,虚声虚气的问,“那个阿金怎么样了?” 阿金是个很漂亮的男孩,五官清秀唇红齿白,是刚叔前几年收养的一个孤儿。 前些时日,容九让刚叔把阿金送来了云城。 阮登回,“那孩子很激灵,前两日发消息给我说,已经混进了红山馆。” 容九听后,想了想,“你告诉他,暂时什么也不要做,容致这个人疑心极重,让他先在红山馆里把脸混熟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阮登点头,“好的。” 容九又问,“码头那边怎么样了,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阮登说,“码头那边工人放假了,暂时没有。” 容九并不意外,“这事不急,让吴敏继续盯着就行。” 如果真和他猜的那样,那容致露出马脚是迟早的事情。 随后,容九又问起了分公司的事情,“那个周胜华这几日在干什么?” 再有几天就是春节了,分公司已经放假了。 周胜华每天却比上班还要忙。 “前天,老爷子在兴盛斋请喝下午茶,周胜华也去了,听方中杰说他在老爷子面前很是叫了一番苦。” “说自从你接手分公司后,公司人心浮动,老客户们在听闻分公司换了负责人后,原本要续约的都表示要再考虑考虑。” 容九听得直冷笑。 周胜华此种行为,无非就是想告诉容震,他这个空降兵不行,把分公司搞得乌烟瘴气的,不堪大任。 且不提他接手分公司还不到一个月,能不能堪当大任还不好说,即便他真是个绣花枕头,容震也决然不会再把分公司交由周胜华负责。 原因很简单,周胜华他不姓容。 这两年,容九明显能感觉得到,容震很想让容兴集团从内到外,从上到下都彻彻底底的姓容。 他知道容致是个草包。 如果他哪天两腿一蹬双眼一闭,以容致的能力,他是绝对掌控不了一个派系林立的容兴的。 为了以绝后患,容震正在逐步收回曾经下放出去的权利,他要在他退休之前,尽可能地帮容致清扫掉集团内部所有障碍。 所以,哪怕容九把分公司搞得再混乱不堪,至少短时间内,容震不会动他。 而周胜华此番行为,算是走了一步臭棋。 阮登见容九不言语,便接着说,“昨天晚上,周胜华在一品居做东请客,公司里的高管去了不少。” 容九淡淡的,“把那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等节后,我再一个一个的慢慢收拾。” 容九的嗓子还未完全恢复,只说了这几句话便干痒得厉害,他不禁捂嘴咳了起来。 阮登赶紧倒来一杯温水,待他咳完后,扶着他喝了几口。 温水入喉,干痒的不适感大大缓解,容九枕在枕头上,闭着眼睛慢慢地调整呼吸。 他本来就瘦。 再经这一场病后,那面颊上就更显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了,面色也是惨白的,眼窝也深深地陷了进去。 幸而一双眸子还是清澈透亮的,看人时的眼神还和生病前一样沉静。 看着这样虚弱无力的容九,阮登忽然喉咙一哽。 第281章 病如山倒(二) 阮登被刚叔捡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一个人流浪很久了。 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衫,套在个子瘦小的他身上并不合体,就像一块破布挂在干瘪的树杈上,空空荡荡的,犹如招魂幡。 一个暴雨夜,他无处可去,便躲在刚叔米粉馆的屋檐下躲雨。 他那时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正经的饭食了。 肚子很饿,身上很冷,他便紧紧地抱着自己,在屋檐下小小地缩成一团,在雨水的滴答声中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他看着屋子里四周的摆设,还有身上盖着的软被,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把手指伸进嘴里,重重地咬了一下,还未觉着疼,木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衣着干净的少年走进来。 少年走到床边,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总算退烧了。” 阮登傻傻地看着他。 那少年却又转身出去了。 随后,阮登便听到那少年在门外对另一个人说,“刚叔,那小孩醒了。” 话音落下去没多久,那少年又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杯子。 他把杯子递给阮登,“你烧了三天,才刚清醒,先喝点蜂蜜水,等晚一些时候再给你饭吃。” 阮登呆呆地接过杯子,呆呆地喝完蜂蜜水,然后呆呆地问,“你是谁?” “阿奈。” 少年拿走他手里的空搪瓷杯,回答。 在床上又躺了两天后,阮登终于可以下床了。 刚叔做了一锅米粉,放了很多薄荷和牛肉,许久没吃过热饭食,阮登一口气便吃了两海碗,把肚子撑得滴溜溜圆。 饭后,刚叔躺在摇椅上抽着叶子烟。 阮登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雨水从屋檐下滴下来。 他知道自己该走的。 这里不是他的家。 可牛肉米粉的滋味太鲜美了,他舍不得走。 刚叔抽回一袋烟后,用长烟斗轻轻敲了敲阮登的头。 阮登转过头看他。 刚叔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阮登说了自己的名字,却不记得自己几岁了。 恰好阿奈洗完碗,双手滴着水走过来。 刚叔便让他站起来,同阿奈站在一起,让两个人比了比身量,“阿奈今年十一岁了,你比他矮半个头,就当你十岁吧。” 于是,在这一天,阮登重新有了家,重新有了生日。 刚叔的米粉店生意很好。 白天的时候,阮登会跟阿奈在店里洗碗择菜。 等到下午没客人了,刚叔就领着他们两个人去屋后的小树林里,教他们打拳。 这样安稳平静的日子过了一年。 一日,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了刚叔的米粉店里。 随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名政府的军官。 他们从这位军官的嘴里得知,阿奈有个生父,还是个有钱人,那几个男人便是他生父派来接阿奈回去的。 阿奈没说想走,也没说想留,他沉默地站在一群人的视线里。 最后是刚叔开口对阿奈说,“你跟他们走吧。” 阿奈还是沉默。 刚叔看着他,忽然在他肩上一推,把他推向他生父的人那边去,然后赶苍蝇似的一挥手,“快走,去做你的富家少爷,过你的好日子去。” 当天晚上,阿奈便跟着他生父的人一起走了。 阮登站在门口,看着载着他的汽车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消失在了地平线。 阿奈走后的第一年,阮登时常想起他。 第二年,他被刚叔送去了拳馆里打拳,他整日忙于打拳养伤,想阿奈的时间便少了很多。 第三年,他在路边捡了个半死不活的小男孩,他的生活就变成了打拳和照顾这个小弟弟,也就没时间去想阿奈了。 这样过了几年后,就在他已经快想不起阿奈的模样时,阿奈却突然回来了。 他长大了,也长高了,身形却瘦得能被一阵风吹走。 可阮登分明记得,刚叔说过,阿奈的生父很有钱,他是当富家少爷过好日子去了。 可谁家的富家少爷会这么瘦?那胳膊两条并在一起都没有他的一条粗? 那清瘦的脸上,更是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哪像富家少爷? 分明更像一个久病的病人。 他把阿奈拉到一旁,问他是不是生父对他不好? 阿奈眺望着远方的翠绿茶山,没有说话。 及至几个月后,阿奈把他接到了云城,他才知道这几年阿奈是过的什么日子。 他当时就气得要去宰了容震那个王八蛋。 阿奈却拦住了他。 阿奈看着暴跳如雷的他,平静地说,“阮登,这里不是佤邦。在这里杀了人,是要被判死刑的。” 第282章 病如山倒(三) 是的,这里不是佤邦。 这个国家有着健全的法制和社会制度,无论是哪一国的人在这里犯了罪,都会接受法律的审判。 杀掉一个容震,固然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用容九的话来说,不值当。 阮登只得缓缓地呼吸,将一腔杀意压下去。 垂眸看向床上的人,就在这短短的片刻里,容九又因为精神不济而睡着了。 他这几日一直是这样,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长,而一清醒过来又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他,等这些事情把他的精力耗费干净,他又会昏睡过去。 此刻的他,将大半张脸都埋在了雪白的枕头里,只露出半边惨白的面颊,和单薄的下颌。 他太虚弱了。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看上去完好无缺,实则周身早已布满了细小的看不见的裂痕。 而那些裂痕,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变宽变长,及至让他整个人都碎掉。 凝视着他苍白的侧脸,阮登忍不住想,如果那一年,容九没有到云城来,没有回到容家,那他会是什么样? 可能跟自己一样,在学会打拳后,被刚叔送去拳馆里打拳赚钱。 等到赚够了钱,就学刚叔那样开一家米粉店,他手艺那样好,生意肯定也不错。 再讨一个温柔贤惠的老婆,生几个儿女…… 日子可能会过得很平淡,但他至少是健康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烧就能要去他半条命。 阮登越想,心里就越堵得厉害。 抹了一把发红的眼睛,阮登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就那样静静地守着容九。 宋和拎着打包来的粥食匆忙赶到医院。 病房外面是一间小会客室,她把打包袋放在茶几上后,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阮登听到声响后,回头看了一眼宋和,又重新把视线落回在了容九苍白的侧脸上。 宋和见容九睡着了,便没有往病房里走,她今天穿的是一双高跟鞋,鞋跟叩地的声响不小,病房这样静,若是进去了,只怕会吵醒容九。 宋和便退回了小会客室里。 她在沙发上坐下,用手机看着容兴集团那个案子的资料。 容九这一觉睡得并不长。 没一会儿,他便睁开了眼睛。 见窗外天色已经黑了,容九问,“阿和来了吗?” “来了。”阮登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喊她。” 阮登走去外面的小会客室。 自那日,他差点把容九深埋于心里的感情宣之于口后,阮登对宋和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关于容九喜欢宋和这件事情,他们几个都是知道的。 所以平时,他们都是把宋和当成“未来嫂子”看待的,也给予了宋和一个“未来嫂子”才有的尊重。 可那日,他跟宋和两个人虽然各自都不曾把话说明,但从宋和当时的态度,阮登看得出来,宋和不会接受容九对她的感情。 对此,阮登很是不明白,容九对她那样好,只差把一颗心挖出来捧给她了,她怎么还跟那个顾知周纠缠不清? 而那顾知周,除了出身比容九好一点,又有哪一点比得上容九? 阮登越想便越替容九感到不值,对宋和的态度也就随之冷淡了不少。 宋和是个心思敏感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了。 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 见阮登从病房出来了,宋和便问,“容九醒了?” 阮登颇为冷淡地回,“嗯。” 宋和听后,便起身往病房里走。 这时,阮登在她身后又压低声音说,“宋律师,九哥他对你那么好,你就不能对他也好一点吗?” “他也是一个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难过的。” 第283章 病如山倒(四) xs7.com 宋和脚步顿住。 她知道阮登话里的意思。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阮登说,也不知道该怎样跟容九说,她需要的是一个长久的能陪伴她一生的朋友,而非是一个朝不保夕的恋人。 她渴望家庭的温暖,渴望朋友间的亲密无间,但她很少去渴望虚无缥缈的爱情。 就连现下她跟顾知周的关系,她都没敢往深里想,打算着走一步算一步,等什么时候走不下去了,那就分道扬镳各自安好。 所以,宋和没有回应阮登那替容九抱不平的话,往前走,推开了通往病房的那扇门。 病房里很静。 细鞋跟敲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容九听到声响后,便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苍白的脸上挂着欣悦的笑意,“阿和。” “醒了多久了?” 宋和走到床边,也笑着看他。 “刚醒。”容九声音懒懒的,哑得厉害,几乎变了调。 “饿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宋和说,“你不是想吃奶黄包吗?我买来了,还是热的,要不吃一点?” 容九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轻轻点头,“那就吃一点吧。” 宋和听后,便拿起遥控器把床头的位置调到了合适的高度,再往容九背后塞了一个软枕。 待把小餐桌推过来后,宋和折身回到了小会客室里,将打包来的粥食从保温袋里拿出来,一样拿到病房里去。 宋和先拿了一条热毛巾给容九擦手,随后再把勺子塞进他手里,把他要吃的甜粥和奶黄包放在他的面前,“吃吧。” 容九的右手扎着留置针,透明的输液管里还滴着营养液。他便左手使着勺子,动作稍显笨拙地舀起粥,再颤颤巍巍地往嘴里送。 若是以前,宋和大概已经拿过勺子喂容九吃了。 可阮登那日未说出来的话,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是没办法回应容九的那份感情的。 可拒绝的话又不能直说,她害怕伤害到容九。 这么多年的互相依赖,容九在她心里的分量极重,她舍不得伤害他。 于是这几日,她便刻意避免跟容九发生那些情侣间才会有的亲密行为,把自己放在一个普通朋友的位置上,她希望,容九也能回归到他正确的位置上去。 容九虽然还很虚弱,但也不至于连勺子都拿不动。他偷偷瞥了一眼宋和,见她对自己刻意装出来的虚弱无动于衷,手干脆一抖,一勺子甜粥便泼在了衣襟上。 宋和被吓了一跳,她自然不会想到容九是故意的,以为他是真的连拿勺子的力气都没有。 她一边拿纸巾清理容九衣襟上的甜粥,一边问,“烫着没有?” 容九摇头,“没有。”继而,他又哀哀地叹气,“我这身体真是太不中用了。” “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烧而已,竟闹得住院不说,住了这么几天了也不见好,手也还软得连吃饭都不行。” 说着,他又自嘲地一笑,“真像个废物啊。” 宋和听不得这样的话,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后,又取来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衣服换好后,宋和也不避嫌了,拿起勺子喂容九吃。 容九见得逞了,便十分配合地当起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 宋和舀了一勺子粥,递到他嘴边,他乖乖吃进嘴里。 宋和闲聊起今天的事情,“我今天跟晴晴谈过了,她愿意跟我一起去欧洲。” 虽然,容九很希望在集团内部有一个自己人,但他并不想那个人是宋和,理由倒是跟顾知周一样——容兴集团内部龙蛇混杂,而那法务副总监也不是一个普通的位置,她一个空降兵过去,肯定是会被针对的。 但他也清楚,宋和只要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 再者,容九也看出来了,宋和最近跟顾知周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他害怕宋和跟顾知周旧情复燃。 如果这个时候,宋和去欧洲的话,倒是可以让她跟顾知周的关系暂且冷一冷。 于他而言,虽然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宋和,但也算不得是什么坏事。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容九并未多言。 容九忍着咽喉的不适,慢慢咽下甜粥,“那什么时候走?” 宋和回,“等签证一下来就即刻走。” 宋和说完,夹起一个奶黄包,喂到容九的嘴边,“我准备再找个帮手。” “那边的法律条文我不是很熟,我一个人处理的话,怕是要弄到猴年马月去了。” 容九咬了小一口奶黄包,慢条斯理地嚼着,“你打算找谁?” 宋和答,“傅谨言。” 第284章 心思(一) 容九闻言,眉心轻轻拧出一道折痕。 原因无他,他对傅谨言属实是没有一点好印象。 傅谨言这个人看上去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但总给容九一种阴冷危险的感觉。 在容九眼里,傅谨言就是一条潜伏在宋和身边的毒蛇,平时装出一副温文儒雅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总有一天,他就会张开嘴露出他的一口毒牙,朝宋和咬下去。 让这个危险的男人与宋和共赴欧洲,容九怎么也无法放心。 但宋和又是个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的性子。 所以,尽管容九心里极其不赞成她的这个决定,但他表面上并没有明显地表示反对,只声音沙哑地说,“这个人看着不太可靠的样子。” 宋和当然也清楚,傅谨言并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可现下,在她认识的同行当中,熟知欧洲那边法律条文,又不惧怕顾华年那条封杀令的,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一个傅谨言了。 除此之外,宋和还有另一方面的考虑。 上一回,在经过一番交涉后,容震虽然愿意把对容九的考验期延长至一年,可一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可容九想要得到容兴集团的心,又是那样的强烈,那样的急迫。 而这些时日,虽然容九不曾在她面前表露过什么,但宋和也看得出来,分公司的那些人并不服他。 所以,宋和想尽快进到容兴集团里,法务副总监这个职位在那样庞大的集团里,虽然也算不上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但如果集团内部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她也能及时给容九通风报信。 宋和把自己选择傅谨言的理由跟容九大致说了一遍。 容九静静地听完,眉心的那道折痕并未舒展开来。 容九想了想,用一副担忧的口吻说,“那傅谨言可是顾华年的亲儿子,而那顾华年又一直将你视为眼中钉。” “欧洲那边,你是人生地不熟,傅谨言可是自小在那边长大的,若他存心要害你的话,你只怕是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宋和轻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傅谨言这个人固然很欠揍,但要说害她性命,那倒还不至于。 至少在他的目的没达到之前,宋和想,他在自己面前应该还会继续扮演一个温文儒雅的绅士。 “他是顾华年的亲儿子不假,可他与顾华年的关系并不亲厚。” “而且他那个人,可不像是会对顾华年言听计从的。” 见容九的眉心还蹙在一起,宋和便递给他一个放宽心的笑容,“你放心吧,这件事我有分寸的。” 容九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一餐,容九的胃口还算不错,喝了小半碗的甜粥,又吃了两个奶黄包。 宋和将吃剩下的东西收拾好拿出去,顺便看了一眼时间,刚过八点,还不算太晚。 她见容九此时的精神还不错,便问,“你要不要下床走两步,消消食?” 容九这几日一直躺在病床上,四肢都快躺退化了,自然是愿意的。 “好啊。” 宋和便扶着他下了床。 在病房里走了两个来回后,容九提出想去外面透透气。 其实,透气只是一个借口,他是想再让宋和多照顾自己一会儿,就像一个妻子照顾丈夫那样地照顾着他。 宋和并不知道容九心里的狎昵心思。 她只当他是在病房里关了几天,关得心中烦闷,便应下,“好。” 第285章 心思(二) 病房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灯光明亮,温度宜人,墙角摆着翠绿可人的植物,白色的墙壁上挂着色彩明艳的装饰画。 宋和扶着容九在走廊里慢慢地走着。 没走几步,容九光洁的鼻尖上就挂上了一层亮晶晶的虚汗。 对于自己这副孱弱的身体,容九简直是又恨又爱——恨它太孱弱不堪了,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烧就能把自己折腾个半死不活;可若不是这般的孱弱不堪,他未必会得到宋和那样多的关心和怜惜。 宋和见他出了汗,担心汗打湿了衣服,反倒会让他再次受凉,便将他扶回了病房。 脱掉拖鞋,容九重新躺回床上去。 宋和走去浴室,拿毛巾在温水里浸湿后,再拧干拿出来,给他擦脸上的汗渍。 容九仰着脸,闻着宋和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着迷的味道,安静地任由她摆布。 宋和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就像对待皮肤娇嫩的婴儿一般,生怕弄疼了他。 容九闭着眼睛,享受着她的贴心照顾。 擦干净脸后,宋和又走去浴室,把毛巾重新在温水里拧了一遍,再走出来给他擦手。 宋和做这些的时候,心里很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这些年,容九在她心里早已经是家人了。 简单地给容九梳洗了一番后,宋和拉了把椅子过来,在床边坐下,东拉西扯地同容九闲聊了一会儿。 容九猜想着时间可能不早了,他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住院后因为输液把手表也摘了,便问宋和,“几点了?” 宋和拿起手机看了看,“九点多了,怎么了?” 容九心里是舍不得她走的。 这段时间,先是他因为分公司的事情早出晚归,最近她又为了容兴那个案子忙得不可开交,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一起吃饭,再一起闲聊了。 从私心上来讲,容九希望她最好今晚别回去,就在医院里守着自己。 可想她今天东奔西走了一天,容九心里又是心疼的,“你今天也忙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宋和却是不急着走,“我再坐一会儿。” 容九听后,也不再提让她回去休息的话了。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起来,从十几岁的糗事聊到了今晚春晚的节目单,话题不知怎的就偏到了许丰年身上去。 宋和不甚唏嘘道,“我是怎么也想不到,许伯父会索贿。若不是听佳薇也亲口承认了,我真是不敢相信。” 容九听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许丰年被揭发索贿一事,可是他的手笔。 容九想,得尽快让这件事结束,把那个举报人送走才行,宋和是个重感情的人,别看她当时跟许佳薇决裂得很果断,可难保她不会看在过去的友情上,帮许佳薇一把。 万一到时候被她发现这件事情与自己有关,那他可就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她跟许佳薇吵架决裂一事了。 如此一想,容九就越发觉得把举报人送走已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宋和原本是想等容九睡着了再走。 可闲话都扯了一火车皮了,眼见着都十点了,容九的那一双眼睛仍旧是明亮如星,瞧不出半点的困意。 想来是白天睡多了,把日夜睡颠倒了,生病卧床的人多数都有这个通病。 宋和想了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等我一下,我去外面拿个东西。” 第286章 心思(三) 宋和走去外间的小会客室。 片刻后,她手里拿着一本旅游杂志折回到病床前。 容九好奇地盯着她手里的杂志,“你拿杂志来做什么?” 宋和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一本正经地说,“哄你睡觉啊。我想等你睡着了再走。” 容九怔住了,仿佛没听清楚她说什么一样。 宋和却已经翻开了杂志,挑挑拣拣地找了一篇游记,她抬头问容九,“你知道施皮茨小镇吗?在瑞士,是一个很漂亮的小镇。” 容九摇头,“不知道。” 宋和一笑,“那正好,这里有一篇关于那个小镇的游记,写得挺好的,我给你读一读,你把眼睛闭上听吧。” 容九这才反应过来宋和要做什么,心里顿时就跟打翻了蜜罐子一样甜得直冒泡泡。 他如宋和所言轻轻合上了眼皮,耳边慢慢响起了宋和刻意压低后的声音。 “当我乘着火车抵达这里时,我以为我来到了童话里的世界——路边盛开着的野花,清澈见底的湖水,白雪皑皑的山峰,这一切都美得不真实……” 宋和的语调放得很缓慢。 容九听着她的声音,脑海里不禁遐想起来——若是去这样一个美的地方,与宋和生活,那一定是极好的。 买一幢临湖的房子,在房前开辟出一块小花园,种上她喜欢的小花儿,再养几只猫猫狗狗。 再生一个孩子? 算了,还是不要了。有了孩子,她的大部分注意力肯定就会被孩子吸引走了,不会全部都放在他身上了…… 如此遐想着,容九哪还有困意,简直恨不得立刻就将宋和带去那个叫施皮茨的小镇定居。 但他强忍着睁开眼睛的冲动,把自己的呼吸调得很轻,耳朵却是灵敏地竖了起来。 果然,又等了片刻后,宋和站了起来,给他掖好被角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 容九并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闭着眼睛继续刚刚未完的遐想。 这时,病房的门又开了。 有沉稳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病床。 遐想被迫中断,容九有些不悦地睁开眼睛。 宋和说他已经睡着了,阮登便和前几天一样,进来守着他,哪晓得一靠近,就对上了一双不高兴的眼睛。 阮登以为是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但细一想又好像没有,于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九哥,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容九心烦地坐起来,阮登赶紧往他身后垫了一个软枕。 容九拥着白色的软被,哑声吩咐,“你明天给那个曹检察长打个电话,让他想办法尽快把许丰年索贿一案了结了。” “还有那个举报人……” 容九顿了顿,“你问一下那个曹检察长,后续还是否要用得到这个人,如果用不上了,就立刻送走。” 宋和眼下已经知道了许丰年索贿一事。 她作壁上观还好,若她有心想帮许佳薇一把的话,是迟早会找到那个举报人头上去的。 她那么聪明,只要把前因后果细细一想,就能猜到这背后是有人故意在搞许丰年。 虽然,许丰年索贿一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容九顶多算是小小的推波助澜了一把,但他仍旧不希望宋和知道实情。 宋和是个负罪感极强的人。 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找人去揭发许丰年索贿,是因为许佳薇对她出言不逊,他想给她出一口气,她难免不会自怨自恨。 她就是这样的人,温有良的死明明是他自找的,她却总是认为那是她的错。 他可不想像顾知周一样,把一件简单的小事搞得那样复杂,还让事情发酵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容九想了想后,又对阮登说,“许丰年索贿金额不大,应该判不了几年,你跟曹检察长说,让他尽量从轻判刑。” 第287章 心思(四) “轻判?” 阮登不是很明白。 他以为,容九是想让许丰年牢底坐穿的。 “我跟他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容九淡淡地说,“只不过是让他父代女过罢了。” 再说了,穷寇莫追,已经是落了水的狗,再去敲上一棒子,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反倒还会惹来一身的骚。 而且,经此一事,许丰年的仕途算是完了。 这于许佳薇而言,已然算是灭顶之灾了。 所以,许丰年多坐几年牢,还是少坐几年牢,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反正目的是达到了。 可若是宋和为了帮许佳薇,而去找顾知周帮忙的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容九顿了顿,又声音沙哑地说,“等案子结束后,你再去上下活动一番,给许丰年弄个保外就医。” 他要让宋和知道,自己才是这个世上与她心意最相通的人。 至于顾知周,就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翌日一早,宋和就打电话给傅谨言。 彼时,傅谨言正在接电话。 手机提醒有新的通话进来时,傅谨言把手机从耳畔拿下来看了一眼,见是宋和打来的,眉尾下意识地上挑了一下。 但他并未立即接起宋和的电话,也没有挂断,而是往耳朵上挂了一只蓝牙耳机,一边听电话那头的人絮絮叨叨,一边盯着“阿和”两个字在屏幕上闪烁。 没过几秒,宋和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手机屏幕归于平静。 但傅谨言十分的有耐心。 以他对宋和的了解,他知道这个女人没事是不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的。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傅谨言就像个等待猎物的猎人一样,双眼盯着手机屏幕,极富耐心地等待着宋和第二次打来。 耳机里,陆承渊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谄媚。 是了,傅谨言刚帮他解决了一桩大麻烦,让明珠集团暂时免于破产,他给傅谨言下跪磕头都是应该的。 陆承渊说,“傅律师,这次真的是太感谢你了。若不是有你施以援手,我只怕已经被债主们逼得要去跳楼了。” “陆董客气了。” 傅谨言声音里含着笑意,眼底的神色却是冷漠的,“这件事我并未出什么力,你要感谢的该是顾董才对。若不是有她做保,我只怕是连金行长的面都见不到。” “说来,我那个表哥这回委实冷血了一些。不管他与陆小姐的婚约是否继续下去,就凭着陆家与顾家多年来的情谊,他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作壁上观。” 陆承渊听他提起顾知周,顿时就是一肚子的火气,他很想咬牙切齿地骂上几句,但又十分理智地把这个冲动压了下去。 虽然这傅谨言口口声声不认同顾知周的作法,可人家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表兄弟,有些话傅谨言可以说,他可是不能说的。 陆承渊笑着打了个哈哈,随即说,“不管怎样,傅律师,这次还是多亏有你出手相助。” 陆承渊觉得电话里的口头感谢还不足以表达他心里的协议,便提议,“这样吧,傅律师,你哪天有空,咱们见个面,我再当面向你表达我的谢意。” 傅谨言却是一口回绝了,“以后再说吧。” 顾知周虽然没有派人盯着他,但他可不想自己主动暴露。 第288章 拉扯(一) 结束掉与陆承渊那通啰里啰嗦的电话后,傅谨言好整以暇的坐在沙发上,他将身体往后靠在了沙发的靠枕上,被深棕色布料包裹着的两条腿,恣意地交叠在一起,是一派的闲适。 可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放在他手边的手机都不曾响过。 这让傅谨言有些维持不住那副八风不动的闲适坐姿了。 又等了片刻,手机倒是响了,却不是宋和打来的,傅谨言不免有点心烦气躁,直接把那通来电挂了。 重新坐定后,傅谨言忽然有点怀疑,先前那通电话可能是宋和一不小心按错了。 长时间的等待,让他完全不像先前那般淡定从容,且极富耐心,他甚至思索着,要不要找个由头,主动回电话给宋和。 就在傅谨言心里陷入轻微的挣扎时,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如他所愿的那样,手机屏幕上闪烁着“阿和”。 可傅谨言却没有立即接起来。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主动挂断这通来电,宋和就会在电话的那一头一直等待着他的接听。 这让傅谨言感到十分的愉悦。 傅谨言握着手机,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没有了镜片的遮掩,他的眼底露出了明显的促狭笑意。 直到铃声快结束时,傅谨言才掐着最后一秒接起了来电。 “喂,阿和。” “你今天有时间么,我有事情找你谈。” 电话里,宋和的声音是一贯的冷淡,就像她那个人一样,总给傅谨言一种孤傲的感觉。 细算起来,傅谨言快一个月没见她了,心里也实在是想念得很。 可在听了宋和的话后,他却用一副慢悠悠的口吻,把自己说得很忙碌,“真是不巧了,我今天一天的时间都安排满了。” 宋和知道此人一贯喜欢拿乔,所以并没有买他的账,“一个小时后,我在你住的那间酒店三楼的咖啡厅等你。” “我只等你半个小时。” “你不来,便算了。” 说完,宋和就直接把电话挂了,完全不给傅谨言说话的机会。 傅谨言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这女人……” 他不由得勾起唇角,似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 要去见宋和,自然是马虎不得的,傅谨言脱下身上的休闲毛衣,赤着上身走进衣帽间里,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服装店前天才送来的深灰色条纹西装。 站在穿衣镜上,傅谨言慢条斯理地扣着扣子,一边思索着宋和会找他谈什么事情。 自从佳和兴解散后,宋和就隐身了起来,除非去曲音茶舍堵她,一般是见不着她本人的。 电话号码也被她拉进了黑名单里。 让他一度想见她却没有任何办法。 若不是今天宋和主动打电话过来,傅谨言想,自己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这女人一面呢。 这女人,明明从未给过自己一个好脸色,可怎么就这么的让他牵肠挂肚呢? 换好衣服后,傅谨言拿起一瓶香水往袖口处喷洒了一点,一股清新淡雅的木质香在他身上弥漫开来。 对着穿衣镜再次检视了一遍后,傅谨言十分满意地走出了房门。 第289章 拉扯(二) 乘电梯到三楼,傅谨言掐着时间出现在了咖啡厅里。 宋和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 傅谨言的眼睛犹如雷达,一眼就发现了他。 他信步走过去,在宋和对面的位置坐下,然后慢悠悠地开口,“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阿和,我最近很想你。” 宋和正在看餐水单,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她用一贯冷淡的语气问,“是么,有多想?” 这让傅谨言有点意外。 他那句“我很想你”本只是一句信口而至的调笑,没想到竟会引来宋和的附和。 傅谨言勾唇一笑,“很想、非常想……想你想得茶饭不思,夜里睡不着。” 说着,傅谨言便把身体轻微向宋和那边倾了倾,他压低声音后,极尽暧昧地说,“我一做梦,梦里就全是你。” 说完,傅谨言饶有兴致地盯着宋和的脸,等着她翻脸。 可宋和的脸上没有一丝动怒的神色。 她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轻轻扯了一下唇角,什么也没有说。 这让傅谨言有点失望。 比起冷漠孤傲的像个瓷人一样的宋和,他更喜欢生气时,眉眼都会变得鲜活动人的宋和。 选好了自己要喝的咖啡后,宋和把餐水单递给傅谨言,并朝最近的服务生招了一下手。 服务生见到她的手势后,立刻走过来。 宋和对她说,“一杯摩卡,谢谢。” 服务生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好的,您请稍等。”随后,她又把脸转向另一边的傅谨言,“这位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傅谨言将餐水单“啪”的一声合上,冲服务生微微一笑,“跟这位小姐一样。” 很快,两杯摩卡便送了过来。 傅谨言端起来喝了一口后,点评道,“这里的咖啡太一般了。” 宋和对咖啡没什么研究,便没有接他的话。 傅谨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把身体往前凑了凑,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我那里有一包哥伦比亚的咖啡豆,口感非常好,你要不要跟我上去,尝一尝?” 宋和不为所动。 镜片后的双眸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恶意光芒,傅谨言继续用充满磁性的嗓音蛊惑,“你要是不喜欢哥伦比亚的咖啡豆,我那里还有曼特宁的,口感也很不错。” 宋和淡淡地看着他,“傅谨言。” 傅谨言脸上挂着笑意,“怎么了?” 宋和一字一句,“你这副样子,真的很……” 宋和停下来,不再说下去了。 傅谨言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低声问,“什么?” 宋和这才吐出没说完的两个字,“——欠揍。” 傅谨言轻微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答案会是这个。但一瞬后,他又恢复成了那副欠揍的模样,“是吗?” “能被阿和你这样的大美人揍,也是我的荣幸。” “只是……”傅谨言一顿,又用那种极尽暧昧地说,“你要揍的话,记得下手轻一些,我皮糙肉厚的倒是不怕疼,要是你弄伤了手,我会心疼的。” 说完,他一眨眼睛,朝宋和送过去一个深情款款的眼波。 宋和被他恶心得简直要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第290章 拉扯(三) 闲话说完,言归正传。 宋和说明来意,“我最近接了一个案子,需要一个熟悉欧洲法律条文的律师,我想请你做我的助手。” 顾华年的那道封杀令,傅谨言是知道的,佳和兴解散的当日,他也在场。 他没想到在云城竟还有敢跟顾华年公然作对的,他不禁对这位不怕死的壮士的身份感到十分好奇,“我能否知道聘请你的那位老板是谁?” 这没有好什么好保密的,宋和便如实相告,“容兴集团的董事长,容震先生。” 傅谨言听后一愣,“容兴集团?” 是他忘了,眼前这个女人除了与顾知周纠缠不清以外,还和那个容九也关系暧昧不明。 这不禁让傅谨言有点气恼。 他定定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不冷不淡的说,“抱歉,我最近很忙,恐怕没时间做你助手。” “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话说得就有些赌气了。 宋和听了他这话,也不急,语调淡淡的说,“我跟我助理的签证大概在半个月之后下来,你可以在这段时间慢慢考虑。” 傅谨言仍旧是一副赌气的口吻,“我说了没时间就是没时间,没什么好考虑的。” 宋和没说话,只淡笑了一下,然后端起咖啡慢悠悠的喝着。 傅谨言被她的这番态度搞得有些迷糊了。 明明是有求于他,可她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自己说了没时间,她也想着说几句好听的话求求自己。 而且,今天无论他怎么样刺激她,她都不生气。 这让傅谨言平白生出一种宋和脱离了她掌控的感觉。 这样下去不行,傅谨言决定重新找回主动权。 傅谨言稳了稳心神,问宋和,“在云城,熟悉欧洲法律的律师虽然不多,但总能找到几个,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这个案子很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找。” “而且,”宋和一顿,把咖啡杯放回桌面上,“你这个人虽然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跟你一起去,总好过跟其他人一起去。” 傅谨言听了她这毁誉参半的话后,轻呵了一声,“你就这么放心我?” “也谈不上很放心。” 宋和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柄,声音平淡,“只是知道了你接近我的目的,并非是我而已。” 傅谨言显然没想到自己让她放心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轻微怔了一下后,他脸上立刻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仿佛自己的一腔真心被践踏了一般,“你不信我喜欢你?” 宋和静静的看着他,“傅谨言,谎话说一百遍,也变不成真话。” 傅谨言苦笑着,“是不是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会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大可不必。” 宋和语气淡淡的,“我母亲是个交际花,我跟在她身边,自小耳濡目染,知道男人嘴里的哪句话是真心,哪句话是假意。”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抱歉,我真没看出来。” 傅谨言神情一僵。 随即,他笑着问宋和,“你既然不相信我喜欢你,那你不妨说说看,我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 第291章 拉扯(四) 宋和神情平淡,“那和我无关。” 这话让傅谨言十分意外,不禁脱口而出,“你就不怕我接近你,是想利用你对付顾知周?” 宋和淡淡的,“你要对付谁,顾知周要被谁对付,那都是你们的事情,都跟我无关。” 宋和顿了顿,又说,“如果顾知周那么容易对付的话,那他就不是顾知周了。” 傅谨言听出了她对自己的轻视,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你觉得我不配做他的对手?” “这话你应该去问顾知周,而不是问我。” 宋和不想再跟他东拉西扯了,便把话题转回了正题上,“好了,傅谨言,愿意还是不愿意,你现在就给我一句痛快话吧。” 傅谨言正在气恼中,想一口拒绝。但细一想,又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没办法,谁让顾知周除了宋和外,几乎没有其他弱点了。 想要拿捏住他,就必须拿捏住宋和。 于是,他也不拿乔了,轻轻一点头,“我可以给你做助手,但我有一个条件。” 宋和毫不意外,“请说。” 傅谨言却悠悠的一笑,“先欠着吧,等我想到了再说。” “喂,宋律师。” 傅谨言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算上先前你在我这里欠的两个人情,再加上这一次,你可就欠我三个人情了。” 宋和一副债多了不愁的样子,“三个而已,不多。我还得起。” 正事谈完,宋和便准备走了,她从提包里拿出一份资料,放在傅谨言的手边,“这是案子的相关资料,你趁这段时间看一下,有想法了随时打电话给我。” 傅谨言想起自己被她拉进黑名单一事,声音不禁幽怨,“那你得先把我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才行。” 宋和早就忘了这一茬。 她拿起手机,把他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行了。” 傅谨言不相信似的,当着她的面拿自己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一瞬后,宋和的手机响了。 傅谨言却不挂电话,还指了指宋和的手机,示意她接电话。 宋和觉得他有病。 可傅谨言却摆出一副她不接电话,就不罢休的样子。 宋和面无表情的接起来,便听这个男人笑着说,“阿和,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做我女朋友好吗?” 看来,这个男人不止是有病,还病得不轻。 宋和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机扔进提包里。 随后,她站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傅谨言跟着站起来,挽留她,“马上就到饭点了,不如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 “下次吧。” 宋和说完,便提步离开。 傅谨言跟上去,两个人一起走出咖啡厅。 傅谨言仍旧劝说着宋和跟他一起吃个午饭,宋和不太愿意,两个人差点在咖啡厅门口拉扯起来。 这时,一道婉转妩媚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拉扯。 “阿和。” 傅谨言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风姿卓越的美妇人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而那美妇人的五官,与宋和的五官十分相似。 他对美妇人的身份便立刻有了猜测。 宋和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宋郁榕。 这段时间,外界一直在传,说宋郁榕见明珠集团要破产了,不想被牵连,便跟陆承渊闹起了离婚。 宋和是不太相信的。 可现在,她见宋郁榕挽着一个陌生男人,便知道那个传言多半是真。 宋和的脸就不由得冷了下来。 第292章 孽缘(一) 对于女儿的冷脸,宋郁榕已是司空见惯了。 她微微侧身,对身旁的男人轻声说,“你等我一下,我去跟她说两句话。” 那男人想必是知道宋和是她的女儿,所以并没有因为女儿比母亲更年轻更漂亮,就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宋和的身上。 他只是出于宋郁榕友人的身份,颇为和蔼地冲宋和微笑了一下。 “嗯。”他温柔地点头。 宋郁榕这才松开了挽着男人臂弯的手,施施然走到宋和跟前,她见宋和身边站着一个样貌英俊的年轻男人,目光先是在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身上流转了一圈后,才静静地停在宋和身上。 宋郁榕声如莺啼地开口,“好久没见了,你最近还好吗?” 这是一句十分客套的问话,显得母女俩很陌生。 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们原本就不像正常母女那样亲密,自从几年前,宋和搬离陆家后,两个人更是连吵架的机会都少了很多,也因此更疏远了。 宋和脸上没有好神色。 对于这个母亲,她的感情非常复杂。 她没办法像许佳薇那样,扑进宋郁榕的怀里撒娇。 ——因为以宋郁榕做得那些事情来说,她这个母亲是不配的。 但她也做不到把宋郁榕当成仇人。 ——毕竟这个女人给了她生命,又是在十七岁那样娇花一样的年纪生下她,再独自一人把她抚养长大。 就单凭这一点,不管宋郁榕对她做过多少过分的事情,哪怕宋和一度恨这个女人恨得要死,但她心里也从没有把宋郁榕当作是仇人。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虽然宋和并不认同这句话,但金无赤金人无完人,她自己并非是个完美的女儿,也就没有资格去要求宋郁榕做一个完美的母亲。 其实,从内心来讲,宋和此时很想直接掉头就走。 她现在对宋郁榕真是无话可说。 原因无他,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有外人在,她又是做女儿的,不能拂了宋郁榕的面子。 所以,她极其冷淡地回了一句,“还行。” 她没有问宋郁榕过得怎么样——人家婚还没有离呢,就已经找到了新欢,显然是过得很不错。 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宋郁榕自然也是清楚的,这句略显公式化的寒暄后,她把目光重新放回到了傅谨言的身上。 宋郁榕微笑着打量傅谨言,觉得他有些面熟,“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两人此前确实见过。 那是在几个月前,顾知周与陆明珠那场盛大奢华的订婚礼上。 不过当时,傅谨言满腹的心思全都在宋和身上,并未注意到这位风韵绝佳的美人。 而他回云城的时间不长,认识的人有限,出去交际应酬的场合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很快他便推断出了自己与宋郁榕可能见面的场合。 “伯母记性可真好。” “我们曾在我表哥与陆小姐的订婚礼上见过。” 宋郁榕经他一提醒,便也想了起来。 顾知周与陆明珠订婚那日,她虽然是陆明珠的后母,但因为她曾经是个交际花的缘故,陆承渊觉得她这个身份上不得台面,会给他的宝贝女儿蒙羞,所以不准她出席。 宋郁榕原本也没打算要去,可在听了陆承渊这话后,她不禁起了反骨,在当天不仅去了订婚了现场,还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引来不少男人暗送秋波。 宋郁榕是存了捣乱的心思,所以就挑了几个顺眼的男人,一一回赠了一个媚眼。 陆承渊当时被气了个七窍生烟,但又碍于是在他宝贝女儿的订婚礼上,不想让订婚礼变成一场闹剧,只得忍气吞声做一回忍者神龟。 宴会快结束时,宋郁榕正与一群平时交好的太太谈笑,其中一人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下巴朝右侧前方点了点,“跟你女儿说话的那个男人是谁?长得还挺英俊。” 宋郁榕在听了友人的话后,偏头朝宋和看过去,便看到了她正跟一个年轻男人有说有笑。 而那男人面生,但样貌英俊,一番温文儒雅的绅士作派。 她后来还跟人特意打听过,那是谁家的少爷,可打听了一圈下来,谁也不知道这人的身份。 未料,他竟是顾华年的儿子。 第293章 孽缘(二) 宋郁榕与宋和做了二十几年的母女,甚少会有母女连心的时候,哪怕是宋和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也不曾有。 但唯独在对待顾华年这件事情上,她是站在宋和这边的。 宋郁榕不仅讨厌顾华年,甚至还颇有些瞧不上这位在人前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顾董。 原因很简单,自是因为宋和。 宋郁榕认为,宋和虽然有她这样一个身份不堪的母亲,但无论从样貌学识还是道德品行来讲,都是能把陆明珠那个脑子里没有二两货的蠢货甩出去几千里的。 而抛去这个不谈,宋和从十九岁起,就跟了顾知周。从十九岁到如今,整整七年,正是一个女孩子最青春最娇艳的年华。 是,她顾华年的侄子身份高贵权势滔天,是千亿帝国里至高无上的总裁。 可她的女儿,除了有她这样一个当过交际花的母亲以外,并没有比顾知周差到哪里去。 若是顾华年给顾知周挑的未婚妻,比宋和出色那也就算了,就当是她女儿高攀不起顾知周。 可偏偏,顾华年却给顾知周挑了一个样样都不如宋和的陆明珠。 这不是羞辱人吗? 所以,宋郁榕心里既讨厌顾华年,又因为她对付宋和的手段太过下作了,不像个董事长会干出来的事情,而很是瞧不上她。 常言之,恨屋及乌。 宋郁榕一见眼前这温文儒雅的男人是顾华年的儿子,连带着对傅谨言的好感也淡了。 但她精致的脸上仍旧挂着浅浅笑意,只是那笑意淡了许多,“原来是顾董的儿子呀。” “我前些天听说,顾董又住院了,她还好吧?” 宋郁榕这话其实问得很假惺惺,但她的语气与表情看上去又十分的真挚,仿佛真的很担心顾华年的身体。 傅谨言毕竟年轻,听不出宋郁榕这话是真担心还是假客气,便轻轻一笑,“多谢伯母惦记了。” “顾董她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再过不久应该就能出院回家了。” 宋郁榕心里暗忖,顾华年命可真大,就这么都死不了,但表面上还是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那就好。” 既然是顾华年的儿子,宋郁榕自觉跟傅谨言也没什么好聊的了。 她视线一偏,重新看向一脸冷漠的宋和。 宋郁榕在心里再次感到欣悦,即使是这样脸上没有一点好颜色,她的女儿也依旧是一枚人间尤物。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要紧事要跟宋和说,只是明天就是春节了,她跟宋和一年到头又很难得才见一次面,在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她们也该一起吃顿团圆饭才对。 “我跟陆承渊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 “我已经从陆家搬出来了,这段时间一直住在酒店里。” 宋和没说话,沉默地听着宋郁榕的下文。 宋郁榕说,“明天就是除夕了,你要是没安排的话,就来酒店陪我吃顿饭吧。” 她顿了顿,“午饭、晚饭都行。” 宋和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只淡淡地说,“明天再说吧。” 宋郁榕对她答应此事本就不抱什么希望,所以在听了宋和的回话后,她心中也不觉得难过。 “那行吧,你忙你得去吧。” 宋和没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离开。 倒是傅谨言还很礼节地跟宋郁榕道了一声,“伯母,再见。” 第294章 孽缘(三) 傅谨言这边才向宋郁榕道完再见,那边宋和已经走进了电梯里。 他赶紧提起步伐跟上去。 宋和却没想等他,进了电梯后,直接按了关门键。 眼见着电梯门就快合上了,傅谨言一个闪身,侧着身子挤进了电梯里。 轿厢门因此缓缓退向两边,一两秒后,又再缓缓合上。 宋和没有言语,只是沉默地平视着光可鉴人的轿厢门,眼神没有焦点,是在想事情。 她不说话,傅谨言也没有说话。 他还在回味着刚刚那一幕。 回国之前,他曾找人详细调查过宋和,所以知道她母亲曾经是艳动全城的交际花,而且在很小的年纪就生下了她。 一个未成年的单亲妈妈,自己还没长大呢,就要带着一个父亲不认的孩子生活,傅谨言光是想一想,也知道这对母女肯定吃过不少的苦头。 傅谨言心里不禁心疼起宋和来。 再根据方才宋和与宋郁榕那简短生疏的对话,傅谨言不难猜出,这对母女关系很不好一事。 于是,在心疼之余,傅谨言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而这短短的一刻间,电梯已经抵达了一楼。 宋和迈出电梯,径直往酒店门口走去。 傅谨言一路跟着她,直到了酒店的室外停车场。他见宋和要走,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宋和的手腕。 宋和回头看他,脸色不太好,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松手。” 虽然傅谨言很喜欢惹宋和生气,但他也知道,此刻若是惹毛了宋和,她很有可能在一气之下,收回让自己做她助手的决定。 而他,不能失去这个与宋和共赴欧洲的机会。 可傅谨言又不想就这样松手。 宋和的手腕骨肉匀停,白白的一截握在手里,就像易碎的瓷器,需要被人万分小心地捧着呵护着,不然就会折断在手里。 所以,傅谨言的手指紧了紧,却没有加重手上的力道。 他心里想,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与宋和这样亲密的肌肤相触。 宋和高烧昏迷那一次,他虽然也抱过她,唇还从她的耳鬓轻轻擦过,但那时的宋和是不清醒的。 所以于他而言,那并没有什么意义。 傅谨言心里很清楚,不能再得寸进尺了,宋和不是一般的女人,她若翻脸的话,自己就很难再找到机会接近她了。 但他转念又一想,宋和对自己其实是没什么好感的,甚至可能还有些讨厌自己,可此次她却为了容兴那个案子,捏着鼻子来找他当助手,想来这个案子对她很重要,只要自己不太过分的话,那她应该不会轻易跟自己翻脸的。 如此一想,傅谨言便用拇指的指腹,试探性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宋和手腕内侧的皮肤。 同时,傅谨言还用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紧紧盯着宋和。 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宋和眼底划过一丝明显的厌恶,但没有翻脸。 宋和拿一双眸子冷冰冰地看着他,“傅谨言,我妈是交际花,但我不是。” “所以,”她一字一句,“请你松手。” 目的达到,傅谨言适可而止,微笑着结束了这场试探和恶作剧。 “抱歉。” 傅谨言松开手,并后退了半步,主动拉开了自己与宋和的距离。 随后,他用一副真诚的口吻说,“阿和,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都从未拿你当过交际花。” “你是我的梦中情人。”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便对你一见钟情了。” 一天之内,两次听到这番鬼话,宋和嘲弄地勾了勾唇角,什么也没说,上车离去。 第295章 孽缘(四) 把车驶离酒店后,宋和没有回曲音茶舍。 本想去医院看容九的,车往医院那边驶了一段距离后,在一个路口,宋和打了转向灯掉头。 宋和自认为这几年,她已经学会了控制情绪,可每每跟宋郁榕见过面或是通过电话后,她的情绪仍旧会失控。 宋郁榕是一根长长的尖锐的刺,深深地扎在宋和的心里。 这些年,宋和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把这根刺从她心里拔出去,可无论她怎么做,都是徒劳。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有来处的。 宋郁榕便是她的来处。 宋郁榕带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成为她的母亲,哪怕她这个母亲当得再不合格,宋和也无法把她从自己的人生中抹杀掉。 没有人可以选择由谁来成为自己的母亲。 而同样的,也没有哪个母亲可以选择由谁来做自己的孩子。 小的时候,宋和宁愿自己是个孤儿,没爹没妈,也就不用一出生就背负各种争议和骂名了。 大一点的时候,她的思想成熟了一些,性格也变得坚强了,不再是那个被谁骂一句“野种”就会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她把自己变成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对任何骂名都表现得毫不在乎,用最冷漠残酷的态度与周围的人相处。 等到十七八岁的时候,她已经很少再听到那些辱骂的声音了。 倒不是那些人变得宽容了,而是她长年累月的独来独往,已经很少有人再愿意靠近她了。 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独行者。 可世界纷繁复杂,一个人再坚强再冷漠,也会有感到孤独的时候。 前方亮起了红灯,宋和缓缓踩下刹车。 明天就是除夕夜了。 这是一个阖家欢乐的节日。 可是她没有家,也没有可以团圆的人。 视线扫过前方银杏树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宋和心里的孤独感愈发的浓重。 宋和忽然有点想哭。 她想起小的时候,她不知道因为什么跟宋郁榕吵架,宋郁榕虽然对谁都是一副温柔可人的模样,但在她这个女儿面前,却是从来都没有好脸色的。 两个人大吵特吵。 吵着吵着,两个人又动起手来。 宋郁榕扇她耳光。 她那时候个子小,没办法还手,就抓起桌上的一只花瓶朝宋郁榕身上砸去。 花瓶是烟灰色玻璃制的,里面还插着一束宋郁榕独爱的白玫瑰。 宋郁榕见花瓶朝自己飞过来,便用胳膊挡了一下,花瓶随之掉在了地板上,在啪的一声响后,烟灰色的花瓶碎了一地,半花瓶的水流得到处都是。 而那一束白玫瑰,躺在水渍与烟灰色的玻璃碎片里,变得不再洁白娇艳。 宋郁榕没料到她会还手,顿时勃然大怒。 她踩着玻璃碎片和白玫瑰,大步走到宋和跟前,抬手又是重重的一耳光,接着又抓起宋和的肩膀重重一搡。 宋和重心不稳,顿时就被掀倒在了沙发上。 还不等她做出反击,宋郁榕的双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那力道大得是要将她活活掐死。 宋和便像离了水的鱼一样,死命地挣扎着,用手指去掐去抠宋郁榕那双好似铁钳的手。 宋郁榕恶狠狠地看着她,是铁了心要掐死她。 随着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求生的本能让宋和做出了哀求,“……妈、妈妈……我……我错了……” “我……我再……再也……不、不敢了……” 最后,在宋和的眼泪和支离破碎的哀求下,宋郁榕松开了手,饶了她一命。 事后,宋和气奄息息地躺在沙发上,她流着眼泪,她哑声问宋郁榕,“你既然不爱我,为什么又要生下我?” 宋郁榕站在一地狼藉中,这样回答她—— “我也不想生下你。” “可是你的命太硬了,一针流产针打下去,也没能弄死你,我只能生下你。” 第296章 孤独 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宋和抬起一只手,平静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宋郁榕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那个答案有多残忍,有多令人感到绝望。 宋和曾因此,恨不能死去。 时过境迁,如今偶然回想起来,宋和的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恨意。 不是她学会宽容了,而是,她不知道该去恨谁。 作为母亲,宋郁榕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要生下她,是她自己非要来这个人世间。 所以,她这二十几年里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与厄难,完全都是她自己活该。 至于那个从未谋面的生父,宋和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也就无从恨起了。 到头来,她能恨的人,好像除了她自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前方亮起了红灯。 宋和踩下刹车。 红灯时间很长,足有七十秒。 宋和将车窗降下少许,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 寒风从耳旁掠过。 宋和呼出一口烟雾。 这时,一家三口手牵着手从她的车前的斑马线走过。 宋和的视线便静静地落在了这一家三口身上。 他们的衣着都非常普通,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尤其是一双小手分别被父母紧紧攥在手里的小女孩,一张圆嘟嘟的笑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太阳花。 宋和静静的看着正转过头同爸爸叽叽喳喳的小女孩,眼底不自觉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在认识许佳薇之前,宋和不知道一个普通完整且和美的家庭该是一个什么样子。 她的家里,常年只有她和宋郁榕。 年轻时的宋郁榕,是一朵艳丽的玫瑰,她什么都不用做,单是亭亭站在那里,甚至都不用笑,就能引来无数的狂蜂浪蝶。 而这些狂蜂浪蝶的背后,自然又有无数个孤独哀怨的女人。 所以,宋郁榕除了几个要好的牌搭子以外,是没有交心的朋友。 而那几个牌搭子,自然跟宋郁榕也是一丘之貉,靠着美貌与身体,依附着男人而活。 她们这一群人,活得肆意妄为夜夜笙歌,随便哪一张床都能躺下睡,随便哪个男人的胳膊都能枕,大小房子公寓别墅无数,处处是家,却又处处不是一个完整的家。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宋和十分好奇,一个正常的家应该是什么样子。 直到,她认识了许佳薇,透过许佳薇,她才得以窥见一个正常家庭该有的样子。 原来,一个母亲是可以那样宠爱自己的孩子,一个父亲可以有着严肃的一面,也有着慈爱的一面。 他们住在阳光充足的房子里,一起吃饭,一起谈笑,早上互道早安,夜里互道晚安。 那两年,宋和很喜欢去许家蹭饭。 老实说,许母的厨艺并不好,她时常能将一锅糖醋排骨烧的焦糊,但也会把西瓜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再往盘子里放几把小叉子,这样吃着既方便又不会弄得手上汁水淋漓。 在体验过了这种平凡普通但充满了暖意和爱的生活后,宋和越发的渴望,越发的羡慕,越发的想要过上这种生活。 但世事永远不会如她所愿的那样。 宋郁榕不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她这辈子都跟“慈爱”这两个字毫无关系。 而她自己也跟“懂事”“贴心”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她们这对母女,可能注定了这一生只能当一对不远不近的亲戚,平时不想念,节假日偶尔一起吃顿饭,仅此而已。 第297章 茫然(一) 红灯闪了三下,熄灭了。 绿灯粉墨登场。 宋和还出神地望着那一家三口离去的路口。 后车的司机见绿灯亮了,前面的黑色凯迪拉克还趴在人行道前,迟迟不启动,便忍无可忍地鸣了一下车喇叭。 宋和如同从梦里惊醒似的回过神来。 抬起脚松了刹车,黑色的凯迪拉克像一团黑云,漫无目的地继续飘荡。 飘了不知道多久,宋和的心神重新归位,她把车停在了顾氏大厦的楼下。 明天就是除夕了。 市政早早地就把这座城市打扮成了一个喜庆的模样。 顾氏大厦门口的小广场也不例外,路灯上挂着大红色的中国结,绿化带的矮树丛上铺了彩色灯带,镶嵌在大厦外墙上的巨型led屏,正滚动播放着恭贺新春的视频。 入目之处,皆是一片喜气洋洋的色彩。 宋和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把车开到了这里。 她是很少来这里的。 很多时候,她就像一只孤独且警惕的猫,不轻易让人踏足自己的领地,也不轻易踏足他人的领地。 即便,眼前这块领地的主人是顾知周,她也很少来此处。 宋和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正是温有良跳楼的那一晚。 她当时正要上楼去找顾知周谈谈,结果便在这小广场上,被温有良的尸体和鲜血拦住了去路。 她的记性一直都很好,能记得很久之前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所以,时隔两个月,她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温有良躺在血泊中,睁着一双无声控诉的双目;路人惊吓后的尖叫;顾知周如风一样卷来的身影,还有后来她在医院醒来后,两个人的那一场大吵。 事到如今,再回想起那一次的争吵,宋和忽然觉得自己挺没良心的。 平心而论,这些年,顾知周这个“金主”其实待她是很不错的。 在云城,他有钱有势,长得又十分英俊,他什么都不用做,单是把他的身份亮出去,就有大把的女人想要成为他的枕边人。 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夜夜做新郎。 但他没有。 这七年里,他的枕边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 他这个人也说不上有多好,不太温柔,也不怎么解风情,生气的时候,他就像一块有着无数棱角的钻石,每一个棱角都折射出他冰冷锐利的怒意,以此告诉她,他有多生气。 但等他这股子怒气过去之后,他待她又会显露出他为数不多的温情。 在怎么讨好他这方面,宋和并没有花费太多的精力和力气。 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年,她曾花过心思以外,后来就越发的懒了,懒得敷衍他,懒得装温柔贴心给他看。 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甩脸色,被他气狠了,就冲他发脾气,拿枕头朝他劈头盖脸地砸下去。 那一晚,顾知周说,天底下没有哪个金主会像他那样,为了一个玩物,把自己弄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当时被温有良的死刺激的精神几近崩溃,所以她没有听懂顾知周那隐藏在怒意下的浓浓失望。 现在想想,这些年,她跟顾知周虽然是各取所需,但若细究起来的话,他确实不像是个“金主”,而她也非一个合格的“玩物”。 可是,除了金主和玩物,她跟他之间,又该是什么关系呢? 第298章 茫然(二) 宋和想不明白。 她便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尼古丁是个好东西,可以让她快速地冷静下来,也可以让她的大脑摆脱混沌,重新恢复清明。 宋和一边抽烟,一边偏头透过副驾驶的车窗往外看,视线正好能落在顾氏大厦的大门上。 其实那大门是很普通的,就跟其他写字楼一样,装的是巨型的磨砂玻璃门,而门口正对着的大堂墙壁上,是笔锋劲道的四个鎏金大字——顾氏集团。 据说,那四个大字皆出于顾华翰之手。 宋和对顾华翰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是顾知周的父亲,在十几年前,与他的夫人死于一场车祸。除此之外,别的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其实对于顾知周,宋和也不曾深入地了解过他。 当初,她找上这个男人,为的就是给自己寻求一个靠山,好断绝了宋郁榕再把她往陌生男人床上送的心思。 一个靠山,他是什么样的人,曾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希望过怎样的生活……这些通通都不重要,只要他的身份足以令人畏惧就行。 先前的那七年,宋和觉得,顾知周就像一棵枝干强壮的大树,而她则是一粒没有依靠的蒲公英种子。 她想要不那么低贱地活着,想要稍微活得能有个人样儿,所以便在这渺茫残酷的天地间,四处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 后来,顾知周成为了这个对象。 他给她遮风,给她挡雨,他是她的盾牌,是她不必再担惊受怕的底气。 在这棵大树底下,她从一粒蒲公英种子,变成了一颗嫩芽,慢慢再长出了几片叶子,再慢慢长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如果没有陆明珠,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如果时光停留在顾知周与陆明珠订婚之前,宋和想,自己应该不会主动去结束与顾知周的这段关系。 毕竟,在云城,他是权势与地位的化身,待在他的身边,她永远不用担心谁会给她下药,又把她扔到谁的床上。 她永远可以安心的入眠。 可如果始终只能是如果。 烟抽完了,宋和的心也平静了下来,方才那股想见顾知周的冲动也随之淡下去不少。 重新启动车子,宋和准备离去。 在抬脚准备松开刹车之际,宋和又偏头朝顾氏大厦的大门口看过去。 然后,她的视线就被钉住了。 只见那大门口处,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出来。 他步伐很快,行走间带起一阵风,衣袂翻飞。 宋和静静的看着他。 他离她越来越近。 不出片刻,他便已经走到了她的车前。 宋和没有下车,依旧是静静的看着他。 隔着一层深色的车窗玻璃,顾知周是看不清车内的情形的,也看不清此刻宋和脸上那种类似于茫然的表情。他见宋和没有下车的意思,便绕过车头,走到了驾驶室那一侧,抬起手指叩了叩车窗玻璃。 车窗缓缓降下去,露出宋和那一张略显呆滞的面孔。 顾知周一手搭在车顶上,欠下身去与车内的宋和对视,“来都来了,怎么不上去找我?” 不是质问的口吻,语气里也没有不满,顾知周用了一种很平淡的闲适语气问她。 第299章 茫然(三) 宋和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把车开到这里,是因为她忽然想他了。 而这股想念又是没有由头的,就像晴天时的暴雨,秋冬时的寒风,来得十分突兀,没有一点预兆可言。 但这话宋和没办法直接说出来。 因为她不确定,顾知周是否需要她的这份“想念”,等他知道后,他又会怎样对待她的这份“想念”。 她是感情世界里的胆小鬼,她害怕自己付出的东西,不是别人想要的。 那一晚在酒店,顾知周问她,他到底要怎么做,她才会爱他。 她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曾经那样的珍视许佳薇,把自己的一颗心大大地向对方敞开,并且毫不设防。 可到头来,人家并不稀罕她的感情,也不稀罕她那颗毫不设防的心。 而顾知周是比许佳薇还要完美的人。 他是金尊玉贵的顾家少爷,是手眼通天的顾氏总裁,只要他想,有大把的名门闺秀,排着队向他奉上自己的一颗心。 他是天上的云,她是沼泽里的泥,她跟他之间隔着整个浩瀚的星空与苍茫的大地。 所以,在先前的那七年里,宋和从不敢去肖想自己跟这个男人会有什么好结果。 其实,现在这个结果已经算很好了。 可人的心就是这样,总是不受控制地变贪婪,在得到一颗糖果后,就想要得到一个装满了糖果的罐子,及至一个糖果店,一间糖果工厂……总之,得到的糖果越多就越好。 宋和不确定,她是否能在顾知周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糖果。 所以,她的心是茫然的。 顾知周见她只是看着自己,却不出声说话,脸上那隐隐的笑意便慢慢散去。 站在车窗前,又任宋和看了片刻后,顾知周把手从敞开的车窗中伸进去,啪嗒一下从里面把车门打开了。 冬末的风,依旧是凛冽刺骨。 顾知周紧紧攥着宋和的手,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在宽敞柔软的沙发上坐下后,宋和这才慢吞吞的回过神来。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半蹲在她的跟前,她只需轻微的抬起眼眸,就能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很是俊美,眼珠是漂亮的黑色,像深夜的海,寂静而深沉。 此刻,那双俊美的眼睛里,浮动着明显的担忧神色。 在宋和的印象里,这双眼睛很少会显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 宋和静静地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心里依旧是茫然的,但同时她又充满了疑惑。 她不明白,顾知周的眼里为什么会显露出那样的神色。 顾知周见她还是不言语,便将她的两只手都攥在手心里,放轻声音问,“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和想了想,其实今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傅谨言答应做她的助手,这在她的意料之中,与宋郁榕的偶遇虽然是意料之外,但宋郁榕并没有对她说很难听的话,甚至还邀请她明天一起吃年夜饭。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顾知周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一些,显然是不相信她口中的没什么,“不要让我担心,宋和。” 第300章 茫然(四) 乍然之间听到那两个字,宋和没有感到欣喜,也没有感到震惊,只是单纯的不相信。 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他会担心自己。 她静静地看着顾知周,目光掩藏着探究的神色,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其实,上一次在酒店,顾知周还说过一句话。 他说,“我很想你,宋和。” 那是他第一次,那样直白的说出那样的话。 宋和当时把这句话听进了心里去,但并未太当真。 事后的这些时日,宋和也从不去回忆,怕回忆的次数多了,就会把这句话当真了。 而现在,当她从顾知周的嘴里听到“担心”时,宋和的心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起来。 她忽然很想弄清楚,他的“担心”只是一句信口而至的甜言蜜语,还是他心里真的在担心她。 如同做出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宋和抿了抿唇,又吸了吸气,她看着顾知周的眼睛,心里没有一点底气,“顾知周,你……” 临到关头,还是差一口勇气。 宋和气馁的低下头,心里想,算了,还是别问了,万一那个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她该找哪条地缝钻进去? 如果是放在以前,宋和不愿意说的话,顾知周是没有耐心去追问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尤其是在前不久,他曾那样靠近过宋和的心。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奇妙到他闲暇时,便把那时那刻的所有细节翻出来细细回味。 而且,顾知周直觉觉得,宋和那未说出口的话,对自己很重要。 于是,他轻轻抬起宋和的下巴,把自己的身影重新嵌进宋和的眼睛里,“你想跟我说什么?” 宋和重新看着他的眼睛,他黑色的眼珠里,是她小小的倒影,“我、我……” 宋和吞吞吐吐的,心里忽然一横,心想,就当是早死早超生吧,若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自己也正好早点认清现实。 抱着这样的想法,宋和也不再吞吞吐吐了,话直接从嘴里溜出来,“你刚刚是真的在担心我吗?” 顾知周万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句话。 他先是一愣,随后才肯定地一点头,“是。” 可亲耳听到这样一个答案,宋和却是有点不敢相信。 此刻的她,就像捧着一只破碗乞讨的乞丐,碗中空空,没有水没有食物,而一块金元宝突然从天而降,直接砸进了她的手心里,砸得她手心发麻,心口滚烫。 宋和不禁问,“为什么?” 问这话时,她表情是直愣愣的,是顾知周从未见过的样子,有点傻气,有点可爱,还有点让人心疼。 顾知周认真地回视着她的眼睛,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她,“一个人担心另一个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宋和仿佛被问住了一般,若有所思起来。 这不是什么世纪难题,她又那样聪明,只稍微一细想,便知道是他为什么担心她。 只是,她还是不太敢相信。 因为在她的心里,她总觉得自己是不配得到来自他的担心,他的想念。 望着顾知周那双深邃的眼睛,宋和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甜美的梦境里。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第301章 往昔(一) 在宋和沉思的间隙,顾知周站直了腰身,在沙发上挨着她坐下。 顾知周把宋和的手拉过来,继续攥在手心里。 宋和的手指白皙细长。她从未做过粗重活,所以她的指腹是干净柔软的,她也不习惯留长指甲,总是将一双手的指甲修剪得很短,也不涂指甲油,实在是一双非常干净柔软的手。 这样的一双手,很适合摆弄乐器。 顾知周曾让宋和表演过一次弹钢琴。 那是宋和跟他的第一年,他带她去参加一个私人聚会,去的都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个个都好奇到底是何方尤物,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顾知周也做起了俗人,而且还俗得那么彻彻底底。 当天晚上,因为被公事临时绊住了脚,顾知周成了压轴嘉宾,待他揽着宋和的腰踏入厅内,好友们一个个都立刻看直了双眼,看向顾知周的眼神也不自觉流露出了几分艳羡。 原因无他,因为宋和的容貌太美了。其实,当天大家都不是孤身一人来的,各自也都携带了女伴,而这些女伴自然也是各个都样貌脱俗,其中还有一个刚在国外拿了金奖的舞蹈家。 可这些女伴们美是美,却美得很庸俗,没有那种让人想把她们藏起来,独自欣赏品尝的欲望。 而宋和跟她们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她就像是一颗世间罕有的钻石,整个人是璀璨夺目的,但同时又是冰冷的,让人忍不住想向她靠近,好能近距离欣赏她的美,但又害怕被她冰冷锋利的光芒刺伤。 男人们都看着她,女人们也都看着她,心思各异。 一般像这样的聚会,都是男人们的主场,各个都是身份鼎贵的公子哥儿,平日里又都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得才能聚在一起,自然是免不了要畅谈一番,也就不会费神去管女人们无不无聊。 在顾知周跟好友畅谈时,宋和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也懒得同那些跟她一样用来点缀聚会的女人们攀谈,自己捧着手机在角落里看资料。 她的这种行为,落在女人眼里是格格不入,落入男人眼里则是一种罕见的新奇感。 带舞蹈家来的那个男人对宋和十分好奇,便不时地看向她。 舞蹈家被宋和抢了风头,本来心里就不爽,见自己男友的一双眼睛都快长在宋和身上了,她心里就更不爽了,便设法想把风头和男友的那双眼睛重新抢回来。 于是,舞蹈家自告奋勇地跳了一支热情奔放的桑巴,舞姿性感妖娆,一截细白的水蛇腰几乎扭成了麻花状。 结束后,舞蹈家自然收获到了一些叫好声,男友也敷衍地夸赞了她两句,随后又把目光重新投去了宋和身上。 这让舞蹈家十分不满。于是,她冲宋和挑衅道,“宋小姐,你母亲是交际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是她女儿,想必应该得到了她的真传吧?” 宋和听闻此言后,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到该女伴身上,脸上未见恼色,但声音却是很冷淡,“所以呢?” 该女伴眼里闪着促狭的笑意,“那你给我们表演一个助助兴呗,弹琴、唱歌、跳舞,什么都行。” 其实,舞蹈家这话说得很是自降身价,但当时的顾知周就跟得到了一件新玩具的小孩一样,带宋和去聚会,本就是存了在好友们面前显摆一把的心思,所以,他不仅未阻止舞蹈家的挑衅,反而还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宋和。 第302章 往昔(二) 舞蹈家的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到了宋和身上去。 在这种或期待或揶揄的目光礼中,宋和沉默了片刻后,她把手机锁屏放进包里,走到另一侧角落里的一架三角钢琴前坐下,十指舞动,面无表情地弹了一首《月光曲》。 宋和的琴声就跟她这个人一样,是冰冷的,冷漠的,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和感情。 一曲弹完,宋和自然是得到了满堂喝彩。 但她谁也没有看,包括带她进入到这个靡靡世界里的顾知周。 她重新走回先前的那个角落里坐下,捧着手机继续看资料,仿佛刚刚的那场表演,对她来说只是一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现在任务完成了,她就该回到她的世界里去了。 而这场聚会之后,顾知周再也没有看到过宋和弹钢琴。 她就像个守财奴一样,才华和美貌是她仓库里的宝物,她总是吝啬于向世人展示这些。 而她那张绝色的面庞上,明显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是面无表情。 如果时光能倒回,顾知周大概还是不会阻止舞蹈家的挑衅。 这或许就是男人的通病,宋和对当时的他而言,是一件世间罕有的宝贝,他既想造个笼子把她关起来,不给别人看,却又想把她推到聚光灯下,让世人都为她倾倒,从而羡慕他拥有如此罕见的至宝。 温有良跳楼的那天晚上,宋和在医院说,他是把她当成了玩物。 顾知周当时不肯承认。 但这段时间,当他偶尔闲暇时,回想起以前跟宋和的点点滴滴的时候,顾知周发现自己那个时候确实就像宋和所说的那样,只把她当成了一个玩物。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不,应该是在过去的那七年里的他,从来没有顾虑过宋和的喜怒哀乐,也不会去想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关心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高兴最好,不高兴了,他就会逼她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对他一个人笑。 不过,顾知周现在回想起这些的时候,他心里并没有多少的后悔。 因为在他看来,过度地沉湎于对往事的后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人都得往前看。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把宋和的那颗心捂热,但上一次,他在无意间靠近宋和的心后,他现在对自己非常的有信心。 他觉得,总有一天,他会亲手除去宋和心门上的重重门锁,让她那颗心完全地向他敞开,再把他装进去。 其实,他也大可以趁眼下这个时刻,在宋和心绪松动的时刻,去向宋和表露自己更多的心迹,可这种口头上的爱与喜欢太肤浅了,也太流于表面了。 像宋和这样漂亮的女人,这种口头上的喜欢和爱,她是自小就听到大的,早就对此免疫了。 而且,作为一个商人,顾知周认为经营一段感情,就跟做生意一样,是需要按照计划一步步循序渐进,才能不出错,才能得到一个完美的结果。 他虽然跟宋和已经同床共枕七年,可这七年里,他们的关系是扭曲的、畸形的,是不正常的。 他现在要做的是,慢慢把这段扭曲畸形的关系扭转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他不想做她的金主,也不想再让她觉得自己是他的玩物。 除此之外,在他跟宋和之间,还横陈着很多无法忽视的问题。 比如,顾华年。 比如,容九。 虽然,宋和说过她跟容九之间是坦坦荡荡的,是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可是只要容九这个人,一天在宋和的心里,哪怕只是占据了一个芝麻粒那大的位置,那他就无法占据宋和的一整颗心。 顾知周想要的是一份纯粹的感情,一颗纯粹的只爱他一个人的心。 而他认为,只要宋和的心里一天还装着容九,那她的心就不是纯粹的。 所以,他要彻底把这个男人彻底从宋和的心里赶出去。 第303章 想你(一) 宋和不出声,顾知周也不开口说话,两个人长时间的沉默让办公室变得非常安静。 对于顾知周刚刚那句问话,宋和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可对于一个连来自于身边人的善意都很少得到的人来说,那个答案就像镜中花水中月,是那样的不真实。 她需得像处理复杂棘手的案子一样,亲自去找出证据来证实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 若是换作以前,宋和的沉默,大概会让顾知周感到十分的愤怒,他会认为自己都把话讲得那样清晰明白了,这个女人怎么还那么不知好歹,一副不愿意相信的样子? 但今时不同往日。 此刻,顾知周的心非常的平和,他见宋和久不出声,便轻轻巧巧地把话题转移了,“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宋和的一颗心还裹在柔软的云朵里,飘飘忽忽的,所以连带着脑子也变迟钝了,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突然想你了。” 顾知周万万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一时间竟惊得愣住了。 没办法,这个女人的嘴向来是很硬的,想要从她嘴里挖出这么一句话,简直比登月还难。 哪怕是在床上,在最是情深意浓的时刻,她也不愿意口是心非地敷衍他。 仿佛“爱”和“喜欢”这种任何用来表达感情的字眼,在她那里都通通变成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从不轻易示人,也从不轻易说出口。 也正因为如此,顾知周才那样想要得到她的爱。 顾知周捏着她柔软的手指,很不确定地开口,“你……想我?” 宋和慢了半拍的脑子,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一时感到有些窘迫,很想时光倒流回去,把那句话吞入腹中。 可顾知周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往她身边靠近了一些。两个人本来就靠得很近,他的这个举动,让两个人之间的空隙彻底变没有了,成了肩膀挨着肩膀的亲密姿势。 他没有向前一个问题那样,由着宋和去沉默,而是步步紧逼,“你真的想我?” 宋和此刻的心情,有点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在往暗恋对象的课桌里塞纸条时,却被对方逮了个正着,心跳紊乱,脸颊发热,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顾知周看着她发红的耳朵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顾知周的心情顿时大好起来,连日来因为工作忙得像个陀螺一样脚不沾地,在此刻仿佛也变成了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他鹦鹉学舌似的,再一次用含着笑意的声音去确定,“你想我?” 宋和又恼又羞,怀疑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所以才落得如今这样的窘境里。 关键是,这窘境还是自己造成的。 偏偏身边这个紧挨着自己的男人,又是如此的欠揍,逮着自己的话不依不饶也就算了,还笑得那样大声,只怕是办公室外面的秘书处都听到了。 宋和越想越懊恼,不禁回头瞪着笑容得意的男人,强装镇静地说,“不,你听错了,我才没有……呜呜呜……” 顾知周用双唇将她余下那些口是心非的话悉数都堵了回去。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顾知周都很喜欢亲吻宋和的双唇。 因为宋和的唇色很淡,而在被他亲吻过后,淡粉色的双唇就会变成艳丽的玫瑰色。 顾知周认为,那是他独有的颜色。 而他为了那艳丽的玫瑰色深深着迷。 第304章 想你(二) 顾知周捧着宋和的脸颊,用舌尖细细地舔舐着宋和柔软的双唇,让自己的味道占据宋和的整个口腔,他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烙印,深深地刻进宋和的灵魂里去。 这个吻开始的时候是缠绵缱绻的,渐渐地就变得极富侵略性。 宋和根本就招架不住,很快就在顾知周的怀里软成了一滩水。 宋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脑子越来越空白,到最后满脑子好像就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还想要更多的亲密接触。 ——除了吻,她还想要拥抱,想要抚摸,想要被疼爱。 而此时此刻,被情欲占据了上风的,不止她一人。 顾知周同她想的一样。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这么迫切地想要把宋和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让宋和跟自己合二为一。 但他还保持着一丝理智。 他松开宋和的唇,用一双染了情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宋和的眼睛,“我想要你,宋和。” 他这是在征询宋和的意思。 宋和被他的眼神灼的心口滚烫,大脑空白,身体里迅速燃起了一片火。 扑不灭,浇不熄,越烧越盛。 宋和喘息着,轻声回答,“嗯。” 顾知周立刻抱着她站起来,就要往后面的休息室走去。 虽然这是总裁办公室,没有人会敢不打招呼就闯进来,但那扇门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又被谁敲响。 宋和虽然迫切地想要被这个男人疼爱,但那应该是在一个私密且安全的地方,而不是这样一个半公共场合里。 所以,宋和抓着顾知周的衣襟,摇头,“不要在这里,去酒店。” 顾知周如她所愿。 拿了车钥匙,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办公室,再一起乘专梯下楼。 上车,启动……接下来的一切,都让宋和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感到啼笑皆非。 ——两个成年人,分明已经在一张床上睡了七年,前不久还曾睡过一晚,却跟分别多年的干柴烈火一样,大白天的开车去酒店。 顾知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握着宋和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在宋和眼里,这是一种很不安全的行为,但她却破天荒地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从顾氏大厦到顾知周常住的酒店并不算远,路上车辆又少,红绿灯也变得十分有眼色,一路开过去畅通无阻,只花费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顾知周用房卡把门打开,把宋和扯进屋里后,便迫不及待地把人抵在了门板上。 炙热的吻,再次落下。 宋和抬起双臂,环上他的脖颈,情不自禁地回应。 抱不够,吻不够,还想要更多。两个人便一路吻到了床边,连体婴似地倒下去,交缠的唇舌却不曾分开一秒。 再后来,宋和不止是一颗心飘飘忽忽的,身体也变成飘飘忽忽的了。 顾知周亲吻着她,占据着她,带她飞上云端。 她的身体,仿佛置身于一大朵柔软洁白的云朵里,周围的一切都是柔软洁白的。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而且,还是真真实实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美好。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过后,顾知周抱着宋和去浴室洗澡。 在放满了热水的浴缸中,宋和安静地靠在顾知周的怀里,脸颊贴着他胸膛的肌肤上。 她的脑子已经不那么空白了,回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像是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心还是飘飘忽忽的,没有着落。 而在心绪飘忽间,宋和忽然确定了一件事。 她觉得,顾知周是需要她的“想念”的,就像她需要顾知周的“担心”一样。 ——尽管,她没有任何的证据,但她心里就这样莫名地毫无缘由地确定了这件事。 第305章 好眠 当确定了这件事后,缠绕在宋和心上的那丝丝迷雾顷刻间便消散无踪,一缕灿烂的阳光照了进去。 她不说话,顾知周垂下眼眸去看她,见她嘴角轻微上扬着,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于是,他的嘴角也跟着向上扬起,“在想什么呢?” 这一回,宋和没有沉默,也没有口是心非,而是直白地回答顾知周,“想你。” 顾知周听后笑起来,胸膛轻微震动,是发自内心的志得意满的笑。 宋和抬起头看他,眼神懵懂疑惑,像是不明白他为何会笑得这样开心,“你又在笑什么?” 顾知周回视着她被水汽晕染的微红眼眸,眼底流露出温柔的神情,“因为开心啊。宋和,你想我,我很开心。” 话音落下后,顾知周捧起宋和的脸,温柔地亲吻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富含情愫,“我也想你,宋和。” 这一刻,“我想你”比“我爱你”“我喜欢你”更动听,是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宋和注视着顾知周含着笑意的温柔双眸,她再次在心里确定——这个男人需要她的想念,她也需要这个男人的想念。 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宋和抬起下巴,将双唇凑上去,吻住了顾知周的双唇。 除了顾知周,宋和没有亲吻过其他男人。 她不知道其他男人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但眼前这个男人的滋味却是非常干净的。顾知周没有抽烟的嗜好,也不酗酒,甚至连重口味的食物都很少吃,所以他口腔里的味道很清爽。 舌尖在他的嘴里游走,那滋味仿佛是舔食一块薄荷糖,丝丝的甜,干净清爽。 印象中,这是宋和第一次这么主动。 这让常年看她冷脸的顾知周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 他没有反客为主,而是闭着眼睛,享受着宋和的主动。 很快,装满了热水的浴缸变成了一张温热柔软的床,水面随着二人的动作起起伏伏,满室旖旎。 结束后,顾知周拿浴巾裹住宋和,把她抱出了浴室。 这一个下午的惊喜太多了,以至于让他到了此时仍然精神抖擞。 宋和却是没了力气,躺在他的臂弯里昏昏欲睡。 房间里的灯已经全部关掉了,只有些许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顾知周便借着这些许天光,仔仔细细的看着怀里的人。 其实,这张脸已经看了七年了,可是他还没有看厌,此刻甚至还看出了一些新鲜的陌生感。 是的,今天的宋和太陌生了。 她真挚,她热情,与这七年里那个总是以冷漠示人的宋和简直是判若两人。 顾知周喜欢这样的宋和。 他想要长长久久地拥有这样的宋和。 如果他跟宋和之间的距离是一公里的话,那么今天,他们彼此都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顾知周想,按照目前的发展,要不了多久,他应该就能把宋和的心捂热了。 如此想着,顾知周的心情变得非常愉快,恨不得叫醒昏睡中的女人,与她再共赴一次云雨,可这个念头只存了一瞬,就被他压了下去。 宋和睡眠不好这件事,顾知周一直都是知道的,所以此刻,看着宋和恬静的睡颜,顾知周实在不忍心打扰她的好眠。 于是,他低下头去,在宋和艳丽的双唇上亲了亲,然后躺回枕头上,把她往怀里又搂紧了些,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两个人都睡得很好。 没有噩梦,没有莫名其妙的惊醒,很是安稳。 第306章 找她(一) 宋和昨天离开前,并没有说今天要来医院。 但容九却一直在等她来。 容九看着时间,已经快七点,可病房门口迟迟还没有出现宋和的身影。 昨晚宋和说过,她今天要约傅谨言谈事情。 一想到傅谨言,容九的眉心就轻轻蹙在了一起,他对这个男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而他自己又没有相熟的律师,容九是不绝会让宋和跟这个男人去欧洲的。 把这个男人放在宋和身边,无异于往宋和身边放了一条毒蛇,太危险了。 容九又看了看时间,他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起来。宋和是个很谨慎的人,多年前的经历让她的防备心极重,为了让自己不再落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中去,她几乎从不会把自己置身到一个危险的环境中。 比如,她不会在晚上去见客户,也不会单独一个人与男性客户会面。 她用这种方式,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 容九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就算是要谈案子的事情,那也早该谈完了才对,宋和今天又没有其他的安排,怎么都这个点了,人还没有来医院?就算她临时有事不来医院看他,也会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的,怎么这半天一点音信都没有? 难不成那傅谨言对她做了什么? 如此一想,容九心里的不安陡然间放大,他立刻打电话给宋和,电话却是关机。 容九再也坐不住了,掀开被子下床,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直喊,“阮登,阮登。” 阮登正在小会客室里接电话,是米粉店老段打来的。 老段在电话里说,明天就是除夕了,想送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到曲音茶舍去。 老段是刚叔的朋友,算是容九埋在云城的一个暗桩,是轻易不能暴露的。 阮登便想回绝他的想法,话还没说呢,便听到容九焦急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他便匆匆对电话那头的老段丢下一句,“不用了。” 然后,推开小会客室与病房相连的那一扇门,探身进去,“九哥。” 他见容九拖鞋都没有穿,赤着双脚踩在地板上,以为容九是哪里不舒服了,才这么急地喊他,连忙问,“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容九一张俊秀的脸煞白,“你快带人去找一下阿和。我觉得,她可能遇到危险了。” 阮登听后,一脸的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宋律师怎么会遇到危险?” 再说了,顾知周派了几个保镖一直跟着她呢,她能有什么麻烦? 容九急得没时间给他解释,只催促他,“你现在就去,尽快把阿和找回来。” 阮登是有些不想去的。 他现在对宋和的态度,已经从当初的尊重变得有些厌恶了。 在他看来,宋和现在一边跟顾知周藕断丝连,一边吊着容九,这种行为简直就是一脚踏两船,是很不要脸,是他无法接受的。 但阮登也很清楚,没有人男人愿意听到自己的兄弟说自己喜欢的女人坏话。 尤其是现在,容九对宋和的心思已几乎是人尽皆知了,他若这个时候去跟容九说宋和是个脚踏两只船的坏女人,容九会是个什么反应可想而知。 当初,阮登之所以愿意离开佤邦,跟着容九来云城,为的就是能守护容九,帮容九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当年晕倒在刚叔的米粉店屋檐下,是容九第一个发现了他,又苦求刚叔救他,否则他早就饿死了。 他的这一条命至少有一半是容九的。 而且,就算要劝容九清醒一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阮登看得出来,容九对宋和已经是爱到了骨子里去了。他明明知道宋和跟顾知周还纠缠不清,他却权当自己是聋了瞎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跳出去把容九小心翼翼维护的岁月静好打碎,阮登只怕容九会疯。 而容九隐忍这么多年,任凭容震毫无人性地抽去他半身的血,又如此艰难地走到今天,眼见着一只脚已经要迈进容兴集团了,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女人疯掉,阮登认为这很不值当。 阮登觉得,容九现在之所以会对宋和如此的依恋,是因为他见识的女人太少了,等到他夺得容兴集团,成为人人仰视的容家家主,手握金钱与权势的时候,自然会有大把的漂亮女人蜂拥而至,到那时,容九可能就会醒悟过来,觉得宋和也不过如此。 所以,尽管现在阮登心里很想宋和最好能彻底从容九的生活中消失,但看在容九现在身体和精神都很虚弱,是个不能经受大的刺激和打击的状态,阮登只好答应去找人,“好,我马上就去。” 第307章 找她(二) 相较于曲音茶舍这种自己的地盘,医院便算得上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危险的地方了。 尤其是容震把负责缅甸那条航线的分公司交给容九打理后,容致明面上虽然一副“三叔跟我是一家人,分公司交给谁打理都一样”的样子,其实暗地里的小动作不少。 而且,容致这个人是有前科的,上一回,他就找人差点撞死了容九。 所以,尽管这几日一直风平浪静,容致胆子再大,大概也不会派人到医院里来搞暗杀,但阮登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小招虽然心智还不太成熟,但身手比他和吴敏都要好,而且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在狼窝里长大,身上有一种兽性,对危险更是有一种天生的直觉。 阮登把小招留在医院里,又给他留下了几个身手还算不错的手下,仔细地对小招叮嘱了一番后,他才带着余下的人出去找宋和。 云城是一座拥有千万人口的城市,要找一个人,如果没有任何线索的话,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若只是找一个宋和,那就没有那么费力了。 倒不是宋和身上有定位器,而是拜顾知周所赐,他派来保护宋和的几个保镖就像尾巴一样,只要宋和去哪里,他们就会跟去哪里。 只要找到他们,就可以找到宋和了。 阮登有个手下,是个话匣子,平日里很好跟人吹牛磕闲屁,而平时宋和不出门的时候,王志成几人就守在曲音茶舍大门外,时间一长,该话匣子便跟王志成几人混熟了。 走出医院后,阮登把该话匣子喊到跟前来,吩咐他,“你有王志成的电话没有?有的话,就现在给他打个电话,找个由头问清楚他在哪里?” 该话匣子摇头,“王哥电话我没有。”接着,该话匣子又说,“不过,我有他一个手下的电话。” 阮登冲他摆手,“那就打电话给那个人。” 该话匣子得了任务,拿着手机走到一旁去打电话。 阮登则看着苍茫的夜色,只觉心烦气躁。一旁有手下在抽烟,阮登闻着味儿后也颇想来一支,便朝那个手下伸手过去,“给我一支。” 手下听后,立刻双手奉上烟盒。 阮登拿出来一支,含在嘴里却迟迟没有点燃。 容九身体不好,而二手烟对身体的伤害不小,所以他们几个天天贴身跟着容九的人,基本上都不抽烟,即便是抽了,也会在去见容九前清理干净身上的烟味儿。 等找到宋和,自然是要回医院来的,也就没时间回去洗澡换衣服了,阮登想了想,把打火机扔回给了手下,直接揪下一截烟丝丢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着。 话匣子幸不辱命,很快把王志成几人的行踪套了出来。 阮登随即下令出发,前往目标酒店。 车在夜间的道路上行驶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到了酒店楼下。 这一回,阮登没让话匣子去套话,而是下了车,亲自去找王志成问话。 王志成一看到他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也打开车门下了车。 两个人就这样顶着寒风,站在酒店的露天停车场里。 阮登也懒得废话,气势汹汹地开口,“我是来找宋律师的,”他下巴朝酒店上方抬了抬,“她人是在上面吗?” 第308章 找她(三) 阮登这话问得是相当不客气,仿佛王志成是他的手下。 王志成比阮登年长几岁,加之他很欣赏阮登的身手,就一直想找机会跟阮登切磋切磋。 而且,现在是文明社会,“主仆一体”那一套是旧社会的糟粕,王志成虽然领了顾知周一份不菲的薪水,可他并不觉得自己就应该把顾知周当成主子,所以他没有因为顾知周跟容九之间的不和,而对阮登抱有什么偏见或是敌意,他对阮登甚至还有点英雄惜英雄的意思。 所以,阮登虽然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王志成脸上却未见半分不悦之色。 王志成一点头,“是的。” 阮登顿了顿,“跟顾总在一起?” 这个问题涉及到了老板的隐私,王志成没有回答。 阮登从他的反应中知道自己这是猜对了,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讽。 他心里想,交际花的女儿,果真是天生的下贱胚子,当初顾知周把她像丢垃圾一样的甩了,不管她的死活,若不是容九花钱找人删去了网上大部分网爆她的帖子,又把身手最好的小招派去贴身保护她,她只怕早就被那些人的口水给淹死了。 可她倒好,明知道容九对她有意,她装聋作哑也就算了,还一次次跑来找顾知周,这不是拿刀子往容九心口上戳吗? 阮登越想,心里就越发讨厌宋和,也越发替容九感到不值,一双眼睛便不由得阴沉了下去。 王志成离阮登很近,又正好看着对方,见对方眼神忽然阴沉下去,以为他是没有得到答案心里不爽,要对自己动手,王志成便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半步。 可阮登并未动作,他只是仰起头,看了看酒店上方那一个个玻璃窗格子后,一偏头,把视线重新落在了王志成身上,“九哥有急事要见宋律师,能方便透露一下,她在哪个房间吗?” 且不说王志成并非顾知周的贴身保镖,根本就无从知道顾知周住哪间房,即便他知道,他也不能说。因为这不仅是顾知周的隐私,还涉及到他的安全问题,万一出了什么事,这可不是他一个保镖能承担得起的。 王志成只道了一声,“抱歉。” 阮登见王志成的嘴牢得就跟涂了胶水一样,很是想动手把他的嘴撕烂。但转念一想,动手打人不是什么大事,以王志成那点身手,他只用一只手就能把对方撂趴下。 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除了容致,还有很多人也在暗中盯着容九的一举一动,他不能给容九惹麻烦。 于是,阮登什么也没有再说了,转身回了车上,心浮气躁地等宋和自己下来。 这一等,便两三个小时过去了。 容九那边见阮登久不回去,很是着急,打电话过来问情况,“还没找到人吗?” 阮登很想直接告诉他,人已经找到了,正跟顾知周在酒店里共度良宵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设身处地的想,若是有人告诉他,他喜欢的女人正和其他男人在酒店内,只怕他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于是,阮登随口扯了个谎,“还没呢。我刚刚去过傅谨言的酒店,查了监控,宋律师十二点多就离开了。” 他怕容九着急上火,又紧接着安慰道,“你别急啊,九哥,宋律师可能是有其他事情耽搁了吧。警局那个刘警官最近不是跟她走得很近么,或许她们两个人约着去吃饭了呢?” “顾知周不是派了几个保镖跟着宋律师的么,她出不了什么事的。” 总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一个,让容九别急,“等找到她了,我就立刻带她回去见你。” 这话提醒了容九。 是他忘了,能让宋和脱离正轨的还有一个顾知周。 他沉默的站在灯光下,心里下着雪。 阮登见他久不出声,不免担心地喊了一声,“九哥?” 半晌后,他听到容九回了一个字,“好。”又顿了顿,他以为容九还要再说什么,容九却是无声地挂了电话。 第309章 镇静剂(一) 挂了电话后,阮登陷入沉思。 看眼前这个情况,宋和恐怕今晚一整晚都不会露面,容九这两日虽然好了一些,但他的身体与精神终归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宋和要是一整晚都不回去,只怕他也要跟着一整晚不睡了。 阮登想了想,又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每天这个时候,医生是还要再去病房里巡查一次的,沉思几秒后,他拨通了容九主治医生的电话,“喂,叶医生,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了。” 此时,叶医生正打算去查房的,阮登的这通电话,让他暂驻了脚步,“什么事,你说。” 阮登犹豫了一下,“你待会儿去查房的时候,能不能想办法给九哥注射一支镇定剂?” 叶医生听后十分诧异,“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隔着挡风玻璃,阮登看向外面的灯红酒绿,一双眼睛被灯光映得复杂深沉,“具体原因我不方便告诉你,总之,你想办法让他今晚睡一觉。” 叶医生是知道容九身份的,这些年,容九生病了也都是由他诊治,他迟疑了一下,“阮先生,请我恕我直言,三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而且是药三分毒,镇定剂是可以让人很快入睡,但副作用也不少。万一……” 叶医生没把话说完。 阮登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担心容九的身体因为镇定剂出现了问题,会追究他的责任。 其实,阮登对此也是很犹豫的。 不过他想,容九虽然身体虚弱,但到底是个成年男人,不至于连一支镇定剂的副作用都承受不住吧? 阮登用空闲的那只手干搓了一把脸,狠下心来,“真要出了什么事情……你放心,一切都由我来承担。” 叶医生心里虽然还是担心,但听了他这话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好吧。” 结束掉与阮登的通话后,叶医生亲自去药房取了一支镇定剂,为避免被容九看出来,他将装着镇定剂的小药瓶放在了口袋里,然后领着值班护士去查房。 敲门进去时,容九正站在病房的窗前,看着窗外的苍茫夜色。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后,他回头看了一眼,不是他想见的人,就又立刻把头转了回去,重新看向窗外。 叶医生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因为受了阮登的嘱托,心里有鬼,所以很是心虚。他干巴巴地跟容九打招呼,“三少,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呢?” 容九向来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此刻却全然没有搭理叶医生的意思。 叶医生本就心虚,容九不说话,他的心就更虚了。不过,容九一直背对着他,这倒给了一个好机会。 他走去床边,借着检查液体瓶的情况,手忙脚乱地把那支镇定剂推进了液体瓶中。回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容九,见他依旧保持着那个看着窗外的姿势,叶医生不由得呼出一口心慌意乱的气。 呼出这一口气后,叶医生稍稍镇静了一些,作为容九的主治医生,他的职责就是让容九的身体得到妥善的治疗,可以早一点康复出院。 他见容九的手背上糊了一小片的血迹,便硬着头皮开口,“三少,麻烦你躺回病床上,你手背上的针孔一直在出血,我需要给你处理一下。” 第310章 镇静剂(二) 这是贫血病人的通病,伤口比常人愈合的时间要慢许多。 而容九体质特殊,这类情况比一般的贫血病人要严重许多,他身上再小的口子,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就会一直流血不止。 容九也知道自己的这个体质,但此刻的他一颗心被宋和填得满满当当的,根本就没有空暇的精力去管自己。 容九不搭腔,也不做任何反应,这就让叶医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容九只是一个普通患者,他还可以摆一摆医生的架子,让人回到床上去,老实输液,老实把手交给他处理。 可容九不是一般的人,他虽然是个私生子,可容家三少的身份摆在那儿呢,他身边的保镖们又个个看上去又是如此的孔武有力,但凡一个稍微有点脑子的人,这主治医生的架子就万不敢摆的。 可若是就这样放任容九手背一直出血,虽然流那一点血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但置之不理的话,又显得他失职。 叶医生很是忧愁,愁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幸而这时,小招忽然从他后侧走上来,待走到容九身后,小招二话不说,直接拦腰把容九抱了起来。 突然的失重,让容九的呼吸紊乱了一下,他见抱起自己的人是小招后,便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小招,“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小招抱着容九走到床边,把人放在床上,容九正要坐起来,他直接一把将容九按了回去。 力道之大,竟然容九一时挣脱不开。 随后,小招朝叶医生下令,“你过来给他止血。” 叶医生看了看小招,又觑了觑被按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容九,觉得眼前这个境况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而小招见他还磨磨蹭蹭的不过去,不禁一声吼,“你他妈的还在等什么!” 叶医生被小招吼得一哆嗦,赶紧领着护士过去,从托盘里取出消毒棉球,颤颤巍巍地给容九处理流血不止的针孔。 待处理好,那针孔不再流血后,叶医生又壮着胆子开口,“三少,你肺部还有轻微的炎症,如果不遵从医嘱好好做消炎治疗的话,这个春节,我只能让你在医院里过了。” 叶医生这话并没有夸大其词。 容九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只是…… 只是一想到宋和有可能跟顾知周在一起,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恨不得立刻就去把她从顾知周身边抢回来。 可他又要凭什么去把宋和抢回来? 凭他这具虚弱不堪的身体? 凭他手里那间还不属于他的分公司? 容九痛苦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顷刻后,容九的另一只手背上传来刺痛,那是针头刺破皮肤时留下的痛感。 而这点痛感,与他的心痛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连百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叶医生用胶布把针头固定好,在调缓了液体滴下来的速度后,便带着护士逃似地离开了病房。 房间里静了下来。 容九侧着身体,把大半张脸都埋进了雪白松软的枕头里。 小招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眼不眨地盯着容九,像尊一动不动的石佛一样,也不说话。 时间在沉默间慢慢流淌。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九忽然发出微弱而悲伤的声音,“我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我不明白……阿和,我不明白……” 小招没听清,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把耳朵凑过去,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了。 镇定剂让容九的大脑变得迟钝,再慢慢失去意识,最后坠入了茫茫沉睡里。 第311章 梦 宋和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十年前,也就是十六岁那一年,她与容九初次见面的那一晚。 深冬的风还是那么的冷,月光还是一如当年那般的清亮。 她站在爬满了花蔓的院墙外,隔着栅栏门看着门内的少年。 少年一身浅色的衣服,头发软软的,也站在门内也看着她。 她站在门口,对着少年说,“今晚的风真大真冷,我都要冻死了。” 少年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单只是隔着栅栏门静静地看着她。 夜里的风带着冰冷的棱角,她被冻得直跺脚,只好紧紧捂着衣襟,防止风往衣服里面钻,她见少年还站着不动,不禁哆嗦着催促,“快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呀,容九。” 这时,门内的少年终于开了口,他声音低哑委屈,仿佛是被这世上他最爱的人抛弃了一般,他委屈地质问,“为什么,阿和……为什么……” 宋和是在梦里那少年的“为什么”中醒来的。 睁开眼睛后,她的意识还残存在那个奇怪的梦境里。 她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梦里那少年委屈的声音似乎冲出了梦境,来到了现实里,一遍遍不断地在她耳旁回响着,质问着她为什么。 思绪渐渐归拢,宋和回想起梦里的一切,觉得很奇怪。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梦里的有些东西是真实的,比如十年前容九独自居住的那个像囚笼一样的院子,比如她跟他站着的位置,包括那一夜的寒风与清月。 可为什么容九会用那样委屈的声音质问她呢? 最近,她确实有刻意的在避免与容九产生过度亲密的行为,但容九好像并没有察觉过来。 那在梦里,容九是因为什么而觉得委屈呢?他的为什么是什么? 未等宋和想明白这个梦境,顾知周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醒了?” 宋和的思绪骤然被打断,大脑在空白了一瞬后,那个梦境引起的奇怪和疑惑也随之淡了不少。 顾知周见她没反应,搭在她腰上的手在那软肉上轻轻捏了一把。 这一下,宋和连那个梦是什么都不大能想起来了。 她不满的“喂”了一声,然后动了动身体,在顾知周的臂弯里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后,懒懒地问,“几点了,天亮了没?” 顾知周伸长手臂去够床头矮柜上的手机,按亮屏幕看了一下,“还早呢,才刚五点。” 这个时间确实早。 但对于昨天厮混了一整个下午,又早早睡下的两个人来说,这个时间醒来却是不早了。 宋和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后,准备起床了。 顾知周却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感觉到他那炙热硬挺的器官后,宋和鱼儿似的从他身下溜出来,并嘴里笑道,“喂,顾总,不必一醒来就如此生龙活虎吧?” 顾知周把人抓回来,重新压在身下。 顾知周对着宋和的耳朵呵出一口热气,“生龙活虎不好吗?” 宋和被他那一口热气呵得耳朵发麻,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不好。” “嗯?”顾知周的气息变得危险,一双手往下,往她的敏感处寻摸过去,要让她为了这句“不好”付出代价。 宋和是真不行了,昨天下午的放纵,让她浑身的骨头就像是在醋坛子里泡过一样,又酸又软。 她伸手去推顾知周的胸膛,笑声向他求饶,“顾总,我是肉做的,不是铁打的,再做今天就没办法下床了。” 顾知周的一双手在她身上四处点火,“那就不下床。” 第312章 理解 然而,这一场情事最终是没有做成。 除了宋和闹着浑身疼,不太配合以外,顾知周的手机响了,突兀的铃声像个不速之客,很没眼色地把顾知周的一腔欲火浇熄了。 ——原来是顾华年闹着要出院。 电话那头,顾华年的主治医生大气都不敢喘,“顾总,不是我不想拦,而是我实在不敢拦啊。顾董从几天前就开始闹着要出院,这两天也不配合我们的治疗,昨天晚上更是把输液管拔了,拒绝输营养液。” “我昨晚上就打电话给你了,可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没办法,只能把傅少爷请来,可傅少爷也劝不住。” 顾知周早知道医院是困不住顾华年的,而且他本来也计划今天去把顾华年接回家,大过年的,别人家都是团团圆圆的,要是顾华年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医院里,外人怎么说且先不管,他自己心里那一关就过不去。 他现在跟顾华年最大的分歧是,他要取消跟陆明珠的婚约,但顾华年不同意,他不知道这一场拉锯战要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但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他跟顾华年的之间的肯定有一个是要妥协,感情上是要受到伤害的。 顾知周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头大。但是再头大,他也没办法当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事情还是得一件件地去解决才行,不然这鸡飞狗跳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挂了电话后,顾知周全然没了嬉笑玩闹的心思,他把头埋进宋和的肩窝里,心烦得不想说话。 顾知周的沉默,让宋和忽然想起上一次,也是在这间房间里,他脸上露出的那种无力感。 她那时想,他可是顾知周啊,是千亿帝国的总裁,是全云城最有权势的男人,他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呢? 而此刻,当她听完电话那头楚医生的话后,宋和这才意识到,无论是谁,不管是卑贱如泥的乞丐,还是高高在上的总裁,其实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刻。 比如她,在得知顾知周要跟陆明珠订婚的时候,她也想过去阻止的,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去阻止,又能拿什么去阻止? 宋和感同身受着顾知周地此刻的无力,抬起双臂轻轻抱住了他。 这一刻,在她的心里,这个男人不是高高在上的顾家少爷、顾氏总裁,而只是一个受困于亲情里,寻不到可以合理地解决矛盾的办法的男人。 他需要被理解,也需要被安慰。 而互相拥抱着的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们的心在此刻靠得很近,很近。 顾知周没让自己消沉太久,片刻后他就抬起了头,床头灯扭开了一小盏,柔和的光线铺陈下来,他盯着宋和沉静的眼睛,心也跟着沉静了下来。 他就着这个亲密的姿势,对宋和说,“姑姑这回闹绝食,元气大伤,可能没多少日子了。所以……” 后面想说的话,顾知周没说出口。 虽说宋和现在有了新的工作,以后还可以进容兴集团,这份工作不比她自己开律所差,但顾华年总归是毁掉了她五年的心血。 平心而论,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件事当做粉笔字擦掉的。 更何况,宋和又是把她的工作看得那样重要,这个时候要是自己再去劝她把这件事放下,顾知周觉得,这太强人所难了。 宋和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可就算是心胸宽广似海的人,也会有记仇的时候,他没有资格去阻止一个受到伤害的人记仇。 他不说话,宋和却能猜到他的未尽之言是什么。 她没办法说出“我没关系,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这种口是心非的话。 她跟顾华年之间的账,最后还是要算的,至于怎么算,什么时候算,她现在还没有想法。 但她无法原谅顾华年的所作所为,就像顾华年无法原谅她的所作所为一样。 她们两个人注定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无法和解的。 除非有一个人愿意抛弃旧怨,先低头。 第313章 心贴心 宋和抬起手,抚上顾知周的眉眼。 顾知周的眉眼生得很俊,据说很像他已故的父亲,所以他的脸上还能找到一两分顾华年的影子。 对着这样一张脸,宋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可能是已经看了七年了,早就看习惯了,所以她的心里并没有太多波澜。 但她不太喜欢他此刻的样子,看上去有点消沉。 她喜欢意气风发的顾知周,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质。 她当初从一众有权有势的男人中,挑选他当自己的靠山,便是被他的这种气质所吸引。 她当时想,这样的男人,应该能护她周全的。 而事实证明,在过去的七年里,顶着“顾知周情人”这样的招牌,她确实可以在云城横着走,也再也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包括她那个母亲宋郁榕。 宋和轻抚着顾知周的眉眼,“顾知周,我跟顾董之间的事情,你就由我们自己去解决,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她也没办法能再毁掉我什么了。” 这话听得顾知周心里发酸。 他低头在她柔软的双唇上亲吻了一下,“谁说你没有可以失去的了。你还有我。” 宋和不想让两个人继续陷在这种消沉的气氛中,弯着眉眼笑起来,“你这话说得也没错。但你是顾董的亲侄子,我想她总不会对你下手吧?” “谁知道呢。”顾知周对此不太乐观。顾华年是不会对他下手,但她会对自己下狠手,然后逼他就范。 他又在宋和的唇上重重亲了一口,“我得走了。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初二过后,我就有时间了,到时我再给你打电话。” 宋和觉得这话听起来,她跟顾知周就跟一对被家庭阻拦的苦命鸳鸯一样,颇有点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感觉。 这个突然产生的脑洞,宋和只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惊悚。 她在顾知周唇上也亲了一口,“嗯。” 顾知周走后,宋和又在被窝里赖了一会儿,才披着睡袍下了床。 走进浴室洗漱,宋和一边刷牙,一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看,面容五官还是和以前一样,让她喜欢不起来,但一贯白皙的面颊上竟有一层淡淡的粉色。 这样的自己,让宋和觉得有些陌生,不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仔仔细细地盯着镜中的女人看,看了一会儿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又接着刷牙。 今天是除夕,宋和是没有安排的。 自从搬出陆家后,每年的这一天,她也只是象征性的回陆家去吃个团圆饭,饭一吃完就立刻走,不多留一刻,免得打扰了人家一家三口阖家欢乐。 如今宋郁榕都要跟陆承渊离婚了,那这个行程也就可以取消了。 但昨天宋郁榕提出,让她今天去酒店陪她吃饭,宋和想了想,还是决定去。 倒不是她可怜宋郁榕现在一个人孤苦伶仃,宋郁榕哪怕到了八十岁满脸皱纹的时候,宋和认为她照样可以活得风生水起肆意妄为。 时间还早,宋和打算去粥店打包一份甜粥,带去医院给容九当早餐,然后接他出院,再找个地方消磨一会儿时光,到晚上了,再去找宋郁榕吃饭。 至于明后天,到时候再说吧。 第314章 敌意(一) 宋和步伐轻快地走出房间。 她脸颊上的那层淡粉色还未完全褪去,一向被束成马尾的头发,此刻柔顺地披散在肩上,淡化了不少她往日那种凌厉的冷漠,她的面容因此柔和了许多,看上去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乘电梯下楼,到一楼酒店大堂后,经理迎上来,“宋小姐。” 宋和停下脚步,“有事?” 经理恭恭敬敬地奉上一把车钥匙,“这是顾总让我转交给您的。您的车就停在外面的露天停车场,第三排右起第一个车位。如果您不想开车的话,酒店可以安排司机送您回去。” 其实,顾知周大可以直接把自己的车和司机留在这里,再让司机开他的车送宋和回去。如此大费周章地顺走宋和的车钥匙,再让人把她的车开过来,倒不是他闲得无聊了,而是他现在就跟忽然开了灵智一样,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对待宋和,会让她高兴。 如他所料的那样,宋和在接过车钥匙的时候,唇角轻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同经理道了一声“谢谢”后,宋和拿着车钥匙走出了酒店。 宋和一边朝自己的车走去,心里一边想着事情,所以不曾留意到立在一辆黑色宾利前的阮登,还是阮登喊了她一声,“宋律师。” 宋和听到阮登的声音后,诧异地回过头去,“你怎么在这里?” 阮登也没走上前,就那样隔着几米的距离,声音冷冷地说,“昨晚,九哥给你打电话,一直是关机,他担心你遇到了危险,就派了我出来找你。” 这话听得宋和一愣。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一看确实是关机了,不用想,她也知道这肯定是顾知周的手笔。 待手机开机后,宋和准备给容九打个电话,阮登却抢先一步阻止了她,“我昨晚让医生给九哥打了镇定剂,他现在应该还没醒。” 宋和听到他让医生给容九打了镇定剂,眉头不悦地蹙起来,正欲问他这么做的用意,阮登又说,“宋律师,在去医院见九哥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聊聊。” 宋和自小是在旁人的讥讽与白眼中长大的,为了自保,所以她对来自于他人的敌意十分敏感。 而此刻,她从阮登身上感受到了这种敌意。 ——虽然,阮登身上的敌意并不明显,但心思敏感的她仍旧是感受到了。 宋和没有兴趣去探究阮登对她的敌意源自于何,活了二十六年,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敌意。 她对着阮登一点头,“行。你坐我车。” 说罢,宋和朝自己的车走去,阮登跟上来。 车一路驶向医院。 晨雾还未散去,天还是雾蒙蒙的。 宋和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的道路,认真地开着车,很有耐心地等着阮登开口。 然而,阮登坐在副驾驶上,却迟迟不出声,单是侧头打量着她。虽然此刻,他心里对宋和的不满达到了极点,但他也必须得承认一件事——宋和很美。 她是他这二十几年里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可是再美又能怎么样呢? 不还是给顾知周当了七年的玩物? 脱了裤子,双腿一张,她并不会比那些不如她漂亮的女人活得有尊严。 所以,他很是不明白,容九为什么会如此的痴迷她,为了她不惜铤而走险,将自己的夺权计划提前了这么多年。 是的,在很早之前,阮登就知道了,容九这么心急地想要进容兴,不是因为时机成熟了,而是因为这个女人,因为这个给其他男人当了七年玩物的女人。 第315章 敌意(二) 阮登自认为非常了解容九。 在他的心里,容九是一个极其擅长忍耐的人。 当年,他被容九带到云城,在得知容震一直把容九当成容致的活体供血机后,他一度十分的愤怒,恨不得立刻冲进容家,把容震那个毫无人性的老东西碎尸万段。 但容九阻止了他。 容九冷静地警告他,“阮登,这里不是佤邦。在这里杀了人,是要被判死刑的。” 他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理智,“我不怕。不大了……”他咬牙,“我一命换一命。” 容九听了他这蠢话后,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坐下。” 他不甘心地坐下。 容九坐在他对面的一把红木椅里,因为椅子太大了,便显得他格外单薄,格外瘦弱。他慢条斯理地煮着一壶茶,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那么的从容优雅。 待一壶茶煮好后,容九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当我不想要那老东西的命吗?” 他不解,“那你还……” 容九往茶杯里吹了吹,摇头,“这样做,不值当。” 这时的他,人虽然已经到了一个法制健全的文明国度,但理智和思想还停留在佤邦那个充满了战火与杀戮的蛮荒社会里。 在他的认知里,容震是个有钱人,而他只是一个以打黑拳为生的普通人,拿他普通人的命去换容震这个有钱人的命,那时的他认为,这笔买卖是很划算的。 所以,容九的这句“不值当”让他很是困惑,“我不明白。” 容九将微微吹凉了的茶水递到唇边,轻抿了一口,跟他解释道,“容震最值钱的,不是他那条命,而是他身后的容兴集团,和整个容家。这两样加起来,是数百亿的资产,远比他那条命值钱多了。” “而我想做的是,”容九将茶杯轻轻搁回桌面上,声音悠然,“成为这两样东西的主人。我要让容家后世子孙所姓的容,是我容九的容,而非容震的容。” 要夺取容家和容兴集团,这不是一件易事。 尤其是对容九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私生子来说,其难度无异于徒步登天。 所以,容九制定了一个跨度长达十年以上的计划。 而这计划的第一步,便是等——等容震死了,等容致那个草包上位。 原因无他,容震这个人太难对付了。 他从一个混帮派的小混混,一步步成为容兴集团的掌门人,他的心机城府与手段可想而知。 容九一度觉得,容震要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的简单。 他小心地藏好自己的欲望,让自己看上去无欲无求;容震不让他认祖归宗,他也不吵闹着要名分;甚至于,容震要拿他的器官去救容致,他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些年,他一直这样活得隐忍而小心,不是为了长命百岁,而是想等容震死了,他要让整个容家改姓他的“容”。 可现在这一切都被打碎了。 容震还没有死,他的身体甚至还非常健康,没有一点老去的迹象,而容九却迫不及待地开始起了他的计划。 这是一场充满了危险的斗争,虽然没有硝烟,甚至还没有正式开战,容九的周围已经是危机四伏了。 阮登不知道这场斗争将来的走向是如何,结果又是如何,他只清楚一点,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容九走错一步的话,等待他的将会是比死亡更残酷的结果。 所以,他恨宋和。 他恨这个女人让容九失去了理智,容震还没死,他就贸然实施计划,这简直就是在拿命去当赌注。 他恨这个女人不知好歹没有心肠,容九那么爱她,哪怕她给顾知周当过七年的玩物,他也不在乎,可她却一点也不知道珍惜,反而视容九对她的爱为洪水猛兽。 他真的好恨她,容九明明比那个顾知周好一千倍一万倍,她为什么就不能爱容九? 第316章 敌意(三) 车行到红绿灯时停下来。 宋和知道阮登正看着自己,而且他的目光还充满了恨意。 但宋和没有回头,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视线也一直盯着前面的红绿灯,“还有差不多三公里就到医院了。如果你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的话,我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左转,在附近绕两圈,直到你想好了怎么开口为止。” 三公里的距离不算远,要不了几分钟就到了。 阮登不知道这场谈话需要多少时间,他认识宋和也有好几年了,但他始终看不清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她会对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会是个什么反应和态度,便附和了她的提议,“那就绕两圈吧。” 宋和松开刹车,行到路口时左转了。 阮登坐在副驾驶上,望着前方挂着红灯笼的道路,冷声开口,“今天早上,我看到顾知周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他的命可以那么好?” “——他一生下来,什么都有,顶着顾家少爷的名号长大,到十九岁了,什么也不用做,也不用跟谁去争去抢,就直接成为了顾氏集团的总裁……” “老实说,同样作为男人,我很羡慕他这样的人,一生顺遂,无风无浪,要什么有什么。不像我跟九哥,如果当年刚叔没有把我们捡回去,没有发善心的给我们一口饭吃,我们可能早就饿死了,骨头都烂了。” 这不是宋和第一次听到容九在佤邦的生活。 以前,容九自己也曾把这些事情跟她讲过。 那时的她,为了他的遭遇感到难过,感到悲愤,现在的她,再一次听到,她依旧感到难过,也依旧感到悲愤,但她已经不会像十几岁的时候那样,把所有的情绪都显露出来了。 她也从不喜欢回望过去。 因为,过去的事情早已经过去了,已经永远地隽刻在了岁月的长河里,而时光又不会倒回,她即便再心疼那个时候的容九,她也没办法穿越时空去拥抱他,去把他带进温暖的大房子里,给他美味可口的饭菜,干净舒适的衣服。 过去的悲痛是令人遗憾的,也是令人无力的。 而对于这种遗憾和无力,宋和认为,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她所能,帮容九得到容兴集团。 而阮登见她是个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状态,心里头瞬间就窜起了一团无名的火。 他觉得宋和不该是这个反应,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希望宋和应该是个什么反应,但他认为,宋和至少不应该在听到容九那艰难的过去时,表现得这么无动于衷。 于是,他的声音里布满了锋利的刺,“宋律师,我知道九哥没有顾知周出身好,这么多年一直顶着一个私生子的身份,容震对他也不亲厚,他手里没钱没权的,你看不上他的感情,这很正常……” 宋和踩下刹车,转过头看向阮登,“所以你觉得,我不接受容九的感情,是因为这些?” 阮登没见过宋和动怒的样子,虽然她的表情跟刚刚没什么两样,还是面无表情毫无波澜,但他能从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感觉得到,宋和因为他的话生气了。 不过,他并不害怕,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 他用同样霜冷的眼神迎上宋和的视线,“难道不是吗?” 第317章 敌意(四) 宋和的声线冷如冰霜,“你这不仅是在侮辱我,也在侮辱容九。” 阮登觉得她这话很好笑,“我说的都是事实,怎么算是侮辱你?” 他冷笑,“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你为什么不接受九哥的感情?难道是他对你的喜欢对你的爱,没有顾知周深吗?” 宋和那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马路中央,而后面的车本来开得好好的,突然见前面停着一辆庞然大物,还这么公然地堵了一条车道,气得后面的车主们纷纷鸣笛以示不满。 宋和吸了吸气,松开刹车,把车停到了路边。 她转过头,再次看向阮登,这一回,她如画的眼睛里有了明显的怒意,“你说,你说的都是事实,可你又知道什么是事实吗?事实就是——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有因为容九是个私生子,就看低他对我的感情。” 因为,与容九相比,她的出身还要不堪一千倍一万倍。 “他在我心里,除了命不如顾知周好以外,他没有一样是比顾知周差的。” 阮登一点都不相信她的这番说辞,口吻讥讽的逼问,“那既然他不比顾知周差,那你为什么不接受他的感情?” 宋和把视线从阮登脸上收回来。她沉默地看着车外萧瑟的冬末,片刻后,她低声说,“我不接受他的感情,是因为我害怕失去他。” 这话让阮登十分意外。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宋律师,请恕我脑子愚笨,我实在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如果你接受了九哥的感情,那你就是他的爱人了,你们就会在一起了,你又怎么会失去他呢?” 宋和平静地说,“因为你根本就不懂,家人永远都会是家人,而爱人随时都有可能会分开。” 这些年,她当容九是同类、是哥哥、是家人,哪怕她跟他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是她最重要的家人,比宋郁榕还要重要。 她也知道,如果自己一旦接受了容九的感情,容九会对她非常好。 可是爱情太脆弱了,任何一点外力因素都有可能影响到它,让它碎成一地玻璃渣。 容九现在是喜欢她,可若是等到以后,他不喜欢她了,那她跟他又该怎么样相处? 是活成一对相敬如宾的恋人,还是一对反目成仇的怨偶? 宋和不敢赌。 她希望她跟容九两个人,这一辈子都不要争吵,不要怨恨对方,可以一辈子像家人那样亲密和美的相处。 等以后容九结婚生子了,她就给他的孩子买衣服买玩具,给他的孩子做姑姑。 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会去想,什么也不会去做。 阮登当然懂得“家人永远都会是家人”这个道理,拿他和容九来说,无论容九是当年那个手无一两银的阿奈,还是现在这个随手就能开出一张大额支票的容家三少,都是他至亲的兄弟。 而宋和那后半句话,让他很是不明白,如果两个人相爱的话,又怎么可能会分开。 于是,他脸上的讥讽不由得变盛,“你是觉得九哥是个朝三暮四的男人?” 宋和意识到自己是跟他说不通的,于是,她便把话题的方向换了一下,“阮登,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现在接受了容九的感情,做了你们的大嫂,等以后容九成为了容兴集团的掌权人,那时候你还会认为我配做你们的大嫂吗?” 第318章 敌意(五) 阮登沉默了。 倒不是他没有想到那么久远的事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是在他的心里,不管是现在与顾知周相比,算得上一无所有的容九,还是以后有可能大权在握的容九,宋和都是配不上他的。 原因很简单,自然是因为宋和做过顾知周的女人。 私生子的身份,固然上不得台面,也不论容震这个父亲把容九当什么,容九都是容家的血脉,是容家的三少爷。 而宋和作为一个生父不祥、母亲是又是交际花的女人,即使她再倾国倾城,哪怕她是全世界最漂亮的那个女人,她也配不上容九。 像这种出身的女人,玩玩就可以了,娶回家当妻子,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所以,尽管阮登自己的出身也不见得有多高贵,但要让他真心实意地喊宋和一声大嫂,他是喊不出来的。 宋和一点也不意外阮登的这种反应。 这两年,她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出身带给她的厄难,她已经是一个“人”了,可以在太阳底下自由地行走了,是顾华年用一盆冰水浇醒了她。 ——不管她打官司多厉害,也不管她在业内名气有多大,这都改变不了她是个私生女、母亲是个交际花这个事实。 往日里,身边的人之所以捧着她哄着她,无非是因为她身后有个顾知周。没了顾知周,她就什么都不是,就像化作人类的白骨精,被孙悟空一棒子打回了原型。 同样的,没有了容九,他身边的人也不会尊敬她。 虽然,她也觉得这一切都十分的荒唐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拼尽全力地想从泥沼中爬出去,可这个世界并不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沉默在车厢内良久的流动。 宋和看了看时间,把这份沉默打破了,“阮登,其实我明白你为什么想让我接受容九的感情,因为你觉得他现在很可怜,他什么也没有,而我恰好又是他能得到的东西,如果我接受了他的感情,那他就会在‘我’这个东西上,赢过顾知周。”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我是一个人,不是容九与顾知周之间谁比谁更厉害的筹码,我也不是一个物件、一个东西,我是有感情的,是有喜怒哀乐的。” “这些年,我一直把容九当作家人,在我心里,他比我母亲还要重要。我可以为了他,去做任何事情。所以,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而她,没有办法给容九想要的幸福。 阮登启动双唇,语气仍然是讥讽刻薄的,“你既然从来就没有想过接受九哥的感情,那为什么不在他刚开始喜欢你的时候,就直接掐灭他的希望?” “你由着他对你好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了就轻飘飘的一句只当他是家人,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宋律师,你说你不是一个物件一个东西,难道九哥他就是一个物件一个东西吗?他难道就没有感情,就没有喜怒哀乐吗?” 面对阮登的质问,让宋和哑然。 事到如今,这件事无论她怎么去处理,好像都不对。 所以该怎么办? 怪自己在感情方面太迟钝了,到现在才发现容九对她的感情已经变了? 还是怪容九这些年把对她的感情藏得太深了,她竟然一直没能发现? 还是去怪命运的捉弄,给她跟容九开了一个大玩笑? 怪来怪去,宋和发现,除了自己,她没有资格去怪任何人。 第319章 敌意(六) 宋和的哑然,让阮登变本加厉起来,“宋律师,你说你没有看低九哥的感情——你这样的行为,不是看低又是什么样?如果今天对你一往情深的那个人是顾知周,你还会表现得像在九哥面前那样,毫不心动毫不在乎吗?” 宋和再一次被问住了。 阮登不由得嗤笑了一声,“所以,宋律师,其实你也没有你自己说的那么清白无辜,你的心里也没有那么看重九哥。你说,你可以为了九哥做任何事情,那他现在就是想让你接受他的感情,让你离开顾知周,做他的女人,你为什么不肯?” 宋和从未见识过这样能言善辩的阮登。 沉默半晌后,她垂下眼眸,低声问,“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这时,阮登的脸上浮现出了从这场舌战中获得胜利后的讥讽,“我希望你可以远离九哥,但不是现在,而是慢慢地远离他,让他慢慢地不再那么喜欢你了。” 阮登没有去思考宋和做不做得到,也不会去考虑宋和这样做,会给她带自己带来多大的痛苦,他现在一心只想容九能离这个红颜祸水远一点,能保持足够的理智和冷静,在接下来与容震的斗争中可以胜利,可以活下来。 “宋律师,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能做得到。” 丢下这一句后,阮登准备下车,回后面自己的车上去。 宋和开口叫住了他,“等一下。” 到了此刻,她的语气仍旧是平静的,“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巴不得我立刻就彻底从容九面前消失,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无论你有多讨厌我,在容九面前,请你收拾起对我的讨厌,不要让他发现。不然,他会很难过的。” 这一点,阮登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轻轻一点头,“行。” 同时,他也不忘提醒宋和,“宋律师,我希望我们的谈话,九哥一个字也不会知道。” 宋和依旧看着前方树枝上挂着的一串串红灯笼,“我们今天什么也没说过。” 阮登发现,宋和除了漂亮以外,也不算是一无是处,她至少聪明。 收回视线,阮登下了车。 宋和在车内呆坐了一两分钟后,启动了车子,开往那家相熟的粥店。 她心里还惦记着要给容九带一碗甜粥当早饭。 等到了粥店后,却是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一个“暂停营业”的牌子,宋和这才后知后觉过来,今天是大年三十,粥店里的厨师和员工也是要过年的。 站在粥店冷清的门口,宋和的心忽然很难过,有些想哭。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不祥物一样,总是给她亲近的人带去痛苦。 宋郁榕做她的母亲做得很痛苦,许佳薇做她的朋友做得很痛苦,容九做她的家人做得很痛苦,顾知周做她的金主也做得很痛苦。 她亲近的拢共就这么几个人,可每一个人都因为她感到痛苦。 宋和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她要的又不多,只是想在荒诞的人生里有朋友有家人,活得不那么孤独而已。 宋和难过地低着头,视线模糊地盯着地面上的瓷砖。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阮登,王志成,还有那些保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此刻的她正在流泪。 她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任务,他们没必要去知晓一个符号一个任务在想什么,又在难过什么。 第320章 敌意(七) 阮登见粥店已经关了,宋和却一直站在门口,不禁心生烦意,眼见着时间不早了,容九要是在他回去之前就醒了的话,不免又要为这个女人牵肠挂肚了。 阮登便从车窗口探出头,喊了一声宋和,“宋律师,该去医院了。” 还没有买到甜粥,宋和觉得自己还不能去医院。 她匆忙抹掉眼睛上的泪水,调整好情绪和表情后,面无表情地走去阮登的车前,“这家歇业了,我再换个地方买,你要是急的话,就先回去吧。” 阮登气噎。 昨晚,容九的原话是让他把宋和找回去,宋和要是不回去,他一个人回去的话,他不好交代不说,只怕还会被容九再次赶出来找宋和。 他不由得瞪着宋和,非常的不满,“宋律师,你到底要买什么?” 宋和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她折身走回自己的车前,开门上了车。 已经八点了。 平常这个时候,正是各个粥食铺子最忙碌的时候。 可宋和按着导航,一家一家地找过去,皆都是大门紧闭,暂停营业。 宋和心里不禁又生气又难过,她只是想买一碗甜粥,给她的家人带去当早餐而已,为什么老天爷连这个都要和她作对? 宋和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最近变软弱了,总是难过,总是流泪。 这样不好。 于是,她抬起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继续找粥店。 她不认命,她今天非要买到甜粥不可。 车行到一处路口时,有一辆警车停在路边,几个穿着警用大衣的警察正在设置路障。 宋和的车被拦下来。 一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警朝她走来,叩响了她的车窗。 宋和降下车窗,与那女警一对视,发现对方埋在红色毛线围巾里的那张脸是她认识的,正是刘燕燕。 刘燕燕倒是不意外,她记得宋和的车牌,所以,宋和的车一开过来,她就认出来了。她正在执勤,所以没有时间跟宋和寒暄,只瓮声瓮气地说,“前面路封了,你在这里掉头,换条路走吧。” 宋和慢半拍地嗯了一声。 刘燕燕莫名觉得宋和今天的状态不对,细一看,见宋和两只眼睛水汪汪地发红,像是哭过的样子,这让刘燕燕心里十分惊讶。 她虽然对宋和的了解不深,但她觉得宋和不会是一个容易哭鼻子的女人,只怕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她便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怎么了?” 宋和摇头,“没怎么。” 宋和顿了顿,心想刘燕燕是个警察,经常在外面跑,可能知道哪里还有在营业的粥店,于是便向她求助,“你知道现在哪里还能买到甜粥吗?” 刘燕燕听后一愣,“你买甜粥做什么?” 她虽然跟宋和只吃了两次饭,但她记得宋和不爱吃甜口的东西。 宋和解释说,“我朋友,就是容九,你上次见过的,他生病了,没胃口,吃不下其他东西,就甜粥还能吃一点。我找了很多粥店,都关门了。” 刘燕燕快嘴快语地说,“今天大年三十,肯定都回家过年了啊。” 宋和失望地哦了一声。 刘燕燕见她神情恹恹,一副很难过的样子,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去我家,我妈妈是开早餐店的,她也会做甜粥。我这就打电话给她,让她给你现做一份,你照着地址自己去取,行吗?” 宋和一听,连忙点头,“那谢谢你了。” 刘燕燕大咧咧一笑,“不用客气。” 第321章 顶嘴 把家里地址告诉宋和后,刘燕燕目送宋和的车驶离开。 齐志朝见她还站在马路中央不动,走过来在她帽子上轻轻一拍,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道路的另一头,“看什么呢。” 视线里已经没有宋和的车影了,刘燕燕收回视线,回答齐志朝,“宋和。” 上一回,刘燕燕带宋和去单位食堂吃饭的事情,齐志朝一出任务回来就听说了。 他很是不赞同刘燕燕跟宋和有过多的往来。 他总觉得,宋和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那个世界纸醉金迷荒诞滑稽,就像一个大染缸一样,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有,而刘燕燕大学毕业才半年,单纯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要是跟宋和这种人接触多了,免不了是会受到影响的。 要是再学坏了,他们这一群师兄师姐以后谁还有脸去给刘燕燕的父亲扫墓上香? 于是,齐志朝把刘燕燕扯到一旁没人的地方,拿出师兄的架子,对刘燕燕语重心长道,“你以后少跟那个宋和往来。上一回,你把人带去队里的食堂吃饭,食堂虽然不是一个保密的地方,但总归是影响不好。” 刘燕燕抿着唇角,没有说话。 齐志朝带她也有半年了,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便缓和了一下语气,接着说教,“我知道你心思单纯,心里没其他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想跟宋和交个朋友,但你交朋友是不是也得先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宋和那样的人,是能随便跟她交朋友的吗?” 这话刘燕燕就不爱听了,忍不住跟齐志朝顶起嘴来,“师兄,你这是戴有色眼镜看人。宋和那样的人——她是哪样的人?她没有作奸犯科,也没有杀人放火,她遵纪守法心地善良,我为什么不能和她做朋友?” 齐志朝被她这一通话顶得语噎,“你……” 刘燕燕轻微仰起头,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从帽檐下射出认真的目光,“师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知道你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好。但是师兄,我不是三岁的小女孩,等过了年,我就二十三岁了,我会辨认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也有我的是非观。” “或许在你们看来,宋和这个人很复杂,也很危险,我不应该跟她走那么近……” “可是师兄,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东西都是与生俱来的,是无法选择的——那些毒贩的孩子,是他们自己愿意当毒贩的孩子吗?杀人犯的孩子,是他们自己想要一个杀人犯的父母吗?” “谁不想生在一个幸福和美的家庭里,拥有一双慈爱温柔的父母?” “他们这些人已经活得很艰难了,我们为什么却要拿这些他们无法选择,也无法改变的东西,去为难他们,把他们当成危险的异类?” 齐志朝没想到,他们的小师妹竟然有这样一副伶牙俐齿,他一时竟被刘燕燕顶得无话可说了。 而刘燕燕见齐志朝长久地不说话,以为他是生气了,戴着帽子的脑袋往下轻轻一低,她低声道歉,“对不起,师兄。” 她不是故意想把齐志朝顶得无话可说,而是她有些心疼宋和。 她觉得宋和承受了太多的恶意。 而这些恶意的产生,通常都是因为宋和是谁的女儿。 可这世上,没有人是可以选择由谁来做自己的父母。 刘燕燕觉得,如果因为宋和是谁的女儿,就去恨她讨厌她,这对宋和很不公平。 第322章 甜粥(一) 齐志朝接受了刘燕燕的道歉,也停止了这次不成功的说教和劝导。 倒不是他被刘燕燕那番激昂陈词说服了,而是他认为刘燕燕已经是个大人了,他不能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去威逼利诱,反正这件事也不急在这一刻,大不了他以后多费的神,把刘燕燕盯紧一点便是了。 宋和按照刘燕燕给的地址,一路把车往锡山区开去,左拐右绕后,她在一条老街上找到了刘燕燕口中的早餐店。 此处是居民区,居住在此地的大多数是本地人,街面上的店铺很多也都是附近人开的,专做街坊邻里的生意,赚不了大钱,仅能图个养家糊口。 刘燕燕家的早餐铺在这一条老街的入口处,门外就紧邻着一个公交站,她母亲做的一手好包子好饼子,所以小店的生意一直都很不错。 宋和把车停在路边上,拿着手机下了车。 早餐店铺面不大,只有一块很简单的招牌,店名十分的朴素,就叫“燕燕早餐店”,宋和一下车便看到了。 此时,店铺的门是开着的,卷帘门向上卷起了一半,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空隙。 宋和走过去,屈起手指在卷帘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里面立刻响起了脚步声。 片刻后,有人从里面把卷帘门往上提,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响。 等卷帘门完全打开后,刘母的整个身影才显露出来。 今天是大年三十,不用早起和面包包子做饼子,刘母便难得睡了个懒觉,还在被窝里赖着刷《金牌调解》的小视频呢,就接到了女儿的电话,让她熬一点甜粥,说是她朋友的朋友生病了,没胃口,只吃得下几口甜粥。 对于宝贝女儿,刘母向来是有求必应的,而她本人又是一个热心肠,一接到电话后就立刻从被窝里爬起来,套上棉大衣和棉鞋,来了店里。 刘母虽然不知道女儿朋友的朋友具体是个什么病,但她在照顾病人方面很是有经验,也知道生病的人胃口既脆弱又挑剔。 其实,甜粥在家里也能熬,但家里没有小砂锅,用小砂锅熬的粥要比普通的锅熬出来的香滑浓稠许多。 除此之外,刘母还特地从别人给她的农家米里抓了两把,几乎是用了给她宝贝女儿熬粥的心思来熬这一锅粥。 宋和敲门的时候,刘母正在给一个大白梨削皮,病人在医院里住久了,容易心火旺盛,而梨子不仅可以去火,还能让粥变得清甜。 刘母看到门口的宋和,便猜想她就是女儿口中的朋友。 因为刘燕燕在电话里是这样给她形容的——“她叫宋和,是个律师,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请我吃火锅的那个,她个子比我高半个头,人长得特别漂亮。” 刘母打量之际,宋和开口跟她打招呼,“您好,伯母,我叫宋和,我是……” 宋和不知道该怎样跟刘母介绍自己跟刘燕燕之间的关系。 刘母却抢先一步笑着说,“我知道,燕燕给我打过电话,说她有一个朋友过来,就是你吧?” 宋和点头,“是我。” 宋和见刘母头发只匆匆挽了一个髻,而脚上还穿着家里穿的那种棉鞋,便觉得很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伯母。” 刘母和刘燕燕一样,都是一脉相承的爽朗性格,“熬一锅粥而已,不麻烦的。” 第323章 甜粥(二) 宋和跟随刘母走进店内。 店铺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桌凳虽然旧了,却不像其他街边小店那样,糊着一层厚厚的油渍,很是光洁。 刘母指着一个塑料凳,对宋和说,“你先坐,粥还要再熬一会儿。” 未等宋和坐下,刘母又补了一句,“这些凳子我每天都会擦的,很干净的。” 原来是刘母见宋和衣着讲究,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担心她会嫌凳子不干净。 刘母说完这话后,又伸长了胳膊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拿了厚厚一叠纸巾,擦拭了一遍凳子。 她这般小心翼翼地,待宋和犹如贵客的举动,倒让宋和有些不知所措了,只憋出来一句,“谢谢。” 宋和坐下来后,刘母在水龙头下洗净了手,重新拿起那个大白梨削起皮来。 灶台上,小砂锅里的米粥发出轻微的咕噜咕噜的声响,米香在小小的店内蔓延。 宋和闻着米香,看着刘母麻利地把削好皮的梨子切成细细的丝,再揭开小砂锅的盖子,把切好的梨丝放进粥里后,刘母再拿着一把长柄木勺,轻轻地搅动着锅里的粥,让梨丝的清甜充分融进米花里。 宋和不会做饭,宋郁榕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所以,眼前这幅画面,让宋和觉得有一种温馨的美好。 刘母一边慢慢搅着粥,一边侧头同宋和闲聊,“姑娘,我看你年纪跟我们家燕燕差不多大,你们两个是同学吗?” 宋和正襟危坐地坐在凳子上,如实地回答刘母的问话,“不是。我遇到了一个案子,刘警……” 宋和心想,刘燕燕都给刘母说自己是她朋友了,如果她再称呼刘燕燕为刘警官的话,好像有点对不住刘燕燕给她的“朋友”这个身份。 宋和便后面的字咽回去,改了口,“——燕燕正好负责向我问询做笔录,我们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说完,宋和想了想,又很认真地补了一句,“她是一个很好的警察。” 刘母一听,乐呵呵笑起来,“我这闺女就跟她爸爸一样。”接着,她一顿,面色微变,露出一个担心的表情来,“燕燕可是在刑侦队,遇到的案子都是人命关天的案子,你没有被人欺负吧?” 这话让宋和微微一怔,紧接着心里泛起一股酸意。 自温有良跳楼后,至今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这期间,她跟宋郁榕通过一次电话,昨天还见过一次面,但宋郁榕从未关心过她半个字。 宋和毫不怀疑,在宋郁榕的眼里,自己应该是钢铁做的人,是钢铁做的心,是有三头六臂的,是不需要被她这个母亲关心的。 还有顾知周…… 如今,宋和能理解他当时在这件事情上的无能为力,但每每想起他在记者会上的那句“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时,她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一些难过的。 想来想去,这么多年,还是容九对她最好。 他总会在她最需要被安慰的时候,给她最温柔的安慰;在她最需要被保护的时候,给她最细致妥帖的保护。 他是她艰难人生中,偶然得到的一块至宝。 他陪她一起成长,陪她一起面对各种命运给她的厄难,陪她一起抵挡世间的纷纷扰扰。 如果可以,宋和真的很希望可以跟容九做一辈子家人,跟他一辈子都不离不弃。 可阮登今天的话说得很清楚很直白,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已经给容九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如果她再以家人的身份待在容九的身边,由着容九对自己的感情继续错位下去,容九迟早会被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她舍不得容九受伤。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容九可以拥有一个完美的妻子,一个和美有爱的家庭。 可过去的这十年里,容九已经在岁月的变迁间,成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如今要她慢慢疏远容九,把自己慢慢变成容九的一个普通朋友…… 宋和光是一想,就难过的险些落下眼泪来。 第324章 甜粥(三) 刘母本只是出于关心才那么一问,哪晓得竟把宋和问沉默了不说,一双眼睛还被她问成了水汪汪的兔子眼睛,刘母觉得,只怕不等两秒,那水汪汪的眼睛里就要漫出眼泪来了。 刘母以为自己是戳中了宋和的痛处,便捏着搅粥用的长柄木勺,手足无措的站在灶台边,唇张了又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活像是个做错事了的小孩子一样。 而宋和呢,一颗心已经潮湿的下起了雨,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一旁惶惶不安的刘母。 幸而这时,刘母的手机响了,喜庆欢乐的“越来越好来来来”霎时间响彻整个店铺。 宋和那潮湿难过的思绪,立时就被打断了,察觉到眼角处冰凉的湿意,宋和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再一看刘母紧张而不安的看着自己,连电话都忘了接,宋和连忙擦去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来,“抱歉,伯母,我今天有点感冒,眼睛不太舒服,让您看笑话了。” 她的这番言论在刘母看来,完全是故作坚强。 于是,刘母的心里就更加愧疚懊恼了,看宋和的眼神也更加心疼了。 宋和见她还盯着自己看,挺不好意思的,便用手指指了指她的手机,“伯母,您的电话一直在响呢。” 刘母这才接起了来自女儿的通话。 刘燕燕打这通电话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问问宋和到了没有。 刘母回答,“早来了。” 刘燕燕又说了两句什么后,便把电话挂了。 把手机揣回兜里后,刘母为了缓解这稍显凝重的气氛,干巴巴地笑了笑,“这丫头,一年到头难得见到人也就算了,这大过年的也不得空。” 宋和干巴巴地附和道,“是啊,做警察太辛苦了。” 两人又干巴巴地东拉西扯了几句后,粥终于熬好了。 刘母关了火,躬身从柜子里拿了一只粉色的保温桶出来,用开水把里里外外细细地淋洗了两遍后,才把粥舀进保温桶里。 把盖子拧紧后,刘母将保温桶递给宋和,“行了,你快给你朋友送去吧。” 宋和双手忙不迭地接过来,“今天真是麻烦您了,伯母。” 随后,她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微信,准备扫码付钱,却被刘母伸手拦下了,“一碗粥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吃食。再说了,燕燕跟你是好朋友,我今天要真收了你的钱,那丫头回来非得跟我龇牙不可。” 宋和惯常是不喜欢欠人情的,更何况今天是大年三十,人家好端端的在家休息准备过年了,却被叫出来熬粥,如果不付钱的话,她心里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宋和执意要付钱,刘母执意不收钱,两个人如此你来我往了一阵后,最后还是刘母占了上风。 她直接一把按住了宋和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把手机夺过来,塞回了宋和的外套口袋里,并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态,十分强硬地结束了这场你来我往,“行啦,姑娘,你要再跟我客气的话,那就是不把我们家燕燕当朋友了。” 这话成功地让宋和的动作变得迟疑起来。 刘母趁此间隙,轻轻推着宋和往外走,“生病的人是饿不得的,你快把粥给你朋友送去吧。” 宋和无法,只得再三道谢,然后拎着装满甜粥的保温桶匆匆离去。 第325章 甜粥(四) 从刘母的早餐店出来后,时间已经快到九点了。 宋和一秒也不没耽搁,一路压着超速赶往医院。 车在医院大门口的露天停车场停好后,宋和却没有急着下车,而是把后视镜扳向了自己。 她不想被容九看出来自己流过眼泪。 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宋和很是仔细认真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面容,所幸还好,除了一双眼睛的眼尾还有点轻微发红以外,其他地方并没有哭过的痕迹。 但宋和觉得这还不够稳妥。她从车里翻出了那套备用的化妆品,也不管过没过期,打开来匆匆忙忙给自己化了个淡妆,遮去了眼尾的那点微红。 待一切都妥当了,就连唇角抿着的弧度都毫无破绽之后,宋和这才下了车,拎着保温桶快步朝住院部走去。 阮登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电梯。 在电梯抵达前,宋和不放心地再次叮嘱身侧的阮登,“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现在对我有多大的意见、有多讨厌我这个人,但在容九面前,请你暂时收拾起对我的讨厌。” 其实,宋和不叮嘱,阮登也不会在容九面前给她脸色看。他很清楚,宋和在容九心里的位置和分量,如果他公然给宋和脸色看,只会让容九夹在中间为难。 阮登声音淡淡的,“宋律师不必担心,我还那么蠢。” 话不投机半句多,宋和懒得再说什么了。 很快,电梯就到了。 在迈步走出电梯的那一瞬间,阮登变脸似的,立刻换上了一副好脸色。 两个人步伐匆匆地朝容九的病房走去。 到病房门口后,宋和正要开门进去,小招恰好从里面出来,两个人便撞了个正着。 不同于阮登可以把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喜怒不形于色,小招是个孩子心性,心里头但凡有一丁点的不高兴,他就会全都挂在脸上。 这种性格的人,看起来有些阴晴不定,但实则是没什么心机的。所以,在看到宋和后,小招那张娃娃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厌恶神情。 这让宋和明显的愣怔了一下。 不过随即,她就明白过来了,知道小招这是跟阮登一样,也讨厌上了自己。 宋和虽然并不意外,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的。 这些年,因为容九的关系,她跟阮登和小招一直像朋友一样的相处,尤其是小招,因为他年纪小,又没有什么心机城府,所以在宋和心里,她是把小招当成了一个可爱的弟弟。 可现在,显然在这个可爱的弟弟心里,自己已经是一个顶坏顶坏的女人了。 宋和把心里那点难过压下去,脸色恢复成一贯的淡然。她什么也没有说,把视线从小招脸上收回来,然后侧身擦过小招的肩膀,走进了病房里。 此时,容九刚醒没有多久。 他正在疑惑自己昨晚怎么就睡着了,还睡到了这个时候才醒?这显然与他一贯的生物钟不相符。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自己昨晚的睡眠竟然非常沉,仿佛眼睛一闭一睁,黑夜就变成了白天。 而这种一闭眼就到天亮的好眠,并没有让他觉得很舒服很满足,反而让他有种记忆空白了一段时间的迷茫感。 容九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劲,病房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紧接着,宋和拎着一只粉色的保温桶走了进来。 第326章 甜粥(五) 一天一夜没见,在病房里再看到宋和,容九几乎生出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感,“阿和,你来了。” 宋和一边走向他,一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解释,“我想带份甜粥来给你当早餐的,但今天是大年三十,常去的粥店关门了。我跑了好些地方才买到,所以来晚了。” 容九听了,嘴角简直要咧到耳朵根去了,“你是跑去哪里买的?” 宋和把保温桶放在床头小柜上,先是低头打量了一下容九的脸色。 经过长达近十个小时的睡眠后,容九此时的精神很足,连带着脸色也看起来好了不少,双颊上竟有了一点红润之色。 此时,他盘着双腿坐在病床中央。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他身上就只穿了一套浅蓝色的病号服,长长了的头发没有打理,凌乱地垂在额头上,让他看上去比平时年轻了不少,像个还未涉世的大学生一样。 如此打量完后,宋和这才开口回答他刚刚的问题,“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容九见她卖起了关子,便顺着她的话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出来,“我想不到的地方……那是哪里?” 紧接着,他又做出一副猜到了什么的惊讶表情来,“该不会是你亲手熬的吧?” 宋和笑着摇头,“那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那种本事?” 随后,她揭开了谜题,“我跑了好几家粥店都关门了,本来都想去酒店找厨师单独做一份的,结果在惠勤路那边恰好遇到了正在执勤的刘燕燕,我问她哪里还有甜粥卖,她就把她家的地址给了我。” 其实,早在宋和在餐厅里被偷拍那次后,容九就派人仔细调查过刘燕燕的家世背景,知道她父亲因公殉职,她母亲是开早餐店的。 但他还是做出了一副意外的表情,“哦,是吗?那可是太麻烦她了。” 宋和也觉得今天的事情有点太麻烦刘燕燕和刘母了。她向来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觉得这回欠了刘燕燕很大一个人情,得尽快还了才行。 不过,眼下不是该想这个的时候。 宋和折身去外面的小厨房取来一副干净的碗勺,盛了一碗甜粥给容九,“尝尝看,刘伯母在熬的时候加了梨丝进去,味道已经很不错。” 容九随着她的话音,舀了一勺子粥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了一番后,“唔”了一声,“很好吃。” 宋和看着他笑,“好吃就多吃一点。” 容九慢条斯理地喝了两碗后,放下了勺子,还不忘点评道,“这粥熬得真不错。只是可惜了,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宋和从他手里接过空碗,再把湿纸巾递给他,“你要喜欢吃,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带你去店里吃。” 容九像个乖宝宝一样,很是听话地用湿纸巾擦净嘴角,再擦净手指,“好啊。” 收拾好碗勺与保温桶后,宋和视线一偏,看向窗外。 晨雾已经慢慢散去了,天空显露出了干净的蓝色,阳光也变得十分大方,将一束束光线透过光洁的玻璃窗照进来,把整个房间照得温暖明亮。 宋和有感而发似地说,“今天天气真好。” 容九也随着她的视线朝窗外看去,轻声附和她的话,“是啊,今天天气真好。” 宋和听了他的话后,鼻尖忽然酸涩难忍,很想哭。 第327章 晒太阳(一) 为避免被容九看见,宋和急忙走向窗边,仿佛是想近距离感受阳光有多灿烂一般,她迎着阳光的方向,闭上了双眼。 直到心里汹涌潮湿的情绪平缓下来,她才头也不回地提议,“我们去楼下花园里走走吧。” 容九欣然同意,“好啊。” “那你换衣服,我去外面等你。”丢下这一句后,宋和逃似的离开了病房。 容九并没有察觉到宋和的异样。他心情很好的走到衣柜前,从里面一件件取出要穿的衣服。 关于昨晚的事情,容九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宋和昨晚也没有宿在顾知周的酒店里。 一切都还跟从前一样。 他仍旧是这个世上最与宋和心意相通的人。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宋和,也没有人比他更爱宋和。 至于宋和…… 她会为了自己,跑了大半个城去买一碗甜粥,自然也是最在乎他的了。 如此想着,容九换好了衣服,他心情颇为愉快地走出了病房。 花园里阳光灿烂,被工匠精心修剪过的花草,迎着寒冬的微风轻轻舞动着。 有花,有草,有阳光,还没有闲人来碍眼,这真是一个难得的好时候。 宋和说起了自己过年的安排,“我昨天跟傅谨言谈完事情后,在咖啡厅门口碰到了陆……” 啊不对,陆太太就要跟陆承渊离婚了,以后就不是陆太太了。 宋和给前陆太太宋郁榕重新换了一个称呼,“——宋女士,她邀请我今天晚上去酒店,跟她一起吃饭。” 容九对宋郁榕的看法,就跟宋和对容震的看法一样,觉得这位宋女士很不是一个东西。 而且,这位宋女士可是有前科的。 所以,尽管她是宋和的母亲,容九也不放心让宋和一个人去跟她吃饭,他脚下的步伐不禁缓慢起来,声音也带着不解和疑惑,“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想起要跟你一起吃饭了?” “谁知道呢。” 宋和望着前面花圃里的一株腊梅,想起昨日那位陪在宋女士身边的中年男人,心里拂过一个念头,“可能是结交了新欢,要介绍给我认识吧。” “新欢?” 其实,圈子里关于宋郁榕要跟陆承渊离婚的事情,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说什么话的都有,容九也耳闻了不少。 但这乍得一下从宋和口中听到宋郁榕已经结交了新欢一事,容九还是小小的吃惊了一把,“是谁?” 宋和回答,“不知道,是个生面孔。” 既是个生面孔,这男人是好是坏,心里有没有什么歪心思那就犹未可知了。 容九不禁担忧起来,“那晚上吃饭,那个男人也会在吗?” 宋和摇头,“不知道。” 容九听到此回答,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宋和,很认真地提出建议,“我看,晚上那顿饭,你还是别去吃了吧。” 等这话说完了,容九又才想起,他出院后是要直接回容家的,且要在老宅里待上好几天,没办法,容震这个人很是老派,过个年规矩极其得多。 什么大年初一不能出门,大年初二要迎婿,虽然容震膝下无女没有女婿可迎,但那一天,集团的核心高管们免不了要去家里给他拜年说吉祥话的。 而容震本人呢,自然也要趁着佳节年庆大摆筵席,顺便针对过去一年大家做出的成绩进行一番奖惩,该拿红包的拿红包,该被敲打的挨一番敲打。 总之,容九在心里算了算,等自己能脱身的时候,只怕都到大年初五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今天中午就要回容家了,晚上不仅要陪容震吃团年饭,还得陪容震守岁,自然是无法溜出来的,那如果宋和今天晚上不去跟宋郁榕吃饭的话,那她就一个人落了单。 平时那些节日也就罢了,今晚可是除夕夜,大家都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宋和一个人清清冷冷孤孤单单的,容九光是一想,就觉得这也太凄惨了些。 可让宋和一个人去跟宋郁榕吃这顿团年饭,容九又实在是放心不下,但又总不能让宋和一个人孤零零地过除夕夜吗? 容九想了想,向宋和提议,“要不这样吧……你今晚就跟阮登他们一起过年,等我陪容震吃完饭了,我再找个由头溜出来,回来陪你放烟花?” 第328章 晒太阳(二) 宋和已经有很多年没放过烟花了。 十几岁的时候,她很喜欢看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寂静无边的黑夜,在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花朵。 那时候,她觉得烟花是一种很美丽的东西。 尽管它的美丽很短暂,只有一瞬间。 但它真的太美太绚丽了。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在见过了太多短暂易碎的东西以后,宋和慢慢地变了。 她变得更喜欢那些可以长久停留在生命里的东西。比如,终年常青的绿树,以假乱真的绢花…… 还有,恒久不变的感情。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宋和想,她一定会让自己变得再聪明一些,她一定要在容九爱上她之前,就掐灭他的念头,让他错位的感情回到正轨上来。 她会告诉容九,她会比爱自己更爱他,他会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家人。 而她也希望容九像爱一个家人、爱一个妹妹那样爱自己。 而非是现在这样,让她为难,让她不得不痛下决心,慢慢从他的生活中退出来。 可这过去的十年里,她跟容九是如此的亲密无间,他是这个世上最与她心意相通的人,无论她是开心还是难过,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准确地明白她的感受,同她一起悲,同她一起乐。 要把这样一个几乎与自己血肉相融的人,硬生生从生命中剥离出去,那无异于亲手揭下自己的一层皮肉,再失去半身的血。 宋和不怕痛,也不怕流血剥肉,她怕的是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像容九这般真心地待自己了。 那酸涩难忍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宋和只觉得,眼底很热很酸,眼泪即将要涌出来了。 宋和慌忙向前走了几步,做出一副发现了一朵很漂亮的花儿一样,宋和咬紧牙关,将满腔的心酸痛楚压下去。 指着花圃里的一朵山茶花,宋和声音轻颤地说,“你瞧,这朵花开得真漂亮。” 落后她几步远的容九这时慢悠悠走过来,对着那朵山茶花欣赏了片刻后,轻轻一点头,“嗯,是很漂亮。” 同时,他在心里记下了这朵花的样子,准备春节后让人移栽一株到曲音茶舍的小花园里。 然后,他继续先前那个话题,“明天早上,我……” 宋和这时忽然转过头去看他,眼底是一片澄清,“你才刚接手分公司,这几年容震又一直那样轻慢你,所以,这个年节,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待在容家,待在容震的身边。” 容九明白,她这是想让他借着这个机会,多在集团的核心高层们面前露露脸,让他们知道,他虽然还没大张旗鼓地认祖归宗,但也是今非昔比了。 宋和继续给他出谋划策,“那些人去给容震拜年的时候,你也什么都不要做,不要刻意去拉拢他们,也不要刻意冷淡着他们,平常心对待他们就好。” “那些人个顶个的精明狡猾,你做的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你只需陪在容震身边,让他们知道容家还有你这位三少爷就行。” “至于容致……” 容家小少爷是个草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宋和想了想,“你暂时按兵不动,待你把分公司完全掌握在手里之后,再让他一点点显出原形即可。” 容九不打断她,静静地听完后,只问了一句,“那你呢?” 第329章 心慌乱(一) 宋和的这番安排很是周全。 容致是个草包,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而要把一个人衬托得有多草包,其实不必大费周章地去筹谋计划什么,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偶尔小小地刺激这人一把,这人自己就会上蹿下跳显露原型。 所以,宋和的这番安排其实与容九心里想的不谋而合。 若是往常,容九会很高兴,因为宋和与自己是这样的心意相通。 可此时此刻,宋和这样为他着想,他心里却是没有半分的高兴。 他静静地看着宋和,平静的眼底有层层波涛在暗涌,“你让我这几天都待在容震的身边,那你怎么办?” 他心里还压着半句话没敢说。 他很想问宋和,她是不是打算去找顾知周? “我啊……” 宋和拖着长长的语调,转过头继续去看那一朵山茶花,“我晚上去跟宋女士吃饭啊,再顺便找她谈点事情。” 听她如说,容九松下一口气,但很不赞同她这个决定,“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容九不放心什么,宋和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她的视线继续落在那一朵山茶花上,眼底轻微发热。 深吸一口气后,她故作轻松的玩笑道,“其实,宋女士也没有那么可怕,她又没有三头六臂,吃不了我的。” “她是没有三头六臂,但是她会给你下药。”容九冷静地提醒她。 宋和盯着那朵山茶花,陷入了沉默里。 容九继续劝说她,“如果这顿饭非吃不可的话,那这样吧,你跟宋女士重新约一个时间,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宋和听了他这话,简直要落下眼泪来。 这就是她最好的家人。 他会永远担心她,永远会千方百计地保护她。 可今日之后,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享受他的保护,享受他对她的好了。 她必须要把他错位的感情纠正过来,让他对自己的感情从男女之爱转回到家人之爱上来。 唯有这样,她跟他才能以家人的名义,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这一辈子都不分离。 宋和平复了一下心神后,她回过头去用认真的目光看着容九,“我已经二十六岁了,等过了三月,我就二十七岁了。” 容九不太明白这跟她的年龄有什么关系。 他正要问,就听宋和轻声说,“其实我……容九,我已经可以保护我自己了” 这话钻进容九的耳朵里,他犹如横遭了一道晴天霹雳,当即怔在了原地。好半晌,他的身体都维持着那个僵硬的站姿,他一双眼睛也保持着惊愕的形状,直愣愣地盯着宋和。 他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即便是没听错,那也应该是他自己想错了。 或许宋和想要表达的并非是他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她可以保护自己了,而非是不想要他的保护了。 容九的心犹如坐上了过山车一样,行至到了最高点,设备却忽然出现了故障,卡在了那里,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只能悬在那半空上,没有着落。 他张了张唇,很费力才挤出几个字,“阿和,我……” 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耳旁忽然响起自己病倒的那一晚,宋和曾对他说过的话——我不是你的责任。 这让容九的心忽然剧烈地慌乱起来。 从很早前开始,早到他自己已经记不清楚是哪一年哪一月了,保护宋和就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件事之一。 而另一件,则是夺取容家,成为容家下一任家主。 其实,当初他决心要夺取容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宋和,他希望自己可以变得有权有势,就像顾知周那样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这样他就可以更好地保护宋和了。 可现在,宋和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楚了,她可以保护自己了,也就不那么需要他的保护了。 可如果宋和不需要他的保护了,那他如今做的这一切就失去了最大的意义。 他希望宋和永远需要他。 就像过冬的松鼠需要一个温暖的铺满了柔软干草的树洞,就像羽翼未丰的雏鸟需要一个强大的可以替它遮风挡雨的羽翼一样,他希望宋和永远需要他的保护。 第330章 心慌乱(二) 可是他忘了,没有人会永远十九岁,也没有人会永远都是一只需要保护的雏鸟。 宋和会长大,她也会长出自己的羽翼,她也能自己抵挡风雨。 于是,容九变得不知所措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一双慌乱的眼睛看着宋和,手足无措的紧紧抓着宋和的手腕。 容九手上是下了力气的,就好似只要他不抓紧一点,宋和就会立刻离他而去。 宋和忍着痛,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 她眼里是一片澄澈的笑意,心里却已经是满腹的辛酸。 她晓得这一场分离不仅对她是一场血肉之痛,对容九亦是如此。 她跟他是如此的心意相通,以至于他单凭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话就能察觉到她的心思。 此刻,她真是希望容九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没有那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今天是大年三十,是阖家欢乐的好日子,她不能让容九带着这样惊惶的心情度过。 所以,她只能逼自己笑,笑得越开心越好。 宋和强忍着满腹辛酸,笑着打趣容九,“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她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你该不会真认为宋郁榕还能给我下药吧?” 容九不说话,只用惊慌的眼神看着她。 宋和被他眼睛中的惊慌刺得心口发痛,但她面上却仍是一派揶揄的灿烂笑意。 她竖起一根手指来,在容九的胸口上轻轻戳了戳,“喂,相信我一次行不行?七年前,那是我大意了,才着了她的道,我现在可没那么笨了。” “要不这样吧……”宋和摆出一副妥协的姿态来,“我晚上吃了饭再去找她,不喝她一口水,也不吃她一口饭,只是跟她谈事情,等事情一谈完,我就回茶舍去,行不行?” 容九终于从那股子惊慌中缓了过来。 他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是过度敏感了。 他想,只是吃一顿饭而已,即便是宋郁榕想要故技重施,只怕也要掂量一下那样做的后果。且不说他跟宋和这些年一直交好,就单凭…… 脑海里划过顾知周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庞,容九决定终止这种无意义的设想。 同时,他在心里暗暗地想,要加快计划的步伐了,不然,他始终无法成为宋和最稳固最坚实的靠山。 他要人人敬畏宋和,仰视宋和。 如此想着,容九慌乱的心神逐渐平稳下来。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正很用力地握着宋和的手腕,连忙松开一看,只见那白如皓月的手腕上被自己捏出了一圈的鲜红指印,心里是既懊恼又悔恨。 容九捧起宋和的那只手,低头对着那鲜红指印轻轻地吹了吹,“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宋和煞有介事地点头,“是啊,好疼,怎么办呢?” 她这样一说,容九就更悔恨了,当即就要带她去见医生。 宋和哈哈笑起来,“笨蛋,我骗你的啦。” 她抽回自己的手腕,冲着容九活动了一下,以表示她的手腕完好无损。 容九手心里忽然落了空,有些不习惯,很想再把她的手拉过来握进手心里。 宋和却一个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一处长木椅前,宋和坐下,容九挨着她坐下来。 他对宋和晚上单独去见宋郁榕一事仍旧是不放心,可宋和已经退了一步了,表示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谈完事情就回去,他要是再横加阻拦的话,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于是,他也退了一步,“你要去可以,但每隔一个小时……”不行,这时间太长了,他又立刻改口,“不,每隔半个小时,你就必须得给我发个消息报平安才行。不然,我实在是不能放心。” 在这一点上,宋和倒是没有什么不满,很爽快地就同意了,“行。” 第331章 不速之客 阳光很温暖。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不时交头接耳两句,这让方才经历了一场大惊慌后的容九觉得很是满足,很是惬意,恨不能时光在这一刻永远停下来,全世界就只剩下他跟宋和才好。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位不速之客将这一份美好打破了。 来人一身英伦风打扮,里头是一套浅灰色的高级定制西装,外套是一件剪裁利落的长款风衣,脖子上围了一条格子纹的围巾,一头短发打理得很是有型,若是那张年轻的面孔能再英俊几分,是可以直接上杂志封面了。 容九盯着来人,目光很是不善,“你来做什么?” 来人冲他一笑,笑容却未达眼底,是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久不回家,爷爷怕你已经记不得回去的路了,就派我来接你回去过年。” 说明来意后,容致把视线调转到了宋和身上去,目光倒是十分的干净,没有杂七杂八的东西,单只是盯着宋和看。 至于他看的时候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无人可知。 宋和此前只知道这位花花公子的草包盛名,却私底下从未与这位花花大少见过面,唯二的两次看到此人,还是她两次去容家的新年晚宴上。 容家小少爷身份高贵,是含着钻石出生的天之骄子,而她那样卑劣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介绍她跟容致认识,所以那唯二的两次见面,就只是见面而已,两个人眼神都不曾交汇过一次。 所以眼下这个时候,容致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让宋和莫名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瓷器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一样,让她非常的不舒服。 然而,还未等她做出什么反应,容九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前,用身体挡住了容致的视线,把她与容致隔绝开来。 容致望着眼前这堵人墙,心里虽然是不甚欢喜,脸上倒是未见半分恼色,他像是逗弄稚童玩躲猫猫游戏一样,上半身一歪,冲容九身后的宋和眨了眨眼睛,“今天这日子属实不凑巧,改天若是有空了,宋小姐可否赏个脸,同我一起吃顿饭,咱们好好聊聊?” 这话若是换个男人说,宋和并不会感到有多冒犯,但偏偏说话的这位是个花花公子,这让宋和不得不怀疑这位花花公子是把自己当成了跟宋郁榕一样的交际花。 宋和便微微冷了脸色,很是直接的拒绝了容致的邀约,“抱歉了,容少爷,我这个人不太喜欢跟不熟的人吃饭。而且,我也不认为我跟容少爷你能有什么好聊的。” 作为容家的小少爷,容致自小就是被众星捧月的对象,活了这二十几年里,更是没有哪个女人会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他,然而,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在打着什么算盘,在听了宋和这样不留情面的拒绝,他竟然没有生气。 这不仅让容九倍感意外,更是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忽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容家新年晚宴那一天,容震对宋和的态度也是非常的奇怪。 而这时,他又见容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名片夹,从里面拿出一张黑底的印有金色暗纹的名片朝宋和递过去,“跟我有没有好聊的,得聊过了才知道,不是吗??” 宋和想他是容家的小少爷,是容震的心肝宝贝大孙子,若是此时得罪了他,惹得这位小少爷不高兴了,暗中给她使绊子,让她进不了容兴集团怎么办? 如此一想后,宋和迟疑地接过了容致递过来的名片。 不愧是花花公子贴身装着的东西,名片十分的精致,还带着一股古龙水的气息。 见宋和收下了自己的名片,容致又对她意味不明地一笑,“这上面是我的私人电话,宋小姐,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容九这时终于忍无可忍了,“你还有完没完了?” 看着自己这位向来以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示人的三叔终于动怒了,容致笑得十分欠揍,并用十分欠揍的口吻对容九说,“别这么紧张嘛,三叔,我对宋小姐是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单纯地想跟她认识一下,跟她做个朋友,能偶尔一起吃顿饭聊聊天而已。” “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二位晒太阳了。” “回见了,宋小姐。” 容致说完,笑着朝宋和一招手后,便步伐闲适地离去。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短短出现的这几分钟,已经在容九心里刮起了一场不小的龙卷风。 容九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起了杀意。 第332章 所谓感情(一) 容致突然跑出来搅和了这么一场后,两个人皆是没有闲情逸致再晒太阳了。 宋和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多了,容九确实该回容家去了。 指尖轻轻一弹,她当着容九的面,把容致的那张名片弹进了花圃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是暂时不想得罪容致,但也没有要跟这个人过多往来的想法。 不过,回想起容致方才说的那番话,宋和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容致好像是真的有什么话要跟她聊。但至于是什么话,她猜不到,但也不愿意花费过多的精力去猜。 她想,如果容致真有什么话要跟她说的话,即便是她不打电话给他,他也会想办法找机会跟她说的。 容九见她把容致的名片扔进了垃圾桶里,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他也知道依宋和的性子,肯定是不会主动给容致打电话的,但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她,“我这个侄子脑子里只有一根筋,虽然很草包,但疯起来的时候跟个疯子没什么区别,阿和,你可一定要离他远一些。” 有人担心自己,总是一件令人暖心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有容九的这些担心,宋和总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是有依靠的,是有家人的。她不敢去想以后,想得多了,就像有一把钝刀在割心头肉一样,是一种能把人逼疯了的疼。 宋和吸了吸气,转过头去看向容九,对他扬起一张好看的笑脸,“嗯,我会的。” 容九也跟着笑起来,两个人看上去皆是一副心情很好很幸福的模样。 顺着来时的路,两个人慢慢踱步回去。 而楼上走廊转角处,阮登透过光洁的玻璃窗,视线向下看着这两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平心而论,有宋和在的时候,容九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看上去也不那么阴气沉沉的,就像他这个年纪的正常的年轻男人一样,会说会笑,时时刻刻都是充满了活力。 阮登喜欢这样的容九,他希望容九能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开心的活着,离那些阴谋算计越远越好,可以一世无忧地活到一百岁。 可世事永远都不会遂人所愿。 在没有接手分公司前,只要容九愿意,他就还有退路,还可以选择另外一种相对轻松的活法。 可现在,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容家这个龙潭虎穴里,容致已经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容震的态度虽然还不明确,但谁又知道他这个不是人的父亲心里又在盘算着什么呢? 总之,容九已经是没有退路了。 他眼前只剩下两条路:一是拼尽他所有,将容家的容彻底改为他的“容”;一是夺权失败,被容震打回原形,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甚至连命都没有的私生子。 阮登并不怕自己变回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他还有一双手,和一身的力气,他还可以回去佤邦,回到拳馆里继续去打拳。 可他不想容九变回以前的样子。容九吃了太多的苦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以说他的每一步,都是踏着他自己的鲜血走过来的,如果成为容家的掌权人是容九所想要的生活,那么阮登会拼尽一切,哪怕拼掉他自己的性命,他也会帮容九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不懂。”耳旁传来小招充满了困惑的声音。 他不明白,既然宋和不会爱上容九,也不会接受容九的感情,那么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话告诉容九,好让他早一点醒悟过来,免得他越陷越深? 第333章 所谓感情(二) 阮登不知道该怎么跟小招解释这件事情。 因为感情的事情,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容九爱了宋和这么多年,哪怕是宋和跟顾知周一直纠缠不清,他也不曾收回过这份爱意,可见他对宋和的爱有多深。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贸然去告诉容九,他的爱情永远也不会有回音了,容九就算不会疯,只怕也会崩溃个彻彻底底。 一旦容九崩溃了,容致都不用怎么费力气,就能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要容九活着,永远都不要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阮登低垂着眼眸,继续看着正往回走的容九,“小招,这件事你不需要懂,你也不要去九哥面前胡乱说,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我们来云城,是来帮九哥的,而非是给他添乱的。” 这时,楼下的两个人已经走进了楼里,阮登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了容九的身影。他这才回过头去,看着对他的话很是不赞同的小招,他换了个说法,“小招,如果换作是你,我今天跟你说,鹿笙不值得你喜欢,你赶快跟她一刀两断,你会跟鹿笙分手吗?” 不待小招回答,阮登就替他做出了回答,“你不仅不会,有可能还会跟我打一架。” 小招终于明白阮登的用意了。容九跟宋和认识已经有十年了,不管这十年的感情是以友情居多,还是以爱情居多,宋和在容九心里都占据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不是谁三言两语就能撼动得了的。 阮登见小招的脑子转过弯来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招,感情这个东西,不管是一厢情愿也好,还是两相情愿也罢,旁人插手是没有用的,这件事得由九哥自己去经历,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好还是坏,都得他自己去亲身经历后才会明白,我们谁都没有资格替他做决定。” 估摸着二人快上来了,阮登又把宋和今早对他说的话,捡了大意说给小招听,“我知道你现在对宋律师有很大的意见,也很讨厌她,但在九哥面前,我不管你是演也好装也罢,千万不能让九哥看出来你对宋律师的讨厌。” 小招撇撇嘴,“我知道了。” 阮登又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后,二人一起朝病房那边走去。 推开门进去,宋和正在收拾容九的行李,容九是想帮忙的,被她赶去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你歇着,没几样东西,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容九乐得坐在一旁。他倒不是因为不用做事所以开心,而是他觉得收拾衣物这种贴身的东西是一件很亲密的事情,而在一个家里,往往又是妻子做这样的事情,宋和现在就很像一个妻子,他十分喜欢宋和像个妻子一样的照顾他。 当然,等到他跟宋和结婚,宋和成为他的妻子后,他自然不会再让宋和做这些粗事,她那样一双手,适合握笔写字,也适合抽烟弹琴,用来做这些粗事,属实是暴殄天物了。 手肘支在沙发的扶手上,容九托着腮看着宋和浮想联翩着,脸上不自觉露出温柔满足的神情。 阮登与小招进来后,他抽空转头看了二人一眼,随即又把二人打发出去,“你们去找叶医生办一下出院的手续。” “好的。”阮登领着小招出去,容九把视线重新落在宋和身上,继续看她给自己收拾行李。 算起来,容九这次生病住院,竟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一周。他这些年虽然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但也从来没有因为感冒发烧就住院这么久,看他现在这个情况,只怕是还要再好好修养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康复。 宋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等哪日去相熟的那家药材店,去买一些山参虫草什么的回来,给容九补补身体。 要是能找到那种医术不错的老中医就好了,听说有一些老中医调理身体很是有一手的,容九身体那么虚弱,一场感冒发烧都能折腾到医院里来住一周,最好是好好调理一番,也不是让他的身体变强壮起来,只要没那么容易生病就好。 如此一想后,宋和便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打算晚上问问宋郁榕,她认识的人多,说不定知道哪里有医术不错的中医呢。 第334章 所谓感情(三) 收拾好容九的东西后,宋和的视线落在了从刘母早餐店带来的那一只粉红色的保温桶上。 其实那是一只很普通的保温桶,在超市里随处可见,可能是因为刘母的那句“你没被欺负吧”,又或者因为刘燕燕这个从第一面就对她释放出了善意的女孩子,宋和很是郑重地把保温桶拎进小厨房洗干净了,又拿纸巾把外面的水渍擦干净。 宋和在心里盘算着,等到哪天刘燕燕休息在家时,她得亲自把这个保温桶还回去,再向母女二人好好表示一番感谢才行。 宋和去小厨房洗保温桶的时候,容九就跟在她的身后,反正是她往哪里挪一步,他就跟着往哪里挪一步,是一秒钟都不舍得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宋和一手拎着保温桶,一手拎着容九的东西。容九有心想帮她分担一点,被她挡了回来,“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呢。再说了,就这几样东西又不重。” 容九不再坚持,嘴角翘起一个幸福的弧度。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病房,阮登也恰好办理好了出院手续,他见宋和伸手拎满了东西,便很有眼色地伸手去接,宋和也没跟他客气,把装着容九的行李递给了他,一行人往电梯走去。 乘电梯下楼,一行人抵达停车场。 阮登先上车去发动车子,容九则站在黑色的宾利前,很有耐心地听着宋和的叮嘱,“你身体还没完全好,该吃的药得继续吃,该忌口的也得继续忌口,这几天来容家拜年的人肯定不少,我知道你是少不了要应酬的,但应酬可以,就别喝酒了。” 容九温柔地点头,“嗯,我知道了。”他也不忘提醒宋和,“晚上你去跟宋女士吃饭的时候,别忘了每隔半个小时就给我发个消息报个平安,有任何事要立刻打电话给我。” 宋和“嗯”了一声,“行了,上车吧。” 容九依依不舍的上了车。 片刻后,黑色的宾利驶离了停车场,缓缓的并入了主路。 宋和盯着黑色的车影,心情慢慢低落下来,直到黑色的车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后,宋和这才收回视线,慢慢走回自己的车前。 开门,上车,宋和并没有立即启动车子,而是坐在车内发了一会儿呆,才启动车子离开了医院。 此时才中午,距离晚上那顿饭还有好几个小时,又不想回曲音茶舍,也没有朋友可以约出来喝茶闲聊,宋和一时间竟有点不知道该去哪里消磨这空闲的几个小时。 不过幸好,她还有一辆车。当一个人无处可去的时候,车就是一件很好的工具,它不仅可以载着你满世界的瞎溜达,还能避免你被人看出来你很孤单。 宋和开着车,大街小巷地乱转,没有目的,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转着转着,她就把车开到了“幸福里”小区门口。 距离温有良跳楼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而她也搬离这里两个月了。 两个月的时间,对于日新月异的城市来讲,足以让一些老旧的地方换上新颜。但对于“幸福里”这个老小区来讲,也仅仅只是大门上多了一对大红灯笼而已。 宋和透过副驾驶的车窗向外看了看后,突然决定回她自己那个小公寓看看。 戴上口罩后,宋和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确保不会被人第一眼就认出来后,她才打开车门下车,朝小区大门走去。 自上回,有人送花圈烧纸钱闹事之后,“幸福里”小区的物业公司被林镜狠狠整治了一番,现在安保方面管理得非常严格,出入小区的业主必须刷业主卡,而非小区业主的人员则必须在门口保安处登记身份信息,否则一概不准出入。 两个月没回来,宋和并不知道这些,所以在大门口的闸机前,她因为没有业主卡而被拦下了。年轻的保安看着宋和,虽然口罩遮去了她的大半张脸,但从她露出来的那一双如画的眼睛,他暗暗判断宋和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但漂亮归漂亮,没有业主卡,再漂亮也不能进。 年轻的保安十分有原则的对宋和做出解释,“不好意思,这位小姐,现在本小区实施封闭式管理,只有持有业主卡的业主,才可以自由进出本小区。你若不是本小区的业主,那就请你去旁边我同事那里登记一下你的身份信息,和你要拜访的朋友是几栋几号的业主。” 第335章 她不知道的事(一) 宋和听得一愣。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两个月没回来,自己连小区大门都进不了了。 不过她没有生气,也没有为难尽职的年轻保安,她走去保安口中的同事那里,准备登记身份信息后再进去。 握着签字笔,宋和犹豫了一下,没有登记自己的真实姓名,而是随便编了一个名字,在填拜访住户的房间号时,她倒是填了自己公寓的门牌号。 写好后,宋和把登记本递还给保安,保安接过去一看,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那保安没有同宋和说话,而是回身走进一旁的保安室内,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在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中,他透过窗缝偷偷看着宋和。 宋和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的视线轻轻一撞,保安莫名有些心虚。 好在,这时电话接通了,他背过身去,对着电话“喂”了一声,问,“是林特助吗?” 电话那头的人正是林镜,他在电话那头问,“怎么了,又有人去闹事吗?” “没有。”保安知道这位林特助是比经理还要厉害的人物,所有很是紧张,“是这样的,有一位小姐,要去那位宋小姐的家。” 林镜本是坐在沙发上,懒懒地翘着二郎腿,在听了保安的话后,他立刻坐直了身体,“谁?” 保安看了一下宋和登记的那个假名字,回答林镜,“叫容青。” 林镜问,“是哪两个字?” 保安回答,“容易的容,青草的青。” 林镜听后,把这两个字在脑袋里拼凑在一起,然后又把跟宋和交好的人都拎出来一个个去比对,发现没有一个是叫“容青”的。 他立刻吩咐保安,“不要让她进去。此人很有可能是来闹事的。” 说完后,林镜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便又问保安,“那位小姐大概有多高,长得什么样?” 保安侧着上半身,一边偷偷看着宋和,一边跟电话那头的林镜形容,“个子不是很高,看着可能有个一米六五左右,长相嘛看不清楚,她戴着口罩……是个长头发。” 经保安这样一形容,林镜有些怀疑这个“容青”就是宋和。再一想,如果真是宋和的话,以她的警惕心,她是很有可能登记一个假名字的。 如此一想后,林镜立刻起身朝门口走去,同时吩咐电话这边的保安,“你让那位容小姐等我片刻,我立刻赶过来。” 挂了电话后,保安走出保安室,对宋和说,“这位小姐,麻烦你现在门口稍等一下。林特助说了,他马上过来。” “林特助?”宋和有些疑惑了,“是林镜吗?” 保安只知道林镜“林特助”这个身份,并不知道他的本姓大名,一时也不确定宋和口中的“林镜”是谁,只敷衍地点点头,“嗯。” 宋和这下是彻底疑惑了。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回一趟家还要等林镜过来?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她也没有为难保安。 林镜家离宋和公寓这边不算近,但好在今天是大年三十,路上的车辆不多,一路压着超速赶过来,只花费了二十几分钟而已。 车一靠近“幸福里”小区时,林镜就看到了宋和的那辆黑色凯迪拉克。 林镜认为自己做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第336章 她不知道的事(二) 最近这两个月,林镜这日子过得很是惴惴不安,对于有人来宋和公寓门口闹事的这件事,顾知周虽然明面上没有叱责他什么,但林镜心里始终是不安的。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被顾知周一怒之下解雇了,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他是名校出身,又去国外知名学府留过学,自然能再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可是给别人工作那就真只是打一份工赚一份薪水了。 给顾知周工作那可就不一样了,他对外的身份是顾知周的“特别助理”,这个职位乍一听感觉就是个端茶递水的活儿,但实际上手中的权利是不小的,走出去了别人也不敢轻慢他,哪怕是像新海集团陈旭森那样的角色,也得把他奉为座上宾。 而且,这件事若是细究的话,他是疏忽职守了。所以这两个月,为了保住这一份既光鲜又体面的工作,林镜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挽回自己疏忽职守的形象。 所以当他怀疑那位叫“容青”的访客有可能是宋和时,他觉得老天待他不薄,他终于等来了可以弥补自己疏忽职守的机会。 把车停在路边的临停车位里,林镜下了车,快步朝宋和走去,“宋小姐。” 宋和看着他,一双如画的眼睛里倒是没有生气,只有些许的疑问和不解,“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回自己家还得等你过来?” 林镜下车的匆忙,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外套扣子是一颗也没有扣上。他一只手横在身上压着衣袂,一只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也是非常的恭敬,“这事说来就有些话长了,这样吧,我陪您进去,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宋和跟着他一起往小区里走,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 踏进小区的大门后,只见同林镜一样急匆匆赶过来的物业经理,一边拿纸巾抹着额上的汗水,一边对林镜点头哈腰道,“林特助,这过年的您不在家里休息,怎么过来了?” 这位姓何的经理是林镜从顾氏那边调过来的,人很精明圆滑,做事也很老练。自他上任后,想去宋和公寓门口送花圈闹事的,还有在小区大门口外直播的,全都被他清理掉了。 除此之外,他还把物业公司内部上下全都肃清了一遍,把那些光拿钱不干活的通通都辞了,又再升级了小区的保安措施,让小区的业主很是满意。 林镜冲他一点头,“何经理。”接着,他向何经理介绍宋和,“这位是宋小姐。” 何经理自是知道林镜身边这位宋小姐是何许人也。其实不止他,现在整个物业公司的员工都知道他们领的这一份薪水,其实最主要是给这位宋小姐服务的。 何经理立刻朝宋和微微一欠身,“您好,宋小姐。” 宋和对他轻微一点头,“您好。” 随后,在何经理的领路下,一行人往宋和公寓所在的那栋楼走去。一边走,何经理一边低声跟林镜汇报,“我已经派保安上去看过了,没有闲杂人,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同一层楼的邻居也都在家里吃饭,不会有人到宋小姐跟前胡说的。” 林镜点点头,“嗯。”同时,他还不忘叮嘱何经理,“让保安们都放机灵点。” 何经理回,“都已经提点过了,您放心吧。” 转眼,一行人就走到了电梯口,何经理按着电梯的开门键,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宋小姐,林特助,您二位里面请。” 宋和跟林镜踏入电梯。 何经理很有眼色的没跟进去,“我就这在这里。您二位要是有事,叫我上去就行。” 第337章 她不知道的事(三) 电梯门关上后,宋和觉得何经理那毕恭毕敬的态度着实有些夸张了,唇角忍不住轻轻上扬了一下。 她唇角这一点一闪即逝的笑意,被林镜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趁势说起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里,“您搬走后没几天,顾总曾经去过您的家。那时候,温有良跳楼一事带来的风波还没平息下去,不知道是谁把您住在这里的消息泄露了出去,很多好事的人便趁机来闹事,在您家门口放花圈烧纸钱。” 放花圈烧纸钱一事,宋和先前已经听容九说过了,所以此时再听到时,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触动,倒是突然顾知周曾经去过她家一事,让她心里有些诧异。 她不禁问,“他去我家做什么?” 林镜摇头,“不知道。我也是在半夜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才知道他去了您的家。” 随后,林镜接着前面的话继续说,“顾总那天来的时候,看到了放在您家门口的花圈和纸钱,他很是……” 林镜在“生气”和“难过”之间略微犹豫了一下,认为用“难过”一词来形容顾知周当时的心情可能更妥帖一些。 “——难过。他打电话把我叫了过来,让我找人把您家门口的东西收拾干净,又再问保安,才得知一直有人借着温有良的死在闹事,想败坏您的名声。” 宋和听到这里,心情有些复杂,“然后呢?” 这时,电梯到了。林镜伸手挡住电梯的轿厢门,做了个手势示意宋和先出去。宋和觉得他今天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是恭敬得过了头了。 走出电梯后,宋和忍不住说,“你这样……让我挺不习惯的。” 林镜却是苦笑,“您就当我是在将功赎罪吧。说来,这事也是我的疏忽了,没想到那些人会那么疯癫,竟会跑到您家来闹事。幸好您提前搬走了,若是被那些疯子碰上了,再有个闪失,只怕顾总要剥了我的皮。” 这话听得宋和一愣,她从不知道自己在顾知周那里竟还有这般的分量。 林镜见她的表情,心知自己今天不止来对了,把顾知周的“难过”拿出来也是十分正确。 他便继续前面的话题,“您知道顾总那个人,是很少发脾气的,他心头虽然是气,但更多的应该是难过。那天,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您家里,好几个小时后才出来。” “他当时还吩咐我,让我以他的名义,给楼里的邻居道个歉……” 宋和惊讶出声,“你说什么?什么道歉?” 林镜便重复了一次,“顾总让我以他的名义,给楼里的邻居道歉。” 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宋和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哦,对了。”林镜又记起另外一件事,“王志成也是那天由顾总安排去保护您的。” 宋和记起来,她发现王志成跟着自己的那一天,恰好是圣诞节。 在圣诞节过后没几天,傅谨言突然来曲音茶舍找她,先是告诉了她顾知周就快要和陆明珠结婚的消息,在她表示不感兴趣之后,傅谨言又告诉了她顾华年病重入院的消息。 傅谨言还说,顾华年是因为逼迫顾知周娶陆明珠不成,所以闹了绝食,送进医院后直接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而当她在听说了顾知周也跟着绝食了两天后,当时便拎着粥赶去了医院。 现在回想起来,宋和发现就是从那天开始,她跟顾知周之间的关系就慢慢失了控,脱离了她原先的种种设想,扭曲到了一个她从来没有设想过、也不敢设想的轨道上去了。 xs7.com 此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宋和公寓的门口了。 宋和伸手,指尖在密码锁的面板上轻轻按下一串数字后,门锁开了。 里面是宋和的私人领地,是林镜不能进去的,他便站在门口,对宋和说,“宋小姐,我就在这外面,有什么事您叫我一声就行。” 宋和“嗯”了一声后,推开门走进去。 时隔两个月,再一次回到自己小小的家里,宋和忽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因为久不住人,屋里有一股轻微的因为空气不流通而产生的异味。 宋和把手提包随手放在沙发上后,走去窗边,将所有玻璃窗都打开来,新鲜的空气立刻从窗洞里涌了进来,将那一股异味慢慢吹散。 站在窗边,宋和回身,她打量着自己的这间小公寓。 当初,买下这间公寓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小区的名字叫“幸福里”。当时的她是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天真妄想,她觉得住在“幸福里”,或许她的人生就会慢慢变得很幸福。 然而事实上,一个人幸福与否,跟她住在什么样的小区里是没有关系的。 虽然住在“幸福里”,并没有让自己的人生变得很幸福,但宋和还是很喜欢这里,因为这是她活了这么多年,第一个让她有归属感的地方。 顾知周在盛世华景的那套别墅足够大,也足够豪华,可她住在那里,不是因为她想住在那里,而是因为顾知周。 容九在曲音茶舍留给她的那间卧室也很雅致温馨,并且里面所有的装修摆设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尽管如此,那也不是她的家。 只有这里,只有这间小小的公寓,房屋交易合同上是签的她的名字,购房款是从她的银行卡上划出去的,房产证也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这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地方,是她一个人的家。 没有人能把她从这里面赶出去,也没有人能对她住在这里指手画脚。 两个月没回来,家具上已经积了一层灰尘。 宋和抬手在桌面上抹了一把,决定给她自己的家来一次大扫除,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 宋和脱掉外套,挽起衣袖,走进厨房找抹布,然而常年不开火的厨房里,除了摆来应景的碗筷刀具以外,只有一盒已经用去了一大半的厨房纸巾。 宋和这才想起来,以前家里的卫生清洁都是请的家政人员做的,她自己别说是做全屋扫除了,就连最简单的擦灰都不知道该从哪一步下手。 站在厨房里,宋和很是郁闷了片刻,她觉得宋郁榕把自己当成娇小姐来养,是无可厚非的,可她自己分明不是一个娇小姐的命,竟也纵着自己养出了一身娇小姐的毛病。 郁闷之后,宋和只能走去门边,打开门,她对着还站在外面的林镜说,“那什么……你能找两个人来帮我做一下清洁吗?” 林镜听得一愣,“您要搬回来住?” 宋和解释,“不是。太长时间没回来了,家里太脏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林镜听她如是说,回答她,“您稍等,我这就找人上来。” 说完,林镜就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楼下的何经理,让他派两个人上来做清洁。 今年是大年三十,物业公司除了保安和值班的人员以外,其他的员工早就放假回家了。 宋和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被何经理紧急叫回来的两位保洁人员。 宋和很是不好意思,“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了。” 这两位保洁人员都是被何经理叮嘱过一番的,心里再是不高兴被喊回来加班,面上也都不敢显露出半分的不高兴来。 两人只对宋和笑了笑,便挽起袖子开始打扫起来。 宋和的公寓面积不大,但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打扫干净的。 林镜便提议,去物管那边的会客室里坐一会儿,等清洁弄完了再回来。 宋和同意了他的提议。 两个人在会客室里坐下,何经理亲自送上来一壶咖啡后,便关上门出去了。 宋和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林镜,有些事情,她想要弄清楚,“你能不能告诉我,除了道歉和王志成,顾知周还做了什么吗?” 第339章 她不知道的事(五) 给顾知周做了这么多年的特别助理,林镜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对于自己这位老板那比大海还要深广的心思,林镜多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且不谈以前,顾知周对宋和就与对其他人的种种不一样,就说这二位最近又重新黏黏糊糊在一起了,林镜认为,宋和在顾知周心里的分量,只怕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重。 既然宋和想知道顾知周在她背后都做了些什么,林镜认为,自己是没有隐瞒的必要,依着这二位最近的黏糊劲儿,说不定他这么替顾知周一坦白,还能算是立功一件呢。 于是,林镜对着宋和,把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一件一件仔细地都道了出来。 他先从顾知周突然半夜去她家开始说起。 “——那天半夜,顾总是临时过来的,事先我并不知情,小区物业这边也是不知情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叫他把那些人来闹事的事情撞了个正着。” “那些人除了在您门口摆放花圈和烧纸钱以外,还在您家外面走廊的两面白墙上,书写了一些很难堪的大字;还有一群搞直播的主播们,也在小区门口架起了镜头搞直播……反正是搞得小区的业主们怨声载道。” 这些事情,宋和已经听容九说过了,此时再听,她心里仍是对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很不理解。 林镜这两天嗓子有点不舒服,总是发干,在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后,嗓子就有些麻痒了。 偏头,用手背遮住嘴轻咳了两下后,他方才接起前面的话头,“顾总在知道这些事情后,当时除了让我以他的名义,给您那一层的邻居们道歉,以及赔偿他们的损失以外,还吩咐我去查了那些来搞直播的主播们。” “他怀疑,是有人想浑水摸鱼,故意借着当时的风波搞事情。” “事后我去查了,发现确实如顾总预料的那样,那些主播们确实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故意来小区门口做直播,为的就是想让温有良跳楼这件事一直保持热度。” 只要这件事情一日还有热度,那么吃瓜群众们就一日不会放过宋和跟顾知周,吃瓜群众会骂她是红颜祸水,骂顾知周是仗势欺人的资本家,他们两个人就始终背负着逼死温有良这一条罪名。 可见幕后这人的用心有多险恶。 宋和问,“他们是受了谁的指使,陆承渊?” 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和聪明的女人打交道,林镜亦是如此。 他点点头,“您猜得没错,这的确是陆承渊的手笔。我当时顺着这些主播们一路查下去,查到了他们背后的机构是一家名叫炽盛传媒的公司。” “而这家公司的法人是一个已经退休了的快七十岁的老太太。” 这种操作,宋和太熟悉了。 她问,“那这间公司的实际控股人是谁?” 林镜回答她,“一个叫李宝山的人。” 这个名字宋和没听过,“这人跟陆承渊有什么关系?” 林镜解释道,“陆承渊手底下有个叫金晓雯的小秘书,而李宝山就是这个金晓雯的姐夫。” 第340章 她不知道的事(六) 宋和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陆承渊先是借着自己跟温雅有过节、顾知周让林镜去破坏了温有良工厂的那一笔救命的订单,便去找了老黑那一伙人,在对温有良进行了一番恐吓殴打后,又故意在现场留下一句“林特助还在外面等着呢”,让温有良误以为老黑那一伙人是顾知周派去的。 订单没了,工厂负债累累,又得罪了顾知周这样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可怜的温有良就自以为再也没有活路了。 但就这么去死,他不甘心。 所以,他就趁夜偷偷到了顾氏大厦,在留下那一段充满绝望的血泪的控诉视频后,从顾氏大厦一跃而下。 而自己与顾知周,也就因此背上了逼死温有良的骂名。 等这件事情一闹大,顾华年肯定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她本来就讨厌自己,此事一出,那更是恨不得能除之而后快。 只要自己跟顾知周一刀两断了,那陆明珠这未婚妻的位置就能坐踏实了。 而顾华年那边,她的身体已经是每况愈下了,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如果这个时候,陆承渊再在里面推波助澜一番,那顾华年肯定就会逼着顾知周跟陆明珠结婚。 而顾知周又是一个十分有孝心的人,把顾华年看得极其的重要,若顾知周真顺了顾华年的意,把陆明珠娶回去,那她就是顾家的少夫人了。 而陆承渊本人,也就是实打实的顾知周的岳父了,也就跟顾知周是一家人了。 那既然是一家人,如今岳父的公司有难,向自己的女婿求救,那作为女婿的顾知周能不伸手拉一把吗? 想到此,宋和不得不感叹,陆承渊心里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响,这玩弄人心的本事真是厉害。 只是可惜啊,顾知周可不是那么轻易就会被掣肘的人。 “虽然,那个李宝山是金晓雯的姐夫,但宋小姐,您也知道,这并不能直接指证陆承渊。” 除非查出陆承渊与那个李宝山有明确的经济往来,否则陆承渊能找到一万个否认的理由。 宋和轻轻点头,“你继续说。” 林镜便接起前面的话题,“顾总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对那个李宝山和他的炽盛传媒下手,但那些往您家门口放花圈烧纸钱的闹事者们,还有那些来挑事的主播们,顾总授意了小区的物管公司,让物管公司这边报了警。” “凡是来闹事的人,都被抓起来了。顾总也特意跟市局的领导打了招呼,他们每个人都按照罪名顶格处理了。最多的那个,以纵火罪被公诉了,被判了六年十个月。” 说到这时,林镜观察了一下宋和的神情,见她面色冷淡,眉心轻蹙,以为她是对顾知周的这种处理方式不满意,便替顾知周解释起来。 “宋小姐,您别看顾总好像没做多少事情,但以我对顾总的了解,他是很想把陆承渊跟明珠集团给一锅端了。” “但您也知道,”林镜字斟句酌地说,“陆明珠小姐是顾董亲自给顾总挑选的未婚妻,她为了逼顾总跟陆明珠结婚,甚至还闹起了绝食……” “如果顾总挑明了跟陆承渊对着干的话,顾董那边肯定是又要闹翻天了。” “而顾总那个人,又是最顾念与顾董之间的亲情的,所以他虽然有心想要除去陆承渊,但又不得不顾虑顾董的感受。” “老实说,”林镜心有戚戚焉地说,“自打顾董生病后,顾总在她那里受了挺多的气。” 宋和沉默片刻,声音低下去,“我知道。” 第341章 她不知道的事(七) 会客室里的气氛在低沉了片刻后,林镜把话题一转,“宋小姐,前段时间,明珠集团闹破产危机的事情,您听说了吗?” 宋和轻轻点头,“听说了一些。” 林镜一扫方才那一点低沉的情绪,脸上扬起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得意,“那是顾总的手笔。” 宋和听得一愣,“他做了什么?” 林镜一笑,“明珠集团在银行有一笔贷款就快到期了。这笔贷款数额不小,以明珠集团目前可动用的资产来说,即便是陆承渊砸锅卖铁,也是还不上的。” “搞不好就要直接破产清算了。” “陆承渊便找到了当初给他放这笔贷款的金行长,摆出了他是顾总未来岳父的身份,试图说服金行长延长这笔贷款的还款期限。” 宋和听得轻微皱眉,觉得陆承渊这是有些无耻了。 林镜接着说,宋和一言不发地继续听。 “那时候,顾董正在医院里抢救,还未脱离危险期,陆明珠小姐也还住在顾家。顾总在得知陆承渊的这一个企图后,便趁着顾董还未苏醒,把陆明珠小姐送回了陆家。” 顾知周的这个举动,不需要林镜解释,宋和也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你陆承渊不是打着我未来岳父的招牌,在外头招摇过市,想给自己谋好处吗?那我就把你的女儿送回去,好让那外面的人都看清楚了,你这未来岳父的身份并不稳当。 至于那位金行长,既然他能坐到行长的位置上去,自然也不是一个蠢货,他自然就会明白,陆承渊这张“顾知周未来岳父”的身份牌并不保险,而明珠集团的那笔贷款,顾知周也肯定不会帮忙托底。 “随后,顾总又让我暗中向媒体放话,说明珠集团正在遭遇史上最严重的资金危机,很有可能就要破产了。” 媒体们在收了顾知周的钱后,十分卖力的把这消息传了出去,一天一个专题变着法儿地报道,从陆承渊的个人发家史起,到明珠集团是如何走上巅峰的,又再跌落神坛、深陷资金危机的,可谓是把陆承渊与他身后的明珠集团扒了个底朝天。 但狡兔也有三窟,陆承渊并没有干坐着等挨打,在连发了好几则辟谣声明后,又再放出消息,说要参与锡山区那边三十七号地块的投标,以此力证明珠集团资金充足,绝无破产的可能。 这些年,宋和虽然名义上是陆家的二小姐,但实际上,她跟宋郁榕一样,一度连明珠集团的大门是朝哪一面开的都不知道。 而陆承渊也不会在她们面前提明珠集团的事情。 宋和也很有自知之明,也从不过问明珠集团的事情,对明珠集团的新闻也是很少去关注。 所以,明珠集团的营运情况到底如何,宋和还真不知情。 她问林镜,“明珠集团是真的遇到资金危机了吗?” 林镜对她并不隐瞒,轻轻一点头,“是的。其实确切的来说,早在几年前,明珠集团的资金就出现了问题。但那时候问题不算太严重,只要手段得当,是可以解决掉这个问题的。” “但陆承渊这个人……” 林镜一顿,口吻变得十分鄙夷,“怎么说呢,他这个人是满肚子的心机城府,却并不是一个做生意的好料。” “明珠集团之所以能发展壮大,陆承渊能在云城的地产界占有一席之位,完全是靠他那个以前在规划局当二把手的前任岳父,若是没有这位岳父,陆承渊是不可能有今天这番成就地位的。” “而且他这个人吧,是非常的自信,总觉得自己很聪明、投资眼光很好,在明珠集团内部很喜欢搞一言堂。” “几年前,在明珠集团已经出现了资金断裂苗头的时候,陆承渊不顾董事会其他董事们的反对,一意孤行地去郦海市拿了一块地,搞什么旅游疗养项目。” 所谓隔行如隔山,宋和是不懂地产开发的,便问,“这个项目有什么问题吗?” 第342章 她不知道的事(八) “这个项目从立项,到拿地,再到预售,每一个环节都有很大的问题,也正是因为这个项目,明珠集团的资金危机才越来越严重,到如今这种已经无法挽救的地步。” “当时,明珠集团的账上已经没有多少流动资金了,陆承渊为了启动这个项目,把明珠大厦的产权拿去银行做了抵押。” 宋和虽然不懂做生意,但在听完陆承渊的这一番操作之后,也觉得不可行。 她问,“现在就是这笔贷款快要到期了?” 林镜回答她,“是的。” 接着,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其实,按照顾总的计划,最快两个月,最多半年的时间,明珠集团就会因为资不抵债而破产清盘的。” “但……” 林镜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困惑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高人在背后替陆承渊运作,金行长那边竟然把这笔贷款的还款期限延长了。” 毕竟跟陆承渊做了十几年的父女,宋和多少还是对陆承渊有一些了解的。 他这个人,在做生意上可能没有什么天分,但在与人交际上却是很有一手的,各行各业都有他的朋友,找一个有分量的中间人,去跟金行长斡旋一下,这事难不倒他。 一口气将这些事情说完后,林镜自觉自己是立了一件大功,心里很是轻松愉快。 宋和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其实,早在她去医院,想劝说顾知周跟陆明珠结婚的时候,顾知周就曾让她给他两个月的时间,他会处理好他与陆明珠的婚约。 老实说,那个时候在听到他这样的话后,宋和心里虽然相信他能说到做到,但其实宋和心里并没有为此而有多少感动,更没有因此而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因为在当时的宋和看来,顾知周要跟谁订婚,是他的自由;顾知周要跟谁解除婚约,也是他的自由。 她只是一个过了时的玩物,她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干涉他的这些自由。 宋和还记得,那时候,傅谨言跟她说,顾知周不想跟陆明珠结婚,是因为她。 但宋和那时并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心里去。 因为听进心里去了,就意味着她把那些话当了真,而一旦把那些话当了真,她就会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而胡思乱想的多了,心里就会产生很多不该有的妄想和奢念。 宋和一直都是一个很务实的人。 她不喜欢幻想,也不希望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可在听完林镜说的这些后,宋和心里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一丝遐想。 宋和想,顾知周的心里可能是有她的位置的。 至于这位置是深,是浅;是在阳光里,还是阴暗中;那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就这一点遐想,宋和也没敢往深了想,很快就停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何经理打来电话告诉林镜,宋和家的清洁已经做好了。 两个人离开会客室,回到楼上。 何经理领着两个保洁人员等在门口,“宋小姐,您看看还有哪里没有做干净的地方,她们好重新做。” 大年三十,这两位保洁人员好端端的在家过年,却因为自己被叫回来加班,宋和心里已经是很过意不去了,哪还会挑剔人家哪里没打扫干净? 宋和从包里拿出钱包,准备给这二位保洁人员一些钱,算是对她们的辛苦费。 哪晓得,她把钱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没有几张现金。于是,宋和又拿起手机,对这二位保洁人员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你们把微信的收款码打开,我给你们一人发个红包。” 宋和的这种你不欠我我不欠你的行事风格,林镜是已经习惯了,何经理是头一次碰到,正想出声阻止那二人掏手机的,林镜却对他轻轻一摇头。 那二位保洁人员本以为是来做白工的,不曾想还有这种好事,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打开了收款码。 宋和给她们一人转了一千块,并对她们再次表示了感谢。 待何经理领着那二人下楼后,宋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她问林镜,“这个小区的物管公司也是顾知周在那个时候买下的?” 林镜摇头,“不是。早在您搬来这里时,顾总就买下了小区的物管公司。那个王志成,也是那个时候由他安排进来保护您的。” 第343章 困 这个答案叫宋和意外又惊讶。 她记得,当时她要搬到这里时,顾知周很是不高兴,两个人还为此大吵了一架。 吵完过后,还冷战了好一场。 却不曾想,他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惦记着自己的安危。 宋和此时就像吃了一块薄荷糖一样,心里有一股清甜。 林镜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见她唇角隐隐向上翘起,林镜认为今天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无比的。 于是,他的心情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心情一好,林镜连嗓子的不适感都忽略了,他沙哑着声音语气轻快地问宋和,“宋小姐,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宋和回答,“没有了。今天麻烦你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林镜一笑,“那祝您春节愉快。” 宋和也一笑,“我也祝你春节愉快。” 林镜离去。 宋和关上房门。 那两位保洁人员把屋子打扫得很干净。 宋和走去沙发边坐下,将大半个身体都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她把头枕在沙发软垫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把林镜今天说的那些事情,又重新拎出来,在心里细细回想了一遍。 回想完后,宋和一个人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她很想在此刻,给顾知周打一个电话,当然不是要告诉他,自己知道了他的那些事情,而是听一听他的声音,就只听一听他的声音就好。 可这个念头只在她心里存在了片刻。 宋和并没有付诸行动。 她仍旧是理智的,在这样让她觉得像是吃了一块薄荷糖的清甜时刻,她的大脑仍旧会冷静地提醒她,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 待这个念头平息后,宋和觉得有些累了。 她这一天,先是因为阮登的那些话,而心情低落难过;接着,又因为林镜说的这些事情,而满心愉悦甜蜜,总之,一颗心就犹如坐过山车一样,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 以至于到了这个时候,精神疲惫,一颗心也疲惫,连带着身体也跟着疲惫起来。 起身,回卧室,换了干净的床单被套后,宋和脱掉外套躺到了床上去。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阳光已经不如正午时那般灿烂耀眼了,但仍旧会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一束束光线,透过光洁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卧室里来,落在半边床上,变成一片形状不规则的光带。 宋和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 但她没有去关窗帘,而是面朝着窗户的那一边,在阳光的温热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个迟来的午睡,让宋和一觉睡到了天黑。 华灯初上时,宋和被手机铃声吵醒。 没有睡够,宋和根本就不想睁眼睛,就那样闭着眼睛把手伸向床头小柜上去,一阵寻摸后,终于是摸到了正叫的欢快的手机。 把手机拿过来,宋和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来电显示,在滑下接听键后,她又迅速地把眼睛闭上了。 手机贴上耳朵,宋和低不可闻地“喂”了一声。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容九。 他一听她这声音,就知道她这是意识不清醒,他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各种危险的场景,一颗心也随即高高地提了起来。 “阿和,你在哪里?” 问出这句话时,容九已经从沙发椅上站起来了,正往门口走去。 宋和还没有完全清醒,所以还没想起来自己同容九的约定。她闭着眼睛,轻轻蠕动着嘴唇,回答他,“在家里。怎么了?” 容九脚步停下来,一颗心也随之落回了胸腔里,“没怎么。”他走回沙发椅前,重新坐下,“你回去做什么?” 宋和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不做什么,就回来看看。” 宋和在软被里翻了一个身,撑着手臂坐起来,又再打了一个比刚刚那个要大一些的呵欠。 屋里没开灯,宋和扭头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又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才发现自己这一觉竟睡到了六点多。 宋和用手背擦去打呵欠时挤出的眼泪,对电话那边的容九说,“要不是你打电话过来,我就要睡过头了。” 随即,她又把眼睛闭上,往被窝里一歪,“啊,我好困啊。真不想去了。” 等这话说完后,宋和那因为没有睡醒而慢了半拍的脑袋,才忽然反应过来,她刚刚竟是在跟容九撒娇。 这个意识,让宋和混沌的脑袋立刻就完全清醒了过来。她用手在自己额头上重重一拍,很是懊恼。 电话这边,容九已经笑起来,语气里带着点宠溺的意味,“那就不去,在家里等我,等我这边忙完了,我就溜出去找你。” “还是要去的。” 脑子一清醒,宋和的语气也就跟着变回平时那样平淡了,“我有一些事情要跟宋女士谈。” 因为,上午宋和便是用的这个借口,所以这时,容九再听也就没觉出哪里不对劲,只在电话那头叮嘱宋和,“那你万事小心,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宋和挂了电话。半晌后,她轻轻坐在一片昏暗中,轻轻叹了一声气。 第344章 宋女士(一) 宋女士的新住处,位于光环商圈附近,是一间高级酒店。 宋和把车停进酒店的露天停车场后,表盘上的时针已经快偏移至第八个刻度了。 关上车门后,宋和拎着手提包走进酒店。 作为曾经艳动全城的交际花,即将成为前任陆太太的宋女士,在这间高级酒店里住着一间顶级套房。 此套房不仅装修豪华,配备了贴身管家服务,还拥有一面巨大的环形落地窗。 门铃响起时,宋郁榕正站在这面环形落地窗前,欣赏着云城氤氲绚丽的夜景,身后不远处的一台老式留声机里,她放了一张交响曲的黑胶唱片进去,激情高昂的音乐,很是热闹地在房间里回响着。 而这激情高昂的音乐,掩盖了门铃发出的叮咚声音。 宋和站在门口,等了一两分钟,见没有人来开门,伸出食指又在门铃上按了一下。 等了两分钟,还是无人来开门。 宋和不免有些不耐烦了。 这顿饭,她本就不是很愿意来吃的,来了,宋郁榕又摆起架子不开门,那还吃什么? 不如回去,接着睡大觉来得好。 宋和便打算走了。 刚转身走出去两步,身后那一直紧闭着的房门却忽然开了,宋郁榕探出身来,看到了正要离去的宋和,忙出声叫住她,“宋和。” 宋和停下了脚步,回头去看她,面上透出一些不悦的神情。 宋郁榕装作没看见,把门彻底打开,又再让到一边,“进来吧。” 宋和想了想,走进了套房。 激情高昂的交响曲还响得十分欢快,宋和不太喜欢这种风格的音乐,觉得很吵,便不适的皱了皱眉心。 宋郁榕在她身后,并未看见她这个皱眉的小动作,但还是走去留声机那边,把音乐关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宋和看着空空如也的餐桌,回头望向宋郁榕,眉心又是轻轻一皱,“不是叫我过来吃饭吗?饭呢?” 宋郁榕等到七点,以为宋和是不来了,而她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了,就没有叫餐进来。 她拿起沙发边小几上的电话,一边拨通了客房管家的电话,一边问宋和,“你想吃什么?” 宋和是纯粹把今晚这一顿饭当做了应酬,对于吃什么是真无所谓,于是回答她,“随便吧。” 说完,宋和又补了一句,“让她们别弄复杂的,快一点。” 宋郁榕便问了客房管家厨房现在有哪些现成的菜式,从中挑拣了几样出来后,她想今天是大年三十,按照她老家的习俗,是该吃饺子的。 她又问宋和,“要不要吃饺子?” 宋和的脸上已经显露出了很明显的不耐烦,“随便吧。” 宋郁榕便又让客房管家加一份饺子,她还特意叮嘱道,“饺子馅儿里不能有白菜,也不要生姜。” 宋和正在脱外套,在听到宋郁榕这句话后,宋和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抬起眼眸看向正把电话放回底座上的宋郁榕,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宋和打小就讨厌吃白菜和生姜这两样东西,她一直以为宋郁榕是不知道的。 那边,宋郁榕放好电话后,直起腰身来,视线便与宋和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见宋和盯着自己看,便问,“怎么了?” 宋和收回视线,把外套脱下来,“没怎么。” 宋郁榕的这间套房很大。宋和用目光搜寻了一圈,没找到挂外套的衣帽架,就随手把外套扔在了沙发上。 宋郁榕在就近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同时对宋和抬起手,“坐吧。” 宋和坐下。 母女俩就好似不熟悉的陌生人一样,一人在沙发上占据着一个位置,隔着一张大理石茶几,一派泾渭分明的样子。 第345章 宋女士(二) 平时,母女二人都是隔着无线电波,在电话里剑拔弩张地吵。此时,面对面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两个人一时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 在相对无言一阵后,还是宋郁榕出声将这沉默打破了。她用一副闲聊般的语气问宋和,“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宋和倒也没有隐瞒,“接了一个容兴集团的案子,最近一直在忙这个。等过几天签证下来后,要去一趟欧洲。” 宋郁榕在听完她的话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像是要笑,又像是很意外一样,总之,宋和没看懂。 不过,宋和也没有去深究宋郁榕这个表情的含义。好似礼尚往来一般,她也客气地问宋郁榕,“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我还能忙什么,当然是离婚呗。” 说完这一句,宋郁榕脸上露出一点自嘲的笑意。接着,她把身体往后一仰,靠进了沙发宽阔柔软的靠背里。 待以这样的姿势坐了几秒后,宋郁榕又直起了腰身,探身去拿茶几上的烟盒。 烟盒拿过来,里面空空如也。 宋郁榕便把目光朝宋和投去,“你有烟吗?” 宋和从身侧的手提包里翻出香烟,隔着茶几把香烟扔给宋郁榕,“你怎么也学会抽烟了?” 宋郁榕接住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支烟来,用两片红唇含住,再打燃打火机,把蓝色小火苗凑到香烟前,深吸一口气,香烟便点燃了。 吐出一团薄薄的白雾后,宋郁榕这才回答宋和刚刚的问话,“我学会抽烟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 回想起往事,宋郁榕眯起了她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那时候,我见那些男人们事后都喜欢抽一根烟,便也跟着他们学了。” 宋郁榕还记得,她抽的第一支烟,是一个外国牌子,盒子上写的是英文,她看不懂,她只记得那盒子是通体的黑色,那些英文字是烫金的花体。 给她烟的男人长什么模样,宋郁榕也记不清了,但她记得那烟的滋味很烈,她一口抽下去,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宋郁榕对着空气,又吐出一口烟雾。 她那张明艳的脸,在那一团薄薄的烟雾后面,时而很清晰,时而很模糊。 宋郁榕忽然看向宋和——她十月怀胎,在经历了长达两天的阵痛后生下的女儿。 她是那么的美,美得像一块钻石,哪怕是身处于昏暗之中,她也会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来。 可那样美的一张脸上,只有她这个母亲的影子。 这些年,宋郁榕时常想在宋和的脸上找到一些那个男人的影子出来,可基因这种东西就是这么的神奇,这么的不可控制,她只能透过那张脸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无论她怎么努力,无论宋和几岁,她都无法从那张脸上看到那个男人一丝一毫的影子。 有时候,看着宋和,宋郁榕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这个女儿是她一个人生下的,那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跟他有关的那美好而短暂的岁月,都只是她一个人幻想出来的。 或许,这个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那么一个男人。 可宋和跟那个男人又是如此的相像。 他聪明,宋和也很聪明;他大学读的是法学,宋和也是;他性格慢热,宋和也是;他不喜欢吃白菜和生姜;宋和也是…… 这一切的一切,又分明是他曾在她生命里出现过的证据。 宋郁榕困惑了。 宋和见她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宋郁榕回过神来,摇头,“没有。”沉默片刻后,宋郁榕又忽然说,“我刚刚想起了你的父亲。” 这是她第一次在宋和面前,主动提起这个男人。 宋和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你说你想起了谁?” 宋郁榕抬手,把香烟送到唇边,很用力地抽了一口,她想借尼古丁平缓自己那有些惆怅的心绪。 但是很可惜,在这个时候,尼古丁失去了它的作用。 她忽然很想跟宋和聊一聊那个男人,那个让她又爱又恨、这二十多年来一直让她念念不忘的男人。 于是,她回答了宋和,“你的父亲。” 第346章 父亲(一) 很小的时候,宋和已经记不得那时候自己是几岁,反正是很小,看见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她就找宋郁榕,问她,“我爸爸呢?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当时,宋郁榕是这样回答她的,“哦,他呀,早死了,骨头都被烧成灰了,怎么来看你。” 那时候的宋和,在听了这个答案后,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先是在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等完全消化掉宋郁榕的话后,小小的人儿往枕头上一扑,抱着枕头很是痛哭了一场。 她当时哭得很大声,连嗓子都哭哑了,宋郁榕就在门外听着,并不进去安慰她。 直到哭得昏睡过去,再醒来后,她又顶着两只红肿的堪比桃子的双眼去找宋郁榕,“他葬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宋郁榕听了她这话,盯着她嘲笑了片刻后,突然就跟变脸似的,把脸上的笑意一收,然后抬起手,往她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宋郁榕那一巴掌力气可不小,小小的宋和当时被打得一个趔趄后,跌坐在地上,头朝着沙发的扶手撞去。 沉闷的一声“咚”,宋和被撞得头晕目眩,眼泪如那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从红彤彤的眼眶里流出来。 宋和惧怕地看着面色阴冷的母亲,她很不明白,自己只是想去看看已经死了的父亲而已,为什么母亲这样生气,恨不得一巴掌把她直接打死? 她的这个疑问,在往后的很多年里,都没能得到相应的答案。 父亲,成了母女俩之间的禁忌。 宋和不再问,宋郁榕不再提,她们十分默契地当那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而此刻,当宋郁榕主动提起那个男人的时候,宋和并不打算问她有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 小时候的那一巴掌,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长大后,在见识到了这个世界可以对一个女人有多残忍后,宋和有时候想起那个男人,甚至会同情宋郁榕——在那样稚嫩青涩的年纪,爱上了一个男人,想给他生孩子,想跟他一生一世,他却抛弃了她,让她还未成年,就做了一个孩子的妈妈。 十七岁的妈妈,带着一个小小的女儿,被爱人抛弃了,也没有家可以回去,只能自己咬着牙含着血泪活下去。 跌倒了自己爬起来,哭了就自己擦干眼泪,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可以求助,无权无势无一技之长的宋郁榕,就这样靠着自己的那一张脸,养大了宋和。 时光荏苒。 宋和已经快二十七岁了,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渴望拥有一个爸爸的小女孩了。 如果那个男人还活着,如果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宋和想,她是不会哭的,也不会同他说话,更不会拥抱他,她会把当年宋郁榕打她的那一巴掌,还到他身上去。 除此之外,她不会再做其他的事情。 仅此而已。 她的这番沉默,倒是让宋郁榕很是意外。她红唇咬着香烟,隔着薄薄的一层白色烟雾看向宋和,“你怎么不问我,变哑巴了?” 宋和回看她,“我该问什么?” 宋郁榕一笑,面庞妩媚明艳。她把身体重新蜷缩进宽大柔软的沙发里,一双眼睛迷离地瞪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眼前是与那个男人的一幕幕过往。 有甜蜜的,有难过的,有伤心欲绝的…… 良久后,香烟都已经燃尽了,只剩下一截烟头,她这才闭上眼睛,将那个男人的样貌身影锁在眼睛里,“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第347章 父亲(二) 宋和思考了片刻后,问出了她的第一个问题,“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宋郁榕听后歪着头,掀起白净的眼皮睨了宋和一眼,然后嘲笑道,“你这问题问得可真是毫无水平。” “我跟他怎么认识的……呵,我一个做交际花的,跟他还能怎么认识?” 宋郁榕摆正头,重新闭上眼睛,前尘往事便如放电影一样,在她眼前一幕幕地浮现。 “——我那时候刚入行,还没有被男人沾过身子,他是我的第一个客户,可能是因为我年纪小,他一直都没有碰过我,甚至还出钱给我租了一套公寓。” “那套公寓很漂亮……” “他并不常来,来了也只是让我陪他聊会儿天。其实,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以聊,他大我那么多岁,我呢又没有读过几年书,能聊的就是电视报纸上看的那些八卦。” “我说的时候,他就听着,也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喜不喜欢我说的那些八卦新闻……” “他一直不碰我,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于是有一次,他喝多了被司机送过来,我就主动爬到了他身上去,勾引了他。” 回想起那一夜,他英俊的脸庞,他劲瘦的身体,他线条分明的肌肉,他进入她身体时的刺痛,和那刺痛之后的令人沉醉的欢愉……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令人沉迷,那样的令人刻骨铭心。 宋和在这时开口打断她,“你就因为这些爱上了他?” 宋郁榕睁开眼睛,歪过头去,笑着看她,“一个男人对你好,给你钱花,难道这不值得爱吗?” 宋和没有反驳。 宋郁榕继续回忆那一段甜蜜时光,“在那一晚之前,他是从不在我那里过夜的,那一晚之后,他偶尔会留下来陪我。” “白天他出去的时候,我就在公寓里等他,哪儿也不去,等晚上他回来了,我就缠着他,不让他走。” 现在想一想,那时候,是真快乐啊。 “后来呢?”宋和问。 “后来……”宋郁榕仿佛是记性不太好一样,想了很久才笑着回答,“后来呀……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结婚的消息。” 我爱的人结婚了,但新娘不是我——这真是一个老掉牙了的悲惨爱情故事。 宋和几乎能想到这个故事后面的剧情发展,“他结婚了,你发现你怀孕了?” 宋郁榕坐起来,脸上已经没有明艳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不甘和委屈。 宋和看着变沉默了的宋郁榕,心里忽然对那个男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到底是有多好,才会让宋郁榕爱得这么深,爱得这么的刻骨铭心,以至于都二十几年过去了,宋郁榕再提起他跟其他女人结婚的事情时,还是这么的悲伤。 宋郁榕探身,把茶几上的烟盒拿过来,她给自己重新点燃了一支烟。 袅袅烟雾里,她始终很平静。 待那一支烟抽完后,她才回答宋和方才的提问,“他结婚的第二个月,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但他自结婚后就一直没来找过我,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我就去找带我入行的丽姐,求她告诉我哪里能找到他。” “丽姐却不肯告诉我。我哭着求她,给她下跪,她也不肯说……她还劝我想开一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有钱男人多的是。” “可我那时候傻啊,听不进去劝,一门心思的就只想找到他。”说到这时,宋郁榕自嘲地笑了一声,“于是,我就把我怀孕的事情告诉了丽姐,我想着,他要是知道我怀孕了,说不定就会回来找我了。” 以宋和对这种悲惨爱情故事的猜想,她觉得一般到了这个阶段,宋郁榕要么是等来一个无情残忍的男人,要么就是等来一个趾高气扬的正房太太。 然而,事情却出乎了她的猜想。 第348章 父亲(三) “我等啊,等啊,等了很久……” 宋郁榕脸上重新挂起笑容,语气却悲伤得令人心疼,“一直等到我肚子大得遮不住了,他都没有回来。” “他让丽姐转交给我了一笔钱,然后就销声匿迹了。” 宋和的心轻轻揪了一把,“那你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吗?” 宋郁榕轻声回答,“没有。” 宋和想了想后,又问她,“那他还活着吗?” 宋郁榕的回答和很多年前一样,“早死了。” 宋和觉得宋郁榕这话有一些矛盾,她追问道,“既然你再也没有见过他,那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宋郁榕斜睨着宋和,她的眼神很静,却仿佛是要看穿宋和内心一般,“你别妄想去找他了,他是真的死了。” 宋和摇头,跟她解释,“不,我从未想过这件事。即使他还活着,我也不会去找他。” 宋郁榕听后笑了笑,看那表情是不相信宋和的这番说辞。 宋和也不再解释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偌大的套房安静了下来。 宋郁榕这时的情绪已经平缓了不少。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嘴里抱怨着,“这管家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有把餐送来?” 说着,她就要打电话给客房管家催促。 而这时,宋和忽然犹豫地出声,“我还有一个问题。” 宋郁榕捏着手机,点头,“你问。” 宋和吸了吸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我能知道他是谁吗?” 宋郁榕拨打电话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来看向宋和,眼神突然变得很犀利,“不能。” 如果这个话题是自己主动提起的,那宋和会接受宋郁榕的这一句“不能”。可今晚,是宋郁榕自己主动提起那个男人的,也是她说了什么都可以问,自己现在问了,她却又不肯说了。 宋和有些生气,“为什么?” 她回看着宋郁榕,与宋郁榕针锋相对,“既然他是我的父亲,那我就有权利知道他是谁。” 宋郁榕面色冷下去,依旧是不肯告诉她,“我说过,他早就已经死了,你知道他是谁了,又能怎么样?” “难道你还指望着他家里的人,来把你找回去,然后让你认祖归宗吗?” 宋和厉声反驳,“我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只是……” 宋和的眼睛忽然变得潮湿起来。 这些年,因为没有父亲,因为是个私生女,她遭受的那些骂名与痛苦,忽然全都涌现在了眼前。 没有一个孩子不希望自己是被宠爱的,也没有一个孩子会不想要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父亲,他可以不英俊,不高大,没有钱,甚至还有很多恶习,但只要自己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就没有小孩会骂她是野种,也没有小孩敢随便欺负她。 但这些,宋郁榕永远也不会懂。 宋和仰起脸,长长地吸了两口气,不让眼泪落下来。 宋郁榕看着宋和那副难过的模样,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依旧用那副冷漠的口吻,往宋和心口上插刀子,“死心吧,宋和,如果他家里人想要认你的话,早就来认你了。” 宋和不想跟她说话,便抿着唇角沉默着。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 宋郁榕往门边走去。走出几步后,她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宋和说,“我不告诉你他是谁,是为了你好……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第349章 年夜饭 宋和依旧是一言不发。 宋郁榕也不再多说什么,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 客房管家指使着服务生把餐车推进来,再戴起白手套,把餐盘一样样地摆到餐桌上去,揭去金色的餐盘盖后,管家面带着微笑,恭敬道,“二位请慢用。” 这一餐,母女二人皆是食不知味。 吃完后,宋和也不多做停留,“我回去了。” 宋郁榕却叫住她,“你先别急着走,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宋和面色淡淡地看着她,“什么事?” 宋郁榕这才提出她今晚让宋和过来吃饭的真正目的,“我想跟陆承渊离婚,但他一直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宋和随口给她一个建议,“那你可以去法院起诉离婚。” 宋郁榕蛾眉轻蹙,“去法院的话,这件事情就会闹得满城风雨,”宋郁榕摇头,“你这个主意不行。” 宋和唇角轻轻地撇了一下,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这件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了。你如果不想去法院的话,那就只能在财产分割上让步,直到陆承渊满意,肯签字为止。” 宋郁榕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她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片刻后,她又再轻轻摇头,“我没有多要他的财产,我要的那些都是我应得的。再说了,就以他现在那破船样子,也没几斤钉子可分了。” “你再给我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能让他尽快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宋和见她这般迫不及待地离婚,不禁有些好奇了,“当年他那样对你,你都没有跟他离婚,现在怎么想起要跟他离婚了?” 宋和口中的“当年”,指的便是陆明珠把宋郁榕推下楼梯、害得宋郁榕流产,而陆承渊却装聋作哑一事。 宋郁榕觉得宋和这个问题问得简直傻里傻气的,她一只手夹着香烟,一只手托着那只手臂的手肘,在水晶灯下优雅的吞云吐雾,“我若那个时候离婚的话,怎么能亲眼看到陆承渊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这话让宋和心中一讶,她不禁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那个时候不离婚,是因为你很爱他,离不开他。” 宋郁榕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了一声,“我爱他?宝贝儿,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爱陆承渊的?” “实话告诉你吧,我这辈子,除了你那个骨头已经烂了的亲爹,我谁也没爱过。” 这话是宋和第一次听宋郁榕说。她沉默片刻,不解地问,“既然你不爱陆承渊,那你为什么还跟他结婚?” 宋郁榕觉得她这个问题,比先前那一个还要傻里傻气。 她对着宋和笑,“宝贝儿,是谁告诉你的,跟一个人结婚就必须得爱他?爱情跟婚姻是两码事。” “我曾经那么爱你的父亲,但他娶的人不是我。” “你呀,”宋郁榕笑着叹气,“你还是太年轻了。等你经历的事情多了,经历的男人多了,你就会发现,爱情这东西其实狗屁都不是,前一秒还说爱你的人,下一秒就会对别人说爱你。” “就拿你跟顾知周来说,当初,顾知周那么宝贝你,恨不得造一个金笼子把你关起来,可顾华年要他跟陆明珠订婚,他反对了吗?” “——他没有。” “所以啊宋和,就当是我这个当妈的提醒你了,相信什么也别相信爱情,这玩意儿太不可靠了。” 宋和不想跟她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纠缠,“你把负责你离婚的律师的手机号码发给我,我有时间了就去找他聊一聊。” 宋郁榕没跟她客气,“行,我现在就发给你。” 第350章 无声的眼泪 宋郁榕把律师的手机号码发给宋和后,宋和就拎着手提包离开了酒店。 她的车停在酒店的露天停车场里。 从酒店门口走过去,大约有个几十米远,走几步就到了。 然而,天公不作美。不知何时,天上飘下了绵绵细雨。 宋和把车钥匙交给门童,请他帮自己把车开到门口来,她自己则站在门口望着氤氲的夜色,消化宋女士那一段悲惨至极的爱情。 同样作为一个女人,宋和能理解宋女士爱上那个男人,也能理解她为了挽留那个男人,而执意要留着肚子里的孩子。 可是理解归理解,宋和心里却没有对宋女士生出太多的同情。 没办法,母女俩吵了这么多年,闹了这么多年,到如今还能心平气和地同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思绪翻飞间,门童已经把车开过来了。 宋和拿回车钥匙,上车离去。 除夕的夜晚,要比白天热闹得多。 宋和随着车流,把车开回了家。因为下午林镜来过后,何经理特意跟门岗处的保安都打过招呼,大家都认得了这位戴着口罩、有着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的宋小姐。 宋和这回再进小区,没有被阻拦。 路过小区的中心花园时,有家长撑着伞,带着小孩玩烟花棒。朦胧的夜色里,烟花发出绚丽的光芒。 宋和余光扫过时,依旧觉得那光芒很美。 乘电梯,上楼。 有两户门对门的邻居没有关门,孩子们玩闹的声音、大人们笑着交谈的声音、电视里春节晚会的歌声,热热闹闹地传到了走廊里来。 宋和便在这一片热闹的声音中,走到了自己家门口,输入密码打开门进去,再关上门,世界瞬间变得安静了。 客厅的窗帘静静地垂在两边墙角里,屋里光线稀薄。 宋和没有开灯,走到沙发边,和衣躺上去。在黑暗中,宋和抱着一只软枕,继续消化宋女士那一段悲惨至极的爱情。 其实,对于那个男人,宋和曾经恨过他很长一段时间。 恨他的理由很简单,宋和觉得,既然他不想要自己这个女儿,那就不应该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还让她顶着私生女的身份,背着野种的骂名,让她来活受罪。 那一段时间,宋和整个人是扭曲的,心里是黑暗的。她不止恨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也恨把她生下来的宋女士。 除了恨这一对不合格不负责任的父母外,她还恨这个世界,恨她自己。 她一度恨得活不下去,想死。刀子都已经握在了手里,可她就是没有决心和勇气对着手腕割下去。 因为她怕疼,也怕死。 而且,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那时候其实还抱着可怜的幻想,她想,或许是他不知道她的存在;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再或许,他有一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她这个女儿后,他会来找她…… 总之,她在心里,给那个男人找了很多理由和借口,以去证明她不是被抛弃的,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找她的。 她因此等了很多年。 一个人,守着漫长孤独的岁月,静静地等着他的到来。 可他始终没有出现。 而她,也因为年纪的增长,经历的事情多了,也就不再期待他的到来了。 当年那个她幻想过的人,期待过的人,慢慢在她的心里变成了一个符号,慢慢变得没有意义了。 可今天,在听完宋郁榕那一段悲惨至极的爱情后,宋和心里还是很难过。 原来,他是知道她的存在。 原来,她是被抛弃的。 原来,他真的已经死了。 宋和于黑暗中流下难过的眼泪。 第351章 新年快乐 然而,宋和的这种难过并没有持续很久。 急促的手机铃声,把她从悲伤低迷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宋和擦去眼泪,坐起来去拿手机。 见是容九打来的,宋和这才想起自己和他的约定。 宋和吸了吸气,又再清了清嗓后,接起了容九的电话。 “喂,容九。” 容九今晚这年夜饭也是食不知味,甚至还有些心神不宁。 原因无他,他担心宋女士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事情来。 尽管宋和已经跟他做了保证,不吃宋女士一口饭,不喝宋女士一口水,而且在抵达酒店后,宋和也第一时间把房间号发给了他,但他还是不放心,总是害怕会有意外发生。 强烈的担心与害怕,编织成了一张网,再裹着他的一颗心,让他很是心神不宁。 好不容易捱到年夜饭结束,他这才赶紧打电话给宋和,在电话接通后,听到宋和声音的那一刻,容九闭着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心神不宁的气。 “你还在酒店吗?”容九放柔了声音,不想让宋和听出来在过去的两个多小时内,他经历过怎样一番的焦虑。 宋和声音淡淡的,也不想让他听出自己刚流过眼泪,“没有,已经回来了。” “哦。”容九把心彻底放回胸腔里了,他温柔地抱怨,“你答应过我,每隔半个小时就给我发个消息报个平安的。” 宋和道歉,“抱歉,谈事情的时候忘了。” 容九感到诧异,“你跟宋女士谈什么,竟谈得这么入神?” 宋和从沙发上起身,走去窗边,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感受潮湿的夜色和空气,“她想跟陆承渊离婚,但陆承渊一直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她为此很苦恼,让我给她出主意。” 容九想了一下明珠集团最近的状况,大概猜到了陆承渊为什么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所以,他不想宋和去趟这一趟浑水。 他委婉地劝宋和,“容兴那个案子已经够你忙得了,而且,你再过不久就要去欧洲了,你以前也没处理过这种案子,就让宋女士找其他擅长打离婚案的律师去处理吧。” 绵绵细雨落在手心里,带来一丝丝冰凉的湿意。 宋和合拢手指,将这一丝丝湿意轻轻抓住,“宋女士已经请了律师了,我没打算接手。” 容九放下心来,“那就好。” 这时,客厅那边传来了容震的声音。他正在接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应该是在跟他拜年,他笑呵呵的声若洪钟地回人家,“你也新年好。” 容九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对宋和说“新年快乐”。 于是,他在电话这头,用温柔的语气喊了一声宋和的名字,“阿和。” 宋和在电话那头轻声回应他,“嗯。” 容九声音里含着温柔的笑意,“新年快乐。” 宋和笑起来,“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啊。 等过了这一晚,就是彻彻底底的崭新的一年了。 当岁月时光变成崭新的后,阳光也会是崭新的,空气也会是崭新的,花朵也会是崭新的,他跟宋和的关系也会变成崭新的。 崭新的一年,真是令人期待呢。 第352章 她是我想娶的女人 容九脚步轻快地回到客厅去。 容震的那个电话还没有接完,容致也捧着手机忙着收发拜年的信息,电视上的春节晚会已经到尾声了,打扮的花团锦簇礼服的女歌唱家握着话筒,面对镜头满含深情地歌颂着生活的美好。 容九在一把圈椅里坐下来。 椅子是上好的黄花梨,椅背上精雕细刻了一组如意云头,再铺了一张真丝的软垫子,坐着却不太舒服。 这一场感冒发烧,不止耗去了容九一大半的精力,也耗去了他一大半体力。其实,要是照着叶医生的意思,容九这个年得在医院的病房过才稳妥。 可容九实在是不喜欢住在医院里。 因为每天输营养液,吃各种药,总会让他生出一种他命不长了的感觉。 这感觉可不好。 所以,容九没管叶医生各种“可是”和“万一”,执意出了院。 他现在还有一点轻微的咳嗽,体力也只恢复了正常时候的一半。在这硬木椅子上坐了片刻后,容九就觉得有些腰酸背痛了,在换了个坐姿后,容九仍是觉得不舒服。 容九不由得想念起曲音茶舍里,宋和房里的那一张沙发椅,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用了整张的小羊皮,坐上去很舒适柔软,却不会往下塌陷,十分的舒服。 宋和时常坐在那张沙发椅上处理文件,或者看书。 一想到宋和,容九的思绪就有点不受控制了,嘴角也不自觉轻轻向上扬起。 容震接完电话,转头见容九是个出神的模样,便出声把他的魂给叫了回来,“你刚刚给谁打电话呢?” 容九没有隐瞒,“宋和。” 容震听后,脸上闪过一个奇怪的表情,“你跟她关系好像很好。” 容九回答,“我跟她认识很多年了。” 容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发觉茶水有些凉了,便朝管家招手,管家见状走过来,容震把茶杯塞进他手里,“凉了,你去重新给我泡一杯来。” 管家捧着茶杯离去,容震这才接起前面的话头,跟容九继续交谈,“你喜欢她?” 容九犹豫了一下,没有否认,“是的,我喜欢她。”顿了顿后,容九又补充了一句,“她是我想要娶的女人。” 这话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容致的笑点,他听后,竟笑出了声来。 容九心里有些不舒服了,但他面上并未显露一丝的恼色,反而是一派的风轻云淡,“你对我想要娶宋和这件事,是有什么意见吗?” 容致把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容九的脸上,“你想娶她?你知不知道她是……” “容致。” 容震适时出声,阻止了容致的行为。 容致在接收到了来自容震的警告后,便把那后半截话咽回了肚子里,不再言语。 容九以为,容致那没说出口的后半截的话,是想说宋和的母亲是交际花一事,心里的不舒服变成了不悦。 但因为容致已经闭嘴了,他也不好当着容震的面,再在这件事情与容致起争执,也就把不悦压在了肚子里。 这时,容震慢悠悠开口,“宋和这孩子能力是有的,你和她交好可以,至于娶回家做妻子,那就大可不必了。” 这话让容九差一点就失去了理智。 娶宋和、让宋和做自己的妻子,那可是他唯二想做的事情之一。 容九以为,以容震的角度去看,自己跟宋和结婚,对容致才是最有利的。 宋和没有父亲,母亲是交际花,如果自己跟她结婚的话,那自己是没有岳家的势力可借用的。 这样一来,容致的位置就可以做得很稳了。 可如今,容震却说出“大可不必”这种话,难道他就不担心自己去娶一个娘家有实力的女人进来,借着岳家的势力跟容致打对台? 第353章 我不允许 一时间,容九有些摸不准容震的心思了。 他吸了吸气,尽可能平静地问他父亲,“我为什么不能娶她?” 这时,管家端着新泡好的茶走过来,双手递给容震,“老爷。” 容震接过来,揭盖杯盖,吹了吹水面后,他浅浅抿了一口,然后才看向容九,“不为什么。我不允许。” 这话委实霸道了。 容九几乎要坐不住了,他双手抓着椅子的扶手,因为太用力而骨节泛白,但他的面色仍是平静的,但是细看的话,能看出他那一双眸子里闪烁着一丝轻不可见的怒意,“您不允许……难道您是觉得她的出身不好,配不上我这个私生子?” 容震听了他这话后,眼神冷淡地瞟过来,“你这是在跟我抱怨,我没有登报发声明,公开你的身份吗?” “我没有。”容九替自己辩解,“我只是想知道,您为什么不允许我娶宋和?” “够了。” 容震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磕,盛着滚烫茶水的紫砂杯应声而裂,顿时碎成了几片,琥珀色的茶汤也顺着茶几淌了一地。 容震的虎口处也被溅上了几滴茶水,烫得他立刻甩手。 管家见状,高呼,“快拿冰袋过来。” 角落里的佣人听后,立刻去冰箱里翻出冰袋,急匆匆捧过来。 管家拿干净毛巾包裹住冰袋,再捧起容震被烫了的那只手,小心地把冰袋按在那被烫红了的地方。 管家在容家干了一辈子,自有一番威望,此时,他就不免责备起容九来,“三少爷,既然老爷不允许你娶那个女人,那就自有他的道理。做父母的,只会为了子女好,而不会去害子女。” 若是其他小事,容九会为了他心里的大局,跟容震低头,再向他忏悔一番,让父亲不要生气。 但娶宋和这件事不是小事,是他这一辈子必须要去做的一件事。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绝不会退让一步。 他站起来,直视着容震已经有了怒意的面孔,平静而固执地问,“请您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娶宋和?”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容震的态度,就像在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小孩一样,粗暴而不耐烦,“我说不允许,就是不允许。” 容九却固执得像一头牛一样,“我需要一个理由。” 容震是彻底恼了,“没有理由。”他冷冷盯着容九,不想再跟他废话了,“你听着,容九,如果你想娶宋和的话,除非你不姓容了。” “否则,只要你一天姓容,你就不能娶她。” “我……” 容九还想再说什么,容震已经是不耐烦地吩咐管家,“把三少爷送回去,再给他一杯凉茶,他现在很需要冷静。” 容震话音一落,管家走向容九,态度不甚恭敬,“三少爷,你该回去休息了。” 容九重重一呼一吸后,离开了客厅。 而旁观了一场好戏的容致,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容震一个眼神瞥向他,警告道,“你也给我记住了,别去招惹宋和,要是坏了我的计划,我把你的腿打断。” 容致撇撇嘴,极其敷衍得回,“好好好,我不去招惹她。” 第354章 动手(一) 容九回到他先前住的那一套小院子里。 负责打理他这间小院子里一切大小事宜的佣人,也由当年那个长着一条长舌头的阿嬷,换成了更机灵伶俐但话很少的一位中年人。 这位中年人姓杜,全名叫杜红全,是管家的远方表弟。他是个非常尽责的人肉监视器,容九每回回来住的时候,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又接了几个电话,他都会事无巨细地报告给管家,很有内侍太监的做派。 管家严格执行着容震的命令,一路从主宅那边把容九“送”回了这套小院子,等容九上楼后,又再吩咐杜红全,“三少爷现在火气旺得很,老爷说了,给他一杯冰水,好让他冷静下来。” 杜红全接下了这桩任务,点头,“知道了。” 管家抬头,朝楼上容九的房间看了看,不屑地一哼,“一个种茶女生的下贱玩意儿,也敢跟老爷叫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管家说这话时声音不小,带着一点故意的成分。 容九隔着门板,将这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极清楚。他知道自己今天是冲动了,不该公然顶撞容震。 但即便他是该被教训,那教训他的也只能是容震,而非一条看门狗! 容九越想,心里那一口气就咽不下去。 他猛地拉开门,因为力道太大,房门撞在了墙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咚。” 这一声响,传到楼下二人的耳朵里,皆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 随后,容九从屋里走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处,用冰冷如刀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着管家,“你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容家的三少爷,在容家从来就是一个笑话。 所以,管家在容家工作了三十多年,眼里除了家主容震,也就只能看得见一个容致,至于容九,他根本就不把这位三少爷看进眼里。 管家微仰着头,回望着容九,脸上是一派的淡定从容,“三少爷,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容九冷冷地盯着他。 几秒后,他忽然抬步从楼梯上快步下来,走到管家的面前,声音凛冽如霜,“我让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管家却依旧是用平静的声音重复着那一句,“三少爷,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容九彻底被惹怒,他抬起手,朝着管家的脸,毫不犹豫地甩下一巴掌。 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力道很大,管家被打得身形一晃,后退了半步。 他捂着脸,震惊而愤怒地瞪着容九,“你……” 然而,容九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双手揪住管家的衣领,将他猛地往后一推。 管家被容九推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腰撞在了沙发椅背上。 容九也不说话,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下去。 管家虽然年轻的时候,给容震做过跟班,当过几年打手,也算是当时帮派中能打的一号人物。 可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再加之他如今年迈体衰,即便是有心要还回去,可容九那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来,让他根本就找不到机会还手。 他只能一边抵挡,一边冲一旁傻了眼的杜红全怒吼,“快去叫老爷过来。” 杜红全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时,管家鼻梁上挨了一拳,下半张脸上全是可怖的鲜血。 而容九仿佛是骤然间得了失心疯一样,一双眸子猩红似血,脸上的神色是又阴又冷,那凶狠的模样是想直接要了管家的命。 杜红全见状,如跳蚤一般蹦出去,急匆匆冲向院外,跑去主宅那边搬救兵。 容震正闭着双目养神。 他年纪大了,身体即使再健康,精力也不如年轻的时候了,熬夜守岁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种负担。 但在他心里,规矩是用来遵守的,一旦坏了,那就全都乱套了。 所以,他捧着一杯佣人新泡的浓茶,强撑着精神。 杜红全一路叫喊着跑进来,“老爷,不好了,出事了。” 容震是个很老派的人,讲究一个正月顾头、腊月顾尾,而眼下正值腊月尾与正月头更迭的时刻,突然听到“不好了”“出事了”这种十分晦气的话,当即他就把老脸一拉,一脸的愠怒,“慌什么!” 杜红全被他这一句震得大气都不敢出。 容震拿眼角瞥他一眼,这才问,“这么慌里慌张的,是天要塌下来了?” 杜红全嗫嚅着回答,“是三、三少爷……他疯了。” 杜红全这没头没尾地回答,惹得容震更不高兴了,“声音大点,给我说清楚一点!” 杜红全被吼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把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包括管家的那一句“种茶女生的下贱玩意儿”。 容震听了这话后,心里直摇头,觉得管家这是年纪越大,越发活回去了。 这些年,他虽然没有对外承认容九的身份,也没让容九认祖归宗,也不曾拿容九当儿子看,但容九到底是他的种,身体流的是他的血。 而管家作为一个下人,就该谨遵下人的规矩,别说当面去骂容九是下贱玩意儿了,就是心里也不该这样想。 他儿子是下贱玩意儿,那他这个老子又是什么? 容震沉着脸,从沙发上起身,准备去容九的院子。 有这热闹可以看,容致也想跟着一起去,容震洞察他的意图后,冷冷瞥他一眼,“你哪儿也别去,老老实实地给我待在这里守岁。” 容致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管住这个不省心的孙子后,容震这才动身,去管教他那个不省心的儿子。 简直糟心! 第355章 动手(二) 从主宅通往容九住的那间小院子的路铺的是青石板,平时看着古朴素雅,一股子江南水乡的精致感,而此时当那绵绵细雨落下来,青石板被打湿了,就有些滑了。 自打顾华年这位铁娘子罹患癌症后,容震现在是很珍惜自己那一条命。 他虽然不想服老,但也知道自己这把身子骨是经不起折腾的,随便一个磕磕绊绊,说不定就能要去他半条命。 所以,他撑着手杖,步伐很慢,把每一步都踏的实实在在的。 杜红全跟在一侧,一双手虚虚的扶着容震。 因为担心自己那老表哥会被容九打死,杜红全心里很是焦急,却又不能催促容震走快一点,只能在心里求菩萨保佑,老表哥能抗住容九的拳头。 好不容易走到了容九住的小院子里。 屋子里是一片安静。 杜红全心想,老表哥该不会已经被打死了吧? 跟随容震一起进去,只见他那老表哥躺在地板上,满头满脸的血,双眼虚睁着,胸膛还一起一伏着,没死,只是个人事不省的模样。 而容九就站在管家旁边。他脸上那种阴狠的表情已经没有了,看上去很平静。 容震沉着脸走过去。 他先是用手杖扒拉一下管家,见他虽然满头满脸的鲜血看着很可怕,大都是皮肉伤,便吩咐杜红全把他扶了起来。 随后,他才把责备的目光落到容九身上,“常言说,打狗要看主人,老杨跟了我三十多年了,他即便是说错了话,你也不该对他下如此重的手。” 容九双手仍然呈握拳的姿势。 他回看着他的父亲,声音嘶哑,“这些年,你为了容致,抽我的血,我没有说过一个不字;你不公开我的身份、不让我认祖归宗,我也不曾不满过……” “是,我母亲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种茶女,比不得容老夫人出身高贵,但她生我一场、又一个人将我养大……她活着的时候,我们的日子过得再艰难,哪怕是在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她也不曾向你要过一分钱一分物。” “这个老东西……” 容九抬起一只手,指着被杜红全扶着的人事不省的管家,“他凭什么说我是个下贱玩意儿!” 这是这么多年来,容九第一次在容震面前没有戴上他那副玩世不恭无欲无求的面具,他就这样把他心里的不满和怒火,直白地曝光在了容震的面前。 他知道这样做,很不理智。 他应该为了心里的大局,继续装一只没有脾气的忍者神龟。 可今晚,他实在是忍受不了了。 他在这个家里,长期以来受到的不公平对待,以及容震那让他在姓容与娶宋和之间二选一的霸道作风,让他忽然觉得,忍让、退步是没有任何用的。 在这个如丛林一般的家里,唯有拳头和权势才有用。 他没有权势,但他有拳头。 容震拧着眉心,面色沉郁地看着容九。他就知道,他这个儿子不会是一只病猫。他所有的温顺与驯服都是装出来,迷惑他人的。 但容震并不为此感到愤怒。相反的,他心中甚至感到一点欣慰,因为这样的容九,总算有了一点身为容震的儿子的样子。 但他心里多少是有一点生气的,虽然管家是说错了话,但容动手打人这个行为,是有些打他这个父亲的脸了。 若是时间再往回倒退几年,容震再年轻个几岁,他大概会直接扬起手里的手杖,将容九好好教训一顿。 但此刻,他却站着没动。不是他打不动了,而是他得考虑这么做的后果。 他已经老了,容家的这一份产业迟早是要交到容致手上去的。可以容致的头脑和手段,只怕他这边一闭眼睛,集团里那群财狼就会把容致吃得渣都不剩。 所以,他得给容致找几个盟友,可不可靠先放在一边不做考虑,只要能替容致吸引张德海那帮人的火力就行。 虽然容九也姓容,但他并非是一个好选择。 他隐忍,事故,缘故,心思深沉……这么多年了,容致始终都未能将他看透。 让他给容致做盟友,这是一件极具冒险的事情。 因为一个不小心,容致可能还没有被张德海怎么样,就先被这位三叔给生吞活剥了。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容震很是纠结了一段时间。 如果,容九能本本分分地当一个辅佐大臣,不去打容兴集团的主意,那么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很乐意给他这个儿子留一些东西的。 否则,他会在把董事长之位移交给容致前,先替容致除去容九这个大隐患。 但无论如何,眼下这个时候,容九还有他的用处。 所以,还得先留着他,等到以后彻底看清楚这个儿子的底细了,再决定他的去留也不迟。 于是,老谋深算的容震给了容九这一样一个承诺,“这件事是老杨失言了。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356章 软肋(一) 容震喊来人,领走了管家,又从主宅那边叫来一个手脚伶俐的佣人,处理容九手背上破损的地方,以此彰显他对这个儿子的关心。 容九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靠在软垫上,一贯俊白的面颊上,显露出了一些血色,但那跟健康无关,是怒火攻心所致。 容九的病还没有好,体力也未完全恢复,刚刚又那样大动干戈了一场,此时是筋疲力尽,眼睛都不想睁了。 他这时已经稍微冷静了一些,也意识到自己今天闹出的这一场,很有可能会让容震更加提防自己,但他并不后悔。 母亲是他的底线,宋和是他最看重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轻慢她们,蔑视她们。 他知道容震正看着自己,可能心里还在盘算,接下来要如何处理自己,是继续扮演一对父慈子孝的父子,还是干脆一脚把他踩进烂泥里,他都无所谓。 大不了鱼死网破。 一时,父子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半蹲在容九面前的佣人战战兢兢地出声,“三少爷,我得给您伤口消个毒,有点疼,您忍着一点。” 容九懒得言语,任由佣人捧着自己的手,往那破损的地方抹消毒酒精、贴胶布。 待处理好后,佣人站起来,收拾好一应物品,并叮嘱容九,“三少爷,您这几日小心一些,别让伤口沾到凉水。” 容震见都弄好了,便将佣人挥退,偌大的客厅只剩下父子两人。 容震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以安抚容九的心,可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话语,也就懒得敷衍容九了,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后,便起身离去了。 容震走后,容九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他忽然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面走去。 他要去找宋和。 等走到院子里,被那绵绵细雨一淋,再被那潮湿寒冷的风一吹,容九忽然冷静了下来。 他止住了脚步,没再往前走。 他心里仍是非常想念宋和的,想让她抱一抱自己,再向她诉一诉心中的苦闷和憋屈。 可理智提醒着他,不能这样满手是伤地去,宋和会担心的。 于是,他又转身,摇摇晃晃地回去。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在女歌唱家欢快的歌声里,旧年带走了最后的篇章,新历带来了崭新的新气象。 昨晚虽然没能去成容九的小院子里凑热闹,但一早起来,容致就从杜红全的嘴里问出了事情的原委。 当杜红全用幽怨的语气,诉说他那老表哥被打得鼻梁骨裂开、掉了两颗后槽牙时,容致惊得差点将嘴里的咖啡喷出来。 “你说什么?老杨的后槽牙都打掉了两颗?” “真是看不出来啊,我那三叔平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外人都笑他是七仙女的妹妹九仙女,没想到他虚弱的外表下竟藏着这么一把好力气。” “看来,以前是我小看他了。” 随后,容九将咖啡杯放回桌上,抬起右手在他那光溜溜的下巴上摸了摸,眼里闪烁着一点兴奋的光芒,“有意思。” 杜红全昨天是亲眼见过容九发狠时的样子,再一回想自己以前对容九的轻慢,昨天晚上他愣是没敢闭眼睛,深怕自己一睡着了,容九那拳头就落到自己身上来了。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后,容致衣冠楚楚地下了楼。 到客厅后,他见容九已经来了,正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杯热茶喝,他便凑上前去,声音轻快地同容九打招呼,“三叔,早啊。” 容九并不搭理他。 容致也不恼,反而还挨着他坐下,并把头一偏,一副跟他哥俩儿好的样子,“听老杜说,三叔你昨晚大发神威,把老杨打了个半死。” “真是厉害啊。” 容致一边说,一边对容九竖起一根大拇指,仿佛是很敬佩他昨晚的举动一样。 容九淡淡瞥他一眼,并不搭话。 容九不出声,容致一个人也能说得很热闹,他在对容九昨晚的举动做出了一大篇溢美之词后,忽然把话锋一转,并且身体又往容九那边凑了凑,看上去与容九十分的亲密。 “三叔,你在爷爷面前扮了这么多年的乖儿子,从不忤逆他,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我还真当你是无欲无求刀枪不入呢。” “原来,”容九说到这时,顿了一顿,语气变得恶劣起来,“你也有想要得到的女人啊。” 第357章 软肋(二) 回想起宋和那张倾城艳绝的面庞,容致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那个宋和,确实有让男人为她痴狂的本事。” 容九那张平静苍白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明显的情绪。 他手里端着茶杯,转过头去盯着容致,眼神冰冷而锋利,“你要是敢动宋和一根手指头,”他一字一句,低声警告,“我就让你死无全尸。” 容致坐正身体,一手捂着胸口,装作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同时还打冷颤似的哆嗦了一下,“哎呀,我真是好害怕呢。” 随后,他又一笑,把头再次凑到容九的耳边,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问容九,“我有一个问题,很是不明白,三叔,你虽然是个种茶女生的野种,但只要爷爷肯让你认祖归宗,到时你也就是名正言顺的容家三少爷了。” “那个宋和,一个交际花的女儿,又给顾知周做了七年的情人,可谓是破鞋一双,这种女人,玩玩也就算了,你怎么还想着把她娶回来做妻子呢?” “莫不是你有捡破鞋的癖好?” 容九没有言语,只是冷冷地盯着容致。 片刻后,他起身,把手里一直的茶杯放回手边的小桌上,随后以迅雷之势,一只手揪住了容致的衣领,另一只捏成拳头,狠狠砸向了容致。 容致在做出挑衅的时候,是一直提防着容九的。 但奈何容九出手的动作太快了,他已经尽力往后躲了,可容九的拳头还是砸在了他的颧骨上。 刹那间,容致的半张脸剧痛起来,顷刻间便就红肿了起来。 颧骨的剧痛,让容致失了理智,他反手揪住容九的衣领,扬起拳头也朝着他的脸狠狠砸下去。 叔侄二人很快就厮打在了一起,连累的桌椅摆设倒了一地。 而这突然之间的变故,惊呆了一众佣人,杨管家还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的躺着,也就没了管事的人,大家都傻愣愣地看着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的两人,一时间竟忘了上前去把这二人拉开。 还是杜红全最先反应过来。 他急匆匆向楼上冲去,去找容震。 容震昨晚守岁到了后半夜,睡得晚,这时还没起呢,就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那面色简直比锅底还要黑。 他披上睡衣,走过去开门,见门外站着杜红全,那气就不打一处来,“又出了何事?“ 杜红全昨晚刚挨过容震的黑脸,这回就谨慎了用词,没敢用“不好了”“出事了”这种触容震霉头的话。 他字斟句酌地回答容震,“三少爷跟小少爷打起来了。” 恰好这时,楼下客厅那边隐约传来容致气急败坏的怒吼,“打人不打脸,你他妈的再打我脸试试?” 一大早起来就让人不安生,容震简直想宰了这两个不听话的王八蛋。 容震回屋,拿起手杖,面色沉沉地下楼。 而楼下客厅里,容致一边躲避着容九的拳头,嘴里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 此刻的他是十分的不明白,容九平时看起来病恹恹的,一副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到底是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那拳头一下下砸下来,简直要把他的骨头给砸碎了。 而容九则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只把那拳头往容致身上招呼去,把容致往死里打。 容震气冲冲下楼来后,便是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他的儿子,骑在他心肝宝贝孙子身上,一只手揪着他心肝宝贝孙子的衣领,另一只手则是抡起了拳头,往他心肝宝贝孙子身上打下去。 而一屋子佣人,各个都伸长了脖子躲在一边看好戏,竟没有人想着上前去把这两人拉开。 容震当即就气得眉毛都立了起来,“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他们两个拉开。” 随后,他又冲容九一声怒吼,“容九,你立刻给我住手。” 第358章 软肋(三) 容震发了话,佣人们这才乌泱泱地冲过去,将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拉开。 容致脸上挂了不少的彩,嘴角破了,左半边脸的颧骨肿了,鼻子也被打出了两道鲜血来。 再反观容九,只有一处轻微的抓伤,堪称是大获全胜。 容震先是看了看容致,见他没有被打坏,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他便把两道足以撕碎人的视线射向容九。 容震把手里的手杖朝容九一指,喝道,“你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打架?” 容九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回答,“宋和是我喜欢的女人,是我以后的妻子,他这个做侄子的对未来三婶大不敬,我这个做三叔的就教训教训他。” 容震一听,鼻子都要气歪了。 这两个混账东西,竟然没有一个把他的话听进去。 容震气的提起手杖,先是朝容九的身上重重打去,“你个混账东西,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吗?” “既然你不记得我昨晚说的话了,那我现在就再跟你说一次,你给我听好了,容九,只要你一天姓容,你就不能娶宋和。” 容九也用相同的话,去回应他的父亲,“那就请给我一个不能娶她的理由。” 容震盛怒,“没有理由!” 他用手杖指着大门的方向,“如果你非要娶宋和的话,可以,你现在就从这个家里离开,不再姓容了,我就不再阻拦你。” 容九很想冲出去,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要了,就此离开。可理智冷静地提醒他,这样做毫无意义。 容震既然逼他在娶宋和与姓容之间二选一,他就等,等到容震死了,成了一把烂骨头后,到时候他倒要看看,容震能不能从地底下爬出来阻止他。 见容九老实了,容震转过头去,教训起另外一个混账东西,“容致,我再警告你一次,别去招惹宋和。否则,我把你的腿打断。” 容致知道容震这回是真生气了,也就不敢顶嘴了,“知道了,爷爷。” 好好的一个大年初一,这两个混账东西竟然在家里上演起了全武行,容震简直要被气死了。 他当即对叔侄二人下令,“你们两个,这几天就老实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反省,别给我出去丢人现眼。” 容震这话,相当于是对叔侄二人下了禁足令。 容九是无所谓的,反正以他现在这副样子去见宋和,肯定要害得她担心一场,不如等伤养好了再去。 容致则是很不满。 但他也只敢在心里不满,面上是不敢显露出半点不满的情绪来。 容家这边一大早就闹了个鸡飞狗跳,顾家虽是一派平静祥和的气氛,但那祥和平静就好像湖水的水面,看似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波澜,但实则在那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一座火山,不知何时,这火山就会喷出它炙热的岩浆,将这一湖水搅得天翻地覆。 在早餐的餐桌上,顾华年再次提起了昨晚那个让她与顾知周不欢而散的话题,“我已经跟陆承渊打过招呼了,等会儿你吃完饭了,就去把明珠接回来。” “记住,你要亲自开车去接。” 顾知周喝着咖啡,并不搭话。 因为通过昨晚的争吵,他发现,现在无论他跟顾华年说什么,那都是没有用的。 顾华年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回来,越发的固执,也越发的不可理喻。她自有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是唯一的王,谁都得向她俯首称臣,谁都得向她言听计从。 而旁人的话,在她那里都是废话,是不经思考的愚蠢行径。只有她的话是最正确的。 且任何人都不能向她提出不同的意见。 一旦你提了,你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你就是忤逆她,就是想气死她。 而往往这种情况下,人就会变得很容易激动;而人一激动起来,就很容易发生争吵。 顾知周不喜欢争吵。 他认为争吵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同时,顾知周认为,如果非要争吵的话,那么在情绪发泄完毕之后,争吵双方都应该冷静的坐下来,听一听对方的想法和意见,尽可能地把问题给解决了。 可顾华年现在就跟一个三岁小孩一样,是完全的不讲道理。 在这种情况下,顾知周就更不认为争吵有用了。 再者,他也不想再来一次上回那种绝食对峙了。 所以,在面对顾华年这道无理的命令时,顾知周选择了闭上耳朵、沉默以对。 第359章 软肋(四) 咽下嘴里的黑咖啡后,顾知周将用过的餐巾丢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开餐桌,“您慢吃,我去公司了。” 顾华年一听,拿眼神睨他,“今天是大年初一,全公司都放假了,你去公司做什么?” 顾知周八风不动地回答,“德国那边的合作商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我回公司去看看。” 若真是看方案的话,那家里有书房有电脑一样d的可以看,干什么非专程跑一趟公司? 顾华年认为,他这是不想在家里与她四目相对、不想去接陆明珠而找的借口。 顾华年找茬似的问,“你给我说说看,是哪个项目、哪个合作商?” 顾知周口里的合作商是一间德国汽车制造商。 这几年,新能源汽车是大趋势,顾氏想在这一片蓝海里也分一杯羹,便与这间德国厂商就新能源汽车的研发,展开了深度的合作。 顾知周报了项目与合作商的名字。 顾华年这一年多里以治病修养为主,已经不大参与公司的事情了,所以对此项目与合作商十分陌生。 她沉着眉心问,“这个项目什么时候启动的,我怎么不知道?” 顾知周耐着性子回答她,“一年前签的合作意向书,具体启动时间是在去年九月的时候。” 顾知周抬起手腕看手表,仿佛很赶时间似的,“好了,我不跟您多说了,您在家好好休息,我尽量在中午之前赶回来陪您吃午饭。” 若是以前,顾华年会很赞赏顾知周的这种工作态度。 可如今,受癌细胞和时日不多的影响,顾华年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让顾知周尽快与路明珠结婚,最好能在她临死前,让她替她早亡的大哥大嫂抱一抱孙子。 顾华年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文件在哪里看都行,今天是大年初一,你哪儿也别去,反正也不是什么紧要的公务,放个一两天也不影响什么。” 一想起,这人趁着自己在医院昏迷不醒时,竟把陆明珠送回了陆家,顾华年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再次下令,“你现在去把明珠接回来…… 顾知周见这话题绕来绕去,又绕回了这个死结上,就有些不耐烦了。 “我去公司了。” 说罢,顾知周站起来就要走。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让顾华年勃然大怒,当即斥责道,“顾知周,你现在是翅膀硬了,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姑姑了是吗?” “你忘了是谁在你父母离世的时候,抛家弃子地回来照顾你;又是谁帮你从曲元昌那帮老混账手中,抢回顾氏的资产,替你守住顾氏的?” “若没有我,能有你顾知周的今天吗?” 顾知周心里很难受。 他不是一个不懂得感恩的人。 父母遭遇车祸双双离世的时候,他只有十四岁,看着已经很大,但实际上还只是一个孩子。 父母突然离世,爷爷因为经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被送去医院抢救,这一切变故,让十四岁的他十分悲伤,同时,又十分的惶然。 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该怎么办,爷爷该怎么办,顾家该怎么办,顾氏又该怎么办。 他尚还不成熟的大脑里,是乱的,没有任何的章法可言。 幸而,那个时候,顾华年回来了。 她先是安抚了悲伤惶然的他;随后,她跟医生探讨确定了爷爷的救治方案,并斥巨资从国外购买了所需的医疗仪器。 然后,她又马不停蹄地杀去顾氏,同一群老狐狸斗智斗勇。 顾华年说得对,若是没有她,确实没有顾知周的今天。 是她的牺牲,成就了顾知周。 顾知周应该对她感恩戴德,应该无条件地去满足她所有的要求,无条件地去做她想让他做的事。 而事实上,顾知周曾经确实如此。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 顾知周想了想,应该是顾华年第一次逼他跟陆明珠结婚的时候。啊不对,是比那个更早的时间,那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是温有良跳楼的那一晚,宋和认为他保护不了她的时候;是他跟陆明珠订婚后,宋和提出要结束的时候;是司仪问他,是否愿意让陆明珠成为他的未婚妻时,他朝人群中看去,看到了神情落寞悲伤的宋和的时候…… 人就是这样的奇怪,在这些事情发生的当下的那个时刻,顾知周没有觉得他做的这些事情会伤害到宋和,但等时间走一走,这些事情变成记忆以后,他在偶尔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才会意识到自己把宋和伤得有多重。 他对顾华年无条件的顺从,变成了刺向宋和的刀。 他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 如今,他不想再那样残忍地对待宋和了。 第360章 软肋(五) 沉默良久后,顾知周缓慢出声,“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但,”顾知周顿了顿,“这不是您逼我跟陆明珠结婚的理由。” 顾华年气得心脏剧痛。 “所以呢?“她声音嘶哑的质问,“你现在是要为了一个交际花的女儿跟我作对是吗?” “不,姑姑,这件事跟宋和无关。” “我也不是要跟您作对。” “而是因为,我是一个人。“顾知周平静地说,“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具木偶,我有七情六欲,我也会难过悲伤。” 其实,这种类似的话,顾知周曾经说过,但顾华年并没有听进心里去。此刻,她同样也没有听进心里去。 “所以呢,你现在是认为,我为你做得那些事情都是错的,我不该抛家弃子的回来照顾你,我不该养大你,我不该替你守住顾氏?“ 顾华年胡搅蛮缠起来。 顾知周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身心疲惫浑身乏力。 他放弃了跟顾华年沟通的想法。 因为无论怎么说,顾华年总是最有理的那一个。 顾知周索性就什么也不说了,直接离开了餐厅。 顾华年见他拿了车钥匙,往外面走去,便对着他的背影警告道,“顾知周,若你还想要我手上顾氏的股份,现在就去把明珠给我接回来。” “否则,我就把那些股份交给谨言。” 面对顾华年的警告,顾知周是既失望又难过,他脚步不停地往外面走去,同时丢下一句,“随你。” 走出家门,天色阴沉。 顾知周没有考虑,直接把车开到了宋和小区外面。准备进去时,他遭遇了头一天宋和遭遇的问题——保安不认得他就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老板,而他又没有门禁卡,于是堂堂顾大总裁,被挡在了“幸福里”小区大门外。 顾知周倒是没生气,也没摆自己大总裁的谱,而是站在电子闸门前给宋和打电话。 宋和昨晚失眠了,天快亮时才睡着。此时,正与周公下棋呢,手机铃声乍然响起,将她惊醒过来。 从床头小柜上拿过手机一看,宋和觉得有些诧异。只因头一天,顾知周说了,他要初二过后才有空。 可今天才初一。 宋和狐疑的接起,“喂?” 电话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下来接我一趟,我在你小区门口。” 宋和没反应过来,“什么小区门口,你说你在哪里?” 顾知周喜欢她这种刚睡醒时的迷糊样子。这样迷糊的她,可比那个冷言冷语的宋律师可爱多了。 他对着电话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没有门禁卡,保安不让进,你快下来接我。” 宋和听后,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反复看了看,确定这不是一个诈骗电话后,而自己也没有做梦后,她又重新把手机贴到耳朵上去,“你不是说初二过后才有空吗?” 顾知周低声解释,“出了一些事情……算了,见面再说吧,你先下来接我进去。” 挂了电话后,顾知周站在电子闸门外等宋和来接自己。 其实,他大可以直接向保安表明自己的身份,亦或者给林镜打个电话,让他去安排一下,要不了两三分钟,他就能进去。 但顾知周认为这很没有必要。 顾知周没等很久,可能七八分钟,也有可能只有五六分钟,他便看到宋和正朝自己匆匆走来。 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她没有梳洗,头发是散落在肩上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 此时的她,不是那个用最冷静无情的语气,说出自己只是一个玩物的女人,也不是那个脸上总是面无表情的宋律师。 她是宋和。 是他想要得到她的心的女人。 而此时,她的心,她的人,都在奔向自己。 顾知周的一颗心因此变得轻盈、充实、满足。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些不快与难过,就像潮水退潮一样,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顾知周笑着,朝她走去。 第361章 半日闲(一) 宋和将顾知周领进了小区里。 在大门口电子门闸那处时,宋和站在里面,看着顾知周步伐轻快的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是你的视线缠着我的视线,我的视线缠着你的视线,面上都带着笑意。 走到宋和跟前后,顾知周先是很认真的看了宋和几眼,他要把她现在这副模样刻进他的脑海中去。 然后,他牵起宋和的一只手,紧紧攥在手心里,“走,回去。” 宋和任由他牵着,“嗯。”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手地回家。 等电梯的时候,宋和偏头看了一眼顾知周,只见他面如春风,唇角一直轻轻的扬起,是个好心情的模样。 宋和感到好奇,不禁在心里腹诽,这人心情这么好,难不成是刚签了什么大项目? 顾知周察觉到她的目光,眼眸低垂,对上她的视线,同时捏了捏她的手指,“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脏东西?” 宋和收回视线,“没有。”顿了顿后,她忽然一笑。没有任何的由来,就是忽然心情很好,很想笑。 顾知周捕捉到了她这个短暂的笑容,他故意问,“我来找你,你开心吗?” 宋和唇角轻抿着,笑着不回答。 这时电梯下来了,“叮”一声响后,电梯门打开了,宋和抢先一步走进去,顾知周跟进去,待电梯门合上之后,他将人逼进角落里,非要问出来一个答案不可。 “快说,我来找你,你开不开心?” 宋和依旧只是笑,不作回答。 顾知周不肯就此放过她,他低下头去,在她耳旁声音很没有威慑力的威胁,“快说,不然我就要严刑逼供了。“ 耳朵是宋的敏感部位,顾知周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全都喷在了她的耳朵上,整个耳朵连带着周围的那一片皮肤,都变得酥麻发痒。 宋和知道这人是故意的。她双手抵在顾知周的胸膛上,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这是电梯里呢,别闹。” 顾知周却玩心大发,很想逗一逗她。 他捉住宋和那一双白净柔嫩的双手,递到唇边在那指尖上重重啄了一口,继续他的严刑逼供,“快说……不然,我就亲你了。” 宋和知道这人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的,是又羞又急,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回来,“喂,别闹了,有监控呢。” 顾知周却舔了舔唇角,作势要亲下去。 宋和的一张脸顿时就变成了娇嫩的粉色。 如果说一秒钟之前,顾知周还只是想逗一逗宋和,而这一刻,当他看到宋和那又羞又恼的可爱模样时,是真的很想吻下去了。 顾知周当然知道,电梯不是一个亲吻的好地方。他也没有在监控下面向别人表演亲吻的癖好,但他莫名的、就是很想亲吻她。 宋和看着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偏偏自己又无处可逃,不禁恼怒地瞪着他,“喂……” 余下的话被堵了回去,宋和的双唇被封住,只能发出”唔唔“的不满声音。 等到宋和重获呼吸的自由后,她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电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且还不是她住的那一层楼。 而此时此刻,轿厢门圆晃晃的敞开着,门口站着三大一小一家四口,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 而偏偏这个时候,被爸爸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用她天真稚嫩的语气说,“爸爸,那个叔叔和姐姐在亲亲,羞羞。” 宋和这辈子就没有这么尴尬过,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她气得忍不住伸手,在顾知周腰上的软肉上重重拧了一把。 顾知周也觉得有些尴尬,但面上还是镇定自如的。 宋和面皮薄,最近又刚刚经历了一场网曝,顾知周不想她被人认出来,便解开了大衣的扣子,把宋和裹进了怀里,同时还用手挡住了宋和的脸。 做完这些后,顾知周才侧过头去,对站在电梯门口的那一家四口说,“我们还要上楼,麻烦你们等下一趟电梯。” 听了他此话后,一直按着电梯的年轻妈妈这才回过神来,她忙不迭地松开了手,电梯门这才得以重新关上。 第362章 半日闲(二) 回到家里,宋和想起刚刚的事情,就气得不行。她气恼地瞪着始作俑者,“都怪你。我这辈子就没有这么丢人过。” 顾知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是有点丢人。” “你还说!” 宋和气不过,手虚虚的捏成拳头,在他胸膛上砸了两下。 顾知周把人紧紧抱进怀里,安抚了两句后,见没用,干脆把人凌空抱了起来。 突然的失重,让宋和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顾知周却不回答,他迈开大步,抱着她直奔卧室。 宋和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在他怀里挣扎起来,脚上的拖鞋因此“啪”地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双白净如玉的脚。 到卧室后,顾知周单腿跪在床垫上,把人放在柔软蓬松的被子上,随后欺身上去,含住那两片柔软的唇,接着亲吮起来。 光是亲吮并不能让顾知周得到满足。他又用舌尖,以一种毋庸置疑的气势,撬开了宋和的唇,闯进去,攻城掠地。 很快,宋和就被吻成了一滩春水。 再后来,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等到回过神来,宋和枕着男人的胳膊,警告男人,“顾知周,这种事情不能再有下回了。我可不想被人当成猴子看。” 顾知周那张英俊的脸上是情事过的餍足,“嗯,不会了。“ 昨晚失眠了一夜,宋和的精神本就不济,刚刚又那样劳筋动骨了一场,宋和是真累了。 她闭上眼睛,把头埋进顾知周的颈窝里,昏昏欲睡之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在电话里说,出了一些事情,出什么事了?” 顾知周便把他同顾华年的争吵大致说了一遍。 宋和听后没有说话。 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 顾知周要跟陆明珠结婚,还是要跟陆明珠解除婚约,这件事都跟她没有关系,她也没有资格说什么。 顾知周见宋和久不言语,便半撑着身体低头看她,“怎么不说话?” 宋和想了想后,便开了口,却是劝他,“顾董时日不多了,你别老跟她吵架。” 仅此一句,再没有别的了。 顾知周眉心轻微蹙了一下,显然是对她这副态度有些不满意,但又按捺着没发作。 他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宋和,“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我会跟陆明珠解除婚约?” 宋和抬起眼皮看他,眼神很静,“我没有不相信。” 顾知周再问,“那你不相信的是什么?” 宋和不说话。 顾知周替她作出回答,“——你不相信我不跟陆明珠结婚,是因为你。” 宋和听后,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 顾知周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气。 很早之前,在决定要得到宋和的心时,顾知周就知道这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跟宋和相处了七年。 在这七年的两千多个夜晚中,有一大半部分的时间里,他都是跟宋和睡在一张床上的。 可这样漫长亲密的相处,并没有让他走进宋和的心里,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宋和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墙。 这道墙很高,很厚,能完全地把她圈在她自己的那个世界里。不让任何人靠近她,也不轻易去靠近任何人。 那是她给她自己修造的堡垒。 顾知周以前不明白,宋和为什么总是以一副冷漠的样子对待他?难道自己对她还不够好吗? 她想要什么东西,他都会尽可能地满足她。 她不想要的东西,他也会想方设法的用其他方式给她。 他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温柔和耐心,全都花费在了她身上,到头来竟然得了一个“金主”的身份。 这让顾知周一度觉得,宋和是没有心的。 可是在看到放在她门口的花圈和未燃烧完的纸钱,和网上那一条条不堪入耳的言论后,顾知周忽然明白了。 宋和不是没有心。 她不仅有心,还十分的脆弱。 可在过去的七年里,他也从没在意过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真正要的是什么,也不曾在她需要被保护的时候去保护她…… 所以,她就给自己修造了一座堡垒,把自己关在里面,不靠近他,也不让他靠近,这样她就不会受伤了。 第363章 半日闲(三) 通往宋和的心,是一条很漫长的路。但顾知周有信心。 他重新躺回床上去,把宋和抱进怀里,低头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是亲吻了一下。 既然她不相信,那他就说给她听。 “我不否认,我决定要跟陆明珠解除婚约,并不全是为了你。” 顾知周声音低沉地解释,“当初,姑姑提出让我跟陆明珠订婚的时候,其实我是不同意的。但你也知道姑姑的身体情况,当时医生说,她可能只有不到两年的寿命了。” “我是她养大的……当年,她为了我,为了整个顾家,牺牲了她自己的婚姻和家庭,谨言回来有大半年了,到现在都还不曾喊过她一声妈。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 “所以,在她说出,我跟陆明珠订婚是她人生的最后心愿时,我心软了,同意了她这个要求。” 这些年,在顾知周的心里,顾华年既是他的姑姑,也是他的父母,他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侄子,他都希望她能毫无遗憾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顾知周原本计划的是,等到顾华年寿终正寝后,他就跟陆明珠解除婚约,到时再给陆承渊一笔好处,就当是给陆明珠的补偿了。 可哪晓得,顾华年就跟着了魔似的,逼着他跟陆明珠结婚不说,竟还想让陆明珠给他生孩子? 他顾知周的妻子,岂是那陆明珠有资格做的? 还有他的孩子……就陆明珠那个二百五的脑袋,只怕会生下来一个跟她一样的蠢货。 顾知周感受着怀里人的温软香腻,继续接着前面的话说,“前段时间,姑姑受了陆承渊的挑唆,逼着我跟陆明珠结婚,我不同意,她就闹起了绝食。” “昨日,林镜应该跟你说过,我是想对付明珠集团的。” 宋和静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嗯,说了。” “其实,按照我的计划,要不了两个月,明珠集团就要破产清算的,可谁知道那个陆承渊运气竟然这么好,也不知道是请动了哪一尊大神,去帮他跟金行长说了情。” 说到这时,顾知周想起那个叫程望之的香港富商,他很想把这个人的名字说出来,试探一下宋和的反应,看他是不是就是陆明珠口中说的那个,七年前宋郁榕逼她要嫁的男人。 但一想,顾知周又觉得这样不好。 万一,这个程望之真是那个男人,岂不是会勾起宋和的那一段伤心事? 这事若放在以前,顾知周是不会想这么多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宋和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伤害的玩物了。 他想要跟宋和重新开始,跟她认认真真地开启一段新的感情。 所以,他现在学会了去顾虑宋和的感受。 宋和听到这里,怎会猜不出他对付陆承渊的真正用意? “你是不是认为,要是明珠集团破产了,陆明珠就跟你门不当户不对了,顾董就不会再逼你跟她结婚了?” 顾知周回答,“嗯。” 宋和在心里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很想告诉顾知周,他这样做是没有用的,无论明珠集团破不破产、陆明珠是否有千金大小姐的身份,顾华年都会逼他跟陆明珠结婚的。 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顾华年看重的都不是陆家实力如何、是否与顾家门当户对。 当然,她看重的也不是陆明珠这个人。 顾华年之所以选中陆明珠,是因为陆明珠是她的继姐。 ——因为,她不愿意离开顾知周,不愿意跟他一刀了断,哪怕是无名无份,也要死死地缠着他,甚至还妄想着能嫁给他。 而顾华年就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你长得再漂亮、再有学识、再优秀都没用。顾知周的妻子、顾家未来的女主人,必须是一个家世清白的女人。 而她,生父不祥,母亲曾经是交际花,她这样卑微低贱的出身,永远也别想嫁给顾知周。 第364章 半日闲(四) 顾知周永远也不会知道女人在对付女人的时候,手段会有多恶劣多下作,多令人感到恶心绝望。 但她不会让顾知周知道这些。 不是她心地善良,要帮顾华年保全她在顾知周那慈母一般的光辉形象,而是她不认为,她说了这些,就会改变什么。 顾华年是顾知周唯一的血脉至亲。 哪怕她往顾知周胸口捅刀子,顾知周也不会躲开,反而还会自己主动撞到那刀口上去,让顾华年能省一省力气。 他现在跟顾华年吵,其实一点都不明智。 以顾华年那羸弱的身体,万一真的一口气没吊上来,两眼一闭双腿一蹬的去见了阎王爷,他这一辈子都会后悔,会责怪他自己。 而显然顾知周也是真的不想气死顾华年,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曲线救国的计划。 可计划这种东西,永远都会产生无数的变化。 而这无数的变化,又会让结果脱离它最初的设定,拐去另一个未知的方向。 宋和不愿意再往下想了。 顾知周是要跟陆明珠结婚,还是要跟陆明珠解除婚约,宋和都不想再想了。 因为想得多了,心里会不受控制地难过。 会想哭。 她现在是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 至于能跟顾知周走到哪一步,就看老天爷的意思吧。 顾知周见她久不说话,便把她往怀里搂了搂,同时,他对她作出承诺,“再给我一点时间,宋和,我迟早会把这个麻烦解决掉的。” 他不是一个轻易就作出承诺的人。 但他一旦作出了承诺,他就一定会让这个承诺得以实现。 宋和不知道自己要等到哪一天去,但她愿意等。 哪怕等到最后,只是一场空,她还是愿意等。 两个人相拥着睡到了中午。双双被饿醒。 宋和家里的厨房只是一个摆设,两个人也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人,平时在各自的领域再风生水起,也无法在一个空空如也的厨房里变出一桌美味大餐来。 于是,两个人决定出去觅食。 出门时,宋和习惯性地戴上口罩,并递了一只给顾知周。 顾知周知道,她这是不想有人认出他们来。想一想她经历的那场网曝,顾知周没有拒绝,但他不肯自己戴。 他把脸凑到宋和跟前去,竟撒娇一般,“你给我戴。” 宋和撕去包装袋,取出口罩来,认认真真地给他戴好,审视一遍后,她露出一个笑容,“好了。” 到楼下后,对于要开谁的车,顾知周想了想,指着黑色的凯迪拉克说,“开你的车吧。” 他那辆捷豹本身并不扎眼,但奈何有一个扎眼的车牌号。 “嗯。” 宋和掏出车钥匙,正要交给他,他却走到副驾驶的那一侧,把车门打开直接坐了进去。 宋和愣了一秒后,才唇角噙着笑意上了车。 路上车辆不多。 宋和一边开车,一边问顾知周,“想去哪里吃?” 顾知周不想去往日那些饭店,去了免不得会被人认出来,他突发奇想地拿出手机,一边打开手机应用市场,一边问宋和,“那个可以看餐厅排行榜的软件叫什么?” 宋和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顾知周最近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顾知周没有得到回答,抬起头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怎么了?” 宋和一笑,“没怎么。” 随后,她报上软件的名字。 顾知周把软件下载好后,抱着手机研究起了什么“云城十大餐厅必吃榜”“年度人气餐厅”等榜单。 然后,他效率极高的在一众榜单餐厅中,挑选了一个他跟宋和没有去过,并且评论说私密性很好的私房菜馆。 宋和打开导航,找到该家私房菜馆的地址,然后载着顾知周朝着目的地而去。 第365章 私奔(一) 顾知周挑的那间私房菜馆名叫“云深处”,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尽头里,那小巷子很窄,巷子口立了一排拦路桩,车不能开进去。 宋和伸长脖子往外头望了望,最后把车停在了路边一处临停车位上。车停好后,她跟顾知周两个人分头下了车,然后像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手牵手地往巷子深处走。 跟着导航,两人走到了巷子的尽头,一间古朴的院子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院门半敞着,门口的石墩上摆着一座憨态可掬的蓝菲猫雕像,胖乎乎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木头牌子,上面书写着“云深处”三个大字。 顾知周牵着宋和进去。 有服务员迎上来,“请问,是两位吗?” 顾知周点点头,“请给我们一间安静的包间。” 服务员微笑,“好的,请跟我来。” 二人被引进一间位于三楼的包间里。 服务员递上菜单,顾知周点了几道店内的招牌菜后,问宋和,“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宋和摇摇头,“就这些吧。” 顾知周便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等全部菜都做好后,再一次性送进来。如果我们没有按铃,就请不要进来打扰我们。” 服务员按照顾知周的吩咐,把菜一次性上齐后,便关上包间的门离去,并在门把手上挂了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 宋和这两天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此时是真饿了,拿起筷子就慢嚼细咽起来。 顾知周的吃相也很斯文。 两个人不时闲聊两句,很是享受这一顿美餐。 用餐完毕后,顾知周又突发奇想地提出,“我在那个软件上看到有一间新开的温泉酒店很不错,要不我们去住几天?” 宋和是无所谓的,反正她是光杆司令一个,回家去住,还是去温泉酒店住,对她来说没有太大差别。 可顾知周家里还有一个顾华年呢。 以顾华年那脾气,宋和很担心她知道后会来找自己闹。到时候,顾知周夹在中间,只怕又是要左右为难了。 顾知周见她迟迟不表态,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温柔的语气哄,“去吧。我很久没有给自己放过假了,你就当陪陪我。要是去了住不习惯,我们再回来。”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宋和也就点了头,“那行吧。” 从餐厅出来后,两个人又朝着温泉酒店而去。 这一回,换顾知周来开车了,宋和坐在副驾驶上,车行了不到十公里,她就犯起了困。 顾知周看出来她想睡觉,便说,“你要想睡,就睡吧。等到了,我再叫你。” 宋和“嗯”了一声,把眼睛一闭,当真睡起来。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抵达了酒店。 顾知周停好车后,把宋和叫醒。下车后,宋和向四处望了望,发现这间酒店位于半山腰处,四处都是树。 顾知周牵着她往酒店里走。 宋和问,“你这是把车开到了哪里?” 顾知周告诉她此处的位置和地名。 宋和这才发现,在她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顾知周竟然把车开到了离云车有一百多公里的地方。 她不禁看向顾知周,眼神里带着疑惑和诧异。 顾知周捏了捏她的手指,没作解释。 走进大堂后,两个人去办入住手续的时候,这才发现,他们都没有带身份证。 其实,不止身份证,还有换洗的衣服也没带,简直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当然,有顾知周在,这些通通都不是问题。他给林镜打了个电话,报了酒店的名字,和自己遇到的问题后,不出片刻,酒店经理就双手奉上了门卡。 顾知周要了一间最远的别墅,要乘摆渡车过去。 在摆渡车上,他揽着宋和的肩膀,宋和依偎在他胸膛上,两个人看着山间的丛林,与远处的白云。 顾知周忽然在她耳旁,低语,“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像……” 他故意没把话说完,等着宋和来问。 宋和看着远处的白云,心里一片宁静,“像什么?” 顾知周这才在她耳旁吐出那没说出来的两个字,“——私奔。” 这话听得宋和一愣。 半晌后,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366章 私奔(二) xs7.com 顾知周要的这间别墅,是一幢两层高的白色小楼,装修成了地中海风格,从一楼的阳台出去,有一个露天的游泳池,里头接的是这座山上独有的温泉水。 宋和去了洗手间。 顾知周在外头的客厅里打电话,叫人把他跟宋和的换洗衣服送过来。其实,来的路上,他并没有打算在这里住多久,顶多一两晚,就要回去了。 可等到了这里后,顾知周的想法忽然就变了,他很想在这个无人打扰的小世界里,与宋和一直住下去。 电话打完后,顾知周还没把手机放下,就有电话打了进来,是家里的电话。 顾知周看了看,没接,直接挂了,然后把手机调整了静音模式。 宋和从洗手间里出来后,见顾知周姿态闲适的坐在沙发上,便朝他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顾知周很熟稔的把她揽进怀里。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安静美好的时刻。 这样依偎着坐了一会儿后,困意来袭,顾知周掩嘴打了个呵欠。 自父母去世后,这些年里,因为顾家,因为顾氏,顾知周的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没有片刻放松过,忙起来的时候,吃住在办公室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此刻,当这些都被他抛诸脑后,不去想不去管、只想与怀里这个女人轻松度个假的时候,他一身的骨头仿佛就没有了力气,只想抱着这个女人到那柔软的被窝里躺个天荒地老。 于是,他决定,去床上睡大觉。 他也不问宋和的意见,直接一把把人打横抱起来,迈开大步往卧室走去。 宋和会错了意,拿手指戳他的胸口,“你都不累的吗?” 顾知周没反应过来,“什么?” 宋和不说话了。 顾知周见她面颊上一层淡淡的粉色,是个害羞的模样,顿时明白是她会错了意,便哈哈大笑起来。 进到卧室,顾知周把人放到床上去,正要欺身上去时,宋和一个翻身,滚到床的另一边,笑着瞪他一眼,“别闹了,你不累,我还累呢。” 她此话不假。 昨晚,她几乎是失眠了一整晚。早上刚睡着,就被他的电话吵醒,来的路上虽然是一路睡过来的,可始终没能睡沉。 她此刻也跟顾知周一样,整个人一松懈下来,就想大睡一场,恨不得能把失去的睡眠全都找补回来。 顾知周虽然犯困,但体力还是有的。更何况,度假不就是讲究一个恣意放纵肆意妄为吗? 他往前一扑,把人逮回来,禁锢在身下,细细的吻,轻轻的吮,在女人洁白优美的锁骨上,留下一串吻痕。 事后,顾知周从身后抱住宋和,赤裸着胸膛紧贴着她光滑细腻的后背。 这是一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姿势。 宋和枕着他的手臂,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中。 醒来时,外头已经天黑了。 顾知周怀中空空如也,再伸手往旁边摸去,还有余热,想来宋和也是刚刚睡醒。 披上睡袍出去,洗手间与起居室里都没有人。 楼下的客厅里亮着一盏小壁灯。 顾知周便下楼去寻人。 宋和正在外面的阳台上打电话。 顾知周走过去,想从背后抱住她,宋和却是往旁边一躲,同时回头对他用手指了指手机,示意自己正在打电话。 随后,他听到宋和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好好忙你的事情,不用担心我。” 顾知周一听她说话的语气,就知道电话那头的是容九。 跟他出来度假,心里却还惦记着另外一个男人,顾知周有些不高兴了。 他重新贴上去,把宋和抱进怀里,并在她的耳朵上重重咬了一口以示惩罚。 宋和冷不丁的挨了他这一口,疼的“哎呀”了一声。回头瞪着始作俑者,宋和无声地问,“你咬我干什么?” 第367章 私奔(三) 宋和的这一声“哎呀”其实音量不大,但还是精准的传到了电话那头容九的耳朵里,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 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想,容九向宋和发出小心而卑微的试探,“阿和,你没在家吗?” 宋和心里很矛盾。 她不想让容九知道,自己正跟顾知周在温泉酒店里度假。因为她很清楚,以容九现在对自己的心思,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件事,他肯定是会伤心的。 可瞒着他,由着他对自己的感情继续错位,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会给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宋和不想以后跟他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长痛不如短痛,宋和想了想后,告诉容九,“嗯,没在家。” 容九心知,自己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但他并不肯死心,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宋女士又叫你过去吃饭了?” 宋和在心里叹气,“不是。” 宋和报了酒店的名字,“这两天没事,我就来这边泡温泉了。” 容九还是不肯死心,“你一个人怎么跑那么远?” 宋和心一横,十分残忍地回答,“我不是一个人,我是跟顾知周一起来的。” 好了,靴子落地了。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容九反而很平静,他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那你回来了给我打电话。” 没说再见,容九就把电话挂了。 宋和捏着手机,望着苍茫的夜色,胸口闷疼。她觉得,刚刚的自己就像一个残忍的刺客,将一柄锋利的剑刺进了容九的心里。 爱情本身是没有错的。 错的是爱错了人。 她不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容九值得更好的女人去爱他。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后,宋和转身回了客厅里。 顾知周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沉默,不搭理她。 宋和没心情去哄他,独自走去书房里,从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书翻开看。 顾知周一个人在沙发上生了一会儿闷气后,起身走进了书房。 顾知周站在门口,并不进去,“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宋和低头翻着手中的旅游杂志,头也不抬,“解释什么?” 顾知周被她的这副样子激怒。 他大步走进去,一把抢走宋和手里的书,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 “解释什么。”他重复了一遍宋和的话后,声音变冷,“你说解释什么,当然是解释你跟容九之间的关系。” 宋和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心累。 这就是她跟顾知周这么多年里相处的常态——总是在充满温情的时候发生争吵,争吵过后就冷战,谁也不肯服输。 但她今晚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争吵上,也不想把接下来的时间都浪费在冷战上。 顾知周说这是一场私奔。 那么私奔应该是浪漫的,甜蜜的。 于是,她平静地开口,给顾知周他想要的解释,“我十六岁的时候就认识容九了,迄今为止,已经快十一年了。” “我跟他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些年,我们一直视对方为家人。” 顾知周冷静地提出反驳,“你是拿他当家人,但他并没有。他喜欢你。” 这话成功地让宋和变沉默了。 她不想再与顾知周对视了,把视线移到了书架上。 她这副样子落入顾知周的眼睛里,就变成了心虚的逃避。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有火苗窜起来。 他改为双手捧住宋和的脸,让她只能看着自己。 顾知周问出存在他心底多时的疑问,“他喜欢你,那你喜欢他吗?” 宋和回答,“喜欢。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 顾知周轻拧着眉心,不理解她的意思,“喜欢就是喜欢,难道还分很多种吗?” 宋和不知道顾知周能不能理解她对容九的感情,但她还是解释给他听,“我对他的喜欢,是对一个朋友、一个兄长、一个家人的那种喜欢,而非是你认为的那种男女之间爱慕对方的喜欢。” 顾知周消化着她的这段话。 宋和站起来,轻轻抱住了他,宋和把自己的脸埋进他温暖的胸膛里,“顾知周,容九对我的意义,就像顾董对你的意义一样。” “我从未要求过你,为了我,就不理顾董。” “我希望你也是如此。” 顾知周心说,他跟顾华年是实打实的有血缘关系的亲姑侄,能跟她和容九一样吗? 但宋和难得向他示弱一次,他便抬手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抚了一下,“你当他是家人,这没问题。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适当地和他保持一点距离。” 宋和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嗯。” 第368章 私奔(四) 这次度假对二人来说,都是很难得的。 顾知周的手机关了静音,不去理会来自顾宅的电话,宋和也难得没有抱着她的手机,去看工作相关的东西。 两个人都统一放慢了节奏,让生活变得慢下来。 不用赶去公司开会,也不用去管客户的案子下一步该如何处理,两个人就有了大把时间睡懒觉、赖床。 宋和睁开眼睛,在被窝里伸了个小小的懒腰后,她伸手去够床头小柜上的手机,摸过来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九点了。 不早了。 宋和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身后的男人,“喂,该起床了。” 顾知周声音低沉的“嗯”了一声,搂着她的双手是一点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宋和转过身去,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呼吸。 这个举动有些孩子气了,但让顾知周很受用。 因为,这在他看来,是宋和慢慢对他卸下心墙的开始。 如果一个女人,在你面前,始终是克制的、端庄的、冷静的,那她的心里多半也是没有你的。 顾知周闭着眼睛,任由她捏着,待实在憋不住气了,他才慢悠悠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带着一点狡黠笑意的脸,这是他从未在宋和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顾知周心一动,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同她进行了一个绵长湿热的热吻。 一吻结束后,宋和嫌弃地推开他,“还没有刷牙呢。” “放心,我不嫌弃你。”顾知周在她唇上又重重亲了一下,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所言非假。 宋和唇角翘起来,哼笑一声,“是我嫌弃你。” 说罢,宋和推开他,披上睡袍去浴室洗漱。 挤好牙膏后,顾知周也进来了,宋和把一支粉蓝色的牙刷递过他,两个人对着镜子一起刷牙。 刷着刷着,两个人的视线在镜子中撞到了一起,皆是一笑。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其实,像洗脸刷牙甚至是洗澡,还有吃饭睡觉这些事情,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么多年里,不知道一起做过多少次了,熟悉的应该就像左手跟右手了,可偏偏躲在这童话世界一般的白房子里,把这些往日做过无数遍的事情重新拿出来做的时候,竟别有一番甜蜜与温情。 心是甜的,整个世界也就跟着一起变甜了。 用过一餐不知道该算早饭还是午饭的饭后,宋和提议去爬山。酒店在山顶修了一个观景台,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出去很远。 而今天正好是一个天高云阔的好天气。 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山上走。 宋和今日穿了一身粉白色的运动服,送衣服来的那位显然是不知道她的穿衣习惯,送来了这么粉嫩的一个颜色,从衣柜里取出来的时候,宋和很是纠结了一会儿才换上。 她衣柜里的衣服以黑白灰为主,忽然穿了这么粉嫩的一身,顾知周看的眼睛都亮了。 她还把一头长发绑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再往头上扣了一顶棒球帽,顾知周牵着她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牵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一样。 宋和十九岁就跟着他了。 按说,十九岁与十七八岁也就差了一两年而已。可顾知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宋和,尽管比现在年轻青涩,但远没有此时此刻这样看着有朝气有活力。 此时的她,就像一株迎着阳光、带着露水绽开的花朵,满身都洋溢着鲜活的青春气息,散发着令人迷醉的芬芳。 这对顾知周而言,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了。 他不时地偏头看她,想把这样的宋和珍藏进心里。 第369章 私奔(五) 宋和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她对顾知周走两步就看她一眼的举动,感到有一点不自在。 但这种不自在不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不自在,而是一种令人感到害羞感到心悸的不自在。 顾知周的眼神太炙热了,但这种他的这种炙热是纯粹的,没有添杂任何的欲望,单只是炙热,就像一团火,烧着她的心。 宋和从没有被他用这种眼神注视过,心里的那簇火就一路烧到了脸上去,双颊通通变成了害羞的淡粉色。 但她故作镇定,不让顾知周看出一丝自己的羞意,她目光注视着前方的道路,看上去一副心神宁静的样子,实则心早就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 他们住的那间别墅,是整个酒店位置最高最偏远的一处,却离山顶的观景台不远,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路慢悠悠散步过去,只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偶尔在路上遇到酒店的员工,或是其他住客,两个人十指紧扣着的手也不曾分开一刻。 在这山间绿林中,他不是顾氏的总裁,她也不是交际花的女儿,他们只是一对像正处于热恋中的普通男女。 抵达观景台后,宋和放眼眺望出去,发现果然如酒店广告宣传的那样,视野十分的开阔,群山与白云,皆能收入眼底。 宋和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些电视剧中的情节——男女主角站在山顶,对着辽阔的山谷,大声喊出对方的名字,说出对对方的喜欢与爱恋。 此刻,她也很想大喊一声顾知周的名字。不为别的,单只是喊一声他的名字,好让群山与白云知道,这个英俊矜贵的男人,在此刻是属于她的,仅此而已。 但这事只能放在心底里偷偷的想,不能去做。 山中的这几日,就像是偷来的一段时光一样,充满了柔软的甜蜜与温情,有一种时间静止下来了的美好。 这美好足以让人沉迷、让人生出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来。 可在幻想的同时,宋和还保持着一丝清醒,她不知道山下的那个世界,是不是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但等待顾知周的绝不会是风平浪静。 至于等待她的是什么,是再背上一个难堪的骂名,还是再被顾华年踩回泥淖里,宋和并不在意。 唯有一个人—— 容九。 宋和不知道等回去后,该如何面对他,又该如何与他相处。 她不想伤害容九。 但她还是用最残忍的方式去伤害了容九。 一想起容九,宋和的心就闷疼起来。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她这样一个人,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容九怎么就喜欢上她呢? 顾知周见她不说话,只是出神地眺望着远方,便问,“在想什么呢?” 宋和回答,“没什么。”顿了一顿后,她转过头去,用认真的目光看着顾知周,告诉他,“顾知周,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这些年里,顾知周带宋和去过不少地方,大礁堡、仙本那、普罗旺斯、维也纳……这是第一个让宋和表示她很喜欢的地方。 顾知周的心因此变得轻快愉悦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应。同时,也让他确定了他现在走的这个方向是正确的。 顾知周认为,要不了多久的时间,他就能走到宋和的心里去。 顾知周笑起来,那笑容很温柔,还带着一丝丝宠溺的意味,“你喜欢的话,那我们就在这里多住几天。” 宋和也笑起来,眼睛里流动着亮晶晶的光,“嗯。” 第370章 私奔(六) 酒店在观景台这一处还预备了一间咖啡屋,以给各位登山上来的客人提供一些咖啡和酒水,以及一些简单的轻餐。 此时正值午餐时间。 两个人在出门前吃了一顿不早不晚的饭,此时还不觉得饿,顾知周便向服务员要了两杯咖啡。 观景台上没有其他客人,两个人可以堂而皇之地占据视线最好的那一张桌子。 服务员送上咖啡后,就自动隐身了,在这一片灿烂安静的小世界里,仿佛就剩下了这二人。 宋和摘了头上的帽子,闭着眼睛仰起头,感受阳光温热地洒在她脸上,还有林间的风,从耳旁徐徐拂过。 顾知周坐在她对面,什么也不做,就单只是看着她。 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宋和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继续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温热的阳光和清新的风后,她才把眼睛慢慢睁开。 宋和把眼睛一睁开,就对上了顾知周那种炙热的视线,一颗心又“砰砰”的狂跳起来,宋和不想被他看出来,便端起咖啡杯,借着喝咖啡的低头躲避与他的对视。 顾知周这时对她开口,“坐过来。” 此处的沙发椅是单人的,虽然也算宽敞,但要同时容纳两个成年人,还是有一些逼仄的。况且,这又是在户外,做咖啡的服务生虽然是个隐身的状态,但并不是真的就在了。 而且,万一有其他客人上来怎么办? 宋和很是犹豫。 顾知周却站了起来,走到她的旁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然后把她安放在自己的腿上。 在光天化日下,与他如此亲密地搂抱在一起,这多少有点挑战宋和的心理底线了,她挣扎着想下来,顾知周却不让,双手紧紧环在她柔弱无骨的腰肢上。 宋和挣扎了几下,见挣脱不开,一想反正也没什么人围观,索性也把脸皮放下了,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顾知周问起她去欧洲的事情来,“你什么时候去欧洲,订好机票和酒店了吗?要不要我让林镜给你安排?” 宋和在他怀里轻轻摇头,“不用了,这些事情很简单,我可以自己搞定。现在就等晴晴的签证了。她没有去过那边,第一次申请等得比较久。” 顾知周在这方面是有熟人的,“要不要我去打个招呼?” 宋和也想早点把这个案子了解,也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那就麻烦你了。” 她这话让顾知周有点吃味,便在她腰间的软肉上轻轻掐了一把,以示自己的不满,“跟我还这么客气呢。” 宋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那句话确实有些生疏客气了。 可这也不能怪她,这就像一个常年深陷贫苦里的人,突然之间一夜暴富了,却因为穷怕了,哪怕手握天降横财,花钱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没有底气,生怕这笔横财会突然消失,自己再重新落回那个一无所有的境地里去。 宋和把手覆在顾知周的手背上,语气中带了一点哄人的意味,“别生气了,我以后不会了。” 顾知周也没有真的要跟她生气,紧了紧搂着她的手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说的这个晴晴,是不是你原先那个小助理?” 宋和“嗯”了一声。 顾知周听了她的回答后,轻轻推着她坐起来,用双眼捉住她的视线,“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你给我解释一下。” 宋和还没有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问,“什么事?” 顾知周一字一句,缓慢而危险的吐字,“为什么我送给你的项链,会戴在你那个助理的脖子上?” 第371章 私奔(七) 宋和一脸茫然,“什么项链?” 顾知周按捺住脾气,提醒她,“我去德国谈事情,给你带回来的那条珍珠项链。” 宋和终于记起来了,“哦,你说那条啊,我不喜欢,就送给晴晴了。” 顾知周郁闷的简直要喷出一口老血来。 他不满的把脸往下一拉,“那可是我特意抽空去珠宝店给你挑的礼物,你再不喜欢也不该送给别人。” 宋和此时也想起了那条珍珠项链的前因后果来。 她眼里狡黠的一闪,故意问顾知周,“你那次去德国的日程不是很忙么,怎么还有空去给我选项链?” “我是……”顾知周也想起了什么,闭上了嘴巴。 宋和又故意问,“你跟晴晴也没见过几次,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戴那条项链了?” 顾知周捕捉到了她眼底的那一丝狡黠,知道她这是故意的,便伸手挠了一下她的痒痒肉,“跟我翻旧账是吧?” 宋和笑起来,左摇右晃地躲避他故意作恶的手,“喂,你讲讲道理好不好?明明是你先跟我翻旧账的。” 两个人挤在一张沙发椅里,嬉闹一阵后,十分默契地不再提及此事。 再提,就免不了要翻旧账了。 而一番旧账的话,那些鸡零狗碎的糟心事就免不了要拿出来说。一说,两个人就免不了一起糟心了。 而眼前这时光太美好了,就不要让那些糟心事来破坏这份难得的好时光了。 午后,来观景台看风景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顾知周不想宋和被认出来,就准备带她下山了。他把棒球帽重新戴在宋和的头上,整理好后,他牵起宋和的手,“走吧。” 另个人手牵着手往回走。 刚走完观景台下面那一段长长的阶梯,前方迎面而来的一对男女中,男的那位认出来顾知周。 “顾知周?” 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顾知周抬眼望过去,正是他的一位朋友,前些年很是交好的,这两年因为对方搬去国外生活了,不能时常见面了,就疏远了一些。 在这个地方碰到对方,顾知周也是有一点惊讶,他牵着宋和迎上去,“沈静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静亭伸出右手,与顾知周一握,“前几天回来的。这不是老爷子年岁高了嘛,过年的时候就想图个一家人能在一起、团团圆圆地吃顿年夜饭,父亲就把我叫回来了。” 随后,沈静亭把视线轻飘飘落在了宋和身上。 尽管宋和戴着帽子,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长相,但沈静亭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这位是……宋小姐?” 既然被认出来了,宋和也没有再装鸵鸟的道理。她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沈先生,你好。” 竟然真是宋和。 这让沈静亭十分惊喜。 他轻轻握住宋和伸过来的右手,只觉得这双手和他当年想象的一样,是柔若无骨细腻滑嫩。 这样的一双手,真的是太适合摆弄乐器了。 沈静亭脸上的笑意变深,“好久不见了,宋小姐。” 宋和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毕竟,她跟他只见过一面,而且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她迟疑着出声,“抱歉,沈先生,我们以前见过吗?” 沈静亭对于宋和没有记住自己这一点并不觉得遗憾。 在他心里,美人拥有一切特权,包括遗忘每一个从自己生命短暂出现过的过客。 沈静亭解释道,“七年前,我们几个朋友组了一个局,顾知周是带你一起来的,我们见过。” 他见宋和还是没想起来自己来,又耐心补充道,“你当时弹奏了一曲《月光曲》,我至今都没再听过那么富有个性的琴声。” 在沈静亭的提醒下,宋和终于想起他是谁了。 在当年的那个聚会上,就是他的女伴当众挑衅自己,让自己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 而那时候,顾知周并没有替她解围。 宋和能想起这些来,顾知周自然也能想起这些来。 这件事在当时来看什么,现在想起来,顾知周觉得这不是一段好的回忆。 顾知周松开与宋和牵着的手,改为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同时把话题转移回沈静亭的身上,“这地方是新开发的,你一个常居国外的人,怎么也知道这里?” 沈静亭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顾知周搭在宋和肩上的手,笑着回答,“我刚回来,哪知道这里?” 他仿佛这才记起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未婚妻,“嘉仪是第一次跟我回云城来过年,我母亲便吩咐我带她到处玩玩,小妹就给我推荐了此处。” 目光又在宋和身上轻轻扫过,沈静亭意味不明的一笑,“看来小妹没说错,这里的确是一个好地方。” xs7.com 大概是太久没跟自己的好友见面了,沈静亭见顾知周跟宋和要下山,便临时改变计划,也要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去。 他身侧的未婚妻对此表现出了不满,“chris,酒店的工作人员说那上面的风景很好,我想上去看一看。” “反正我们这次回云城,要待上一段时间,你改天再找顾先生叙旧好不好?” 沈静亭满面温柔的安抚她,“我跟顾知周很久没见了。你若想看风景,我明天再陪你上来。” 陈嘉仪有些不乐意。 沈静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嘉仪,听话。” 陈嘉仪撅了撅嘴巴,只能乖乖听话。 四个人一起下了山。 因为顾知周与宋和住的那套别墅离得山顶最近,沈静亭便带着未婚妻上门做客。 顾知周请这二人坐下后,宋和给别墅的管家打去电话,让他们送一些下午茶过来。 很快,管家就送来茶水点心。因为外面天气不错,沈静亭就提议去外面的花园里坐。 这个提议让陈嘉仪有些小小的抵触情绪,“外面太阳好大呀,会晒黑的。” 沈静亭安抚她,“有遮阳伞,不怕的。” 陈嘉仪还是撅着嘴吧,沈静亭只好代她向宋和借防晒霜,“宋小姐,嘉仪怕被晒黑,能借你的防晒霜用一用吗?” 两个人的行李是顾知周安排人送过来的,具体有没有防晒霜,宋和也不清楚,她站起来,“我上去找看看有没有,要是没有的话,就让酒店送一支过来吧。“ 说完,宋和提步上楼。 顾知周的视线在她身上追逐片刻后,收回来。 沈静亭这时笑道,“算起来,宋小姐跟你也有七年多了吧。以前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能这般的长情。” 顾知周笑了笑,“你也不错。” 他指的是沈静亭的未婚妻,陈嘉仪。 沈静亭回头望了一眼坐在客厅里不肯出来的未婚妻,脸上全然没有了刚刚哄人家时的那副温柔神情。 “呵,什么不错呀。”沈静亭自嘲地勾起唇角,“你还不知道我在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大哥做得主,并非我自愿。” 有关于沈家的事情,顾知周虽然不知全貌,但也耳闻了一些,他便探身在沈静亭的胳膊上轻拍了一下,以示安慰。 沈静亭斜看了顾知周一眼,“我们这一圈朋友中,还是你命最好了。虽然,伯父伯母去世得早,可华年姑姑为了你,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顾家又只有你一根独苗,那么大一份家业,也没有人跟你争抢。” 沈静亭笑了笑后,又艳羡似的轻叹了一声。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在顾知周看来,顾家的这本,就未必比沈家的那一本好念,顾知周便没有接好友这话头。 沈静亭从点心盘中拈起一块司康饼,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待那一块司康饼下肚后,他脸上的神色也恢复如初了。 这时,宋和手里捏着一支防晒霜,从楼上下来。 她把防晒霜递给陈嘉仪。 陈嘉仪接过来,拧开盖子,见封口处的那一块锡箔纸还在,是一支全新的防晒霜,她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陈嘉仪仔仔细细地往露出来的肌肤上抹防晒霜,一边试图向宋和套话,“宋小姐,你跟chris认识这么久了,那你见过他以前那些女朋友吗?” 且不提宋和只跟沈静亭见了一次面,即便是她跟沈静亭很熟,但这关乎到沈静亭的隐私,宋和也不方便说什么。 而且,当年沈静亭带去的那个舞蹈家,宋和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了。 宋和对陈嘉仪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我跟沈先生只在七年前见过一次面。老实说,如果今天顾知周不在的话,我是认不出他来的。” 宋和的这番说辞,跟她在山顶时说的一样,陈嘉仪也就不再追问了。她顿了顿后,又好奇地问宋和,“宋小姐,你跟那位顾先生已经结婚了吗?” 这话问得宋和一愣。 她微微一笑,“没有。” 陈嘉仪“哦”了一声,“那你跟他在一起多少年了?” 宋和顿了顿,“七年多了。” “七年”这个数字,让陈嘉仪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哇,你们在一起都这么长时间了呀,那你们怎么还不结婚呢?” 这话成功把宋和问哑了。 她视线一偏,看向院子里遮阳伞下的顾知周。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陈嘉仪的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她现在跟顾知周的关系。 这些年,不管是在处理生活中的人际关系,还是工作中的人际关系,她向来都是很果断的,合则留、不合则去。 可偏偏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她总是拿不起又放不下,一直拖泥带水。 顾知周正在与沈静亭谈笑。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宋和正在看着自己,他便转过头看向屋里,果然与宋和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的一颗心立刻变得轻盈甜蜜起来。 他冲宋和招手,示意她快点出去。 而这时,陈嘉仪也完成了她的防晒大计,宋和便顺势说,“我们出去吧。” 至于陈嘉仪问随口问的那个问题,她就权当是没有听到。 第373章 私奔(九) 宋和跟陈嘉仪走出去。 遮阳伞下的两个人,同时把目光朝她们投了过来。 陈嘉仪是一秒钟都不想被太阳晒到,砰砰跳跳地走到沈静亭身边,挨着他坐下。 宋和也走到顾知周的身边坐下。 当着好友的面,顾知周是无所顾忌的,他把宋和的一只手拉过来握在手心里,随后,他谴责起沈静亭来,“你这小子,当初招呼都不同我打一声,就跑去了澳洲,还一去就好几年,这回回来,打算待多久?” 沈静亭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柄,这是上好的骨瓷杯,质感细腻光滑,与宋和手指的触感一样。 沈静亭摩挲着杯柄,仿佛那是宋和的手指一样。 他笑着回答顾知周的话,“老爷子身体不好,年前的时候检查出肾衰竭,他那样的年纪,做换肾手术的风险太高了,医生预估,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 “所以,我这次可能要在家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沈静亭这话说完后,坐在他旁边的陈嘉仪撅了撅嘴巴,仿佛是不太愿意在云城久作停留。 顾知周这时趁势说,“你既然要待上一段时间,那你订婚的这顿酒你可得给我补上才行。” “不过,你这小子也是够可以的,订婚这样的事情,无论怎样,都能算作是一件喜事,你竟然也不通知我一声,就悄悄地把婚给订了,是不把我当朋友了吗?” 沈静亭反唇回击,“你还有脸说我,你跟那个陆明珠订婚的时候,不也没有通知我吗?” 沈静亭这话一说完,在场的其余三人都变了脸色。 顾知周脸上的变化不大,宋和的神情有些僵硬,脸色变化最大的那个竟然是陈嘉仪。 她瞪着一双杏核眼,先是扑闪扑闪的盯着宋和看了看,然后又把惊讶的视线投到顾知周身上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顾知周最先反应过来,他紧了紧握住宋和的那只手,并轻轻在她的手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然后,他很是淡然地一笑,“我跟你的情况可不一样。我跟那个女人订婚,纯粹是为了哄我姑姑开心。” 顾知周说完这话后,又偏头看向宋和,再次对她重复他先前说过的承诺,“这桩婚约,我迟早是要解除掉的。” 沈静亭也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他赶紧笑着缓和气氛,“那你的动作可要快一点了,万一宋小姐不愿意等了,你到时候就抱着枕头独自哭去吧。” “我可是不会安慰你的。” 顾知周对此是信心满满,“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肯定不会让宋和等太久的。” 沈静亭笑了笑,那笑容多少有点不走心。 随后,他同顾知周解释起自己订婚没通知他的原因,“我们订婚地太匆忙了,又是在澳洲,太远了,所以就没有通知国内的朋友。” “不过你放心,我既然回来了,那欠你的这顿酒,我肯定是会补上的。” 沈静亭说着,又将视线正大光明地放到宋和身上去,笑眯眯对她发出邀请,“宋小姐,你若是有空的话,到时候就跟顾知周一起来吧。” 宋和唇角动了动,“嗯。”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和很安静的坐在顾知周身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参与他们的任何话题,她看上神情淡然,好似没有被刚刚那个小插曲所影响到心情,但顾知周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一些低落。 沈静亭也看出来了。 但他心里并不感到愧疚。 七年前那惊鸿一见后,宋和就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这些年里,他也找过几个替代品,那些女人们中,有的长了一双与宋和相似的眼睛,有的是相似的嘴唇,有的是相似的神情…… 她们个个脸上都有宋和的影子,但个个都不是宋和。 而这次的偶遇,沈静亭发现,如今的宋和比以前更迷人,更能撩动人的心了。 如果说,拿一颗果子来比喻宋和,那么七年前的她,是青涩的稚嫩的,吃起来可能会有点涩,但胜在足够鲜嫩;而现在的宋和,在褪去那一层青涩与稚嫩后,她变成了一颗成熟的、散发着醉人香气的果子,不用尝,单只是看一眼她的脸,就会知道她的滋味会有多香甜。 肖想朋友的女人,这显然是不道德、不够哥们儿义气的。 可这世间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其实都一样,都喜欢漂亮的东西,并据为己有。 沈静亭也不能免俗。 他也想尝一尝宋和的滋味,想把她占为己有。 但同时,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一个不受重视、沦为家族联姻工具的三少爷,并不是堂堂顾氏总裁的对手。 所以,这种事情只能放在心里想一想。 第374章 私奔(十) 天色向晚。 顾知周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他问沈静亭,“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顿饭?” 有宋和作陪,沈静亭心里自然是一百个愿意。但陈嘉仪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表现得很不耐烦了,他虽然不爱这个女人,但以他现在的处境,他还离不开这个女人背后的家族势力的支持。 所以,他只能满心遗憾地拒绝了顾知周共进晚餐的邀请,“出来这么久了,嘉仪也累了,我还是先带她回去休息,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还有的是时间一起吃饭。” 陈嘉仪听了他这话后,脸色立刻由多云转晴。 她忙不迭地站起来,就要走。 沈静亭也只能跟着站起来,伸出手去揽住陈嘉仪的腰,“等回去了我们再约吧。” 顾知周也不勉强,与宋和一起送二人出去。 沈静亭一边走,一边问顾知周,“你还打算在这山里躲到什么时候去?” 顾知周这回出来,的确是抱着躲避世事的想法,“还没决定。宋和喜欢这里,我就再陪她多住一段时间。” 沈静亭笑,“你再躲在这里不露面,只怕华年姑姑要去电视台登寻人启事了。” 这几日,顾知周一直把手机关成静音模式,不理世事,也不接家里的电话,所以,他也就不知道家里现在是闹成了怎样一副光景。 他笑了一笑,“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出来度几天假而已,姑姑就算是想找我,也不至于去登寻人启事。” 沈静亭一听顾知周这话,就知道他对顾华年这几日做的事情是一无所知,沈静亭心里顿时就有点幸灾乐祸了,“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 沈静亭“好心”的告诉顾知周,“你不在家的这几日,华年姑姑到处打电话找你,还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来,问我见过你没有,有没有跟你在一起……那焦急担心的样子,也就差去电视台登寻人启事了。” 这话听得顾知周心里一沉。 这时,几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沈静亭见顾知周是个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就为之一快,连带着唇角也轻微上扬了,“就送到这里吧,等回去了我们再约。” 顾知周收回心思,点点头,“行。” 待这二人离去后,顾知周立刻折回屋内,去拿手机给林镜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问林镜,“顾董这几天找过你没有?” 林镜回答,“没有。” 这就奇怪了,如果顾华年真的想找他的话,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去问林镜,就算林镜嘴牢不肯说,那也很好办,只需查一查他车的行踪,就能知道他去找了宋和,再去查一查宋和车的行踪,也就能知道他在哪里。 可顾华年却偏偏放着这样简单快捷的办法不用,而是采取了最原始效率最低的办法…… 这太不符合她的行事作风了。 顾知周觉得很不对劲。 他觉得,顾华年这样做肯定是有其他目的。 可那目的是什么呢? 顾知周在屋里走来走去,脚步突然一停,明白了他姑姑这番做法的用意——她是要把事情闹大。 她到处打电话找他,表面上是因为他突然玩失踪,她这个做姑姑的很担心他;实际上,她是在引所有人去猜测,堂堂顾氏总裁到底是跟谁一起失踪了? 而这又并不难猜。 全云城有谁不知道,他这些年一直跟宋和纠缠不清? 而他自己现在还有陆明珠这个未婚妻…… 到时候,大家怎么去看宋和? 而宋和在面对这种情况时,又会怎样去处理和他的这段关系? 顾知周如是一想后,就觉得心里发凉。 第375章 梦醒(一) 顾知周并没有在房间里待太久。 匆匆跟林镜交代了几句后,他就挂了电话,从房间里走出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餐厅里开了灯。 灯光是橙黄色的,温暖而柔和,静静地洒在宋和的身上。 宋和站在餐桌前,正低头布置着晚餐。 顾知周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华年这样做的目的,他能想得到,宋和那么聪明,自然也能想得到。 这些年,因为他,顾华年不止一次对付过宋和。远的就不提了,就单说前不久,她下封杀令的那一次。 一句话,就毁了宋和五年的心血不说,还要斩断她的后路,让她无路可走。 一个女人,在一个城市里,被逼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要么是认命,要么是永远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若没有容九的保护,单是那一场声势浩大的网曝,宋和就不一定能挺得过来。 还有容震…… 若没有他及时地向宋和递上了一枝橄榄枝,让宋和还可以继续做她热爱的事情,顾知周毫不怀疑,在顾华年的威逼重压下,宋和很有可能会选择离开云城。 幸好…… 真的是幸好。 顾知周心想,不管容九这个情敌有多讨厌、容震邀请宋和去容兴集团工作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他都得感谢他们。 因为,没有这两个人做的这些事情,宋和有可能早就离开云城了。而他,即便是有心想跟宋和开启一段正常的新感情,只怕也没有如今这么顺利。 宋和摆好碗筷后,回过头来看他,脸上挂着顾知周熟悉的笑意,“过来吃饭了。” 顾知周心情沉重地走过去。 宋和一只手拿着碗,一只手拿着汤勺,正准备盛汤。 顾知周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宋和任由他抱着。 温暖的灯光下,她脸色很平静。 在顾知周打电话的时候,宋和翻查自己的手机,在拦截的短信中翻到了傅谨言发来的两条短信,时间是两天前。 第一条短信的内容很简单,是傅谨言问她在哪儿,是不是跟顾知周在一起? 而在第二条短信中,傅谨言告诉她,顾知周此次的离家出走,惹得顾华年非常生气,顾华年放话说,顾知周再不回去,她就要罢免顾知周的总裁一职。 这一场没有计划的私奔,充满了甜蜜与温情。 但也正如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私奔的尽头,不是男主女主在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开启幸福的新生活。 而是惩罚。 对于顾知周而言,罢免他的总裁职务,就是顾华年对他作出的惩罚。 而等待自己的惩罚是什么…… 宋和不愿意去想。 因为,想了也是白想,还浪费时间。 见顾知周抱着自己不愿意松手,宋和只能再次出声,“吃饭吧,就快凉了。” 顾知周还是紧紧抱着她,不愿意松手,仿佛只要一松开手,宋和就会原地消失不见一样。 宋和轻笑,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了,别闹了,先吃饭吧,我饿了。” 顾知周这才声音低沉地开口,“抱歉,我……” 私奔还没有结束,甜蜜也还没有散去,宋和不想听到这些败坏气氛的话。 于是,她打断了顾知周充满歉意的声音,“先吃饭,其他的等吃完了饭再说。” 那天,她是自愿要跟顾知周一起私奔的,没有人逼她;那么,现在惩罚要来了,她也理应去承受。 因为,这是私奔的代价。 第376章 梦醒(二) 这一餐饭,两个人皆是食之无味。 饭后,两个人上了楼。 进房间后,宋和去收拾行李,顾知周也跟着一起去。两个人分工合作,顾知周把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然后交给宋和。 宋和叠好后,再放到行李箱里。 如此小事,两个配合得很是默契。 虽然只在这里住了几天,两个人的行李却不算少,足足装满了四只行李箱。收拾完后,宋和只觉得腰酸得很,便手捏成空心拳在后腰上轻轻拍打着。 顾知周看到后,直接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再轻轻放到床上,“躺好,我给你按一按。” 宋和趴在软枕上,轻笑着发出质疑,“你能行吗?别把腰给我按坏了。” 顾知周有些不服气,“不就是按摩么,这有何难的?”说罢,他的一双手就落在了宋和的后腰上,轻轻捏了起来。 宋和闭上眼睛,心安理得的指挥他,“力道不要太重了,轻一点……你的手往左边去一点……嗯,再往上一点。” 起初,顾知周的动作还很生疏。但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没一会儿,他就掌握到了其中的关窍,一双手在宋和的后腰、后背,还有肩颈上来回移走,宋和舒服的昏昏欲睡。 如此按摩一番后,顾知周把浴缸放满热水,抱着宋和一起泡进去。等泡完热水浴后,回到床上去,宋和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变轻了,她像是躺在一朵洁白轻柔的云朵里。 私奔的最后一夜,理应是疯狂的、放纵的。因为,谁也预料不到回去以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就像末日到临前的最后一次狂欢——反正都要死了,何不带着快乐去死。 因此,宋和变得十分大胆。 她捧双手捧着顾知周的脸,同他唇舌交缠、激烈的热吻。此时的她,脑袋里没有顾华年,也没有容九,除了这个同他深吻的男人,什么也没有。 她亲吻他的嘴唇,抚摸他的肌肤,占有他的身体…… 她要为这一场荒唐可笑的私奔,亲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宋和不知道,此次回去后,她跟顾知周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她跟他会不会有她不敢去幻想的那种未来…… 但在此刻,她要这个男人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她要这一段偷来的时光,有一个美好的完整的结局。 顾知周被她的热情所感染,也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通通抛诸脑后,他紧紧地抱着宋和,与她激烈亲吻,与她抵死缠绵。 这一场情事,两个人皆是出了一身的大汗。 事后,顾知周抱着宋和,去浴室一番匆匆洗漱过后,再将她抱回到床上。 宋和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情事过后的大脑是空白的,安宁的。 顾知周在被窝里握住宋和的一只手,将手指从她的指缝间穿过去,与她十指紧扣,并不时轻吻她的耳鬓与侧脸。 如此温存一番后,他开始冷静地说起他的安排,“晚饭前,我已经打电话给林镜,让他订了最快去利物浦的机票,等机票订好后,你立刻去英国。” “至于夏晴晴,等她签证下来后,我就让林镜立刻给她订机票。” 宋和明白他的用意,他是不想自己再被卷进风波里。 其实,宋和自己也想尽快去利物浦,处理容兴集团那个案子。 所以,对于顾知周的自作主张,宋和并没有表示反对,“嗯。” 第377章 梦醒(三) 这一夜,两个人心里都装着事情,所以睡得不太好。 第二日一早,顾知周就带着宋和踏上了返程之路。 一路上,两个人的心情都有点沉重,但各自又在对方面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顾知周没有送宋和回她的公寓。 顾华年既然已经存心要把这件事情闹大,那公寓自然是不安全的,去酒店的话,人多眼杂,也不是一个安全的选择。 至于盛世华景…… 顾知周大可以下令,让保镖把整栋房子守得像个铁桶一般,让一只苍蝇都无法飞进去,可那也是变相地把宋和困在了里面。 而宋和,显然是不想做一只困在笼中哪里也不能去的鸟。 思来想去一番后,顾知周开车,把宋和送到曲音茶舍——那是容九的地盘。他现在虽然还顶着一个私生子的身份,但他到底是容家的三少爷,顾华年就是手再长,也不能公然伸到那里去。 在做出这个决定后,顾知周心里是有一些难过的。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站到他姑姑的对立面去,这样的防备她。 可是不这样做的话,就是让宋和置身于未知的危险中,顾华年的手段有多厉害,顾知周可是比谁都清楚。 他不想拿宋和去冒险。 所以,把宋和送去曲音茶舍,是最安全的选择。 虽然,他的这种做法看上去多少有些不道德,但死道友不死贫道,不道德就不道德吧。 更何况,容九是他的情敌。 对待情敌,无须心软。 车停在曲音茶舍的外面后,两个人都没有立即下车,顾知周还有话要对宋和说。 他将宋和的一只手拉过来,紧紧地握在手里,“林镜给你订了后天一早直飞利物浦的机票。动身前,你就待在曲音茶舍里,哪里也不要去。” “有什么要办的事情,你就打电话给林镜,让他代你去办。” “王志成只有四个人,不够,我会再安排几个人过来。到时候,他们会随你一起坐飞机去利物浦。” 说到这时,顾知周伸手,将宋和揽进了怀里,“虽然你可能觉得没必要,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一声抱歉。” “这回是我没有处理好自己的家务事,害得你受了牵连。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让这件事情平息下去。” 宋和听完这话后,一颗心是又热又酸,她抬起手,静静地抱住了顾知周。 如此拥抱了一会儿后,顾知周的手机响了,提醒他该走了。 顾知周低头,在宋和的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后,这才放开了宋和,“后天一早,我来接你,送你去机场。” 宋和的车在曲音茶舍外面刚停下,就有人告诉了容九。 容九匆匆赶下来,连外套都没有穿,就看见宋和跟顾知周从她的车上分头下来。 这时,顾知周也看到了容九。 顾知周以前很看不上这位容家的私生子,但如今要把宋和的安全托付给人家,顾知周出于礼节,还是朝容九走了过去。 顾知周开口,十分客气地称呼容九一声“容少。” 容九悬了多日的心,在看到宋和的那一刻,终于四平八稳地落回了胸腔里,虽然很疼,但她毕竟是回来了,她还是回到自己身边来了。 所以,容九面色很平静,单只是用目光追逐着宋和。 在听到顾知周的这一声“容少”后,容九把视线收了收,他看向顾知周,语气讥讽,“顾总不赶着回去哄你的好姑姑,还有时间同我闲聊?” 第378章 梦醒(四) 容九的这句话里满满都是讥讽之意。 顾知周却并不介意。 他伸手握住了宋和的一只手,神色平和地对容九说,“我家里最近不太平,宋和的公寓也不太安全,这两天就麻烦容少,让宋和在你这里住两天了。” 当着容九的面,宋和不想跟顾知周表现得如此亲密。 她挣了挣,想把手从顾知周的手里抽回来。 哪晓得,手没挣出来不说,反而被顾知周握得更紧了。 这让宋和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而两个人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对容九而言,堪称是一记暴击。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心犹如被重锤锤了一下,剧烈地疼起来。 他知道,宋和跟顾知周的这七年里,拥抱过、亲吻过、上床过…… 可那又怎样呢? 宋和不爱他。 她只是把顾知周当一个靠山,她只是想利用顾知周的权势,保护自己而已。 这些年,容九一直这样麻痹这自己。 可如今,当看到宋和一次次去找顾知周、不顾后果的跟这个男人去温泉酒店度假、跟这个男人如此亲密的牵着手站在自己的面前时,容九的心就如有刀子在割一般,让他痛不欲生。 他的宋和,终究还是不免俗套,爱上了这个男人。 只是,她自己还没有发现而已。 或许,她已经发现了,只是没有让自己知道而已? 可是凭什么? 他对她那样好,那样的爱她,爱到甚至可以把命给她,而这个男人呢,除了伤心和痛苦以外,又给了她什么? 她凭什么爱上了他,却不肯爱自己? 容九心里的不甘与痛苦,在一瞬间通通化成了怒火,他一把拽住了宋和的另一只手,用力把她往自己身边拉。 而顾知周在察觉到他的意图后,自然也是不肯松手的。 于是,幼稚滑稽的一幕出现了——两个大男人,一人拽着宋和的一只手,仿佛她是一个可以争抢的玩具一样,各自把她往自己的身边拉。 一时间,宋和被拉得东倒西歪。 但她并不阻止两个大男人的幼稚行为,也不开口说话,只漠然着一张脸,任由他们把自己当个玩具一样,争来抢去。 直到顾知周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有可能会让宋和受伤后,他率先松开了宋和的手。 顾知周这边一松手,容九就立刻把宋和拉到了自己身边。 容九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胜利的喜悦,宋和就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当着顾知周的面,宋和不愿意对容九说出指责的话语,她先是把顾知周打发走,“你回去吧。” 顾知周也不再多说什么,“行。我后天早上再来接你。” 待顾知周上车离去后,宋和这才把目光对准了容九。 而容九一直都看着她。 不,应该说,一直以来,不论是在人群里,还是在黑夜里,容九的这一双眼睛就只看得见宋和。 因为,他的眼里只有宋和,所以他能感知到宋和的一切变化。 所以此刻,他十分确定,宋和真的爱上了顾知周。 再没有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爱上其他男人更令人痛苦绝望的事情了。 可是为什么? 顾知周有什么好,宋和为什么会爱上他? 容九想不明白。 他可能这辈子都想不明白。 宋和静静的看着容九那一双委屈而不甘的眼睛。 她在心里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前的想法都是错的,还是大错特错的那一种。 一直以来,她打着不想伤害容九、不想失去他这个家人的旗号,而不肯正面去面对容九对自己错位的感情。她总是幻想着,能寻到一种婉转的方式,慢慢地去让容九发现自己无法接受他的爱意,让他对自己死心,好把他错位的感情扳回到正轨上去。 可她所谓的委婉的方式是什么呢? 是她在面对容九的关心时,她告诉容九自己正在跟顾知周度假。 度假回来之后,她又由着顾知周把自己送到这里来,把他这里当避难所,借以躲避顾华年有可能对她作出的疯狂举动。 她的目的是达到了,可容九呢? 他有什么错?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不值得爱的女人而已,为什么要经历这种钝刀子割肉一样的痛苦? 长痛不如短痛…… 宋和想,她应该跟容九好好谈一谈了。 第379章 告白(一) 宋和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容九就重新拽住她的手,拖着她上了楼。 正值冬末初春时节,气温虽然有所回升了,但还是算不上暖和。容九没有穿外套,上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针织衫,他肩背本就瘦弱单薄,前不久那一场感冒发烧,又让他清减了不少,如今看上去,他的肩背简直单薄瘦弱到了风都能折断的地步。 宋和的心疼起来。 她忽然觉得,能不能跟容九长久地做家人都不重要了,只要容九能好好活着,活到九十八岁,即使他恨自己无情,不再愿意跟自己做朋友做家人,她也能接受。 容九一路拽着宋和的手,手上的力道大得吓人,骨节都泛起了一层青白。 他现在不仅是心里有火在烧,脑子里有一团火在烧。 这团火烧得他脑仁剧痛,烧得他理智殆尽。 去他妈的时机不成熟!去他妈的慢慢等! 他瞻前顾后这么多年,畏首畏尾地不敢把自己的爱说出来,怕的就是宋和知道后会离开他。 可结果呢? 宋和确实没有离开他,也还是会在他生病的时候,彻夜不眠地守在病床边照顾他。 可她也会在自己因为容致对她大不敬,而与容致大打出手的时候,跟顾知周去温泉酒店度假,还一去就是四五天。 还有新年晚宴那一次—— 明明他才是她当晚的男伴,她却在中途撇下他,跟顾知周走了。 还有他出院的前一天晚上—— 他虽然没有问阮登,是在哪里找得到她,但他知道,那一晚她是跟顾知周在一起。 这就是他这些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总是想等时机成熟了向她表白自己心意的结果! 这样的结果,容九无法接受。 宋和是他的。 宋和只能是他的。 容九一路把宋和拽进了他自己的卧室里。 门关上,宋和还未反应过来,容九就一个转身,将她抵在了门板上。 这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 宋和赶紧出声,“容九,你冷静一点。” 可容九根本就冷静不下来。 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他一只手紧紧拽着宋和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扣住了宋和的肩膀。 什么害怕失去,什么等待时机,容九现在通通都不去想,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告诉宋和,他有多喜欢她,有多爱她。 而在告诉她这些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不管不顾地吻上了宋和的唇。 如他在梦里品尝过的滋味一样,宋和的唇是柔软的、香甜的,像嫩滑的果冻,像甜蜜的糖稀。和他幻想中的味道一样。 容九激动得简直要落下眼泪来。 但只是亲吻还不够。 容九还想要更多。 于是,他松开了对宋和的钳制,用双手捧住她的脸,伸出舌尖想要撬开宋和的唇。 然而就在这时,宋和轻轻推开了他。 如果刚刚强吻自己的人是其他男人,宋和已经直接一巴掌甩过去了。 可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容九。 是拿一颗赤子之心对待自己的容九。 宋和做不到甩他巴掌,甚至连责骂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容九。 容九也看着她。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单只是这样,沉默地看着对方。 窗外,大片的阳光透过光洁的玻璃窗照进来,把这间装修的古朴奢华的卧室照得温暖明亮,让一切不可告人的心思都无处可藏,也让一切悲伤都显露出了它令人绝望的模样。 第380章 告白(二) 如果时间可以倒回…… 容九沉默着想,如果时间可以倒回,他还是会在刚刚那个时刻,亲吻宋和。 不,刚刚那个时刻太晚了。 他还要更早地亲吻宋和。 或许是在他们相识的第一年;或许是第二年……总之,他要比顾知周更早亲吻宋和,比顾知周更早得到宋和的心。 可令人绝望的是,时间永远也不可能倒回。 容九的整颗心都变得悲伤起来。 他悲伤的看着宋和,“阿和。” 宋和被他眼中的悲伤刺痛,她的心也跟着悲伤起来。但她还是保留着理智。她神情严肃地开口,“容九,我想跟你谈一谈。” 容九从她的话里嗅到了绝望的气息。 他知道宋和要跟自己谈什么。 他也知道谈的结果会是什么。 但他不想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被宋和宣判死刑。 所以,他必须得为自己的爱情做点什么。 于是,他在宋和开口给他的爱情宣判死刑前,抢先开口说,“我可以跟你谈。但是在我们谈之前,阿和,我希望你能先听我说。” 宋和沉默了一瞬,“好。” 容九要讲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而以两个现在站的这个地方,显然是不适合讲述的,也不适合倾听的。 落地窗前有一大片的阳光。 容九想带宋和去那里,让她坐在阳光下,听他讲述这个漫长的故事。 他伸手去拉宋和的手,就像以前每一次拉她的手一样。 他喜欢把她的手腕握在手里的感觉。 因为每每这样握住她的时候,就是宋和需要他的时候。 他希望宋和一直都需要他,就像他需要宋和那样。 他心里甚至不止一次有过一个卑劣的念头——他希望宋和落到走投无路、一无所有的境地里;他希望宋和被全世界抛弃、无依无靠,这样的话;宋和就会永远的留在他的身边,依靠他并信赖他。而他,也会成为她最忠实的依靠,永远保护她,永远疼爱她。 可是这一次,当他伸手过去想拉宋和的手时,宋和避开了。 这让容九很是伤心。 不过,他很清楚,眼下还远远未到伤心的时候。 宋和既然肯倾听他的故事,那就代表着他还有希望。 容九便用讨好的语气说,“我们去那边坐下说好不好?” 宋和没有拒绝他的提议。 她抬步走过去,在窗前的一张摇椅上坐下。 等坐下后,宋和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容九的这间房里原来是没有这一张摇椅的,是在曲音茶舍刚装修的时候,容九邀请她来参观,她在他的卧室里转了一圈后,指着窗前的沙发椅,随口说了一句,“这里应该放一把摇椅的,等天晴的时候,坐在这里晒太阳打瞌睡,一定很舒服。” 她这话说过就忘了。 但等到第二次来的时候,先前的那张沙发椅就不见了,换成了现在这张摇椅,与她房里的那张是同款不同色的,他房里的这张是深棕色,她房里的那张是乳白色。 其实,现在想一想,容九错位的感情,在很早之前就显露出了端倪。 只是迟钝如愚笨的她,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站在摇椅前,宋和想了想,没选择坐下,而是拉过来旁边的一张方凳坐下。 不是摇椅不舒服,这款摇椅可是意大利手工定制,里面填充了高密度海绵与羽绒,表面是整张的小羊皮,坐上去十分的柔软,她房里的那张,她时常一坐上去就是大半天。 若只是闲谈,宋和会很乐意坐在这样一张摇椅上,听容九用他那温润的嗓音谈天说地。 可眼下不是闲谈。 是她要拒绝容九的爱意。 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而她在容九面前,总是容易心软。 所以这次谈话,她必须打起精神,不能让自己有一刻心软的机会。 所以,这张摇椅就不合适了。 宋和正襟危坐地坐在方凳上,等待着容九的开口。 第381章 告白(三) 容九讲了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角叫阿奈,一个宋和不曾听过、但她凭直觉知道他是谁的名字。 故事是从遥远的二十几年前讲起的。 “阿奈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他的父亲。他妈没嫁人就被人弄大了肚子,还生下了他这个野种,镇上的人都说他妈不守妇道不要脸,阿妈的父亲是镇上学校的老师,一辈子品行端正清清白白,觉得她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就把她赶出了家门。” “走投无路之下,阿妈就带着小小的阿奈搬到了山上去。山很高很大,阿妈搭了个茅草屋,把它当作是她跟阿奈的家。阿奈在茅草屋里长大,他没有玩伴,每日陪伴他的只有一只小黄狗。” 其实,阿奈曾经偷偷从山上溜下去,想跟村子里的小朋友们一起玩,可那些孩子们太可恶,他们不仅不准阿奈跟他们一起玩,还骂他是个野种,拿石子丢他。 “……要养大阿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阿妈就去找她的父亲,向他苦苦哀求,让他给自己一片地,以便能养活她自己跟孩子……阿妈向她父亲求了很久,才在山上得到了一片小小的地。” “阿妈在那片小小的地里种满了茶树。等茶树长成后,一年可以采两次,一次可以卖几百块,这就是她跟阿奈的所有经济来源。” 其实,村子里有人种罂粟,包括阿妈的父亲也有一片罂粟田,在他们眼里,罂粟花是这个世上最美的花朵,因为罂粟比茶叶粮食都值钱。 阿奈也曾跟阿妈提过,“为什么我们不种罂粟呢?” 阿妈在微弱的灯火下,一边炒茶叶一边回答他,“那个东西是害人的。你以后长大了要做一个好人,不要去干那些害人的事情。” 阿奈听得似懂非懂。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一只扑向灯火的蛾子吸引过去了。 宋和忍着心口的酸涩,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啊……”回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容九竟有一种不真实感,他本是半蹲在宋和面前的,可是蹲的久了,就有点头晕目眩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 他试探着把额头搁在宋和的膝盖上。 这一次,宋和没有推开他。 容九闭上了眼睛,继续讲述这个故事,“——阿妈死了。那一年,村子里闹痢疾,很多人都染病了,阿妈也不例外。但她舍不得花钱去医院治,就照土法子扯来草药煮了喝,结果越喝越严重,等阿奈找来医生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 阿妈死在了一个夜里。 她死的时候,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一层皮了,她的脸色也变成了土灰色,双眼深深的嵌在眼眶里。 因为放心不下她可怜的儿子,所以,她死的时候,没有闭上眼睛,是个死不瞑目的模样。 其实,阿妈是个身材丰盈的漂亮女人,哪怕是常年在茶园里劳作,肌肤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黝黑粗糙,她也是整个村子里最漂亮的女人。 阿妈不仅长得漂亮,还做得一手好饭菜,再普通的蔬菜,只要经过她的双手,就会变成美味佳肴。 阿妈还会唱歌,她的嗓音清脆婉转,能将乡野小曲唱得比仙乐还要动听。 阿妈还会染布、缝衣服、做鞋;也会用大剪刀给阿奈剪帅气的小平头。 阿妈还会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可是阿妈死了。 她死在了一个雨季的夜里。 一个没有阳光,没有篝火,也没有茶花香的冬夜。 第382章 告白(四) 关于以前的生活,容九虽然跟宋和提过几次,但也只捡了好听的说,比如:他在阿妈死了之后,被一个好心人收养了,那个好心人教他煮米粉…… 他之所以不说这些苦难,不是自尊心作祟,而是他不想得到宋和太多的同情。 一段感情中,如果掺杂了太多的同情,那这段感情就会变得不纯粹。而维系一段感情长久,靠的也不是同情。 可眼下,他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宋和的心已经大大地偏向了顾知周。 他唯有利用自己悲惨的身世,去引得宋和的同情,以保住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和分量。 宋和没有读心术,也不会把他往不好的地方想,自然也就被他悲惨的身世所感染,一颗心里满是悲痛酸楚,她简直恨不得能穿越时空,去到那个小小的阿奈身边,抱一抱他。 容九脖子伸了伸,改为把整张脸都埋在了宋和的腿上,眼泪适时的落下来。 而宋和今天穿了一条深灰色的休闲裤,裤子的面料柔软轻薄,容九的眼泪很轻松地就将一小块面料打湿了。 那温凉的触感几乎立刻就让宋和察觉出来他在哭。 宋和犹豫地抬起了手,轻轻落在了他的后脑上。 她没有说话,因为在她看来,在此刻,言语是苍白的,是无力的。 都说,时间是一剂良药,可以治愈一切的伤痛。 其实这句话不对。 伤痛被治愈,不是时间的功劳。 而是因为,人们选择把那些伤痛苦都埋进了心里,不去想不去触碰,就不会觉得痛苦。 但当某一个节点,偶然触碰到那些伤痛时,人们还会感到痛苦的。并且,这痛苦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就减少一分。 宋和的手,安慰性的在容九后脑上摸了摸。 容九以脸埋在宋和腿上的姿势,继续倾诉他未说完的故事。 “——阿妈死后,在村里几位老人的劝说下,她父亲把阿奈接了回去。” 外公的家很大,是一幢两层高的小白楼,一层楼有四个房间,而他给阿奈安排的房间却是挨着猪圈的柴房。 柴房不大,被柴火堆得满满当当的,而阿奈的床,便是在一大堆枯草上铺了一张旧草席,一条破洞毛毯则是他的被子。 “外公对他好吗?”宋和问。 “不好。” 容九沙哑的声音变得委屈起来,“他每天要干很多活,手上的水泡消了又长,每一餐却只能得到一碗剩饭。雨季的时候,柴房漏水,打湿了草席和毯子,他只能蜷缩在枯草堆上睡觉。” 宋和知道他以前过得不好,但不曾想竟是这样的不好,吃剩饭、睡柴房,他外公怎么可以这样可恶。就算他是个私生子,他阿妈未婚生子,可到底那也是他的亲外孙,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宋和强忍着内心的愤怒与悲痛,声音轻颤地问,“那你是什么时候逃出去的?” 容九声音沙哑地回答,“十岁的时候——他让我去割罂粟挣钱,那刀子很快,我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他就打我,骂我是个只会吃白饭的废物……我受不了了,就逃走了。” 他一路流浪。 饿了,就去翻垃圾箱找吃的;渴了,就喝河里的水;困了,就随便找一个桥洞或者墙角就地而眠。 “后来,我遇到了刚叔。” 在一个他跟野狗抢食的傍晚,刚叔看他可怜,把他捡了回去。 那段时光虽然与现在相比,日子也过得很清苦的,但却很开心。 “我跟刚叔一起生活了两年……后来有一天,米粉店忽然来了几个黑衣保镖,为首的那个人说,我是云城容家的孩子,我的父亲是容震,他们来接我回家。” 他听后很懵,不相信他们的话,也不知道容家又是一个什么龙潭虎穴,所以就不愿意跟他们走。 “我不愿意走,刚叔就骂我傻,说我父亲是个有钱人,有很多很多的钱,只要我回去,我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就这样,我回到了容家。” 可回到容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我回到容家的当天,容震就直接让保镖把我送去了医院,想抽我的血,救容致。我不愿意,死命地挣扎,用最难听的话骂他,但最后还是被保镖按在了椅子上,强行抽走了四百毫升的血。” 四百毫升的血量,对成年人来说,或许不算多,但对于一个孩子,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这很有可能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 第383章 告白(五) 抽血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容九已经记不清自己被抽了多少次血了。 在容致的血液病没有痊愈之前,他在容家存在的意义,就是给这位比他小不了几岁、命却比他好上数百倍千倍的侄子当活体供血机。 至于他的身体会不会因为频繁的抽血而出现问题,亦或者他哪天就因为血竭而亡了,无人在意。 一个私生子,死了也就死了,有什么要紧的? “我在医院里呆了三天,直到容致的病情稳定下来,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普通病房里。容震这时才想起我,他安排手下的人把我带回了容家,关进了那间小院子里。” 宋和知道容九口中的小院子是什么地方。 十一年前,她与容九第一次见面时,当时的他就站在院子里,而她则站在院子的外墙下,两个人中间隔了一扇铁栅栏的门。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彼此。 宋和不确定地问,“他囚禁了你?” 容九在这时抬起脸来,宋和一直安放在他后脑上的那只手,便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宋和想收回去,却是晚了。 容九在她动作前,抢先一步按住了她的手。此时的他,情绪已经平缓了不少,俊白清瘦的脸上也没有眼泪了,但一双眼睛还是红红的。 容九就用那一双红红的眼睛,可怜地看着宋和,“也不能算囚禁。”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毕竟,我没有被绑住手脚,可以自由的在那间小院子里出入,也有佣人负责我的衣食,我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吃喝睡觉就行。” 管吃管喝,却不能踏出小院子一步,这不是囚禁是什么? 宋和听得心酸,眼底泛起一层浅浅的水光。 容九趴在宋和的膝盖上,像只撒娇的大猫一样,用脸颊在她的手心里轻轻蹭了蹭,“容震不让我去读书,也没有给我请家庭教师,我也没有手机,那房子里是有一部电话机的,但只能打内线,拨打不了外面的电话。” “刚开始的那两年,我整日就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然后时不时地被容震拉去抽血……我跟刚叔住的那两年,刚叔教过我打拳,但因为抽血得太频繁了,我的身体变得很差劲,连简单的抬腿挥拳都做不了了。” “我也想过要逃的,可容家不比阿妈父亲的家,容家很大,保镖很多,佣人每天都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根本就逃不出来,而且就算逃出来了,我也无路可去。” “容震派人把我从佤邦带回来的时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入境,我没有身份证,也没有护照,身上也没有钱,就算逃出去了,也会被云城这边的公安当成偷渡客遣送回佤邦去。” 他不是不想回佤邦。 他只是不想那样灰头土脸地回去。 他的身体,因为频繁抽血变得十分孱弱,如果回去的话,根本就无法靠打拳赚钱,刚叔年纪不轻了,难道还要他继续养着自己吗? 所以,他只能那样浑浑噩噩地待在那间小院子里,愤怒而不甘地活着。 他不知道死亡和意外谁先到来…… 他能做的,只能是等。 他就这样等啊等啊,在等了五年之后,终于等来了他这二十几年里最大的一个意外,一个幸运无比、让他能原谅之前所有苦难的意外。 第384章 告白(六) 宋和忍不住心疼地问,“那你一个人在那个小院子里住了多久?” 容九回答,“七年。” 从十二岁,到十九岁,他一个人在那个小院子里,像是坐牢一样地生活了整整七年。 宋和不敢想,若把他换成自己的话,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一间院子里,没有人跟自己说话,也没有手机电话,而自己的日常活动范围全都在那一间小院子里,别说七年了,只怕用不了七天,她就疯了。 宋和心疼得几乎要落下眼泪来,“那你后来是怎么说服了容震,从容家搬出来的?” 说服容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是这种想脱离他的掌控、搬出去独自居住的事情,尤其的不容易。 容九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宋和点头,“记得。” 回想起那一晚的情形,容九俊白清瘦的脸上慢慢绽出一个微笑,“那天晚上认识你之后,我忽然觉得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不然这辈子只能做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可那时候的他,只有十七岁。 容震又一直把他当重刑犯一样地关在那间小院子里,他所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 但不做点什么的话…… 他又怎么从那间牢笼里走出去,去见他的精灵少女呢? 于是,容九在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考之后,向容震提出了一个听起来不那么过分的要求——给他请个家庭教师。 像容家这种豪门大户,给孩子请家庭教师进行一对一的辅导,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甚至很多普通家庭的家长,也会给孩子请这种家庭教师。 但这对容九来说并不容易。 首先,是容震对他的防备心特别重,他未必会答应。 其次,就算容震答应了,自己能跟着家庭教师多认识一点中文字,距离他走出这间院子还是远远不够。 而最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个要求要怎么跟容震提,又怎么让容震在不起疑的情况下答应自己? 容九为此很是绞尽了一番脑汁。 终于,在大半个月后,让他觅得了一个机会,一个容致送上门来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容九还记得,那日是腊月二十七,小少爷容致在家闲得无聊,偷溜出去找他的狐朋狗友们去飙车。这一群二世祖们个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一群人去了郊区的一个山地车俱乐部,又一人要了一辆山地摩托车,在泥泞的场地里个个都跟那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将油门轰得轰隆隆直响。 容致那个时候才十五岁,虽然长得人高马大的,但多年来饱受疾病折磨,其实身子骨很不扎实,跟现在的容九很有的一拼。 其他二世祖们,刺激归刺激,但还知道戴个安全帽保命。 容致就跟他们不一样了,可能他觉得自己跟猫一样有九条命,既然是飙车嘛,那就得越刺激越好。 于是,他头盔也不戴,还要去挑战场地里坡度最陡的那个山坡。 然后,就出事了。 容致连人带车地从坡上摔下来,当场就满脸是血的晕了。 一群二世祖们当即就吓傻了。还是俱乐部的老板不放心这一群熊孩子,怕闹出事情来,一直派了员工偷偷地盯着,员工见这边翻车出事了,就赶紧打电话给老板,老板再打电话叫120来,把容致送去了医院。 第385章 告白(七) “容致当时摔得不轻。一到医院,就立刻被送进了抢救室,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又流了那么多血,容震担心手术途中需要输血,就派人把我带到了医院里。” 在医院抢救室的门口,容九开启了跟他父亲的第一次谈判。 容九现在想一想,觉得自己那个时候胆子还挺大的,竟敢跟威风八面的容震讲条件,这简直就是当着老虎的面拔它的胡须。 可那个时候,他并不怕,心里想着,大不了被你关一辈子,反正也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了。 “容致得了一种血液病,据说是他母亲那边有这方面的基因。他的血小板比常人要少很多,血细胞无法正常地凝固。” 其实这种病也没有多可怕,平时注意不要受伤流血、按时吃药检查就行。 可偏偏容致是个几天不作死,就跟有火在燎屁股的主。 而这种病,最怕的就是做手术。 因为手术会有创口,而且即便是准备再充分的手术,也有可能会发生意外。 “当时,抢救室里的护士出来跟容震说,容致在手术中出现了大出血的情况,需要立刻输血……”然后,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护士说,医院里的存血量不够,需要临时从其他医院调过来。 “容震当时让护士先抽我的血。” 容九第一次反抗了他。 容九原本的计划是,借着这次机会,让容震给他找个家庭教师,好教一教他中文字。但当时,他觉得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只要一个家庭教师的话也太不划算了,所以他就又临时增加了两样东西。 十七岁的容九,孤注一掷地说,“你想抽我的血可以,但您得先答应我的一个条件。” 容震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微微有些惊讶地盯着他这个私生子。片刻后,他出声,“什么条件,你说。” 容九面色雪白,垂在两侧的手指轻微颤抖着,“我要一个家庭教师,一部可以打电话的手机,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他怕被容震拒绝,又紧张地解释道,“我十七岁了。这个年纪,不管是在佤邦还是云城,都应该是个高中生了。可我现在,只能看懂一些简单的书。” “虽然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肯让我去学校……以我现在这个年纪,可能也没有适合我的学校了,所以我需要一个家庭教师可以教我读书认字,我也需要手机跟电脑去了解外面的世界。” 在听完他这一番有理有据的长篇大论后,容震不动声色地问,“如果我不答应你呢,你预备怎么办?不让护士抽你的血?” 容九发颤的手指紧紧捏了一下后,又立刻松开,“不,我还是会让护士抽我的血。”容九十分清楚,就算自己拼了命的去反抗,也是躲不过这一劫的。 “容致是我的侄子,我也有责任和义务救他。” 随后,他咬着下唇,眨着含泪的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让自己看起来一副既委屈又可怜,“父亲,我不想当一个睁眼瞎,我希望可以活得像个人一样。” 活得像个人,而非是一台活体供血机——这样的要求听起来,好像并不过分。 但容震这人,大半辈子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很不喜欢被人威胁,尤其还是这个他最不看重的私生子。 不过,他也没有一口否决。 正如容九自己说的那样,他已经十七岁了,那间小院子已经困不住他几年了,等将来哪天他从那间小院子走出去,却是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睁眼瞎的话,那外头的人又怎么看他这个父亲呢? 于是,容震点了点头,“你先跟护士去抽血。你提的这个要求,我会考虑的。” 第386章 告白(八) 容震虽然说了他会考虑。 但容九对此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过了大概一个多月,就在容九以为容震已经遗忘了此事后,容震派人把家庭教师送过来了,是一个年纪有些大了的老头子,思想迂腐陈旧,一开口说话,就能闻到岁月腐朽的气息。 容九说,“老头子来之前,应该是被容震叮嘱过的,所以他只教我识文断字,除此之外,不肯教我其他的。容震也如约给了我一部可以打电话的手机,和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 容九在这时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宋和,“我拿到手机后,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你。” 宋和也微微一笑,眼底轻微泛红,“那你又是怎么说服容震,让你搬出来的呢?” 说来这件事,因为太过顺利了,容九至今也觉得很奇怪,“这件事倒没怎么费周折,我挑了个容震心情好的时候,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跟他提了,他就答应了。” “后来,我要开曲音茶舍,也是他给了我一张支票做启动资金。” 这个漫长的故事说完后,接下来,就该进入正题了。 容九曲起一条腿,半跪在宋和的面前,满目深情地看着她,“阿和,我说这么多,不是想让你同情我……”虽然,事实上,他确实是希望宋和能因为他这悲惨的前半生而同情他。 “我是想告诉你,遇见你、认识你,对我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长长的眼睫轻轻一眨,容九的眼里就流动起了破碎的光,“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不会成为今天的自己。可能早就死了……或者就在那个小院子里,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阿和,我一直……” 宋和已经能猜到,接下来她会说什么。 她抿了抿唇,抢在他把那句话说出来之前,先告诉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容九,能够遇见你、认识你,跟你成为朋友、家人,我也觉得非常幸运。” “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没有朋友,我的母亲宋女士也不喜欢我,你是第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人……这么多年里,在我心里,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我最重要的家人。” “我希望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家人,永远都不离不弃,好吗?” “不好。”容九摇头,直接拒绝了宋和的这个提议。他将双手搭在宋和的膝盖上,双眼深情地凝视着宋和的眼睛,“阿和,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不想只做你的家人,我还想做你的爱人、你的丈夫,你未来孩子的父亲。” 这一句话,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宋和垂下眼眸,心情复杂难明。 她艰涩地出声,“可是我只想跟你做家人。” 容九不明白,“为什么?” 宋和抬起眼眸,重新看着他的眼睛,她费力地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因为家人永远都是家人呀,做家人的话,我们就一辈子也不会分开了。” 容九听后,沉默了。 很早之前,他就知道宋和不相信爱情。 爱情这东西,在她的眼里,是比玻璃还要易碎的东西。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对爱情敬而远之。 但容九不肯就这样放弃,他很难得才有这样一个机会,还要冒着可能会失去宋和的巨大风险,他抓着宋和的双手,为自己争取着爱她的权利,“阿和,不是只有家人才能一辈子在一起的,爱人也是可以的。如果我们结了婚,我们既是爱人,也是家人,这样不是能更好地相守在一起吗?” 宋和在心里重重叹气。 即使爱人,也做家人,这当然很好。 可是爱情这个东西太脆弱了,谁能保证自己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呢? 宋女士那么爱那个男人,可他还不是转头就跟别的女人结婚了吗? 容震有多爱他的亡妻,早就在圈子里传成了佳话,可他还不是出轨,跟容九的母亲生下了容九吗? 这世上有多少人,爱的时候恨不得为对方去死,可一旦不爱了,就恨不得对方去死。 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家人,容九可以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她实在不敢拿这样脆弱的东西去赌一个天长地久。 不是她不相信容九,而是她不相信爱情。 宋和冷静地挣脱开了容九的手。她站起来,用近乎残忍的声音说,“我很抱歉,容九,我不能接受你的这份爱意,我只想跟你做家人做朋友。” 第387章 拒绝(一) 时值正午。 阳光已经来到了一天中最灿烂的时刻。 分明是置身于一片明亮的阳光里,容九却感觉不到一丝阳光的温热。 宋和的话,让他既觉得欣慰,心又同时很难受。 他欣慰于自己在宋和心中始终是一个固定的位置的,而且那个位置可能无人能撼动。 可他不想只做她的家人她的朋友。 人就是这样的贪心。 得到了一块面包,就想要一瓶热牛奶;得到了一个牵手的机会,就想要能一亲芳泽。 他也不例外。 容九不肯就这样轻易的放弃,他还想说为自己说些什么,宋和已经冷漠的转身,要离去。 容九见状,忙不迭地站起来。 可在长时间的半跪,让他在起身的那一瞬间,立刻觉得头晕目眩,眼前是一片黑晕。踉跄几步后,晕头转向的容九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膝盖咚一声撞在了床尾凳上。 紧接着,他就一个趔趄后,跌坐在了地板上。 这大概是老天爷都觉得他太可怜了,有心要再给他创造一个机会。 而宋和本来是打算硬着心肠离去的,可在听到身后这一连串的响动后,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去。她回身,走到容九的跟前,双手扶着他的胳膊和肩膀,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而容九却趁此机会,再次紧紧抓住了宋和的一只手,力道大得仿佛那是他的救命稻草一样。 容九此时,眼前的那一片黑晕还没有散去。 他看不清宋和的脸,只能凭着本能,睁着一双潮湿泛红的眼睛,委屈地去寻宋和的身影,“阿和,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他沙哑的声音听上去委屈极了,一双眼睛也满是委屈的眼泪,“阿和,既做家人,又做爱人,不好吗?” 宋和被他的眼泪刺得心痛。 这个世界很大,有几十亿人口,可真正与她心意相通的就只有眼前这一个男人。 如果两个人能相爱一辈子,那自然是最好的;可如果有一个人的爱无法长久的话,那到最后两个人只会变成一对痴男怨女。 这样的后果,宋和承担不起。 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她都可以失去,包括顾知周,唯独容九不行。 于是,宋和沉默着不言语。 她的这种沉默,让容九的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 他别无他法,只能再次卑微地向宋和捧上自己的一颗心,“阿和,我知道你不相信爱情,你觉得爱情很脆弱,不能长久……但是阿和,你应该试着相信我。” “我无法承诺你,跟我在一起后,我会让你变成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这样的承诺太空泛太虚假了,即使宋和会信,容九也不会向她做出这种承诺。 “——但我可以发誓,”不,其实不用发誓,他待她从来都是有一百分的爱,就把这一百分的爱全部都给她一个人,“我会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我会一辈子都爱你,哪怕是死了,我的亡魂也会继续爱你。” 容九用沙哑的声音,在一片白茫茫的视线中,深情地对宋和告白,“我爱你,阿和。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这份爱,我这一辈子都爱你,并且只爱你一个人。” 第388章 拒绝(二) 这份爱太厚重了。 厚重得就像一座大山,沉沉地压在宋和的心上。 宋和忍不住想,她何德何能? 她只是一个交际花大的女儿,生父是谁不知道,还有那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就算容九跟其他男人一样,是冲着她那张脸来的,她也不禁要在心里问自己,她何德何能担得起容九这份爱重? 宋和眼底有水光溢动,她不想被容九看见,便低下了头。 这时,容九眼前的那一层黑晕散去了,他的视线终于恢复了清明。 他终于能重新把宋和看个清清楚楚。 他见宋和低着头,不用猜,也知道她是流泪了。 于是,他趁热打铁,继续把自己的一颗心剖开给宋和看,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爱她,“阿和,你是不是担心如果哪一天爱情不存在了,我们不仅不能做爱人了,连家人也不能做了?” 他果真是这个世上最与她心意相通的人 宋和抿着唇角,不说话。 容九便双手捧起她的脸,满目深情地凝视着她发红的眼睛,“阿和,我现在无法承诺会让你变成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但你至少应该相信我爱你这件事情。” 论是谁听了这样的情话,只怕是已经动心了。 但宋和依旧冷硬着心肠,将这一份深重的爱拒绝了,“抱歉,容九……” 她吸了吸气,尽可能平静地说,“这些年,我们两个人可算是相依为命,很少分开过,你身边也不曾有过其他的异性,以至于让你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你对我的是爱情……” 宋和话还没说完,就被容九激动地打断,“不!那不是错觉!” 容九激动地站起来,因为起身的动作太猛,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在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出现摇晃时,宋和扶住了他。 容九便顺势抓住宋和的胳膊,用眩晕的双目,努力寻上宋和的眼睛,“阿和,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跟其他女人过多地接触过,但我很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就是爱情。” “阿和,你知道这几天我有多难过吗?” 不待宋和回答,容九便自顾自地说,“当我知道,你跟顾知周在温泉酒店度假的时候,我当时真的恨不得立刻开车去寻你,把你从他身边带回来。” “顾知周又不爱你,他还有一个未婚妻,还曾经当众跟你撇清关系,让你一个人承担逼死温有良的罪名……他明明对你那么坏,从不在意你的感受,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你却还是执迷不悟,看不清现实……”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念念不忘?” “顾华年那样打压你,害得你只能把佳和兴关门解散、让你五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他顾知周有因此为你做过什么吗?” “还有那个陆明珠……” “如果他真不想跟陆明珠结婚的话,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跟陆明珠了断干净,难道在云城这个地界,还有他顾知周做不到的事情吗?以陆承渊今时今日的实力,他顾知周只要开口说退婚,难道陆承渊还敢不答应吗?” “他为什么不跟陆明珠结婚——他无非就是想一边吊着陆明珠,又一边吊你,想两头的好处都占尽!” “他就是看你傻,觉得你好骗,所以一直都……” 宋和终于听不下去了,“够了,容九。” 宋和双眼含泪地看着容九,声音轻微颤抖着,“不管是顾知周觉得我傻、好骗,还是我自己犯傻执迷不悟,这都跟我不接受你的感情没有任何关系。” 容九绝望了,他如困兽一般声音沙哑的低吼,“如果这跟他没有关系的话,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对你的感情?” 宋和静静地看着他,眼泪慢慢落下来,“因为你对我的重要程度,远超过你自己的想象。容九,这世上无论是谁离开我,我可能会难过一段时间,但等那段时间过去后,我还可以继续好好的生活,并且毫不受影响——包括顾知周。” “但是你……” 宋和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轻微颤抖着,“如果是你的话……容九,我会难过一辈子。” “你不相信我会爱你一辈子是吗?那好,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发誓,”容九立刻举起手,发誓,“我容九一定会爱你宋和一辈子!” “如果我有违此誓言的话,就让我出门被车……” “容九,你给我住口。”宋和厉喝。 可这根本就阻止不了容九。 他双眼通红地看着宋和,一字一句,以对自己最恶毒的诅咒,去为自己的爱情乞求一个明天,“——撞、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第389章 拒绝(三) 宋和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也不相信随口说的一句恶毒咒诅,真的就有那么的能量让被诅咒的那个人遭遇横祸。 可是在她面前用咒诅来发誓的是容九。 因为频繁地抽血,容九的身体变得十分脆弱,这些年各种补药流水一般的喂到他的嘴里,可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上一回,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烧,就让他在医院住了那么长的时间,至今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 他每一次生病,宋和都会很害怕……害怕病魔会夺走他的性命。 她一个人孤独地活了十六年,才遇到一个他。 她真的不敢想象,哪一天容九不在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圣诞节那天,在鹿笙店里看到那块平安无事牌,当她得知那块玉牌的主人活了九十七岁后,她毫不犹豫地买下来,当作圣诞礼物送给他,为的就是希望他也能和那块玉牌的主人一样,能活到九十七岁,甚至更久。 可他现在竟然当着她的面,用这样恶毒的咒语去发下誓言。 宋和简直要气疯了。 她气得抬起手,朝容九猛地一把推过去,容九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床尾凳上。 容九被宋和推得有点发懵,“阿和。” 宋和气的呼吸急促,忍不住破声大骂,“你脑子有问题是不是?这种话能拿来随便诅咒自己吗?如果我还是不肯接受你的感情,你准备怎么办?是要当着我的面,拿刀子把你的心挖出来给我看吗?” 容九听了她这话后,眼里闪过一丝狂喜,“那你是答应跟我在一起了吗?” 宋和气得简直想拿把起子,撬开他的天灵盖,看看他那脑子里是不是除了这些情啊爱啊,就再也没别的事情了。 宋和长长的呼气吐气,如此反复几次后,才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指着容九的鼻子,严厉地发出警告,“我告诉你,容九,你以后再乱发这种毒誓,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还有……”她一顿,用十分严肃的语气说,“今天你说的这些话,我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如果你还想继续跟我做朋友做家人的话,以后就别再跟我说这些胡话。” “否则……” 她冷冷地看着容九,“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宋和说完,不待容九反应,就拉开房门大步走出去。 容九赶紧追上去。 他一路追到了宋和的房间门口,“阿和,你听我说……” 宋和根本就不想听,反手就把房门重重甩上。 容九还不死心,继续敲房门,“阿和,你把门开开,我话还没说完呢……” 隔着房门,宋和发出一声怒吼,“滚。” 相识十一年,宋和还没有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火,就连几年前自己隐瞒体检检查报告那一次,宋和都不曾这样对自己大吼过。 容九觉得宋和这有点小题大做了。 可转念一想,宋和这样生气是因为自己发毒誓,容九的一颗心就变得又酸又甜。 他就知道,宋和是最在乎自己的,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是无可替代的,也正因为如此,在面对他的爱意时,她的选择是逃避,是拒绝,而非接受。 他们两个都是感情世界里的穷人。 生活都不曾善待他们,所以他们才倍感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冷静下来,容九能理解宋和的想法,但理解归理解,他还是继续为自己争取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地爱她的机会。 是的,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第390章 清算(一) 车疾驰在马路上。 林镜坐在副驾驶上,他通过后视镜小心地瞄了瞄后座的顾知周,见他神色平静未见怒色,他提着的心才稍稍往胸腔里回落了一些。 车行驶到红枫路时,顾知周忽然开口,“那个金行长的办公室是不是在这附近?” 林镜看了看窗外的路牌,“是的。” 顾知周转了一下手中的手机,眸光轻微闪了闪,“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想跟他聊聊。” 顾知周口里的这个“聊聊”,显然不止是闲聊而已,林镜只稍微一想,就大概能猜到顾知周要找这位金行长聊什么。 他立刻摸出手机,打电话给金行长。 在电话里,金行长对于顾知周要跟他“聊聊”这件事,表现得非常意外。 不过在意外完以后,这位金行长在电话里很遗憾地表示,“抱歉啊,林特助,我现在在总部这边开会呢,这会一时半会儿又结束不了,你看要不这样吧,我改天亲自上门拜访顾总,怎么样?” 林镜把金行长的这番推辞原封不动的转达给顾知周。 顾知周朝他手一伸,林镜立刻把手机递了过去。 顾知周接过来后,也没把手机放到耳边,而是按下了免提键,“你好,金行长,我是顾知周。” 金行长那边一听这边讲电话的人换成了顾知周,那态度立刻变得谄媚起来,“你好你好,顾总……抱歉啊,顾总,不是我摆谱不想见你,其实我早就想找个时间,跟顾总你好好聊一聊了。但实在是不凑巧啊,我今天一早就被交回总部开会了,这个会一开起来就没完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要不这样吧,顾总,你后天中午有时间吗?要是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个午餐,边吃边聊。” 顾知周听后,轻笑了一声,却不答应金行长的邀约,而是问他,“你们总部在桂园路那边是吧?” 金行长还未作答,顾知周紧接着又是一问,“我听说,你们今年要新上一位姓钟的副总,由他接替原先那位屈总,负责各个支行的坏账烂账,是吗?” 都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顾知周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金行长又何尝听不出来? 明珠集团那笔贷款,本来三月底就到期了。 而且,按照银行内部对明珠集团资产的评估情况看,即便是再给明珠集团一年的时间,这笔贷款也未必能还得上。 可他却在前段时间,违规把这笔贷款的还款期延长了。 这件事情,总部的人不知道还好,若是真被顾知周捅到了那个钟副总的跟前去,自己前途不保也就算了,还很有可能背上一个侵吞公司财产的罪名。 金行长顿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跟顾知周讨饶起来,“别别别顾总……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立刻从总部赶回去,大概一个小时后到,咱们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 顾知周也不为难他,微微冷笑,“那我就在你的办公室,恭候你的大驾了。” 第391章 清算(二) 金行长于三十几分钟后火急火燎地赶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金行长进去后,顾知周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然后把视线轻飘飘落在金行长身上,带着点玩味的意思,“我一杯咖啡都还没喝完,金行长就赶回来了,看来今天的路况不错。” 面对顾知周的调侃,金行长想骂娘的心都有了。天知道这一路他是怎么赶回来的,好好的一辆奔驰,愣是当成了火箭来开,这一路回来也不知道要遭多少张超速罚单。 可与前途相比,几张罚单又算得了什么。 金行长大概能猜到顾知周今日来找自己的用意,但他还是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满面堆笑的走到顾知周跟前,语气也十分的诚恳,“像顾总您这样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平时我这种小角色想要见上您一面,可属实不容易啊。今天您专程来找我,我就是天上下刀子、老婆生孩子,我也得尽快赶回来见您才是啊。” “不过,您说得很对,今天确实路况不错,一路绿灯,也不堵车。” 顾知周听了他这一番恭维后,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既然你也如此的想见我,”顾知周朝金行长点了点下巴,那气势仿佛他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一样,“那就请坐下来,我们两个好好聊一聊吧。” 金行长心有惴惴,不安地在顾知周对面坐下。 顾知周抬手做了一个姿势,他身后一侧的林镜就打开了手机,从一个加了密的文件夹里调出了一份某数字货币的交易数据。随后,林镜把手机放到了金行长的跟前。 金行长不明所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后,眯着眼眸端看起来,只看了几秒,他的脸色就骇然大变。 他惊慌地抬起眼眸,满脸震惊地看着顾知周,不明白他是从哪里弄到的这份东西。 顾知周对他的这个反应很是满意,他微微向前倾身,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回去,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先前还以为是有人故意要陷害金行长呢。毕竟么,你这个位置树大招风,免不了有一些人会眼红你,想把你搞下台。” “如今看你这个表情,看来这份东西是真的了。” 顾知周说到这时,轻笑着看了一眼金行长,只见他那一张臃肿的脸上全是惊慌的神色,额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而鼻梁上的那一副款式陈旧的老花镜,不知觉滑落到了鼻尖上,只怕再有几秒,就要完全脱从鼻梁上脱落下来了。 是个十足的滑稽模样。 欣赏够了后,顾知周又才漫不经心地接上前面的话头,“金行长,其实你也不必这么紧张,毕竟挪用客户资金去炒币的人不是你,而且现在这个社会讲究的是法制,不实行搞连坐的那一套。”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一个理,可私自挪用客户资金去炒币的那个人是金行长的儿子,虽然因为金行长发现的及时,并没有酿出什么大错来,可这件事一旦被捅出来的话,毁的可是金行长的信誉。 一个分行行长的儿子,竟然挪用公款炒币,而且他这个儿子还在自己的手底下,这事传出去,以后谁还敢把资金放到这家分行来? 而且,如果这件事情被捅出去的话,他这个行长也没得做了,那个坑爹的儿子也该收拾收拾铺盖卷儿滚去蹲监狱了。 第392章 清算(三) 金行长身上已经是汗如雨下了。 金行长吞了吞口水,勉强维持着自己表面上的镇静,“顾总,您既然没有直接把这份东西递交到我们银行总部去,想来是利用这个东西跟我做交易……” 车轱辘的场面话也不说了,金行长单刀直入地发问,“说吧,顾总,您想要什么?” 顾知周也不绕圈子了,作为一个商人,他懂得打一棒子再给一个大枣的道理,他轻轻一笑,“别这么紧张,金行长,我并不想从你得到什么东西,而且过去的这几年里,我们顾氏与贵行的合作一直都很愉快。” “我只是很好奇……” 顾知周一顿,脸上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明珠集团的财务状况,金行长应该是很清楚的,你即便是把那一笔贷款的还款期限再延长一年,哪怕是两年,陆承渊都未必还得起。” “那么,是什么让你做出了延长那笔贷款还款期限的决定呢?” 金行长心里一陡,他就知道顾知周今天来找自己就是为了这个。 早前,他就听圈子里的人说,顾家这一对姑侄正在斗法,他还不信,现在看来,这个传言多半是真的。再一想,顾华年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人,手段就是再厉害,又有几年可活? 斗来斗去,顾氏最后还不是顾知周的吗? 而自己却偏偏为了一个顾华年,傻乎乎地得罪了顾知周,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金行长此时简直是要把肠子都要悔青了。 金行长挖出手帕,摸了摸额上的冷汗,对着顾知周堆起满脸的笑容来,“顾总,您今天既然来找我,想必您的心里已经有了猜,又何苦非要从我嘴里问出一个答案来呢?” 听他如是说,顾知周心中了然。 他眼眸微垂,心中有一些难过。 预想着会和顾华年打对台,和知道了顾华年已经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了,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前者,因为事情还没有发生,毕竟只存于幻想中,所以难过纠结的都很有限;而后者,是实打实的难过。 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最亲的人,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顾知周也不例外。 金行长见顾知周不说话,以为他是不满意自己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于是他干脆一咬牙,也不说那车轱辘的场面话了,把整件事情向顾知周全盘托出。 “——大概是半个月前,我忽然接到了顾董的电话,她要求我延长明珠集团那笔贷款的还款期限……” 明珠集团的那笔贷款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光是本金就将近十个亿,而最近这一段时日,有关于明珠集团资金链断裂的消息,不止在圈子里,外面也传得沸沸扬扬的,而陆承渊本人也曾私底下向金行长表示,希望可以延长还款期限,金行长可不想让这样一笔贷款在自己手里变成坏账,自然是不肯的。 所以,他在电话里十分委婉地拒绝了顾华年的这个要求,“抱歉啊,顾董,我们银行做事也有自己的规章制度,明珠集团这笔贷款涉及的资金将近十个亿,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分行长,这么大的事情,我是做不了主的。” 金行长怕自己的拒绝会得罪顾华年,又主动建议道,“您看要不这样吧……如果陆董目前手头上困难,暂时还不出来这笔贷款的话,他可以再增加一些抵押物;或者,找一个中间人为这笔贷款做担保。” 金行长见顾华年久不说话,又只得说起自己的苦衷来,“顾董,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们银行毕竟不是慈善机构,我们打开门做生意,一是为了给广大企业主提供资金便利,二嘛也是要赚钱的……以明珠集团现在这个财务状况,我是真的不敢延长这笔贷款的期限啊。” 第393章 清算(四) 据顾知周所查到的情况来看,明珠集团现在最值钱的就是明珠大厦那楼栋的产权,以及那块地的使用权了,其他的在建项目都已经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停工了,而这些项目早已经抵押给银行了,不可能再进行再做抵押物的。 而诚如金行长所说的那样,银行不是慈善机构,打开门来做生意是为了赚钱的,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而能让金行长做出延长那笔贷款的决定,那必然是他从顾华年那里得到了什么承诺。 顾知周说出自己的猜测,“顾董出面,替陆承渊做了担保?” 金行长不敢隐瞒,点点头,“是的。” 猜测得到证实后,顾知周眸光闪了闪,脸色忽然微变,“顾董除了在担保书上签字以外,还有没有拿其他的东西做抵押?” 顾华年虽然是顾氏的董事长,在很多场合里,她的一个亲笔签名、一句话,是可以产生巨大的能量,可这是一笔将近十个亿的贷款,银行不可能只凭着她是顾氏董事长这一身份,就让她做这样金额重大的担保。 而且,现在外面谁都知道,顾华年已经病入膏肓,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如果她哪一天双眼一闭咽气了,没有抵押物的话,银行要是只凭那一份她签字的担保书去找顾知周要钱,顾知周完全可以拿顾华年病重这件事来做文章,他可以说顾华年签这个字的时候意识不清醒,不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而替顾华年拒绝履行担保人的责任和义务。 当日,在顾华年提出,她愿意给明珠集团的这笔贷款做担保时,金行长并未一口答应下来。 他很是犹豫了几天。 因为在他看来,如果明珠集团能按时还上贷款,那一切都好说;可若是还不上了,到时候,他手里就算握着顾华年亲笔签字的担保协议,想要让顾华年承担这笔贷款,也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少不得要扯皮一番的。 所以,他提出,需得顾华年提供抵押物,否则他无法做出延长还款期限的决定。 而最后,顾华年也同意了他的这个要求。 金行长小心回答,“顾董将她名下的一部分顾氏股权,当作了抵押物。” 顾知周听后,一张英俊大的面孔立刻沉了下去。 一直以来,他都想不明白,顾华年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要逼他跟陆明珠结婚。在听闻她不惜拿自己的股份去替陆承渊做担保的时候,顾知周的这种困惑达到了顶峰。 那可是顾氏,是她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 她就这么轻易地拿出去做了抵押,就为了打乱他的计划,逼他跟陆明珠结婚……、 这简直太荒谬了。 顾知周真想此刻冲回家去,把她带到医院去照一照脑电波,看一看是不是癌细胞侵吞了她太多的脑细胞,以至于让她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来。 顾知周吸了吸气,把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后,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的事情来。 如果按照金行长所说,他是在半个月前接到了顾华年的电话,而那个时候,顾华年还在医院里住着,他派了不少的人手守在医院里,以防陆承渊去找她…… 而给人做担保这种事情,普通人或许不需要律师,但以顾华年的身份,她所签的每一份文件都需要经过律师再三核审,以防签错字背上不该有的责任。 而以顾华年当时的状态,她连下床都很困难,平时也都是公司的法务团队为她提供法律服务,可这次担保事件她显然没用公司的律师,那么她是什么时候联系的律师,又联系的是哪一位呢? 第394章 清算(五) 带着这样的疑惑,顾知周当即就向金行长提出,“能把顾董签的那份担保协议给我看一眼吗?不用拿原本,复印件即可。” 如果顾知周要的是原本,金行长可能还要考虑考虑,复印件嘛,哪怕是顾知周撕了,反正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所以,金行长很痛快地找人送来了担保协议的复印件。 顾知周没看内容,直接翻到了协议最末尾那一页,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心里怀疑的那个名字——傅谨言。 对于自己的这位表弟,顾知周一直都没怎么在意的。 他知道傅谨言此次回云城来,并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顾华年病重了,他回来看看。如果他心里真担心自己这个母亲的话,那么早在顾华年做手术时,就应该回来的。 而顾知周也看得出来,顾华年对这个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亲生儿子,心里是满怀愧疚的,很想为傅谨言做一些什么,以补偿她身为母亲这么多年里对儿子成长的缺席。 顾知周甚至觉得,如果傅谨言是冲着顾华年手中的顾氏股份来的,而顾华年有心要把那些股份交给傅谨言的话,他是无所谓的。 因为,那是顾华年的东西。她愿意给谁、不给谁,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他不会仗着自己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就去强迫她把股份给自己。 而且,在顾知周看来,顾氏也不是他一个人的。 这么多年,如果没有顾华年的话,单凭他一个人,顾氏是不可能达到今天这种规模的。 所以,离家那日,当顾华年威胁他,要把股份给傅谨言的时候,他回的那句“随便”,不是赌气的话,而是他真就是这么想的。 可根据傅谨言回来之后的种种表现而言,顾知周不认为他是冲着顾华年手里的股份来的。 可如果他不是为了这个,那他此次回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而顾知周因为对傅谨言称不上有多了解,所以,一时他也想不明白。 他暂且把这疑问放下,把复印件还给了金行长,并同时示意林镜把那份数字货币的交易记录给删了。 但金行长还是不够放心,内心是希望顾知周能承诺自己,不把此事宣扬出去。 可表面上,他是不敢向顾知周提这个要求的。 顾知周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一样,淡淡道,“金行长大可以放心,揭露这件事情对我没有任何的好处。但既然我能查到这件事情,那么其他人也有可能会查到,我所能答应你的是,我不会让这件事情从我身边泄露出去。” “至于其他人……那就跟我无关了。” 能得到这样一个承诺,金行长已是千恩万谢了,“多谢顾总高抬贵手……以后,您若是有需要,我可以为您效犬马之劳。” 顾知周听后轻轻一笑,“犬马之劳就不用了。但眼下,我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顾知周这话说得很是客气,可落进金行长的耳朵里,他的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但他脸上还是堆着笑容,神态极其谄媚,“需要我做什么,您尽快开口。“ 顾知周也没有刁难他,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希望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除了你我,和林特助以外,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这个要求太简单了。 金行长赶紧一口应下,“这一点,顾总大可以放心,如果有旁人问起我,我就说您是来找我谈合作融资的事情。” 顾知周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第395章 对峙(一) 从金行长的办公室出来,顾知周让司机把车开去公司。 林镜依旧坐在他的老位置副驾驶上。 在听闻顾知周的话后,他转过头去,略微担心地说,“您去度假的这几日,顾董肯定气得不轻,她要是知道您回来了,却连家门都不回的话,只怕心里又要不高兴了。” 顾知周却没有搭理林镜这番好心的提醒。 他偏头,向车窗外看去。 这几日,整个城市已经褪去了冬日的萧瑟,阳光一天比一天灿烂,气温一天比一天温暖,枝头上的嫩芽也一天比一天地多了起来。 正是个万物新生的季节。 既然是万物新生,那么老了的人,也该遵循时节事物的变化,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顾知周从来都不想站到顾华年的对立面去。 他和每一个孝顺的儿子一样,都希望年迈的父母,能在自己的照顾下,可以安稳地度过晚年,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如果顾华年喜欢的话,他会当一个这世上最孝顺的侄子,他会尽可能的顺遂她的心意,满足她所有的愿望,让她这一辈子都不留遗憾。 可显然,顾华年对“孝顺”二字有着不一样的看法。她现在想要的是一具可以任她摆布的木偶、一个没有思想的傀儡,而他显然是不合格的,也就是不孝顺的。 而他的这种“不合格”“不孝顺”,又让顾华年十分的不满意,所以,为了纠正他的这种“不合格”“不孝顺”,她站到了他的对立面去。 没有比父母与自己为敌,更让人伤心的事情了。 饶是顾知周,也不禁喉咙哽咽,心口闷痛。 顾知周便把车窗降下去一些,初春的风还是有一些冷的,迎面拂到人的脸上,可以让人变得冷静清醒。 顾知周这才回应林镜刚刚说的话,“不了,直接去公司。” 回去做什么,吵架吗? 要是能吵出来一个结果,那也就算了,可吵来吵去都是那些车轱辘话,有什么意思? 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看两份投资报告算了。 顾知周一直在公司待到傍晚。 秘书正犹豫要不要给他订晚餐的时候,管家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在得知打电话的人是顾宅的管家后,秘书没有多想,立刻拨通了顾知周办公室的内线。 顾知周按下接听键,“什么事?” 秘书并不知道过去这几天,顾知周跟顾华年斗暗中法的事情,便声音柔和的回答,“顾总,您家里的管家打来电话,问您晚上是否要回去吃饭,电话还没有挂呢,要帮您转接进来吗?” 顾知周正在批阅一份文件,听闻此话后,心里不由得一阵烦躁。 他很清楚,若没有顾华年的示意,管家是万不敢为了这种小事,把电话打来他办公室的。 而顾华年这么做,看似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其实无非就是想借此摆她大家长的身份——你回来后第一时间不回家看我,而是跑去公司,我可以原谅你,但现在给了你台阶下,你若不肯顺着台阶下来,那么就是你不孝顺了。 顾知周实在是很讨厌这样的斗法。 在商场上,他很喜欢拿出一百个一千个心眼,去跟对手斗法,但与家人斗法,还是自己唯一的血脉至亲,这种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 顾知周将手里的笔在文件上重重一划,同时回复秘书,“不用了。你告诉他,我今晚要加班,没空回去。” 第396章 对峙(二) 当天晚上,顾知周果然没有回去。 在晚餐的餐桌上,顾华年的神色一如既往地难看。 坐在她左手一侧的是陆明珠见状,有心想安慰几句的,可转念一想,有什么好安慰的呢,顾华年与顾知周斗得越厉害,于她与陆家才最有益。 若顾知周真像顾华年希望的那样,主动示弱了,两个人和好如初了,那顾华年脑袋转过弯来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她父亲的这一场计划不就要落空了? 如此一想后,陆明珠便把安慰的话咽了回去。 但她也没有什么都不做,而是亲手给顾华年盛了一碗汤,把盛好的汤放在顾华年手边后,她又顺手往顾华年心里的怒火上浇了一盆热油,“姑姑,我看我今晚还是回去吧。阿周他不喜欢我,一看到我就烦,我要是一直住在这里的话,恐怕他是不愿意回来的。” 顾华年听了她这话后,心里的那一把怒火果然越烧越盛,她一把抓住陆明珠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你就在这里住着,哪里也不要去。” “你是我亲自挑选的顾家未来主母,他顾知周喜欢最好,不喜欢也得给我喜欢。” 说罢,顾华年扭头,冲不远处的管家吩咐道,“你立刻去让司机备车,我要去公司瞧瞧,到底是多大的生意,让他忙得连回来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明珠,你跟我一起去。” 陆明珠却不是很愿意,推辞起来,“姑姑,我就不去了吧。阿周他不喜欢我,我要是不经他同意就去公司的话,只怕他心里会更讨厌我了。” “不如,”陆明珠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傅谨言,“让谨言陪你一起去吧?他跟阿周是表兄弟,同样也都是男人,说不定还能劝一劝阿周呢。” 可现在的顾华年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哪把别人的话听得进去,当即重声,“你跟谨言陪我一起去。” 傅谨言对此是无所谓的。 只是在看到陆明珠背着顾华年偷偷翻了个白眼的时候,他心里暗忖,不愧是陆承渊的亲生女儿,这火烧浇油的本事还是有两下子的,只是可惜了,有宋和这样的珠玉在前,她再会玩弄人心也无济于事。 想来,自己也很久没有见过宋和了。 不知道顾知周不想回来,是不是跟她在一起呢? 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一件令人生气的事情呢。 随后,顾华年领着傅谨言与陆明珠,杀气腾腾的去了顾氏。 时近八点。 因为是节后刚开工,员工们的心不免还懒散着,顾华年一行人抵达时,总裁办这一层的员工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一个林镜,手里拎着两只保温袋,看样子是刚给顾知周买晚餐回来。 顾华年突然出现在公司,这让林镜警铃大作,他也顾不上把手里的保温袋放下,就朝着顾华年迎上去,“顾董,这么晚了,您怎么来公司了?” 顾华年心里头正与顾知周赌着气,连带着对他的这位特别助理也看不顺眼了,她沉着脸色问林镜,“顾知周呢?” 林镜回答,“顾总在办公室呢。您找他有事?” 这话顾华年听了,就看林镜更不顺眼了,顿时就摆起了她董事长的架子,“我还是顾氏的董事长。难道我来公司,就非得找他顾知周有事才行吗?” 顾华年一顿,接下来说的话就更重了,“我即便不是董事长了,那我这个做姑姑的要见他一面,是不是还得跟你这位特助提前预约啊?” 林镜这算是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面上还维持着得体的微笑,“顾董这是说笑了,您要见顾总,当然是随时都可以。” 他也不再多言,拎着两只保温袋,做了个不甚标准的“请”的姿势,“您这边请。” 第397章 对峙(三) 顾知周正在看文件,正是他先前跟顾华年提过的,与顾氏旗下新能源公司合作的那间德国厂商发来的最新合作提案。 办公室的房门忽然被重重推开,将正在沉思的他打断。 他以为是手底下哪个莽撞的员工忘了敲门,便不悦地抬起眉眼,朝门口处看去,随之,他便看到了顾华年那一张冷郁森然的脸。 顾知周对此并不意外。 以顾华年目前那固执劲儿,她若是不找来公司,那倒反常了。 随后,顾知周的视线略过了顾华年身后的陆明珠,直接落在了他们这一行三人中最末尾的傅谨言身上。 傅谨言在感受到他的视线后,很友好地冲他微微一笑。 而顾知周却忽然发现,从顾华年住院再到出院的这段时间里,傅谨言跟顾华年的关系好像缓和了不少。 顾华年还在医院的时候,他就听手底下的人说,傅谨言常常去探望顾华年,并且每次他在病房待的时间都不短。 顾知周当时没多想,觉得这可能是血缘天性,傅谨言再恨顾华年,但两个人到底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母子,纵使顾华年有千般万般的错,她毕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傅谨言就是再怎么心狠,也应该不会让顾华年带着对他的满腔遗憾离去。 可自打从金行长那里看到那份担保协议后,就容不得顾知周不往深处想了。 顾华年住院期间,他派人把医院守得像铁桶一般,又趁她昏迷不醒之际,拿走了她的手机、移走了病房里的电话机,为的就是要切断外界与她的联系,不让陆承渊去打扰她养病。 而负责顾华年的医生与护士,以及护工,都是经过他层层筛选的,这些人很清楚顾华年的身份,也谨守职业的本分,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应该做。 那么,是谁帮陆承渊传递消息的呢? 答案不言而喻。 顾知周看向傅谨言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探究深邃起来,甚至带上了几分压迫的意味。 面对来自顾知周的迫人视线,傅谨言那张与顾华年有两分相似的年轻脸庞上,露出了一个轻微的困惑表情。 一两秒后,顾知周就把视线收了回来。 他还没弄清楚傅谨言此行回来的目的,所以,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而轮椅上的顾华年,并不察觉到自己的侄子与儿子刚刚的那一番暗潮汹涌。 她沉着眉心,不悦地盯着顾知周,直接对他发难,“你出去个那个女人野了几天,就把心也玩野了,连家都不想回了吗?” 顾知周从容不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口吻冷淡的回答,“我今天太忙了。要审批的文件很多,没时间回去。” 这个答案让顾华年直接借题发挥起来,“既然公司的事情这么多,那你怎么还有那闲心跑去温泉酒店度假,还一去就是这么多天?” 顾知周淡淡的看着顾华年,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说出口的话却能让人感受到他心里的不悦,“我一年到头都待在这间办公室里,每天早上最晚七点半到,晚上最早也是十点多走,大小节假日都不曾休息过一天,难得碰到过春节,又没那么多事情,我还不能去度个假休息几天,放松一下吗?” 这话成功地让顾华年噎住了。 因为她很清楚,顾知周并没有夸大其词,比起圈子里其他的富二代贵公子,除了宋和这个污点以外,顾知周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不抽烟也不酗酒,也没有玩嫩模女明星的癖好,他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公司,实在是个相当称职的总裁。 如果是其他世家的家长,有这样一位能干的接班人,梦里都不知道要笑醒多少次了。 可即使这样,顾华年也仍旧不满意,并且还是大大的不满意。 只要顾知周一日不跟宋和了断干净、不跟陆明珠结婚,顾华年的这种不满意就会存在一日,并且会越来越重。 第398章 对峙(四) 果然,在短短几秒后,顾华年就找到了新的问题,还抒发自己内心的不满意,“你累了想度假放松,这当然没问题。可你一去就这么多天,去的时候也没跟谁打个招呼说一声,也不接家里的电话,可以说是毫无音讯可言。” “你这么做,就没想过家里人会担心你吗?” 顾知周依旧是那一副冷淡的口吻,“我一个成年人了,姑姑难道还担心我会被别人拐卖不成?” “我承认,走的时候没跟您打招呼说一声,这是我的不对,我可以向您道歉。但是姑姑,如果我真的是毫无音讯可言的话,那您怎么知道我是去了温泉酒店呢?” 顾知周这话又成功地将顾华年堵得无话可说。 顾华年那一张苍白干瘦的面颊上,浮出一丝明显的愠色,“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怪我派人到处去找你吗?” 顾知周冷淡吐出两个字,“不敢。” 顾华年被他这副样子惹怒,气得她抬手在轮椅的扶手上重重一拍,“顾知周,你现在真的是翅膀硬了,我管不得你了是不是? 顾知周不想跟她争吵。 因为在他看来,争吵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于是,他态度冷硬地下了逐客令,“我这里还有一大堆文件要审批,实在是忙得很,姑姑要是没其他事情的话,就回去休息吧。” 这话无疑不是捅了马蜂窝。 顾华年当即就气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她手指发颤地指着顾知周,似乎是要说一些斥责他的话,却只“你你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说出来,是个被气狠了的模样。 顾知周虽然决定从今以后,只当一个“孝但不顺”的侄子,却也没有要把顾华年气死的想法。 他一眼不眨地盯着顾华年,见她只是呼吸急促,并没有要晕厥的迹象,便只站在原地,静静地观察着顾华年的状态,并预备随时打电话叫救护车。 可这一幕落入顾华年的眼底,是那叫一个心寒呀。 她只觉得自己这十八年来的牺牲和付出,太不值得了。 而这时,一直充当背景板的陆明珠却忽然出声,指责起顾知周来,“阿周,我知道你讨厌我,你心里喜欢的人是宋和。你因为她,不想跟我结婚,甚至还想解除与我的婚约,这我都能理解,毕竟,宋和长得那么漂亮,如果我是个男人的话,我也会跟你一样,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疼爱。” “可是你不该这样对姑姑。” “姑姑大年三十才从医院里出来,她身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可你却在大年初一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跟宋和跑去温泉酒店度假,也不接家里的电话,音讯全无,姑姑担心你,她有错吗?” “你以前是很孝顺姑姑的,她让你往东走,你绝不会往西走……可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离家好几天,好不容易把你等回来了,你却是连家都不回……姑姑让管家打电话来公司,问你晚上回不回去吃饭,你也推说没空。” “姑姑饿着肚子来公司看你,这水都还没有喝一口呢,你就要赶她回去……阿周,你不觉得你这样对待姑姑太过分了吗?” 第399章 对峙(五) 顾知周忽然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自打订婚后,他就不曾把陆明珠放在眼里,他一直觉得他的这个未婚妻,就是一个脑袋里没有二两货的蠢货,也不曾把她当作一个威胁。 但刚刚,在听完陆明珠的这一通大篇大论后,顾知周忽然发现,他的这个未婚妻其实也不是那么的蠢,至少在挑拨离间搅弄人心这方面上,颇有几分陆承渊的影子。 她寥寥数语,就先是给她自己树立了一个不被喜欢的悲情未婚妻形象;接着,她再把他对宋和的喜欢与偏爱,说成他是因为宋和的那张脸,妄图给他扣上一个色令智昏的帽子;最后呢,她再替顾华年大大地叫起委屈来,仿佛他是这天底下最不孝顺的侄子…… 再把这段时间与顾华年的种种矛盾翻出来粗略地回想一遍,顾知周这才发觉,自己是真的太大意了。 陆承渊擅长玩弄人心,而陆明珠作为他的女儿,就算没有得到他的真传,那有他在幕后给她出谋划策,陆明珠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拿捏住顾华年现阶段的每一个弱点。 比如,孙子。 顾知周还记得那一晚,顾华年逼他跟陆明珠结婚时说的那番话。 顾华年当时说,她想在临死前看到他结婚生子,想替他亡故的父母抱一抱他们的孙子。 这是一个既合情又合理的理由。 而一旦他拒绝了,那么他就是不孝顺、不听话。 那么顾华年就更有理由来纠正他的这种不孝顺、不听话。 而如果自己当时扛不住压力答应了…… 顾知周想了想,他现在不仅有了陆明珠这样一个妻子,还会多了一个陆承渊这样的岳父,那么现在妻子娘家的公司出现了资金问题,作为女婿,他帮不帮? 他帮的话,那笔近将近十个亿的贷款,是不是就得由他来出钱了? 如果不帮的话,那外人怎么看? 到时候,就变成他骑虎难下了。 如此一想后,顾知周不得不在心里感慨,自己先前太大意了,若再由着陆承渊父女在他跟顾华年之间上蹿下跳挑拨离间,他跟顾华年不说反目成仇,但各自的心里也会对对方十分的怨怼。 于是,顾知周决定,先除去陆明珠这个大麻烦。 至于陆承渊…… 就凭他利用温有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一事,顾知周也不会让他好过。 顾知周看着陆明珠,冷冷地勾了一下唇角,“我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竟然长了这么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看来是我一直小瞧你了。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心里喜欢的人确实是宋和。” 但他喜欢宋和,绝不是因为宋和的那一张脸——虽然宋和的那张脸,确实美的摄人心魄,让人一眼就无法忘怀。 “至于你刚刚说的,我离家好几天,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连家都不回——那么,”顾知周一顿,故意发问,“我不愿意回家的原因是什么呢?” “你那么聪明,我想,你一定能猜得到的。” 陆明珠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孔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顾华年看出来,顾知周这是要刁难陆明珠,便立刻出声维护,“是我让明珠住到家里去的,你有意见可以冲我来,不必这样让她一个女孩子下不来台。” 顾知周却不理会他姑姑的话,继续针对起陆明珠来,“你明明知道我讨厌你,再被我赶出去一次后,你又厚着脸皮住进我的家里,让我有家不能回不说,现在端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出来,指责我有家不回,害得姑姑担心……” 说到这时,顾知周嗤笑了一声,“我就好奇了,陆明珠,像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平时很是看不起宋和,觉得她出身不好,有那样一个母亲……可宋和念书成绩比你好,大学毕业后,凭着双手自食其力,也不像你那样没皮没脸不知羞臊、天天对着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死缠烂打,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 第400章 对峙(六) 顾知周这一番话说完,傅谨言都忍不住在心里替他叫了一声好。 倒不是他忽然对顾知周改观了,而是在他跟陆明珠接触几次后,他也发现这位胸不大脑也不大的未来表嫂,凡是当他们在谈论起宋和时,她言语间总是对宋和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而陆明珠在听了自己未婚夫这一番话后,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孔直接变成了难看的铁青色。 没有陆承渊在背后出谋划策,陆明珠的智商漏洞就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了,“你当我喜欢住在你家,天天看你的脸色吗?要不是姑姑再三留我,我才不愿意住在你家呢。” “再说了,我是你的未婚妻,那我住我自己未婚夫的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顾知周冷冷一笑,“你是我未婚妻的时候,你要住在我的家里,那确实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上一次,我把你从我家里赶出去的时候,我当时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以为,你应该明白,我跟你的婚约是要作废了。” 顾知周不提这事还好,他这一提,陆明珠瞬间就变成了一只炸毛的鸡。 她从顾华年的轮椅后面走出来,三两步走到顾知周的跟前,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阵怒骂,“顾知周,你个王八蛋,你还好意思跟我提上一次的事情,我陆家虽然不及你顾家家大业大,但再怎么说我陆明珠也是陆家的大小姐,你竟然就那样把我从顾家赶了出去。” “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我,我连门都不敢出、街都不敢去逛!” 陆明珠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让顾知周很是满意,他接着刺激陆明珠,“既然我都害你这样丢脸了,那你为什么又搬去了我家里住呢?” 顾知周不动声色的抛出饵,“你不是一直自诩比宋和高贵吗?——她可不会像你这样,都被人赶走过一次了,还没皮没脸的又赖到别人家里去。” 陆明珠果然不负顾知周所望,咬住了他抛出来的饵,“顾知周,你别太过分了!是,我现在是没脸没皮地赖在你家里,可你当我是自己愿意的吗?若不是我爸爸逼我去,你就是八抬大轿请我去,我也不会去。” “你说宋和不会像我这样……”陆明珠讥笑了一声,“哼,我是比不上她,毕竟我十九岁的时候,连跟男孩子牵个手都会脸红,哪会像她那样不要脸,敢去敲陌生男人的房门啊,勾引男人上床啊。” “啊对了,你第一次跟她上床的时候,她还是处女吗?” “她落红了吗?” “你可别是捡了一双别人穿过的破鞋,还错当成宝贝捧了这么多年。” 把一个女人比喻成一双破鞋,这话可谓是极尽刻薄恶毒。 但顾知周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怒意,他在这时忽然把话题转了一个极大的弯,问了陆明珠一个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陆明珠,你爱我吗?” 他这话问得很是突然。 而陆明珠在他接二连三的刺激下,早就恨不得扇他两个大耳光,哪还有心情跟他谈爱不爱的问题。 陆明珠嘴快的回,“你都不爱我,我为什么要爱你?” 顾知周在听了她这个答案后,脸上露出了一点轻快的笑意。 陆明珠被他这一笑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虽然脑子不够用,不知道顾知周忽然问自己爱不爱他的用意,但身为女人的直觉,开始让她觉得不对劲了。 果然,不出一秒后,陆明珠就听到顾知周问自己,“既然你都不爱我,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想嫁给我呢?” 陆明珠傻眼了。 她没想到,顾知周竟是在这里挖了个坑,而自己还傻乎乎地跳了进去。 要知道,她在顾华年面前,一直营造的都是一个深爱顾知周、但顾知周不爱自己的悲情形象。 陆明珠急忙要替自己辩解,“我刚刚是被你气糊涂了,才话赶话地说出了那样的话,如果我不爱你的话,那我为什么在明知道你跟宋和纠缠不清的情况下,还要跟你订婚呢?” 第401章 对峙(七) 顾知周讥讽地勾起唇角,“你说你爱我是吗?那我现在要你去做一件事,以证明你对我的爱有多深,你敢吗?” 陆明珠明知道他这又是要给自己下套了,可事到如今,为了挽回自己在顾华年心里的形象,陆明珠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别说一件了,就是十件我也敢。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顾知周立即说道,“温有良跳楼自杀的前一晚上,有一个叫老黑的人,曾带着一群小混混闯进了温有良的办公室,对他进行了一番恐吓殴打。” “第二晚上,”顾知周指着脚下的地板,“温有良就从这栋楼的十六楼跳楼自杀了,并且还在临死前进行网络直播,说我因为她女儿得罪了宋和,我就要把他往绝路上逼。” 陆明珠虽然不明白,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但心里直觉觉得不好。 顾知周说,“老黑那伙人从温有良的工厂离开时,故意在监控下面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林特助还在外面等着呢。全云城都知道,林镜是我的特助,我也因为这一句话,被警方当成了嫌疑人。” “警方怀疑,是我派林镜去找来老黑这一伙人,去恐吓殴打温有良。我还因此,被警方带到警局去协助调查。” 陆明珠心里强烈的不安起来,她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所以你现在是要我替你去警局顶罪,以此来证明我对你的爱吗?” “替我顶罪?” 顾知周嗤笑了一声,声音里带了几分残酷的意味,“不,你想多了。若真到了那一步,想帮我顾知周顶罪的人大有人在,还轮不到你。” 陆明珠刚找回来的一点理智,就被顾知周羞辱得再次离家出走了。 陆明珠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瞪着顾知周,“那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顾知周这才说出他想要的证明方式,“我一直怀疑,那个在幕后指使老黑、想给我泼脏水的人,就是你的父亲陆承渊,但我又苦无证据,不如这样吧——” 顾知周的语气变得恶劣起来,“你回去帮我把陆承渊跟老黑私下勾结的证据找出来,拿给我,我就相信你是真的爱我。” 陆明珠一听,彻底怒了,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什么嫁入顾家明珠集团就有救了,一时间全都被她抛去了九霄云外去,她噔噔地上前两步,抬起手就想给顾知周一耳光,嘴里同时叫嚣道,“顾知周,你脑子有病吧?无凭无据的,你凭什么怀疑我爸爸栽赃陷害你?” 顾知周一把截住她的手,再重重甩开,“你刚刚不是还说为了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吗?我现在又没有让你去帮我杀人放火,也没有让你去给我顶罪,我只是让你去帮我找出陆承渊栽赃陷害我的证据而已,你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我……” 陆明珠被他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比吞了一万只活苍蝇还难看。 而顾华年听到这时候,也有些糊涂了,“什么老黑,什么栽赃陷害,顾知周,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日,顾知周被警方以协助调查为由,从公司带走的时候,顾华年已经回去了,而事后,顾知周不想让她担心费神,也就没跟她提及此事。 所以,顾华年对此事一直都不知情。 而事到如今,顾知周也不想再隐瞒了,就索性把自己接受调查一事,跟顾华年大致讲了一遍,包括他怀疑陆承渊的理由。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顾华年在听完后,并没有相信他的说辞,她依旧选择了站到他的对立面去,“你说,你怀疑温有良的自杀,跟陆承渊有关系,那么证据呢?” 第402章 对峙(八) 陆明珠一听顾华年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那腰杆顿时又挺直了,“是啊,证据呢?” 顾知周手里当然是有证据的,但一想傅谨言也在这里,他可比陆明珠聪明多了,而且就顾华年瞒着他,私自替明珠集团那笔贷款做担保一事,顾知周极度怀疑,傅谨言与陆承渊因为某个不为人知的目的,两个人早已经勾结在一起了。 所以,他把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冷冷吐出两个字,“没有。” 陆明珠顿时就像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一样,不客气地嘲讽起来,“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顾知周,你什么证据也没有,就怀疑我爸爸栽赃陷害你,这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顾知周却并不搭理她的讥讽。 他视线低垂,看着轮椅上的顾华年,神情中隐露出一丝悲伤,“姑姑,那日,您逼我跟陆明珠结婚的时候,我当时就说了,我要跟谁结婚,一定是因为我爱她、我想跟她共度一生,而非是她的出身有多高贵,她的家世有多好。” “但您并不认同我的这个观点。” “您拿您自己的身体健康做要挟,试图逼我向您低头时候,我也曾说过——感情不是可以用来作为要挟的筹码。” “我以为您会理解我在被您逼迫时的痛苦与为难,但遗憾的是,您好像并不能理解我,亦或者……”说到这时,顾知周停顿下来,自嘲的勾了一下唇角,“您是根本就不想去理解我。” “但不管您是真的不能理解我,还是不想去理解我,这都没有关系,我今天可以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姑姑,我不喜欢陆明珠。” “当初,我之所以会答应跟她订婚,完全是为了哄您开心。” 然而事实上,自从他跟陆明珠订婚以后,他跟顾华年的矛盾也日益增多了。 当然,这其中肯定少不了陆承渊的“功劳”,但如果顾华年真的有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过他的感受的话,那他们这一对姑侄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陆明珠刚刚说得那样,我心里喜欢的人是宋和,所以,我是不可能再为了哄您高兴,而跟陆明珠结婚的。” 其实,不管顾知周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这个人是不是宋和,他都不会为了哄顾华年高兴,而去跟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结婚。 这也是顾知周第一次在顾华年面前,这样明确地表示出他对宋和的喜欢。 而顾华年在听了他的话后,顿时就气白了一张脸,“顾知周,你到底被那个女人灌了多少迷魂汤,你可是堂堂顾家的大少爷、顾氏集团的总裁,你放着那么多大家闺秀世家千金不喜欢,竟然去喜欢一个交际花的女儿,你是存心想气死我吗?” 这话就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顾知周的心里。 自从顾华年生病以来,“时日不多”就成了可以让她为所欲为的神兵利器,而“你想气死我吗”则就成了她所有不合理的要求的万能盾牌,她只要拿出这两样中的其中任何一样来对付顾知周,顾知周就会无条件的向她低头示弱,顺从她的一切要求。 有时候,顾知周也在怀疑,自己真的就这么不孝顺吗? 两年前,顾华年在被检查出罹患脑癌时,他第一时间就亲自去联系了国际上最知名的脑科专家,并请来他的团队给顾华年做手术。 术后,顾华年的第一期化疗,他也不曾缺席过,次次都去医院陪着她,顾华年不赶他走,他是绝不会走的。 顾华年出院后回家修养,他也早早安排了经验丰富的医务人员,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家里,而他也会尽可能地每天都回家,陪她吃饭,陪她说话,等她睡着了,再回书房接着处理未完的公事。 她要他跟陆明珠订婚,他同意了。 她要他跟宋和撇清关系,他也照做了。 他做了他能做的所有事情,也顺从了顾华年几乎全部的不合理要求,仅仅因为他不想跟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结婚,他就成了要气死她的逆子。 顾知周很难过。 作为侄子,他非常希望顾华年能开心的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可是作为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七情六欲的男人,他实在无法做到跟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结婚。 而顾华年对他心里的失望与难过浑然不知。 她再次故技重施,逼顾知周做起了选择题,“——顾知周,你给我听好了,你如果还想继续担任顾氏集团的总裁、还想要我手里顾氏的股份,那么,你就立刻跟那个交际花的女儿断绝关系,跟明珠结婚!” “否则,我将会登报发声明,与你断绝关系,并且将在下次的例行董事会上,动议罢免你总裁一职。” 第403章 对峙(九) 顾华年最后这一句,犹如石破惊天。 不止是陆明珠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就连傅谨言都感到很是震惊。 他虽然暂时还不能确定顾华年这话只是吓唬顾知周的,还是真的动了罢免顾知周总裁一职的心思,但不管怎样,这对亲如母子的姑侄,终于走到了反目这一步。 傅谨言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轻快起来。 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找一间酒庄,再开一瓶年份绝佳的红酒,好好地庆祝一番。 终于啊…… 哈,终于。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傅谨言唇角轻不可见地勾起,绽出一个冰冷的残酷的微笑。 而相较于他们二人那溢于言表的震惊,顾知周本人则是十分的平静。 他静静地看着轮椅上的顾华年,脸上的神情很平静,没有一丝的难过,也没有一丝的震惊。 他就那样平静地看着顾华年。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屋内安静的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顾华年也同样看着顾知周,不过,与顾知周的平静不同,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非常急促,而那张长期被病魔折磨的苍白枯瘦的脸上,也因为怒急攻心而浮现出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她枯瘦如树枝的双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一双眼睛犀利如鹰隼,她怒视着她最引以为傲的孩子,那神情仿佛只要顾知周敢违背她的意愿,她就要用她犀利的眼神将他撕碎。 一阵沉默的对峙后,顾知周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很轻,透着几分悲凉的意味。 屋内其余三人以为,顾知周这时可能会说一些什么,以来表明他自己的立场,比如:我喜欢宋和,我是不会跟陆明珠结婚的;亦或者,我会跟宋和断绝往来…… 总之,他应该要说些什么才对。 然而,顾知周什么也没有说。他低头绕过办公桌,取下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拿起桌上的手机和车钥匙后,就这么往门口走去。 顾知周走得毫无牵挂,很是潇洒。 等到顾知周拧开门锁,准备拉开门出去时,顾华年如梦初醒一般在身后叫住了他,“顾知周,你要去哪里?” 顾知周手上的动作一顿,头也不回地说,“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了。时间不早了,姑姑,您也早点回去吧。” 说罢,顾知周就拉开了门,要出去。 顾华年再次喝住他,“顾知周,你给我站住。” 顾知周便收住要迈出去的腿。 顾华年转动着轮椅,轮椅的轮子碾在厚实的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顾华年这时命令顾知周,“顾知周,你转过来,看着我。” 顾知周如她所愿,转过身去,垂着眼眸看着她,依旧是个不想说话不想理人的模样,但眉宇间却显露出了一丝疲态。 顾知周是真的觉得累了。 很累,很累。 他很想立刻倒头大睡,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也不要做梦,就那样睡一觉。 可顾华年并没有看到他脸上那从心里深处散发出来的疲惫感,此时的她,满心都是身为大家长的权威被无视了的愤怒。 她不明白,顾知周以前那么听她的话,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顾知周很少会忤逆她的意思,她让他往东走,他就绝不会往西走,哪怕往西走才是正确的,他也会顺从她的心意往东走,然后再暗中想办法去补平往西走带来的损失。 可今天,她都已经拿顾氏股份和罢免总裁一职来逼他了,他却还是不肯表态要跟宋和断绝关系。 “时日不多”现在已经没用了,而“顾氏股份”和“罢职”顾知周好像也是无所谓了,顾华年现在有点黔驴技穷了的感觉。 第404章 对峙(十) 既然硬的行不通,顾华年就决定转变一下态度,来软的。 顾华年缓和了一下语气,摆出一副慈母的样子出来,重新劝说起顾知周,“阿周,我知道你只是一时被那个女人迷惑了,才做出那些色令智昏的事情来。” “姑姑也不是逼着你明天就跟明珠结婚。你说,你不喜欢明珠,这没关系,我可以跟陆承渊商量,把你们的婚期延后,让你先跟明珠培养培养感情,等到你喜欢上明珠了,我们再说结婚的事情。” “——古人说,娶妻娶贤……明珠虽然还有很多不懂事的地方,可她年纪还小,只要你肯给她几年的时间,她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贤内助。” “至于我手里的那些顾氏股份……顾氏是我们顾家的产业,而你是我们顾家唯一的血脉,只要你肯跟那个女人断绝往来,我明天就找律师,把那些股份转到你的名下……” 顾知周在这时打断了她,“我不要。” 顾华年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顾知周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您手里的那些股份,您爱给谁就给谁,我不要。” 顾华年一愣,随即怒道,“顾知周,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顾知周的声音依旧平静,他淡淡地说,“姑姑,这两年,凡是我不顺从您的时候,您就会让我做选择题——” “年前,您逼我跟陆明珠结婚的时候,我不答应,您就以绝食相要挟;大年初一那天,我不肯去接陆明珠来家里,您就威胁我说要把手里的顾氏股份交给谨言——谨言是您的儿子,您把股份交给他,这无可厚非。” “而刚刚,因为我不愿意按照您说的那样,跟宋和断绝往来,您就要罢免我的总裁一职……” “姑姑,我真的厌烦了这种生活。” 而到此时,顾华年仍旧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那你想干什么?” 顾知周想起了大年初一那天,自己同顾华年的那一场争吵,他对着顾华年苦涩一笑,“您是我的姑姑,是您养大了我,又帮我守住了顾氏,为了我,您甚至还抛弃了您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我就是把我手里所有的顾氏股份都交给您,也无法报答您对我的这一番恩情。” 顾华年听了他这一番话后,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一直以来,顾华年都是把顾知周当作儿子看待的,而她也看得出来,自己在顾知周心里的位置也等同于亲生父母。 可刚刚,顾知周讲了“恩情”。 而恩情是什么? ——恩情是朋友之间、亲人之间,你给了我莫大的帮助,而我不仅要记住你于我的这份恩情,我还要想方设法百倍千倍地还你这一份恩情。因为有欠有还,这段关系才能长久地维持下去。 而真正的家人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是不会讲究恩情的——我爱你、养育你、栽培你,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有能力在这个社会立足;我之所以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是因为我爱你,而非是我贪图你对我的回报。 顾华年的心,不由得慌了一下。 但也不仅仅只是一下而已,就像是一粒米粒大的石子,投进了水面平静的湖水里,只荡出了一圈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而顾知周也是真的厌倦了这种动不动就必须做选择题的生活。 他静静地看着顾华年,声音平静,“姑姑,您对我的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也会用尽一切去报答您。但在跟陆明珠结婚这件事情,我很抱歉,我无法答应您,也无法拿此事作为回报,去报答您的恩情。” “我喜欢宋和。” “我想跟她在一起。” “所以,我是不会跟她断绝往来的。” “至于您要把您手里的顾氏股份交给谨言,还有你要动议罢免我总裁一职一事,如果这么做,能让您高兴的话,我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我尊重您的一切决定,姑姑。” 说完后,顾知周就拉开办公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第405章 放火(一) 顾知周一走,屋内其余三人皆是变了脸色。 其中最难看的就要数顾华年了。她本意是想拿股份和罢免一事来逼顾知周就范的,可谁曾想,顾知周根本就不受胁迫了,直接丢下一句“我尊重您的一切决定”,就潇潇洒洒的走了。 而顾华年虽然威胁顾知周,要把她手里的顾氏股份交给傅谨言,可那毕竟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她心里并未有过该念头。 原因无他——顾氏集团是顾家的产业,而顾家目前就只有顾知周这一个继承人,顾氏集团不交给他交给谁? 难道交给傅谨言? 顾华年在心里摇头,傅谨言虽然是她的儿子,可到底不姓顾,是个外姓人。 再说了,即便傅谨言他不姓傅了,愿意改姓顾,顾华年也不会真把股份交给他的,因为她信不过傅谨言的能力,尽管他是剑桥的高才生,但到底比不上十几岁起就在商场里摸爬滚打的顾知周。 那还是把自己的股份交给顾知周? 顾华年立刻在心里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顾知周虽然是天选之子,没有谁比他更适合执掌顾氏集团,可顾华年觉得他现在太不理智太不清醒了,他竟然要为了一个交际花的女儿,放弃她手里的股份,这简直就不是一个上位者该做的事情,太愚蠢了! 顾华年越想越气,她决定要给顾知周好好上一课,她要让他明白,身为顾家的继承人、顾氏的总裁,什么事情才是他应该做的,什么事情是他不应该做的。 而陆明珠则是又气又嫉妒。 她早看出来顾知周喜欢宋和,但她以为他的喜欢,只是因为宋和长得漂亮而已,哪晓得人家宁愿不要顾氏的股份,和总裁的职位,也要跟宋和在一起。 这让陆明珠嫉妒的面容都要扭曲了。 相比之下,傅谨言的神色就要平淡许多了。 他跟陆明珠一样,惊讶于顾知周对宋和的感情竟然这么深,但一想,那个人可是宋和呢,跟这样一个人间尤物在一起七年,别说是顾知周了,只怕是法海和尚也会喜欢上她的。 陆明珠推着顾华年走在前面。 傅谨言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脑子里想着下一步的计划,心思各异的三人朝电梯走去。 林镜刚将顾知周送下楼,见这三人朝这边走过来,便站在原地没动,及至三人走到跟前后,林镜伸手按了下行键,并在电梯门打开后,用手挡住了一侧的电梯门。 林镜面带微笑,恭敬地将这三人请进电梯。 傅谨言在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从电梯来退出来,并对电梯里的二人说,“抱歉,我想去一下洗手间,你们先下去吧。” 顾华年点点头。 她最近对自己这个儿子很满意。 虽然傅谨言还是称呼她为顾董,也不曾释放过任何想要跟她缓和关系的信号,但两个人的关系也不像以前那样生疏冷漠了,这让顾华年在因为顾知周的事情大动肝火之余,心里又多了一些安慰。 而傅谨言因为今天亲眼目睹了一场姑侄反目的戏码后,他心情很是不错,于是他临时决定,赠送给顾华年一场好儿子的戏码,安慰一下这位今天被侄子伤透了心、就快死了的老人。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站在电梯门口,就像个乖顺的儿子一样,注视着顾华年的眼睛,而这种好儿子的戏码,对顾华年很受用,她也同样注视着傅谨言。 这依依不舍的样子,就好像两个人真的是一对深爱着对方的母子一样。 待电梯下降到两层,唯一的那个观众已经离场后,傅谨言把嘴角的笑意一敛,恢复成了一贯的冷漠模样。 但在一两秒后,他又跟变脸似的,从他的千百张面具中迅速掏出了名为“文质彬彬”的那一副,再迅速地戴上。 傅谨言转过身,微笑着问林镜,“请问,洗手间在哪一边?” 林镜抬手指向走廊的另一头,“在那边。” 傅谨言客气地道了一声。“谢谢。” 林镜也用同样客气的语气回应他,“小事而已,不用谢。” 说罢,林镜抬起脚步,准备回办公室。 而这时,傅谨言又客客气气地开口,“林特助,有一件事情,我能麻烦你一下吗?” 第406章 放火(二) 林镜心中诧异,“什么事,你请讲。” 傅谨言微笑着,语气听上去好像很不好意思一样,“是这样的,宋律师……”他怕林镜不知道他口中的“宋律师”是谁,又特意解释了一句,“就是宋和小姐,她前段时间邀请我做她的助手,跟她一起去利物浦处理一个案子。” “本来宋律师计划的是,等到她的助理夏晴晴签证下来后,我们再一起出发去利物浦的,但今天下午,我突然收到她的消息,说她后天就要出发。” “可我上网查了,发现宋律师的那趟航班已经没有票了,所以我想请你帮帮忙,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弄一张宋律师那趟航班的机票,经济舱也是可以的。” 傅谨言这番话说得客气而有礼。 而林镜身为顾知周的特助,在宋和乘坐的那趟航班上再弄一张机票,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 林镜不敢一口应下来。 他虽然跟傅谨言接触的次数不多,也不了解这位表少爷,但他能看得出来,顾知周与这位表少爷的关系虽然没有差到见面就开打的地步,但也是不太好的。 其实,把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放到任何一对表兄弟身上去,要是关系能好那才叫怪呢。 但直接拒绝的话,好像又有点不给这位表少爷面子了,再怎么说,他也是顾华年的亲儿子,就算他现在跟顾华年的关系也一般,但人家毕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母子,而自己只是一个特助,顾华年一个董事长要想拿捏自己,那可真是太简单了。 林镜想了想后,谨慎地回复傅谨言,“如果你要我帮你弄其他航班的机票,我倒是打几个电话就能弄来,但你也说了,宋小姐乘坐的那趟航班已经没有票,我只能试一试,但我不能打包票就一定能弄到机票。” 傅谨言微微一笑,“我本来也是强人所难,如果能弄到最好,实在弄不到的话,那也只能算了。” 林镜正准备回以微笑时,就听傅谨言忽然话锋一转,带着一点抱怨的口吻说,“我跟宋律师这回去利物浦的行程很紧,你也知道,宋律师那个人在工作上面一向是很严格的,若真弄不到机票,晚几天过去的话,只怕要被她指着鼻子骂了。” 傅谨言在抱怨完后,又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林镜安慰一般地冲他一笑,“宋小姐在工作上面确实很严格。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而为。若实在弄不到的话,我会帮你订最近的航班,让你被宋小姐少骂一点。” 傅谨言微笑着,口吻客气道,“那就麻烦你了。”接着,他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我去洗手间了。如果弄到机票了,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林镜轻微一点头,“好的。” 随后,傅谨言转身,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望着傅谨言离去的背影,林镜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傅谨言明面上是找自己帮忙弄一张跟宋和同航班的机票,实际上是想通过自己的口,让顾知周知道他跟宋和的关系不一般。 而朝洗手间走去的傅谨言,先是借着陆承渊与陆明珠这一对父女,离间了顾华年与顾知周之间的关系,刚刚他又亲自在顾知周与宋和之间放了一把火,不管这把火能不能烧得起来、最后又能烧成什么样,只要能给顾知周心里添堵,他就觉得值了。 傅谨言的心情因此变得非常愉快,连带着步伐也轻快了起来。 他想,这场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第407章 放火(三) 回到办公室后,林镜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顾知周的电话号码,如果只是订票的话,这只是一件小事,他无需请示顾知周,但傅谨言要的是跟宋和同一航班的机票,林镜自觉这件事情还是有必要让顾知周知道。 电话接通后,林镜把傅谨言跟自己的对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顾知周。末了,他请示顾知周,“顾总,你看这个机票,我要给他订吗?” 正是晚高峰,路上车流拥堵,银灰色的捷豹被夹在车流中间,只能随着车流龟速的向前挪动。 此前,顾知周一直没有把傅谨言这个表弟放在心上。 这倒不是顾知周看不上傅谨言,而是他觉得,就凭着当年顾华年为了自己,抛下当时只有四五岁的傅谨言不管,无论傅谨言要对他做什么,他都只有受着。 四五岁的小孩,可能还不怎么懂事,但已经会记事了,被小伙伴抢了玩具,尚且都要记一记仇,更何况是被别人抢走了母亲呢? 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孩子不想在母亲的呵护中长大。 他不例外,傅谨言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在得知傅谨言去新海集团担任法律顾问,并以此接近宋和以后,顾知周并没有过多的去干预,只是派林镜去跟陈旭森谈判,让这个案子尽早的了结了。 放任傅谨言去接近宋和,顾知周这么做,当然也不是不把宋和放在心上。 而是在一起七年,他很清楚宋和的个性。 宋和的警惕性极高。她对男人有一种天生的冷漠感,这么多年里,明面上暗地里向她示好的男人,能从顾氏大厦楼下的小广场排到凯旋门去,但无一例外,都被她冷漠地拒绝了。 至于傅谨言…… 顾知周不认为他这样大张旗鼓地接近宋和,是想对宋和做什么。 顾知周认为,傅谨言接近宋和的最终目标仍然是自己。 其实,方才在办公室里,他说的话是真心的,他真的不介意顾华年把她手里的顾氏股份交给傅谨言。那是她的东西,她有权利给任何一个人,更何况傅谨言还是她的亲儿子呢。 顾知周也不介意让傅谨言到顾氏工作。 事实上,在傅谨言刚回云城的时候,他还曾主动提出过,让傅谨言到顾氏集团担任法务总监一职,但当时傅谨言拒绝了他这个提议。 既然他不愿意,顾知周也就不勉强,此事便就作罢了。 可今天,在金行长那里看到那份有傅谨言签字的担保协议后,顾知周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他这个表弟来。他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可能有一些偏差,傅谨言此次回来,想要对付的不止是他,很有可能还有他身后的顾氏集团。 傅谨言要对付自己,这无可厚非。 但如果他想要对付顾氏的话…… 顾知周是绝对不可能放任他胡来的。 林镜久未得到顾知周的回复,就在电话那头喊了一声,“顾总?” 顾知周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就给他弄一张跟宋和同一航班的机票。” 他倒要看看,他的这位表弟还要玩出什么花样来。 结束与林镜的通话后,顾知周看了看前方拥堵的车流,想了想后拨通了宋和的电话号码。 宋和不知道是在做什么,没有接。 过了两分钟后,再打过去,还是没有接。 顾知周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在即将驶出拥堵路段时,宋和把电话打回来了。 顾知周带着一点不满的情绪接起来,“你在忙什么呢,怎么不接我电话?” 宋和那边有点吵,“我在外面呢。怎么了,有事?” 顾知周一听她这话,就更不满了,他一边盯着前方的路况,一边对着耳机说,“我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 宋和刚跟宋郁榕的离婚律师开完一个毫无结果的会,此时正烦着呢,语气便有些不耐烦了,“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 顾知周听她要挂电话,笑着抱怨,“你这个女人还真是一点不可爱……我想你了,也有事情要跟你说,你现在在哪儿呢,我来找你。” 宋和报上了地址,顺便不客气地要求他,“来的时候给我带杯咖啡,少糖少奶。” 顾知周打了转向灯,准备在路口右转,“嗯。” 第408章 离婚(一) 约莫半个小时后,顾知周抵达了宋和所在的启盛律所。 宋郁榕这人,虽然没有念过多少书,但脑子还是很够用的,在决定要跟陆承渊离婚后,她在第一时间就聘请了专门的离婚律师,来负责她离婚一事。 而近几年,业内最受这些阔太太们喜欢的离婚律师,则是启盛律所的合伙人之一,柴盛华。 此前,宋和只听过这位同行的名字,不曾跟她接触过。 而今天,当她跟这位盛名业内的柴律师就宋郁榕的离婚案子,简单地交流了一番后,宋和觉得这位柴律师多少有一些名不副实。 宋和主张的是,走协议离婚,在财产上做出一些让步,让陆承渊越快签字越好。 但这位柴律师却认为,宋郁榕跟陆承渊结婚十几年了,不管这二人之间是否有过爱情、有没有共同的孩子,作为妻子的宋郁榕都有权利分割陆承渊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明珠集团的股份。 这位柴律师十分的有信心,她向宋郁榕表示,只要宋郁榕肯相信她、肯按着她的计划走,她就有九成的把握分走陆承渊至少一半的财产。 本就不想让陆承渊好过的宋郁榕,在听了柴律师的这番话后,动心了。 宋和还想再劝一劝宋郁榕的,可人家已经做起了分走陆承渊一半财产的美梦,压根就把她的话听不进去。 宋和不免有些烦躁了。 上次,林镜跟她提过,陆承渊为了开发郦海市那个项目,把明珠大厦的产权拿去银行做了抵押,换来了一笔将近十个亿的贷款。 明珠集团内部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宋和虽然并不清楚,可林镜说了,顾知周已经在暗中对明珠集团下手了,即便是陆承渊运气爆棚能从顾知周手中逃过这一劫,可明珠集团的未来还是很不乐观。 换言之,明珠集团现在就是一艘随时会沉掉的破船,而陆承渊作为这艘破船的掌舵人,也随时会跟着这艘破船一起沉掉的。 宋郁榕现在还不赶紧跟陆承渊做切割,把婚快点离了,竟还妄想去分陆承渊在明珠集团的股份,只怕到时候股份没有分到,反倒还要跟着陆承渊一起共沉沦了。 但这些话,宋和不能在这里明说。 一是,有外人在;二是,顾知周要对付明珠集团一事,这再怎么也算是商业机密,她不希望这个商业机密从自己的嘴里泄露出来,从而影响顾知周的计划。 顾知周到的时候,宋和正在外面的电梯间里抽烟。 顾知周一走出电梯,视线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宋和。” 听到他的声音后,宋和转过身去,“你来了。” 顾知周一向都不喜欢宋和抽烟的,所以在看到宋和手指间夹着的香烟时,他眉心轻微蹙了一下。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走过去,把咖啡塞进她的手里,再顺势把她指间的香烟拿走,再回身在垃圾桶顶部的沙子里摁灭了。 宋和刚刚跟那位柴律师争论了几句,此时嗓子还冒着烟呢,便把咖啡递到唇边,一口气灌了小半半进嘴里。 顾知周见状,提醒她,“喂,你慢点喝,小心呛……” 他这话还没说完,一口咖啡呛就呛进了宋和的嗓子眼里,宋和惊天动地地咳起来。 顾知周简直是又气又想笑,他一只手扶着宋和的肩膀,一只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嘴里还不忘数落她,“我让你慢点喝,你不信。现在好了吧?你真是活该啊。” 宋和一连咳了近半分钟,才慢慢缓过来。 她将余下的咖啡一口一口慢慢喝完。 顾知周见她这个喝法,便问,“你没吃完饭?” 宋和点头,“嗯。” 顾知周有点无语了,“你可真行。” 不过,他也没有吃晚饭,于是他便想带宋和先找个地方去吃饭。 宋和今天这一天过得可谓是兵荒马乱,先是起大早跟顾知周从温泉酒店赶回来;回到曲音茶舍后又因为容九突如其来的表白搞得心力交瘁,下午的时候又被宋郁榕召唤到酒店商量她离婚的事情。 这一天下来,她连一顿正经饭都还没有吃过。 人就是这样的奇怪,在时间被各种大小杂事挤满的时候,是可以忘却饥饿与疲惫的,但当那一根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后,不止是饥饿、疲惫,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全都自发地回归了。 宋和现在不止觉得饿,还觉得很累,很想找个地方大睡一场,睡他个昏天暗地,管他日月是否无光。 宋和把喝空了的咖啡杯递给顾知周,“那就去吃饭,我也饿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进去跟宋女士说一声。” 顾知周松开她的手,“嗯。” 第409章 离婚(二) 宋和转身,重新走进了启盛律所的大门。 下班时间早已经过了,但律所里不仅灯火通明,每个工位上也都坐着人。 看着此情此景,宋和不免想起了她与许佳薇的那间佳和兴。不过,她也只是想了一想而已,并没有再重新开一家佳和兴的打算,心里也没有太多的难过。 宋和低垂着视线,朝柴盛华的办公室走去。 启盛律所一年大大小小的离婚官司,要接几十个,而柴盛华本人更是城中许多富太太挑选离婚律师时的首要人选,所以齐盛的员工们一年到头,很容易见到那些普通人平时只有在报刊杂志上看到的富太太们。 按说,他们已经算是见过世面了。 可下午,当宋郁榕跟宋和一起出现在律所的时候,还是在员工们之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没办法,这对母女身上有着太多的传奇色彩了。 做母亲的是前云城最知名的交际花,城中那些叫得上号的名流贵人们,不知道有多少人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上。 而作为女儿的宋和,比起她母亲的盛名也毫不逊色,十九岁就成为了城中最有权势的男人的情人,都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鲜,可宋和愣是给顾知周做了七年的情人,其魅力可想而知。 有胆子大的员工,偷偷打开了手机摄像头,准备拍下宋和的照片,对于无法触碰到的美人,晚上在被窝里看着照片过一过干瘾也好。 然而,就在此人拍下照片的那一瞬间,宋和敏感地察觉到了。她转过身去,只是往格子间里淡淡扫了一眼,就立刻找到了此人。 倒不是宋和有火眼金睛,而是此人手里正握着手机,见宋和看过来时,那心虚的表情就差把“是我”两个字挂在脸上了。 宋和提起脚步,朝此人走过去。 格子间里的员工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都纷纷朝她看过来。 宋和径直走到该员工的跟前,朝他做了一个伸手的动作,“请把你的手机给我。” 该员工不想给。因为给了,就代表他承认刚刚是自己偷拍了宋和。 该员工硬着头皮,想含混过去,可双眼在接触到宋和那冷如冰霜的视线后,他放弃了抵抗和挣扎,把手机递给了宋和。 手机是个锁定状态,需要密码解锁,宋和把手机伸到该员工面前,冷冷吐出两个字,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解锁。” 该员工只能照做。 待手机打开后,宋和直接打开了相册,果然在相册中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宋和低垂着眼眸,把照片删了,然后清空了回收站,确保照片不能恢复后,才把手机还给该员工。 随后,宋和冷漠着一张脸,敲响了柴盛华办公室的门。 柴盛华是这间律所的金字招牌。 既然是金字招牌,那谱自然要比其他同事们大出许多,她占据了整间律所里视野最好最开阔的那一间办公室,把里面装修得既舒适又豪华,就跟高级酒店似的。 听到敲门声后,柴盛华亲自走过来开门,“宋小姐,请进。” 宋和提步进去。 宋郁榕正坐在一张酒红色的沙发椅上,悠闲自在地品尝着来自法国波尔多私人酒庄生产的,一年只有那么寥寥数瓶只供超级vip客户享用的红酒。 见宋和进来了,宋郁榕便端着酒杯向她推荐,“这是柴律师的私人珍藏,味道非常棒,是我喝过的果香味最特别的一款,你要不要尝尝看?” 第410章 离婚(三) 柴盛华也向宋和极力推荐起来,“宋小姐,这款酒是我的一位客户去酒庄私人定制的,味道很特别,这样吧,我给你倒一杯,你尝尝,要是喜欢的话,我就去拜托我那位客户,让她转让给我两瓶,到时我给你和宋女士送过去。” 宋和总算是明白柴盛华为什么这么讨城中富太太们喜欢了。 除了同为女性的性别优势以外,柴盛华很擅长倾听与共情,比如下午的时候,宋郁榕在谈及她那个曾经无缘见面的孩子时,柴盛华甚至因为过度心疼宋郁榕的悲惨遭遇,而流下了两行眼泪。 当宋郁榕又谈起陆承渊种种负心汉行为时,柴盛华又跟她一起大骂陆承渊的渣男行为,那激动的样子仿佛她才是被陆承渊伤透了心的陆太太一样。 而现在,柴盛华拿出来的应该是好闺蜜的剧本。 所以,这样一个不仅能倾听你心中的苦闷、与你共情婚姻中的伤痛,还能给你出谋划策帮你抢男人的财产的女律师,有谁会不喜欢呢? 宋和婉拒了柴盛华邀请她品尝红酒的好意,“抱歉,我不喜欢喝酒。” 随后,她看向沙发椅上的宋郁榕,再次重申了自己的意见,“我还是觉得你跟陆承渊最好是能协议离婚。” 柴盛华在这时一笑,“宋小姐,虽然你也是你律师,但你以前没有处理过这种离婚官司,所以你可能不知道,其实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宋女士去法院起诉离婚,对她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宋和转头看着她,淡淡地发问,“那你最近看过新闻吗?知不知道明珠集团正在遭遇非常严峻的财务危机,随时都有可能破产清盘?” 柴盛华从宋和淡淡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但她并不畏惧,反而笑着回答,“明珠集团那么大的一间公司,要破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再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明珠集团真的破产了,那陆承渊本人也有许多财产可以分的。” 宋和听到此时,忽然觉得隔行如隔山这句话真是半点都没错。就拿她跟柴盛华来说,同是律师,但因为两个人平时主攻的业务方向不一样,这沟通起来也跟隔了一座山一样。 但宋和并不想就明珠集团是否破产一事,与柴盛华争出个高低来。 她把目光重新落在宋郁榕身上,“你今天下午找我来,是想让我给你提意见,那么,我现在提出了我的意见,至于你愿不愿意听,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我还是那一句话,想在离婚官司中分割一间公司的股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你已经决定好了要跟陆承渊闹上法庭的话,那你也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这种官司一打起来时间都是按年计算的。” “还有,我上次跟你讲过的,我接手了容兴集团的一个案子,机票已经订好了,后天就出发。所以,接下来我会很忙,没有时间管你的案子。” “你好自为之。” 宋和说完后,也不待宋郁榕反应,就转身走了。 柴盛华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后自语一般地喃喃道,“宋小姐的个性……还真是特别啊。” 宋郁榕听了她这话后,也转过头去看宋和的背影。随后,她眉尾向上轻轻一挑,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我的女儿,自然是不一般的。” 不然,顾知周怎么会把她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第411章 逃避 从启盛律所出来后,两个人就近找了一家餐厅吃饭。 下车时,宋和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包里去摸了一只口罩出来,正要拆开戴上时,顾知周忽然伸手过来,一把按住了她正在拆包装的手。 宋和不明所以,抬起眼眸看向他。 只见顾知周那张英俊的面容,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认真严肃,“别戴了。跟我在一起,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宋和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要是被认出来了,会很麻烦的。” 她不想招惹麻烦。 顾知周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告诉她,“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啊不,今天晚上我就让徐露以我的名义发声明,解除与陆明珠的婚约。” 宋和像是没有听清楚似的,半天都没有反应,只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后,她喃喃似的问,“怎么突然就决定了?” 顾知周把顾华年拿股份与罢职威胁他的一事,简明扼要地跟宋和说了一遍。 顾知周是顾华年养大的,非常了解顾华年的行事风格,所以他心里很清楚,顾华年这一回不止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动了要罢他职的念头。 顾知周不想一直这样被动下去了,他要主动出击,把主动权占据在自己的手中。 顾知周牵起宋和的一只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同她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用意,“姑姑自从生病后,可谓是性情大变,虽然她以前也这么的固执,但至少是还能跟她讲一讲道理的。可她现在,完全把我的话听不进去了。” “今天上午,我去了一趟银行,我才知道她拿了她名下一部分顾氏的股份,去替陆承渊做了担保。而在此前,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她也不曾告诉过我。” “那份担保协议上面,律师一栏的签字,是傅谨言的。” “我现在还不知道姑姑为什么要签这份担保协议,也还没弄清楚这其中傅谨言掺和了多少……我不介意姑姑把她手里的股份都给傅谨言。” “我现在担心的是,傅谨言有没有利用姑姑再做其他有害顾氏的事情。” 他可以接受顾华年把她自己的股份都给傅谨言,但他不能允许傅谨言利用顾华年,做有损顾氏利益的事情。 顾氏集团不仅是顾家的家族企业,更是他们顾家几代人共同努力经营的成果,作为顾家唯一的继承人,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守护好顾氏的一切。 宋和还没将这些消息消化完,就听顾知周又说,“我这么做,除了想先发制人、占据主动权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宋和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莫名想打断他,“顾知周……” 顾知周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眸,“我想让你毫无负担地跟我在一起。” 宋和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表情与目光都变呆滞了。 顾知周把手指从她的指缝间穿过去,再与她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宋和,这一句话,我应该再早一点说的,但我现在说的话,也应该不会太晚。” 宋和呆呆地问,“什么?” 顾知周温柔而深情地说出那迟到了许久的话,“——我喜欢你。我希望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想跟你在一起。” 宋和这一下不仅表情与目光变呆滞了,就连胸腔里的那颗心也一时忘了跳动,变得呆滞了。 好半晌,她的脑子都没能转动一下。 此时的宋和,就像是一只趴在蜜糖罐子上的小飞蛾,罐子的盖子敞开着,只要她煽动翅膀,大胆地从那个罐口飞进罐子里面去,她就可以尝到她向往已久的甜蜜滋味。 蜜糖很甜,可她却不敢。 她害怕飞进去后,不仅没有尝到蜜糖的滋味,自己的翅膀还会被蜜糖牢牢地粘住,到时候她就再也飞不起来了,只能溺死在那一罐子香甜诱人的蜜糖里。 是的,她是个胆小鬼。 哪怕她已经亲耳听到了那句梦寐以求的“我喜欢你”,她还是不敢去相信。 宋和微微一偏头,看向车外的霓虹灯,借此避开了顾知周那深情到让她觉得不真实的视线。宋和用玩笑的口吻,以掩饰自己的怯弱和逃避,“顾总,能去吃饭了吗?我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顾知周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不过一瞬间后,他就把这点失望压了下去。他拿起车钥匙和手机,平淡地“嗯”了一声,“那走吧,去吃饭。” 第412章 争吵 顾知周挑的是一间私房菜馆。 平心而论,菜色很不错,但因为两个人心里各自都装着沉甸甸的心事,所以这顿饭吃得颇有些食不知味。 从餐厅出来后,顾知周想带宋和回酒店去,宋和却摇头,“去我那儿吧。” 顾知周没有异议。 随后,两个人开车回了宋和的公寓。 到家后,顾知周拿出手机,给徐露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解除与陆明珠之间的婚约的想法,并让她拟好声明,于今晚半夜发出去。 宋和劝他,“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毕竟陆明珠是顾华年亲自给他挑选的未婚妻,他就这样自作主张地发声明解除婚约,只怕顾华年那边他不好交代。 而且,以顾华年现在的身体状况,万一因为此事又被气进了医院怎么办? 可顾知周因为她逃避告白一事,还在生气,所以不太想理她。 自讨了个没趣,宋和也懒得再劝了,就进卧室换衣服洗澡去了。 当三十六度的热水从头顶上淋下来的时候,宋和终究还是没忍住,把那句“我喜欢你”拎出来回味了一遍。 我喜欢你。 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话,简单的只有四个字,一秒钟就能说完。 可偏偏就是这样简单的话,才是最令人心动、最令人意乱情迷。 宋和心里忽然有一种冲动,她很想立刻冲出去,告诉顾知周,她很喜欢他的这一句“我喜欢你”。 可冲动之后呢? 就像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她跟顾知周在一起,从此以后过上甜蜜幸福的生活? 不,不会的。 因为,童话故事里只有王子和公主最后才能甜蜜地在一起。 而她不是公主。 至于顾知周…… 他是比王子还要闪耀亮眼的男人。 所有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他。 所以,这样的他,她一个交际花的女儿怎么配得上? 她这一辈子都配不上。 冷静下来后,宋和抬起双手,用力在脸上摸了一把,同时,她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顾知周三言两语地跟徐露交代完后,也走进卧室,准备换衣服洗澡。 结果,在他打开衣柜门后,他发现自己以前留在这里的衣服,衬衣、长裤、外套、皮带、内裤、袜子……他所有的衣服都通通不见了! 至于这些衣服都去了哪里,顾知周用脚趾也能猜到。 他气呼呼地走到浴室门口,再“嘭”的一声推开门,语气不善地发问,“我那些衣服呢?” 宋和正在吹头发,吹风机嗡嗡的声响让她没听清顾知周在说什么,她便关了吹风机,转过头去问,“你刚刚说什么?” 顾知周一字一句,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我问你,我的放在你这儿的那些衣服了?” 宋和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哦,被我扔了。” 顾知周听后,脸色就更沉了,一副风雨欲来的气息,“为什么扔了?” 宋和白他一眼,“你那个时候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跟陆明珠订婚了,我不把你衣服扔了,难道还留着给我自己添堵吗?” 顾知周立刻反驳,“我哪有没跟你打招呼?订婚礼之前,我在这里过夜的时候,我明明跟你提过的,你当时没有反对。” 宋和一听他这话,心里也就起了气了,“什么叫我没有反对?” 宋和干脆放下吹风机,转身过去正面与他争辩,“顾知周,来,你告诉我,我当时应该怎么反对。是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啊,还是抱着你的大腿求你可怜可怜我,别跟陆明珠订婚啊?” 在这件事情上,顾知周本来就是站不住脚的,可他今晚很想跟宋和吵一架,于是就故意找起茬来,“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抱着我的大腿求我别跟陆明珠订婚呢?” 宋和被他气笑了,“顾知周,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你说我没有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抱着你的大腿求你……那好,我现在就问你,如果我当时真的就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抱着你的大腿求你,你难道就真的不跟陆明珠订婚吗?” 先不提宋和拉不拉得下脸去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即便是干得出来,那个时候的顾知周或许会犹豫,但最终还是会跟陆明珠订婚。 但顾知周还是嘴硬,“你都没试,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为了你,取消跟陆明珠的订婚礼?” 宋和嗤笑了一声,“得了吧,顾知周,你那个时候,恨不得把你姑姑的话当圣旨,她让你往东,你就往东,她让你往西,你就往西,我跟你哭跟你闹有用吗?” 这一下,顾知周就跟哑火的炮仗一样,不说话了。 宋和有心还想再讥讽他两句的,可一想,又觉得算了。 就算让她吵赢了又怎么样呢? 难道时间还能倒流不成? 可即便是时间倒流了,她也依然做不出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来,而顾知周也还是依然会跟陆明珠订婚。 所以,这架吵得毫无意义不说,还浪费时间与精力。 第413章 道歉(一) 顾知周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回想起刚刚的吵架,他也觉得很可笑,但却不认为这次吵架是毫无意义的。 因为在刚刚的争吵中,至少无形地印证了一件事——他跟陆明珠订婚这件事,宋和并非像她看上去的那么无动于衷,其实,她还是很在意的。 因为在意,所以不想看到跟他有关的东西。 这很合情合理。 顾知周的心情又因此迅速好转起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某个还在赌气的女人肩膀上戳了戳。 宋和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干什么?” 他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可怜巴巴的,“你把我衣服扔了,那我今晚穿什么?” 宋和当时扔的时候,可是决心要跟顾知周断绝往来,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哪能预料到后来自己又跟他纠缠不清了呢? 现在去买? 幸福里小区这附近都是一些小商店,那些人工纤维制造的衣服,只怕这位大少爷穿了要过敏。 开车去商场买? 累了一天,她现在只想蒙被大睡,可没有那个精力开车。 让他的助理送来? 这大晚上的,助理也是人,也要休息…… 左思右想一番后,宋和懒得想了,回身直接从毛巾架上抓起自己的浴巾,丢到他身上,“都要睡觉了,还穿什么衣服,拿这个裹一裹就行了。” 于是,英明神武威风凛凛的顾总得到了一条白色的浴巾。 洗完澡后,顾知周裹着浴巾,回到卧室,宋和正在坐在床上回微信,他把头凑过去往那屏幕上一看,便看到一个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名字——刘燕燕。 再一看两个人聊天的内容,是刘燕燕问宋和明天有没有空。 宋和回复:有的,怎么了,有事? 刘燕燕发过来:没事。我明天休息,要不你来我家里,我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我妈做菜可好吃了。 宋和想了想,正好可以把保温桶还回去,便回复:好。 刘燕燕回复过来一个“等你”的表情图。 那个表情图上是一只卡通猫咪在做飞吻,宋和觉得很有趣,便临时找了一张类似的回复过去,然后笑着放下了手机。 这时,顾知周在她背后酸溜溜地问,“这个刘燕燕是谁啊?” 宋和有点口渴,准备去冰箱里拿一瓶水喝,顺便回答他,“一个朋友。” 顾知周见她往外走,便跟上去,一连三问,“朋友?什么朋友?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 宋和轻哼一声,“我认识的人多了,你不知道多正常。” 顾知周一听,哪忍得了,直接上前一把将人抱起来,扔到沙发上,再欺身压上去,“快说,这人到底是谁,你们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认识的,不然……” 顾知周威胁似的磨了磨牙,“我要你明天下不了床。” 在这方面,宋和从不会怀疑他的能力,为了明天能吃上刘母做的好吃的,宋和赶紧老实交代,“她是个警察。温有良跳楼的第二天,我去江新区分局接受问讯调查,当时是她给我做的笔录。” 短短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就一连触碰了两个雷区话题,这让顾知周很是尴尬,他讪讪地笑了笑,“哦。” 宋和很少见到顾知周这种尴尬的样子,不由地笑起来。 待笑完后,宋和双手攀上顾知周的肩膀,主动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后,她忽然说,“我要跟你道歉,顾知周。” 第414章 道歉(二)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顾知周听得是一头雾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给我道歉了?”他见宋和的情绪仿佛有点沉重,便有心想开个玩笑,可想了一想,又觉得不太合适。 宋和是个极度敏感的人,有些在话在他看来是玩笑,对宋和而言,很有可能是冒犯。 宋和也是突然想起来的。 其实,那句话说完后,她就意识到自己最近变得有些随心所欲了,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做,总是有一个严格的计划。 可最近因为顾知周频频做一些出其不意的事情,以至于她那一套自有的章程也随之被打乱了。 若是换作以前,宋和是不会喜欢这种毫无章法的生活的。 她讨厌变化,所以希望生活里的一切人、一切事都不要发生任何改变。 可能是最近跟顾知周待的时间久了,受到了他的影响,宋和慢慢觉得,变就变吧,本来就没有人是一直不变的,也没有事是一直不变的。她总是要学会接受这些变化,并适应这些变化。 宋和看着上方的顾知周,认真地跟他解释起自己想跟他道歉的缘由来,“温有良死的那一晚,我们在医院里吵架,我当时怪你插手了我的事情、派林镜去毁掉温有良的订单,让我因此背上了逼死温有良的罪名。” 顾知周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这件事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她而言,都不是一个好的回忆,于是,他想阻止她再说下去,“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就别再提了。” 宋和却坚持要把话说完,“我当时除了怪你这个,其实还因为其他的事情生气……你还记得橙心科技那个案子吗?” 顾知周点点头,“记得。” 宋和说,“那天晚上,温雅骂我,是因为橙心科技的负责人段云霆,也就是温雅的男朋友对我比较殷勤……其实,她骂我的那些话,我自小就听到大,所以我并没有很生气……我生气的原因,是因为段云霆承认了,他找我负责案子是因为我背后有你这个大靠山。” “而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来找我,是因为我的专业能力很强。” 顾知周以前不知道工作对她的重要性,现在知道了,便赶紧解释,“那个案子我是插了手,但我也只是在你跟新海集团僵持不下的时候,让林镜去跟陈旭森做了一笔交易。” “但那笔交易里,我也没有让步很多。“ 顾知周担心她不信,便把与新海集团的合作大致说了一下,“其实就算没有你的那个案子,我最终也会选择与新海集团合作,只不过当时还有另外一家公司也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新海那边觉得自己胜算不大,我就让林镜去了一趟,给陈旭森喂了一颗定心丸。” 宋和将信将疑,“真的?” 虽然,拿几个亿的合同,去换一个女人开心,这听上去很浪漫,很令人感动,但顾知周却是做不出来的,“这话我说了,你可能会生气,但我不想骗你——你虽然对我很重要,我也可以为了你,拿几个亿去逗你开心,但与新海的合作事关子公司那边未来的发展,我即便是顾氏的总裁,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做出这种有损公司利益的事情。” 若是其他女人,听了他这话可能会生气。 宋和不一样,她不仅没生气,反而还觉得轻松了许多。 从内心来讲,不管以后她跟顾知周是在一起,还是各走各路,她都不希望欠自己欠顾知周太多。 第415章 道歉(三) 宋和接着前面的话说,“这些年,我一直努力工作,就是想证明我可以不用靠着这一张脸而活。可那日段云霆的话,将我彻底打回了原型。” “所以,我当时很生气,我觉得我所有的努力都因为你而白费了。” “这就是那天晚上,你说我把你当做玩物的原因?”顾知周问。 宋和没有否认,“嗯。” 顾知周轻轻叹气,“那你现在是要为了这件事跟我道歉吗?” 宋和却轻轻摇头,“不是。顾知周,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在我跟你的最开始那两年,你确实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玩物。” 这话顾知周没办法反驳了。 因为,她说的事实。 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再去追究或者后悔,是没有意义的。顾知周用鼻尖在她的鼻尖上轻轻蹭了蹭,“抱歉,曾经我让你很不开心,但我以后不会了。” 其实,那个时候宋和也没有很不开心。 因为在她决定要去勾引他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当作了一个玩物。 宋和又接着说起她要道歉的真正缘由,“我那个时候认为,因为我背后有你这个大靠山,所以别人都看不到我的能力。但后来,我冷静下来后,我才发现我的这种想法其实对你是很不公平的。” “就拿橙心科技的那个案子来说,即便你说你不会为了我,而去损害公司的利益,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你不会那么快就决定与新海集团合作,还让林镜拿这个去跟陈旭森做交易。” “佳和兴解散后,宋女士曾经打电话给我,她问我有没有认命?我说,没有。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也不是我突然就认命了,觉得我只能靠着这张脸、靠着你才能活。” 而是,她觉得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不管顾知周做那些事情的结果如何,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让她开心。尽管他的方式不对,但她不能因此而否认他对自己的好。 “顾知周。” 宋和喊了一声顾知周的名字,轻声说,“虽然这些年,你有时候做的有些事情是挺混蛋的,但我还是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宋和不可能是今天的宋和。” 在听完宋和一番内心的剖白后,顾知周眼下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守得月开见月明。他觉得,他离她的心又近了一步。不是一小步,是很大的一步。 因为气氛有些沉重,他就故意耍了一句嘴皮子,“喂,你要感谢就好好感谢,干嘛还得说我是混蛋呢?你有见过像我这么英俊潇洒又温柔专情的混蛋吗?嗯?” 宋和果真被他逗得笑起来。 随后,她用双手捧起顾知周的脸,很是认真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然后对他的自我评价做出肯定,“嗯,是很英俊帅气的一个混蛋。至于温柔专情嘛,我暂时还没有看出来。” 顾知周笑着吐槽,“你这个女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可是怎么办呢? 不可爱,也喜欢上了,那就不可爱吧。 因为心情愉悦,顾知周控不住的想笑,想开怀大笑一场。他低头,在宋和的唇上、眼睛上、还有额头上都落下炙热的吻,“我很开心你今晚告诉我这些。” 其实,不管是橙心科技那个案子,还是其他的事情,顾知周插手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那么做了,宋和能会开心一些。 因为,在他身边的时候,她看起来总是不开心的,就好像她的人生里,没有值得她开心的人,或者事。 她对万事万物也都是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兴趣喜好可言。 顾知周希望她能开心一点,可他又不知道如何能让她变得开心起来,他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就只能把他以为她喜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去试,可试来试去,也没有试出正确的答案来。 不过幸好,他们还有机会可以重新开始。 而他也终于找到了,如何正确地喜欢她、与她相处的方式。 第416章 示威 夜色深沉。 柔软的羽绒被下面,是两具炙热的身体。 在顾知周激烈而富有节奏的动作下,宋和变成了一片飘在浪潮上面的叶子,随着浪潮起起伏伏,飘飘忽忽。 宋和沉迷在这种飘忽的感觉里。 身与心的双重愉悦,让她的面颊呈现出一种漂亮的淡粉色,在卧室暖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犹如珍珠一般的莹润光泽。 事后,顾知周仍旧不舍得放开她。 他双手撑在她头的两侧,缠绵地亲吻着她淡粉的眼皮,和晶莹的鼻尖,再一路往下吻,到双唇、脖颈、锁骨……他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那样,用他的双唇去朝拜她的身体。 宋和喜欢这种被珍视的感觉。 她闭着眼睛,把双手搭在他结实精壮的后背上,享受着他的亲吻。 这是一场让两个人都满意的情事。 顾知周把宋和抱进浴室,匆匆洗了一番后,再把人抱回床上,未等他再温存一番,宋和就已经枕着他的胳膊沉沉地睡过去了。 顾知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后,反手朝床头小柜处伸去,找到遥控板,把灯关了。 顾知周也正要睡下时,宋和放在床头小柜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手机屏幕散发出的荧光的明亮程度,简直堪比一盏小瓦数的节能小灯。 顾知周长臂一伸,把手机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有电话进来了。 而打电话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容九。 幸而顾知周未雨绸缪,在睡前,把两个人的手机都调成了静音模式,不然,容九这电话一打过来,宋和就会立刻被惊醒了。 今晚是一个很愉快的夜晚。 顾知周不想被情敌的电话破坏自己的好心情,便想直接挂断。 可想了一想后,顾知周小心地从宋和的身下抽回了自己的手臂,然后,他拿着宋和的手机轻轻走出了卧室。 白天那一场失败的告白后,容九还没来得及难过,就被公司的一个电话紧急叫走了。原来是有一笔订单出了岔子,容九不在公司,下面的人就去找周胜华,让他拿个章程出来。 周胜华现在是公司的副总,容九这个总经理不在,下面的人去找他这个副总,本是无可厚非的,可这位周副总却摆起了架子来。 周胜华对去找他的那个小经理说,自己现在只是区区一个副总,像这种涉及上千万金额货品的订单,他这个副总可是不敢管的,要是一个没管好,出了什么纰漏,他一个副总也承担不起那么大的责任啊。 总而言之,他只是一个副总,手中无权,也不想背锅。 小经理无法,只能把电话打到了容九这里。 容九接到电话后,也就没时间难过了,站在门口,对房内的宋和说了一句“我去公司了”后,就火急火燎地赶去了公司。 而这一忙,就直忙到了现在才回去。 哪晓得回去后,宋和却不在,容九找来人一问,才得知她下午就从曲音茶舍离开了。再问,知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手下告诉他,她是去找宋郁榕了。 宋郁榕在容九眼里,不亚于洪水猛兽。 容九便立即打电话给宋和,并转身匆匆往楼下走,准备去接宋和回来。 可谁知道,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的竟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喂?” 容九的脚步顿时停下来,怔在了楼梯上,他似乎不敢相信似的,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顾知周,阿和的手机怎么在你那里?” 顾知周于黑暗中轻轻一笑,“宋和睡着了。” 电话这边的容九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容九一只手捏着手机,一只手抓着楼梯的扶手,静静地站在楼梯上,双脚像是生了根一样,动不了,喉咙也像被锁住了一样,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良久后,容九沉默地挂了电话。 随后,他转身,一步一步慢慢踩着楼梯上楼,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再脱衣服、换衣服、去浴室洗漱…… 站在洗漱台前,容九机械似的刷牙,在浴室清白的灯光下,他的一张脸比墙上的白瓷砖还要白上几分,没有一点的血色,一双眼睛里也没有一丁点神采。 容九就这样机械的刷着牙。忽然,喉咙处涌上来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让人想吐。他就机械的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再机械的把头低下去,对着水池呕出了一口混着牙膏沫子的鲜血。 容九盯着水池中那一滩鲜红杂白的呕吐物,他忽然想——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吧。 死了,他在宋和心里的位置就再也没有人能撼动得了了。 死了,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死了,他就…… 不,他还不能死。 他还没有得到宋和的爱,也还没有得到容兴集团,他不能就这么去死。 如此一想后,容九慢慢冷静了下来。 对着镜子,他拿纸巾擦去嘴角处的血渍,一边想,这场关于宋和的争夺战才刚刚开始,现在就认输,也未免太早了。 而且,谁说他就一定会是输的那一个呢? 只要宋和的心里一日还有他的位置,不管这位置是家人还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他就还有机会。 是的,他还有机会。 而另一边,顾知周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把这条通话记录删了。他现在做这种事情,已经是非常熟练了。 重新回到床上,顾知周刚躺下去,睡梦中的宋和似乎感到他回来了一样,翻了个身,自发地钻进了他的怀抱里。 这样顾知周心里微微一惊,以为她是醒着的,便小声喊了两声“宋和”,见她并没有清醒的迹象,顾知周这才放下心来,搂着她安然入睡。 第417章 饵(一) 夜很漫长。 凌晨两点多,云城最知名的销金窟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早在春节前,容致就听好友说了,红山馆新来了一个腰细腿长的极品小辣椒,长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皮肤比白瓷还要细腻光滑,而最最关键的是,该名小辣椒年纪很小,才十几岁,正是鲜嫩可口的时候,就是脾气不太好,总是一副别人欠了他五百万的样子。 他们几人,轮番上场,给的小费加起来都快七位数了,愣是没换来人家的一个笑脸。 容致听后,对着电话嘲讽自己的好友,“你们这群废物,连个小孩都搞不定,我看你们以后上厕所也别去男厕所了,去女厕所吧。” 被容致嘲笑自己不是个男人,郑瑞安也不恼,只在电话那边笑着自我找补,“你以为我们几个真拿那个小孩没办法?不是知道你好这一口么,就想着给你留着……我跟你说啊,你要是想要这个小孩,那动作可要快一点了,人江经理说了,现在盯着这个小孩的人可不少。” “哦对了,”郑瑞安又笑着补上了最至关重要的一个信息,“我听江经理说,那小孩可还是个雏儿呢。” 容致虽然喜欢玩新鲜的小孩,但也不是什么小孩都能入他眼的,而且最近红山馆的货色都不怎么样,一个个看上去十七八岁鲜嫩可口,可等上了床把衣服一脱,一个个老的就跟白菜帮子似的,实在难以下口。 容致因此兴趣缺缺。 郑瑞安见他兴致不高,就立即提出,“你等一下,我给你发一张那个小孩的照片,你就知道有多极品了。” 容致心想,能有多极品,再极品的小孩,他都玩过,就说红山馆先前的那个招牌,那皮肤光滑的就跟绸子一样,那腰身软的就跟没长骨头似的,还有那一张红莹莹的小嘴,别提有多销魂了。 所以,容致对郑瑞安口中的极品小辣椒是真没什么兴趣。 可当好友把照片发过来以后,容致打开一看,一双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只见那照片中的小孩,长着一张甚是清俊的面孔,一双眼睛也确实如好友说的那样是水汪汪的。 一般长着这样一双眼睛的小孩,在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是会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可偏偏照片中的小孩,那一双眼睛里射出来的视线却是清冷孤傲的,两片薄薄的嘴唇也倔强地抿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的不情愿。 而容致这个人,因为他容家长子嫡孙的身份,自小就是被身边的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尤其是他父亲去世后,容震对他是宠溺到了极致,要星星就会连月亮一起摘下来给他。 这样无底线的宠溺,便造就了容致凡事都喜欢追究刺激的性子。与他那一群狐朋狗友都喜欢在床上躺着当大爷只喜欢享受不一样,容致很喜欢玩强制游戏。 可红山馆里面的小孩,大部分都是自愿下海的,即便是有那不自愿的,再被上面的妈妈桑关起来调教一番后,再烈的小狼狗也会变成温驯一只温驯的小绵羊,哪怕就是拿大耳光抽他们,他们也会忍着眼泪笑着说打得好。 这种小绵羊,只能勉强当个泄欲的工具,真要玩,还得是那些出身良好骨头硬的小孩。他们身为一个男性那青涩稚嫩的自尊心,会让他们不甘于沦为男人身下的玩物,因此他们会激烈地反抗,挣扎,会因为被强迫而流下眼泪。 而每每看着他们在自己身下承欢时,那副眼含热泪的屈辱模样,容九就会非常的兴奋,快感也会随之增加数倍。 作为容致的好友,郑瑞安自然是知道他在床上那点癖好的。久没又等到容致说话,他就知道这位极品小辣椒是入了容致的眼了。 于是,他在开口时,便带了一点邀功的意味,“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容致盯着小辣椒的照片,心痒痒地回答,“照片是看着不错,但是不是极品要玩过了才知道。” 郑瑞安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我给江经理打个招呼,让他把这个小孩给你留着?” 光是看照片,就让容致觉得很对胃口,更何况还是个雏儿呢。容致自然不肯让别人抢了先,“你让江经理给我留着,等我这边能脱身了,我就立刻去红山馆。” 第418章 饵(二) 容致这个脱身的机会可是不好寻。 因为大年初一早上,他故意拿宋和挑衅容九,使得容九对他大打出手后,容震就对鼻青脸肿的二人下了禁足令,不准他们出去丢人现眼。 容九借口公司有事情要处理,大年初三一早就回曲音茶舍去了。 而容致自从那日,看过郑瑞安发来的极品小辣椒的照片后,那心里就跟有一只猫爪子在挠似的,简直快要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生怕他去晚了一步,小辣椒的第一口滋味就被人抢了先。 于是,他也学容九那样,找了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想开溜的,可奈何容震有一双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他是想出去玩,所以任他把好话说尽了、口水都说干了,容震也没有松口。 好不容易今晚,容震因为心脏不舒服,吃了药睡得早,这才让容致寻到机会偷偷溜了出来。 一踏进包房,容致就冲着郑瑞安嚷嚷道,“你快去找江经理,让他把那个小辣椒给我带过来。” 他要亲眼看看,这小辣椒到底有多辣。 郑瑞安见他这般急不可耐的样子,就忍不住要调侃上两句,“瞧你这副猴急的样子,不就是被你家老爷子关了几天么,怎么就跟守了十八年寒窑一样,憋成了这样?” 容致自大年三十回去后,就一连在家里关了八九天,天天跟容震在家里大眼瞪小眼,碰到容震有事需要外出的时候,他还得跟着一起出门当跟班,天天过得跟度日如年一样,这可不就是憋了十年八年了么。 容致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朝郑瑞安摆了一摆手,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哎哟,别提了,你是不知道我这日过得呀,再不出来,你就得去精神病院探望我了。” 郑瑞安打发人出去找江经理,让他把人带过来。 他见容致烂泥似的瘫在沙发上,便将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递过去,顺口安慰这位差点被憋疯了的小少爷,“行了,别再愁眉苦脸的了,你这不是越狱成功了吗?” 容致接过威士忌,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发出一声感叹,“还是外面自在啊。” 郑瑞安今晚在这里等容致,可不是专门陪他玩小孩的,是还有正事要谈。趁着那小辣椒还没有来,郑瑞安便凑到容致的跟前,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起来。 容致起先还跟一滩烂泥的歪在沙发里,听了没几句,他就坐直了身体,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包厢里一直放着节奏欢快的音乐,但郑瑞安还是把声音刻意压低了不少,“……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情。以前周胜华当权的时候,都是顺顺当当的,从来没出过问题。你这三叔一上任,我的货柜就出了问题。” 郑瑞安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在越南有两家制丝厂,每年都有大批的棉花丝麻经由海运运到越南去,再经由海运把布料运回来,而郑瑞安本人,则是专门负责此项工作的。 而负责承担棉花丝麻布料海运的公司,则是容兴集团旗下的一家分公司。 无巧不成书的是,这家分公司现在的掌权人是容九。 容致跟郑瑞安交好多年,自然是知道这人经常在货柜里夹带一些违禁品,但因为这些年从来都没有发现过,所以他对此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还吩咐周胜华,凡是郑家的货柜,都一律绿灯放行。 而郑瑞安也是非常的上道,他并没有因为容致与自己私交不错,就心安理得的享受容致提供给他的便利,每年容致生日的时候,他都会借机送上昂贵的礼物,并再附上一张巨额支票,以示感谢。 容致也自然也是心安理得的收下了。 这些年,两个人一直都合作得很愉快。 可哪晓得,容九一上任后,就出了岔子。 容致皱着眉头听完后,问郑瑞安,“你这次在货柜里夹带了什么?” 郑瑞安吞吞吐吐的回答,“只是一些玉石。” 容致偏头,冷冷地睨着他,显然是不信的。 郑瑞安只得老实回答,“还有一些小红丸。” 第419章 饵(三) 郑瑞安口中的小红丸是什么,容致自然是清楚的。他冷阴阴的转了转眼珠子,又问郑瑞安,“那货柜现在在哪里?” 郑瑞安回答,“还在西贡。” 容致一听货柜还在西贡,便大大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忍不住责怪起郑瑞安来,“说来,这件事你也是干熟手了的,这回怎么这么不小心?是不是你手底下哪个人嘴不严,走漏了风声?” 郑瑞安想了想,摇头否认,“这些人我用了这么多年,可是从来都没有出过岔子的,而且他们个个都有把柄在我手上,又都靠着我吃饭,不可能。” 随后,他奇怪道,“说来,这件事情也蹊跷的很,我的货柜已经从西贡海关那里走完了所有出港的流程,都已经装到你们家的船上去,就等开船运回来了,西贡那边却突然不肯放行了。” 郑瑞安再次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后,还是觉得他这边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既然问题不是出在他这边,那么有可能就是出在容兴这边了。 他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容致,说出自己的猜想,“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是你三叔搞的鬼?” 容致向来都是看不上容九的,在听了此话后,不由得轻哼了一声,“他?他一个无依无靠的私生子,虽然现在名义上是那间分公司的总经理,其实手底下一个能用的人也没用,你这样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郑瑞安心里是不认同他这样低看容九的,眉心便轻不可见的蹙了一下。他端起酒杯,跟容九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不管问题是出在哪里,当务之急是尽快帮我把布料送回来,要是晚了,我父亲那边我就不好交代了。 “至于那些玉石跟小红丸……”损失这么大,郑瑞安很是心痛,但也无法,“就权当送给西贡那边的人了。” 容致十分自信地应下,“没问题。” 正事刚刚谈完,江经理也摇着屁股,翘着兰花指,亲自把容致期待已久的小辣椒送了进来。 一看到容致,江经理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上就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声音也嗲得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哎呀喂,这是谁啊?” 江经理踩着小碎步,走到容致的跟前,伸出一根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对着容致的鼻尖虚虚的点了一点,“你这个小冤家,可是好久都不曾来看我,我还以为你是有了新欢,就把我忘了呢。” 容致这人,虽然身份显贵,但玩得很开,尤其是在熟人面前,那是彻底的没有底线。 所以,在听了江经理这一通埋怨后,他伸手抓住江经理的胳膊,一把把人扯到自己的怀里,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再在江经理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同时嘴里不干不净道,“穿的这么骚,想男人了?” 郑瑞安虽然也爱玩,但没有容致这么重口味,于是端着酒杯,默默退到了一旁,冷眼旁观。 而江经理与容致可谓是老相识了。 当年,容致玩的第一个小男孩,还是他给推荐的呢。 所以,对于容致的嘲笑,江经理不仅没生气,反而还十分配合道,“是啊,想男人了。小少爷,要不你今天晚上别找人了,我陪你?” 说着,江经理就用双手勾住容致的脖子,自荐枕席起来,“我可比那些雏儿有经验得多,保证让你爽翻天。” 容致听了这话后,不客气地嘲笑起来,“我要是跟你睡的话,到底是我让你爽啊,你让我爽啊?” 说着,容致就把江经理重重一推,“行了,别废话了,我让你带的人呢?” 容致那一推,江经理差点从他大腿上掉下来。 待站好后,江经理翘起兰花指,朝着角落里的小男孩勾了勾手指,“过来吧,阿金。” 江经理话音一落,名叫阿金的少年从角落里走出来。 包房里光线昏暗暧昧,容致有轻微的夜盲症,所以一时不太能看得清阿金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具修长清瘦的身体。 这具身体不算高,约莫一米七左右,但黑色窄腿裤包裹下的一双腿却是笔直修长的。他慢慢从那角落里走出来,每一步都走得心不甘情不愿,仿佛脚下踩的不是高级地毯,而是刀山火海。 他与红山馆里其他小孩做一样的打扮,上身是一件白衬衣,纽扣只系到了肚脐上面的那一颗,露出胸膛处的大片肌肤,和精致优美的锁骨。 容致眯了眯眼眸,正想看清阿金的长相。 此时,包房内突然灯光大亮,是郑瑞安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灯。 明亮的灯光,让房间里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包括阿金的面容。他本人看上去,比照片中还要清俊一些,神情也更冰冷。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仿佛眼眶里嵌着的不是眼珠子,而是两颗冰冷锋利的钻石。 容致不自觉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步伐闲适地走到阿金跟前,用两根手指挑起了下巴,毫无意外地,他从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厌恶与恨意。 唯独没有恐惧。 第420章 饵(四) 但这还不足以完全打动容致。 容致盯着阿金的眼睛片刻,忽然低下头去,重重地吻上了阿金那两片干净凉薄的唇,并趁阿金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用舌尖撬开了阿金的双唇,大肆掠夺而去。 如他预料的那样,不甘受辱的小男孩拼命地反抗起来,但因为嘴巴被堵住了,只能屈辱的发出“唔唔”的声音。 容致的兴趣,因为他的反抗,被挑了起来。 而阿金这时,将牙关向下重重一合,想咬容致的舌尖 容致一直防备着的,这时反应极快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让阿金的牙关合不下来,只能忍着剧痛承受着来自他于他的亲吻。 约莫半分钟后,容致结束了这个粗暴并且侵略性十足的吻。 松开阿金的双唇后,容致眼底含笑,再次打量着阿金。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猩红着没有眼泪,射出来的视线依旧是冰冷的、厌恶的,并带着强烈恨意的。 容致毫不怀疑,如果可以的话,这个小孩一定会在下一秒就对自己挥舞起拳头。 然而,也像他预料的那样,阿金果真扬起了拳头。 江经理见状,立刻出声提醒阿金,“这位可是容家的小少爷,就连大老板都不敢得罪他,你这一拳头打下去,别说挣钱给你那快死的老祖父看病了,你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一定。” 阿金听后,慢慢松开了拳头,但眼里仍旧流动着强烈的恨意。 随后,江经理转头,嗲声嗲气的问容致,“怎么样,我的小少爷,还满意吗?” 何止是满意。 容致简直是满意极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这个男孩在他身下承欢时那副屈辱的模样了。 容致当即一点头,“这个小孩,我要了。” 江经理花枝乱颤地笑起来,“那我就替阿金谢谢小少爷了。” 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郑瑞安走上前来,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直接拍在江经理的身上。然后,他转头问容致,“是在这里,还是去酒店?” 红山馆楼上有房间,并且每一个房间里都配备了各种道具,以满足客人们那扭曲变态的嗜好。 容致这回却两个地方都不想去,“我带他回去。” 这样的极品小辣椒,单只是睡,是不够的,得把他关在房间里,再扒光他的衣服,把他压在灯光明亮的镜子前,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一个男人上的,这才有趣呢。 郑瑞安只负责买单请客,至于容致要把阿金带去哪里玩,就跟他没关系了。不过,容致前两年因为飙车差点摔死了以后,容震就没收了他的驾照,以阻止他再开车。 于是,郑瑞安贴心地问,“我让司机送你?” 容致却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开了车来的。” 郑瑞安便不再多话了。 两人在红山馆门口分别。 容致把阿金塞进车内,再一路驶向自己位于嘉州大道的别墅。 容致的这一处住所,算是他的私宅。当初,他提出要搬到外面去单住的时候,容震心里是极其不同意的。 容震总是觉得,他年纪还小,而外面危机四伏,大儿子就只留下这么一点血脉,若是有个万一,他死了是没脸去见大儿子的。 可同时,容震心里又很清楚,他不可能让容致一辈子都生活在温室里。他现在还活着,还能保护容致,可若是他死呢? 谁来保护容致? 如果他永远都只是自己手心里的一只雏鸟,那他以后怎么掌管容兴集团? 所以,容震心里纵使有万般的不愿意,最终还是同意了容致的这个要求。 不过,同意归同意,容震为了保护这个宝贝孙子的安全,可是安排了不少的保镖,明里暗里地守在别墅外面,以确保容致的安全。 所以,把人带回这里来,容致根本不担心阿金会逃跑。 容致拽着阿金的手腕,带他上楼,被临时叫醒的管家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他站在客厅里,望着正往电梯走的容致,语气恭敬地问,“小少爷,需要给您准备一点宵夜吗?” 容致头也不回地回答,“不用。” 电梯急速往上。 一出去,便是容致的卧室。 容致推开门,把阿金拽进去,随后再“砰”的一声把门甩上。 第421章 饵(五) 回到自己的地盘了,容致终于有时间,好好打量自己这一件新得的宝贝了。 容致卧室里的灯光是冷色调。 在清冷的灯光下,阿金的脸看起来十分的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 那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比在红山馆的时候平静了不少,不过射出来的视线依旧就像钻石一样,是冰冷的、厌恶的,并且带着强烈的恨意。 这让容致觉得很有趣。 他指着阿金,迫不及待地发号施令,“把衣服脱了。”顿了一顿后,他又恶意十足地补上一句,“记住,是脱干净,一件衣服都不能留,包括你的内裤。” 阿金恍若未闻似的,只站在那里不动。 容致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紧抿着的唇角,和紧绷成刀锋一下的下颌线,就像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眼神直白而狂热。 两个人这样对峙片刻后,容致忽然像失去了耐性一样,忽然迈步上前,一把将阿金拦腰抱起来,再大步朝着房间里那张尺寸夸张的大床走去,然后就扔麻袋似的,把阿金重重扔到了床上。 这张床可是容致花重金打造的,床垫柔软而富有弹性,根本就摔不疼。 但阿金还是皱紧了眉,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容致曲起一条腿,半跪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盯着阿金那张青涩但棱角分明的脸。 其实,那张脸顶多只能算作清秀,与精致和英俊还差很大一截,单从样貌上来说,那张脸甚至比不上容致以前玩过的任何一个小孩。 可偏偏那一双眼睛。 ——那一双看起来本该是令人我见犹怜的、射出来的视线却偏偏是冰冷锋利的眼睛,很容易激起容致身为男人的征服欲。 而这种征服欲,容致只对同是男人的同性才会有,他不屑于去征服一个女人,因为女人是脆弱的,娇气的,她们受不得一丁点苦,总是很容易就掉下眼泪妥协。 而驯服一头狼崽子,要远比驯服一头绵羊更有成就感。 容致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了。 他脱下外套,再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袖口,把袖子撸到肘弯处后,他就冲着阿金扑了过去。 容致的动作很快。 而阿金的动作比他更快。在容致朝他扑过来的那一瞬间,他就蜷缩着身体在床上一滚,连滚带爬的下了床。 容致扑了一个空,脸上也未见恼色,反而兴致还高涨起来。 阿金则咬着牙关,紧绷着全身的神经,眼神凶狠的盯着容致,那神情犹如一只被逼进了绝境里的小兽,只要谁敢靠过去,他就会立刻用尖细的牙齿,将那人的脖颈咬碎。 此处是容致的卧室,楼下更是有重重守卫,床头还有一个警报器,只需轻轻一按,不出十秒,就会有保镖冲进来,所以容致完全不担心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他就像欣赏一幅名贵的画,或者一件漂亮的瓷器那样,兴致勃勃地欣赏着阿金那张凶狠的清秀面容。 他一边欣赏着,一边闲庭散步般地朝阿金走去。 阿金被逼得只能步步后退,直至后背贴上冰冷雪白的墙壁,再无路可退时,他终于发出了他今晚的第一道声音,“我警告你,别过来。否则……” 后面的话,阿金没说,但紧紧捏在一起的拳头,代表了他想说的话。 容致根本就不把他这点威胁放在眼里。 他继续朝着阿金走去,直至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一臂的距离。 随后,容致抬起一只手,抚上了阿金清秀的面庞,他就像是在抚摸一件精美的瓷器一样,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阿金脸颊上的肌肤、凉薄的唇、锋利的下巴,最后落在了阿金的脖颈上。 容致忽然一把掐住了阿金的脖子,脸上的表情也同时变得阴冷可怕起来,“骨头再硬又怎么样?只要进了我这间屋子,就是钢筋做的骨头,我也能给它折断了。” 容致这话一说完,另一只手就抓住了阿金的衣襟,再用力一扯,扣子顿时就噼里啪啦的全崩掉了。 阿金见状,立即抬起一只脚朝容致的下半身踹过去。 容致早有防备,身形灵活地往后躲开后,随即掐着阿金脖子的那只手加大力气,而另一只手则抓住阿金的裤腰,直接把阿金从墙角里提出来,再用力甩到了地毯上。 未等阿金反应过来,容致就直接跪坐在了他的肚子上,然后开始动手撕扯起他的衣服来。 阿金犹豫了一下后,忽然用力挣扎起来。 很快,两个人就在地毯上扭打成了一团。 第422章 饵(六) 容致一边招架着,一边暗忖,这小孩看着瘦瘦弱弱的,不曾想竟这般有力气。不过,就跟酒越烈才越令人上瘾一样,这人嘛,自然也是越烈玩起来才越够劲。 一阵拳脚相接后,容致渐渐就有些招架不住阿金的动作了。 在脸颊挨了一拳头后,容致彻底怒了,寻着一个机会,他一巴掌重重扇在了阿金的脸上,同时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妈的,别给脸不要脸。” “再敢跟老子动手,老子立刻叫人进来,当着他们的面上你。” 这话无意提醒了阿金什么,他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看上去像是怕了容致一样。 而容致在得到喘息后,直接一个扭身,将阿金压在了身下,将他完全制住了。 阿金的一双眼睛里,神情依旧是冰冷的,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冰冷的后面,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容致却完全陷入了即将制服一头狼崽子的兴奋中。 他“啪”地一下解开皮带的扣子,再把皮带从裤子上抽出去,将阿金的双手反绑在背后。 然后,他把阿金扒成了一丝不挂的模样。 清冷的灯光下,阿金通体的肌肤都很白,几乎要与白色的羊毛地毯相融在一起。他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所以只能侧躺在地毯上,他身体一侧的曲线因此完全显露出来。 他的腰果真是很细,但也没到不堪一握的地步。可能是因为经常锻炼的原因,他的腹部上有明显的肌肉轮廓。 而那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在褪去了黑色布料的包裹之后,显露出了线条结实的模样。更难得的是,这样的一双腿却是很干净光洁,要知道一般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身体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腿上会有很重的汗毛。 但阿金的腿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细软的几乎看不见的汗毛。 红山馆有不少的小孩,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漂亮一点,会吃大量的激素药,以及去美容院做脱毛和嫩肤。 这样的孩子,往往看上去是挺好看的,就跟小女孩似的,但玩起来的时候,容致总觉得不过瘾。 容致喜欢玩小男孩,并不是有多喜欢小男孩的身体,而是喜欢看他们被迫在自己承欢时的屈辱样子,那样的画面,往往都会让他有一种征服的快感。 可眼前这具身体很美。 但这种美与红山馆其他小孩那种刻意制造出来的柔弱美不一样,这具身体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而这种充满力量的美感,代表着他是一个真正的有力量的年轻男人。 而征服这样一个男人,让他在自己身下被迫承欢,容致光是一想,浑身的血液就沸腾起来。 于是,容致不再耽搁,一只手抓住捆着阿金双手的皮带,硬生生将他从地毯上提了起来。 与先前激烈的反抗相比,阿金此时显得要安静乖顺的许多,他几乎没有怎么挣扎,就被容致推搡到了屋内那一面镶嵌在墙上的巨型镜子前。 随后,容致抬脚在他的膝盖后弯处重重踢了一脚。 阿金猝不及防挨了这一脚,又加之双手被反绑在后背,一个踉跄跪在了地毯上。 随后,容致一把抓住了阿金后脑勺的头发,再往下用力一扯,迫使他只能将下巴高高地扬起。 容致这时发出一声冷笑,如恶魔一般,在阿金耳边一字一句,“把眼睛给我睁大一点,好好的看我怎么上你。” 镜子中的阿金,在听了这一句话后,唇角紧绷成了一条锋利的线。 他忽然想起了临行前刚叔说的话,还有那个一直供他生活给他家人治病却还没有见过一面的大哥哥…… 阿金闭着眼睛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423章 饵(七) 容致并不知道,在他把阿金当成猎物的时候,他早已经是他人手中的猎物了。他匆匆将裤子退到膝盖处,就迫不及待地掐住阿金的腰,要征服他…… 可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容致因为太过兴奋与激动,没有控制好力道,非但没有把自己的玩意儿捅进阿金的身体里去,竟还一下子把阿金撞到了镜子上去。 巨大华丽的镜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是十分脆弱,只听哗的一声,无数的碎片瞬间从墙上掉下来,稀里哗啦地砸在了二人的身上。 容致上身穿着衣服,裤子也只退到了膝盖处,只被碎玻璃划伤了几道口子。 阿金就比他惨多了,身上到处都是碎玻璃划出的口子,一张脸上更是鲜血淋漓,看着十分恐怖。 容致虽然喜欢作死,但也不是真的就不怕死,他知道自己的毛病,如果不尽快处理这些伤口的话,他的血只会越流越多,到最后很有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而阿金那满身斑斓的血口子,也让他失去了兴致。 这一场好事只得就此作罢。 容致从一堆碎玻璃中站起来,走去床边,按响了警报器。警报器的尖叫声立刻响彻整座别墅。 几秒后,就有全身武装的保镖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个,一见容致脸上有血迹,而地毯上还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阿金,便抬起手朝身后的保镖们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上前去制住阿金。 容致这时抬了抬手,“别管他,先把医生给我叫过来。我受伤了。” 容致受伤,这在容家是一件大事。 站在门口还没进来的管家一听,立刻折身回楼下客厅,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天不亮的时候,阮登就收到了容致受伤的消息。 待容九起床后,他就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容九,“说是凌晨的时候带了个小孩回去,不知怎么的两个人都受了伤,我问了传话的那个兄弟那小孩的长什么样,根据他的描述,应该是阿金。” 容九昨晚没睡好,再加之刚醒来,脑子反应还有点慢,过了两秒后才出声问,“那孩子受伤严重吗?” 阮登回答,“具体情况目前还不知道,但依阿金的身手,真动起手来,容致是打不过他的。” 容九的眸光轻微闪了闪,“你给传话的那个兄弟说,让他找机会叮嘱阿金,行事小心一些,若实在是找不到机会下手,便……” “算了”两个字在嘴里转了转后,容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阿金是他专门为容致设下的一枚饵。 既然现在这一枚饵已经入了容致的眼睛,那容致咬饵上钩便指日可待了,要是这个时候把网撤回来,实在是不划算。 可阿金才十七八岁,比小招还小。容九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忍心的。 容九眼眸低垂,在心里短暂地衡量了一番后,吩咐阮登,“你转告阿金,这件事不急在这一时,若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就让他耐心等一等。” “等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他。” “嗯。”阮登将外套抖开,帮容九穿上。 容九又想起一事来,转头问,“郑瑞安那边传话过来没有?” 阮登摇头,“没有。” 容九一声嗤笑,“这郑瑞安倒是沉得住气。既然他不急,那你就告诉西贡那边,船不用急着回来,就让郑瑞安的那几货柜的布料再在码头多待上一些时日吧。” 第424章 愁(一) 容致受伤的消息,不止传到了容九的耳朵里,也很快传到了容震的耳朵里。 容震听闻后,当即就气得摔了手里的茶杯,并骂了一句,“混账东西,真是一天都不让人安生。” 大年三十那晚,杨管家因为对容九出言不逊,被容九揍了个半死,至今还在医院里躺着无法下床。不过,即便他是能下床了,这容家大宅也是无法再回来了。 容震可以容许手底下的人在外面狂妄,却是不能允许他们在容家狂妄。 不管容九的生母是做什么的,杨管家都不该骂他是下贱玩意儿,做儿子的是下贱玩意儿,那做老子的又是什么? 不过,念着杨管家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容震也就没有追究他这无心之过,还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家养老。 但这么大一座宅子需要有人打理,那百十来号的佣人司机保安什么的也需要有人来指挥调度,于是,容震便从身边的一众心腹中挑选了一个机灵的,由他来接替杨管家的工作。 此人名叫李怀山。 十七八岁就跟着容震了,算起来在容震身边待了也有四十余年了。 李怀山深知容震的脾性,知道他嘴里骂着容致是个混账东西,其实生气的不是容致趁他睡着半夜溜出去玩小孩,而是气容致玩小孩竟把自己弄伤了。 佣人很快就送上来一杯新泡好的茶。 李怀山接过来后,双手递给容震,并同时劝慰道,“震哥,您说您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爱生气,也不怕爆血管。要我说啊,咱们家小少爷就是年纪小,还没个定性,等过几年再大一点了,也就成熟懂事了。” 容震不赞同他这个说法,便冷冷一哼,“我看他就是到了七老八十了,也改不了那一身的臭毛病。” 说着,容震一顿,然后又语带困惑地问自己这位心腹,“诶,你说,这小子放着女人不要,天天就盯着小男孩的屁股,他该不会是真喜欢男人吧?” 容震会有此怀疑,并非是空穴来风。 全是因为容致这几年,不管是去红山馆,还是去其他地方玩,他挑的都是小男孩,一个女人都不曾碰过。 其实,像他这种家庭背景出身的男人,是喜欢玩小男孩的屁股,还是喜欢玩小女孩的胸脯,这都不是什么值得需要批判的事情,反正他有的是资格、有的是本钱玩,只要不搞出私生子就好。 可容致的行为实在是很令人怀疑。 如果他只是单纯地喜欢玩小男孩的屁股,那倒也无伤大雅,可如果他是喜欢男人的话…… 那这事情可就很严重了。 至少,这在思想老派陈旧的容震眼里,是不正常,是有病,得治。 李怀山先是被他这个怀疑惊得愣了一下,随后他笑着宽慰道,“我说震哥,您怎么也学会女人胡思乱想那一套了?我看咱们家小少爷正常的很。而且小男孩嘛,不像小女孩那样羞怯娇弱,在床上放得开,也禁得住玩,咱们家小少爷又是个喜欢追究新鲜刺激的,好这一口不是很正常吗?” 说着,李怀山忽然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似狎昵的语气调侃容震,“您年轻的时候,玩起来可是比小少爷还疯呢……我还记得当年,咱们把独山龙的地盘抢过来以后,您带着我们一帮兄弟去消遣,我们这些人一晚上最多也就玩了两三个,您可是一晚上连给四五个小丫头开了苞,还觉得不过瘾,最后还把一个十几岁的小子的屁股给玩开花了呢。” 蓦地被提起自己以前的风流韵事,容震先是一愣,随即便是老脸一红,颇有点不好意思的意味,“你这老家伙,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竟也被你翻出来了。” 李怀山也跟着笑起来,他在容震面前向来是直来直去的,不藏花花肠子的,此时便感慨起来,“老爷子,我不怕实话告诉您,您现在就是给我一个天仙似的姑娘,我也硬不起来了,就算勉强硬起来了,最多三两分钟就缴了械,所以啊,我现在就特别怀念我二三十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多年轻啊,体力多好啊,一晚上来个三四次也不觉得累,第二天照样能跟着您出去抢地盘……” “哪像现在,那破玩意儿就只剩下一个撒尿的功能了。” 李怀山这一番荤素不忌的话,成功惹来容震的一声笑骂,“你这老家伙,真是越活越不正经了。” 李怀山却不以为意地一笑,“活那么正经干什么?死了,不还是照样要被烧成一把灰吗?我现在啊,就是怎么舒坦怎么活,把每一天都活开心了,那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说到这里,李怀山又劝起容震来,“震哥,不是我说您啊,您说您都一把年纪了,还操那么多心作甚,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少爷可是大少爷的种,又是您亲自教导长大的,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李怀山这话若是放在寻常人家里,那是话糙理不糙,可容致是容家的长子嫡孙,以后是要继承整个容家的,如果不是他实在是与自己心中的继承人差太多的话,容震何至于都这把年纪了,还要替他操心东操心西? 容震不由得想起了他心爱的大儿子。 他是那么的聪明,那么的优秀,那么的完美。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容震想,自己大概已经退隐归山、整日弄花逗鸟了,而非像现在这样,都七十几岁了,不仅要担心容致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这种乱七八糟的问题,还要替他筹谋运作,让他以后能顺利的接掌容兴集团。 容震越想,心里就越发愁,也就越发思念起他那完美无瑕,却英年早逝的大儿子了。 第425章 愁(二) 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就容易悲春伤秋的缘故,近几年,容震在思念起大儿子以后,总是会情绪低落大半天。抵达公司后,容震坐在办公椅上,面对着成山的文件,心中的那一口郁气还是没能纾出来。 沉默着坐了片刻后,容震忽然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宋和的电话号码。 此时,宋和正在超市里买东西。 昨天晚上,宋和跟刘燕燕在微信上约好,今天中午要去她家吃饭的。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上门拜访,宋和觉得两手空空的去不太礼貌,而且上一回,刘母帮忙熬甜粥的事情,她也还没有好好感谢人家呢,所以一大早,宋和就开车到了附近的超市,准备挑选一些水果和营养品带去刘家。 虽然法定的春节假期已经结束了,但一般春节要等到正月十五过后才算真正的结束,所以,超市的音响里还播放着欢快热闹的“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 宋和的手机放在包里,再加上超市把音响声音开得很大,所以容震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宋和并未听见。 直到买完东西,到收银台准备结账的时候,宋和这才看到有一通来自容震的未接电话。 宋和并没有立即回电话过去,而是把东西都装进后备箱了,坐进车内后,这才把电话回拨了过去。 而不凑巧的是,容震今早有个重要会议,人正在会议室里,没带手机。 宋和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接,就把电话挂了。 随后,她把电话打去了容九那里。 容九倒是很快就接起来了,“阿和。” 电话里,容九的嗓音是一贯的温润平和,但如果仔细听的话,又能听出这声音里隐藏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 宋和忽然难过起来。 拒绝容九的表白,对她而言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她心里也是痛苦的。 可如果纵容容九对自己的感情一直错位下去的话,最后两个人难免会落到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平心而论,宋和是很珍视这位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家人的,哪怕就是现在的顾知周,也不及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重要。 只可惜造化弄人啊。 宋和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后,尽可能平淡的,用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问容九,“你有容震助手的电话吗?” 容九没想到她打电话过来,竟是为了这个。不过,又一想,以如今这尴尬局面,宋和对自己只怕是唯恐避之不及了。 容九轻声回答,“有的。”顿了一顿后,他没忍住,又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在这些事情上,宋和倒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隐瞒。 她如实地告诉容九,“半个多小时前,容震给我打过电话,我当时在超市里,没听到。我刚刚回电话给他,他没有接。他给我的名片上只有他的手机号。” “我不知道他打电话给我是不是要问案子的事情,所以就想问你要他助手的电话。” 原是如此。 容九嗓音温润地说,“我现在就发给你。” 说完后,容九思绪一转念,便故意在电话那头轻咳了两声,想以此试探宋和对自己的态度。 而宋和在听到容九的咳嗽声后,习惯性地就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可话到嘴边后,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宋和觉得,既然不能接受容九的爱意,那也就不要再给他虚无缥缈的幻想了。 她狠下心来,故意不去关心他,还向对待陌生人那样,用客气的口吻对容九说了一声,“谢谢。” 这一句“谢谢”就像一根刺,刺进了容九的心里。 他忍着心痛,在电话那头无奈地叹气,“阿和,就算你不接受我的感情,也不用跟我如此客气。” 宋和不说话。 容九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轻声地问,“你晚上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吃顿饭吧。”为了不给宋和拒绝的机会,他又补了一句,“往年我们春节总是要一起吃顿饭呢。” “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一起吃顿饭了。” “如果,你担心顾知周会介意的话,我不介意你带着他一起来。”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宋和要是再拒绝的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她应下,“好,我忙完了去找你。” 结束通话后,宋和捏着手机,怔怔地盯着仪表盘上的数字,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先前的这十年里,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跟容九会走到这一步。 她不明白,做家人不好吗? 为什么非得要做爱人呢? 做爱人有什么好? 等感情消耗没了,两个人不是变成一对怨偶,就是分道扬镳,到时候,连先前这十年的情分都保不住了,有什么好? 第426章 愁(三) 与宋和把心纠结成一团乱麻相比,容九就要淡然许多了。 反正他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宋和既做自己的家人又做自己的爱人,所以除了因为宋和的拒绝很难过以外,他心里对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其他的困扰。 他甚至也没有允许自己难过太久。 因为在他看来,把精力长时间地消耗在这种悲春伤秋的事情上,是一种无能的表现,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与其如此自怨自艾,还不如想一想怎么得到宋和的心更实际一点。 不多时,阮登敲门进来,“九哥。” 容九头也未抬,依旧盯着手里的一份报表,“怎么了?” 阮登回答,“我刚刚接到西贡那边的电话,张定光督查说,他的上司给他施压了,让他尽快将郑瑞安的货柜放行。” 容九闻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沉思了片刻,“应该是容致找人施地压。郑瑞安如果有那么大的能耐的话,张定光也就不会跟我们合作了。” 阮登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张定光说,他那位上司相当难缠,要是再压着郑瑞安的货柜,只怕他上司会停他的职。” 容九眸光一凛,微微冷笑,“那就让他取而代之吧。” 要把自己的上司取而代之,一般有两种做法,一是通过政治手段,把这位上司拉下马;一是直接让这位上司彻底消失。 而眼下情况紧急,行手段是来不及了。 阮登点头,“好的,我这就安排人去办。” 容九叮嘱他,“让他们手脚利落点,别弄出其他事情来。” 要让一个人消失,当然是越利落越好,阮登回答,“我会叮嘱他们的。”见容九没有其他吩咐了,阮登便转身,准备出去安排此事了。 这时,容九忽然在身后叫住他,“阮登。” 阮登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容九,“九哥,你还有什么吩咐?” 容九口吻平淡地提醒他,“你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你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但……”容九顿了一顿,“阿和是我喜欢的女人,不管她爱不爱我、现在对我是什么态度,都无法改变我想要跟她共度一生这个想法,所以我希望你,还有小招,还是能像以前那样尊重阿和。” 既然容九自己把这层窗帘纸扯破了,阮登也就不再装作无事人了,他很是不解地发问,“九哥,我不明白,这世上比宋律师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你为什么就非得喜欢她呢?” 是啊,这世上比宋和漂亮的女人多得是,自己为什么就非得揪着她不放呢? 或许是曾经那黯淡无光的岁月里,没有人把他当作人看的时候,只有宋和把他当一个人。 亦或许是,那一晚他们在山顶看星星的时候,宋和忽然转过头来,用一双含着烁烁星光的眼睛看着他,笑着对他说,“以前,我觉得这个世界很糟糕很讨厌,但认识你之后,我发现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糟糕那么讨厌了。” 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他这辈子是只认定宋和这一个女人了。 容九并没有要跟阮登剖白自己内心感情的想法,只平淡地回答,“我喜欢宋和,并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她的好,是这世上所有人的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的。” 在阮登看来,宋和除了那一张脸长得好看以外,并没有其他的过人之处。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容九却不想在这件事情再过多的纠缠了,“好了,阮登,别的我就不说了,如果你跟小招还把我当兄弟的话,那么,我希望你们能尊重我喜欢的女人。” 阮登蠕了蠕嘴唇,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第427章 争权(一) 会议结束后,容震脸色不大好地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守在门外的助手立刻迎上前去,低声告诉他,“容董,十几分钟前,那位宋和小姐打电话给我,她说您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在外面没有听到,她后来给您回电话的时候,您这边没有接,她猜想您可能在忙,便让我转告您,她明天一早就启程去利物浦,处理与康思达集团的那个案子。” 其实,容震之所以会给宋和打那个电话,并非是想了解案子的进度,而是他想大儿子想的心情低落了,才在不大理智的情况下,做出了那样一个不大理智的行为。 不过,因为宋和当时没有接,这件事也就被他抛诸脑后了。 现在一听助手的话,再加上在会议室被张德海冷嘲热讽了几句后,容震忽然又很想见一见宋和了。 于是,他吩咐助手,“你去给她回个电话,就说我想跟她当面谈一谈案子的事情,让她今天务必来公司一趟。” 助手微微点头,“好的,容董。” 这时,张德海也在一群拥泵的前呼后拥下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与容震出来时臭着一张脸相比,张德海脸上此时的神色已经不能用和颜悦色来形容了,简直要到了意气风发、眉飞色舞的地步。 张德海的拥泵中有一名叫霍建成的,此人在容兴集团内部职位不高,但因为在早期容兴还只是一个帮派的时候,他就跟着张德海混了,所以,作为开国元老之一,他在容兴集团的威望不算小。 他跟张德海一样,早就对容震不满了。尤其是在容震执意将容指定为容兴集团下一任的掌权人以后,霍建成的不满就溢于言表了。 两拨人都是刚从会议室里出来。 霍建成见走在前方的容震正偏头与助手嘀嘀咕咕着什么,便不由得故意说,“海哥,我觉得你刚刚在会议上说的太对了。容兴不是哪一个人的容兴,是当初我们这些兄弟一起打拼出来的容兴,也更不是谁的家族企业。” “掌权人是什么——掌权人是负责操控容兴这艘大船的舵手!而身为舵手,除了要耳聪目明以外,更要有乘风破浪的本事!” “若是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鸡崽子来当舵手,这不是把容兴往死路上带吗?” 霍建成这一番是故意说给容震听的,所以声量不小。 而容震因为近几年无视大家的意见,时常在容兴内部大搞一言堂行为,所以对他不满的人远不止霍建成一人。 只见霍建成话音一落,他身后就有另一个名叫董宝生的元老附和道,“老霍说得对,容兴不是哪一个人的容兴!当年,我们这些人,哪一个没有为容兴出过力流过血?” “就拿海哥来说,当年我们在跟独山龙抢地盘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也是流血最多的,若不是他冒着被独山龙那把开山刀劈成两半的风险,抢先一步制住了独山龙,我们能顺利的拿下独山龙的地盘?” “若是没有独山龙的地盘,我们能有钱招兵买马壮大势力,再一举建立容兴?” “说句难听的,若是没有海哥,我们能有今天这好日子过?” 董宝生说到激动之处,忍不住发出愤怒的诘问,“凭什么流血最多的人,却要看别人的脸色?这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要我们以后去看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的脸色,凭什么!” 董宝生这话音一落,张德海的拥泵都嚷嚷了起来,“是啊,凭什么!” 容震本在会议上就被气了个不清,眼下见张德海一派又“凭什么、凭什么”的闹了起来,简直肺都要气炸了。 第428章 争权(二) 容震转过身去,目光阴冷地扫了叫嚣着的众人一眼。 他知道,这些人不服自己已经很久了,甚至已经在偷偷谋算着,如何把他从董事长的位置上拉下去。以前,他念着大家都是一起流过血的兄弟,所以即便对他们心有不满,在大多数时候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作深究。 可今天,他先是在会议室里,被张德海指责鼻子骂,说他为了一己之私,就置容兴以后的死活不顾,还说容致就是个废物,根本就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可以接掌容兴集团。 现在,霍建成与董宝生又这样当众让他下不来台,容震觉得,自己要是再忍下去,只怕这群人迟早要爬到自己的头上去拉屎拉尿了。 容震阴沉着一张脸,撑着手杖一步步朝张德海与他的一众拥泵走去。 容震这人,长着一张国字脸,五官深刻硬朗,年轻的时候,是道上出名的美男子,现在年纪大了,五官虽然不如年轻时候英俊了,却因为常年身居高位的缘故,很容易就给人一种沉重的喘不上来气的压迫感。 他面色阴沉的走到张德海与他的一众拥泵跟前,眼神一一从众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刚刚叫嚣得最凶的董宝生脸上。 容震的眼神很锋利,就像刀子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董宝生先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随即,他一想,容震再厉害那也是年轻的时候,他现在就是一个七十几岁的老头子,还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老头子,有什么好可怕的? 于是,董宝生抬起眼眸,迎上了容震那堪比刀锋的视线。 董宝生挑衅地开口,“震哥,以前我们大家敬你是大哥,所以即便是你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们也没多说什么。” “可是掌权人的挑选,是事关容兴以后生死存亡的大事,如果你那个宝贝孙子有能力也就罢了,可他分明就是一个草包,你却还固执地要把容兴交到他手上去,你这不是把容兴往火坑里推吗!” 容震平静地听完董宝生的这一通不满后,语调平静地问,“如果我坚持让容致接替我的位置,你打算怎么办?” 董宝生当即大声回答,“那我肯定是坚决反对的。” 容震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轻轻笑了一下,“呵,反对?你拿什么反对?是你这比雷还响的大嗓门,还是你那个没二两货的猪脑子?” 当众被骂是猪脑子,董宝生怒了,“震哥,我敬你是大哥,自问待你一向是很客气尊敬的,你却这样骂我……是,我是不如你聪明,也不如你有本事,但我还是那一句话——容兴不是哪一个人的容兴,是我们大家的容兴,选掌权人这么大的事情,就算你是大哥,也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随后,董宝生转过身去问其他人,“你们说是不是?” 其余人纷纷回答,“是!” 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张德海慢悠悠地开口了,“震哥,你现在看到了吧,不是我不愿意支持你的决定,实在是大家心里都觉得容致没有能力接掌容兴。” “当然了,我也能理解,你这个做爷爷的,想给自家的宝贝孙子铺路,这是人之常情嘛,没什么好指摘的地方。” “不过,容兴毕竟不是你们容家的家族企业,我们这些兄弟都有份的,选掌权人这种大事,你是否也需要尊重一下我们的意见呢?” 张德海这一番说得可谓是心平气和有理有据,完全不给容震可以反驳的机会。 容震也没有打算反驳,他只是冷冷一笑,“让我尊重你们的意见,可以。我看这样吧,我的任期还有一年,等一年之后,我任期满了,我们到时候就召开股东大会,再把公证处的人请过来,由大家推举新一任的董事长,如何?” 容震这话一说完,董宝生就不满的嚷嚷起来,“凭什么还要等一年啊?要我说,咱们明天就开股东大会……” 容震冷冷地看着他,将手里的手杖提起来,再在地板上重重一磕,气势十足地回道,“就凭老子还没有死,老子现在还是董事长!” 第429章 争权(三) 容震这个回答,成功让董宝生闭上了嘴巴。 随后,容震又冷冷睨向张德海,“德海,你觉得呢?” 张德海哈哈一笑,一派善解人意的样子,“既然震哥你已经决定了,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容震听了他这话后,冷冷一哼,不再说什么,掉头离去。 容震一走,张德海的一众拥泵们就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海哥,你怎么能同意他这个要求呢?” “一年的时间可不短,迟则生变啊。” 其实,张德海对这个结果也不是很满意,不过,他也很清楚,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因为前身是帮派,所以容兴集团的股权结构比起其他大集团来说,要简单得多,大部分股份都是掌握在容震与张德海,及其他十余位当年的容兴骨干手中。 而新的董事长的推举,表面上看是老伙计们坐在一起,举手表决公平又公证,实则是看谁支持者手里的股权最多。 而张德海的支持者虽然多,各个又顶着公司元老的身份,实则手上是没有多少股权的,像董宝生之流,手里是一点股权都没有,至今也只是挂着一个经理的名号,领一份还算不错的薪水而已。 霍建成手上倒是有一些,但也是聊胜于无。 所以,要想扳倒容震这个大股东,张德海还得再多拉几个股东到他的阵营来才行。 而容震此举,看似是给他自己拖延了时间,其实也变相地给了张德海去拉拢股东的时间。 回到办公室后,容震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让人把容致拎到跟前来,把他大骂一通。若不是这个混账东西实在是不争气,他何至于被人这样指着鼻子教训? 不过,今天大家既然把话都挑明了,容震也是不怕的,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德海这些年一直想取他而代之,却屡屡失败,这一回,他也定要让张德海里子面子全输光。 至于董宝生、霍建成这两只上蹿下跳的蚂蚱…… 容震当即拿起桌面上的手机,打给他的一个心腹手下,“霍建成与董宝生这二人最近太闹腾了,给他们一点苦头吃吃。” 他现在是动不了张德海。 可霍建成与董宝生这一对臭鱼烂虾,竟然公然不把他这个大哥兼董事长放在眼里,若不给他们一点教训的话,那他这个董事长也未免当得太窝囊了。 而另一边,张德海自然也想到了,他与容震一路赤手白刃地打出一个容兴出来,自然知道这位老大哥的厉害与阴狠,霍建成与董宝生今天这样当众给容震难堪,容震肯定不会轻饶二人的。 张德海有心想提醒二人几句的,但又一想,如果容震真对这二人做了什么,于他而言,倒是一个拉拢人心的好机会。 于是,这提醒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张德海咽了回去。 这时,秘书送进来一杯刚泡好的热茶。 容震接过来以后,也不嫌烫手,就直接捧在手心里。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偌大的办公室里空调保持在二十六度,容震手里捧着这样一杯烫手的热茶,身上的外套也未脱下来,皱纹密布的额头上很快就冒出了细微的热汗。 容震却好似感觉不到热似的,沉着心思,在心里慢慢盘算起来。 以他目前手上的持股份额,张德海要是想在明年的股东大会中胜出,就必须再多百分之十一的股份不可。 可张德海和他那些狗腿子的股份加在一起,也还差百分之四左右。 容震把那几个一直在他跟张德海之间保持中立的股东们,一个个都单拎出来想了一想后,觉得最有可能被张德海说服的便是方中杰了。 倒不是此人不把他这位老大哥放在眼里,而是方中杰对待容兴的态度与他跟张德海都截然不同,他对集团事务的主张一贯是能者居之,而非是按资排辈。 早些时候,方中杰就在私底下向容震表示过,容致难堪大任,容兴交到他的手里,是百害而无一利。 如果,张德海放弃下一任掌权人的争夺,而是改为推举一个年轻的比容致更有能力的人,容震毫不怀疑,方中杰一定会站到张德海那一边去。 所以,容震认为,当务之急便是把方中杰拉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可以容致现在那混账样子,只怕方中杰不会轻易被动摇。 不过…… 上一次,方中杰在帮容九当说客的时候,言语间倒是表现出了几分对容九的欣赏。如果这一回,让容九去做这个说客的话,说不定能把他说动。 只是…… 容震觉得这有些冒险。 如果说张德海是豺的话,那么容九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他对容兴集团的野心可不小。要是让他进到容兴集团的核心层了,只怕以后又是一大隐患。 对了,还有宋和。 那个丫头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如果她愿意辅佐容致的话,那对容致而言,就犹似如虎添翼了。 第430章 闲聊(一) 一个多小时后,宋和抵达容兴集团。 与顾氏集团给人的现代与科技感觉不一样,一进大门,宋和就感受到一股浓厚的帮派气氛,首先是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挂了一副巨型的“义”字,笔锋犀利豪迈、气势磅礴;其次是容兴集团内部的装修,以深沉的黑色与暗红色为主,给人一种穿越到了八九十年代香港帮派电影的感觉。 最后便是在接到一楼前台工作人员的电话后,匆匆下来接宋和上楼的容震的助手。 此人身量极高,宋和偷偷目测了一下,估计有一米九左右,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头发是板寸的模样,一身的肌肉将衣服撑得鼓鼓囊囊的,再配上他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给人一种极致的凶狠感。 饶是宋和这种身边整天围绕着一群保镖的人,也不由得呼吸紧张,脚步沉重。 助手一路无言地将宋和领到了容震的办公室门口。 随后,他曲起手指,用指节在门板上轻轻叩了两下后,他一只手握着门把手,将门推开,另一只手对着宋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宋小姐,请。” 宋和轻轻一点头,“谢谢。” 随后,宋和提步走进屋内。 容震的办公室很大,装修风格与外面如出一辙——花纹繁复的暗红色羊毛地毯、从地板直达天花板的立式大书柜、厚重深沉的红木家具、黑色宽阔的皮质沙发,以及刀架上的那一把闪着寒光的玄黑色开山刀,无一不彰显着这位曾经的云城黑道教父那充满黑暗与血色的过往。 收回视线,宋和对着容震微微一欠身,“容董。” 容震从办公椅上站起来,然后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一边往旁边的沙发走,一边对着宋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宋小姐,这边请。” 容震的态度有一种与他身份不相符的客气。 但宋和因为与他接触的次数不多,满打满算今天是两个人的第二次见面,再加上容九的缘故,宋和心里对这位曾经的黑道教父有着很多不客观的看法,所以,她并没有察觉容震对她的态度是与常人不同的。 宋和走到沙发前,挑了一张单人沙发坐下。 容震则在中间的长沙发上坐下。 中间的红木茶几上,摆着一套上好的紫砂壶茶具,容震随后点燃了酒精小炉子,把一只装满了水的小壶放到小炉子上,煮起水来。 容震不出声,宋和自然也不会出声,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容震摆弄茶具、烫杯泡茶,表现得十分有耐心。 而容震不知道是想考验宋和的耐心,还是想给宋和展示一下他泡茶的技巧,总之是一整套工序做下来,十几分钟已经过去了。 容震将泡好的茶斟到精致小巧的圆口杯里,再亲手端起一杯递给宋和,“尝尝看。” 宋和接过来,放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容震兴致勃勃的问她,“味道如何?” 宋和虽然时常喝茶,却是个不爱茶的,对茶自然也是没有研究的,那自然也就尝不出这一杯茶的好坏来,她便如实回答,“还不错,茶味很浓。” 没想到她这个答案竟惹来容震一阵爽朗大笑。 待笑完后,他如是点评宋和,“你这个丫头,生得一副精明样子,却是个实心眼。不过,我喜欢。” 说完后,容震也随手端起另一只圆口杯,如牛饮水似的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老实说,我跟你一样,其实也不大能尝出来这茶的品种与好坏,只是听老三说,这茶来得不容易,是他从一个老行家手里高价购来的。” 容震说着,双手合拢比画了一个碗口大的圆圈,“就这么小小一块,就能抵上一套两居室的价格了,实在是贵得离谱。” 这话让宋和多少有一些惊讶。 在她的印象中,像容震这样身家丰厚的人物,应该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才是。 而容震见宋和那一脸仿佛听到了什么奇闻异事一样的表情,就有心想逗一逗她,于是,他故意问,“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应该觉得什么东西贵?” 被他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宋和有些尴尬,“抱歉,您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话勾起了容震的好奇心,他笑着问宋和,“那你能说说,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子吗?” 宋和犹豫了。 因为,容震在她心里的形象着实不太好。 如果照实说的话,只怕要得罪这位大佬。 可临时给他虚构出来一个和蔼可亲的形象,宋和自问是做不到的。 容震恍若能洞穿人心似的,他将身体往沙发靠背上一靠,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来,“你就照实说,我不会生气的。” 宋和还是很犹豫。 容震这时笑起来,“你尽管大胆地说,我说不会生气,就不会生气。如果你实在是不放心,要不我给你做个保证,或者手写一个承诺书?” 容震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和自知这个问题今天是必须要回答了,她想了想,谨慎地吐出一句话,“——残忍、凶狠,不是一个好父亲。” 第431章 闲聊(二) 容震在听了宋和对他的评价后,果真是没有生气,甚至还觉得这是一句很有趣的评价,他因此还复述了一遍宋和的话,“残忍、凶狠……” 他当然也清楚宋和为何会用“残忍”“凶狠”来评价自己。 他淡淡一笑,“我不否认,我对容九确实是狠了一些。” 容震说这话时,手里拎着茶壶,正缓缓往杯中注入茶水。 茶水是琥珀色的,化作一条水线倾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短短两三秒,小巧玲珑的杯中便被注满了茶水,那水面盈盈波动着涟漪。 容震将茶壶放回原处,再次开口,“但是丫头,看事情不能只看一面,你觉得我残忍,是因为你是站在了容九的角度上去看我,如果跟你交好的人是容致,那么,你就会觉得我是一个好爷爷。” 这话听上去好有道理,但细细一想,根本就是毫无道理可言。 宋和忍不住反驳,“容致是您的孙子,您救他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救他的方式还有很多种,您不该牺牲容九的健康去救他。” 容震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他偏头看向宋和,脸上是一派的和颜悦色,“那你说说,我该去抽谁的血来就容致?” 宋和回答,“我们国家每年都有很多志愿者无偿献血,如果容致需要输血的话,完全可以从血库里去调。而且,以你们容家的势力,即便是血库里没有血了,你也能想办法找到人来给容致献血。” 容震将茶杯递到唇边,再次如牛饮水似的一口饮尽后,这才慢条斯理地发出质疑,“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容九是我的儿子,我不能抽他的血去救容致;但其他人,也就是你口中的那些志愿者,因为他们不是我的儿子,我就可以抽他们的血去就容致,是吗?” 宋和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上去,一时间愣住了。 容震这时又悠悠一笑,“丫头你看,这就是我说的看事情不能只看一面。容致在他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患上了一种家族性遗传血液病,这个病虽然不致命,但也很危险。” “我为了治好他这个病,想了无数的办法,也找了无数的专家医生,但每一个专家给我的回复都是,这个病无法彻底治愈,只能吃药控制,等到成年后,情况或许会慢慢变好。” 宋和一听,更是不认同他的做法了,“既然这个病是家族性遗传病,那容九的基因里也可能带有这种病的隐性基因,你还抽他的血去救容致,这不是置容九的性命于不顾吗?” 容震摇轻轻摇头,“不,我们容家并没有这方面的遗传病,容致这病是从他母亲那边遗传来的。容九被我接回云城后,我给他做过全面检查,他当时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疾病,不然,我也不会抽他的血去救容致。” 宋和听了他这话后,心里顿时就起了气,忍不住激动道,“如果这么多年,容九没有被你抽走那么多血,那他的身体也会跟当年一样健康,也就不会因为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烧去住院了。” 与宋和的激动相比,容震的声音始终是不徐不疾的,“那么,这一切就又会回到了我们刚刚讨论过的那个话题上去——如果我不抽容九的血,那我就要去抽别人的血。” “容致是我的孙子,我总不能不救他吧?” 宋和再次沉默了。 而容震也不想与她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纠缠,便提起了案子的事情,“我听樊鹏说,你明天就要去利物浦了?” 樊鹏便是那位把宋和从楼下接上来的助手。 宋和点头,“是的,明天早上五点的飞机。” 容震眉心轻皱,“这么早?” 这话又让宋和听得一愣,“早一点不好吗?” 随后,她解释道,“明天只有这一趟是直飞利物浦的,我早一点过去的话,就可以早一点倒时差,早一点进入到工作状态里。” 容震听了她这一番解释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一句与他目前身份不相符的话,他对着宋和微微一笑,“我果然是没有找错人。有你这样敬业的律师出马,我们容兴与康思达集团的案子一定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 宋和也微微一笑,“我会尽力的。” 随后,宋和向容震介绍了一下案子目前的进度。 当她提到邀请了傅谨言作为助手后,容震的眉心轻微蹙了一下,仿佛是不太认同她的这个行为,她便解释道,“傅谨言是剑桥法学系毕业的高才生,比我更熟悉英国的法律条款,我们曾经也在新海集团与橙心科技的纠纷中交过手,我认为他是一个专业能力很强的律师。” 容震听后表示,“我在这方面是门外汉,既然你觉得可以,那我这边是没有问题的。” 宋和又介绍起她此次小团队中的另外一人,“我还聘请了我曾经的员工夏晴晴担任我此次的助理,她是一个能力很不错的女孩子,我稍后会将她的简历发给您的助手。” 把夏晴晴的简历发给容震的人,宋和此举的用意是如果容震不放心自己的人,那就自己去核实夏晴晴的底细,毕竟,这个案子多多少少会涉及到一些容兴集团的商业秘密。 容震却摆摆手,“不用了。我相信你的眼光。” 第432章 闲聊(三) 正事谈完了,宋和觉得自己该走了。 容震却忽然提出,“你中午有时间吗?要是不忙的话,就留下来陪我这个老人家吃顿饭吧。” 这话又让宋和听得一愣,她觉得容震今天对自己的态度委实客气了一些,与她先前想象的那个凶狠残忍的黑道教父简直是大相径庭。 当然,她也没有因为容震的特别客气,就在心里对他有所改观。 她回答,“抱歉,我中午约了朋友。” 容震随口问,“顾知周?” 宋和摇头,“不是。” 容震也就不勉强她了,但又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既然没时间陪我吃饭,那就陪我说一会儿话吧。” 未等宋和答应,他就问,“你见过容致吗?” 宋和只能把告辞的话咽下去,回答他,“容九出院的那天,他来医院里,我们见过。” 容震饶有兴趣的问她,“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宋和回想了容致那天的表现,评价道,“老实说,不怎么样,就像一个被惯坏了的大孩子,行为举止都很幼稚。” 容震赞同似的点点头,“容致确实是被我惯坏了。但没办法,他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搬去了国外,身边就我这么一个亲人,我不多疼他一点,就没有人疼他了。” 宋和对此不作任何评价。 容震再问,“你觉得我是把容兴交给容致好,还是容九好?” 宋和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是容九了。” 容震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 他忽然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办公桌旁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蓝色信封,然后再折身回到沙发处,把信封递给了宋和,“这是给你的。” 宋和接过来,只见信封上面印着某家银行的名称与标志,等她拆开后一看,里面是一张金色的银行卡。 宋和不明所以。她抬起眼眸,困惑地看向容震,“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容震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声音淡淡地解释,“你此次去利物浦,虽然是以个人的名义,但到底是替我们容兴做事,那也就没有让你自己贴钱的道理。” “你可以用这张卡支付你此次去利物浦的所有费用,包括给你那个助理,还有傅谨言的辛苦费。” 两个人先前约定的是,如果宋和处理好了这个案子,容震就让她担任容兴集团法务副总监一职,所以,宋和觉得,她这一趟去利物浦表面上是替容兴处理案子的,实则是在替自己争取一个进容兴的机会。 所以,她认为自己不是受雇于容震,而是在跟他做一个交易。 既然是交易,而非雇佣关系,那么这一趟行程的所有费用,就理应由她自己来承担。 宋和把信封放回茶几上去,“不用了,谢谢。我会自己负责所有费用的。至于其他的……您到时候遵守与我的约定就好。” 容震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嫌钱烫手的。” 他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信封,再次把它递给宋和,语气温和但却让人不容拒绝,“拿着吧。我给出去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再拿回来过。至于你花不花,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还有你说的约定一事,只要你把这件事情办漂亮了,我自然也会遵守与你的约定。” 宋和还想再说什么,容震却是一副不想再聊了的样子,“行了,你忙你的去吧。” 宋和无法,只能把银行卡连带信封装进手提包里,“那我先走了。” 容震摆摆手,“去吧。” 宋和起身,朝容震轻轻一欠身后,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宋和转身的时候,目光无意间从摆在书柜第三层中间的一个相框上扫过,相框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人,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的样子,五官深刻硬朗,与容震如出一辙。 许是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心情还不错,所以照片中男人的唇角轻微的向上扬起,勾出了一点浅淡的微笑。 宋和的目光在照片中男人的脸上短暂的停留了一瞬后,便移开了,心里也未作他想。 宋和离去后许久,容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缓缓踱步到书柜前,伸手取下了照片。 容震长久地凝视着照片中大儿子的模样,眼角渐渐溢出了一点湿意。 二十四年了。 他最心爱的儿子,死了已经整整二十四年了。 没有人知道,这在二十四年里,他每每想起这个儿子时,心里有多悲愤有多难过……又有多愧疚。 无数个难眠的夜里,容震都恨不得时间能倒回,回到大儿子出事的那一天,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那一场兄弟之间的杀戮…… 只是可惜,时间永远也不能倒回。 死了的儿子,永远也不会再活过来。 而那个没死的…… 容震用指节将眼角溢出来的那一点湿意擦去,然后把大儿子的照片放回原处去。他冷漠而悲愤的想,那个没死的,就当他也死了吧。 第433章 人间烟火(一) 从容兴集团出来后,都快十一点半了。 刘燕燕家离此处不算近,宋和一路压着超速,终于赶在刘燕燕打第三个电话前,把车开到了刘母的早餐店门口。 刘家所在的是个老小区,车位比较紧张,刘燕燕便提前打电话告诉宋和,让她把车停在早餐店门口。 即便是路边的临停车位也很抢手,在等宋和来的这段时间,刘燕燕便从店里拿了一张蓝色塑料凳,提前把店门口的临停车位给占住了。 宋和的车驶过来后,刘燕燕从凳子上站起来,再拎着凳子站到马路沿上去,把位置让出来,好让宋和把车停进来。 宋和开车也有好几年了,但停车的技术一直不太好,她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对着站在路沿上的刘燕燕说,“你帮我看一下,我停车不太行。” 其实,在刘燕燕的心里,宋和一直都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尽管她们曾一起吃过两顿饭。 但每每看到宋和那张过分精致也过分清冷的面庞时,刘燕燕心里就会生出一种感觉——宋和是生活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的人,那个世界里是纸醉金迷的,就像那些霸总小说里写的那样,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女人们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迤逦的长裙,她们一只手挽着身旁男人的胳膊,一只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或者红酒,在水晶灯璀璨的光芒下,言笑晏晏笑谈趣事。 可此时,在听到宋和亲口说出自己停车不太行的时候,刘燕燕忽然觉得,其实宋和是与自己生活在一个世界里的人。她出行的时候没有前拥后呼保镖环绕;她也不穿那些看上去很美但实际很不好走路的长裙;她觉得她们单位食堂的红烧肉很好吃;她吃火锅的时候也喜欢烫毛肚和鸭肠…… 她是一个真实的人。 刘燕燕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指挥宋和把车停进车位里。 停好车后,宋和拿起副驾驶上的手提包,打开车门下车,并同时朝后备箱按了一下车钥匙,“我买一点东西,你帮我拿一下。” 陆燕燕探身往后备箱一看,只见里面被各种进口水果、进口牛奶和不知道价格但一看包装就很贵的营养品给塞满了。 刘燕燕看得直咋舌,“你这哪是买了一点东西,我看你是把超市搬空了吧?” 宋和虽然已经活了快二十七年了,但她真正给人送礼的次数并不多,以前佳和兴还没有解散的时候,给客户送礼这件事向来都是许佳薇做主的,她从未管过。 而私底下,她除了宋郁榕这一位母亲以外,也就只有陆承渊这一位长辈了,他那个时候是宋和的继父,宋和也没有出来工作,吃的喝的都是人家的,那送礼也就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而已。 宋和真正亲自送过礼的长辈,此前只有许佳薇的父母。许父那个时候因为身处权力机关,身份很敏感,过于贵重的东西会有行贿受贿的嫌疑,宋和每回去都是尽可能挑一些吃的喝的,免得许父落人口实。 所以,今天在超市采买的时候,宋和便照着给许佳薇父母送礼的经验,买的东西多数都是吃的喝的。 在听了刘燕燕的话后,宋和抿唇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伯母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一点。” 刘燕燕笑,“随便买,你就买了这么多,那你不随便买的时候,是不是得专门找一辆卡车送货啊?”调侃完后,刘燕燕对宋和说,“东西太多了,我们两个人也拿不完,这样吧,我喊两个壮丁下来。” 她到这时才告诉宋和,“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今天我妈把我们队里的同事也喊来一起吃饭了,你不介意吧?” 宋和没想到还有其他人,愣了一下后,她微微一笑,“我没关系的,他们不介意就好。” 刘燕燕大咧咧回道,“有你这样大美人跟他们一起吃饭,那是他们的荣幸好吧,还介意……他们要是谁敢介意,待会儿就不给谁吃肘子,诶,我给你说,我妈做的冰糖肘子那叫一个绝,肉软皮糯入口即化,我那些同事们每回来吃饭,都点名要吃这道菜。” 刘燕燕话很多,嗓门也大,说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很丰富,仿佛每一根睫毛、皮肤上每一个细小的纹路,都带着鲜明的情绪。 而这样青春鲜活的刘燕燕,对宋和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当刘燕燕在自己跟前的时候,宋和总是会忍不住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再用眼神仔细地去捕捉她的每一个表情。 她曾经也是这样地喜欢着许佳薇。 只可惜造化弄人,物是人非。 第434章 人间烟火(二) 很快,刘燕燕用电话召来的两个壮丁就到了。 一个是齐志朝,宋和此前见过的,另一个则是个生面孔。 齐志朝是知道宋和今天也要来的,虽然他心里并不喜欢宋和与刘燕燕走得太近,但此时看到宋和后,他还是很客气地跟宋和打了个招呼,“宋小姐。” 宋和朝他轻轻一点头,“齐警官。” 待两人招呼完毕后,刘燕燕向宋和介绍那个生面孔,“宋和,这是我们队里的团宠兼吉祥物包可欣。”然后,她又拍拍包可欣的肩膀,给他介绍宋和,“这是我好朋友,宋和,她可是个大律师哦。” 宋和微笑着同包可欣打招呼,“你好,我是宋和。” 包可欣比刘燕燕还要小半岁,比起刘燕燕这个已经在警局里混了大半年已经快成了老油子的师姐来说,包可欣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还是一枚妥妥的纯真大男孩。 此时,他见这样一个大美人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那面颊上就不由得一红,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有点结巴了,“你你好,我是包可欣,燕燕姐跟齐师兄他们平时都是叫我小包子,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互相打完招呼后,齐志朝跟包可欣把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搬出来,到最后除了他们二人手上拎满了东西以外,宋和跟刘燕燕的也各自拎了一袋子水果。 一行人回到刘燕燕的家里。 进门后,刘燕燕就扯着嗓子冲厨房里的刘母喊,“妈,宋和来了。她给你买了好多东西,你快出来说说她。” 厨房里正在炖肉,抽油烟机轰隆隆地响着,刘母没听清楚刘燕燕的话,便拿着锅铲子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体来,“你说什么?” 刘燕燕只得把话又说了一遍,“我说,宋和来了。她给你买了好多东西。” 这时,宋和也从门口进来了,她对着刘母微微一笑,“打扰了,伯母。” 刘母见状,把锅铲子塞给在一旁给她打下手的陈平海,然后小跑似的朝宋和走过去,“可算把你盼来了。”她心里还惦记着宋和那个生病的朋友,便问,“你那个朋友的病好了没有?” 宋和心里发暖,“好了,大年三十那天就出院了。” 刘母一听,松了一口,“好了就行。” 刘燕燕指着旁边堆成了小山一样的东西,在旁边插话,“妈,这些都是宋和给你买的,你快说说她。” 宋和还没反应过来刘燕燕让刘母说说她是什么意思,空着的那一只手就被刘母握进了手心里,刘母语气里带着一点嗔怪,“你说你这孩子,让你来吃顿饭,你空手来就行了,还带什么东西?” 刘母扫了一眼那堆成小山的东西,不禁心疼起宋和的钱包里,“这么多东西,花费了你不少的钱吧?” 宋和不想刘母有心理负担,便撒了个谎,“这都是拿别人送给我的购物卡买的,没花钱。” 刘母将信将疑,“真没花钱?” 宋和微微一笑,“真的。” 刘母听后,这才放下心来。 宋和这时又说,“我也没买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一些水果牛奶而已。您要是担心吃不完,正好今天人多,可以让他们帮忙把水果消灭掉,牛奶和其他的东西保质期都长,您可以留着慢慢吃。” 随后,刘燕燕便指挥包可欣,“小包子,快去把水果洗了。” 刘母笑着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拍,“你这丫头,就惯会指使别人做事,上门就是客,哪有让人家客人干活的道理?” 刘燕燕嘻嘻哈哈地回,“谁让他年纪最小。” 包可欣对于年纪小就该干活这一点倒是没有异议的。他问刘燕燕,“这些水果都要洗吗?” 刘燕燕看他一眼,仿佛他是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一样,“这么多人要吃呢,不洗完够吃吗?再说了,我妈血糖高,吃不了水果,给她留着她也不能吃。” 包可欣听后,便很听话地拎起两大袋子水果挤进了厨房。 第435章 人间烟火(三) 刘家的房子是一套三居室。平时,就刘母一个人在家里,近百平米的房子就会显得尤其的空旷,可今天刘燕燕队里的同事,除了留在局里值班的以外,其他的都来了。 人一多,房子就变得拥挤了,但也热闹了。 陈平海与白安伟两人是刘父的徒弟。刘父生前,这二人就时常来师父家蹭饭,刘父去世后,这二人因为放心不下年幼的刘燕燕,和中年丧夫的刘母,也时常过来探望母女二人,顺便再把家里该换的水管灯泡什么的给换了。 时间一长,刘母也就不把这二人当成外人了。这二人一进门,就被刘母喊进厨房打下手了。 外面客厅里很热闹。 刘燕燕献宝似的,把她的同事们一个个介绍给宋和认识。 白安伟后仰着身体,看了一眼宋和后,回头对陈平海小声嘀咕起来,“这宋和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啊,燕燕也没跟她打过几次交道,怎么就跟她这么熟了,上次带去单位的食堂里吃饭也就算了,这次还把人喊到了家里来。” 陈平海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把衣袖挽到了肘弯处,他一只手平握着一把菜刀,一只手往砧板上扔了几瓣没剥皮的大蒜,他一边手起刀落地拍蒜,一边回答白安伟的话,“没什么特别的来路,生父不祥,母亲是个交际花。” 这些基本的信息,白安伟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只是好奇,刘燕燕跟宋和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还做起朋友来了呢? 白安伟又用胳膊肘碰了碰陈平海的胳膊,“诶,你说,那个宋和是不是故意接近燕燕的啊?” 陈平海麻利地将拍散的蒜皮捡出来,再转身丢到身后的垃圾桶里,回身之际他也朝客厅的宋和看过去一眼。 宋和恰好也朝厨房这边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轻轻一碰后,宋和对陈平海露出一个平和浅淡的微笑。 陈平海也对她点了一下头,算是跟她打招呼了。 随后,陈平海回过身去,开始剁蒜粒,“燕燕是单纯,但不是傻,好人坏人应该还是分得清楚的。” 白安伟却不是太认同他这个观点,“燕燕是不傻,可她到底才刚大学毕业,还不知道社会险恶人心复杂,那个宋和若真是要跟她交朋友,那倒也没什么,我就怕她对燕燕是另有所图的。” 顿了一顿后,白安伟忽然轻叹了一口气,“师父走的时候,燕燕才七八岁,我是真担心她被人骗了,还傻傻地帮人数钱。” 陈平海这时已经剁好了蒜粒。他将蒜粒放到几盘凉拌菜上,然后架起炒锅热油,白安伟见他不说完,便又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胳膊。 陈平海这才出声,“我先前跟小齐说过,让他私底下提醒燕燕,少跟宋和往来,但据小齐说,燕燕当时的反应很激动,并指责小齐是戴有色眼镜看人。所以我觉得,燕燕跟宋和交好的原因,可能很大一部分是出于对宋和的同情。” “同情?”白安伟皱眉,“那个宋和长得比她漂亮,有一个有钱的继父,还有一个有钱的金主……”白安伟说到这时转身,从另一边的料理台上的拿起一个车厘子的包装,指着上面的价签给陈平海看,“就这么小小的一盒车厘子,就能花去她大半个月的工资,人家有什么好让她同情的?” 锅里的油冒烟了。陈平海把锅端起来,再“滋啦”一声把滚烫的热油浇到蒜粒上去,一股浓郁的蒜香味立刻弥散开来。 陈平海把锅放回灶孔上,同时回答白安伟的疑惑,“正是因为师父去世得早,所以燕燕的心思要比一般小孩敏感一些,她知道没有父亲的孩子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而宋和也没有父亲,所以她在这件事情上,她能共情宋和,会觉得宋和可怜,相应的也就会同情宋和了。” 陈平海的这一番理论,听得白安伟将信将疑的,“是吗?” 余光瞥到刘母正朝厨房这边走来,陈平海便把这个话题收住了,只丢下一句,“这件事你别急,我会找个机会探一探宋和的口风。如果她真是另有目的的话,我也不会放任燕燕上当受骗的。” 白安伟放下心来,“行吧。” 白安伟话音一落,刘母就呼啦一下将厨房门完全拉开了。刘母笑着走进来,“光顾着跟他们聊天,差点把锅里的肘子给忘了。平海,你把铲子给我一下。” 陈平海把锅铲递给刘母。 刘母揭开锅盖,用铲子翻了翻正咕噜咕噜炖着的肘子,随后冲着外面一扬声,“孩子们,把桌子收一收,可以开饭了。” 第436章 冒犯(一) 刘母平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茶几便是她的饭桌,这样可以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电视,一个人也不寂寞。 今天人多,饭菜就都摆到了餐桌上去,一群人挤挤凑凑的围着大圆桌坐下,也没有讲究个主位客位什么的,热热闹闹的吃了起来。 宋和挨着刘燕燕坐。 刘燕燕见她尽都挑一些青笋啊藕片什么的吃,就伸长了胳膊,把筷子伸向了餐桌中间那一道最受欢迎的冰糖肘子,夹起一块放到她的碗里,献宝似的朝她眨了一下眼睛,“你别看这肘子很肥,但其实一点不腻,你试试?” 宋和平时是不大喜欢吃这样肥腻的肉的,但见刘燕燕双目期待的看着自己,她便夹起那一块肘子,放到唇边咬了一小口,发现果然与刘燕燕说的那样,这肘子只是看起来很肥腻,实则很软糯q弹。 刘燕燕见状,在一旁忙不迭的问,“怎么样,好吃吗?” 宋和笑着点头,“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肘子。” 刘燕燕听后,得意的笑起来,“当然好吃了,这可是我妈的拿手菜。” 这一餐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刘母指使刘燕燕去洗碗,刘燕燕不愿意,就想指使包可欣去洗碗,结果额头上挨了刘母一记重重的爆栗,“人家小包子平时在队里被你欺负也就算了,今天来家里做客还要被你欺负,哪有这样的道理?” “别废话了,快去洗碗。不然,我就把给你的那个红包给小包子。” 刘燕燕哀嚎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围裙戴上手套去洗碗。 其他人则继续围着茶几,玩起了扑克牌。 宋和无事可做,便走去外面的阳台上,欣赏刘母种的花草。花草都是一些普通的品种,但每一盆都长势很好,有一盆好像是月季的花,已经迎着春初的风冒出了几颗花苞。 宋和正欣赏着,身后响起脚步声。 宋和回头看,是陈平海。他手里拿着一盒烟,看样子是到阳台来抽烟的。 随后,宋和见他反手把阳台门关上了,忽然觉得,他应该是有话对自己说。 宋和按兵不动。 陈平海看过宋和的资料,知道她也是抽烟的,便把烟盒往宋和跟前一递,“要来一根吗?” 宋和从不抽陌生人的烟,哪怕此人是刑侦队的队长,她也对他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心。 宋和摆手,“不用力,谢谢。” 陈平海便拿了一支烟出来,点燃。 迎着初春尚还寒凉的风,陈平海喷出一口白雾后,徐徐地开口,“宋小姐好像跟燕燕关系很不错。” 宋和只听了这一句,就知道了陈平海要说什么了。 她口吻平淡地回应,“燕……刘警官很热心,曾经帮过我两个忙,一来二去的我们就熟了。” 陈平海闻言,淡淡一笑,“燕燕确实是个热心肠,谁要是找她帮忙,但凡是她能帮得上的,她就一定不会拒绝人家,跟师父一样。” 宋和不搭话,等着陈平海接下来的正题。 陈平海望着楼下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与散步的邻居们,却不进入正题,而是跟宋和说起了刘燕燕的父亲,“师父去世的时候,燕燕还小,才七八岁。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尤其还是小女孩,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给她心里造成的阴影有多大,可想而知。” “我跟老白虽然时常来看她,但我们两个终究是男人,家里也没有妹妹,也就很难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师母那个时候又忙着赚钱养家,也没时间管她。” “不过燕燕自己也懂事,学习上的事情,从来没让师母操过心,就是当初她要报考警校的时候,师母不同意,母女俩吵了一架。其实,我跟老白也不太同意的,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干警察太危险了,尤其还是刑警。” “可那丫头倔起来就跟一头牛似的,谁劝都不听,反正就是一口咬定要上警校,不然就不读书了。” 说到这时,陈平海笑了一下,那笑容既有宠溺,又有无奈,“最后,师母没办法,只能同意。” “去年,她申请来我们队里实习的时候,我本是不同意的,师父去世得早,就留下这么一个独苗苗,要是再在我手里出点什么事,那我以后死了真没脸去见他。” “可是那丫头倔,打电话给我说,要是我不同意的话,她就去申请其他分局的刑侦队实习,反正她这辈子除了刑警什么也不干,我心想着,来我们队里,有我跟老白在,我们至少还能护着她一点,也就同意。” 陈平海这时又淡淡的笑了一下,“宋小姐,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跟老白两个人,对自家孩子都没有这样上心过。我家那小子经常跟我抱怨说,他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不是我亲生的。” 随后,陈平海把话转入了正题,他转过头去,看着宋和,“宋小姐,我今天跟你说这么多的意思就只有一个,燕燕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你跟她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所以,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跟燕燕做朋友,我都不希望你伤害她。” 第437章 冒犯(二) 宋和听完陈平海这一番话后,一边羡慕刘燕燕有这么多人保护,一边敛去了从进刘家后的那种和悦神色。她对陈平海竖起了自己身上的刺,“我知道,与我这种人交朋友,确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是陈队长,不管你信不信,我对刘警官都没有恶意。” “如果你们觉得,我会伤害刘警官的话,那么以后,我会尽可能地跟她保持距离。” “最后,我还想申明的是,我跟刘警官做朋友,没有任何原因,也没有任何目的,她拿真心待我,我拿真心待她,仅此而已。” 宋和知道,陈平海跟自己说这么多,是真心担心刘燕燕的。作为朋友,她也希望刘燕燕这一辈子平安喜乐。 可没有人喜欢被人视作洪水猛兽——即便宋和从小就经历着这样的事情,早已经习惯了,但她仍旧不喜欢。 宋和不再说什么了,她冷淡着一张脸,转身推开阳台门进去。 客厅里,白安伟正领着几个年轻小伙子围着茶几玩斗地主。 包可欣这一把牌拿得不好,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把电话号码,毫无关联性。宋和路过客厅时,他正在犹豫是跟一张方片10号,还是直接出一张红桃2,把白安伟的梅花9压下去,换一个利于自己出牌的机会。 余光瞥见宋和从旁边路过,包可欣的心思就立即被宋和的身影勾走了,脑子也就变迟钝了,将一张方片k扔了出去,另一家用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表示要不起,白安伟就直接丢出一张黑桃2,包可欣没有比黑桃2更大的牌了,也只能表示要不起,白安伟就直接将手中的牌丢到了桌上,将包可欣这个地主打了个落花流水。 一连输了好几把,包可欣便推脱手气不好不玩了,然后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其他同事。另一个一直观战的同事立刻补上。 包可欣无事可做,便在客厅里晃了一圈,然后晃到了餐桌前,伸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车厘子吃。刘家的餐厅是挨着厨房的,包可欣就听到了宋和对正在水池前洗碗的刘燕燕提出了告辞,“刘警官,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今天,多谢你跟伯母的款待。” 刘燕燕闻言,转过身来,想劝宋和留下来,“怎么这么急着走啊?我妈还熬了甜汤,等甜汤喝了再走吧。” 其实,宋和也很想再在这一间房子里多待一会儿的。这间房子虽然不大,也不豪华,但有着令她向往的烟火气息。这是她追求多年都不曾得到的东西。 可既然有人已经视她为洪水猛兽了,再喜欢,她也觉得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她同刘燕燕解释道,“我明天一早还要赶早班机,行李还没有收拾呢。” 刘燕燕一边摘手套脱围裙,一边问,“去哪里啊,是出去玩吗?” 宋和回答,“出差,去利物浦。” 刘燕燕“哦”了一声,从厨房走出来,“那我送你下楼吧。” 宋和想说不必了,但刘燕燕已经冲着不知道在屋内做什么的刘母说,“妈,宋和要走了,我送送她。” 刘母闻言,从卧室里出来,也跟刘燕燕一样,挽留起宋和来,“你这孩子,才坐了多久啊就要走,我还熬了甜汤了,要不把甜汤喝了再走?” 宋和微笑,“不了,伯母。我明天要出一趟远差,该回去收拾行李了。多谢您今天的款待,您保重,我以后有时间了再来看您。” 刘母见挽留不住,只好作罢,她想起锅里的甜汤,又拉住宋和,“你等我一下,我给你装点甜汤,你带回去喝。” 宋和正想说不用了,刘母已经快步走进了小厨房。 于是,那一只今天送回来的粉红色保温桶,在它的家里短暂地停留了几个小时后,又重新回到了宋和的手里。 看着刘母殷切的眼神,推辞的话宋和就说不出口了。 她觉得自己若是推辞了,那推辞的不是一碗甜汤,而是一个长辈对自己的关爱。 宋和一只手拎着保温桶,一只手拎着手提包,同刘母作出告别,“伯母,您多保重,等我有时间了,我再来看您。” 刘母慈爱地看着她,“那你有空了一定要来啊,我给你做好吃的。” 宋和点头,“我会的。” 母女两人正要送宋和去门口,这时陈平海从阳台上踏进来,也提出了告辞,“师母,我家里还有点事,我也先回去了啊。” 第438章 冒犯(三) 陈平海平时工作忙,本来陪家人的时间就少,今天难得休息一天,还撇下家人来看刘母,就单是他的这份心,就很是难得了。 而刘母也是一个懂得投桃报李之人。 陈平海家的那个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爱吃刘母包的肉馅儿大饺子,刘母让陈平海等一下,她自己则转身回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袋昨天晚上才包的饺子,交给陈平海,“这两袋的馅儿里我没有放葱,拿回去给你家小子吃吧。” 陈平海也没客气,接过两袋饺子,“那我走了啊,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刘母也不留他,“快回去吧。” 陈平海点了一下头,然后叮嘱客厅里的一众下属们,“走的时候,记得收拾一下,把该扔的垃圾都带下去扔了。” 刘家在六楼,没有电梯,刘母因为常年站在案板前和面揉馅儿包包子,腰肌劳损的厉害,上下楼对她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所以,每次队里的人来刘家吃饭,陈平海都会叮嘱他们,把垃圾带走,免得刘母再下楼。 白安伟闻言,头也不抬地冲陈平海摆了摆手,“行了,我们保证把地板拖得干干净净的再走。” 陈平海便不再多说什么,跟在刘燕燕的身后,与宋和一起走出了刘家。 下楼的时候,刘燕燕挽着宋和的胳膊,两个人走在前面,陈平海则慢吞吞地跟在她们后面。 刘燕燕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北方某市,还是当时刘父去那里交流学习,她听说后就吵着要一起去看雪,刘母生在云城长在云城,也没有见过书里描写的那种鹅毛大雪,刘父便把母女二人一起带上了。 这也是刘燕燕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去外地。所以,她对宋和明天要去的利物浦充满了好奇,她挽着宋和的胳膊,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的发问,“利物浦在哪个国家啊?” 宋和回答,“英国。” 刘燕燕“哦”了一声,接着问,“那里现在冷吗?” 宋和也是第一次去利物浦,便回答,“我不知道。不过,伦敦这个时候挺冷的,我想利物浦也应该很冷吧。” 刘燕燕一听,叮嘱她,“那你记得多带点厚衣服。”说着,她扯了扯宋和的衣袖,仿佛替她害冷似的缩了缩脖子,“你这衣服太薄了,我看起来都觉得好冷。” 宋和每天都待在暖气十足的屋子里,出门又是开车,很少有机会感受到寒冬的凛冽。 她微微一笑,“不冷的。” 刘燕燕半是吐槽半是抱怨道,“我要像你这么穿,我妈会把我腿打断的。” 宋和也想这样吐槽宋郁榕,但实在是没有机会。 因为在宋郁榕眼里,冷不可怕,丑才是最可怕的,哪怕是零下几度的天气,宋郁榕的穿着也永远是美丽为主,保暖衣、羽绒服这些普通人都拥有的过冬装备,在她眼里是洪水猛兽。 她把自己打扮得美丽冻人也就算了,她也要求宋和这样穿着打扮,在没有成为顾知周的玩物之前,宋和的衣柜里是没有裤子这种东西的,鞋柜里也没有运动鞋或者板鞋。 她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裙子,长的短的粉的白的,宋郁榕一边致力于把她打造成一名温婉可人的名媛,一边又把自己多年交际花的经验传授给她,希望她能成为比自己更出色的交际花。 在宋郁榕这种畸形的教育下,宋和的心理一度也非常的畸形扭曲,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怪物,一个生来专门为取悦男人、做男人玩物的怪物。 后来,她认识了许佳薇。 从许佳薇的身上,宋和看到了一个正常的普通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她因此主动靠近了许佳薇,偷偷地观察许佳薇的言行举止,把自己慢慢变成一个她认为的正常人该有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跟刘燕燕做朋友…… 宋和想了想,大概是她第一次去江新区分局接受询问时,刘燕燕递给她的那一杯热奶茶;也有可能是分局食堂的那一碗红烧肉…… 从小在他人恶意中长大的孩子,对别人向自己释放出来的善意,就像珍惜童年里最美味的糖果一样,是舍不得吃的,还会找一个漂亮的罐子装起来,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每当不开心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刘燕燕善意,对宋和而言,就是罐子里的那一颗糖果。她小心翼翼地珍惜着,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不想让它遭受到一点风雨的侵袭。 第439章 冒犯(四)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一楼。 在楼门口的时候,宋和婉拒了刘燕燕要把她送到早餐店门口的好意,“就这么一小段路,也没有多远,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你家里还有客人呢,快回去吧。” 宋和因为温有良的死而遭到网曝的事情,刘燕燕是知道的,她当时还给一个在网监实习的同学偷偷打电话,问她能不能把那些帖子删了,同学回复她说,已经删了很多了,但那些帖子就跟韭菜一样,删了一茬又一茬,根本就删不过来。 从小区到外面早餐店确实没有多远,可宋和这张脸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刘燕燕担心她会被人认出来,虽然现在网上发黑帖的少了,可谁知道路上会不会忽然窜出来一个疯子呢? 刘燕燕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宋和听得心里发暖。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只口罩戴上后,对着刘燕燕微微一笑,“这样不就好了吗?再说了,不是还有陈队长吗?他堂堂一个刑侦支队的队长,制服个把歹徒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吧。” 刘燕燕这才想起了陈平海。 她扭头看向自家那位拎着两袋子水饺的队长,啰啰嗦嗦地叮嘱他,“队长,宋和她身份敏感,长得又这么漂亮,你可一定要保护好她啊。” 陈平海一下来就注意到了院子里多了几个陌生面孔,看那几人的穿着打扮和身量体型,很明显就是保镖一类的人物,而这个普通的老小区,可没有住什么大人物,那些保镖显然是跟着宋和一起来的。 陈平海很对刘燕燕说,她的担心很多余。但话到嘴边,他又忍住了,他只不耐烦地朝刘燕燕摆了摆手,“行了,你快回去洗碗吧。” 刘燕燕瞪他一眼。 宋和这时想起一件事情来,“哦对了,忘了问你,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你从国外代购的吗?要是有的话,你就列个单子给我,等我忙完公事了,就替你去买。” 刘燕燕一听,眼睛顿时笑成了两枚弯弯的月亮,“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呀?” 宋和看着她笑弯了的眼睛,也跟着笑起来,“不麻烦的。” 刘燕燕没忍住,一把抱住了宋和,撒起娇来,“宋和,你真好。” 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让宋和愣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有人向她这样撒娇,即便是以前的许佳薇,也不曾这样过。 宋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愣怔两三秒后,宋和抬起空着的那一只手,在刘燕燕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把单子列给我,多少都可以。” 刘燕燕的一双眼睛笑得更弯了,“不会很多的。”她用大拇指与食指笔画了一个长度,“最多这么长。” 宋和也把眼睛笑弯了,“没问题。” 两个人就此别过。 宋和往小区外面走。 陈平海拎着两袋子水饺不紧不慢地跟着。 很快,两个人就走到了刘母的早餐店门口。陈平海今天是打车来的,这时,他便向宋和提出了一个比较过分的请求,“宋小姐,这里不好打车,能麻烦你把我送到就近的地铁站吗?” 宋和奇怪地看着他,她脸上已经没有了面对刘燕燕时的那种和悦神色了,“陈队长,现在网约车很方便的,如果你不会的话,我可以帮你喊一个。” 陈平海听出了她话里的讥讽之意,淡淡一笑,“我是还有事情想跟你说。” 宋和以为,陈平海是又要警告她离刘燕燕远一点,声音便冷了下来,“刚刚在刘警官家的阳台上,我以为我把话说得很清楚……” “不是这个。” 陈平海知道出门在外,尤其还是在陌生的国家,帮人买东西再带回来是一件多麻烦的事情,宋和能答应刘燕燕帮她代购东西,还言明多少都可以,显然在宋和心里,她是真心把刘燕燕当朋友的。 陈平海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压低声音说,“我想跟你聊聊温有良那个案子。” 温有良…… 这个贯穿了一整个寒冬的名字,让宋和沉默了几秒,“上车吧。” 第440章 人性(一) 陈平海坐进了副驾驶。 宋和启动车子后,偏头盯着后视镜,小心把车子驶出了临停车位。最近的那个地铁站离此处不远,开车过去顶多三四分钟,所以陈平海省去了无用的开场白,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先前,你告诉燕燕,你怀疑老黑那一伙人是受了陆承渊的指使,去恐吓殴打温有良的,根据你的这个怀疑,我去诈过老黑,他咬死不认识陆承渊这个人。” “我也去诈过他手底下的那些小弟,但结果不理想,有知道陆承渊这个人的,但也是看新闻不八卦知道的……总之,目前是毫无进展。” “所以,宋小姐,我想知道,你怀疑陆承渊的理由是什么?” 宋和回答,“没有理由。” 陈平海干了刑侦多年,自然不会相信宋和的这一句“没有理由”。如果没有理由的话,她怀疑谁不好,怎么平白去怀疑自己的继父? 显然是让她怀疑的那个理由,是说不出口的。 陈平海这时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围绕在宋和身上的那些八卦新闻,他福灵心至的发问,“跟顾知周有关对吗?” 宋和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而眼神犀利的陈平海自然没错过她这一点细小的情绪变化。 陈平海开始推测起来,准备以此刺激宋和吐出真言,“我记得,去年七八月份的时候,顾知周好像是跟陆承渊的女儿订婚了。自己的女儿是顾知周的未婚妻,而继女又是顾知周的情人,虽然两个都是自己的女儿,但作为父亲,心里肯定是更疼爱自己的亲生女儿的。” 宋和目视着前方,下颌线紧紧绷着,不打断陈平海的话,也不发一言。 陈平海继续刺激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承渊心里应该是希望你跟顾知周断绝关系的。” 温有良这个案子发生后,从不关心名人八卦的陈平海,曾在网上搜过宋和的名字,从那铺天盖地的黑料贴中,他弄清楚了顾知周与宋和的真实关系,原来这两个人并非是他认为的男女朋友,而是金主与情人的关系。 作为一个男人,陈平海认为,如果顾知周对宋和没有感情的话,是不可能跟她保持长达七年的关系。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可以把上床与爱情分开,但如果只是单纯的肉体关系的话,七年的时间,就是天上的仙女儿也早该腻了,更何况还是顾知周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 陆承渊应该也是发现了这一点。 不然,很难解释他这么做的动因。 陈平海接着前面的话说,“其实,温雅骂你并不是一件大事。但顾知周觉得,你是他的人,你无缘无故地被骂了,就有心要替你出一口气,于是,他就指派了他的助理也就是林镜,去毁掉了温有良工厂的那笔救命订单。” “而这些事情,恰巧被陆承渊知道了,他就借机浑水摸鱼,指派了老黑去恐吓殴打温有良,还让老黑把这件事情栽赃给了林镜。林镜是顾知周的助理,温有良自然就会联想到老黑一伙人是顾知周派去的。” “以顾知周在云城商界的地位,别说一个温有良了,就是一百个温有良加在一起也不是顾知周的对手。所以,走投无路的温有良,在绝望悲愤之下,留下了一段指控顾知周的视频后,就从顾氏大厦十六楼跳了下来。” 前方亮起了红灯,宋和缓缓踩下刹车。 而推测进行到这里后,陈平海便继续不下去了,因为有一点他想不明白—— 如果陆承渊指使老黑去殴打恐吓温有良,是想逼死温有良,借此让宋和背上一个红颜祸水的骂名,让顾知周也背上一个仗势欺人的骂名,从而使两人断绝往来的话,给他女儿的婚姻铺路的话,那么问题就来了—— 第一:他怎么就算准了温有良一定会死呢? 第二:他怎么就知道顾知周跟宋和一定会因为这件事情分开呢? 第441章 人性(二) 宋和依旧是一言不发。 陈平海立即改变了策略,他偏头,看着宋和的侧脸,淡淡地说,“温有良死了这么久,宋小姐应该没去见过温雅吧?” 宋和确实没去见过温雅,但她听刘燕燕提过温雅的情况,知道温雅家不仅破产了,还天天被贷款公司追债,她母亲也因为经受不住打击,得了脑溢血。 但宋和并不搭腔。 陈平海就自顾自地说,“春节前,温雅曾来局里问过案子的情况,问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有结案。她认为,温有良虽然是自杀,但是他的死跟你与顾知周都是脱不了干系的,所以她想向你们提起民事赔偿。” “宋小姐,你是个律师,那你也应该知道,一般刑事案件在没有结案之前,是不能提起民事诉讼的。当时,燕燕把这个情况跟温雅讲了,温雅在会客室里大哭大闹了一场。” “她跟燕燕说,她已经付不起她母亲的医药费了,她家里的房子也被贷款公司拿着房产证收走了,她现在每天都是睡在医院的陪护床上,如果医院把她母亲赶出去的话,她跟她母亲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这一番话说完后,陈平海忽然有感而发,“宋小姐,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命好,即使是没有父亲,你也可以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就拿燕燕来说吧,师父去世后,局里虽然给了师母一笔抚恤金,看着是一大笔钱,好像能把燕燕养大,可偏巧那个时候,师父的母亲,也就是燕燕的奶奶得了癌症,师父是独生子,师母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人家生了病不去治,在家里等死,就把那笔钱拿出来给燕燕的奶奶治病。” “但你也知道,癌症这种病,那钱花起来就跟流水似的,往往最后还落得一个钱花了不少、人却没有救过来的结局。” “为了给燕燕的奶奶治病,师母把那一笔抚恤金全花了,但老人家最后也还是没有挺过来,在师父去世后不到一年,老人家也跟着去了。” “抚恤金没有了,可一家人还等着花钱呢,师母就拿着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去盘下了那个小店铺,开起了早餐店。刚开始的时候,生意并不好,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我跟老白两个人就想私底下贴补一点的,可师母要强,不肯要我们的钱。” “我记得,燕燕上四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夏令营,费用是两千九百八,师母觉得花这么多钱就出去玩几天不划算,就没给燕燕报名,结果最后,燕燕班上的同学都去了,就她一个人没去。” “我跟老白知道后,怕她难过,就提出带她去游乐场玩,但小丫头很懂事,说要在家里帮妈妈包包子,不肯跟我们去。” 陈平海一直观察着宋和的表情,见她脸色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冰冷锋利了,便又说,“宋小姐,我说这么多,不是让你去同情燕燕,或者温雅。但生活就是这样,你以为你遭遇到了不公平,可其实还有人正在遭遇比你更大更严重的不公平。” “温雅骂你,确实是她的不对。” “但是她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了。” “我曾听顾知周说,你曾向温雅表示,可以赔偿温有良的一切损失,那我想,你也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温雅现在很需要钱。如果温有良的死早一点查清楚的话,那么她就可以早点向真正的凶手提出民事赔偿,这样一来,她跟她母亲也就不会流离失所了。” 第442章 人性(三) 陈平海应该感到庆幸,自己的说服对象是宋和。不管命运如何残忍,也不管宋郁榕用何种扭曲畸形的方式教育她,她始终不是一个真正的怪物,她的心里也还有一条极高的道德底线。 如果刚刚这番话的倾听对象是顾知周,陈平海大概会得到这样一句冷酷无情的回答——对于她的遭遇,我很遗憾,但人做错了事情,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是容九的话,那他的回答就会相对简单一点——那是她活该。 宋和沉默地把车驶出路口,又向前驶了一段后,她忽然打了转向灯,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从仪表盘下面的储物盒里翻出放在里面的半盒烟,宋和打开盒子从里面拿了一支出来,含在唇间点燃。 在渺渺的白雾中,宋和面容清冷的开口,“在温雅骂我的那一晚……不,应该是在温有良跳楼自杀前,我从来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其实,温雅骂我的那几句,我自小听到大,早就习惯了。” 宋和说这句话时,陈平海看着她的侧脸,觉得她的神情有一些悲凉。 宋和一边抽烟,一边缓慢的吐字,“那个时候,我跟顾知周……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他了。” “……我不知道顾知周让林镜去毁了温有良的订单。温雅来律所找我,我才知道这件事情。我当时也跟温雅说了,我会赔偿他父亲的一切损失,但是……” 回想起温有良躺在血泊里,脑袋犹如摔烂的西瓜一样,还有他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宋和夹着香烟的手就轻微颤抖了起来,“温有良是死在我眼前的。” 陈平海是接到报警中心的电话后,才带队去的顾氏集团,所以对此前的情况他毫不知情。 所以,当下忽然听到宋和这样说,陈平海不免有些吃惊,“温有良跳楼的时候,你在现场?” 宋和用力抽了一口烟,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稳的,“是的,我在现场。我当时去找顾知周,快要走到顾氏大厦的门口时,温有良就从楼上坠落了下来,摔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当时吓晕了过去了,醒来后才知道他是温雅的父亲。” 陈平海听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也太巧了吧?顾知周因为宋和被温雅骂了几句,就逼得温有良走投无路,绝望悲愤之下,温有良去顾氏集团跳楼自杀,坠落下来的时候就偏偏死在了宋和的面前? 若不是亲耳听到这样的事情,陈平海会觉得这种剧情只有电视剧里才会有。 陈平海没有打断宋和的话,想听她继续说有关于那一晚的事情,但宋和却因为那一晚的记忆太过血腥了,不愿再多说了。 吐出一口烟雾后,宋和把话题转到陆承渊身上去,“我怀疑陆承渊的理由,就是你前面猜到的那个,陆承渊觉得,只要我在顾知周身边一天,就会威胁到他女儿的位置。” “所以,陆承渊就为了这个,去殴打恐吓温有良?”纵使见惯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案件,陈平海也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宋和轻轻点头,“是的,就是为了这个。” 陈平海顺势说出自己的第一个疑问,“老黑他们当时只是对温有良进行了殴打恐吓,并没有真的要他性命,那陆承渊怎么就算准了温有良会跳楼自杀呢?” 这就是陆承渊的可怕之处了。 时至今日,宋和也始终无法把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温和儒雅的继父,与掩盖在那一张人皮面具下的真实的陆承渊联系在一起。 一个人,喜欢把自己掩藏在面具下面,这没有什么。可陆承渊,长年累月的把自己掩藏在面具下面,让人以为那张面具就是他真实的面貌,这种城府实在是太可怕了。 宋和忽然庆幸,当年在洞察到陆承渊想把自己当成礼物,送给那些投资人的意图后,自己抛去了女孩子的羞耻与道德,去主动勾引了顾知周,并牢牢抱住了他这个大靠山,不然,只怕以陆承渊的心机和手段,自己被他卖了还兴高采烈的帮他数钱呢。 宋和语调淡淡的,“陆承渊这个人,虽然是个房产公司的老板,但平时很喜欢看一些关于人性研究方面的书。他对人性,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和理解。” “他之所以会指使老黑去殴打恐吓温有良,是因为他事先知道了顾知周指派林镜去毁了温有良的订单。温有良的工厂近几年一直亏损,濒临破产,如果他做成了那笔订单的话,他的工厂就可以起死回生了。” “所以,温有良为了能做成那笔订单,不惜把房子拿去跟贷款公司做了抵押,更换了工厂的生产线。” “温有良是白手起家的,资产一度达到上亿。从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到亿万富翁,再到濒临破产,任何一个人在经历了这些后,都不会甘心的,总妄想着能东山再起,回到曾经风光的时候。” “而那笔订单,就是温有良东山再起的唯一机会。他为了这个机会,不惜赌上了全副的身家,可这个机会,却被顾知周给毁了。那个时候,他心里有多恨顾知周,可想而知。” 陈平海顺着她的话,推测起来,“所以,老黑当时在温有良的办公室里,故意留下那句“林业主还在外面等着呢”,其实除了要把这件事栽赃给顾知周以外,更多的是想让温有良认为,顾知周要对他赶尽杀绝?” 宋和手里夹着香烟,轻轻点头,“是的。” 第443章 人性(四) 陈平海难以理解,这样就能把一个大活人,给活生生的逼死。 宋和仿佛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一样,她在这时扭头看了一眼陈平海,只是很简单的一眼,没有任何的情绪,就像是薄雾或者清风,从陈平海的身上一扫而过,什么也没有留下。 收回视线后,宋和重新双眼茫茫地看向挡风玻璃外面的街景。 宋和忽然问陈平海,“陈队长,你的亲戚朋友中,应该没有人是做生意的吧?” 陈平海一想,还真是,不禁问,“你怎么知道?” 宋和咬着香烟的双唇轻不可见地勾了一下,“猜的。我猜,你的亲戚朋友中,还以体制内居多,是吗?” 陈平海听了她这话后,眼底露出一点笑意,“没错。”接着,他话锋一转,语带困惑地抛出第二个疑问,“我的亲戚朋友们是做什么的,这跟温有良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宋和的神色又恢复成了先前那副冷漠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一个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只是陈平海的一个错觉而已。 宋和开始回答陈平海的第二个疑问,“陈队长,你是刑侦支队的,你们存在的意义,表面上看是找出每一个案子的真相,让真凶绳之以法,维护社会的正义,但实际上,你们也是在维护这个社会的公平。”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在你们眼里,无论是级别多高的高官犯了法,他都是犯人,就该接受法律的审判。” “但商场不一样。” “商场里有太多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了,而这些肮脏的手段,并不是每一个都能由法律去审判的,我们国家的法律并不健全,有很多的漏洞可以钻。那些站在金字塔顶端、掌握着行业话语权的企业,想要吞掉一个实力不如自己的对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就拿温有良跟顾知周来说,顾知周想毁掉温有良那笔救命的订单,他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出手,他只需对林镜下一个命令即可;而林镜去执行这道命令的时候,也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只需要给温有良的合作方打个电话,以顾知周特别助理的身份,友情提醒合作方一句‘有良制造厂有破产的风险’,那么合作方就会重新考虑与温有良的合作。” 陈平海第一次这样深刻地认识到什么叫商场如战场。 与战场上明刀明枪的搏杀相比,商场上这些不见血的厮杀更为可怕。 顾知周只是下了一道命令、林镜只是打了一个电话,就让温有良大半辈子的心血与努力化为乌有了。 而更可怕的是,在整个过程中,顾知周没有触犯任何的法律,林镜也只是友情提醒了一下温有良的合作方,而合作方也仅仅只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才终止了与温有良的合作。 他们所做的一切,或许动机不道德,但行为是合理合法的,温有良甚至都没办法拿法律作武器来替自己寻求一个公义。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破产,变成一个身负巨债的穷光蛋。 而陆承渊的所作所为,就是压垮温有良的最后一根稻草。陈平海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温有良那绝望悲愤的身影。 可谁能想到呢,一个老实本分的商人,因为自己的女儿骂了一个交际花的女儿几句,就被逼得工厂破产,全副身家化作了流水。可偏偏让他破产的这个人,是云城商界的鼎贵,是他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斗不过的大人物。 破产也就算了,可这位大人物还不肯放过他,又派来一伙流氓,把自己像死狗一样地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不止,还将他仅剩的尊严也碾了个粉碎。 身负巨债,尊严也没有了,还得罪了权势滔天、捏死自己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的大人物……这样沉重的打击,谁能承受得住? 温有良当时的心情有多绝望,没有人知道。 所以最后,他才会以那样决绝的方式,向世人说出他心中的绝望和委屈,企图让世人帮自己讨一个公道。 然而可悲的是,世人大多数都是在看这一场好戏,想帮他讨一个公道的人寥寥无几。 他的死,除了让顾知周与宋和背负了一个逼死他的骂名以外,其实什么也没有换来。 他甚至还让自己的女儿与发妻,陷入了无人可以依靠的绝境。 第444章 人性(五) 陈平海沉默了许久,连托在手中的两袋饺子化冻出来的水,滴到了裤腿上也没有察觉到。 良久后,陈平海声音沉重的问出了他的第三个疑问,“据我所知,宋小姐,你跟顾知周在一起有七年多了,想必你们之间也是有一些感情的。而感情这种事,有时候可能会因为一些外部因素,让这段感情无疾而终,但两个人的分开,最终还是要看当事双方的。” “陆承渊虽然是顾知周名义上的未来岳父,但如果顾知周不愿意的话,那以顾知周的权势地位,陆承渊也不可能按着顾知周的头,逼他结束与你的关系。” “那他怎么就算准了,你跟顾知周一定会因为这件事情分开呢?” 宋和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这事关着她与顾知周的隐私。 可同时,她也希望陈平海能早一点查出真相。逼死一条人命的罪名实在是太沉重了,她背负不起。 宋和重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重重地呼出去,“顾知周有一个姑姑,叫顾华年,是顾氏集团的董事长,陈队长想必听说过这个名字。” 陈平海何止是听过。几个月前,宋和擅闯顾家大宅,顾华年把报警打电话到了魏局长那里,当时还是他带着人出的警。 陈平海点点头,没有出声。 宋和冷淡的嗓音,在沾染了香烟后,莫名变得有一些悲凉,“顾华年不喜欢我……啊不,准确的来说,她非常讨厌我。” “顾华年觉得我的存在,对顾知周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污点,所以这些年,她一直不遗余力地想把我从顾知周身边赶走。而我呢,就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死缠着顾知周不放。” 说到这时,宋和夹着香烟,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 “两年前,顾华年得了脑癌,医生断言她时日不多。顾知周父母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是顾华年抛家弃子养大了他。在顾知周心里,顾华年就跟他的亲生父母没什么区别。” “顾华年生病后,性情变得很古怪,时常携病自重,要求顾知周去做一些他不愿意的事情。” “陆承渊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陈平海听后,不解地发问,“如果陆承渊只是想让顾知周跟你分开的话,还有其他很多的方法,为什么要用一条人命这么极端的方式呢?” 是啊,为什么呢?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为什么在自己先后两次提出要结束,他还是固执地不肯放过自己呢? 宋和不确信地想,难道那个时候,他就喜欢上自己了吗?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自己,没有感受到他的喜欢呢?是因为自己的心太迟钝了,还是他的喜欢不够多不够明显呢? 这个答案是无解的。 恐怕连顾知周自己也说不出清楚。 宋和便不再深想下去,她掸了掸烟灰,用淡淡的语调替陈平海释疑,“顾知周是顾家的继承人,也是顾氏集团下一任的掌权人,所以顾华年认为,他必须是完美的,他的人生是不能有任何的污点。” “逼死温有良,表面上看我跟顾知周只是背负了一条骂名而已,好像给我们造成不了什么严重的损失,但顾知周除了是顾知周以外,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顾氏集团现任执行总裁。” “作为一家市值千亿的集团总裁,突然被曝光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去打压一位可怜的小企业主,还是被该小企业主用那样惨烈绝望的方式曝光出来的,这对顾氏集团的声誉以及股价的影响都是非常大的。” “顾华年作为顾氏集团的董事长,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顾氏集团股价大跌,而什么也不去做。所以,她一定会在那个时候,用尽一切办法逼顾知周站出来,让他跟我撇清关系。” “再加上得当的公关手段,引导一下舆论,那么,逼死温有良的罪名最后就会由我一个人承担,而顾知周最多也只是落得一个色令智昏这种不好听的名号而已。” 在听完宋和这些话后,陈平海忽然有一种感觉,宋和所在的那个世界,与他所在的这个世界,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法律是没有用的,权势才能决定谁能获得公平与正义。而人命,只不过是那些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们手中一颗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这个认知让陈平海感到可怕。 他很难想象,当有一天真相查明之后,温雅跟她母亲要怎样才能接受她们至亲家人的性命,只是他人手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恐怕躺在冰柜里的温有良也无法接受。 第445章 人性(六) 天在这时飘下了绵绵细雨,仿佛是在为了那些无法安息的亡魂哭泣。 看着雨丝在挡风玻璃上化作细小的水痕,陈平海问出了他心中最后一个疑问,“宋小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温有良死后,网络上对你发起了大规模的声讨与谩骂,我听其他分局的同事提过,你家的邻居,曾经报警有人在你家门口烧纸钱泼红油漆,这些事情,你应该都是知道的吧?” 宋和点头,“知道。” 陈平海问,“那你为什么没有报警呢?你是个律师,那你就应该知道,如果你当时报警的话,这些人至少也会落得一个寻衅滋事的罪名。” “难道,你也跟温有良一样,认为法律不能给你公平与正义吗?” “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那个时候燕燕背着我们,偷偷给网监那边的同事打电话,请求他们帮忙删除有关于你的黑料贴。” 宋和闻言,夹在指尖的香烟轻轻颤抖了一下,“哦,是吗?”宋和喉咙轻微哽咽了一下,“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情。” 随后,她解释起自己不报警的理由来,“我没有报警,是因为我觉得那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宋和的这个说法,让陈平海眉心轻轻蹙了一下,“毫无意义?为什么?” 宋和口吻自嘲,“陈队长,你既然知道我跟顾知周在一起有七年多了,那你应该也知道我的身世。” 不待陈平海做出回应,宋和又自顾自地说,“我是个私生女,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我的生父。而我的母亲,说好听一点,是交际花,其实就是一个高级妓女,而我,一个妓女生下的野种,从小到大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 “那些键盘侠骂我的话,我早就听腻了。” “至于那些人去我门口烧纸钱泼红油漆……实话告诉你吧,温有良死后,我就搬出来了,住到了我朋友那里。” 陈平海心中诧异,不禁问,“你当时就预料到会有人上门闹事?” 宋和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但看那表情显然是默认了。 陈平海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认为一个普通人,在发生那样的事情后,会在第一时间就预料到自己会遭遇到大规模的网曝。 而且,宋和是个律师,并非公关人士。 除非…… 陈平海还未来得及深想,宋和就在这时扭过头来,看向了他,“你刚刚问我,我不报警,是不是跟温有良一样,认为法律无法给我公平与正义……那么,陈队长,我现在就向你请教一下,如果我当时报警了的话,你们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陈平海回答,“那些去你家门口闹事的人,我们会抓回来,再根据他们的犯罪事实,给予相应的处理,至于网上那些骂你的黑贴,这部分是由网警大队那边负责的,他们会怎么处理,我就不太清楚了。” 陈平海说完后,在宋和脸上看到了一个淡淡的嘲弄的笑容。 他不由得眉心轻拧,“怎么了,我们的这种处理方式有什么不对吗?” 宋和神情淡淡的,“没有不对。只是你们抓得了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如果是上百个呢?恐怕你会在抓第十个……啊不,甚至都不到了抓第十个,你们就会厌烦为了这种事情出警。” “你们心里可能还会想,温雅只是骂了我几句,就落得了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那么作为逼死温有良的凶手之一,我家门口被人烧纸钱、泼红油漆,不是我应得的下场吗?” “你们为什么要把有限的警力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呢?反正那些人只是为了泄愤而已,他们又不会真的想要我的命。” “至于网上那些黑帖,就算全都删了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是我让网监把我的名字在全网设置成敏感词,让他们无法再发带我大名的帖子,你觉得这样就会让他们停止对我的谩骂吗?” “不,不会的。那些想骂我的人,不会因为帖子被删了、带我大名的帖子发不出来就不再骂我了,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新的平台新的方式去骂我。” “既然到最后,结果并不会因为我报了警就有所改变,那我为什么要报警,再把大量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呢?” 听完宋和这一番解释后,陈平海简直不知道该说她是豁达,还是心态好。 不过有一点,他必须得纠正她,“宋小姐,我认为你对我们有偏见。我承认,在日常的工作中,我们不可能面面俱到,我们偶尔也会抱怨有些事情完全没必要出警,是浪费警力,但如果你当时报了警的话,不管去你家门口泼红油漆的人有多少个,我们都会一个不漏地抓回来,让他们得到相应的惩罚。” 宋和听后,只淡淡地抽着烟,没有说话。 陈平海也没指望凭着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改变对自己的看法。既然该问的已经问完了,陈平海也就不再多做停留了,他由衷地向宋和表示了自己的感谢,“宋小姐,谢谢你今天说的这些。” 宋和淡淡地回,“不用客气。” 陈平海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拎起两袋早已经化冻了粘在一坨的饺子准备下车。 宋和忽然叫住他,“陈队长。” 陈平海回头看她,“嗯?” 宋和从手提包里拿出名片夹,取出来一张递给陈平海,“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我。” 陈平海接过来,正准备往口袋里放的时候,就听宋和又说,“下次,你想让我提供什么消息,可以直接问我,不用把燕燕搬出来打感情牌。” 陈平海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梁,“我也不想把燕燕搬出来的,但是没办法啊,宋小姐,刚刚我提出,想跟你聊一聊温有良的案子时,你的表情……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啊——你当时看上去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这话让宋和露出了上车后的第一个微笑,“是吗?” 陈平海反手去开车门,一边说,“不然呢?好了,我得走了,再不回去,这两袋饺子就没法吃了。” 下车后,陈平海冲着宋和一摆手,“回见了,宋小姐。” 第446章 清洗(一) 时间还早。 宋和便驱车来到了上清路。 这里靠着海边,离码头很近,容九目前管理的那间分公司,就在这一条路上的一幢三层高的灰白色建筑里。 这条路上有一大半的公司都是从事着与海运物流相关的业务。 容九的那间分公司,对外称为“荣达物流”,虽然名字里也有一个“荣”字,但此“荣”非彼“容”,看上去跟容兴集团好像毫无关联一样,但同行们都知道,这间“荣达物流”是隶属于容兴集团的。 而且自容九上任以后,他这一条街上的知名度就居高不下。 大家族里的公子少爷们,长到一定年纪就被大家长安排到分公司去历练,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稀奇的是,大多数公司少爷们来分公司历练,都是走马观花地走个过场,很少有人会把这当成一份事业去用心经营,反正只要年终报告上的数字漂亮好看,能向上面交差就行了。 但也有少数的,比如像容九这样的,是真把这个当成自己的事业去经营。 容九刚接手荣达物流的时候,时任总经理周胜华很是不满他这位空降兵,于是便带头在公司对容九搞起了孤立。所谓孤立,就是暗中吩咐一众下属,表面上对容九的每一道指令都表示出了极大的拥护,但当容九让他们去落到实处上的时候,他们就纷纷找起了理由和借口,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之就是让容九的措施都变成了纸上谈兵。 其实,这算不上什么都高明的手段。但手段这东西,高明与否并不重要,只要有用就行。 在周胜华使出这一套孤立的手段后,容九在荣达物流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尴尬了,身为总经理的他,除了能使唤得动阮登几个自己带过来的人以外,上至副总经理周胜华,下至守门的保安,都把这位空降过来的总经理当成了空气。 不过,容九也不是吃素的。他筹谋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可以进入容兴集团的机会,自然是不会被周胜华一流给毁掉的。 他先是按兵不动了两个月,由着周胜华在公司内部拉帮结派地孤立他。甚至有一次,在经理级别以上的例行周会上,容九在提出一项新的整改措施的时候,他话还没有说完,周胜华就当众驳斥了他,语气之嘲讽言语之刻薄,那是完全没有给容九这位总经理一丁点面子。 而更过分的是,就在容九准备还击的时候,周胜华干脆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啪”的一声把文件扔在了桌面上,然后晃悠悠站起来,用一种十分不屑的语气说,“三少爷,以后这种毫无意义的会议还是别开了,免得浪费我们大家的时间。” “我们可不像三少爷你这么清闲,有大把的时间坐在办公室里想这种幼稚的东西,我们哪个人手上不是一堆的事情,可没有时间陪你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说完后,周胜华也不待容九回应,就直接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会议室。 他一走,其他与会人员也纷纷站起来,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 到最后,偌大的办公室就只剩下了容九本人,以及一个临时充当他助理的阮登。 周胜华这样当众驳容九的面子,这让阮登非常生气,他当即就撸起袖子,准备去给周胜华一点教训。 容九却拦住了他,而且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容九用指尖捻起一张被周胜华摔文件时摔出来的一页文件,那上面印着的正是他在会议室提出来的新的整改措施。 容九目光轻轻移动着,视线从白纸上的一行行黑字上面扫过,待把这一页纸上面的字都看过一遍后,容九双手捏着那一页文件,在“嘶啦”一声后,他慢条斯理地把那一页文件撕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 阮登见状,拳头是捏了又松,松了又捏,最后对周胜华的一腔愤恨,全都化作了一记心疼的声音,“九哥。” 容九却像个淘气的小孩一样,把手里的碎纸片往空中轻飘飘地一抛撒,在七零八落的碎纸片中,容九那张俊白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锋利的冷笑,“他们中国人有一句老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他周胜华既然想做一只秋后的蚂蚱,那就让他再蹦跶两天好了。” 第447章 清洗(二) 周胜华这一蹦跶,就蹦跶了两个月。而且,蹦跶得十分得意,十分欢快。容九软弱无能的名声也因此传了出去,很快就成了上清路同行们中的一桩笑谈。 然而,就在周胜华自得于自己拿捏住了容九以后,一场针对荣达物流的内部清洗却悄然开始了。 第一个被阮登请进容九办公室的人,是船务一部的经理杜顺发。此人是负责越南一线的业务管理与船舶调度,周胜华极其看重此人,是他的左膀右臂。 当天,阮登去请他的时候,杜顺发坐在办公椅上,将两条腿架在办公桌上,嘻嘻哈哈的不知道是在给谁打电话。 阮登沉着气,第二次向杜顺发说明了来意,“杜经理,容总有事情要跟你谈,请你立即去他的办公室,他正在等你。” 其实,阮登第一次说的时候,杜顺发就听见了。可他现在是连容九都不放在眼里的,更何况阮登这种小喽啰呢。 杜顺发是连一个正眼都懒得给阮登,继续拿着手机,跟电话那头的小情人嬉嬉哈哈地调情。哄得小情人答应晚上玩点新鲜刺激的游戏之后,小情人就顺势跟杜顺发软声撒娇,“老公,我这今天去逛街,看上了一个包包,很漂亮的,你买给人家好不好?” 杜顺发并不是一个大方的金主,但眼下他心情正好,便顺口问,“多少钱?” 小情人娇滴滴地回答,“不贵,我小姐妹是vip,可以拿到折扣价,算下来只要七万多。” 杜顺发一听这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忍不住吐槽,“什么包啊,金子做的吗?打完折还要七万多。” 小情人便报上了牌子的名字,“老公,人家真的很喜欢嘛,而且桃姐她们各个都人手一个,我要是没有的话,那丢的可是你的面子啊。” 小情人还在电话那头一口一个“老公我想要”。 电话这头的杜顺发却是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七万多块,对杜顺发而言,并算不得是什么大金额,他平时陪周胜华玩梭哈,一把就输出去七八万,甚至十几万的情况很多,但那个钱他输起来并不心痛,因为周胜华通常是在牌桌上赢了他们的钱后,会私底下让他们用其他方式把这笔钱赚回来。 可是拿七万多块给小情人买一个包包,顶多也就是换来一场花样繁多的情事而已。况且,这个小情人已经跟了自己好几年了,那里里外外早就被玩透了,她就是使出再多的花样来,可不还是那一对胸脯那一截细腰吗? 更何况,那桃姐可是周胜华的情人,是个小气出了名的女人,要是真让自己的小情人拎个跟桃姐一样的包,那桃姐会作何感想?若是她再在周胜华枕边吹一吹风,周胜华对自己又会作何感想? 思来想去,杜顺发觉得这个包不能买。 就在杜顺发心里盘算着如何回拒小情人这个有点蹬鼻子上脸的要求,同时又不显得自己很小气的时候,阮登第三次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同前两次一样,阮登照旧没有得到一个杜顺发的正眼。 事不过三,阮登可没有那好脾气再说第四次。而且,来的时候,容九也允许了他可以先礼后兵。 既然,“礼”行不通,那就只能“兵”了。 阮登抬起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西服的扣子,再把西服脱下来随手搭在旁边的沙发椅上,露出两条肌肉线条结实的胳膊。 虽然已经入春了,但气温还没有完全回升,上清路这边临海,风很大,这幢三层小楼修建的年份早,当时没装暖气,冬天取暖只能靠空调,可空调制暖比不得暖气舒适,一天下来吹得人嗓子发干嘴唇起皮,所以杜顺发不太喜欢开空调,眼下便还是一副过冬的打扮,除了面上的西装外套以外,他里面还依次穿着保暖内衣、衬衣,以及一件羊绒背心。 在看到阮登身上的白色短袖时,杜顺发一边羡慕嫉妒着阮登年轻的身体,同时一边又对阮登忽然脱去外套这个行为感到很莫名其妙。 而阮登也没有再废什么话了,直接几大步绕过办公桌,走到了杜顺发跟前。对于阮登的突然逼近,杜顺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忽然被阮登腾空提了起来。 杜顺发顿时吓得舌头打结,“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我我我警告你别乱来啊……快快快快把我放下来。” 阮登虽然很想把此人暴揍一顿,最好揍得连他爹妈都认不出来。但他心里还是记得容九的警告——这里不是佤邦,拳头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所有,阮登堪称斯文地把杜顺发从办公椅上提了起来,再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办公室里拽了出去,再一路拽着他上楼,把杜顺发“请”进了容九的办公室里。 第448章 清洗(三) 容九也是一身过冬的装扮。 不同的是,他的办公室里开了空调,并且把温度恒定在了二十六度。 阮登拽着杜顺发进来的时候,他正捧着一杯参茶,闲适地喝着。 这参茶的配方很独特,是宋和某次去香港公干的时候,在当地客户的介绍下,请一位专门给富贵人家调理身体的医师配的,里面的每一味药材都不普通,就是混在一起的味道有点不太好喝。 不过,因为这是宋和特意买来的,容九认为,这是她对自己的一番心意,所以尽管味道不大好,容九如饮蜜一般。 阮登下去好几分钟不见回来,容九就料到了杜顺发是在拿乔了。是故,他捧着保温杯,不时低头朝滚烫的水面上吹了吹后,再小心翼翼地喝上一口,也拿起乔来。 而杜顺发已经从最先的懵懂状态中清醒过来了。 此前,有人曾在牌桌上问过周胜华,他们这样一直与容九作对、把他当空气,万一哪天容九不再忍下去了,要秋后算账,那他们该怎么办? 当时,周胜华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丢,同时极其轻蔑地一笑,“一个私生子而已,还被老爷子打压了这么多年,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杜顺发当时深以为然。 因为,容九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孱弱了。他那张俊白的脸上,如冰似雪一样,很少会出现一丝血色。他的身量也不高,五官也不如容震那样深刻硬朗,说话的时候总是有气无力的……总之,杜顺发左看右看都不觉得他这样的人,能翻出什么样的浪花来。 可此刻,当容九坐在那张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面,手里捧着一只白色的保温杯低头喝水时,他看上去分明还是孱弱的、不堪一击的,但杜顺发却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而在这个寒颤过后,杜顺发忽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忽略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容九是私生子不假,可他是容震的私生子。而容震在没有金盆洗手之前,可是道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一度被人视为云城的黑道教父。 做父亲的是这样一位凶残狠毒的黑道教父,那做儿子的又能软弱到哪里去? 是,正如周胜华说的那样,这些年容震一直打压着这个私生子,可不管容震再怎么打压,那他跟容九也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父子,纵使容九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咽下去。 他们可就不一样了…… 他们只是荣达物流的员工,周胜华身份比他们高一点,可也只是容震手底下的一名小弟而已,他们这样不给容九面子,那不就是变相的不给容震面子吗? 如此一想,在这间恒温二十六度的房间里,杜顺发愣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容九对杜顺发心里所想并不知道,他仍旧捧着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喝着杯中的参茶,仿佛那是什么琼浆玉液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杜顺发后背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已经将最底层的保暖内衣都浸湿了。 他不知道容九忽然派阮登把自己请过来是要干什么,但他心里有一种直觉,自己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些年,他跟着周胜华没少干中饱私囊的事情,一旦这些事情被查出来的话,被开除那都是轻的,若容九要故意整他的话,恐怕他的下半辈子只能去监狱里踩缝纫机了。 如是一想后,杜顺发就开始发动了他所有的脑细胞,想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而这时,容九也终于舍得放下他的参茶了,他抬起眼眸,眼里含着一点笑意,看向被阮登按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杜顺发,徐徐地开口,“这些时日,我找人查了一下公司近几年的账目,发现了不少的问题。” 杜顺发一听这话,心里暗道了一声“完了”。 容九看着他,那眼神甚是和悦,“这些问题呢,说大也不大,毕竟利用虚报合同价格给自己谋利这种事情,各行各业都有。荣达会出现这种问题,一点都不稀奇。” “但是,”容九和颜悦色的把话锋一转,“这种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谋利的情况是犯法的,恰好我女朋友是一位律师,我向她咨询过,她说如果数额巨大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判无期。” “杜经理,我听说你有一个儿子,好像才七八岁?” 杜顺发不知道容九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他也没敢像之前那样无视容九了,而是谄媚着一张脸,如实回答,“年前刚过的八岁生日。” 容九听后,颇为遗憾地笑了一声,“那真是可惜了。你看不到他长大了。” 第449章 清洗(四) 容九这一声笑是很平和的,仿佛是真的在替杜顺发感到遗憾一样。 而作为当事人的杜顺发,则是心惊肉跳,以为容九这是要拿他儿子下手了。 杜顺发活了四十几岁,女人是玩了不少,先后也弄大过好几个肚子,可也不知道他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大德的事情,亦或者他家的祖坟埋错了地方,这种子播出去了不少,却只存活下来了这么一根独苗苗。 在三代单传的杜家人眼里,杜顺发的这根独苗苗,那可是一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金疙瘩。杜家传宗接代的大任可就指望这块金疙瘩呢。 若这块金疙瘩因为自己出了什么岔子,其他人先不说,他老娘就会先要了他的命。 杜顺发的心“咚咚咚”地跳起来,额上是冷汗如雨下。 不过,作为周胜华的左臂右膀,杜顺发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所以,他神情还是相当镇静的。他觉得容九特意把自己请到办公室来,还摆出这样一副好商好量的样子,而不是选择直接报警,显然是想给自己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 可弃暗投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周胜华现在虽然只顶着一个副总的名号,当年可是正儿八经跟着容震一起打过天下的元老,是容兴集团的开国功臣,不然,就以他那打了这么多年梭哈连账都算不清的半文盲水平,容震也不可能把这间年收入过亿的公司交给他来打理。 可见,容震对周胜华还是很看重的。 可再看重,周胜华也只是一个手下而已,能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生儿子相提并论吗? 再者,如果自己不弃暗投明的话,那眼下这一关肯定是过不去的。自家的宝贝金疙瘩现在已经在容九这里挂上号了,如果自己今天不能让容九满意的话,万一他要对儿子下手怎么办? 他可听说了,这位病恹恹的三少爷是在佤邦长大的。那佤邦是什么地方,常年战乱、罂粟遍地,那就是一块土里都带毒的地方,在那个地方长大的人,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万一自己把容九惹怒了,那个阮登丧心病狂起来,就以他那一身的腱子肉,捏死他儿子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简单? 一时间,周胜华是左右为难。 容九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也不再进行下一步动作了。他捧着保温杯,再次慢条斯理地喝起了杯中的参茶。 如此过了片刻后,杜顺发心中终于有了决断。 但在开口前,他需要容九对自己做出一个承诺,“容总,我知道您想扳倒周副……周胜华,我可以做您手中的一把枪,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但在这之前,我需要您给我一个承诺。” 容九慢慢咽下嘴里的参茶后,却没有问杜顺发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什么承诺,而是对着阮登淡淡一笑,“我早就跟你说过的,杜经理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懂得识时务……怎么样,你可愿赌服输?” 第450章 清洗(五) “我没有九……” 阮登又习惯性地称呼容九为“九哥”,但这回没有等容九提醒,他自己就重新改了口,“——容总你读书多,我是个粗人,除了打拳,其他的也不会,当然也就没有容总你会识人了。” 说着,阮登松开了一直重重掐在杜顺发肩膀上的手,并且在他掐过的地方轻轻拍了拍,还同时表达出了自己的关切,“杜经理,我刚刚没弄疼你吧?” 阮登自小就打拳,那手上的力道可想而知,杜顺发只觉得刚刚被他掐过的两处骨头都快断了,可他非但不敢抱怨,还得忍着剧痛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来,“没有、没有。” 阮登也是一副和气的样子,“没有就好。” 就在杜顺发刚准备偷偷松一口气时,阮登这时忽然低下头,对着杜顺发的耳朵低声警告,“老实一点,容总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要是敢有所隐瞒的话,我就把你儿子的脖子拧断。” 杜顺发顿时大惊,“你、你……” 阮登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抬起一只手,用手背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拍了一拍,“记住了,好好配合。容总喜欢跟人讲道理,我可不喜欢。” 说罢,阮登直起腰身来,对容九轻轻一欠身,“容总,我先出去了。” 容九轻轻一点头,“去忙吧。” 阮登一走,二十余平米的办公室里,便剩下了杜顺发与容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儿子在容九的手上,杜顺发现在是越看容九,就越觉得他可怕,看他眼神犹如在看活阎王一样。 可那办公桌后面坐着的年轻男人,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看上去分明就是一个被疾病缠绵的病秧子,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可怕之处。 可杜顺发就是害怕。 在阮登从外面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后,杜顺发就软骨鱼似的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咚”的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房间内的温度恒定在二十六度,杜顺发身上穿的也是一条厚实的呢子西裤,可那不知道一股从哪里来的寒意,透过厚实的呢子布钻进了膝盖骨里,再从膝盖骨一路往上窜,直达杜顺发的天灵盖。 杜顺发就这样哆嗦着,跪着绕过办公桌,膝行到了容九的跟前。 容九还是维持着那副闲适的坐姿,手里捧着保温杯,听杜顺发语无伦次地向自己哀求—— “三、三少爷……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哪怕您是想让我当众揭露周胜华的罪行,我也可以答应您……我只求您,放过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才八岁……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是我们全家的命根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老娘跟我老婆也会活不下去的。” 容九并不出声。他静静地听着杜顺发的哀求,回想着那一日,周胜华当着所有经理以上的管理人员,说他主持的会议毫无意义,说他提出的整改措施很幼稚,还说他们是在陪他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杜顺发看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不屑,那样的轻蔑,可现在呢,他就像一条丧家犬一样跪在自己的跟前,痛哭流涕地哀求自己—— 原来,这就是做容家三少爷的感觉。 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也还什么狠话都没有说,单只是凭着他的身份,就可以让杜顺发这样惧怕自己…… 容九轻轻合上眼皮,心想,这可真是一种美妙的感觉。 第451章 清洗(六) 杜顺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谁了。 他见容九不松口,便又跪着向前行了两步,一双肿泡眼里淌下两行悔恨的眼泪,“三少爷,我求您了,放过我的儿子吧……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您别杀害我的儿子,我愿意做您的一条狗。” 容九俊白的脸上挂着一点浅淡的笑意,但并不出声。 杜顺发实在是摸不准容九心里在想什么。可阮登把自己从椅子上提起来的时候,那轻松的就跟在拎一袋大白菜似的,那自家那八岁的儿子,对他来说不等同于一只鸡崽子吗? 杜顺发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心里突然憎恨起周胜华来。他觉得,要不是周胜华因为不甘心被夺了权,领着自己和其余几人同容九闹起来,害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站了队,得罪了容九,自己也不会落得此刻这样被动的局面里。 既然是他周胜华不仁在先的,那也就别怪他现在不义了。 于是,救子心切的杜顺发跪在地上,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全都告诉了容九。 杜顺发这一坦白,就坦白了一个多小时。 容九这才知道,原来这周胜华自接管荣达物流的起,手脚就很不干净,这些年,中饱私囊的勾搭可是没有少干。 说到最后,杜顺发的嗓子都有些哑了,“三少爷,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他怕容九不相信,又解释说,“我刚来荣达的时候,周胜华还不是很信任我,所以那两年他干的那些事情,我都没参与过,也不知道。不过,金宏义跟他的时间长,比起我周胜华更信任他,有好些事情,周胜华只会吩咐他去做,我连问的资格都没有。” “金宏义。” 容九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此人是从帮派时期就跟着周胜华的,如果把杜顺发看作是周胜华的左臂右膀的话,那此人就可看作是周胜华的心腹了。 在决定清洗掉周胜华在荣达的势力之前,容九也暗中调查过此人,发现此人无家无业,也不像杜顺发这样好色,纯粹的光棍一条。 据阮登说,金宏义还有一些身手。 要拿捏他,可就没有拿捏杜顺发这么轻松容易了。 但容九认为,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有弱点,容九不信找不到金宏义的弱点。哪怕他金宏义就是铜墙铁壁一块,容九也会想办法凿出一个口子来。 容九这边想着如何拿捏金宏义,跪在地上的杜顺发则以为自己的坦白从宽,并没有让容九感到满意,当即一咬牙,双手撑在地板上,就要给容九磕头了。 容九在这时就像是刚刚才看到杜顺发跪在地上一样,连忙起身扶住了杜顺发即将趴下去的肩膀,“杜经理,这可使不得,快站起来说话。” 容九虚虚地把杜顺发扶起来,与杜顺发相对而立。 容九抬起手,老气横秋地在杜顺发的肩上轻轻拍了一拍,“杜经理,你刚刚说的这些事情,我会派人一一去调查清楚的,如果周胜华真的背着公司中饱私囊的话,那我肯定是会追究到底的。” “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是出于无奈,才被迫跟他同流合污的。如果以后集团总部那边要彻查此事的话,我会告诉他们,正是因为你的主动告发,我才得以发现周胜华中饱私囊一事。到时,你就是大功臣了。” 第452章 清洗(七) 容九这话说得很是漂亮。 杜顺发却听得很不是滋味。因为他心里很清楚,等周胜华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以后,他是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至于容九…… 杜顺发也没有自作同情地认为,容九就真的把他当大功臣了。 他现在只求,等日后周胜华找自己算账的时候,容九能看在自己今日弃暗投明的份上,能保一保自己。不然,以周胜华那眦睚必报的性子,自己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容九好似得了健忘症一般,这时才问起周胜华,“你先前说要我给你一个承诺,你想要我给你一个什么承诺?” 杜顺发哑声哑气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三少爷,我今天可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跟您说了。我跟了周胜华多年,我很清楚他的性子,我今天这样出卖他,日后他肯定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求您到时候,能保我一命……啊不,保我全家一命。” 容九和颜悦色的一笑,说出来的话也十分的客气,“你现在是我的人,保护你和你家人的平安,是我分内的事情,你大可放心。” 的此承诺后,杜顺发的心稍稍放下来了一些,紧接着,他又向容九提出,“那您现在可以让阮登放了我的儿子吗?” 容九闻言,故作一讶,“你儿子又没有在阮登手里,你让他怎么放?” 杜顺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容九转身,重新坐回那把对他而言过于宽大了的办公椅上。 容九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参茶润喉后,见杜顺发还是一个呆若木鸡的样子,他便轻轻一笑,“杜经理,虽然阮登是从佤邦来的,这几年,缅甸人的名声在国内也不太好,但阮登还是知道云城这个地方是个文明社会,如果不遵纪守法的话,会去蹲大牢的。” 杜顺发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阮登没有绑架我儿子?” 容九轻轻睨了杜顺发一眼,言语间有一点不高兴的意味了,“杜经理,阮登是个粗人,但并不是个野蛮人。再说了,他绑架你儿子做什么?” 杜顺发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容九便提醒他,“你要是不信的话,就给你儿子的老师打个电话问一问,看你儿子是不是好好地在学校上课。” 杜顺发闻言,如梦初醒一般,他立即走到一旁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儿子的老师,在得到儿子确实是好端端的在学校上课后,杜顺发的一颗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 挂了电话后,杜顺发看向容九,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可搜肠刮肚半晌,发现自己实在是找不出来要说的话,只得讪讪地站在那里。 容九倒是很体谅他,“我这里没什么事情了,杜经理,你去忙你的吧。” 杜顺发如获大赦一般,步伐仓皇地离开了容九的办公室。 容九坐在办公椅上,把刚刚的情形拎出来回味了两遍后,大有把这件事跟宋和分享分享的想法,不过这个念头在将将浮出来的时候,就被他压下去了。 他现在自认为自己与宋和的关系已经不是从前那样了。 他现在在宋和面前是一个追求者的身份,那么作为一个追求者,自然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幼稚那样无能了,也不能让宋和觉得自己各个方面都比不过顾知周。 他需要宋和的同情。 但他更需要宋和把他当成一个男人,一个可以与顾知周在她心里平起平坐的男人。 如是一想后,方才还令他心情愉悦的小胜利,就变得索然无趣了。把浮动的心绪往下沉了沉后,容九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翻看了起来。 第453章 探班(一) 因为紧挨着码头,所以上清路这一带来来往往的都是大货车。 宋和拿到驾照没几年,平时开车又基本是在市区,面对着眼前这大货车无视限速标志与信号灯横冲直撞的路况,宋和的车就不免开得有些缩手缩脚了。 近二十分钟后,宋和总算磕磕巴巴地把车开到了荣达物流的门口。降下车窗往外面看了看,宋和心里叹气,她觉得自己今天不是来看容九的,而是重新考科目二跟科目三来了。 好不容易把车停进一个还算宽敞的车位里后,宋和拎着手提包与装着甜汤的保温桶下了车。 宋和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四点了。 因为常年被抽血,容九的身体极度贫血,精力也比寻常人消耗的快,精力一耗尽了,那体力也就随之流逝了。体力一没了,他就很容易感到饿,也容易发晕。 宋和四处望了望,想买点吃的给容九带上去。 在一片小炒面馆砂锅菜中间,宋和发现了一间小面包店,距离她的位置大概一两百米远。 宋和快步走过去。 因为这一条路是水泥路,来来往往的车辆扬起一阵阵灰尘,给所有临街小店的招牌都统一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泥土颜色。 小面包店也不例外。 但所幸的是,宋和推开门进去后,店铺里面还是很光洁干净的。 戴着橙色厨师帽的老板娘笑容灿烂地招呼宋和,“你好,欢迎光临。请问你需要一点什么?” 宋和低垂着眼眸,视线从摆在玻璃橱柜里面的面包上一一扫过。临了,她扭头问一直跟在她身后准备随时给她介绍自家面包的老板娘,“请问有现烤的蛋挞吗?” 容九喜欢吃甜食。 刚认识的时候,宋和还曾好奇地问过他,“你一个大男生,怎么那么喜欢吃甜食啊?” 容九当时是这样回答她的,“在我老家,糖是很珍贵的东西,我家里穷,连白糖都很少有,像糖果巧克力蛋糕这些东西,在没来云城之前,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宋郁榕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在衣食住行上从没有短缺过宋和的,而宋和虽然能理解容九这种小时候没吃过,现在有了就要吃个够的心情,但还是不赞成他吃太多的甜食。 于是,她劝道,“你吃得太多了,这样很容易得病的。” 容九的回答听上去十分的孩子气,“反正是人就会得病,就会死,如果是吃甜食吃死的话,那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死法。” 宋和当时不理解他这个回答。 直到后来,容九挽起衣袖,露出两只胳膊上面的淤青与一个个化作小黑点的针孔,“容致有血液病,每回只要他受伤了或是犯病了,我就要被拉去抽血……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哪天会死。” 那是宋和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宋郁榕更不配做父母的人。 老板娘的声音打断了宋和的遐思,“烤好的没有。但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我可以给你现烤一份,大概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 宋和轻轻点头,“那麻烦你给我现烤一份吧。”顿了顿后,宋和问,“你的烤箱一次能做多少个蛋挞?” 她想再多买一些,带给容九办公室的员工,帮他笼络一下人心。 老板娘报了一个数字。 宋和对她说,“那就烤这么多吧。待会儿,能麻烦你帮我一起送到前面的荣达物流吗?” 老板娘难得遇到这样一个大主顾,当即笑着应答,“当然可以。”她指着临窗摆放着的一套桌椅,“美女,你可以去那边坐着等。” 宋和拎着东西走过去,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老板娘则欢天喜地地去厨房烤蛋挞。 因为蛋挞皮与蛋挞液都是现成的,没一会儿,老板娘就把生蛋挞放进了烤箱,设定好温度与时间后,老板娘从厨房里出来,给宋和泡了一杯柠檬水。 宋和接过来后,淡淡的说了一声,“谢谢。” 老板娘见宋和衣着不凡,被她随手放在脚边的手提包也不是普通货色,便有心攀谈两句,想笼络住她这个大主顾。 可奈何宋和戴着口罩,一双眼睛也是冷冰冰的,看上去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老板娘便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老板娘折回到收银台后面,拿起水壶摘下口罩,喝了两口水。刚把口罩重新戴好时,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两个男人。 第454章 探班(二) 这二人是面包店的熟客。 在分别同老板娘要了一杯生椰拿铁与一杯桂味奶茶后,便站在收银台前吐槽起公司的事情来。 一人说,“我真是怀疑咱们公司新来的那位容总脑子是不是有大病,你瞧他周一颁布的那些所谓的整改措施,都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啊?” “——五百块以下的招待费,就要拿发票去实报实销,五百块以上的还要提前申请……以前周总当家的时候哪这么麻烦?” “再这么搞下去,我他妈是真的不愿意干了。” 宋和在听到“容总”二字的时候,莫名觉得这二人谈论的对象是容九,便把耳朵竖了起来。 而这两人恰好是荣达物流的业务员,谈论的正是周一上午,容九颁布的有关于招待费报销的新规定。 与同事的满腹牢骚相比,另一人对此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树挪窝死,人挪窝活,大不了换一家公司干呗?上清路这么多物流公司,给谁打工不是打工啊,干嘛非得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啊。” 说完后,此人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拿了一支烟出来叼在嘴里,正要点上时,老板娘小声提醒,“帅哥,我们店里不能抽烟哦。” 老板娘朝宋和的方向努了努下巴,“那边还有一位美女呢,别让人家吸二手烟啦。” 听了这话后,此人朝宋和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背影颇为清丽,有几分美女的影子,便笑着把打火机收了回去,但落在宋和身上的目光就没再收回来了。 宋和自是感觉到了那一道目光的存在。 但她并没有任何动作,而是继续装路人,听二人说话。 而先前的那一人,在听到同事的话后,颇为赞同,“这倒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真要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就不伺候了。” 说完后,他还啐了一句,“妈的!” 消停了几秒后,那长着一根长舌头的男人,用胳膊肘捅了捅正盯着宋和看的同事,用促狭的口吻跟同事八卦,“诶,你听说了没,今天上午的例会上,周总跟容总又当众吵起来了。” “我听我们经理说,周总这回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容总留,他不止当众揭露了容总是个私生子的事情,还大骂容总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懂、拿鸡毛当令箭的野种。” 听到这里,宋和十分确信,这二人口中的“容总”就是容九了。 就跟容九不喜欢听到别人骂她是妓女的女儿一样,宋和也不喜欢听别人骂他是野种。 因此,宋和的脸色冷了下去。 自打容九空降到荣达物流、取代周胜华的总经理一职后,这两个人在经过短暂的和平期后,是每逢开会就必会吵架,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周胜华指着容九的鼻子骂,而容九却很少还击,一般都是静静地听周胜华骂自己。 荣达物流的员工们对此,早就失去新鲜感了。 所以,盯着宋和看的那人,对同事口中的这一桩八卦并不感兴趣。 但长舌男却有一副自说自话的本事,“我听我们经理说,不止我们部门不满那个新的报销规定,其他部门也很不爽,几个经理一起商量后,就统一去跟周总抱怨了,周总看不下去了,就在今天的例会上指责容总的新规定是乱来,还说容总再这样乱搞下去,公司迟早要关门大吉。” 另一人在这时冷嗤了一声,“周总那哪是看不下去……我们这些小喽啰一个月的招待费才几个钱?你们部门经理我是不知道,就拿我们部门的童经理来说,一个月招待费少说都有十几二十万。” “就我们童经理那业务水平,这十几二十万的招待费里,能有个两三成拿来招待客户就不错了。还有那个船舶一部的杜经理,我听他财务部的人说,去年有一个月他报了将近一百万的招待费。” “一百万?”长舌男听得直咂舌,“他是请客户去喝金子了吗?” 另一人冷笑,“喝没喝金子,我不知道,但这一百万的招待费绝对有猫腻。” 长舌男好奇的发问,“什么问题?” 另一人把声音压低了一些,“你想啊,我们平时去报销招待费的时候,稍微多一点就会被财务部唠叨个没完,那为什么杜顺发的这一百万财务部却一个屁都没有放呢?” 第455章 探班(三) 宋和并不清楚荣达物流的具体财务状况,但一百万的招待费,不管是放在哪个公司,哪怕就是顾氏集团,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而这样大的金额,如果没有时任总经理周胜华签字点头的话,财务部也没有那个胆量敢报销入账的。 那长舌男也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了,恍然大悟一般的“哦”了一声,“你的意思,周总他……” 这时,老板娘插话进来,“两位帅哥,你们的咖啡和奶茶好了。今天的菠萝包跟红豆面包都很不错,你们要不要尝尝?” 两人便又分别要了一块菠萝包跟红豆面包。 这间面包店不大。 为了能多一点生意,老板娘把收银台做成了吧台的样式,并摆了两张高脚凳。二人就坐在吧台前,一边喝咖啡吃面包,一边继续大谈特谈公司的事情。 不多时,烤箱的计时器响了。 老板娘折身,钻进后厨里,把蛋挞从烤箱里拿出来。 一一打包好后,老板娘拎着蛋挞出来,“美女,你要的蛋挞好了。” 宋和结束了这一场正大光明的偷听。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后,宋和拎起手提包与保温桶起身,当着那二人的面对老板娘说,“麻烦你跟我一起把这些送到前面的荣达物流去。” 这是此前两个人约定好的。 老板娘也就没有推脱,摘到橙色厨师帽后,她两只手各拎起两只大大的保温袋,准备跟宋和一起去送蛋挞。 而那个一直盯着宋和看的年轻男人,在宋和背对他时,他就盯着宋和那清丽的背影浮想联翩。而此时当宋和站起来,以正面面对他的时候,他不由得怔住了。 他幻想过,宋和会是一个美女。 但他没想到,戴着口罩被遮去了大部分面容的宋和,竟然有这样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他极快地反应过来,殷勤的朝宋和迎上去,“美女,你是要去荣达物流吗?真是巧呢,我是荣达物流的员工,我叫章明,我现在正好要回公司,要不这样吧,我帮老板娘代劳,帮你把东西送过去?” 宋和还未出声,章明又表现出了他善解人意的一面,“你看啊,美女,老板娘这店里就她一个人,她要是走了,就没人看店了,万一有人要来买东西的话,那老板娘不在,就不少做一笔生意吗?” 老板娘见有人主动帮忙,自然想省下这一趟送货的,她便好声好气的同宋和商量,“是啊,美女,反正你跟他们顺路,不如就让他们帮你拎一下吧?” 宋和眸光闪了闪后,轻轻点头,“那行吧。” 老板娘一听,立刻欢天喜地的把装着蛋挞的保温袋递给了章明。 随后,宋和跟章明二人走出了面包店。 从面包店到荣达物流不过一两百米的距离。 一路上,章明想尽一切办法,试图从宋和嘴里套话,以弄清她的身份,“美女,我瞧你面生,你应该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吧?” 宋和冷淡的吐出两个字,“不是。” 章明再问,“那你去我们公司做什么?”未等宋和作出回答,他又故意自问自答,以试探宋和是否是单身,“你买这么多蛋挞,是去探你男朋友的班吗?他是谁啊?在我们公司哪个部门啊?你说说,看我认不认识?” 宋和不再搭话。 章明不死心,又变着法儿的想从宋和嘴里套话。 奈何宋和就是不开口。 这样一个大美女就在跟前,气质还是这样的清丽绝尘,而自己废了半天的口舌,却连个名字都没能问出来,章明心里有些不甘心。 很快,三人就走到了荣达物流门口。 周胜华任总经理时,对公司上下管理的极为松懈,大门口这一处的保安形同摆设,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而容九上任后,他第一时间就针对“自由出入”这一项做了调整,要求员工出入公司时必须刷员工卡,外来的访客则需要在保安处登记信息,并由里面的人出来接。 这一项规定,让一向散漫惯了的员工们怨声载道。尤其是门口的保安,以前他们只需要坐在门口的保安亭里当一个摆设,偶尔有车辆进出时,便遥遥的按一下电子门闸的遥控器。 而现在,无论是天晴下雨,他们都必须站在门口执勤。 所以,宋和理所当然的被拦了下来,被保安要求在访客记录本上做登记。 章明本抱着借机记下宋和的姓名与电话号码的。 哪晓得,宋和却走到一旁打起电话来。 宋和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容九正在跟阮登商量西贡的事情,他现在跟张定光督查是合作关系,为了方便行事,他想扶张定光上位。 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首先得干掉张定光的直属上司才行。 郑家的那几个货柜还压在西贡码头,张定光随时都有可能扛不住上司的压力,把这几个货柜放行。 时间紧迫,行手段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容九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送这位上司去见上帝。 他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阮登去处理。 阮登则通过刚叔,指派了一个兄弟过去。此人叫提沙,一直待在佤邦,从未来过云城,身手虽然不及阮登厉害,但脑子很是灵活。 阮登对容九说起自己的安排来,“刚叔说,提沙今天下午就启程了,最迟明天晚上就到西贡了。等他到西贡后,我让他先跟张定光联系……” 容九听到这里摇头,“不,不要让张定光知道谁是我们的人。等提沙到了之后,你直接把那位上司的照片和个人信息发给他,让他找准机会了再下手。” 阮登“嗯”了一声,“那……” 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阮登的话打断。 不用看来电显示,阮登光听铃声就知道,是宋和打电话来了。 他便把余下的话咽回去,“九哥,我先出去了。” 容九拿起手机,冲他摆了摆手,“嗯。” 待阮登关上门离去后,容九这才接起电话,“阿和。” 第456章 笼络人心(一) 宋和淡然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我在你公司门口,保安说要登记才能进,你能让阮登下来接我一下吗?” 容九好似没听清楚一般,但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你在哪里?” 宋和回答,“荣达物流门口。” 就在宋和回答的期间,容九已经两步并作一步地往办公室门口走去,“我马上下来。” 急匆匆跑下楼梯,再一路小跑到公司门口,容九果然看到了站在电子门闸外面的宋和。她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休闲套装,两只手里各拎着手提包与保温桶,脸上戴着一只白色口罩。 这样的宋和,分明是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容九看着她的时候,那眼神里的激动与欣喜简直快要藏不住了。 他一边朝宋和走过去,一边吩咐保安,“把门打开。” 宋和得以进来。 容九看着她,嘴角忍不住上翘,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宋和却没有回答,而是轻拧着眉心,轻斥他,“天还冷,这边离海近,风大,你怎么还穿得这么少?” 若是以前,容九是要找一个借口来解释自己的粗心的,可如今,他的身份变了,是一个追求者了,而且,宋和也没有像他先前担心的那样,在他表白心意后就远离他,于是,他就不再像以前那样,把自己的感情当做见不得光的东西,去遮遮掩掩,生怕被宋和发现。 他现在是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宋和,他爱宋和。 于是,他如实回答,“你说你来了,我急着见你,就忘了穿外套。” 解释完原因后,容九又用亲昵的语气说,“你不要生气,我下次不会了。” 他这种过分亲昵的语气,让宋和很不适,也不是反感,或者厌烦,就是心里很难受。 来之前,宋和在心里一遍遍暗示自己,就当那一场告白没有发生过,她与容九还是跟以前一样,是彼此重要的家人,是可以放心依靠的肩膀。 她很想把她与容九之间的那一层窗户纸修复好,好让两个人能回到正确的位置上去,让这一段感情可以长久下去。 可显然,容九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的拒绝,不仅没有让他把错位的感情收回去,反而还变得无所顾忌了。 宋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对待容九了。 于心来讲,她是不想失去容九这个家人的。 可如果放任不管,由着容九对自己的感情错位下去,也不是没办法。 宋和有些头疼了。 她无可奈何地看着容九,“这里风大,上楼再说吧。” 容九没有异议。 两个人转身,正要往里走的时候,宋和忽然想起了章明二人,把脚步停住,她回头看向二人,“你们也跟着一起上楼吧。” 早在容九出现的时候,章明就已经傻眼了。 他知道像宋和这样清丽绝尘的女人,身份肯定不一般,但谁能想到,她竟然是大老板的女人呢? 而自己,竟然还撩了宋和一路——虽然并没有撩出什么结果来。 章明尴尬得简直恨不得找一条地缝藏起来。 不过,比起他的尴尬,另一位长舌男的面色可谓是精彩纷呈了。 刚刚在面包店的时候,他可是把容九大大吐槽了一番,还说他脑子是有大病。 其实,这种话也不是长舌男一个人在背后说,自打周一容九颁布了有关于招待费报销的新规定后,业务部的员工们几乎各个都私底下吐槽过。可偏偏就他这么倒霉,吐槽的时候恰好被宋和给听到了。 长舌男简直欲哭无泪。 而现在,宋和又叫他跟章明一起上楼去,显然是要把这件事告诉容九,好让容九来整治自己与章明了。 若只是被开除的话,那倒也没什么,这年头老婆女朋友不好找,但工作还是很好找的,长舌男怕的是,自己因此而得罪了容九。 虽然,周胜华很看不起这位三少爷,可他到底是容兴集团的三少爷,就算他是个野种,他要对付自己这种小老百姓,那可是比番茄炒蛋还简单。 如此一想后,长舌男的脸就垮了下去,一副如丧考批的样子。 容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见章明与长舌男像是荣达的员工,便嗓音温润的问宋和,“你认识他们?” 宋和微微冷笑,“算是吧。” 容九见她是个有些生气的模样,便不悦地看向二人,“你们做了什么,惹我女朋友不高兴了?” 宋和一口气噎在喉咙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而以容九目前在荣达的处境,她又不能当着章明二人的面,驳斥他的说法,免得他又被人看笑话。 宋和只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把头扭向了一边。 那二人则是嗫嚅着,不敢回答。 第457章 笼络人心(二) 这时,阮登从楼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容九的外套,在看到宋和时,他脸上的神色明显的讶异了一下,心里有点不高兴,觉得宋和不该来这里,公司这么多人,要是她被人认出来了,少不得有人会在背后对容九说三道四的。 不过,前一日,容九对阮登说过,希望他能和以前一样尊重宋和,所以,尽管阮登心里不太高兴,但面上还是如常的。 走到容九跟前后,阮登先是抖开容九的外套,把它披在了容九的身上,然后再面色淡淡地跟宋和打招呼,“宋律师,你来了。” 宋和面色也是淡淡的,“嗯。” 两个人看上去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 容九并不知道,阮登曾背着他,对宋和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还要求宋和远离他。此刻,他见阮登恢复了对宋和的尊重,便向阮登投去了一个欣慰的眼神。 一行人往楼上走。 容九领着宋和走在最前面,阮登则在中间,末尾便是一脸如丧考妣的章明二人。 荣达的这幢三层办公楼有一些年头了。当初在修建的时候,因为预算不够,也就没有装电梯,等后来有条件了,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安装电梯了。 而周胜华这些年,只顾着往自己口袋里捞钱,也没想过要翻新一下,因此,这幢办公楼除了外表看上去陈旧以外,内里也处处透着一股岁月腐朽的味道。 幸好宋和今天因为要开车,就穿了一双平底鞋。所以这一阶阶的楼梯爬起来倒也轻松,可容九担心她走不惯这种楼梯,会摔跤,便不时地提醒她,“阿和,你走慢一点,小心别摔了。” 其实,这种事情以前也经常发生。 但可能是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所以这话听进宋和的耳朵里,就变得异常亲昵,也异常暧昧了。 随之,宋和的脚步就落得有些不自在了。 跟宋和一样不自在的还有阮登。 他觉得那声“阿和”尤其的刺耳,让他很不舒服。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宋和就算是脚下踩空了,那后面还有他挡着呢,她又能摔得多厉害? 好在这幢办公楼只有三层高。 抵达容九的办公室后,宋和从保温袋里取出一盒蛋挞,容九见状,温柔甜蜜地笑起来,“我正好想吃蛋挞呢,你就给我带来了。我很开心,阿和。” 宋和觉得这话怎么搭都不合适,于是便装作没听见。 宋和转过身去,指着剩下的蛋挞对阮登说,“你把这些拿去跟外面的同事们分一分吧,就说是容总请他们吃的。” 当着容九的面,阮登不能拂逆宋和,更何况,宋和此举,是在帮容九笼络人心。他便照做,“好的。” 阮登拎着几袋子蛋挞出去。 章明二人很想化作一只袋子里的蛋挞,跟阮登一起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后,容九这才把目光落在二人身上,他语气还是很平和的,“说说吧,你们都做了什么,惹得我们家阿和这么生气?” 其实,宋和也没有很生气。她叫二人一起上来,纯粹是觉得,他们既然对容九颁布的新规定很不满,那不妨当着容九的面,把这些不满说出来,而容九也可以听一听他们对新规定的意见。 于是,她开口替二人解释,“他们没有惹我生气,是我在面包店买蛋挞的时候,听到他们在吐槽你颁布的关于招待费报销的新规定,我想,他们心里对你应该挺多意见的,你不妨听一听。” 宋和担心二人因为惧怕容九,就不敢说实话,便要容九先答应,“先说好,不管他们待会儿说什么、提的意见有多不中听,你都不能生气,也不要为难他们。” 容九很不喜欢她帮别人说话、维护别人,他认为宋和的这种维护是他的专属。 但他还是点点头,“我,答应你。” 随后,宋和朝如丧考妣的二人看过去,“你们现在可以把你们对招待费报销的新规定,以及对公司其他方面的意见都说出来,让容总听一听。如果确实有不合理的地方,容总会根据你们的意见再重新做调整。” 章明与长舌男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不愿意开口。 宋和见状,劝说二人,“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我觉得你们完全没必要担心,容总如果真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那你们那位周总早就被他开除了。” “况且,他刚刚已经答应我了,无论你们的意见有多不中听,他也不会为难你们。” 那长舌男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他答应的是你,又不是我们。 宋和见二人还是不愿意开口,就把目光落在了长舌男身上,语气中带着一点威胁,“你刚刚在面包店说了什么话,我可是一字不漏的全听见了。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把你心里的不满当着容总的面说出来,不然,我就把你刚刚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容总。” 长舌男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是没有看黄历。不然,他吐槽容九脑子有大病的时候,怎么就偏巧被他的女朋友听到了呢? 说,要得罪大老板;不说,也要得罪大老板。 长舌男心想,反正不管说与不说都是要得罪大老板的,不如一说了事,赌一把。若最后,容九真要为难自己的话,那就只能怪自己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了。 如是一想后,长舌男便发挥起他那一根长舌头的优势,从对招待费报销的新规定开始,滔滔不绝地表达起他对容九颁布的那些新规定的不满来。 第458章 笼络人心(三) 一阵滔滔不绝后,长舌男小心翼翼地觑了觑容九的神色,见他那张俊白的脸上并未出现恼色,便把心稍稍往下放了放。 容九听完后,并未对长舌男发话,而是看着宋和,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纸巾盒,“给我一张纸巾,阿和。” 宋和便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 容九接过来,用纸巾擦掉手指与嘴角上的蛋挞皮碎屑后,这才慢悠悠开口,“你刚刚说的这些问题,其实对你们的日常工作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就拿你最不满意的招待费报销一事来说,你们做业务的,在外面确实免不了要花钱应酬客户,这没什么问题,而我也没有限制你们每个月的招待费必须控制在一千或者八百以内,我只是要求你们拿发票来实报实销而已。” “那我们要是忘记了开发票呢?”长舌男说,“而且,也不是每一家店都能提供发票的。” 容九好脾气的回答,“那就尽量挑能开发票的地方消费。要实在是忘记开发票了——你们年轻人现在不是都用手机支付吗?那你就把支付信息发给你们部门的助理,让她们去联系商家开电子发票——这不就解决了吗?” 针对这一项,长舌男是无话可说了。他顿了顿,抱怨起其他来,“以前,我们的招待费无论是多少,都不需要申请的,等事后我们拿发票去找财务报销进行了。现在超过五百块就要申请,实在是太麻烦了。” 容九再次好脾气地提出解决方案,“我记得,你们先前在这一块上是先拿自己的钱去垫付,事后再拿发票回公司报销的,现在我让你们先提申请,一是避免出现这种让你们自己垫付的情况,二是避免你们的垫付出现无法报销的情况。” “可是……”长舌男还想再说什么。 容九打断他,语气平和地问,“你们平时招待客户,应该需要提前跟客户约好时间吧?” 长舌男回答,“看情况。有一些客户日程忙,就需要提前约时间,有一些客户则可能是临时决定的。” 容九想了想,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让财务部那边精简一下申请的流程,再让技术部在我们的工作后台里加上一个提交申请的功能,这样即便是你临时要招待哪个客户,也只需要在手机上提交一个申请就好了,你觉得如何?” 长舌男原本已经做好了容九会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的准备,毕竟,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比如他自己,也不喜欢被别人质疑自己的决定。 可在跟容九这一番交流沟通后,长舌男发现这位总经理实在是太温柔了,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业务员而已,在面对自己向他发出质疑的时候,他不仅没生气,反而还是这样和风细雨地跟自己解释他做出那些新规定的理由,并且还把自己认为不合理的地方,提出了新的解决方案。 其实,他大可以不这样做,直接给自己一封解雇信了事。这样省时又省力。 可他却肯花时间,坐在这里倾听自己那现在看起来有些无理取闹的牢骚。 而自己却在面包店里,吐槽他脑子有大病,想到此,长舌男心里不免产生了一些愧疚的心理。 想了一想后,他忽然对着容九深深鞠了一躬,“抱歉,容总,我先前在面包店里说了你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我希望你不要生气。” 容九很大度的一笑,“无妨的。我虽然是你们的老板,但我也不是一个完人,而且我接手荣达的时间不长,也不如你们更了解荣达的具体情况,在制定新的规章制度时,也只是从我个人角度出发,没有站在你们的角度上去考虑是否合理。你们在背后吐槽我,这也很正常。” “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部门?” 长舌男报上自己的名字,“余东,余庆的余,东方的东。目前在业务三部。” 容九轻轻点头,“余东。我记住你了。我这个人奖惩分明,只要你好好干,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余东此刻对容九已经是心悦诚服了,“好的,容总。” 容九这时又看向还没有说过话的章明,“你对我或者公司有什么意见吗?” 章明摇头,“没有。” 容九顿了顿,“那今天先这样吧。日后你们对我或者公司有任何的意见,欢迎你们随时向我提出来。” 二人异口同声,“知道了,容总。” 待二人离开后,宋和笑着对容九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啊,容总。” 容九竟有一些不好意思,“小把戏而已。不过,我倒是要感谢你送给我这个笼络人心的契机。” 宋和想起在面包店里,余东说的周胜华跟容九在会议上争吵一事,便问,“那个周胜华现在还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容九轻轻一笑,“他是跟老爷子一起打江山的元老,是容兴集团的开国功臣,不把我这个私生子放在眼里很正常。” 宋和不喜欢听他自称“私生子”,“你不要妄自菲薄。我相信以你的手段,十个周胜华加在一起也斗不过你。” 容九喜欢这种感觉——心爱的人总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看好自己,她也依然认为自己可以战无不胜无所不能,并始终坚定如一地支持自己。 容九忽然很想亲一亲宋和。 他想让她感受一下此刻他的那颗心,因为她而跳动得多么有力。 他想让她知道他真是爱惨了她。 第459章 得寸进尺(一) 然而,就在容九想要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宋和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参观起了他的办公室。 周胜华在此处当了多年的土皇帝,潇洒自在的同时,又捞了个盆满钵满,几乎已经把荣达物流视作了自己的私产。可总部突然一道人事命令下来,夺了自己的权不说,还派了一个私生子三少爷来当自己的顶头上司,这让周胜华如何服气? 周胜华认为,自己这些年就算是没有功劳,那也是有苦劳的,荣达物流虽然不是容兴集团旗下最赚钱的分公司,但一年也是能给集团贡献上少则千万多则上亿收入的,容震不体谅自己的辛苦也就罢了,竟还做起了这种卸磨杀驴的事情,简直是令人寒心。 于是,周胜华心里除了对容震极度寒心极度愤懑以外,更是把派来取代他的容九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因此,哪怕自己已经被降为副总经理了,周胜华也依旧霸占着那间全公司最大、装修也最豪华的总经办公室,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以及对容九的不屑。 至于容九的办公室…… 周胜华可没那个闲工夫管这种小事。 故而,容九第一天来荣达的时候,他是没有办公室的,在会议室里办公了一天。至于眼前的这间办公室,原先是一间杂物房,面积不大,二十余平米,整个房间只有一扇半米宽的小天窗,采光不好,视线也不好,空气也不怎么流通,简直是毫无舒适度可言。 宋和在屋内巡视了一圈后,那眉心就越拧越紧了。 她想过容九接手荣达不会顺利,但她没想到他竟然连一间像样的办公室都没有。 宋和心里不禁替容九心酸起来。 容九心里还想着要亲一亲她、抱一抱她。所以,在宋和从沙发上起身的时候,他也跟着站了起来,宋和往哪边走,他就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往哪边走。 见宋和停下了脚步,容九便也停下了脚步。他现在满心想的是亲一亲她,再抱一抱她,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宋和正在为他心酸。 而宋和也不知道,他此时心里的想法。 把那些心酸压下去后,宋和转身,正想问容九什么时候对付周胜华,却不期然撞上了一双含情脉脉的明亮眼眸。 宋和身形顿住。 容九满目深情地看着她,“阿和,我想亲你一下,可以吗?” 哪怕是在这种时刻,他也一如既往地尊重着她,征求着她的意见,期待她能点头答应。 宋和心里一时感慨万千。 她喜欢容九对自己的这份尊重。这也是这么多年,她能一直把容九视为知己、朋友、家人的原因之一。 宋和在心里轻轻叹气,并同时后退了一步,身体力行地拒绝了他的爱意,“不可以。” 容九眼里流露出受伤的情绪,“为什么?” 宋和声音无奈地回答,“因为我不爱你。” 宋和知道这话很伤人,但如果不说的话,由着容九对自己的感情继续错位下去,到最后受伤的还是容九。 宋和看着容九受伤的眼睛,轻轻叹气,“容九,我上次已经说过了,我只想跟你做家人做朋友。” 容九预料到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但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像个不甘心的弃妇那样不依不饶,而是眼睛轻轻一眨,将那点受伤的情绪掩藏下去。 容九重新在脸上挂起温柔甜蜜的笑容,“你只想跟我做家人做朋友,但我不想。至于你爱不爱我这件事情,岁月漫长,阿和,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宋和无语了,“我看你是魔怔了。” 容九也不生气,也不难过,他嗓音温润地表示,“我并没有魔怔。阿和。而且,我也不认为,我对你的爱是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太长、你对我太好而产生的错觉。” “阿和,我很清楚,我对你的感情是爱,不是错觉。” 宋和听不下去了。她抬起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行了,别说了。你要再说下去,今天晚上这顿饭我是没办法跟你吃了。” 容九便适可而止。 宋和跟自己生了一会儿闷气后,忍不住瞪了容九一眼,“你现在就是拿准了我舍不得失去你,就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容九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宋和摇头叹气一阵后,把话题转回到了正事上面去,“在面包店的时候,我听那个章明说有一个杜经理的人,去年某个月的招待费就报销了将近一百万,这事你知道吗?” 容九点头,“知道。”随后,他把自己整治杜顺发一事大致跟宋和说了一遍,至于他拿儿子威胁杜顺发一事,自然是略过不提的。 容九认为,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是需要拿一些人来做垫脚石的。他并不在乎被别人说自己这手段肮脏卑劣,上不得台面,反正只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 但他担心宋和知道此事后,会改变对他的看法。 他希望自己在宋和的心中一直都是一个谦谦君子的形象。至于他阴暗卑劣的那一面,他永远也不会让宋和看见。 第460章 得寸进尺(二) 对于杜顺发的弃暗投明,宋和并不看好,“他现在敢出卖周胜华,是因为你手里握着他中饱私囊的证据,他害怕你把他交给警方,而不是真心觉得自己先前的那些事情做错了。对于这种人,利用即可,不能信任。” 容九当然也知道这一点。而且,他心里根本就没打算要放过杜顺发,暂时把此人拉拢过来,只不过是利用此人对付周胜华罢了。 容九轻笑,“嗯。” 他看自己的视线太温柔深情了,这让宋和很是不自在,她便转身走到墙角的书架前。与容震办公室那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架相比,容九这里的书架堪称简陋,一看就是那种从家具店里随意买来的简易书架,米白色的,每一个格子都被各种文件与物流相关的书籍资料塞满了。 宋和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名为《智能物流构建》的书籍,翻开后看了看,宋和再次深刻地认识到什么叫隔行如隔山。 把书放回原处去后,宋和随口问容九,“你想好怎么对付周胜华了吗?” 容九立在她的身侧,目光追逐着她嫩白光洁的手,“周胜华在荣达深耕多年,可以说全公司上至各个部门的经理,下至门口看大门的保安都是他的人。要除掉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他也不是铜墙铁壁一块。我最近查了一下公司的账目,发现他这些年往自己口袋里搂了不少的钱,我算了一下,荣达一年有至少百分之三十的利润,都被他私吞了。” 宋和听得直咋舌,“这么多?” 容九轻轻点头,“嗯。” 宋和的眉心轻微蹙了蹙,“那容震知道这件事情吗?” 容九不确定,“我不清楚。但以我对容震的了解,像周胜华这种从帮派时期就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元老,容震即便是知道了,最后也会看在过去的情义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宋和虽然不了解容震,但看过香港的黑帮电影。在电影里,像周胜华这种跟大哥一起在刀尖上舔过血的兄弟,除非他的存在威胁到大哥的生命安全与地位了,否则,一般的小打小闹,大哥是不太会跟他计较的。 可如果容九想完全把荣达变成自己的地盘,继而在容兴集团占据一席之地,那么这个周胜华就非除去不可。 宋和光是一想,就觉得容九选的这一条路太艰难了,除了表面上的丛丛荆棘以外,还有那看不见的重重暗涌。她转过身去,宽慰容九,“除去周胜华也不急在这一时,反正这么多年,你都等过来了,就再等一等吧,等找到一个可以将他一举除去的好办法后,再动手也不迟。” 容九其实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但他并不想跟宋和多说,以免被宋和看出来自己那阴暗卑劣的一面。 他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嗯,我会稳扎稳打的来。” 宋和现在简直不想与他对视。于是,她回头重新去看书架上的书,装出一副对那些书很感兴趣的样子。 容九一直站在她的身侧,温柔而深情地注视着她侧脸、她的一举一动,就像一尊望妻石一样,丝毫不觉得眼睛酸。 很快,宋和就在他温柔的注视中败下阵来。 她有些气恼地喷出一口呼吸,“你忙完了没有?要是忙完了,我们就去吃饭吧。” 她现在完全是把晚上要跟容九一起吃的那顿饭当成了任务,心里想着,要是任务早一点完成的话,她就可以早点从这令她无所适从的气氛中逃离回去。 容九何尝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他忍着笑意,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五点半了,从这里开车去他定的那间餐厅,不堵车的话也要一个多小时,确实可以出发了。 他便折回办公桌前,穿好外套,拿起手机与车钥匙,再顺手拎起宋和的手提包与那只粉红色的保温桶,“走吧。” 宋和戴上口罩,跟着容九走出办公室。 外间那些吃了宋和带来的蛋挞的员工们,见容九出来了,便纷纷感谢,“容总,谢谢你的蛋挞,很好吃。” 在这些员工们面前,容九是一向不端架子的,他微笑着解释,“蛋挞是我女朋友请你们吃的,你们要谢的话,就谢她吧。” 他这话一说,员工们就纷纷把视线投向了他身后的宋和身上。 宋和简直要疯了。 她咬着牙,在容九耳边低声警告,“够了啊。你要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容九把头轻轻朝她一偏,低声回她,“你完全可以拆穿我,但是你没有。你不想看我出丑,也不想看我被人笑话,你这样在意我——阿和,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的心里可能也是喜欢我的,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宋和无语了。 她忍不住伸手,在容九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容九面色不改,笑着对一众员工说,“五点半了,你们都下班吧。我也要跟我的女朋友去约会了。” 他话音未落,宋和就直接朝外面走去。 容九匆匆丢下一句,“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夜晚。”然后,便提步去追宋和。 第461章 得寸进尺(三) “阿和,你走慢一点,等等我。” 容九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宋和就加快了步伐,噔噔噔地往楼下走。 容九笑着,快步跟上去,总算在大厅里追上了她,“阿和。” 宋和不想搭理他。 容九就伸手去扯她的胳膊,“你生气了?” 宋和甩开他的手,没有说话。 容九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有点过了。但他并不后悔。他重新扯住宋和的胳膊,软声软气地跟她认错,“是我不对,我不该胡说八道,我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大厅里随时有员工来往,宋和不想跟他在这里拉拉扯扯的,平白让人看笑话,便板着脸说,“上车再说。” 两个人一起走到了停车场。 结果,在谁开车这件事情上,两个人出现了小小的分歧。 容九想自己开车,借此能跟宋和单独相处,但宋和认为这一段路上来往的都是大货车,司机们又仗着自己的车大,无视交通规则也就算了,还不顾小车的安全,随意抢道,所以,应该由技术更熟练的司机来开车。 一通争辩后,容九语气幽怨地说,“其实,你是不想跟我单独坐在一辆车内吧。” 宋和回答得相当干脆,“是。” 容九简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拗不过她,他只能把车钥匙扔给司机。然后,他打开后排的车门,让宋和上车。 宋和心里还有气,大有把容九丢在后座自己去坐副驾驶的想法,但阮登已经抢先一步坐上了副驾驶,宋和只能不高不兴地坐进了车后排。 她自己的车,宋和则是把车钥匙丢给了从早到晚一直跟着她的王志成。 启动车子后,司机平稳地把车驶出停车位,再驶上主路,一路向着市中心奔驰而去。 容九这辆车有一块隔板,只要升起来,就可以将前面的前排与后排隔开,将后排临时隔出来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 容九见宋和一直板着脸,便把隔板升起来,有意哄一哄宋和。 宋和看着升起来的隔板,一张脸就板得更厉害了。 容九觑了觑宋和的脸色,深知现在不是得寸进尺的时候,便用手指轻轻扯了扯宋和的衣袖,做小伏低起来,“不要生气了,阿和。我承认,今天是我过分了,我不该那样胡说八道,我跟你道歉,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但你别不理我好吗?” 到底是有多年的情谊,宋和心里虽然生气,但也不喜欢容九这副做小伏低的样子,尤其还是在她的面前。 宋和认为,在她跟容九的这段关系里,他们两个人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矮一截,也没有谁比谁高贵。哪怕眼下这种境况里,容九惹她生气了,他也不应该是卑微的。 宋和缓和了一下脸色,声音平淡地开口,“在你办公室里的时候,你说你对我的爱不是错觉……那你怎么确定,它就不是一种错觉呢?” 容九语气坚定,“我就是确定。” 宋和摇头,“但是我觉得,那就是一种错觉。” “不是……”容九要解释。 宋和却打断他,“容九,我十六岁那年就认识了你。至今,我们相识已经快十一年了。这十一年里,我认为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关系。而这些年里,你的身边除了我,也没有其他异性。所以,我觉得,你可能跟我一样,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一个人,就错误地以为你对我的感情就是爱情。” “我……”容九想说话。 但宋和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告诉容九,“我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利物浦。这个案子有些复杂,我可能会在利物浦待很长一段时间。” “上次,我跟你说,我不想失去你,这不是假话。但我说,我只想跟你做朋友和家人,也不是假话。” “所以,容九,我希望在我去利物浦的这段时间,你去接触一下其他的异性,等你接触的多了,可能你就会发现,你对我的不是爱情。” 宋和的这一番话,就犹如一盆冰水,浇在了容九那颗火热跳动的心上。 他不明白,宋和为什么这样固执地只肯跟自己做家人做朋友? 做爱人不好吗? 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度过余生每一个清晨与黄昏,难道不好吗? 第462章 晚餐(一) 容九没有让自己过度地陷在再次被拒绝的难过里。 在荆棘丛里长大的人,受过伤,流过血,挨过饿,胸腔里长着的是一颗百折不摧的心。自己的爱只是被否定而已,人还在眼前,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没有跟他一刀两断逃到天边去,那这就不是什么值得伤心难过的事情。 她不愿意相信,那就证明给她看好了。 容九唇角轻轻一弯,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了,然后轻轻巧巧地把话题转向别处,问起宋和去利物浦一事来,“怎么这么突然就要去利物浦了?我以为,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呢。” 宋和已经做好他跟自己不依不饶了,然后自己再把那些车轱辘话拿出来回他,可他突然转了话题,宋和一时竟错愕了几秒。 待回过神来话后,宋和同他解释,“是有点突然。不过,反正早晚都要过去的,早一点去,就能早一点把事情解决了,我也能早一点进容兴。” 容九知道,她进容兴的目的,帮他多过于她对那个法务副总监的兴趣。但同时他又很清楚,她这么突然去利物浦,多半是与顾知周有关。 拜顾知周那个不省心的姑姑所赐,她跟顾知周去温泉酒店度假一事,被渲染成了豪门贵公子色令智昏,弃名门未婚妻不要,反而带着交际花的女儿私奔的感情大戏。 可私奔并非小说中那么浪漫感人,被抓到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容九并不清楚顾华年接下来会对宋和做什么,但她肯定是不会让宋和好过的。 所以,宋和口中的“早一点去”,在容九看来,其实是一场出逃。 她不想让顾知周夹在她跟顾华年中间左右为难,顾知周也不想再发生佳和兴解散这种无法挽回的事情,两权相害取其轻,与其让她留在云城当活靶子,确实不如早一点去利物浦安全自在一点。 但容九不拆穿她。他觉得这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如果宋和不去利物浦的话,就以目前她跟顾知周那犹如乘上了火箭一般的进展速度,都不用等他去证明什么了,宋和的心就会完完全全地偏向顾知周了。 她在此时离开也好。一来,能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二来,也能让她跟顾知周之间的感情冷一冷。也算是对他跟她都有益处。 如是想着,容九嗓音温润的开口,“你一个人去利物浦,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放心,这样吧,我让小招跟你一块去。” 当初,容九决定把小招接来云城的时候,就让刚叔在当地找人,花钱给小招弄了一本法国护照,以备不时之需。 宋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正是用人的时候,我要是把小招带走了,你缺人手怎么办?还是让他留在你身边吧,这样我也能放心一些。” 可容九坚持,“不,让小招跟你一起去。他持法国护照,不用申请签证,买一张机票就可以立即出发。你是明天几点的飞机?我现在就让人给小招订机票。” 说着,容九就拿出手机来,准备找人订机票。 但宋和不松口,“我不会带小招去的。如果你担心我的安全问题,等我到利物浦后,我会在当地聘请保镖。” 容九有些无奈了,“阿和。” 宋和态度坚决,“若是其他时候,也就算了。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想对付周胜华,那周胜华肯定也想对付你,我认为,你比我更需要小招的保护。” 容九还想再说些什么,“阿和,我……” 宋和已经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的纠缠了,“好了,容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第463章 晚餐(二) 容九了解她,知道她一旦决定了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的,此事只好作罢。 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宋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今天上午去见容震的时候,他问我觉得容致怎么样?我实话实说后,他又问我,在容致与你之间,我更看好谁。” 容九不用问,也知道她的答案,“你说了你更看好我?” 宋和轻轻点头,“对。他今天跟我闲聊了很多,有些话我说得不太好听。” 宋和把她跟容震聊天的内容,大致跟容九说了一遍。 容九见她为了自己,连容震也不怕得罪,心里感到很是欣慰,声音不禁温柔起来,“你呀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等你以后进了容兴,他可就是你的大老板了,你就不怕他到时给你穿小鞋?” 宋和不在乎地一勾唇,“是他先问我的,还非要我说实话。那我的实话肯定是不悦耳的。他要生气,那也是他自找的。” “不过……” 宋和回想了一下,她觉得容震从头到尾对自己都很客气,哪怕自己说他残忍凶狠,不是一个好父亲的时候,他也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 “他好像没有生气。”不止如此,“我要走的时候,他还给了我一样东西。” 容九好奇,“什么?” 宋和把装着银行卡的信封从手提包拿出来,再递给容九,“这个。” 容九打开,见是一张银行卡,觉得奇怪,“他给你这个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宋和回答,“他让我拿这一张卡,支付此次利物浦一行的所有费用,包括给傅谨言与夏晴晴的劳务费。” 宋和这回去利物浦,是作为容兴的代表律师,处理与康思达集团的一桩纠纷,那容兴集团承担此次的所有费用,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容九心里却觉得不太对劲。 至于是哪里不对劲……容九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金色信用卡,拧着眉心想了半晌,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容九也就暂时不想了。他把银行卡装进信封里,再把信封递还给宋和,“他既然让你刷这张卡,你就刷吧,不刷白不刷。” 宋和轻笑出声,“我可不想占他便宜。”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容九不再劝,因为他知道宋和是不会刷这张卡的。只是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些恐慌。 这些恐慌的源头则源自于容震对宋和的态度。 其实早在容震让他把宋和带去参加新年晚宴的时候,他就觉得容震对宋和的态度过于亲和了,那亲和类似于一个长辈对待一个看重的晚辈。可此前,容震并未关注过宋和,至少在容九看来,他对宋和是没有任何关注的。 可如果真没有关注的话,那又怎么解释容震对宋和那非同寻常的亲和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里慢慢显露出了一点影子。 容九扭头看向车窗外。立春后,天黑得越来越晚了,此时已经六点多了,天边还挂着一抹金色的彩霞。 容九盯着那一抹金色的彩霞,将那个可怕的念头一点点压了下去。 不可能,他如实说服自己。 第464章 晚餐(三) 按照容九原先的计划,这一顿晚餐是有鲜花美酒与烛光的,他甚至还计划让餐厅经理请来一位乐手,在他与宋和吃饭时,在一旁演奏舒缓优美的乐曲。 不过,这事一想,他就作罢了。宋和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在公共场合,她更喜欢把自己隐匿起来,不要被人发现。 而在经过下午的“女朋友”小插曲后,容九觉得,如果这一顿晚餐真按照自己设计的那样吃,只怕前菜都还没有上桌,宋和就会起身走人了。 于是,在抵达餐厅后,趁着宋和去洗手间之际,容九找到经理,取消了一切浪漫的小设定,让这一顿晚餐变成了一顿普普通通的饭。 虽然鲜花没有了,烛光也没有了,不过好在这间餐厅的视野开阔,食物也可口,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欣赏氤氲的夜色与霓虹,气氛倒也温馨。 因为明天一早要赶飞机,宋和没有喝酒,容九让服务生给她送来一杯薄荷柠檬水,两个人在迷离的灯光下轻轻碰杯。 正餐用完,甜点送上来,是巧克力慕斯,宋和对这种甜食一向都是兴趣缺缺,拿小勺子刮了一丁点放进嘴里后,便不再动它了。 容九虽然喜欢吃甜食,但下午吃了太多的蛋挞,此时也是兴趣缺缺。 抬手招来服务生,让他把盘子撤下去。容九往自己的杯子里又倒了一点红酒,他今晚喝得不算多,但看向宋和的眼神却带着一些迷离的醉意。他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他觉得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一起,吃饭聊天,便是一件极其美好的事情。 轻轻喝了一口杯中滋味甜蜜的红酒,容九忽然有感而发,“阿和,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 其实,也没有很久。宋和刚搬去曲音茶舍的时候,他还曾亲自下厨,给宋和做过牛肉米粉吃。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容九并不喜欢把自己囿于那三尺长的灶台前,但因为想吃他做的饭的人是宋和,所以他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厨夫。 宋和想了想,确实挺久的,便轻轻一笑,“好像是哦。” 这段时间,他忙得荣达的事情,而她则是忙着去找顾知周,忙着跟他私奔。 宋和心里生出一些愧意。此前,她一直都认为自己很关心容九,可现在看来,她并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样关心容九。 不然,她不会直到今天才去荣达看他,也不会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在荣达几乎是寸步难行。 宋和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觉得,最近自己把太多精力放在了顾知周身上,这样不好。很不好。 宋和带着愧意,由衷地说,“比起这些法式大餐,我还是喜欢吃你做的牛肉米粉。” 容九闻言,满面温柔地笑起来,“那等你从利物浦回来了,我再做给你吃。” 宋和轻笑着应答,“好。”一顿后,她问,“这回想要我给你带什么礼物回来?” 容九没跟她客气,“领带吧。现在上班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穿了,回总部开会的时候得穿正装打领带,还要出席一些商务场合,得把自己打扮成个人样了。我眼光不如你好,你有时间的话,就给我多买几根回来。” 宋和玩笑道,“那我给你批发一箱子回来。” 容九煞有介事地提出,“那你还得给我批发相应数量的西服与衬衣才行。” 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笑。 随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宋和单手托着脸颊,侧头看着外面的氤氲夜色,容九则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气氛美好得让容九在心里幻想时间可以在这一刻停止下来。 然而,这份美好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给打破了。 是宋和的手机响了。 宋和拿起手机一看,是顾知周打来的,正犹豫着是要接还是挂的时候,容九嗓音温润地开口,“是顾知周吗?” 宋和没有否认,“嗯。” 容九故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出来,“你接吧,我不介意。” 宋和想了想后,把电话挂了。 他不介意,她介意。 不管她跟容九之间的关系变成什么样,是皆大欢喜还是两败俱伤,她都不舍得伤害容九。 宋和把手机调成静音,再扔进手提包里,抬眸问容九,“你是想我继续陪你在这里再看一会儿夜景呢,还是回去休息了?” 容九当然是很想再跟她多待一会儿的,什么也不做,就两个人这样静静坐着。她欣赏夜景,他欣赏她。 但他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他今天那样不顾宋和的感受,当众称她是自己的女朋友,宋和还肯来陪他吃这一顿饭,已经是很照顾他的感受了。 如果再得寸进尺的话,只怕他所想要的美好,就要在今晚终止了。 他现在是把追宋和视作了一场漫长的博弈,在该进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进攻,在退守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退守。 好的感情,就像是一锅老火汤,需要花费时间慢火精心地熬制,是一点也不能急的。 所以,他现在不急。 容九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口饮尽,把酒杯轻轻放回桌上后,他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第465章 晚餐(四) 两个人一起走出餐厅。 在送宋和回去的路上,容九总算是没再说什么爱不爱的话题了,他一路上都在跟宋和讨论荣达的事情,这让宋和轻松了不少。 车子抵达“幸福里”小区后,宋和正准备下车,容九叫住她,“阿和。” 宋和一见他那温柔的表情,以为他又要开始疯言疯语了,便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容九却是一笑,“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想问你明天几点起飞,我好来接你去机场。” 从曲音茶舍与“幸福里”可谓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不堵车的话,单程也要将近一个小时,宋和是五点的飞机,最迟四点就要到机场,而从宋和家到机场要将近一个小时,如果容九要来接的话,最迟凌晨两点就要从曲音茶舍出发。 那这一晚,他干脆别睡觉了。 宋和摇头,“不了,明天我自己去机场就行了。你春节前才刚住过院,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容九却执意要送她,“我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你这一走就是很长一段时间,我想在你走之前,再看看你。” 宋和见这话题又有偏离正轨的势头,赶紧制止住,“我只是去一两个月而已,又不是一两年,再说了,我去的也不是月球,说不定中途我还会回来呢。你别搞得跟生死离别一样,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容九权当没听懂她的这番话,固执地问,“几点起飞?” 宋和无语了,也有点恼了,音量不免拔高了一些,“我说了,不用你来接,我自己去机场就行。” 容九充耳不闻,“几点起飞?” 宋和是彻底败给他了,“容九,你一定要这样吗?” 容九语气温柔,却固执坚定,“你可以不接受我的爱,但是阿和,你没有权利阻止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去爱你。” 宋和是万万没想到,容九在当了两三个小时的好朋友好家人以后,又变回了那个让她头疼的身份上去了。 她简直怀疑,这个人的身体里是不是还住着另一个容九? 不然,他是怎么做到前两分钟还在跟她聊公事,后两分钟又突然说起这令她头疼的爱与不爱的话题了? 宋和在心里叹气。经过这一下午的相处,她发现,现在无论她说什么,容九都是听不进去的,他现在就主打一个我行我素,把她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 宋和突然很后悔,不该让他知道自己舍不得失去他这件事。 但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宋和也学他那样,不把他的话往耳朵里过,一不做二不休,拎起手提包与刘燕燕家的保温桶,宋和连再见也不说,直接下车走人,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容九立刻笑着下车去追,“阿和。” 宋和现在是真的心烦了,大有把容九的耳朵揪下来片了下酒的冲动,反正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那还留着那一对摆设做什么? 宋和加快脚步,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小区里。 容九毫无意外地被保安拦了下来,“这位先生,请出示你的业主卡。不然,就请到旁边去登记一下你的信息,再让你的亲戚朋友下来接你。” 容九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前几次来的时候,这门口的保安可是形同虚设,如今竟然变得这么严格了? 心里正暗忖着,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冰冷戏谑的嗓音,“这不是容少吗?这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冷风?要不要上楼,去我们家坐一坐啊?” 第466章 情敌见面(一)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情。 在容九的车前脚抵达“幸福里”小区的时候,顾知周的车后脚就到了。于是,慢了半步的顾知周免费欣赏了一幕“他追她逃”的戏码。 看着宋和那渐消渐远的背影,顾知周大有冲进去把人抓住,再严刑拷打一番的冲动,这个女人,背着他跟其他男人吃饭也就算了,竟然还挂他的电话。 顾知周晚饭都没吃,直接被气了个饱。 不过,宋和再怎么令他生气,那都是家事,等回去关上门了再慢慢解决也不迟。 至于容九…… 顾知周活了三十二年,这是他第一个看走眼的人。 那样一个病秧子,风一吹就要倒,虽然自新年后,容震把他推到了众人面前,听说还给了他一间分公司打理,可那又如何?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罢了,也想跟他抢女人,真是不自量力! 顾知周觉得,他有必要让容九认清现实,宋和不是他一个私生子就能肖想的女人。 而容九也是真的很讨厌顾知周——不管谁以前,还是现在。两年前,在新闻中得知顾华年罹患脑癌的消息时,容九就会想,为什么得病的不是顾知周呢? 虽然心里恨不得顾知周从宋和身边消失,最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容九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俊白秀气的面孔上却还是挂上了一点不达眼底的笑意,“顾总的好意,我心领了。眼下时间太晚了,阿和明天还要赶飞机,我就不上去打扰她休息了。” 顾知周最讨厌容九用亲昵的语气称呼宋和为“阿和”。 因为这代表着一段他无法触及的感情关系。偏偏这段关系还刀插不进、水泼不进,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干看着。而且,他认为,就目前他在宋和心中的地位而言,肯定是不及这个病秧子的。 顾知周不是没想过使一些手段,直接让这个病秧子从云城消失算了。可宋和说了,她希望他不要针对容九。 如果不是想要得到宋和的心,顾知周对这句话大可以置之不理的。可偏偏,他现在不仅是想要得到宋和的心,还对她动了情。 沈静亭那句名言果然是不错——在爱情里谁先动了心,谁就低人一等。 他现在不仅是在宋和面前低人一等,在这个病恹恹的男人面前也快要低人一等了。 不过,讨厌归讨厌,顾知周这么多年在商场上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还不至于让他自乱阵脚。 顾知周那张英俊的面孔上也扬起了一派的和气,“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勉强容少了。等宋和从利物浦回来以后,我再请容少去我们家里坐一坐。” 顾知周这话里话外都尽显着一副男主人的姿态。 容九简直恨不得扬起拳头,冲那张可恨的脸上揍过去,将他揍成鼻青眼肿的猪脑袋。 还我们家里……去他妈的我们家里! 修长的手指松了紧、紧了松后,容九冷静地还击,“那是阿和的家,我要去,阿和自会带我去,用不着顾总你来请。” “倒是顾总你……”容九冷冷扫了一眼顾知周手上拎着的日用品与衣物,声音讥讽,“你这样大摇大摆地往阿和家跑,就不怕你家那条疯狗出来咬人吗?” 第467章 情敌见面(二) 顾知周听他把顾华年比喻成疯狗,脸色顿时一凛,“我念你是宋和的朋友,便对你客气三分,但如果你非要自找没趣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 容九冷冷一笑,“顾总尽管放马过来。我容九若是退怯一分,我就不配得到宋和。” 气氛时间变得剑拨弩张起来。 顾知周眼如刀锋地盯了容九片刻,忽然一声讥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也妄想做我的对手——容少爷,人可以自信,但也要有自知之明。不然,就要被人看笑话了。” 这话极其难听刻薄。 但容九那俊白的面孔上一点恼色都没有,他反而还轻轻一笑,仿佛是对自己这私生子身份毫不在意,“与顾总你相比,像我这样的私生子,确实是上不得台面。阿和曾经也因为她私生女的身份,一度非常痛苦,觉得自己比别人低人一等。但要我说,出身这种东西是父母给的,本人无法选择,既然是无法选择的事情,又何必去纠结痛苦呢?” “再说了,人活一世,难道还要指着自己的出身过一辈子吗?” “不过——”容九讥讽的目光,在顾知周身上流连一圈,“顾总这样执着于一个人的出身,我倒是也能理解,毕竟在阿和面前,与你的那些所作所为相比,也就只有你的出身稍微能提一提了。” 容九这一通阴阳怪气下来,让顾知周的脸色稍微变了变,他微微冷笑,“容少说得不错,人活一世,确实不能指着出身过一辈子,是龙是虫,全凭自己的本事和造化。可如果一个人的出身不重要的话,那容少你为何执着于‘容家三少’这个身份呢?当初,宋和需要一个金主做靠山的时候,她为何不去找相识多年的你,而是来找一个素未谋面的我呢?” 顾知周这番话让容九咬紧了后槽牙。 而再开口时,顾知周的语气中就带了一点轻蔑的意味,“容少,虽然你跟宋和相识多年,你们也有着相似的出身,但抱歉了,在我这里,你还不配跟她相提并论。” “至于你刚刚说的,让我尽管放马过来……” “呵。”顾知周一声嗤笑,“抱歉了,容少,放眼你们整个容家,也就只有容老爷子勉强能被我视为对手,至于你……还是等你先坐上了容老爷子的位置后再说吧。” 顾知周言这话可谓是诛心。 这些年,容九自认为,他与顾知周相比,除了在出身上不及此人以外,其他方面并不输他的。可顾知周偏偏就逮着他这一个痛点,来戳他的肺管子,容九气得简直快要把后槽牙咬碎了。 不过,输人不输阵,更何况还是在情敌面前,即便是已经恨得牙痒痒了,容九表面还是装作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来,“顾总你十九岁就接管了顾氏集团,如今身居千亿集团总裁,从这一点上来说,我确实不配做你的对手。不过,阿和不是顾氏集团,不是你能凭着顾家血脉、你顾氏总裁的身份就能得到的东西。” “她是一个人。是人,她就有心。而人的心,如果那么容易就受到权利、地位、身份影响的话,那么请问顾总,阿和跟了你也有七年了,你怎么至今也不曾得到她的心呢?” 骂人要骂短、打人要打脸,容九这番回击可谓是往顾知周的脸上无形的扇了两个巴掌。 然而,顾知周也不是一个吃素的,立刻嘴快的反击,“容少爷,既然你跟宋和认识了十一年了,那我想,你应该是比我了解她的。如果她心里没有我的话,那如何解释我都已经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了,她还依然愿意回到我的身边、让我搬进她的家里去呢?” 容九顿时犹如被灌了哑药一样,无话可说了。 顾知周欣赏着他的败将姿态,唇角得意地勾起。 这时,阮登从车那边匆匆走过来,“九哥,有个紧急电话。” 容九便沉默着朝阮登走去。 顾知周用含着笑意的声音,客气且礼节性十足地说,“容少,慢走。” 第468章 吵架(一) 这一战,顾知周可谓是大获全胜。 这顾知周心情大好。直到进门的时候,他的唇角还是高高地扬着。 进门后,顾知周见客厅里开着灯,但没有人,便喊了一声,“宋和?” 宋和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嗯?” 听到她的声音后,顾知周的心安下来。换上拖鞋,顾知周把袋子随手放在沙发上后,便去厨房抓人,准备严刑拷打兴师问罪。 宋和正捧着杯子在喝水。 见顾知周走过来,她用眼角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后,继续喝着杯子里的水,直到喉哝处那不适的干涩感散去一些后,她才把杯子放下。 “你怎么来了?” 顾知周一听这话,就有些不高兴了。他走过去,把人从后面抱进怀里,先隔着衣服惩罚性地在她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后,他才不高兴地发问,“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宋和笑着推开他,走去水池边清洗杯子。 顾知周幽幽地跟上去,“我刚刚在小区门口,碰到容九了。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是他跟他在一起吧?” 宋和关掉水龙头,把洗干净的杯子放回原处去,然后抽了两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诧异地反问,“王志成没告诉你我晚上跟容九一起吃饭?” 顾知周仿佛挨了一闷棍似的,说不出话来了。顿了顿后,他底气不足的解释,“我让王志成跟着你,不是让他去监视你,而是保护你。” 到底是监视,还是保护,宋和对此不置一词。 把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宋和转过身去看着他,“很早之前,我就跟你说过,容九对我来说,不止是一个患难与共的朋友,更是一个值得信任值得依赖的家人。顾知周,我不可能因为你,就跟容九断绝往来的。” 顾知周酸溜溜的,“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宋和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而坦诚,“顾董对你有多重要,容九对我就有多重要。顾知周,我从来没有让你为了我,就不管顾董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让我为了你,而不管容九。” 顾知周无法理解她跟容九的这种感情。 在他看来,男女之间就不可能存在纯洁的友情。 宋和现在是能坚守住自己的心,不为容九的喜欢所动,可长此以往下去呢,她能抵挡住容九那温柔而汹涌的攻势吗? 而且,她跟容九还有长达十一年的友情做基础。 顾知周觉得,不能再放任她跟容九这样亲密地相处下去。 于是,他用一副生硬的口吻说,“你口中的顾董,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你跟容九之间,你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并且,他还喜欢你。你所谓的家人朋友,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 宋和沉默地看了他片刻,什么话也没有说,推开他往卧室走。 顾知周咄咄逼人地跟上去,“你为什么不反驳我?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吗?他是不是告诉你,他喜欢你,不想跟你做家人做朋友了?” 宋和不搭理他,径直回到卧室,从衣帽间里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要带去利物浦的衣服和用品。 而顾知周对她的这种沉默很是不满。 宋和将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里,他就站在一边喋喋不休,非要逼她开口。 片刻后,宋和终于忍受不了了,她将手里的衣服丢进行李箱里,站起来指着卧室的门口,“顾知周,如果你今晚过来,是专门来跟我吵架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顾知周今晚过来,当然不是来吵架的。他见宋和脸色不太好,便收了声。但片刻后,他又忍不住发问,“容九是不是跟你说了,他喜欢你了?” 既然他那么想知道,宋和便告诉他,“是的,他跟我说了——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顾知周怎么可能满意。 顾知周的语气明显不悦起来,“既然你知道他喜欢你,对你另有所图,那你还跟他纠缠不清?宋和,你这样做,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纠缠?” 宋和冷笑起来,“你觉得我跟他那是纠缠不清是吗?” 顾知周沉声,“不然呢?” 宋和冷笑出声,“顾知周,如果我跟他那是纠缠不清的话,那我跟你是什么?” 宋和手指朝下,指着地板,声音激动,“你跟陆明珠订婚以后,当时,就在这间房子里,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想结束了,让你放过我,但你不肯。” “温有良跳楼的第二天,你当着所有记者的面,说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被网曝、被你姑姑逼得只能把佳和兴解散了的时候,我有去找过你吗?” “甚至这段时间,我们忽然莫名其妙地和好了,大年初一你来找我,还说要带我私奔,我也脑子发热地跟你走了——我明知道,我们是不会有结局的,而你也明知道,你的姑姑不会放过我,但我们依然还这样不清不楚地在一起——这才叫纠缠不清。” 宋和说完这一番话后,衣帽间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顾知周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他不明白,他为了她,一次次忤逆顾华年,在明知道顾华年可能会被气死的情况下,还是坚决地让公关部于凌晨发表了退婚的声明…… 她怎么还认为他跟她不会有结局? 第469章 吵架(二)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知周压抑着怒气与不解,平静地发问。 宋和不说话。 她今天奔波了一天,应酬了许多人,先是老谋深算的容震,再是向她探话的陈平海,最后又是魔怔了的容九。她现在只觉得累,累的脚抬不动胳膊也抬不动,只想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往那床上一躺,然后蒙上被子大睡特睡一场。 睡觉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只要睡着了,那些令人烦心忧愁的事情也就会跟着睡着,那容九还是以前那个容九,顾知周也还是那个要带她私奔的顾知周,而她也还仿佛是那个躲在温泉酒店里做着白日梦的宋和,这世界也就还是一个太平的世界。 于是,宋和一个字也不没说,拖起两条犹如灌了铅的腿,往卧室走。 这间公寓的衣帽间不像盛世华景的衣帽间大,可以供人在里面自由行走,只有那么小小的几平米、一个出口。而顾知周不偏不倚地站在了出口的位置上,他身形那样的高大,留给她的空余位置不多,她也没有孙悟空的七十二变,能一眨眼就把自己变成一只苍蝇,从那空隙中飞出去。 顾知周甚至都没有伸手,只是身形一偏,就把她拦住了。他再次平静地发问,“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宋和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眼眸低垂的盯着脚上的棉拖鞋。这双拖鞋是浅灰色的,柔软皮质的鞋面上很素净,没有任何的印花或者刺绣,就是干干净净的浅灰色。顾知周脚上穿着的是一双一模一样的,同款式同颜色,只是鞋码比她大出了不少。 这两双拖鞋并不是她买的。是林伯准备的。他是一个尽职而贴心的大管家,负责顾知周的一切衣食住行。关于她和顾知周具体是什么关系,林伯是知道的,但他不像小说里的那些大管家那样,仗着自己与大少爷亲近,就干一些越俎代庖的事情。 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仆人。 前两年,宋和还住在盛世华景的时候,她跟顾知周两个人几乎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从没有安生过。但每回吵完了,林伯就会笑眯眯的送上两杯蜂蜜水,或者口味清甜的甜汤,让她跟顾知周润喉。 唯有一次,宋和已经记不得是因为什么事了,在顾知周的书房里,她跟他忽然争吵起来,还动起了手——当然不是顾知周扇她耳光,或者她扇顾知周耳光。 顾知周这个人在她面前脾气坏,可哪怕是在他被她气狠了的时候,他也不曾动她一根手指头,甚至连难听的脏话也不曾说过一句。他被顾华年教导得很好,是一个十足的绅士。 顾知周是动手砸了她的手机。她不甘示弱,直接把书桌上他的笔记本电脑掼到了地板上。 一阵噼里啪啦地响后,顾知周气地摔门而去。 她当然也不会多待,立即回房去收拾了换洗的衣物,准备搬回自己的小公寓里。当她拎着行李箱下楼后,林伯手里端着一碗甜汤,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是她跟顾知周吵了这么多次架以来,林伯第一次脸上没有笑意,当然,他也没有责备宋和,他只是对着宋和轻轻叹了一声气,“宋小姐,我今天就倚老卖老一回,劝你一句——吵架是一件很伤感情的事情,吵得多了,心就会远了。” “少爷他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人,他只是……” 她当时在气头上,好话歹话是完全听不出来,当即便反驳回去,“他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人,难道我就是一个坏脾气的人吗?” 第470章 吵架(三) 平心而论,顾知周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人。 比如此刻,他明明是一肚子怒火了,却还是保持着这样平静的语气,来索要一个答案。 可宋和并不想回答。因为回答了,眼前这镜花水月一般的生活,就会立刻变得稀碎,而她又要再次做出抉择——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顾知周继续下去,不管结果,不管未来;还是跟他一刀两断,让生活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去? 宋和长时间的沉默让顾知周失去了耐心,他像一头凶猛的豹子,两只手则化作了巨大无力的铁钳,紧紧地钳住了宋和细长柔软的手臂,“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们不会有结局——回答我,宋和。” 宋和的手臂被他那铁钳一般的手箍的生疼,心也好似被一只铁钳一般的手攥住了,疼的她想哭。 但她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在顾知周迫人的视线中,她抬起头,平静地迎上了他的目光,“不是我认为我们不会有结局,而是我们本来就不会有结局。” “顾知周,你是谁——你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是堂堂顾氏的总裁。而我呢,我只是一个交际花的女儿,至于我那个从没有见过面的父亲,他可能是个杀人犯也说不定——我这样的出身,顾知周,你告诉我,我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在小区门口与容九对峙的时候,顾知周就听了一耳朵的出身论,没想到回来了,他又要听一耳朵的出身论,她跟容九还真是心意相通呢。 顾知周被气得冷笑起来,语气也不禁带上了几分刻薄,“你第一天跟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生父不祥、是个交际花的女儿;我们和好后,虽然我不曾亲口跟你说过我喜欢你,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带你私奔到温泉酒店、让徐露发布我与陆明珠解除婚约的声明——我做这些的时候,我也知道你生父不祥、是个交际花的女儿。” “可这些年,我有因为你生父不祥、是个交际花的女儿——这样的出身,就对你说过哪怕半句难听的话吗?” 宋和说不出话来了。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她被那夹在一通怨言里的“我喜欢你”给震住了。 原来,那些让她产生幻想的错觉,不是错觉;她感受到的爱意与喜欢,也不是错觉。 可如果不是错觉的话,他那样丰神俊朗的男人,怎么会喜欢自己这种出身的女人呢? 宋和陷入了巨大的茫然里。 她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呆愣愣地看着顾知周,呆愣愣的听着他的一腔怒火。 顾知周见她又是个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的那一团火就越烧越旺,说出来的话,也就更刻薄了,“你当初你来敲我的房门勾引我的时候,不就是冲着我的身份来的吗?可现在,我一心一意的为了我们的未来筹谋的时候,我的身份倒是成了一种罪过了,是吗?” “你的出身,跟我顾知周没有结局,那跟谁有结局,容九吗?” 宋和仍旧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她还陷在茫然里。于是,她听不清顾知周在说什么,只看得见他的双唇一张一合的翕动着,他的脸上满是怒气,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不知道在何时显露出了一丝受伤的情绪。 茫然中的宋和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她张了张唇,只吐出了一个“我”字,盛怒中的男人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拂袖离去了。 防盗门被一股大力摔上了,发出一记震天的响声。 宋和在那震天的响声中,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顾知周走了。 走了好啊…… 走了,她就不用再逼自己去艰难的抉择了,她跟他就可以一刀两断了。 从此以后,她继续做一个交际花的女儿,而他,则可以继续做一个英明神武睿智霸道的顾氏总裁了。 这样的结局,才是正确的。 这样的结局,才是她应得的。 可是心真的好痛啊,就像要裂开一样,痛得人想哭,想流泪,想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把他找回来,再告诉他,他的出身不是罪过,是她不相信贵公子爱上交际花的女儿这种罗曼蒂克的爱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她也从来没有认为,她跟容九会有什么结局。容九这辈子只能是她的家人和朋友。 第471章 吵架(四) 宋和冲了出去。 她没有穿外套。因为空调把房间吹得温暖干燥,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针织衫,脚上也是没有穿袜子,光着脚穿着一双棉拖鞋。 等电梯的时候,有邻居家的门打开了,身着珊瑚绒睡衣的邻居手里拎着一袋子垃圾,朝着电梯这边走过来。 宋和脸上没有戴口罩。她焦急地按着电梯的下行键。 邻居偷偷打量了她几眼后,便认出她来。然后,邻居就一直拿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她。 宋和平时是最讨厌这样毫无边界感的眼神。此时,她却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液晶面板上的红色数字。 谢天谢地,电梯终于来了。轿厢门一打开,宋和就迫不及待地冲进去,不等邻居进来,她就按下了关门键。 因为红外线感应到了慢她一步进来的邻居,便没有依照她的指令,将门立即合上。而是等邻居进入电梯里面,在完全感应不到人之后,才慢悠悠合上了轿厢门。 可电梯没有一路往下,直达一楼,而是在二十三楼、十八楼、十二楼,以及九楼和三楼分别停了一次。这倒不是电梯要故意与宋和作对,而是另外两部电梯恰好今晚保养,那保养的通知就贴在楼下大堂的公告栏里。而这个时间段,恰好是邻居们吃完晚饭收拾好厨房,下楼扔垃圾的时间段,所以电梯才如此走走停停。 而把守着关门键的宋和,也正好被电梯里的邻居们彻底围观了一遍。 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宋和已经没有心思管这些了。 她现在只想快点把顾知周找回来。 只有为什么不打电话…… 她连外套都忘记了穿,哪还记得这世上有手机这么一个东西? 在一片焦急中,电梯总算是抵达了一楼。 轿厢门一打开,宋和就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留给几个邻居一个纤细清丽的背影。 宋和完全不知道她此时的样子有疯狂,有多引人注目。 她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小区大门。 平时热闹的犹如菜市场一样的马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冷冷清清了。不过,冷清了好,冷清了她就好找顾知周。 宋和踩着拖鞋,在马路两边的临停车位前来回走,试图在一众各色各异的车子中间,找到那辆熟悉的银灰色捷豹。 但可惜的是,找了一圈下来,根本就没有捷豹的影子。 宋和颓然地站在路灯下。 她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知周走的时候那么生气,只怕她这个时候找上门去,他也不会见她了。 幸而这时,跟手下换班吃饭回来的王志成发现了她。 第一眼看到宋和的时候,王志成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算起来,他做宋和的保镖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可这两年多里,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宋和。 即便是半年多前,顾知周与陆明珠订婚的那天晚上,王志成当天当晚值班,宋和当时把车停在马路边上的临停车位后,拎着手提包往小区里走,王志忠当时因为好奇她一个情人,在知道自己的金主跟其他女人订婚后,会有什么反应,所以就偷偷地看着她。 宋和当时很平静,尽快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但她走路的姿态依旧和平时没有两样,每一步都走得匆忙而有力。 哪像此刻这样,就像是一个被抛弃了的女人一样,那样的失魂落魄。 可明明这段时间,顾知周一直都跟她在一起,两个人是那样的甜蜜。 王志成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轻声喊,“宋小姐?” 宋和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毫无反应。 王志成只能再喊一声,“宋小姐?” 他这一声音量加大了一些。 宋和终于听见了,她转过身去看着他,那一双精致如画的眼睛里空泛泛的,一点颜色也没有。 王志成觉得她这样子不太对劲,便小心地问,“这么晚了,你不在家里休息,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还穿得那么少。 然而,宋和并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视线也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后,宋和就拖起双腿慢吞吞地回家去了。 望着她孤伶伶的背影,王志成心里觉得不对劲。但只有哪里不对劲,那就不是他身为一个保镖该关心的事情了。 王志成觉得,他有必要给顾知周打一个电话,说一说宋和的不对劲。 他是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也不会考虑顾知周这个时候是否方便接电话——反正顾知周先前说了,凡是跟宋和有关的事情,都可以立即打电话给他。 第472章 吵架(五) 于是,王志成拨通了顾知周的电话号码。 手机铃声响起后,顾知周瞥了一眼,心里不为所动。他知道王志成给自己打电话,肯定是宋和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但他一想到昨天晚上,宋和还亲亲热热地跟他在被窝里抱作一团,今天出去见了一个容九后,就又变回了以前那副冷漠无情的样子,还说什么“我们不会有结局”这种没良心的鬼话。 如果,他不想跟她有个好结局的话,他何必冒着把顾华年气死的风险,让徐露大半夜的发表他要与陆明珠解除婚约的声明? ——他之所以挑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刻,为的就是给顾华年一个措手不及,等天亮了她知道了,那个时候已经木已成舟了,她就是想干预也干预不了。 今天,他的心提了一整天,生怕自己的举动,会把顾华年再次气进医院里,直到跟家里管家通了电话,确信顾华年没有被气晕,也没有闹绝食,一切无虞后,他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了一些。 今天这一关是暂时过了,可明天呢?后天呢? 顾华年有多大的能耐、有怎样的手段,作为侄子,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后面的每一关对他而言都不轻松,更何况还是跟自己最亲的人打对台,且不提公司那些老东西会不会借此趁虚而入兴风作乱了,单是外面人的口水就能把他活活淹死。 毕竟谁能想到啊,堂堂顾氏总裁顾知周,竟然为了一个交际花的女儿,跟养大自己的亲姑姑闹翻脸了,要打对台了,这是何其的没有良心!何其的不孝! 为了她,他亲手把自己置身于世人的口水里,任由世人批判嘲笑,可她倒好,心里竟然还想着其他男人。 这叫他如何不生气、如何不失望、如何不难过! 顾知周越想越气,偏偏那手机铃声响了一遍不够,又响起了第二遍、第三遍,简直就是个他不接它就不罢休的架势。 顾知周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接起来,“什么事?” 王志成听了他怒气简直要从手机里喷薄出来了,便一个字的废话也不说,直奔主题,“顾总,我觉得宋小姐有些不对劲。” 她不对劲……她能有什么不对劲? 她不是想跟那个容九双宿双栖吗?他如她的愿,成全她,她不应该现在就去找她那个好容九,两个人卿卿我我的庆祝一番吗? 顾知周心里如是想着,可从嘴上的话却出卖了他最真实的内心,“什么不对劲?”他负气离开的时候,她是在家里的,王志成怎么会看到她? 难道是真出了什么事情? 顾知周把刹车一踩,银灰色的捷豹就目无交通法的停在了马路中央,后面的车因为他的突然刹车,差点躲避不及时撞上来,那车主气不过,将车窗降下来后,对着顾知周就是一阵国骂。 不过,顾知周关着车窗,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此刻,他的耳朵里是王志成那不急不缓的平淡声音,“我刚刚吃饭回来,在小区外面碰到她,她外套也没有穿,脚上穿的也是拖鞋……我喊了她两声,她也没有理我——反正就看上去很不对劲。” 今晚这个温度,出门不穿外套,还不换鞋,确实有些不对劲。 但顾知周心里的气还没有消,不想回去看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听她说那些无情无义没有良心的话。可……以前,他跟她吵过那么多次架,她哪怕就是吵输了,那气势上也是不肯认输的,哪会出现不穿外套不换鞋就出门的情况? 顾知周想了几秒后,终究还是放不下心,决定回去看看。 但是,只看一眼。 第473章 和好(一) 宋和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 站在家门口,伸手往那门锁的液晶面板上输密码的时候,宋和发现方才冲出家门的时候太匆忙了,家门都没有关。 推开门进去,玄关处摆着一双拖鞋,与她脚上的那一双正是同色同款的。当初,他不打招呼就跑去跟陆明珠订婚,她嘴上虽然说着“恭喜”,心里头实际是很不好过的,可这不好过她没办法说出来。因为,她觉得自己没资格。 其实,不止这件事上没有资格。 在过去的七年里,有关于顾知周的任何事情,比如买衣服、买日用品、选领带等等,无论是大事还是琐事,宋和总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的。 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所以就从不去做,哪怕是再亲密无间的时刻,宋和也总会在心里偷偷竖起一道防线。 她害怕受伤,所以就拒绝他的靠近。也总是拿从最恶意的角度,去揣测他为自己做得每一件事的用意,却从不肯去相信,他那么做,可能真的只是单纯的为她好,希望她能开心而已。 自己口口声声地说,他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玩物…… 可哪一个玩物能做的像她这样肆意妄为任性大胆? ——因为不喜欢被人当成猴子观看,就拒绝陪他参加酒会陪他应酬;床上不肯哄着他,床下也不肯哄着他,动不动就甩脸色给他看,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跟他大吵大闹,吵赢了就冷言冷语的讥讽,吵输了就把脸一拉大玩冷战。 别说是全云城了,只怕是全世界都找不出她任性妄为的玩物了。 看着地板上东一只西一只的拖鞋,宋和在心里叹气,她知道这一回,他是被自己气狠了。可是该怎么办呢?她有大把的冷战经验,对吵架后和好的经验是一点都没有。 蹲下身去,宋和将两只拖鞋整整齐齐地摆好。 起身去客厅,宋和看到了沙发上多出来的两袋东西。走过去打开一看,一袋是顾知周常用的那个牌子的日用品,一袋则是他的换洗衣服,她当时几乎是把家里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都找出来扔了,而那双拖鞋之所以能被幸免,则完全是因为她扔东西的时候夏季,那双冬季才穿的拖鞋则被在上一个冬天结束后收了起来,是名副其实的漏网之鱼。 盯着他的衣服发了一会儿呆,宋和拎起两只袋子,进了卧室。宋和先是把那一袋子日用品拿去了浴室里,将他这几日用的一次性牙刷扔进垃圾桶里,换上他带来的,接着再把毛巾挂到毛巾架上去,把洗发水与沐浴露也放到相应的位置上去。 等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安置完以后,宋和转身,无意间看到镜中的自己,唇角竟是轻轻上扬着的。 宋和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心里想,他都被气走了,自己明天一早就要飞去利物浦,按照以前的经验,他这一回被气得不清,只怕没有两个月,心里的气是不会消了,搞不好她从利物浦回来了,冷战都还未必会结束,那有什么好开心的? 心思一转念,确实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虽然时间地点气氛通通都不对,当时的语境也不是告白,而是在吵架,但是他说了“我喜欢你”。 他还是说了,他在一心一意地谋划与她的未来。 未来啊…… 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心动的词汇啊。 与他纠缠的将近八年的时光里,她从不敢去奢想跟他会有什么未来,哪怕是那一场不像私奔的私奔,两个人躲在那如世外桃源一样的温泉酒店里的时候,在他的怀抱里睡着,在他的亲吻中醒来,她在心里想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等到什么时候走不下去了,就各奔东西各走各路。 在这段关系里,她就这样一直自以为是地清醒着,坚守着她的一颗心,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为所动,以待将来哪一天两个人走不下去了,要分道扬镳了,自己能全身而退。 在此前,宋和从不认为自己的这种做法有什么问题。她是感情世界里的胆小鬼,她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去保护自己而已。 可今晚,当顾知周质问她,为什么会认为她跟他不会有结局的时候;当他说出他正在一心一意的为他们的未来筹谋的时候;当他的付出得不到回应,满心失望的离去的时候,宋和终于意识到了,她所谓的冷静自持、坚守着心不让它动摇,对顾知周而言,其实是一种伤害。 喜欢一个人,不是错。 至于他的身份…… 就像顾知周离去前说的那样,当初,她去敲他的房门勾引他的时候,就是冲着他的身份去的,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不是顾氏集团的总裁,她也不会选他做自己的靠山。 而这一场孽缘,也是由她亲自开启的,顾知周现在为了她,跟他唯一的血脉至亲闹翻了脸,她却还想着在这一段关系里明哲保身,实在是薄情寡义令人寒心。 第474章 和好(二) 镜中女人上扬的唇角平缓了下去,宋和望着自己,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她抬手在墙上的开关上轻轻按了一下,走出了浴室。 回到卧室,床上还放着顾知周带来的换洗衣物。宋和走过去,把贴身的内裤、衬衫与长裤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进了墙角的小衣柜里,剩余的外套领带等东西,则是拿到了衣帽间,放进了先前用于放他衣物的柜子里。 吵架的时候,宋和正在收拾明天要带去利物浦的衣物,还没收拾完,顾知周就负气离去了。 随后,宋和又追了出去。导致行李箱里现在还是一片乱。 宋和蹲在地上,重新整理起行李箱来。 顾知周开门进来的时候,客厅里的灯已经关了,但卧室的门是敞开着的,有灯光漏出来。 因为心里存着只看一眼、确认了人没事后就立刻掉头走人的想法,所以顾知周没有换上拖鞋,直接朝卧室走去。 走到门口后,顾知周正伸长了脖子要往里探的时候,宋和正好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准备出去查看,然后就看见了在卧室门口的顾知周。 在看到顾知周的那一刹那,宋和是有些惊讶的。原因无他,根据以往两个人吵架冷战的经验来看,顾知周起码的先生个十天半个月的气,然后再找个借口理由朝她抛出一个台阶,如果她愿意顺着台阶下来,那么这一场冷战就可以结束;如果她视那台阶如无物,那这一场冷战将会继续到猴年马月去。 所以,当看到站在卧室门口的顾知周时,宋和是真的惊讶了。因为没有应对过这种情况的经验,宋和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是该走上前去主动认输,还是干脆扑进这个男人的怀里,告诉他自己之所以觉得跟他不会有结局,是因为自己那由出身带来的被刻进了骨子里的自卑,让她不敢去奢想与他的未来。 而她这种不言语,只呆愣地盯着顾知周看的行径,落在顾知周的眼里,便又是心中一寒,他后悔自己因为王志成的一句“她不太对劲”,就掉头回来看她。 这已经不是关心则乱的问题了。 而是,为了这样一个没心没肺没良心的女人,很不值得。 于是,顾知周什么话也没有说,把视线从宋和脸上收回后,便转身往外面走。 这一回,宋和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从十九岁跟着他起,至今已有近八年的时光,所以她很清楚这个男人是多么骄傲的一个男人。他这个时候肯回来找自己,要么就是他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要么就是他担心自己。 反正,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不能再让他一个人离开了。 宋和立即追出去。 顾知周人高腿长,已经走到了沙发那里。再往前,便是玄关、门口。宋和加快脚步去追他,哪晓得脚下的拖鞋一打滑,让她失了平衡,以一个极其难堪的姿势摔趴在了地板上。 宋和的这间公寓里,可不像盛世华景那样楼上楼下都铺上了厚实的地毯,客厅里只铺了一层实木地板,所以,宋和这一跤摔得可不轻。 已经走到门口的顾知周自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响动。再折回来的路上,他心里的气本来已经散去了不少,可刚刚见宋和那样无动于衷地盯着他,于是他心里的那股怨气又跟火一样的烧了起来。 顾知周便在心里劝诫自己,“那个女人是没有良心的,别管她的死活了……反正那一摔也摔不死,顶多蹭破一点皮。” 如是想着,顾知周就伸手去拧门把手,准备一走了之。 偏偏这个时候,耳旁传来宋和低哑的、带着一丝可怜的声音,“不要走,顾知周。” 顾知周的脚步便被钉在了眼底,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顾知周终究是做不到他自己心里想的那样,不管她的死活。 手摸索到墙上的开关,轻轻按下去,客厅里霎时大亮起来。 顾知周这才看清客厅里的情形——一双拖鞋,一只飞到了沙发这边,另一只则落在卧室的门口;而宋和本人,则是一脸狼狈的坐在地板上。 顾知周走过去,先是居高临下的欣赏了几眼宋和的狼狈之姿,随后才弯下腰去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顾知周把宋和抱进了卧室,再把她放到了床上,不多看她一眼,也不问她摔疼了没有,转身就要走。 宋和在这时缓缓地开口,“我跟你道歉——顾知周,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总想着哪一天跟你走不下去了,我还可以全身而退,所以就一直无视你对我的付出。” “你的身份不是罪过。我只是觉得……”宋和吸了吸气,声音轻微地颤了一下,“像我这样出身的人,是不配跟你这样金尊玉贵的人有什么未来的。” 前面一句,听着尚还像人话,可后面这一句身份论,就让顾知周心里那稍稍平息了一点的怒气又重新烧了起来。他很是不明白,如果他真在意她的出身的话,她根本就不可能在他身边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是,她是长得漂亮。 可这世上比她漂亮的女人大有人在。 如果他真的只是想要一张漂亮的脸蛋、一具好看的身体,他为何不去找一个脾气好的肯把所有心思花在他身上的女人,而是把她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明明他是最不在意她出身的人,可到了她嘴里,倒像是他一直很介意她有一个曾经做过交际花的母亲一样。 顾知周气不过,便转过身去准备质问她一番的,却不期然看见了一双闪烁着点点泪光的眼睛。 第475章 和好(三) 在顾知周的印象中,宋和很少会流眼泪。 眼泪对于其他女人而言,是用来制衡男人的武器,但在她那里,眼泪代表的是示弱,是认输。所以,过去的这些年里,无论她在他这里,或者是顾华年那里受了多大的委屈,她都不会在他面前淌下一滴眼泪。 仿佛她的眼泪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轻易不示人。 但此刻,她的眼睛里含满了眼泪。她那张白皙精致的脸上,也没有一贯那种倔强的不肯服输的神情。 她看上去很无助很委屈,就好像遇到了比天还大的难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只能默默地流眼泪。 这让顾知周感到甚是新奇。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宋和。 而这样的宋和很陌生,也很令人心疼。 顾知周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他很想上前一把将这个陌生的、新奇的但同时又能把他气得跳脚的女人抱进怀里好生安慰一番。 但顾知周忍住了。 他维持着原来的站姿,平淡而冷静地表示,“你跟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谁的女儿、有着怎样的出身,但这些年,我从未在意过。” “所以,我很不明白,你那句话的意思。” 宋和听后,淡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甚是凄惨,“你不在意,是因为在过去的那七年里,你的身份是一个金主,我的身份是一个玩物,我是什么样的出身、有着怎样的一个母亲,对于一个玩物而言并不重要。一个玩物,只要有一张好看的脸、一具好看的身体就行了。” 顾知周听得直皱眉,他现在很不喜欢宋和自称自己为玩物,“我承认,最开始的那两年,我确实是把你当成了一个玩物,但是后面的这几年,宋和,你扪心自问,我有继续把你当成一个玩物吗?” “宋和,是人都会犯错,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已。而且那个时候,你是带着目的接近我的,你不能要求我把一个故意接近我、并对我有所企图的女人捧在手心里当宝贝去疼。” 说到这时,顾知周顺势问出了那个埋在心里多年的疑问,“宋和,你现在能告诉我当初你为什么故意接近我吗?” 宋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里。 暖黄的灯光自天花板上倾泻下来,落在她身上。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她肩背轻微弓了起来,头也低了下去,眼睛盯着地面,是个逃避的姿势。 然而,顾知周根本就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他上前一步,用手指轻轻挑起了宋和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告诉我,宋和,你当初为什么故意接近我。” 含在眼眶里的破碎星光,慢慢化作了两股眼泪,静静地淌了下来。 宋和低哑的开口,“因为你是全云城最有权有势的男人。” 宋和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顾知周,“你知道我跟容九是怎么认识的吗?” 顾知周实在是不想听到这个男人的名人,但又想知道她的那一段过往,便按捺住脾气没有发作,“我不知道。但你可以说出来让我听听。” “十一年前,我十六岁,容震忽然给宋女士……就是我母亲发来一个邀请,请她带着我一起去参加容家当年的新年晚宴。” “你知道的,以容震在云城的地位,就是陆承渊都未必有资格收到邀请。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太明白容震为什么只邀请了我母亲与我,而没有邀请陆承渊。” “为了去参加新年晚宴,我母亲专门带我去购置衣服鞋袜,她光是给我买了一件旗袍,就花费了七位数,陆明珠是陆家的正牌千金大小姐,她都没有买过这么昂贵的衣服。” “……后来,我才知道,她之所以给我买那么贵的衣服,还那么积极地带我去参加容家的新年晚宴,其实是……是想把我……”即将亲手挖开那一道陈年的旧伤疤,宋和声音颤抖得几乎让顾知周听不清,“把我交给容震,让我做他的玩物。” 第476章 旧伤疤(一) 宋和的心里常年压着一口旧棺材。 在这一口旧棺材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她童年时代与少年时代那些无法示人的秘密。这些秘密每一个都代表着一段无法言说的苦难。 宋和不喜欢向他人倾诉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难,因为那样除了得到一些虚假廉价的同情以外,其实是毫无意义的,甚至还有可能被对方拿去当作八卦与笑谈。 但顾知周不是别人。 他是正在一心一意谋划与她的未来的那个人。 所以,宋和决定,她要亲手将这一口旧棺材推开,把藏在里面的秘密掏出来,摆在顾知周的面前,任他评说任他观看。 不待顾知周发出自己心里的疑问,宋和就用低哑的声音说起她那些不堪的秘密。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不记得是从几岁开始的,我母亲就开始全方位地培养我,她请来各种老师教我吹拉弹唱。除了弹钢琴,我还会古筝、拉小提琴……甚至竖琴这种冷门的乐器,我也会一点点。对了,还有江南小调和苏州评弹。” 宋和曾经因为不想练琴,便借口肚子疼,被火眼金睛的宋郁榕识破后,宋郁榕气得扒光了她的衣服,把她丢进装满了冷水的浴缸里,大冬天的罚她泡冷水澡。 这是宋郁榕专门想出来的整治她不听话的法子。 因为不管是打手心、打屁股、扇耳光或者是拧耳朵,都极有可能给宋和造成外伤,要是再留下明显的疤痕,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相比之下,泡冷水澡就很不错,既能达到惩罚的目的,让宋和长记性,又不会在宋和身上留下外伤,顶多事后感冒发烧一场,吃点药输点液就好了。 而泡冷水澡也是有讲究的。 如果是在夏天,宋郁榕就会往浴缸里倒上一大桶冰块,能把宋和冻得唇色发白上下牙齿直打架。 如果是冬天的话,宋郁榕就不会往水里加冰块,毕竟她也害怕真把宋和冻出大问题来,所以往往这个时候,她就会拿来一把电风扇,将风力调到最大,再对着宋和吹,在冷水与冷风的双重夹击下,就是铁打的汉子也会很快认输,更何况是年幼柔弱的宋和呢? 很快,宋和就瑟瑟发抖地求饶了,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宋郁榕,“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撒谎了。我以后会好好练琴的。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宋郁榕很满意这个结果。 但她并没有立即松口让宋和起来,而是站在浴缸前,对着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的宋和如是说道,“我让你练琴学画,那都是为了你好。你将来可是要做一个人见人爱的交际花,光是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不够,还得需要一身的真本事,男人们才会对你趋之若鹜,把你当成天上的星星、海里的明珠,而不是一个妓女。” 几年以后,宋和并没有成为天上的星星、海里的明珠,她亲自给自己挑选了一条路——给顾知周做玩物。 虽然比起交际花,玩物也高贵不到哪里去,但宋和认为,只给一个男人做玩物,是好过给许多男人做玩物的,尽管这样也少不了被唾沫被鄙夷,但至少她还有咬牙活下去的勇气。 除了吹拉弹唱,宋郁榕还找人教过宋和画画。但奈何宋和的艺术天分实在有限,在学了大半年后,连最简单的水粉画都能画成鬼画符。 美术老师见宋和实在是没有艺术天分,便跟宋郁榕提出了辞职。 但宋郁榕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当七八岁的宋和,在褪去了少儿的稚嫩,初露美人胚子的迹象后,宋郁榕就立志要把她打造成比自己更完美更令男人疯狂的交际花。既然要做最完美最令男人疯狂的交际花,那琴棋书画就必须样样精通,少一样都不行。 于是,宋郁榕买回来好多世界名画的解析图册,逼着宋和把那些有关于《蒙娜丽莎》《向日葵》等世界名画的解析死记硬背下来。 宋郁榕认为,既然手上学不会,那就要嘴上学会,免得以后跟男人们谈论起这些的时候,脑袋空空什么也不懂——交际花不止要人美得不可方物,心里也要有内涵有思想,男人们的世界里不缺空有其貌的花瓶,也不缺才华横溢的名媛淑女,而古往今来,最让男人们着迷的是清纯的婊子、浪荡的淑女,和满腹诗华的妓女。 宋和还记得,曾经有一年,有个富商邀请宋郁榕去法国度假,宋郁榕虽然书没有念多少,但也知道在巴黎有一个卢浮宫,里面收藏了很多世界着名的艺术品。 她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便把宋和也一并带了过去。 到了巴黎的第二天,宋郁榕哄着富商带她去购物。 在去商场挥金如土前,宋郁榕先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卢浮宫,等到了地方后,她让宋和一个人下了车。 宋郁榕告诉宋和,“听说这里面收藏着全世界最着名的艺术品,你进去欣赏欣赏,等晚上回去后跟我说说《蒙娜丽莎》到底美在哪里。” 那天,宋和在《蒙娜丽莎》面前站了很久,站到腿都酸了麻了,她也没有看出来画中的女人有何迷人之处;同样地,她也没有看出来达芬奇的画技有多高明。 她只觉得,那画中的女人神情很温柔。当她长久地凝视着女人那一双温柔的眼睛时,眼泪悄无声息地淌了下来。 第477章 旧伤疤(二) 这对顾知周而言,简直是闻所未闻。 宋和口中的这一切,仿佛是给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而那个世界是如此的荒唐,如此的匪夷所思。 顾知周忍不住问,“你当时在卢浮宫待了一天?” 他不认为宋和会那样听话。 宋和却轻轻点头,“当时我身上没有证件,也没有手机,我母亲只给了我买蔬菜沙拉和柠檬水的钱,就算我不吃不喝,那点钱也不够我打车回酒店,也不够我逃跑到其他地方去。我只能一整天都待在卢浮宫里,等到闭馆的时候,就去门口站着,等司机来接我回酒店。” 顾知周眉心轻拧,“除了把你一个人扔在卢浮宫以外,她还对你做了什么?” 顾知周觉的,如果只是逼宋和看《蒙娜丽莎》的话,那还不足以让宋和对这一趟巴黎之行这样刻骨铭心,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当时的很多细节。 宋和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很明显的痛苦表情。 顾知周见状,心里有些不忍了。 但如果他要跟宋和长久地走下去,走出一个完美的结局的话,那么他就必须要弄清楚宋和曾经经历过什么,让她摆脱“出身”带给她的困扰。 而且,要让宋和对他敞开心扉,实在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如果错过今晚这个机会的话,顾知周不知道何时才能逼她把心锁打开。 于是,他忍住了自己的心疼和不忍。 他在宋和面前半跪下去,用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宋和的眼睛,用双手温柔地攥住宋和的双手,他用顾虑的口吻对宋和说,“我知道那些回忆对你而言,肯定是非常不好的东西,现在让你去回忆,也只会让你很痛苦。但是宋和,我需要了解你的过去、你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我了解了完整的你后,我才能更好的去爱你。” “你不用害怕你说出来以后,我会对你有不好的看法。” “再过几个月,我们在一起就八年了。我希望我们还能再一起度过下一个八年、下下一个八年……很多个八年。” “我爱你,宋和——不管你是什么的女儿、你有着怎样的过去,我都爱你。” 宋和眼里再次流动起了破碎的星光。她凝视着男人那一双温柔的眼眸,心想,这辈子能得到他这一句“我爱你”,就是现在去死也值得了。 宋和吸了吸气,声音低哑地说,“其实白天还好,她只是把我丢在卢浮宫里,等到了晚上,富商带她去当地的夜总会看艳舞,她也会把我带上一起去……那些舞娘在表演的时候,她要求我记住舞娘们跳舞时的表情和动作,学她们如何给男人抛媚眼、如何把丝袜脱的那么勾引人,等回去之后,她就逼着我学给她看。” 顾知周听后,简直是既心疼又愤怒,“你那个时候多大?” 宋和想了想,“十一二岁,也可能十三岁……我记不清了。” 顾知周以前听说过熬鹰——野鹰刚捉回来的时候,习性凶猛兽性很强,为了能把它的野性去掉,就几天几夜不让它合眼睡觉,直到它服软求饶听话为止。 在顾知周看来,宋郁榕的这种行为,就跟熬鹰差不多——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最是知道羞耻的时候,被同龄的男孩子不小心碰到手背,可能都会脸红好长一段时间,更何况是坐在一群成年男人中间,看舞娘跳艳舞? 看了艳舞回去,还要再学舞娘跳给人看——宋郁榕此举,就跟驯兽师用熬鹰的办法除去野鹰的兽性一样,她是要通过这种方式,除去宋和的羞耻心与自尊心,让宋和心甘情愿的跟她学做一个交际花。 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自以为已经见识过人性的丑陋与卑劣了,却不曾想,这世间竟还有这种比恶魔还要可恶的母亲。这让顾知周不得不怀疑,宋和到底是宋郁榕亲生的女儿,还是与宋郁榕有着八辈子血海深仇的仇敌家的女儿? 惊愕与愤怒之下,顾知周的疑问便脱口而出,“你是她亲生的吗?” 最让人绝望的便是这一点,宋和苦涩的扯了扯唇角,“我曾经跟你一样,问她我是不是她亲生的,她就直接带我去做了亲子鉴定,报告显示我们就是亲母女。” 第478章 旧伤疤(三) 一直维持着半跪的姿势,顾知周的腿有一些酸了。他便站起来,挨着宋和坐下,再抬起手把她搂进了怀里。宋和则顺势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里。 顾知周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你前面说,你母亲带你去容家的新年晚宴,是想把你交给容震,那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呢?” 宋和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觉得那是一场噩梦。 在得知宋郁榕带自己去参加新年晚宴的真实目的后,宋和是又哭又闹,甚至还威胁宋郁榕要自杀。宋郁榕什么也没有做,就任她哭任她闹,等到她把修眉刀抵在手腕上的时候,宋郁榕冷冷一笑,“想死是吗?好,我成全你。不过,你手里的那个玩意儿顶多只能割破一层皮,是割不断血管的。” 随后,宋郁榕亲自去厨房拿了一把刃口锋利的水果刀上来。宋郁榕把水果刀丢在宋和的面前,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她,“用这把刀吧,这把刀快,保准你一刀割下去,血管立刻就断。” 宋和盯着脚边闪着寒光的水果刀,身体瑟缩了一下。 宋郁榕见状,又是冷冷一笑。宋郁榕故意拿话激她,“你不是想死吗?我现在成全你,你怎么又不敢了?” 宋和被她这话一激,立刻把手里的修眉刀扔了,再捡起那把锋利的水果刀。 就在宋和握着水果刀,犹犹豫豫地抵上手腕时,宋郁榕这时又开了腔,“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割啊。你放心,等你把血管割断了,我一定不会送你去医院的,我也不会让其他人喊救护车。你不是想死吗?我就如你的意,让你痛痛快快的去死。” 宋和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几次想要割下去的时候,却始终缺少那最后一丝决绝的勇气。 宋郁榕见她迟迟下不了手,便不客气地嘲笑起来,“明明就是个胆小鬼,比谁都想活下去,却还跟我闹起自杀来,宋和啊宋和,如果你不是我亲生的,我可能真就被你骗了。” 手中的水果刀“哐当”一声落地,被看穿了的宋和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她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眼泪模糊地看向如恶魔一样的母亲,“为什么?”她声音绝望地质问,“我是你的女儿啊,你为什么非要逼我跟你一样,去做那不要脸的交际花?” 宋郁榕冷漠的回答,“因为你是我的女儿。” 宋郁榕俯下身去,在宋和沾满眼泪的脸颊上毫不怜惜地摸了一把,“不要再哭再闹,也不要再给我闹自杀,明天晚上乖乖地跟我去容家家,否则,你就不要去学校了,在家里乖乖给我等着嫁人。” 上学对宋和而言,是一件比天还要大的事情。在学校里,她的身份就只是一个学生,而不是交际花的接班人,她可以尽可能地去做一个普通的学生,将书上说的“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视为人生格言——哪怕这话放在她身上其实有一点可笑的,但她还是期望着可以靠着知识,改变自己那荒唐可笑的命运。 所以一听到宋郁榕拿上学一事来威胁自己,宋和虽然满心怨恨,但也只能妥协。 第二天晚上,宋郁榕带着盛装打扮的她,出现在了容家的新年晚宴上。如同宋郁榕预料的那样,她精心培养的接班人,一经亮相,就立刻收获了大片的目光。 宋和就像是一个精美的瓷器,或者一副名画、一只罕见的蝴蝶,被宋郁榕带着四处展示她那惊人的美貌。 各种惊艳赞叹的语言如潮水一般地袭来,宋郁榕高兴极了,她认为那也是对她这位母亲的赞美——毕竟,是她生下了宋和,再精心培养了宋和。如果没有她,这个世上是不会有宋和的。 而作为被赞叹的主角,宋和全程都是木然着一张脸,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等待着命运的闸刀随时落下来,将她的灵魂剁碎。 然而,令宋和意外的是,当天晚上,她并没有见到容震。 宋和说,“我们到容家后,我母亲就想带我去见容震的,但他的助手说,他在见几个很重要的客人,让我们再等一等。” 宋郁榕对此是有些不满的,但还是按捺住脾气等了。 可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宴会结束,宋郁榕也没有见到容震的影子。 “宋郁榕很生气,打电话给我,让我跟她回家——我当时趁有人找宋郁榕说话,就逃出了宴会现场,躲到了容九那里。” 顾知周虽然不是很想听到这个名字,但还是问,“你跟他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宋和轻轻回答,“嗯。” 顾知周便不再对这个问题深究下去。他想了想,提出新的疑问,也是目前为止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你刚刚说的这些事情,是你十六岁以前发生的,那你十六岁以后,到十九岁你来找我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一些……” 顾知周顿了顿,用了一个相对委婉的措辞,“——不太好的事情?” 第479章 旧伤疤(四) 不是“不太好”的事情。是很不好、非常不好、不好到差一点就把宋和的整个人生都毁掉了。 关于那一夜的点点滴滴,事后的这些年里,宋和从不敢去回想。因为一回想起来,绝望就会像潮水一样将她湮灭。 宋郁榕说得对,她是个胆小鬼,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怕死,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要活下来。 宋和的沉默与逃避,让顾知周猜想在她的身上一定发生过非常可怕的事情。那件事情,很有可能让她意识到了光是反抗宋郁榕给她安排的交际花人生是没有用的,她只有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能避免任人宰割。 可那个时候,她才十几岁,还在念大学,从宋郁榕把她丢在卢浮宫里,只给她留下买蔬菜沙拉与柠檬水的钱来看,恐怕她手里也没有多少钱,估计身份证这种东西也被宋郁榕把持着。 试想,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手里没有钱,也没有证件,身在魔窟一样的家里,被恶魔一样的母亲当成交际花去培养,带她去夜总会看艳舞,逼她学舞娘那样搔首弄姿,还试图让她去给一个年纪大的能当他爷爷的老人做玩物…… 她拿什么去掌握自己的命运? 除了凭她自己那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蛋、那一具充满了青春气息的身体,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利用。 把自己当成一个祭品,献祭给全云城最有权有势的男人,以此换取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顾知周忽然就明白了这些年宋和对他为何那样的冷漠。 不管是十一二岁的时候,白天卢浮宫里看《蒙娜丽莎》,夜晚在夜总会看艳舞;还是十六岁那年,去容家参加新年晚宴;亦或者是十九岁那年盛夏的夜晚,她敲开自己的房门,演技拙劣的来勾引自己——这一桩桩一件件让人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又真真实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她心甘情愿去做的。 可如果不照着宋郁榕安排的那样去做的话,那在异国他乡四目无亲的巴黎,没有证件也没有钱,她就只能在街头流浪,这样一来的话,她的年纪她的美貌,就将会给她带来预想不到的危险。 不去参加容家的新年晚宴,就无法去学校,那么她失去的就不仅是“上学”这一件事,她失去的将会是她做一个正常人的唯一机会。 至于那一夜,她敲开自己的房门,演技拙劣地勾引自己…… 顾知周可以想象,如果她没有主动出击,先给自己找了一个他这样的金主,那以宋郁榕那下作的手段,她的人生就会彻底变成一个悲剧。而且,这个悲剧是巨大的、无解的,能让人活活绝望而死。 顾知周心疼地搂紧了怀里因为那噩梦一般的回忆而瑟瑟发抖的女人,“好了,不想了,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不问了。” 以后,也不再问了。 管她是因为什么而故意接近的自己,反正都快八年了,就算她当初是居心叵测别有企图,但在这将近八年的时光里,她并没有做过什么有损他利益的事情。 就让这一切随着今晚的夜风而去吧。 眼下更重要的是,她刚刚在客厅里摔的那一跤,有没有把她哪里摔坏了。 第480章 温情(一) 让宋和脱下长裤换上睡袍后,顾知周坐在床边,往两只膝盖上一看,眉心立刻就轻轻拧在了一起,“你说你都多大一个人了,走个路还能把自己摔成这样。真有出息。” 顾知周不擅长安慰人,这一点宋和最是清楚的。可她一想,自己的心绪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大动乱,还把自己那不堪入目的少年时代掏出来给他看了,没得到一句安慰也就罢了,怎么他还奚落起自己来了? 于是,宋和没好气的还嘴,“要不是你突然回来了,话不说一句又突然走了,我就不会去追你,也就不会摔这一跤了。” 顾知周乐了,“这还还是我的错了?” 宋和冷冷一哼,“不然呢?” 顾知周抬起双手,捧住她白净的脸庞,刚刚那样一场情绪大动乱,并没有让她哭出来,只是流了一些眼泪,眼睛现在还是湿漉漉的,眼底泛着一点红丝。 顾知周也自知自己的这一张嘴是说不出来什么安慰人的话来,便想把宋和的注意力转移开,免得她一直沉浸在那种悲伤绝望的情绪里。 他就像搓白面团似的揉搓着宋和白净的面颊,“你只要这样说得话,那我可就要好好给你理一理我突然走了、又突然回来的前因后果了。” 顾知周开始秋后大算账,“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我从刚公司出来,我想问你在哪里,好接你一起去吃饭。但是你挂了我的电话。我担心你出事,我就打电话给王志成,一问才知道你原来是跟容九在一起。” “其实,你要跟朋友一起吃饭,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我是一个很大度的人,就算以后我们结婚了,我也不会干涉你交朋友的自由。” “但问题是,容九喜欢你,那他就是我的情敌,我就是再大度,我也不可能在知道自己的女人去跟情敌吃饭,还能笑得出来吧?” 宋和忍不住反驳,“我跟你说了很多遍,我对容九没有那种想法,我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值得依靠的家人和朋友。” 顾知周轻嗤一声,不接受她的理由,“你对他没有想法,但他对你是有想法的呀,那么作为一个有家有室的女人,你是不是有责任跟义务与你的爱慕者保持距离呢?” 宋和一听他这话,唇角忍不住翘起来,是个想笑但又憋着不笑的表情,她故意装听不懂,“有家有室?我什么时候有家有室了,我的家我的室在哪里?” 顾知周就像捧着一朵花儿一样,双手捧着她的脸,并用霸道的口吻言明自己的身份,“你的家你的室就是我。” 宋和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下彻底变成了一朵绽放在掌心里的灿烂花朵。顿了顿后,她还是有些不相信的问,“顾知周,你真的确定你是喜欢我吗?” 毕竟,她跟他在一起都快八年了。专家说,二十一天就可以培养出来一个习惯。将近八年的时间,很多事情在他们之间早已经是习惯了。 顾知周在这时忽然把头朝她凑过去,却不是吻她,而是在她白瓷一样的鼻尖上轻轻咬了一口,宋和痛得直把头往后一仰。 宋和忍不住骂,“顾知周,你是属狗的吗?” 他咬得不重,但也不轻,要是留下一个牙印的话,让她明天怎么见人。 宋和不禁埋怨地瞪他一眼。 顾知周却是一脸的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幼稚,他表情严肃地看着宋和,语气也十分的严肃,“这话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喜欢你,宋和。你也不要问我喜欢你什么,感情这东西要是有理由有原因的话,那就不是感情了,是权衡利弊的结果了。” 顾知周重新把头凑过去,这回没有再咬宋和了,他温柔地捧着宋和的脸,把额头抵上宋和的额头,用鼻尖轻轻去蹭宋和那还印着一圈淡淡牙印的鼻尖,“你以后要是再敢质疑我对你的感情,我可不轻饶你。” 宋和听着他霸道的告白,就跟做梦似的,她轻声低喃,“我不是质疑……我只是不敢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顾知周不想在这样温情的时刻,听她说那些破坏气氛的话,直接干脆用双唇封住她的嘴,让她就是想说也无法说。 第481章 温情(二) 一个漫长甜蜜的吻结束后。 顾知周松开了宋和,转身去客厅里找来急救箱,从里面翻出消毒药水与创可贴,仔细的将宋和膝盖上破损的地方处理好。 把急救箱放回原处后,顾知周站在床边,问宋和,“行李收拾好了没有?” 宋和今晚这个行李收拾的可谓是跌宕起伏,“还没有。”说完,她就要下床去收拾,顾知周一把将她抱起来,再抱着她去了衣帽间,把她安置在一张小圆凳上。 随后,他挽起袖子,准备帮她收拾行李。 宋和对此很是怀疑,“你会收拾吗?” 顾知周有些不高兴了,“收拾个行李能有多难?不就是把衣服叠好放进去就行了吗?” 于是宋和闭上了嘴巴,坐看顾总裁大展他在家务方面的能力。 事实证明,能把一个千亿帝国打理的井井有条,并且业绩年年保持增长的男人,在家务方面的能力也是让人望其项背的。 如果,他能把嘴巴闭上,当一个安静勤快的美男子就更好了。 顾知周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着宋和的衣柜开启了吐槽模式,首先遭殃的是宋和的外套,“你天天穿这些黑不溜秋的衣服,不觉得难看吗?” 宋和觉得他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我是个律所,不穿这种职业装穿什么,难道穿露背装吊带裙吗?” 露背装吊带裙当然不行,但她的这些外套除了黑色就是灰色与深蓝色,看上去死气沉沉的,一点活力都没有。 于是,顾知周按照自己的审美提出了建议,“款式是没什么问题,但你可以多穿穿其他的颜色,比如粉色啊黄色啊紫色啊什么的,你本来就天天板着个脸,再打扮的黑不溜秋,就跟个教导主任一样了。” 宋和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粉色黄色紫色衣服的样子,简直觉得惊悚,她好脾气地说,“顾总,我知道你喜欢可爱风的女孩子,但是抱歉了,我今年都二十七了,装可爱卖萌已经不合适了。” 顾知周一听这话,就有些不乐意,他先是义正言辞的反驳,“谁跟你说我喜欢可爱风的女孩子?这是谣言!”接着,他解释起的用苦良心,“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尝试穿一下其他的颜色。黑灰蓝确实能把人显得更沉稳更专业一点,但我觉得,只有能力不够的人,才需要靠这种肤浅的手段去提升自己在客户中的形象。” 随后,他一顿,口吻变得正经严肃起来,“宋律师,我不想以后我们约会的时候,看上去像是在谈项目合作。” 此前,宋和从未发现,一向以冷酷示人的男人还会说甜言蜜语,并且还说得这么自然顺口。 她不禁一笑,“我可以答应你,在我们约会的时候,尽量看上去不像是在谈项目合作,至于粉色黄色紫色……我只能说,顾总,这三个颜色不适合我。” 顾知周满意的一点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要是敢穿的黑不溜秋的跟我约会,你就给我睡沙发去。” 吐槽完外套后,接下来遭遇的就是裤子了,顾知周回想了一下,他发现自打宋和跟他在一起后,除了少数几次带她参加比较正式的晚宴以后,他几乎没看到过宋和穿裙子。 她似乎对裤子情有独钟。但也仅限于长裤。像那种可以将一双腿显得笔直修长的短裤,他从未看到她穿过,哪怕是在一年中最炎热的八月,她也是将一双腿包裹在长裤里,仿佛是羞于让人看到她的腿一样。 顾知周有意要在这上面建议一番的,但一想,十一二岁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宋郁榕为了控制宋和的体重,只允许她吃蔬菜沙拉,喝柠檬水,想来在穿着打扮上也管控得极其严格,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当他拉开放着内衣内裤的抽屉,看到一片“五彩斑斓”的黑与灰以后,顾知周又开启了新一轮的建议。 他用手指勾起一条浅灰色的毫无美感的内衣,真情实感地提出,“我说宝贝儿,咱们以后能买一点好看的内衣吗?也不是说一定要买那种很性感的,就款式稍微好看一点,颜色也稍微好看一点,像这种款式颜色得等你以后七老八十了再穿也不迟,你觉得呢?” 宋和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咬着牙微笑,“顾总,我家的沙发虽然不如你家的贵,但还是很不错的,你今晚想体验一下睡在上面的感觉吗?” 顾知周立刻表示,“不用了。我们今晚还是一起睡床吧。”然后,他在宋和的指示下,将那件他万分嫌弃的内衣放进了防尘袋中后,再放进了行李箱的角落里。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后,顾知周一把抱起宋和,把她抱回了卧室里。夜已经很深了,明天还要早起赶飞机,两个人匆匆洗漱完毕后,就钻进了被窝里,享受着离别前这短暂的美好时光。 许是今晚在情绪上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宋和很快就合上了眼眸。顾知周听着她沉稳平缓的呼吸声,也很快闭上了眼睛。 第482章 温情(三) 闹钟响起的时候,顾知周的第一反应是把那个滴滴答答不停叫唤的玩意儿关掉,再扔进垃圾桶里。 但这个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国际航班不是出租车,可以付费等候。 前两年,听闻沈令白定制了一架公务机后,顾知周还专程打电话过去把人好好嘲笑了一番,说他都已经当爹了,怎么还学起了那些二世祖的做派? 面对他的嘲讽,沈令白很是轻蔑地一笑,“呵,你这个连个正儿八经的女朋友都没有的人,哪里会知道给自家老婆孩子花钱的乐趣?一架公务机而已,能要得了几个钱?倒是你,跟那位宋律师在一起好几年了,怎么还是个临时工的身份,该不会等我家老二都上小学了,你还转不了正吧?哈哈哈哈……” 嘲笑不成,反被嘲笑了一通,顾知周十分郁闷地把电话挂了。 忍着困意,顾知周将两只眼睛虚虚地睁开,一边在心里暗想,得买一架公务机了,早起赶飞机实在是太痛苦了。 宋和闭着眼睛,伸手摸向床头柜,迷蒙着眼睛关掉闹钟后,她离开了顾知周的怀抱,打着呵欠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见顾知周也跟着坐了起来,宋和声音沙哑地说,“你睡吧,我自己去机场就行了。” 顾知周一张嘴,也打了个一个困意十足的呵欠,“我送你去。” 昨晚睡得本来就晚,宋和家这边离机场不算近,等把她送到机场,再回到市区,天都亮了,也就没时间补眠了。 宋和觉得没什么必要,“不用了,你睡你的,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说完,宋和又想起来,“你是不是安排了王志成他们几个跟我一起去利物浦?” 顾知周的嗓音也带着晨醒后的沙哑,“你这趟航班的机票不好买,就先让王志成陪你一起过去,其余几人乘坐晚一天的航班。” 说话间,顾知周已经披上了睡袍,“行了,去洗漱吧。” 宋和见他执意要送自己去机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浴室里的灯光明亮,两个人都有点没睡醒的样子,刷牙的时候便统一的半睁半闭着眼睛。刷完后,宋和去拿洗漱台上的杯子接水漱口,目光无意瞟到镜中顾知周顶着一脸困意刷牙的样子,她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几十年后,顾知周顶着一头苍苍白发,站在洗漱台前,一边刷牙一边跟她抱怨他的哪颗牙又松了或者疼了。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因为他是高不可攀的启明星,所以从不敢奢望与他会有什么未来,甚至连想都不敢想,也不敢把他放进心里,害怕把他放进去了,他就会在赖在那片贫瘠的荒原里不出来了。 她害怕受伤,害怕失望,害怕自己的满心期待会变成一场空,所以就干脆不付出、不动心,也不动情,把自己变成一个与爱情绝缘的怪物,认为只有这样,自己就是安全的,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可如果真没有动心,也没有动情的话,那为什么当听到他亲口说,他要跟陆明珠订婚的时候,自己会那么难过那么痛苦呢? 如果不是贪恋他给自己的温柔,只是纯粹地把他当成一个金主的话,那么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这整整七年的时间里,自己明明有很多个可以离开他的机会,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他成为了别人的未婚夫以后,自己才想要结束与他的这一段关系呢? 宋和看着镜中的自己,再透过镜子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因为没有睡够,他的脸色还是困顿的,意识也还没有完全清醒,他手里捏着一把跟自己同款但不同色的牙刷,身上穿着与她同色同款的浅灰色睡袍,头发乱七八糟地支着,这样的形象让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千亿总裁的风范。 但这样的他,却让人很安心。 当心安下来的时候,那些疑问的答案,也在心里慢慢显露出了它最真实的身影。 宋和想,她应该也是喜欢顾知周的。 第483章 温情(四) 吐掉口中的水后,顾知周准备把杯子放回原处去,却见身边的女人在发呆,他便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发什么呆呢?” 宋和回过神来,“没什么。”一顿后,“我刚刚确定了一件事情。” 顾知周随口问,“什么事情?” 宋和慢条斯理地簌完口,把牙刷和杯子放回原处去,然后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温水扑在脸上后,她这才回答,“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顾知周“哦”了一声。半秒后,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宋和刚刚说了一句什么话,但他却故意装没听见,“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见,你再说一遍。” 宋和知道他是故意的,便故作一脸的平淡,“我刚刚什么也没有说。” 顾知周的唇角大弧度地扬起来,他将手里的刮胡刀往洗漱台上一放,然后一把把嘴硬的女人搂进怀里,语带威胁,“快点把你刚刚说的话重新跟我说一遍,不然,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了。” 宋和的唇角也轻轻扬起来。方才说的时候,她不觉得有什么可害羞的,仿佛那只是一件跟天气日期一样平常的事情。可现在,被他逼着重新说一遍的时候,宋和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伸手,在男人精壮的胸膛上轻轻推了推,“行了,别闹了,我还要赶飞机呢。” 顾知周非但没松手,反而双手一收,让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顾知周耐着性子轻声哄,“快说。” 宋和轻笑起来,就是不肯说。 她不愿意说,顾知周自然有办法逼她开口。随即,他直接一把将宋和拦腰抱了起来,再抱回卧室里,轻轻扔到床上去。 宋和意识到了危险。然而,未等她坐起来,顾知周已经欺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再次温柔地威胁,“快说。不然,我就让你今天连床都下不了。” 宋和知道他是干得出来这种事情的,只好认输,“行行行,我说、我说——我喜欢你。” 顾知周不满意,觉得她说得太敷衍了,一点也不温柔甜蜜,“说得不好,再重新说一遍。” 宋和笑着,一巴掌轻轻拍在他的额头上,“够了啊,顾知周,你要是今天真耽误我赶飞机的话,我可跟你没完。” 顾知周非要逼着她再说一次不可,“再重新说一遍,好好地说,认真地说,说完了,我就放开你。不然,”顾知周眼眸危险的一眯,“你是知道我的能力的。” 宋和何止是知道,简直是太知道了。自知今天是逃不过的,宋和也不扭捏害羞了,反正只是告个白而已,有什么值得害羞的。 于是,宋和抬起双手,轻轻捧住了顾知周的脸,“你既然想听,那我就再说一遍。” 宋和脸上露出罕见的温柔神情,她静静地凝视着顾知周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顾知周,很抱歉,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 虽然现在才发现,但宋和并不觉得这个时机太晚了。 她一直不敢触碰爱情,是因为她觉得爱情太易碎了,比瓷器玻璃还要易碎。 她渴望长久的、最好是恒久不变的感情,可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常青树可以抵抗四季的变化,但人心不能。 人的心,会因为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拥抱,甚至是无意间的一瞥,就产生无数或是细微或是巨大的变化。 宋和必须得承认,如果没有顾知周的那句“我喜欢你”,她即便是发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她也不会这样痛快的正视自己的心。 她不知道能跟顾知周走到哪一步,也不知道与他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也依旧害怕受伤,依旧害怕自己的满心期待会变成一场空,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她想试一试爱情到底是什么滋味,是不是真如爱情小说里写的那样,爱情是一块柔软甜蜜的蜂蜜蛋糕,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香甜的味道? 而且,人生是需要冒险的。 就像十九岁那年,如果不是冒险敲开了顾知周的房门,冒险勾引了他,那她的人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现在,宋和想再为自己冒险一次。 不管最后的结局是好还是坏,被这样一个如启明星一样的男人喜欢过、喜欢过这样一个男人,那也算是没有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第484章 酸(一) 卧室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设计简洁的五角星灯,每一个灯泡里都散发柔和的暖色光线。 暖色光线轻柔地从上方洒下来,洒在顾知周的身上,让他英挺的五官也变得温暖柔和起来。宋和凝视着他深邃的双眼,轻声说,“顾知周,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就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以前,我总觉得命运对我很不公平。它不止让我没有父亲,也让我没有一个可以在世人面前抬起头来的母亲,它总是喜欢让我陷进各种各样的绝境里,逼得我只能自己去找生路。” “然后,我就找到了你。” 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当作了生路,顾知周从未听过这样奇怪而特别的告白。但他也知道,这个把自己当成生路的女人,是说不出来那些动听的情话的,她更擅长的是如何用一句话把他气个半死。 所以,这样的告白虽然很奇怪,但顾知周也是满足的,他低头在宋和的唇色重重亲了一口,“不止要喜欢,还要爱,就像我爱你那样爱我,知道吗?” 宋和看着他的脸,轻轻点头,“嗯。” 越是离别的时候,才越发现时间的珍贵。两个人争分夺秒地抱着亲吻了一会儿后,就不得不拎着行李箱出门了。 一走出小区的大门,林镜就迎了上来,“顾总、宋小姐。” 与林镜一同迎上来的还有容九,“阿和。” 扫了一眼宋和与顾知周十指紧扣着的手,容九眼底划过一丝明显的受伤情绪,手指蜷缩了一下后,容九脸上露出温和的神情,“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去机场吧。” 说着,他便朝顾知周伸手过去,要拎宋和的行李箱。 顾知周见状,直接将行李箱交给了林镜,然后对着容九就要冷嘲热讽两句的,这时,宋和开了口,她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无奈,“我昨晚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不用你送我去机场。” 几乎是一夜没睡,容九的声音有点沙哑,“这么多年,你无论是去哪里,都是我送你去机场,再把你接回来的,已经习惯了。” 说完后,容九对宋和轻轻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竟颇有几分心酸的意味。 顾知周看不下去了。他抽回了与宋和十指紧扣着的手,改为揽上她的肩膀,再轻轻一用力把人揽进怀里,宣示自己的主权,“看清楚了,容少,宋和是我的女人,以后像这种接送她去机场的事情,我自会安排人去做的,就不劳你惦记了。”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宋和始终不想在容九面前表现得与顾知周过于亲密。 以前,她是觉得自己与顾知周的关系是不为人齿的,是不能见人的。而一个人,越是在乎谁,就越是不想让那个人看到自己不为人齿的一面。 所以,在过去的那七年里,尽管顾知周与容九看上去关系还不错的样子,但宋和也很少跟他一起出现在容九的面前。 至于现在…… 宋和是想让容九收回对自己错位的感情,但她希望容九收回去的方式是他自己醒悟了明白了,觉得还是跟她做家人做朋友最好,而非是现在这样,当着他的面与顾知周表现得很亲密。 这种方式太恶劣了,也太伤人的心了。 于是,宋和便挣脱出了顾知周的怀抱,她上前两步,走到容九的跟前,神情与语气皆是沉沉的无奈,“我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你身体又好了是不是?年前才刚因为感冒发烧住过院,现在又不长记性了?还穿得这么少,要是再感冒了怎么办?我看你是诚心让我走得不安心。” 好巧不巧的是,宋和这话音刚落,容九就偏过头去,用手背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宋和见状,就有些生气了,再一看他那单薄的穿着,就越是生气,忍不住轻斥起来,“出院的时候,医生再三叮嘱你,让你注意保暖,现在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你穿这么一点衣服就跑出来了,我看你是诚心要把自己再折腾进医院里去。” 随后,宋和朝着阮登一扬声,“你愣着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给你九哥拿件衣服过来。” 容九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被宋和一眼瞪过去,“你给我闭嘴。” 容九十分听话地把嘴巴闭上了。 等阮登拿来衣服给容九披上后,宋和便叮嘱他,“我约了一个老中医,给人调理身体很是有一手,下周星期三下午两点,你记得带他过去。” “他要是不去,你就是绑也要把他绑去。” 第485章 酸(二) 与宋和在一起这么多年,顾知周知道宋和是没有什么朋友的。她这个人,不止是对他冷漠,对身边的人也很冷漠,冷冷清清的活了这么多年,身边拢共就两个排得上号的朋友,一个是许佳薇,据说已经闹翻了,另一个就是容九了。 逼着宋和与这个唯一的朋友断绝往来,顾知周虽然很想这么做,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这样做是没什么道理的。 诚如容九说的那样,宋和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人,就有七情六欲,有朋友有仇敌,宋和也不是那种成天只会围着男人转的女人。而且就她那宁折不弯的性子,只怕自己刚一提出这个话头,她那边就已经翻脸走人了。 再者,宋和已经不止一次的跟他言明,她只把容九当朋友当家人,如果自己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度纠缠的话,倒是显得自己有点小心眼了。 二则,也容易给宋和一种自己不信任她的感觉。 总之,一番权衡利弊之后,顾知周决定暂时按兵不动,让宋和自己去处理她与容九的之间的问题。 如果容九是个识时务的,把不该有的妄想都收回去,那自然是最好了,如果他不识时务,非要在宋和身边上蹿下跳找存在感的话,那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顾知周也就没管宋和去关心她这唯一的“朋友”兼“家人”了。 顾知周心想,只要宋和能坚守住自己的心不动摇,要关心朋友几句,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她跟容九认识也有十一年了。 可听着听着,顾知周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先不提宋和这关心的口吻与语气,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就说容九身上那明显不符合今早这气温的单薄衣着,就让顾知周很是怀疑,此人是故意穿成这样,再故意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来,以获得宋和的关注和担心。 不然,这一切很难解释。 于是,顾知周心里就多少有点鄙夷容九,觉得他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竟然学起了那些女人才用的示弱小把戏。 同时,他对宋和对容九的过分关心也有点不爽。 但顾知周没把这点不爽挂在脸上,而是沉着气走上前去,他也没有把宋和拉回到自己的身边来,而是抬起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揽在了宋和的后腰上,然后夫唱妇随一般似的,也对容九表示出了自己的关心,“我也正好认识几位医术很不错的老中医,如果容少需要的话,我回头就让林镜帮容少约个时间。” 容九倒没想到他这样能沉得住气,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那我就先多谢顾总的好意了。” 一顿后,容九仿佛是找到了知音人一样,竟然对顾知周诉起了苦来,“我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时常生病,旁人感冒发烧吃几包感冒药就好了,我却每回都要折腾到医院去,不住个七八天的院就好不了。” “说来也惭愧,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连穿衣看病这种事情都还要阿和替我操心。但我家里的情况,顾总也是知道的,”容九仿佛羞愧于自己的出身一样,俊白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这些年,我父亲一直都看我不顺眼,我那个侄子也从未把我当成是他的三叔,我空有一个容家少爷的名号,但到底是个私生子,真正看得起我的,把我放心里的人却是没有几个。” 容九这时把视线从顾知周的身上移开,温柔地落到了被他揽在怀里的宋和身上,“这些年每回生病的时候,若不是有阿和忙前忙后地给我找医生,在病床前一夜夜不睡地守着我,只怕我这把骨头早就烂了。” 宋和虽然在感情上是很迟钝,但在一般的事情上却是相当敏感的,容九这些话乍得一听好像没什么,但稍微一细想的话,就隐约有点想离间她跟顾知周感情的意味了。 宋和的眉心不禁轻轻蹙在了一起,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就见顾知周揽在她后腰上的手紧了紧。 顾知周依旧做出一副关心状,“既然容少你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那以后像这种天气,出门的时候就穿厚一点,没什么人关心在意你,那就先学会自己关心在意自己嘛。毕竟,身体是自己的,外人再怎么在意关心,你自己若是不当一回事的话,不也百搭吗?” “再说了,宋和到底只是你的朋友,她能管得了你一时的穿衣看病,却是管不了一世的。等以后她跟我结婚了,我们再有了孩子,那她肯定就会把精力都放在我们的小家庭上了,到时候,容少要是再生病了,难道还要指望她去关心你照顾你吗?” 容九本意是拿自己跟宋和这么多年的情谊,来气一气顾知周的,哪晓得顾知周非但没上当,还反倒拿“结婚”“生小孩”往他胸口里塞了一团棉花。 但容九面色神情不变,还好似颇为赞同顾知周的话一样,轻轻点了下一头,“顾总这话说得在理,朋友确实没有爱人与孩子重要。我也希望我以后的妻子,能把我与孩子放在第一位。” 说完后,容九意有所指地把视线投向宋和。 顾知周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他没有急色,而是淡淡一笑,“在这一点上,我与容少是一样的想法,我也希望宋和跟我结婚以后,能把她的事业心稍微收一收,把我与孩子放在第一位。” 说完,两个男人仿佛寻到了知音人一样,相视一笑。 宋和这时平淡地开了口,“你们说完了吗?” 不待二人做出回应,她紧接着又说,“要是说完了,可以让我去机场了吗?” 两个男人这才想起来今早的头等大事来。 顾知周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来不及了,连忙牵起宋和的手,就要往车那边走。 而容九也不甘示弱地说,“坐我的车吧,吴敏开车技术好,一定能准时赶到。” 宋和现在可谓是一肚子气,谁的车也不想坐,她先是挣脱开顾知周的手,冷淡地表示,“你现在要么回家睡觉,要么就去公司,不用送我了。” “至于你……” 她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容九,“等我回来了,我再跟你算今天的账。”然后,她也不待容九解释,就命令站在容九身后侧的阮登,“你现在立刻把这个人给我带回去睡觉,没睡够八个小时,就别让他去公司。” 把两个男人各自都“安排”好后,宋和就谁也不看,直接朝林镜走去,并提出,“你送我跟王志成去机场。” “宋和。” “阿和。” 身后两个男人要追上来。 宋和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你们两个谁今天要是敢跟到机场去,我就跟谁翻脸!” 片刻后,黑色的奔驰化作一股黑影,载着宋和扬长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有点面面相觑。 第486章 酸(三) 一路疾驰赶到机场。 宋和此次出行,带了两个行李箱,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个公文包,王志成虽然是轻装上阵,但这个季节,利物浦那边的气温也算不得有多温暖宜人,而且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所以光是要换洗的衣物与日用品,也装满了一整只大尺寸的行李箱,和一个旅行袋。 下车后,林镜小跑过去推来两个行李车,一个给了王志成,一个则用来装宋和的两个行李箱。王志成把行李箱放到行李车上后,就朝宋和伸手过来,“宋小姐,把你的电脑和公文包给我吧。我帮你拎着。” 宋和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你管好行李就行了,这两样东西又不重,我也不是纸糊的,还拎得动。” 王志成高中毕业后就去当兵了,退伍后不久就被林镜找来暗中保护宋和,所以他这几年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十分有限。 在王志成的印象里,女人都是娇弱的,肩不扛手不能提,就拿物管办公室里那几个年轻女人来说,凡是能指使他们这些男人干的活,她们就绝不会亲自动手。 宋和与她们相比,不管是外貌与体型,那都是更娇弱的。而且,比起办公室里的那些女人们,以宋和的身份,她也更有资格去娇弱的。 所以,当宋和拒绝了自己要帮忙的提议后,王志成明显地愣了一下。 林镜因为与宋和相处的时间长,对她的脾性很是了解,知道她是能自己动手就绝不会劳烦别人。 他见王志成呆愣愣地看着宋和,便出声提醒,“别发愣了,登机牌还没取,行李也还没办托运,要快一点。” 王志成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落在宋和身上的视线。 随后,一行三人直奔最近的自助机,办理登机牌。然后,再直奔行李托运处。 待一切都办妥当后,林镜见还有富余的时间,便先对宋和说起自己的安排,“宋小姐,酒店我已经预定好了,就在康思达集团附近,但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为上,您出门的时候,可一定要带上王志成,否则顾总就要担心了。” “利物浦的治安不比国内,我就把王志成他们几个的房间安排在了您房间的旁边,希望您不要介意。” 宋和没有异议,“谢谢。” 得到宋和的肯定后,林镜转头叮嘱起王志成起来,“你们此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护好宋小姐的安全,最好是连根头发丝都别掉,否则回来以后,顾总那边你们就不好交代了。” 王志成点头,“我知道的。” 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后,林镜也不再耽搁时间了,把二人送到了安检处,目送二人进闸口后,他方才收回视线离去。 进到候机大厅后,宋和带王志成去餐厅吃东西,一进去就看到了在此次出行中临时担任她助手的傅谨言。 傅谨言笑盈盈地看着她,“好久不见了,阿和。” 宋和一听到他这一声怪里怪气的“阿和”,就有点想拿起他面前餐盘里的面包朝他脸上丢去。 宋和不冷不淡地回应了一声,“早上好,傅律师。” 傅谨言起身,将他身旁的座椅轻轻拉开,示意宋和坐下。 宋和没理会他,领着王志成到吧台前点餐。在点完了自己要吃的东西后,宋和问身边的略显拘谨的王志成,“你想吃什么?” 王志成文化水平不高,面对着只有英文没有中文的菜单很是茫然,他便结结巴巴地说,“就、就跟您一样吧。” 宋和听后,有点轻微的诧异。因为,她只给自己点了一杯冰美式,和一块全麦面包,而王志成这样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还是个保镖,早上只吃这么一点东西,显然是不够的。 她不禁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王志成一眼,见他满脸拘谨、有点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不自在后,宋和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她便自作主张地向店员点了一堆面包和一大杯热牛奶。 因为店员是个外国人,所以点单的时候,宋和也自然而然用了英语,待店员把面包和热牛奶送上来的时候,王志成又明显地愣了一下。 宋和把装着面包与热牛奶的餐盘往他面前一推,口吻平淡,“看不懂英语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跟顾知周第一次去法国餐厅吃饭的时候,也不会用法语点餐。” 喝了一口冰咖啡后,宋和又说,“现在科技很发达,手机里有很多翻译软件,可以直接把其他语言翻译成中文,你可以装几个,等到了利物浦后,也不至于做一个睁眼瞎。” 王志成点点头,“嗯。”一顿后,他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求,“宋小姐,你可以给我推荐几个吗?我不懂这些。” 宋和没有拒绝,“你把手机给我吧。” 王志成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正递给宋和的时候,傅谨言就端着他的咖啡与面包,挤到了他们这一桌来。 他先是对王志成的身份表示出了好奇,“这位是?”他把目光投向宋和,“他也是你的助手吗?” 宋和低头摆弄着王志成的手机,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王志成以为他是宋和的朋友,便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王志成,是宋小姐的保镖。” 傅谨言仿佛很惊讶似的,“保镖?” 随后,他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在宋和面前的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喂,这人是谁派来的,你那位好朋友,还是我那位表哥?” 宋和烦不胜烦地抬起头,睨了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傅谨言一笑,金丝的眼镜框上流光一闪,“怎么会没关系呢?他们二位是你的爱慕者,我也是你的爱慕者,他们在追求你,我也在追求你,他们二位又是带你去温泉酒店度假,又是给你派保镖的,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做,这不就把我显得对你太不上心了吗? “这样一来,我在你心里就比他们差了一等……那你以后要是不选我,那我岂不是要孤独终老了?” “所以,这关系可大着呢。” 第487章 新愁(一) 傅谨言说得一本正经,那话里的酸味简直就快要溢出来了,仿佛心里是真的把宋和当成了自己的真命天女一样。可作为听者,宋和的心里不止是毫无波澜,甚至还颇有点想拿面包塞住他的嘴,好得片刻的安宁。 但宋和终究是没这么做。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惯常就是个嘴里跑火车的,若真给他一点颜色的话,他绝对立刻就能开起染坊来。 于是,宋和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唇角轻轻地扯了一下,以此表示对他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随后,她就把头低下去,继续摆弄起王志成的手机来。 她的这番冷淡作派,落进傅谨言的眼里,那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修长的手指捏着银质的小勺,傅谨言一边搅着杯中的咖啡,一边用一种欲说还休的眼神盯着她看。 起先,宋和还很淡定从容。可渐渐地,傅谨言的眼神就变得极富侵略性起来,就像干笋壳外面的那一层细绒毛,扎不疼人,但被粘上后就让人感到很不舒服,非得想办法把那细绒毛给除去不可。 宋和不禁抬起眼眸,目含不悦地看向傅谨言。哪晓得,此人非但不知道收敛,反而还迎着宋和不悦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无辜且儒雅的微笑。 看着那张欠揍的笑脸,宋和忽然有一种中计了的感觉。是她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最是喜欢刺激她、激怒她,仿佛让她情绪失控,是这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一样。 稳了稳心神后,宋和把视线从这个看起来温文儒雅、一派谦谦君子做派,但实则灵魂很是恶劣的男人身上收回来。 宋和决定无论傅谨言接下来做什么,自己都不要搭理他,免得被他戏耍。于是,宋和重新低下头去,继续摆弄王志成的手机。 再一次被无视,傅谨言也不觉得失落,他用一只手托着脸颊,继续用那种令宋和心里发毛的眼神盯着宋和看,另一只手的指尖则在米白色的桌面上富有节奏地轻轻敲着,酝酿着新一轮的话题。 很快,宋和就在王志成的手机里装好了翻译软件。她把手机递还给王志成,“好了。你先试用一下,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再教你。” 王志成双手接过去,口吻诚恳地致谢,“谢谢宋小姐。” 宋和语调淡淡,“小事而已,不用客气。” 随后,宋和拿起面前餐盘中的全麦面包,放到唇边咬了一口后,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一边打开了手机里的新闻软件。 一进入到软件的首页,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标注着“劲爆”的新闻标题——顾氏总裁深夜发布声明,公开宣布与明珠集团大小姐解除婚约。 宋和平常看新闻,多是以社会类与法治类为主,再加上她本人常年都是被八卦的对象,所以她对八卦新闻一向都是敬而远之的。 和平时一样,宋和的视线从该条新闻标题上一扫而过后,就落到了她喜欢的法治新闻上。可是打开最近热度颇高的那条有关于在家暴中如何避免出现防卫过当的话题后,宋和却像是失了兴趣一样,盯着屏幕看了足足半分钟,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第488章 新愁(二) 从前一天晚上,顾知周决定趁夜发声明解除与陆明珠的婚约时起,至今已经一天两夜过去了,宋和不仅没看过那则解除婚约的声明,在顾知周面前也是只字不提。 宋和不提不问,不是她不关心,而是她害怕自己要承担顾知周解除婚约的责任。 就像两个多月前,傅谨言跑来告诉她,顾华年以绝食相逼,要求顾知周立刻跟陆明珠结婚,而顾知周不肯妥协,她当时匆匆跑去医院,劝他跟陆明珠结婚,就是害怕他的不妥协是因为自己,害怕顾华年要是因此而死了,自己要承担害死顾华年的责任。 宋和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没有良心,顾知周突然决定解除婚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可这桩婚约是顾华年一手促成的,顾知周现在不理顾华年的感受,公然发表声明宣布要解除婚约,这已经不是不给顾华年面子了,这简直是在公然打顾华年的脸。 顾华年的身体又那么差,春节前才经过一场大抢救,命虽然捡回来了,但随时都有可能一口气吊不上来就一命呜呼了。若她再因为此事被气进医院的话,那等待顾知周地将是铺天盖地的“不孝”骂名。 而自己也会成为“色令智昏”中的那个“色”,“红颜祸水”中的那个“祸水”。 自小就背负骂名长大,宋和并不怕自己的身上再多几个骂名。她怕的是,若是哪一天顾知周没那么喜欢她了,也没有那么爱她了,当他把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翻出来重新去回味的时候,他会不会后悔? ——后悔当初,为了她这样一个女人,把养大自己的亲姑姑几次三番气进医院,乃至于最后把唯一的血脉至亲活活的气死了? 到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她与他的这一段感情又该怎么办? 宋和不敢再想下去了。对于这段感情,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她无法做到与顾知周一样的淡定乐观。 宋和忽然在心里讨厌起自己的这种清醒,和对这段感情过分悲观的态度。她知道自己应该相信顾知周的,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件事情,可知道归知道,现实归现实。 再完美的计划,也会有百密一疏的地方,没有人能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以后会发生什么。她现在唯一期盼的事情,就是顾华年能长命百岁,活得越久越好——这听起来十分的可笑,视若仇敌的两人,其中一个恨不得把另一个生吞活剥了,另一个却希望那一个能长命百岁。 虽然这很荒唐很可笑,但却是宋和此刻心里的真实想法。 至于原因么,自然是跟顾知周有关。在宋和的心里,她还是奢望着能跟顾知周有一个好结局。而想要得到这个好结局,那么顾华年就不能这么早死。 宋和当然也不是要去争取顾华年的认可。她还没有那么以德报怨。佳和兴被迫解散这件事情,在她心里始终是一个疤,没有人能在自己的事业被毁了个干净后,还能大度地去原谅始作俑者。 哪怕那个始作俑者是顾知周唯一的血脉至亲,宋和暂时也干不出这种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事情来。更何况,宋和从不认为,她如果想跟顾知周在一起的话,就必须要得到顾华年的认可。 尽管出身与顾知周有着云泥之别,但宋和的心是骄傲的,她从不认为,自己需要被谁来认可。 她之所以期盼着顾华年能活得久一点,无非是不想让她跟顾知周的这段感情背负太多沉重的、与爱情无关的东西。 宋和希望她与顾知周的这段感情可以纯粹一点,就像她跟容九那样,没有旁人的爱恨情仇,也没有见不得光的利益,只是两颗心纯粹地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互相依靠。 但宋和心里也很清楚,她跟顾知周的这段感情,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就掺杂了太多沉重的、与爱情无关的东西,因为有这些东西的存在,这段感情永远也不可能像她希望的那样纯粹。 ——那种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只是因为互相喜欢、所以才想要在一起的纯粹。 第489章 冒犯 盯着手机屏幕,宋和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气。 她的这一声叹气,是无声的,没有具象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难过或悲伤的表情,可傅谨言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弥漫在她周身的那一丝低落。 这让傅谨言十分好奇,她到底是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让她忽然就像明珠蒙尘一样,整个人都黯然失色了下去。 于是,他做了一个很不礼貌的动作——他身体向前微倾,再长臂一伸直接将宋和捏在手中的手机抢了过来,宋和猝不及防,在愣怔了一秒后,不悦地朝他伸手,“把手机还给我。” 傅谨言充耳未闻一般,他把手机拿到眼前,再往那屏幕上一看,只见那散发着莹白光芒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那则震惊了整个云城的公开声明——经本人慎重决定,即日起解除与陆明珠女士的婚约。声明人:顾知周。 原来如此。 镜片下的双眸闪过一丝玩味的神色,傅谨言把视线挪到对面已然愠怒的女人身上。 迎上那双精致如画却蕴含着不悦的眼眸,傅谨言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他唇角轻微上扬,勾出一点带着恶意的微笑,“他为了你,冒着被顾华年罢去总裁一职的风险,也要解除与陆明珠的婚约,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宋和已经站了起来,撑在桌面的指节泛着青白,足以可见她此时的怒气。再次朝令人讨厌的家伙伸手过去,宋和的声音仍旧是平静的,但冒着丝丝冻人的寒气,“把手机还给我。” 傅谨言不想这趟利物浦之行的每一天都要面对着一座大冰山,哪怕这座冰山在生气的时候也别有一番冷傲美,但他还是不太想被她打入冷宫——虽然,宋和现在对他的态度一直就没有热情过。 傅谨言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也明白宋和是真的生气了,于是,他停止了这一场充满了冒犯的不礼貌行为。 他将手机递还给宋和,同时在脸上挂上一个略带了歉意的讨好笑意,“抱歉,我只是好奇是什么让你不开心而已。” 如果不是到利物浦后,还要靠这个男人去打前站,宋和真想把手边的冰美式泼到他的脸上去。接过手机后,宋和沉着脸坐下,此后无论傅谨言赔礼道歉,她都不再看他一眼。 直到十几个小时后,飞机在约翰列侬机场落地,宋和也没有给傅谨言一个好脸色。因为林镜事先已经跟酒店预约了接机服务,所以三人一走出机场,就有身着黑色正装的酒店工作人员举着一块迎接的牌子。 宋和走过去,向工作人员表面自己就是他要接的人后,司机微笑着将三人请上了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 王志成是第一次出国。临行前,林镜特意叮嘱他,利物浦这边治安不比云城,所以肩负保护宋和安全重任的他,从飞机落地后他就绷紧了神经。 上车的时候,本来以王志成一个保镖的身份,他应该坐副驾驶的,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在宋和上车后,他就紧跟着上车,与宋和坐在了同一排。 他担心宋和会不高兴,屁股还没坐稳就先开口跟宋和解释,“宋小姐,我此次的任务,是保护您的安全,如果我坐前面的话,要是发生了意外,我没办法第一时间保护您。” 其实,宋和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小气,她自己的出身就那样,若不是她身后有一个顾知周,满云城不会有几个人看得起她的——当然了,即便是有顾知周,也没有几个人看得起她。 相反的,不用跟傅谨言那个讨厌鬼挨着坐,真是一件令人身心都愉悦的事情。 宋和对着王志成微微一笑,“出门在外,怎么方便怎么来。” 而被抢了位置的傅谨言,只能一脸哀怨地坐上了副驾驶。 但三人都坐稳系好安全带后,司机启动了车子,朝酒店的方向驶去。 第490章 糗 傅谨言这一路可谓是郁闷至极。也不知道林镜真没弄到商务舱的机票,还是顾知周授意林镜故意整他,总之,林镜给他订了一张机尾处的经济舱机票。 傅谨言虽然身骄肉贵,这种情况下经济舱也能捏着鼻子勉强坐,可偏偏他的位置是在一排三个位置中中间的那一个。这也就算了,结果等他在位置上坐下后,他才发现,他的左手边坐着一个彪形大汉,右手边坐着一个满身汗味的黑人,这两位体型都比较大,那位置也不太宽敞,于是便不约而同地往中间挤。 可怜的傅谨言就这样被挤了一路,有轻微洁癖的他,不想被他们碰到自己的身体,便把那两条胳膊两条腿缩了一路,下舷梯的时候差点连路都不会走了。 原本还想着,等上了车后,逗一逗宋和,让她不要再对自己板着脸了,哪晓得计划赶不上变化,王志成竟然抢先坐到了宋和的身边去,这让傅谨言心里十分不爽,但他也不好把王志成从那座位上扯下来——就王志成那一身力气,只怕他想把人家扯下来,也扯不动。 干瞪眼一阵后,傅谨言只好坐上了副驾驶,并一路无话地到了酒店。 一个多小时后,三人抵达了酒店。 办入住的时候,傅谨言的不满简直到了极点,他用两根手指捏着房卡,一脸幽怨的问宋和,“凭什么他的房间在你的边上,我的房间却跟你不在同一层?” 对于林镜的这种安排,宋和心里简直满意极了。她冷漠地回答,“他是我的保镖,此次的工作是保护我,那他的房间自然也是要挨着我的房间。” 傅谨言立即提出,“我也可以保护你。” 宋和拿眼神扫了扫他,然后轻轻扯了一下唇角,一副明显不相信他的样子。 傅谨言顿时有一种被羞辱了的感觉。他略带不甘心的语气表示,“我可是跆拳道黑带。” 王志成在一旁幽幽地补刀,“傅律师,实战跟在拳馆里打拳是两码事。实战的时候,对手可不会向你鞠躬,再等着你出招。” 接连被质疑,傅谨言犹如遭到了奇耻大辱,很有一番跟王志成比画比画的冲动,但目光触及到王志成那宽厚的肩膀,与被布料包裹着的结实手臂,他立刻就心里打消了这个念头。 拎着行李箱,跟在宋和与顾知周的身后,傅谨言心里很是憋闷,憋着憋着这一口闷气就化作了一个嗝,一不留神就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一听到从自己的嘴巴里发出那样尴尬的声音,傅谨言赶紧把嘴巴紧紧闭住,生怕再发出第二次。再看上走在前头的宋和,见她似乎并没有听见,傅谨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如果说,傅谨言先前是把宋和当作了一颗棋子,只是单纯的想利用她来对付顾知周的话,那么现在,他心里对宋和的态度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宋和现在于他而言,当然也还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但在除去利用以外,傅谨言现在还带了一些想要征服她的想法。 想征服她,除了宋和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人间尤物以外,更多的则是因为她是顾知周地女人。 傅谨言认为,如果自己能让宋和的心与身体皆都归顺于自己的话,那这样不仅能证明自己并不比他顾知周弱半分,对顾知周而言,也肯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光是打击还不够,傅谨言想要的是彻底摧毁顾知周。 可顾知周不是一个普通人,要摧毁他光是抢走顾氏集团还远远不够,顾知周有着非同一般的聪明才智,且富有心机与手段,傅谨言毫不怀疑,就算有哪一日顾知周从那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跌落下来,掉进肮脏恶臭的泥淖里,他也能再爬起来,并东山再起。 所以,要摧毁这样一个人,就非得把他骨子里的那一股子傲气给摧毁了不可。傅谨言认为,要摧毁顾知周的傲气,唯有从宋和身上下手。 因为宋和不同于顾氏集团。顾氏集团虽然价值千亿,可它到底是个死物,是可以复制再生的,宋和可就不同了。 她是一个人。是人就长着一颗心。而心是这世上最复杂也最不可控的东西,也是最难得到的东西,尤其是像宋和这种自小就见惯了珠宝钻石、听惯了各种甜蜜赞美的话,但却不轻易动心的女人,要得到她的心,其难度与登月可堪媲美。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心、她的情显得弥足珍贵。 若是将这样弥足珍贵的东西抢过来,据为己有……再加上一个顾氏集团,傅谨言不信他顾知周还有东山再起的本事。 虽然利用一个无辜的女人,这多少有点不道德,但想要彻底把顾知周踹进泥淖里,失去爬起来的那一股子傲气,就非得走宋和这一步棋不可。 所以,不道德就不道德吧,反正成王败寇,管他手段好不好看道不道德,只有赢了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第491章 异国(一) 宋和拿房卡打开门,正要推门进去时,王王志成却轻声开口,“宋小姐,您在门口稍微等一下,我先进去检查检查。” 宋和觉得王志成有点过于谨慎小心了,自己又不是什么名人政要,在云城或许有人会跟踪她偷拍她,但在利物浦这个异国城市,又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提前知道她会入住这间套房,谁吃饱了撑地跑去房间了埋伏她? 但这个想法,宋和只在心里想了想,保护她的人身安全是王志成此行的工作,她没有理由不尊重人家的工作。 于是,宋和轻轻一点头,“嗯。” 王志成将行李放在门口,独自一人进去,把屋内各个能藏人的角落,包括床底下都仔细检查了一遍后,他这才朝宋和走过来,“安全的,没人。” 宋和踏入房间内,把公文包与电脑随手放在米白色的皮质沙发上。空调才刚打开,温度还没有升起来,宋和便只解开了大衣的扣子,待王志成把她的两只行李箱运到卧室里面的衣帽间后,宋和蹲在地上,把行李箱打开,再把里头的东西一样样地取出来,该放进浴室的放进浴室里,该放进衣柜里的放进衣柜里。 王志成还没有离开。趁着宋和整理行李的时候,他开始检查房内的插线孔以及每一个有可能安装偷拍镜头的地方,待检查完确认没有偷拍镜头后,王志成这才站在卧室门口遥遥地跟宋和说,“宋小姐,出发前顾总跟我交代过,除了在您休息的时候,我需要回避以外,其他时间我都必须寸步不离地保护您,所以您如果要出门的话,请告诉我。” 宋和听后,觉得顾知周这回有点小题大做了。但同时,心里却是有一丝丝的暖意。宋和站起来,从衣帽间走出去,对着门口的王志成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你也应该累了,快回房间去休息一下,顺便调整一下时差。” “今天我暂时不会出门。但明天开始就要辛苦你了。” 宋和把话说得很是客气,这让王志成心里对她的好感度又增加了一分。没有人不喜欢平易和气的老板,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小人物,没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技术,空有一身蛮力,平时那些办公室里的精英们看他,一个个都恨不得把鼻孔朝到天上去。 哪怕当初亲自把他招来的林镜,在他面前,也时常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所以,对于宋和的这一份和气,王志成很是珍惜,也很是受用。 王志成“嗯”了一声,“那您也好好休息。我就住在您隔壁,有任何事您都可以找我。” 随后,王志成关上门离去。 宋和则回到衣帽间,继续收拾行李。待把所有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归置好以后,宋和站起来,一边将手捏成空心拳在发酸的后腰上轻轻捶着,一边走回了卧室。 从柜子上拿了一瓶纯净水,拧开盖子正要喝时,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宋和拿出来看,是容九发来了一条微信,内容很简单——到了没有? 指尖在屏幕上轻触了几下,宋和回过去,“到了。” 两秒后,容九发过来一条语音,宋和点开,容九略带了一点沙哑的嗓音在异国他乡的灯光下响起,“到了就好。”这短短的一句话后,便是两声比较克制的轻咳声。 宋和听到这里,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容九身体不好是事实,他在自己面前一向以真面目示人也是事实,但宋和心里很清楚,刚刚这两声,他是故意咳给自己听的。 他希望从自己这里得到关心,得到爱护。 如果是以前的话,在他对自己的感情没有错位之前,宋和肯定会立即打电话回去,逼他去看医生,再埋怨他一通不懂得保护自己的身体。 可现在,哪怕自己的心里依旧是担心他的,但这个电话,宋和深知不能打回去。如果打回去了,那就是给他希望。 宋和不想给他无限的希望,再给他无限的失望。 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错的是不合时宜的感情,和不合时宜的人。 于是,宋和选择了忽视,她当自己没有听见那两声咳嗽声,继续听后面的内容。 后面是容九的叮嘱,“我查了天气,利物浦最近气温异常,比云城还冷,你出门的时候记得穿厚一点,别冻感冒了。不舒服的话,就要立刻去看医生。工作再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 “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也不急在这一时。总之,万事小心,保重身体……”话音到此,便没有了,但进度条显示,这条消息并没有到此就结束。 再等了两三秒后,容九略微沙发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再次响起来,“阿和,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爱听,也不想听,但我还是要说——我想抢容兴,一半是为了我自己,一半是因为你……我希望等将来有一天,如果我能坐上那个位置的话,我希望站在我身边、与我一起分享成功的人是你。” 宋和静静地听完后,仰面倒在了柔软的床上。抬起一只手盖在眼睛上,宋和心里像是被一朵积雨云盖住了,潮湿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她没有回复容九的这一条消息。 因为,不管回复什么,都不合适。 如是在床上躺了一阵后,宋和心里忽然烦躁起来,她简直想立刻坐飞机回去,撬开容九的脑袋看看,到底是哪一部分的脑细胞出了问题、是哪一根神经搭错了,他怎么就无端喜欢上了自己呢,还把自己逼得进退两难? 啊……真是个令人不省心的家伙! 第492章 异国(二) 宋和越想,那心里就越烦,跟一团乱麻似的,缠缠绕绕让人头疼。于是,便不想了,她撑着床垫坐起来,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浴室洗澡。 在装满热水的浴缸里消磨了小片刻的时光后,宋和的心犹如无风无浪的湖面,平和得没有一丝涟漪和波澜。 换上自带的睡袍,再吹干头发,宋和心情平静地走出浴室。 宋和很喜欢这种一个人独处的感觉,没有旁人打扰,心很宁静,时光也很宁静,仿佛是自有一个小小的世界。 回到卧室里,宋和并没有打算补眠。时差没有给她带来困意,窗外天光明亮,看那云彩的走向,午后可能还会有太阳。 这间酒店离容兴在此处的分公司不远,隔了两个街区。容兴这回遇到的这个案子,涉及的金额不算大,还不到两千万,但事关容兴在这边的声誉,只要是做生意的,不管是哪行哪业,哪怕是街边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豆腐脑的小贩,也都是把自己的声誉看得极重。 因为声誉这个东西,就跟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样,建立的时候就跟搭积木一样,要一块一块地去搭建,但毁起来的时候,只需从中随意抽走一块,就跟山体滑坡似的,就是想拯救也拯救不了。 宋和计划的是,明天一早就去分公司看看,再跟这边的负责人多了解一点相关的情况,如果有新发现最好,没有的话,也没什么,照着原计划执行就好了。 宋和取来手提电脑,打开后准备连上酒店的wifi,不知道是不是被王志成的谨慎与小心给感染了,白皙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后,宋和伸长胳膊,朝扔在另一边的手机够过去,然后打开了手机的热点,待电脑连上手机的网络后,宋和打开了一个名为“康思达”的文件夹,仔细研究起里面的资料来。 康思达是利物浦本地的一家以售卖家具用品为主的贸易公司。这家公司常年在国内进口各种物美价廉的家具、洁具、瓷器以及其他日用品,经由容兴承运到利物浦后,再由利物浦的本地物流商,分送到各大城市的卖场。 在去年的十一月份之前,双方一直合作得很愉快。但十一月份中旬大的时候,康思达为了迎接圣诞而特意从国内进口的两个集装箱的陶瓷餐具,在抵达利物浦码头后,被容兴在本地的代理人公司给扣押了。 这间公司叫雷普斯集运,是利物浦本地的一家物流商。在过去的三十年间里,该公司都充当着容兴在欧洲这边业务的一个代理人角色。所有经由容兴承运的货柜,在抵达利物浦码头后,余下的卸货及运输等后续工作,都由这间雷普斯集运负责。 因为,这些合同都是以容兴的名义签订的,而在合同中,容兴与客户约定好了“送货上门”的服务,因此每一笔雷普斯负责后续工作的订单,容兴都要向其支付相应的费用。 雷普斯出力,容兴付钱,这是天经地义毫无争议的事情。可关键在于,当年容兴在跟雷普斯谈合作的时候,还承诺了一件事,即每一笔经由雷普斯集运运输到各位货主手上的订单,在除了应付的工作费用以外,容兴还会额外再给雷普斯集运一定的补贴。 这个补贴视该笔订单的金额而定。在宋和看来,这相当于是交保护费。毕竟在三十年前,容兴还远没有今天在航运界的地位,他们又急切地想打开欧洲市场,那找一个当地的地头蛇一起合作,由地头蛇帮自己在当地打开市场,而自己再许诺该地头蛇一些好处,这看起来也算是一项双赢的合作。 可随着国际贸易的飞速发展,越来越多的资本家把目光瞄向了国际物流这一块肥美的大蛋糕上,短短十数年里,光是国内就如雨后的春笋一般冒出了好些家做海运的物流公司。对手一多,竞争就变得激烈起来,为了抢夺订单,各大航运公司们简直是花样百出,而每一个花样手段的背后都有两个关键字——低价。 简而言之,订单是比以前多了,但钱却没有以前挣得多了。雷普斯可不管这些,反正是货照送、钱照收,保护费一分都不能少。 眼看着利润越来越少,甚至就快到亏本的地步了,容兴高层就决定,甩开雷普斯这把保护伞,另外在当地找一个本地物流商合作。吃了三十年的肉,忽然连盆子都要被端走了,雷普斯自然是不干了。 双方为此拉扯了将近一年。直至去年十一月份,雷普斯见和谈无效,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将康思达集团的两个集装箱给扣押了,直接给容兴来硬地了。 容兴也不是一个吃素的,双方就一直僵持到了现在。康思达集团那两个集装箱也就被雷普斯一直扣押到了现在。 这两个集装箱里的陶瓷餐具,本来是为了圣诞大促销而准备,结果直到了圣诞节那一天,康思达集团也没有收到自己的货品,也因此导致了无货可卖的可笑局面。 康思达集团的不满可想而知。 因此,圣诞节一过,康思达集团就在利物浦当地法院递交了起诉书,要求容兴赔偿他们因为没有收到货所以导致无货可卖而造成的全部损失。 宋和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来,一边用手捏着酸硬的后颈,一边把案子的关键点在脑袋里回想了一遍。这个案子,表面上看是容兴集团未按照合同上规定的时间,把货品送到康思达集团,导致被对方起诉,实际上是容兴集团与雷普斯集运就保护费一事而产生的纷争。 而容震想要的那个满意的结果,除了解决掉容兴集团与康思达集团的官司以外,她还需要解决掉容兴集团与雷普斯集运的纷争。 然而,雷普斯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将康思达的那两个集装箱扣下,显然也是准备要跟容兴撕破脸了。既然是要撕破脸了,那光是靠谈判,肯定是不够的,还得再想其他办法才行。 宋和沉思起来。 还未等她想出一点头绪来的时候,搁在一旁的手机叽里呱啦的响了。余光一瞥,是顾知周打来的,宋和便暂时把这桩难题放下,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第493章 异国(三) “喂,宋和。” 隔着七八千公里,与将近八个小时的时差,再听到这一把富有磁性的熟悉嗓音时,宋和的心轻微动了一下。 唇角不自觉地轻轻勾起来,宋和轻声回应,“顾知周。” 利物浦这边还是白天。也正如宋和先前预料的那样,厚厚的云彩不知在何时退散,太阳显露出了它温暖的身影。 而云城这边的天早已经黑透了。落地窗外,是迷失在了氤氲霓虹中的城市森林,与寂寞无边的苍穹。 顾知周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拿着手机,站在落地窗前,光洁的玻璃上倒映出他略显疲惫的面孔,“在干什么呢?” 宋和如实回答,“看资料。” 顾知周闻言,眉心轻轻蹙了一下,“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飞机,不先好好休息一下,看什么资料,你是铁打的吗?” 宋和原本是不累的,听他这么一说后,倒真觉得有点累了,手背抵在唇边轻轻打了个呵欠后,宋和声音带上了困意,很轻很软,像是在低喃一般,“嗯,有点累了。” 顾知周本是等着她还嘴抬杠的,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轻软的一句话,那心也跟着变得轻盈柔软了,“累了,就闭上眼睛睡觉。工作的事情,等睡醒了再说。” 宋和对着电话“嗯”了一声后,果真把电脑收了起来,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宋和闭着眼睛对着电话汇报,“我睡觉了,顾知周。” 顾知周声音温柔,“睡吧。” 电话那头没有了宋和的声音。 但顾知周还有点舍不得挂电话。以前,他不知道什么是思念的滋味,现在知道了,原来是只才分开了十几个小时,就如此的想见她,想拥抱她,想亲吻她。 顾知周唇角轻轻上扬,勾起了一个略显自嘲的弧度。他笑自己都三十二岁了,才知道原来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不过,还不算晚。至少,对于他跟宋和来讲,还不算晚。 持着手机,听了足足半分钟宋和那平缓绵长却几乎轻不可闻的呼吸声后,顾知周准备挂电话了。 这时,宋和却意外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顾知周。” 顾知周勾着唇角,“嗯。” 宋和把半张脸埋进了雪白柔软的枕头里,声音很轻,“候机的时候,我看到了你让徐露发的那则声明。” 顾知周微微闪动着,没有说话。 他耐心等待着宋和的后文。 在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宋和轻声说,“我想,我应该跟你说一声谢谢。” 这话让顾知周一愣,疑问紧接着脱口而出,“为什么是谢谢?”他以为,会是一句“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 宋和慢声解释,“温有良跳楼的那一晚,我醒过来后听到了你跟徐露还有林镜的谈话,他们提议让你发声明与我撇清关系,你当时说,你需要考虑……” 顾知周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打断她,想解释,“我当时……” 宋和却制止了他的解释,“顾知周,你先听我说。” 顾知周安静下来。宋和的声音,自手机那边缓缓的传过来,“——其实,我并没有怪你,我也知道,你在那个位置上,也不是事事都能随心所欲……而且在当时,徐露与林镜提的那个方案,也是最能降低那件事对你以及顾氏影响的办法。” 现在提起这件事情,宋和并不是要秋后算账,她只是觉得在一段感情里,没有谁是应该付出的,也没有谁就应该是享受着别人的付出。 任何感情,都是需要回应的,就像她跟刘燕燕之间的友情,她曾经和容九之间的亲情。所以,宋和认为,自己应该对顾知周发声明这一件事有所回应。 宋和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其实那天,我跟你吵架、说那些难听的话,不是觉得你没有能力保护我,而是我很难过……我难过,为什么我又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难过。我想不明白……我可能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我也不是一个坏人,我也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为什么每次被舍弃的那个人都是我。” “……我真的很难过。” 听着她一遍遍地说着“我很难过”,顾知周的心简直要揪成一团了。 如果他知道她会因为自己的那句“我需要考虑”这么难过的话,他一定会交织脑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出来。 隔着距离与时差,他现在只能在电话里说出自己的悔意与歉意,“抱歉,宋和,我当时……”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听你的道歉。”宋和的情绪平稳下来,连带着方才声音里的那一丝涩意也没有了。 “顾知周。”她再一次喊顾知周的名字,“我跟你说谢谢,是因为这一次我终于不是被舍弃的那一个了。” “虽然,我并不赞成你这么做,但我还是很开心。”是的,虽然这段感情目前看起来并不明朗,他们要面对的压力还是如山一样沉重,但她还是很开心,因为这一次,她不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有人选择了她。 而这个人是顾知周。 第494章 心与心 这个男人不算好。外界总是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上诸多后缀,比如:英俊多金、商界精英、资本猎手、完美男人等等。 而在这诸多的后缀中,唯有“完美男人”这一项宋和是不认同的。 这个男人,可跟“完美”沾不上半点关系。何为完美——便是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家世出身,品行道德皆是人上人,那才叫完美。 这个男人,虽然长着一张英俊的面孔,可那脾气是又丑又坏,为人还十分的霸道,有时候全然不会顾虑她的感受,想到什么就要去做什么,任性起来的时候,简直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当然她也不算好。出身不好,性格不好,脾气不好,先前还有一份事业能勉强称得上一个“很好”以外,其他哪一样都跟一个“好”字沾不上边,那“完美”更是望尘莫及了。 可是这样一个不好的男人,为了跟自己在一起,冒着被世人唾骂“不孝”的风险,硬是解除了由姑姑一手促成的婚约。 在这一刻,在这一件事情上,宋和心里是知足的。 她不知道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她认为,在爱情里不应该只有是非黑白、对与错,应该还有其他的,比如余地。 在先前的那些岁月时光里,顾知周确实做了不少令她难过的事情,可扪心自问,她也同样做了不少狼心狗肺的事情。如若现在要去计算这其中谁错的对,谁对得多,那这段感情就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宋和是真的很想试一试,能不能跟顾知周走出一个结局出来。 虽然现在她还无法预料到这个结局是好还是坏,但她还是想尽力的去试一回,不是为了顾知周,而是为了她自己。她想体验一下被人用心爱着是什么感觉,也想知道如果要爱一个人的话,应该做些什么? 那些命运对她的亏欠,她在容九的身上找回来了一部分,剩下的那一部分,她想从顾知周身上找回来。 宋和对着电话,轻轻重复了一次,“我很开心,顾知周。”这一次,她终于是被选择的那一个了。 顾知周从未想过,他只是让徐露发了一个声明,就能换来这样一番真挚的心声,和一颗这样真挚的心。 这让他在倍感欣慰的同时,后悔自己实在是太拖泥带水了,以至于这样晚才做出这个决定。先前,在顾华年以绝食相逼,逼着他跟陆明珠结婚的时候,顾知周十分后悔,当初为了哄顾华年高兴,就这样仓促而贸然地答应了这个婚约。 可在听完了宋和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后,顾知周不后悔了。 若是没有这一桩婚约的话……顾知周想了想,他跟宋和不会吵架,宋和也不会提出要结束这段关系,他跟宋和的关系也不会发生改变——他继续做他的金主,她继续当她的玩物。 温有良纵身一跃引发的那一场风波,也就不会给二人的生活造成这样大的影响,他也就不会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宋和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她的人生又充满了多少荒唐。 那也就不会有后面的后悔、动心、动情……以及那一场私奔。 从来不相信命数的男人,忽然觉得这一切或许就是所谓的命运最好的安排。若是没有这一系列的磨难,顾知周不认为他跟宋和的关系会有什么新的发展,也更不会有如今这心意互通互相喜欢的局面了。 顾知周喉咙轻微哽咽了一下,“我也很开心,宋和。” 在自己为了心中的亲情,以及“孝顺”的好名声,那么次舍弃她以后,她还愿意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顾知周觉得,他也应该跟宋和说一声谢谢的。 光洁的玻璃倒映出男人那一双微红的眼眸。顾知周声音略微低哑地开口,“我也谢谢你,宋和——谢谢你还愿意给我一次选择你的机会,也谢谢你这么多年我无论对你有多坏多不好,你都不曾离开我。” 隔着千山万水,无边的黑夜与灿烂的日光,两颗心前所未有地紧紧靠拢在了一起。 在情人低哑的嗓音里,宋和的呼吸变得缓慢绵长,很快,她就坠入了甜蜜的睡梦里。 第495章 不孝子(一) “宋和,宋和?” 轻轻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后,顾知周不舍的挂了电话。他此刻的心情,犹如月光下澎湃的海,久久不能平静。 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茫茫夜色,顾知周将刚刚宋和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一字不差的在心里全回味了一遍,待回味完以后,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庆幸”的感觉。 庆幸自己不再拖泥带水,做出了与陆明珠解除婚约的决定,也庆幸那一场看似有点荒唐的私奔,还有宋和在爱情方面的迟钝反应。 若是她是个感情高手的话,只怕自己早就被她踢出局了。 是的,这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顾知周勾着唇角,脚步轻快地折回到办公桌前,拿起车钥匙与外套,准备下班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待在办公室里加班实在是有点浪费了。 走出办公室,正好撞上来找他的林镜,“顾总。” 顾知周脚步不停,语气轻快,“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林镜难得见他心情这么好,也不想扫他的心,可楚医生刚刚打电话过来,说老宅那边去了电话,让他立刻去家里一趟,说是顾华年不舒服。 尽管姑侄俩现在大有要彻底翻脸的架势,但林镜心里很清楚,顾知周对这位姑姑的健康还是十分在意的,不然他也不会提前叮嘱楚医生,顾华年有任何情况,都要立即打电话给他。 所以,林镜扫顾知周得兴了,“刚刚楚医生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来,说是老宅那边请他立刻去家里一趟,顾董身体不舒服。” 顾知周停住脚步,脸上那种轻快的神情也瞬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拧着的眉心,与略显沉重的语气,“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林镜摇头,“楚医生没说。”一顿后,林镜宽慰他,“只是请楚医生过去一趟,那应该就不严重吧。” 这一句聊胜于无的宽慰,并没能让顾知周拧着的眉心舒展开来,反而拧得更紧了,就快拧出来一个川字了。 提起脚步,顾知周大步朝电梯走去,并同时拨打了楚医生的电话号码。楚医生正在赶往顾宅的路上。 眼下虽然已经过了高峰期,但路上车流量仍旧很大,堵的每一辆车跟乌龟一样,在路上慢吞吞的挪移。 顾知周的电话一打过来,楚医生就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喂,顾总。” 顾知周这时距离电梯只有几米之遥。而林镜已经小跑到了电梯门口,并用食指按住了下行键。 顾知周一边快步朝电梯走去,一边同电话那头的楚医生交谈,“我刚刚听我的助理说,姑姑身体不舒服,请你去家里一趟?” 在龟速前行的车流中,楚医生如实回答,“是的。十几分钟前,我接到的电话,说是顾董今天下午就头晕,量过血压,是正常的,本以为是昨晚没睡好,顾董便去睡了个午觉,等睡醒后,头却更晕了。” 顾华年每天什么时间吃药,什么时间睡午觉,顾知周都是了如指掌。如果真是睡了午觉起来就不舒服的话,怎么这么晚了才打电话给楚医生? 顾知周心里有些狐疑,怀疑这是顾华年想骗他回去玩弄的小把戏。 顾华年了解他,就像他了解顾华年一样,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与分量,也知道他不会真的不管她的死活。 一脚踏进电梯里,顾知周正要开口,电话里传来楚医生略显担忧的声音,“顾总。我觉得,你最好有一个心理准备。一般像顾董这样的病人,如果经常头晕的话,那多半是病情恶化了。” 电梯门合上,顾知周问,“上次姑姑住院的时候,你再给她做完检查后,不是说她的身上没有出现癌细胞转移扩散的情况吗?” 电话那头的楚医生也拧紧了眉心,“在医学上没有绝对或者百分之百的事情。我当时确实没有在顾董的身体内发现其他的病灶,但距离那次检查,已经一个多月了,这短时间里,病情会怎样发展,我也无法预料。” 顿了一顿后,楚医生略显责备的指出,“顾总,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当初,顾董在做完脑部肿瘤切除手术后,我就再三跟你叮嘱过,像顾董这样的病人,最是不能受刺激的,大笑或者动怒,都有可能影响到术后的恢复。” “而据我所知,你最近跟顾董闹得很不愉快,是吗?” 面对楚医生的责问,顾知周没有否认,“是的,我最近因为一些私事,确实跟姑姑闹得不太愉快。行了,楚医生,我现在就赶回去,其他的,等我们见面了再谈吧。” 第496章 不孝子(二) 一路紧赶慢赶回去。 楚医生比顾知周早到了几分钟,顾知周到家的是,他正在顾华年的卧室里,给她量血压做检查。 管家老吴从楚医生口里得知,顾知周正在刚回来的路上后,便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他是这个家里最老的老人了,比顾华年还要年长几岁,顾知周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在这个家里了,是个正儿八经的“老”人。 眼看着顾华年一日比一日的消瘦憔悴,而身为侄子的顾知周却连家都不回,这也就算了,竟然还公然与养大他的亲姑姑作对,吴管家觉得,他有必要站出来,提醒一下小少爷,莫要做那被人戳脊梁骨的忘恩负义之辈。 远远瞧见顾知周走过来,吴管家便将一肚子的话重新再理了理,免得开口的时候驴唇不对马嘴。 如是酝酿一番后,待顾知周走到跟前,准备进去的时候,吴管家用他那一把充满了岁月沧桑的声音开了口,“小少爷,请留步。” 顾知周被他拦的莫名其妙。他停下脚步,心平气和地问,“怎么了?” 吴管家微微一欠身,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架势,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恭敬,甚至还带着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我有几句话,想跟小少爷好好说道说道。可能不怎么好听,但也请小少爷暂且忍着,待我把话说完了,再发落我也不迟。” 顾知周一听这话,面色就微微冷了下来,“若我是不想听呢?” 吴管家直起肩背,对上顾知周微冷的双眸,从浑浊的眼底中射出不卑不亢的光芒,“就算小少爷不想听,那我也还是要说的。” 虽然现在不是旧社会时期,还讲究什么主仆有别上下之分,但吴管家这样强硬的态度着实让人有点不舒服。 顾知周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这点不舒服挂在了脸上,“看来我今天不听你说的话,这大门我是进不了了。既然如此,那你就直说吧。” 吴管家顿了一顿,直接问顾知周,“小少爷,你可还记得当年的事情?” 顾知周一听他提当年,那脸色就很不好了,“你有话就直说,不必提当年的事情。” 吴管家却不管,自顾自地说,“当年,大少爷陪少夫人回周家参加你表姑的喜宴,回来的途中遭遇车祸,大少爷当时就没了,少夫人送去医院抢救的路上,人也没了。我记得那一年,你才十四岁。” “老爷子那几年身体本来就不好,突然遇上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哪承受得住?一听到大少爷没了,他当场就倒地人事不省了。” 顾华翰夫妇双亡,老爷子再一倒,偌大一个顾家就只剩下一个已经傻了的顾知周,根本担不起任何事情来,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偏那个时候,曲元昌那帮混蛋还想趁火打劫,妄图在顾家没有人做主的时候,就把顾氏占为己有。” 哪怕时隔十九年,吴管家在提起当年曲元昌几人的所作所为时,仍是一副愤然的语气,“顾氏可是老爷子一手建立的,若是没有老爷子,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顾氏,他曲元昌竟然还想给顾氏改姓,简直是痴人说梦。” 听到这里,顾知周知道重点来了。 果然,吴管家在这时把话锋一转,“现在想来,当年的情形实在是混乱,老爷子在医院里生死不明,家里就剩下你一个孩子,若不是二小姐及时从英国赶回来主持大局的话,顾氏只怕已经改姓曲了。” “而小少爷你,也就没有这么一份庞大的家业去继承了。” 这倒是是实话。顾知周没有反驳,而是给了吴管家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自己正听着呢。 吴管家也没客气,便继续说,“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我听他曾教过你,做人不能忘本,要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如今,我便想替老爷子问一问小少爷,他当年教的你这些道理,你是全忘了吗?” 顾知周声音冷冷的,“爷爷的教导,我这个做孙子的,自然是一个字都不敢忘。” 吴管家在听了他这话后,陡然生出来一股底气,那音量也不自觉拔高了不少,“既然如此,小少爷就不该这样对待二小姐。当年,若不是二小姐舍家弃子,回来照顾你,替你把顾家撑起来,再精心的栽培你,把顾氏安安稳稳的交到你手上,小少爷你能有今时今日这番尊贵地位吗?” 顾知周从未否认过顾华年对自己那重如泰山的恩情,他失望的是身为他唯一的血脉至亲,顾华年为了让他活成她希望的样子,娶她想要他娶的女人,就一次次携病自重,拿自己的身体健康来威胁他。 她明明知道,在这世界上,他就只剩下她这一个亲人了。他也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在意她的健康,也比任何一个人希望她能长命百岁,可她却从不顾虑他的感受。 他也只是一具凡身肉胎,他的心不是铁打的,也会受伤也会难过,他只是想要一段恩爱长久的婚姻,想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这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 顾知周想不明白。 但他心中的这些困惑与苦闷,是不值得与眼前这一位说的,说了这一位也未必会理解他,即便是他能理解,也是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已然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形象了,是说多错多,做多也错多,除非自己点头答应跟陆明珠结婚,否则,顾华年与他的这一场冷战还将持续下去,不知道何日才能结束。 不能拿顾华年如何,但眼前这一位今天说得这番话是大大的越界了,即便他顾知周真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那也轮不到他一个管家来教训。 但吴管家到底是顾宅里的老人,以前还曾在顾华翰跟前跑过腿,所以,顾知周把心里的不悦压了一压,他沉声应答,“你说得没错,没有姑姑这些年的付出,确实也没有我顾知周的今天。她的这份恩情,我会铭记一辈子。” “至于其他的事情……爷爷曾还教过我一个道理——做人除了不能忘本以外,更应该有自知之明,说话做事前,都应该在心里好好衡量一番,这话能不能说,这事能不能做,别一不小心,惹火上身自寻烦恼。” 顾知周这一句“自知之明”是何意思,吴管家何尝听不明白,他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还是嘴硬道,“小少爷,我今日说这些话,并非是要故意惹你生气,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你与二小姐闹成这样。” “二小姐身体那样差,本就没多少时日可活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多顺着她一点,让她这余下的日子能过得舒心一点呢?” 灯火映入顾知周深邃的眼眸,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轻不可闻的无奈,“因为我是一个人。” 是人,就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是人,就希望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 xs7.com 丢下一脸惨白的吴管家,顾知周抬起脚步,踏入了宅内。自大年初一那天负气离去后,这还是顾知周第一次回来,粗略一算,已然是大半个月已经过去了。 与那日走的时候,宅子当然是没什么变化的,依旧是那样的家具,也依旧是那样的摆设,也依旧是那一群佣人。 与吴管家敢仗着自己是这个宅子里的老人,就敢倚老卖老的教训顾知周相比,佣人们对顾知周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恭敬与敬畏,从门口一路进去,途中所遇到的佣人皆都停下手中的事情,微微欠身向他问好。 其实,顾知周不太喜欢这一套旧时期的理解,他自小就是长在开放文明的社会里,骨子里信奉的是“人人平等”那一套,可太信奉“人人平等”也不行,这不吴管家就敢登鼻上脸插手他的家事了吗? 经过刚刚那一遭后,顾知周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是没有好颜色的。穿过富丽堂皇的客厅,顾知周踩着楼梯往二楼走——当年老爷子病重无法自由行动的时候,顾华年便找来专业人士,在小花厅那边装了电梯,供老爷子的轮椅上下楼之用。 近来,那电梯已成了顾华年的专用了。前年的开颅手术后,她身体本就没有痊愈,年前的那一场绝食,简直是在她那孱弱的身体雪上加了一层霜,如今她已经没办法在撑在拐杖去走楼梯了,即使有佣人搀扶也不行了。 虚算起来,顾华年今年也不过五十八岁。五十八岁对于普通人来讲,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年纪,满可以让自己的人生继续发光发热。可到了顾华年这里,却只能用一个“风烛残年”去形容了。 当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处处都需要他人帮助的时候,这对人的打击是很大的。哪怕顾华年在没有生病以前,日常小事也都不必亲自过手,有佣人专程服侍她,与她现在过的生活没什么大差别,可由佣人服侍,和只能由佣人帮忙,这完全是两码事。 一个是阶级地位与财富所带来的享受,一个则是孱弱的身体带来的身不由己。 骄傲了一辈子的顾华年,在灯光温暖柔和的房间里,犹如一具尸体一样,四肢僵硬地躺在床上,她那一双总是射出犀利光芒的眼睛,在此刻也紧紧地闭上了。 而她的床边,站着一堆佣人,有负责把她的腿抬起来的,有负责在腿抬起来后脱下她裤子的,待那裤子一脱下来后,另一个佣人立刻将一条浸泡在温水里的毛巾捞起来,拧干后俯下身去,动作轻柔地擦拭着顾华年的下半身。 ——是的,她刚刚失禁了。 这是任何一个超过了五岁的小朋友都会感到羞耻的事情,更何况是一个成年人,尤其还是顾华年这种骨头都是由钢筋做的女强人。 顾华年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所以,她紧紧咬着牙关,紧紧闭着双眼,试图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可那空气里弥漫着的轻微的尿骚味,不停在她身上擦拭着的手,以及佣人们之间那份充斥着紧张的沉默,都无一不提醒着她刚刚失禁的事实。 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在得知自己罹患脑癌的时候,没有流一滴眼泪,也不曾害怕过,在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她也是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自己就快死了这个事实。 可在这一刻,在面对自己失禁这件事,顾华年坦然不了了。因为死亡,是每一个人都无法避免的事情,它是所有人的终点,不管这一生过得多么精彩纷呈,每一个人都无法绕过这个重点。 可失禁是什么,是失能。一个连大小便都控制不了的人,哪怕她的江山再宏伟,她的智慧再精彩艳绝,单就凭着这一条,她也是一个废人。 顾华年不想做一个废人,也接受不了自己是一个废人。 待换上洁净的衣物后,她抬起恍若千斤重的手,朝佣人们轻轻挥了一挥,“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睡会儿。” 她下午睡过一个将近一个小时的午觉,此时怎么可能睡得着,贴身伺候她的佣人知道这是她找的不想见人的说辞。是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哪怕是五岁的小朋友都要躲起来闹一闹脾气,何况是她呢。 佣人什么也没有说,只俯身将新换的软被拉过来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各自捧着换下来的脏衣物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待所有佣人都走光后,躺在床上的顾华年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失禁的羞耻,与成为废人的残忍现实,让她在这短短的片刻里仿佛老了十几岁,那双总是比苍鹰更犀利凶狠的眼睛,此刻弥漫着大雾与水光。 但顾华年始终没有让一滴眼泪流下来。 哪怕是失禁了,哪怕是成为废人了,她也依旧不认输。 第498章 失禁(二) 顾知周到二楼的时候,正好撞见佣人们从顾华年的卧室里出来。见佣人们手里捧着衣物床单,他也没有多想,顾华年是个喜好洁净的人,尤其是在生病后,生怕身上沾染了药物的苦气,恨不得是吃一次药就换一次衣服。 顾知周只当她是刚刚吃过药,或者说发脾气打翻了药碗,所以未作他想。 走到顾华年的卧室门口,见楚医生一脸愁容地站在门口,身旁立着一个衣着妆容精致的陆明珠,顾知周直接把视线落在了楚医生身上,“姑姑,怎么样了?” 楚医生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一言难尽。 顾知周只当是顾华年的病情加重了,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他正想请楚医生去他书房里详谈,不料空气人陆明珠突然阴阳怪气地开了口,“你还知道回来了呀,我还当你的心你的身体都长在了那个宋和身上了,已经把姑姑忘了呢。” 顾知周只当她是一只见人就咬的疯狗,不想搭理她这一番尖言冷语。 突然被退婚,还是以那样不给人留颜面的方式,陆明珠心里本就要气疯了,见顾知周现在又彻底把自己当成了空气,陆明珠简直恨不得往他脸上狠狠扇几耳光,再踹上几脚才方能一解心中的怨气。 按说,她现在已经是没有资格再住在顾家了。被自己的未婚夫,公然发声明退婚,这事无论是放在谁的身上,都是一件极其丢脸的事情,但凡是有点自尊心的女人,都不该再赖在人家家里不走的,陆明珠也不想……不,在顾华年派人去接她的时候,她压根就不想来。 原因无他——她也是个要脸的人。顾知周当时那样锣鼓喧天地把她送回去,只差在她身后派人举一个“退货”的牌子了,让她被多少人嘲笑,就单是这一件事,她就不愿意再来顾家。 他顾知周是长相英俊,睿智多金,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的优质男人。可再英俊再优质又怎样,他的那颗心是冰块做的,没有温度,没有感情,不然她怎么会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把他的心捂热,次次笑脸相迎上去,人家是连个冷屁股都不愿让她贴。 想到这些的时候,陆明珠简直是连顾知周这三个字都不想再听到了,恨不得这个人从她世界里彻彻底底的消失了才好。 可陆明珠很清楚,这些都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不能真的付诸行动。因为,明珠集团正在经历着自成立以来最大的财务危机,一个不慎,只怕是真的要破产清盘了。 一旦明珠集团破产了,陆家也就完了,而她陆明珠也要跟着一起完蛋了。破产后的生活,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她亲眼见过,那种出门只能挤公交车地铁、衣服只能挑最便宜的买、饭菜也只能挑便宜的吃,房子也只能挑最便宜的住的生活,她绝对不要过。 所以,她选择回来了。回来继续拿自己的一张热脸,去贴顾知周的冷屁股,继续被他冷嘲讥讽视若空气。 在没看到顾知周之前,其实陆明珠在心里再三提醒自己,不要跟他硬碰硬,要把身段放低一些,温言柔语地哄着他,不说让他爱上自己——她早已经没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了,她只希望能把他哄高兴一些,让他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解除婚约。 因为明珠集团还需要借他的势,如果他在这个时候退婚的话,那于明珠集团而言,可谓是灭顶之灾了。 第499章 哥哥呀(一) 可谁料到,她还未来得及向他展示一番自己的温言柔语,他就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发布了解除婚约的声明,这不仅让她沦为全城的笑柄,可是要把风雨飘摇的明珠集团推入绝望的深渊里。 陆明珠忍不了。昨日一早,她在看到那则解除婚约的声明后,就立即向她父亲打去电话,表示要回去。可在电话中,一向视她如珍宝的父亲,大骂她不懂事,说她如果这个时候回去的话,那陆家就真的完了。 父亲要她继续待在顾家里,并叮嘱她哄好顾华年,只要顾华年一日不发话让她回家,她就还有机会,陆家也就还有机会。 而顾华年也果然如她父亲预料的那样,在她眼泪汪汪地提出要回家去的时候,竭力的挽留了她,并表示会给她做主,不会让她白白受委屈的。 于是,陆明珠留了下来。 看着多日未归家的前未婚夫,她实在是没办法违心给出一个好脸色,计划中的温言软语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对于这个她曾经很想嫁的男人,她现在只有满腔的怨恨。 她怨恨地看着顾知周,说出的话却是为顾华年打不平,“姑姑那样待你,为了你连丈夫儿子都不要了,可你倒好,为了一个宋和,就那样伤她的心。” “先前,你说我连跟宋和比的资格都没有……是,我承认,我没有宋和漂亮,也没有她聪明,也不及她会笼络你的心,但有一点,她是比不过我的——顾知周,自从我跟你订婚以来,我都是把你姑姑当成了我自己的亲姑姑一般去对待,我陪她喝茶,陪她去医院复诊,陪她散心……” “在你大年初一把姑姑一个人丢在家里,是我赶来顾家陪她,劝她不要生气不要伤心;在你跟宋和在温泉酒店逍遥度假的时候,是我陪着她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到处找你,就连今天,她突然头晕不舒服,也是我陪着她的。” “我说这些,不是要向你邀功,也不是要向你表明我做了多少事情……顾知周,你可以讨厌我,也可以认为我连给宋和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但是我告诉你,就算没有我这个过气的未婚妻,就算姑姑没有阻拦你跟宋和在一起,就算姑姑她承认了宋和,同意你跟她在一起,你的宋和也永远不会把你姑姑当作亲姑姑,更别提给姑姑换尿湿的裤子!” 顾知周十分精准地从她这一对废话中提炼出了关键词,“尿湿的裤子?”他拧着眉心看向陆明珠,“什么尿湿的裤子?你把话说明白一点。” 陆明珠仿佛是在为顾华年难过一样,眼圈竟然微微红了,一副要落泪不落泪的样子,“姑姑她……” 陆明珠一顿,好似说不下去了一样,把头一扭,看向一侧的楚医生,“你跟他说吧,我说的他不会信。” 说罢,她便走到一边去,背对着顾知周,做了一个抹泪的动作。 顾知周实在是很厌烦这一套,有话却不直说,那就干脆别张口。他把视线落到一脸愁容的楚医生身上去,“到底是怎么了?” 楚医生叹气,“我跟顾董做检查的时候,她小便失禁了。” “这么会……”顾知周如遭雷劈一般,神情呆滞了一瞬后,他紧拧着眉心问,“你先前可没说过姑姑术后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医生是连顾华年今天下午头晕的原因都还没弄清楚,现在又多了一桩失禁,他现在也是有点晕头转向了,他只能凭着过往的经验去解释,“失禁的原因有很多种,按说以顾董上一次的复查情况来看,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要么是她的脑部出现了新的病灶,那个位置刚好在控制大小便的中枢部分上,要么就是器官发生了病变……当然,也有可能是偶发性的,总之,我目前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原因。” 虽然,早在顾华年做手术之前,楚医生就告知过顾知周,术后可能会出现各种无法预料的后遗症,但失禁一事,他一时间还是很难接受。 顾知周吸了吸气,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悲痛与难过,“那现在怎么办?” 楚医生也没有好的办法,“最好是明天带顾董去医院做一个深入的检查,找出失禁的原因,再因病制宜。”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顾知周轻轻推开了顾华年卧房的门。 轻步走到床边,见顾华年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紧紧闭着,而那两鬓间的头发比之前更显花白了,双颊也更显枯瘦了,顾知周便是一阵心酸。 忍着喉咙处的酸涩,顾知周俯下身去,在顾华年耳旁轻轻唤了一声,“姑姑。” 顾华年闻言,慢慢把眼皮掀开,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的人是一母同胞的兄长,一记委屈的声音便从喉咙深处发出来,“哥哥……哥哥呀。” 第500章 哥哥呀(二) 顾华年这一声“哥哥”喊得低哑委屈,蕴含了无数的眼泪与思念,还有数不尽的惭愧和懊悔。可惜,无人能应答她。也再无人会在她掉眼泪的时候,拿柔软洁净的手帕,温柔地帮她拭去眼泪。也再无人会在她难过悲伤的时候,轻轻抱住她,温言细语地哄她。 她的哥哥,早在十九年前就死了。那个最疼爱她的男人,恨不得上天摘星星给她的男人,早已经成为了埋在棺椁里的一捧灰。 岁月的长河,不仅带走了她的青春与年华,也带走了她的父亲,她的哥哥,她无人可以依靠,无人可以倾诉,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钢铁做的人,把自己的心变成了一颗钢铁锻造的心。 她没有了丈夫,儿子与她也是形同路人,倾尽所有心力培养出来的侄子,如今为了一个交际花的女儿,也要与她反目成仇了,顾华年不明白,她这一生或许没有做太多好事,但也不曾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来,可最后怎么就落得了一个与恶人一样的结局? 顾知周想不明白。 她的脑袋已经变得混沌,云遮雾绕不见一丝光明。就像个迷路了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一样,混合了委屈与惊惶的眼泪犹如断线了的玻璃珠子一样,一颗接一颗地从她深陷的眼窝里溢出来。 看着眼前身形高大、面目依旧年轻的“哥哥”,顾华年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地哭泣,嘴里不停地诉说着对“哥哥”的思念,“我好想你啊,哥哥……哥哥呀,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哥哥呀,哥哥。” 顾知周的眼睛也跟着酸起来。他本就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也从未想过就真的抛下顾华年不管,他只是心里有气,想不通顾华年为什么非逼着他娶陆明珠。而且这十九年里,他跟顾华年虽然也有过其他的争执,但在那些争执里,顾华年像对待这件事情这样强势过,也不曾这样不可理喻过。 他只是不想跟一个不爱的人结婚而已,这难道也有错吗? 顾知周不认为自己有错。 顾华年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两个都不认为是自己错了的人,就这样冷战着,对抗着,僵持着,谁也不肯低头认输,任由局面这样一发而不可收拾地坏下去,直至今日这般地步。 忍着眼眶的酸意,顾知周后悔了。当然,他不是在后悔自己的抗争,陆明珠无论如何是不能娶的,哪怕顾华年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不会娶的,他现在后悔的是,当初不该为了哄顾华年高兴,就点头应下这桩婚约。 如果没有跟陆明珠订婚,顾华年当然也是会生气,也会跟他闹脾气,但她再怎么闹也只能拿这一件事来跟他闹,只要他的立场足够坚定,说不定她闹过一阵后,也就不闹了。 现在倒好,顾华年先是因为他对陆明珠虚与委蛇,就跟他闹;接着,又因为他不愿意跟陆明珠结婚,也跟他闹;最后又因为他不愿意去接陆明珠回来,好好的一个大年初一,闹得他愣是在家里待不下去。 顾知周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哪怕因为这个婚约,他跟宋和差点分道扬镳,他也不曾后悔过,但现在,当他看着神志不清的顾华年,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用沙哑的声音一声一声委屈地唤着“哥哥”的时候,他是真的后悔了。 早知道这桩婚约会引来这样无穷尽的后患,会让他跟顾华年闹到今天这种局面,他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可后悔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事情。 顾知周眼下只能有苦往心里咽,有眼泪也只能往心里咽。 顾知周轻轻回握着顾华年的手。他没有出声将顾华年的这一份幻想打破,他只静静地守着她,陪着她,任由她把自己当成了“哥哥”,听她诉说对“哥哥”的思念。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从眼窝里渗出来,顾华年已经是彻底糊涂了,她以为自己手里抓着的那只手,就是那只会牵着她从一楼爬到二楼、从花园走过月亮门、会抓着秋千的绳子,将她高高地荡起、给她梳小辫整理衣服、喂她吃饭教她写字的手。 数年来的思念,犹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而那埋藏在心里的惭愧懊悔,便是那隐藏在潮水底下的暗礁,潮水每澎湃一次,暗礁就会被重重撞击一次。 深陷在这种激烈且复杂的情绪中的顾华年,用已经哭哑了的嗓音对她的“哥哥”忏悔起来,“哥哥,我对不起你呀……我没有教好阿周……我对不起你呀。” 这一下,顾知周的一颗心,不仅是被顾华年的眼泪泡得酸涩难安,她的这一句“哥哥,我对不起你呀”更像是一簇烈火,炙烤着他的一颗心。在这心酸与后悔的双重夹杂之下,顾知周的眼睛终于湿了。 第501章 活路 一步错,步步错,这便是顾知周如今最大的感受。 好不容易等顾华年哭累了睡着了,顾知周轻轻抽回被顾华年一直紧紧抓着的那只手。顾华年的眼窝里还残存着少许的眼泪,一张脸上也满是泪痕,顾知周走去浴室里,将一条毛巾在温水里浸湿后再拧干,待回到床边后,他躬身拿毛巾轻轻将顾华年的脸擦干净。 这一夜,顾知周没有回房去睡。将窗边的一张单人沙发搬到床边,他睁着眼睛在上面坐了一夜。 这一夜,对顾宅里的人而言,都是一个难眠之夜。 而这些人中,最难过的要数吴管家了。他先是因为自恃“老人”的身份,妄图教训顾知周,却反被顾知周回敬了一句“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若是放古代的话,他其实能算得上是一个忠臣,只不过他忠的是顾华年,而非顾知周。 以目前顾家的情形来看,顾华年不能算作是大势已去,但也差之不远了。顾知周虽然没有明说要如何处理自己,但吴管家自觉自己这一回可能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吴管家自十几岁起,就在顾老爷子的跟前跑腿,顾华翰长大后,他就被老爷子指派去给顾华翰跑腿,顾华翰死后,顾华年不动声色地在顾家内部进行了一番小的清洗,将那有异心的人全都赶了出去,然后任命了他为管家,负责管理顾家内部的一切琐事。 时至今年,他在顾家工作了快六十年了。他这一辈子无儿无女,可以说是为顾家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如果顾知周这个时候把他赶出去的话,即便他有着一笔不小的存款,却也是没什么活路的。 其实,对于这一点,吴管家并不是很在意。生于尘埃中的人,心总是比蜜罐子里长大的人要坚韧许多,过了几十年人上人的生活,吴管家也不认为自己就是人上人了,所以对于自己有可能再回到尘埃中去,吴管家是真的不担心。 他担心的是顾华年。尤其是他从贴身伺候顾华年的佣人那里听说了失禁一事后,他的眼泪就止不住,泉水似的一股股往外涌。 那样骄傲的二小姐,那样爱干净的二小姐,平时连身上沾染了一点药味都忍受不了,更何况是失禁? 跪在偷藏在衣柜的小佛像跟前,吴管家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地上,在心里无限虔诚地跟佛祖乞求,“大慈大悲的菩萨,求你让二小姐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程吧。” 同时在心里乞求的还有陆明珠。她倒不是乞求顾华年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死——反正顾家有大把的佣人,就算是顾华年一天尿十次在裤子里,也用不着她去换那尿湿了的裤子、弄脏了的床单。 相反的,她是在跟老天爷乞求让顾华年再多活几年,至于怎么活,是躺在床上像个废人一样的活,还是无病无痛活蹦乱跳地活,她都不在意,只要顾华年不要现在就死就行。 没办法,明珠集团的资金漏洞太大了,如果顾华年这个时候死了的话,那顾知周肯定会清点她名下的所有遗产,包括她手里握着的那一部分顾氏集团的股份。那这样一来,她私自拿了一部分股份去银行替明珠集团的贷款做担保一事,肯定就瞒不住了。 到时候,他再一插手的话,那明珠集团就没有活路了。而陆家,也绝对不会幸免,至于她陆明珠,那自然也是跟着一起完蛋了。 所以,顾华年这根明珠集团与陆家的救命稻草,现在还不能死。 在一片惶惶之中,顾家众人迎来了黎明。 初升的太阳,犹如一颗金红色的明珠,自天际缓缓升起来,毫不吝啬地将它的光线洒在这座犹如宫殿一般富丽堂皇的建筑上。 楚医生是第二个抵达顾华年卧室门口的。第一个是吴管家,他一夜没睡,先是在小佛像前跪了许久,然后又偷偷溜去了后面的小祠堂里,跪在已故的顾老夫妇与顾华翰夫妇的灵位面前,求他们保佑这位没有了丈夫、儿子也与自己不亲厚的二小姐,能少受一点痛苦和折磨。 已近七旬的他,平日里因为不用日晒雨淋,所以一直看起来都比同龄人要年轻不少,可经过心力交瘁的一晚后,他现在看上去就跟老了的沙皮狗一样,脸上的皮肤松松垮垮的,眼睛里更是一点神采也没有。 在看到楚医生后,吴管家张了张唇,似乎是有话要说,但最后又闭上了嘴巴,什么也没有说。 陆明珠是第三个到的。她身上还是昨日的装扮,是一件鹅黄色的长袖连衣裙,外搭了一件米白色的柔软针织衫,脸上也没有化妆,倒不是她刻意要做出一夜没睡的样子来,而是后半夜的时候,她实在是熬不住了,便想着回房间眯一会儿,哪晓得这一眯就眯到了现在,见外面天光大亮,她如弹簧似的从床上跳下来,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冲进浴室里匆匆洗漱了一番后,衣服也没换就出来了。 三人都盯着顾华年卧室的房门,没有人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也没有人去主动推开那扇门探一探里面的情形,他们每个人到默默地等待着。至于在等待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第502章 僵局(一) 此时,一门之隔的小世界内,正在爆发一场单方面的争吵。而发起这场争吵的人自然是顾华年了。 十几分钟前,顾华年醒了。醒来后的她,并不记得自己昨晚把顾知周当成了顾华翰,抓着他的手一声一声地喊“哥哥”。 醒来后的顾华年,先是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紧接着她便想起了昨天失禁的事情来,就赶紧把手伸到了被窝深处,在裤子上摸了两把后,见裤子是干的,并没有尿湿的迹象,却还是不放心,她又拉开被子用力嗅了嗅,确定被窝里没有那种难闻的尿骚味后,她这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她这一口气吁得重,惊醒了刚闭上眼睛不久的顾知周。手背抵在唇边,浅浅打了个呵欠后,顾知周低沉出声,“您醒了,姑姑。” 他也惦记着顾华年昨天失禁一事,便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再走到床边,俯下身去便想揭开顾华年的被子检查一下。 谁料在经过几个小时的睡眠后,顾华年的脑子不仅清醒过来了,那坏脾气也跟着回来了,她冷冷地瞪着顾知周,用沙哑的声音质问,“你回来做什么?” 顾知周一听她这话,再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的脑子现在是清醒的。于是,他好脾气地跟她解释,“我昨天下班的时候,从楚医生那里得知您身体不舒服,就赶回来了。您现在怎么样?头好晕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华年赌气似的冷嗤一声,“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了,我暂时还死不了。” 顾知周听了她这气话后,英俊的面孔上露出明显的无奈神情,“姑姑,没有人盼着您死。我回来,只是担心您而已。” 一顿后,顾知周提起了昨晚楚医生提的建议,“姑姑,我跟楚医生商量了一下,我们一致认为您应该尽快到医院去做一个全身检查……”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华年厉声打断了,“我不去。” 激动之下,顾华年那把嗓音就跟破旧的风箱一样,发出来的声音嘶哑刺耳,“反正我都是一个要死的人了,何必再浪费时间去做那些没用的检查?难道我去检查了,我的病就会好吗?我就不会死了吗?” 顾知周试图跟她讲道理,“姑姑,我跟楚医生认为您该去做检查,是因为您昨天下午忽然出现了头晕的情况,在此之前,您是从来没有无故头晕过,而且……” 顾知周担心自己提起失禁一事,会刺激到顾华年,便想换个委婉的说法,可未等他想出该如何去委婉地提及此事时,顾华年却先爆发了。 “而且什么而且!” “你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连小便都控制不住了,是个废人了,你就可以随意替我做主了?我告诉你顾知周,别说我现在还能自由行动,我这脑子也还没有糊涂,就算哪一日我成了一个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的废人,也轮不到你来替我做主!” 看着故态复萌的顾华年,顾知周有些头疼了,但他仍旧耐着性子劝说她,“姑姑,我没有把你当成废人,你现在也只是失禁而已,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让你去医院做检查,我只想弄清楚你头晕以及失禁的原因,再让楚医生对症治疗而已。” “我说了,我不去。”顾华年的态度十分坚决。 幸而顾知周在应对她的不可理喻这方面上很有经验,他便平静地表示,“您要实在不愿意去,我会让楚医生给您打一针镇定剂。” 顾华年怒目圆睁,“顾知周,你敢!” 顾知周平静而无奈地看着她,“姑姑,您知道的,这种事情我是做得出来的。我知道您在为了什么跟我赌气,但我还是那一句话,姑姑,身体是您自己的,如果您自己都不在意的话,那其他人也不会在意的。” 隔着一层真丝睡衣,顾华年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那样听话的好侄子,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她又没逼他去死,也没逼他把顾氏交给傅谨言,她只是希望他能跟自己亲手挑选的女人结婚而已,他怎么就不能如她的愿呢? 顾华年抓着床单的手骨节泛白,她喘着粗气质问,“顾知周,我今天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一定要跟那个交际花的女儿在一起?” 事情又绕回了原点。 顾知周回想了一下,自从他跟陆明珠订婚以后,他跟顾华年的每一次争执好像都无法绕过宋和,在不知不觉间,宋和已经成为了他跟顾华年所有争执的缘由。尽管这些事情跟宋和是没有关系的。 想起那个因为自己发了一个解除婚约的声明,就愿意向自己敞开心扉的女人,想起那句充满了心酸的“我终于不是被舍弃的那一个了”,顾知周就没办法对顾华年做出任何欺骗性的回答。 他不想辜负宋和。 他也不想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 于是,他坚定地回答,“是的,姑姑,我要跟宋和在一起。”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顾华年有多意外,因为早在大年初一那天,顾知周撇下她,带着宋和去温泉酒店,并且一走就是数天的时候……不,其实是在更早的时候,早在她跟顾知周因为宋和一次次争吵的时候,顾知周就用行动表面了他的立场。 但顾华年那张枯瘦苍白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浓浓的失望神色。 看了看曾经引以为傲的侄子后,顾华年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愿意再说了。 第503章 僵局(二) 看着一副不想理人模样的顾华年,顾知周忽然有一种很深很重的疲惫感。这种疲惫感不是因为昨晚几乎没有合眼而带来的身体上的疲惫,而是那种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的疲惫感。 当一个人心在感到心累的时候,那心底就很容易滋生出各种各样的低沉情绪。陷在这种低沉的情绪中,顾知周很容易想起很多事情,这些事每一件都是与顾华年有关的。 顾知周必须得承认一件事情,如果没有顾华年的话,确实不会有今时今日的顾知周,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顾氏集团。他感恩于顾华年对自己的付出,并且也知道这份重如泰山的恩情,是他此生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偿还的。 可人性就是这样的卑劣自私,一面感念着重如泰山的恩情,一面又想要摆脱这份恩情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顾知周的心,出现了片刻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忤逆顾华年对不对,他可以承担一个“不孝子”的骂名——名声这种东西,他向来是不在乎的;可在面对顾华年一次次露出的失望神情时,他心里的愧疚就犹如潮水一般翻江倒海。 顾知周想起顾华年闹绝食前,他曾对顾华年说过这样一句话——感情不是可以用来作为要挟的筹码。 在他看来,顾华年为了逼他跟陆明珠订婚,再逼他跟陆明珠结婚,包括那一次闹绝食,其实都是在拿他对她的感情作为要挟,因为顾华年很清楚,他不会真不管她的死活,所以到最后,他一定会是低头就范的那一个。 可平心而论,面对顾华年的以绝食相逼时,他的不妥协;大年初一,撇下顾华年一个人在家里,带着宋和私奔;包括他刚刚提到的要给顾华年打镇静剂一事,这些又何尝不是他拿顾华年对他的感情作要挟,逼她低头就范呢? 他心里对顾华年的固执是失望的。同样的,顾华年心里对他的固执也是失望的。 所以在这一场亲情与爱情的对峙里,没有人是赢家,他跟顾华年都是输家。 拿起小柜子上的遥控器,顾知周将窗帘打开了一条半米宽的缝隙,让天光从那缝隙中漏进来。顾知周背对着天光,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是疲惫又是无奈,“姑姑,我知道您现在很生我的气,也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跟一个交际花的女儿纠缠在一起……宋和她确实不完美,她的出身确实也很不好,与我也确实门不当户不对,但是感情这种事情,最该看重的难道不是两个人是否相爱吗?” “您当初与姑丈在一起,选择与姑丈结婚,难道是因为他的出身才爱得他,才跟他结的婚吗?” 顾华年知道顾知周这是想劝说自己同意他跟宋和在一起。她本来是一个字都不打算往耳朵里听的,但听他忽然提到自己的丈夫,甚至还把她与丈夫的感情,与他跟宋和相提并论,顾华年当即就气得睁开了眼睛。 “我跟你姑丈的感情,能跟你与那个宋和一样吗?你姑丈可是正儿八经的律政家庭出身,家世清清白白的不说,就单说他的事业,那也是全凭他自己一手一脚拼出来,可从来没有靠过谁半分!” “你那个宋和呢?且不提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出身,就说她那所谓的事业,如果没有你顾知周在背后助力的话,云城哪一个有头有脸的人会把案子交给她去做?” “就拿橙心科技与新海集团的案子来说,如果没有你顾知周给新海集团开了后门,那陈旭森会同意三千万和解吗?” “你现在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那个宋和处处都好,但是抱歉了,我可是看不出来她有哪一点比得上人家明珠的。” “不是的,姑姑……”顾知周还想说什么,但顾华年全然没有耐心听了。 她用沙哑的声音厉声打断他,“行了,顾知周,你今天就是说破天了,把那个宋和夸成是天上的明月海里的珍珠,我也不会同意你跟她在一起的。” 顾知周也知道多说无益,于是闭上了嘴。 顾华年顿了顿后,再次警告他,“顾知周,别怪我没提醒你,距离下次董事会还有四天的时间,如果在这期间,你不跟那个宋和了断干净的话,那么在下次的董事会上,我将行使我董事长的权利,罢免你执行总裁一职。” “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顾知周,顾氏集团能有今时今日的规模与地位,不是靠你顾知周一个人的本事,是我、你爷爷、你父亲、以及顾氏其他股东们共同努力的结果,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是非不分黑白不分的人,继续管理顾氏集团。” “是要顾氏,还是要那个宋和,顾知周,你给我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第504章 僵局(三) 顾华年的这一番话,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顾知周的身上,顾知周被浇了一个透心凉。对于忤逆顾华年一事,他的心里依旧是充满了愧疚,但没有人喜欢被威胁。尤其是顾华年拿顾氏集团来威胁他。 是,顾氏集团能有今时今日的规模与地位,不是他顾知周一个人的本事,但他也为之付出了十几年的心血与精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现在的顾氏集团,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氏集团将来要走怎样的一条路,更换执行总裁,这不是一件小事。 往大了说,这会直接影响到顾氏集团未来的发展,影响各位股东与投资者们的利益,往小了说,这是对他个人能力的极大否定。古往今来,没有哪一朝的皇帝,是因为不想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做皇后,而被赶下皇位的,也没有哪一个企业的负责人,是因为想要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而被免职的。 顾知周不能接受自己因为这种原因而被免职。 回身拿起搭在沙发椅背上的外套,顾知周视线低垂,平静而无奈地与一脸怒容的顾华年对视,“我尊重您的一切决定,姑姑——虽然您的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但……”顾知周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后,顾知周把外套搭在手臂上,对着床上的顾华年微微一欠身,顾知周声音平静但态度仍是恭敬的,“我去叫人进来给您洗漱。” 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去,房门一打开,外面的三人齐刷刷把目光投过来。顾知周在看了一眼楚医生后,把视线落在了吴管家身上,这人昨天虽然越界,想教训自己,但看在他对顾华年也算是一腔衷心的份上,顾知周并不与他计较。 顾知周对着吴管家淡声开口,“姑姑已经醒了,你去安排人来给她洗漱吧。” 吴管家得了任务,立刻折身下楼去安排佣人。 随后,顾知周朝楚医生走去,并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楚医生明白过来,这是顾华年不肯去医院的意思。楚医生眉心轻皱,提出建议,“要不我进去劝一劝?” 顾知周轻轻叹气,“没用的。” 顾华年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很固执,生病后就更是加倍的固执了,凡是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人能给强迫得了她。 这让楚医生很是犯难了,“如果不做影像检查的话,我很难找出顾董头晕以及失禁的原因。” “要不……”楚医生看了看一旁的陆明珠话后,他小心地提出建议,“让陆小姐进去试一试?”楚医生也看过那则解除婚约的声明,陆明珠刚跟顾知周订婚的时候,陆明珠也好几次陪顾华年去医院复诊,从二人的言谈举止中,他看得出来,顾华年是比较看重这位陆家千金的。 这个提议立刻就遭到了顾知周的否决,“不用了。” 顾知周觉得,他跟顾华年能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要归功于陆明珠与陆承渊这对父女的。陆明珠这个女人,看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却是不能再小看了。因为,她身后可是有一个很会搅弄人心的陆承渊。 上回在他办公室里,陆明珠可是几句话就轻轻松松给他扣了一顶色令智昏的帽子,而看顾华年当时的反应,她显然也是赞同陆明珠的说法。 顾华年现在已经受陆承渊的诓骗,拿了手中的一部分顾氏股份去银行替明珠集团的贷款做担保,若是再放任这个女人留在顾华年的身边,说不定哪一日顾华年就被这对父女吃干抹净了。 顾氏集团确实不是他一个人的,但不管是身为顾华年的侄子,还是顾氏集团的总裁,他都不可能在明知道顾华年现在脑子不清醒、随时都有可能做出伤害顾氏集团利益的行为后还坐视不理。 于是,顾知周立即下令,“来人。” 这时,恰好吴管家领着几个贴身伺候顾华年的佣人上楼来了,闻言,他连忙出声,“小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顾知周神情嫌恶且冰冷的看着陆明珠,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冷声下令,“把这个女人立刻给我赶出顾家。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踏进顾家大门一步,更不准她接近姑姑。” 陆明珠这次是铁了心要在顾家当一个的钉子户了。而且,她现在已经不去做那想嫁给顾知周的白日梦了。在前日,顾知周让徐露发布了解除婚约的声明后,陆明珠还未给陆承渊打电话问,顾华年就先安慰她,让她不要生气不要急,这件事情她顾华年自然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事后,陆明珠偷偷打电话给陆承渊,跟他说了顾华年的态度后,她问陆承渊,“爸爸,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呀?万一顾知周再把我赶出去怎么办?” 陆承渊在电话里如是安慰她,“只要顾华年在,你就完全不必担心会被赶出来。他们姑侄两个现在要斗法,你的存在对顾华年来说非常关键,她想利用你去逼退宋和,只要你对她还有利用的价值,她就不会允许顾知周把你赶出去……总之,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顾华年哄开心一点,让她的心偏向你。” “至于她跟顾知周之间的斗法……”陆承渊一声冷笑,“呵,他们斗得越厉害,对我们才越有利。” 第505章 僵局(四) 在经过陆承渊的一番点拨后,陆明珠如今也知道了自己的重要性。她不介意被顾华年利用,也不介意顾华年利用她去对付宋和。 如果这件事情放在以前的话,陆明珠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因为,这在陆明珠看来,宋和虽然是被顾华年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天天都想方设法的要除掉她,这或许会带来无数的伤害与危险,但好歹她在顾华年的眼里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分量不轻的“人”,不然,顾华年是不会亲自出手对付她的。 被对付的人,是一个人,那被利用的人呢?那就是连人都算不上,只能算作是一颗“棋子”了。 从宋和第一天踏入陆家的大门开始,陆明珠就不喜欢这个后妈带来的拖油瓶,可这个拖油瓶是那样的耀眼闪亮,就像是一颗璀璨的钻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自然会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相熟的人们总是夸奖她人如其名,是一颗漂亮的明珠,可明珠再漂亮再夺目,在璀璨的钻石面前,也会变成一颗死鱼的眼睛。 于是,嫉妒心犹如藤蔓一样,在心里疯狂地滋长。她开始事事都要与宋和比,衣服要比宋和华丽,鞋子要比宋和的漂亮,样貌是天生的,比不过那就比学识好了,学识如果也比不过的话,那就比出身好了…… 总之,她非得要强过宋和一头不可。 可比了这十几年,到头来自己还是输了,还输得这样彻底,输得她心不甘情不愿,凭什么她只能做一颗“棋子”,而宋和却是一个“人”? 陆明珠心里很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有什么用呢? 她现在虽然还顶着陆家千金的名号,可实际上陆家早已经是一艘腐朽的破船了,而且这艘破产现在随时都可能就被汹涌的浪潮给拍烂拍碎。 为了陆家,为了头上那个“陆家千金”的称谓,被利用就被利用吧,做棋子再不好,也总比做一个破产了的陆家千金强。 抱着这样的想法,陆明珠直视了顾知周那一双冰冷的眼眸,她冷静地做出回击,“抱歉,我是姑姑请来的,你没有资格赶我走。” 顾知周简直要被她的话给逗笑了,“我没资格?那好,我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有没有资格。” 说罢,顾知周立刻掏出手机给保安队长罗辛打电话,吩咐他,“你立刻带几个人进来,把陆明珠给我扔出去。” 而陆明珠只是脑子简单,但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是个蠢货,趁着顾知周打电话的间隙,她立刻冲进了顾华年的卧室里,扑到顾华年的手边,梨花带雨的哭诉起来。 “姑姑,对不起,我不能再陪您了。阿周他……他刚刚又要赶我走。” 拜顾知周平日的冷言冷语所赐,陆明珠甚至都不用添油加醋,只需把实情跟顾华年一说,就立刻获得了顾华年的一大波心疼。 顾华年一听,气得立即就要下床去找顾知周算账,“不要哭,明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没有人能把你从这个家里赶出去。” 陆明珠梨花带雨地阻止她,“算了,姑姑,我只是一个外人而已,您没必要为了我跟阿周翻脸。您现在身体不好,事事都需要仰仗他,谨言现在又不在您身边,您要是把他逼急了,他就不管您了怎么办?” 抓着顾华年的手,陆明珠哭得情真意切,“姑姑,我不怕实话告诉您,若不是担心您的身体,这顾家我是一天也住不下去的。自打我被您接回来以后,他一天都没有回来过,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了,却是要赶我走。” “原先,我跟他有婚约的时候,我还能厚着脸皮赖在顾家不走,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婚约了,他又那样讨厌我,我实在是没有脸皮再继续住下去了。” “谁说你们现在没有婚约了?他发的那道声明不算!”顾华年一边说,一边用干枯的手指去擦拭陆明珠脸上的泪水,“好了,明珠,别哭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这个家就还是我说了算。” 陆明珠梨花带雨地摇头,“算了,姑姑,我认输了……我原先以为,就算他心里没有我的位置,但只要我拿一颗真心对待他,他迟早是会发现我的好……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他的那颗心就是铁打的冰做的,我再怎么捂也捂不热。” “他既然那么喜欢宋和,就让他跟宋和在一起吧……”陆明珠流着眼泪,一副被顾知周伤透了心的样子,“姑姑,我真的认输了。” 顾华年本就因为顾知周突然发声明解除婚约的行为,对陆明珠心中有愧,如今一颗心再被陆明珠的眼泪一泡,那心里是既愧疚又心疼,“认输是懦夫才做的事情。你可是我们顾家未来的女主人,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天塌下来了,我也不允许你认输!” 随后,在陆明珠的搀扶下,顾华年颤颤巍巍地走出了房门。 在陆明珠向顾华年哭诉之际,顾知周已经命令佣人去收拾陆明珠的东西。其实,楚医生的心里并不是很赞同他这种做法,他认为,以目前顾华年的身体状况而言,最好不要再有任何的大的情绪波动,否则,很难预料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可话到嘴边时,目光触及到顾知周那张散发着戾气的面孔,楚医生又把话咽了回去。楚医生在心里如是替自己解释:这是别人的家事,而自己只是一个医生,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随后,顾知周便跟楚医生商量,要不要直接给她打一针镇静剂,因为他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再在这个问题上跟顾华年做过多的纠缠了。 楚医生不太赞成他的这个提议,但也没有表示反对。 正当顾知周让楚医生打电话安排的时候,顾华年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了。裹着一身银灰色真丝睡衣的她,眼光锐利气势凌人。 陆明珠长长的眼睫上挑着泪珠,一脸的幽怨凄苦,简直与先前冲着顾知周说“你没有资格”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不过,顾知周按捺着没动,静静等着顾华年的下一步动作。 不曾想,顾华年在陆明珠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到他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先是抬起胳膊,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第506章 僵局(五) 顾华年的这一巴掌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用眼泪与言语去挑拨离间的陆明珠。 她脸上的泪痕还有干,一双眼睛哭得是又湿又红,眼底还有浅浅的水光在流动。顾华年这一巴掌落下去的时候,她整个人都震惊的呆住了,没有唇膏滋润的嘴唇微微张成了一个小型的“o”字型,一时间连做戏用的眼泪都忘了流。 被顾华年这一巴掌惊住的人不止她一个,吴管家与一众佣人,还有楚医生,每个人的脸上都统一的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尤其是吴管家,他在顾家工作了将近六十年,在他的印象里,哪怕是顾华翰还在世的时候,他也不曾动过这位小少爷的一根手指头,这倒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溺爱孩子,觉得顾知周金贵打不得,实则是顾知周自小就懂事聪慧,不管是学业还是生活,都不曾让家里的大人们操过心。 不过,与他们的震惊相比,挨打的顾知周除了在巴掌落下来的那一瞬间,短暂地露出了一个略微诧异的表情以外,那张英俊的面孔上再无其他明显的情绪。 随后,他扭头朝楚医生看过去,楚医生也看向他,显然两个人是想到一起去了。 顾华年这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倒不是说她脾气有多坏有多差,而是她这个人在大多时候表现得非常强势,可强势归强势,她还是讲道理的,旁人提的建议不管中肯不中肯,她也愿意倾听。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除了一如既往的强势以外,还添了一个固执的毛病,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因为这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都有的通病。 虽然固执,但她并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老顽固,只要跟她条分缕析地讲清楚,得到她的认可以后,她也是会改变想法的。 可自打她生病后,尤其是近一年来,她表现得越发像一个顽固不化的老顽固了,好似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才是正确的,她的话就是圣旨,每一个人都必须遵从。一旦谁不遵从,那他就是不知好歹,就是大错特错。 此时的她,看顾知周便是如此。她很是不明白,从小就比旁人聪慧睿智的侄子,怎么偏偏就一头栽在了一个交际花的女儿身上?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他竟然为了她,连自己这个亲姑姑的话都不听了,还要处处与自己作对? 顾华年枯瘦苍白的脸上,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怒容,“顾知周,我警告你,明珠是我请来的客人,你若是再对她出言不逊,”顾华年抬起一只手,手指指向大门处的方向,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撼动的威严,“你就给我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如果刚刚只是怀疑的话,那顾知周现在基本上能肯定顾华年的病情加重了,不然无法解释自己刚刚挨的那一巴掌,和她昨天下午的失禁,还有昨天晚上她抓着自己的手,不停地喊“哥哥”。 但同时,顾知周心里也很清楚,眼下无论自己说什么,顾华年都是听不进去的。她所有的行为,可能已经不受她自己的控制了,或许此刻的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如是一想后,顾知周立刻就做出了决定,他先是安排楚医生,“你现在立刻回医院去准备,我稍后就带姑姑去医院做检查……” 顾知周这话还没有说完,立刻遭到了顾华年的强烈反对,“我告诉你,顾知周,除非你立刻跟那个姓宋的女人断绝关系,否则,我是不会去医院的!” 顾知周对她的威胁充耳未闻。随后,他转头看向从楼梯那边走过来的罗辛等人,“你们现在立刻把这位陆小姐请出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让她踏入顾家大门一步!” 顾华年见自己被无视了,那心中的怒气犹如火山一般爆发开来,“顾知周,你现在是完全不把我放在了眼里啊,我告诉你,我还没有死,这个家就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随后,她又杀气腾腾地瞪向正向陆明珠靠近的罗辛等人,身形一晃,犹如一个受到了威胁的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直接挡在了陆明珠的身前,“你们今天谁要是敢动明珠一根手指头,我就立刻让谁滚蛋!”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可这一次,顾知周没有再妥协,在过去的将近一年的时光里,他妥协了太多次,为了能让她毫无遗憾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他是一退再退,可结果呢,她仍旧是不满意。 于是这一回,他不退了。 第507章 僵局(六) 顾知周一言不发地朝怒气冲天的顾华年走过去。 他身形高大,一张英俊的面孔在不做任何表情的时候,面色就会显得格外冷峻严肃。与顾华年相依为命的十九年里,他从未在顾华年面前露出过这副面色。在这十九年里,他在顾华年跟前,更多的是敬重、崇拜,与无奈。 而正在气头上的顾华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多过分的话,做了多过分的事,看着向自己一步步逼近的顾知周,她昂扬着头,用她那堪比破风箱的嗓子,对顾知周发出严厉的警告,“顾知周,我警告你……” 然而,未等她把警告说完,顾知周就直接一个公主抱把她拦腰抱了起来。突然的失重,让顾华年惊得叫了一声,原本对顾知周的警告也变成了一句怒吼,“顾知周,你干什么,快点放我下来!” 顾知周不做任何回应,只抱着她大步朝楼下走去,并同时吩咐一旁的吴管家,“赶快去备车,我们就去医院。” 吴管家心里虽然对顾知周这种强硬做法颇有微词,但旁观了这一场纷争后,他也知道,顾知周如果不强硬的话,顾华年是不会乖乖去医院的。 作为这个家里最老的仆人,他知道顾华年的脑癌哪怕是华佗在世,也是无力回天的,但正如他在佛像面前跪求的那样,他希望骄傲要强了一辈子的二小姐,哪怕她的生命只剩下一天了,也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度过这最后一天。 而不是躺在床上,只能像一具木偶那样任由人去摆弄。 他希望他的二小姐,直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都是骄傲的体面的。可想要骄傲体面,就必须得去医院查清楚失禁的原因,然后再对症下药。 所以,纵使心里有些许的不满意,但吴管家还是立刻就出声应下,“好的,小少爷,我这就去安排。”看一眼被顾知周抱在怀里的顾华年,吴管家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小少爷,您可要抱稳了,二小姐现在可是摔不得。” 这一点,不用他提醒,顾知周也是知道的,他一只手紧扣着顾华年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肩膀,另一只手则紧箍着她的双腿,就着这样公主抱的姿势,抱着她往电梯那边走去。 而一旁的罗辛等人见状,也不再迟疑了,立即朝陆明珠走去。对于这位曾经的未来少夫人,罗辛还是给足了陆明珠面子,他客客气气地对着陆明珠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陆小姐,请吧。” 眼前的情形大大地超出了陆明珠的预料。她以为,只要有顾华年给自己撑腰,他顾知周就算是再讨厌自己,再想把自己赶出去,他多少也要顾及一下顾华年的感受。 可谁曾想到,一向视顾华年的话为圣旨的顾知周,态度忽然变得如此强硬,竟完全不把顾华年的话当一回事了。 这样冷漠果决地顾知周,让陆明珠感到陌生,同时也感到害怕。如果自己今天真的被顾知周赶出去的话,那明珠集团该怎么办,陆家该怎么办,自己以后又该怎么办? 陆明珠不由得心慌起来。这心里一慌,陆明珠那脑子就开始不够用了,她复读机似的对罗辛等人重复起了先前对顾知周说的那番说辞,“我是姑姑请来的,姑姑没有发话,你们就没有资格赶我走。” 罗辛的态度客气且强硬,“陆小姐,你也看到了,我们顾总现在要送顾董去医院,家里实在是抽不出来人手招待你这位客人,你还是请回吧。” “不,我不走!”陆明珠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并同时身体往后退,一副拒绝离开的姿态,“除非是姑姑赶我走,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罗辛心里想着,她虽然跟顾知周已经没有婚约了,但好歹也是陆家的小姐,身娇体贵的不好动粗,便一直客客气气地请她离开。 可见她大有要在顾家当一块狗皮膏药的架势,罗辛就有点不耐烦了,便懒得再跟她废话了,他直接朝自己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几人立刻分散着围上去。 陆明珠见状,惊声尖叫起来,“你们要干什么……别碰我,我警告你们别碰我!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 陆明珠惊慌地哭起来,声音像哨子一样尖利,“姑姑,救命啊……姑姑。” 而此时的顾华年,已经被顾知周抱到了楼下的客厅里。 她本来就在挣扎着,想摆脱顾知周的桎梏,在听了陆明珠凄厉的求救后,她犹如那离水的鱼一样,在顾知周的臂弯里摇头摆尾地挣扎起来,嘴里并同时对顾知周进行叱骂,要求他放开自己。 顾知周仍旧是一言不发,脚下的步伐也不曾停顿一下。 顾华年万万没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竟然这样对待自己,那心里是既愤怒又失望,在两种情绪的作祟下,她对顾知周开始了又打又骂。 “你这个混账东西,我要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没良心,我当初就不该放着亲生儿子不管,回来照顾你、栽培你,还把顾氏交给你。” 顾知周忍受着劈头盖脸的巴掌,仍旧是一言不发。 楼下顾华年骂的热闹,楼上不肯走的陆明珠也哭的热闹,一时间,富丽堂皇顾家大宅摇身一变,变成了菜市场,好不热闹。 有那胆子大的佣人,偷偷探出头来想看热闹,却冷不丁地撞上了顾知周冰冷的目光,顿时就吓得把头缩了回去。 吴管家小跑着进来,“小少爷,车已经安排好。” 顾知周轻轻一点头,随后吩咐吴管家,“你让人去姑姑房里收拾几件衣……” 话还没说完,顾知周猛然顿住了脚步。因为,他搂着顾华年双腿的那一只手,忽然间感受到了一片湿意。 他不敢置信似的,低头看向顾华年的裤子,只见那银灰色的真丝睡裤上,被尿液洇湿了一大片,并同时有尿液顺着裤腰的位置,滴落到了他的脚上,以及地板上。 顾华年也在这时感受到了自己的异常,一时也呆滞住了。等到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无力而绝望,“我要回房。” 第508章 僵局(七) 顾知周是很想立刻把顾华年送去医院做检查,但他也清楚,如果将这样一身狼狈的顾华年带去那种公开场合,这会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于是,他沉默地转身,将顾华年送回到了卧房里。 看着一脸面如死灰的顾华年,顾知周有心想安慰他几句,可话还没出口,他便听到顾华年声音嘶哑地对他下了逐客令,“你出去。” 顾知周很担心她,“姑姑,我……” 顾华年猛然看向他,眼神锐利得如一把尖刀,“你立刻、马上给我出去!” 顾知周心里想,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让佣人来把她弄脏的衣服换下来,安慰的话晚一点说也无妨,便安抚她,“您别激动,我现在就出去让人进来给您……” 谁料,他话还没有说完,一只枕头就迎面砸了过来,同时伴随的还有顾华年愤怒嘶哑的声音,“我只是病了,不是废了,我不需要人帮我换裤子!” “姑姑……” “出去!” 顾知周无奈,只能退出卧房。 顾华年刚刚失禁的那一幕,正好发生在吴管家的眼前,他根本就不来及心疼和难过,当即就唤来贴身伺候顾华年的佣人,上了二楼。 见顾知周出来后,吴管家就要指挥着佣人进去给顾华年换裤子擦洗,却被顾知周拦下来,“不要进去了。姑姑她……不要人帮忙。” 吴管家一听,就止不住的担心起来,“不要人帮忙怎么能行呢?二小姐身体那么……” 顾知周其实能理解顾华年的想法,而事实也确实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她是病了,不是废了,她的四肢健在,脑子也没有完全糊涂,换裤子洗澡这种事情,她也确实能自己做,只是可能会有点吃力而已。 身体上的病,其实不可怕,精神上的坍塌,才最为致命。 顾知周打断吴管家,“她只是病了,不是废了。” 吴管家闭上了嘴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顾华年卧房的门始终紧闭着,没有人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 顾知周的心高高地悬着,吴管家比他好不了多少。倒是楚医生在闻到顾知周身上的异味后,诚恳地提出了建议,“顾总,你还是先回房换套衣服吧。”随后,他以自己多年的经验做出评估,“以顾董目前的身体状况,换衣服洗澡是没什么问题的。” 顾知周想了一想后,决定回房换身衣服,他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顾华年送到医院去检查,那就不能顶着一身异味去医院。 转身离去时,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把视线朝吴管家投去,“你跟家里的佣人都打个招呼,让她们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不该往外说的一个字都别说。” 吴管家也深知顾华年失禁一事,若是传出去的话,会让她沦为众人的笑柄,于是重重点头,“您放心,我会看紧她们的。” 随后,顾知周回房,匆匆洗漱了一番,再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后,他脚步匆匆地走出房间。 未等他回到顾华年的卧房门口,房门就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已经将身体清洗干净,并且重新换上了一套洁净的衣服后,顾华年撑着拐杖,步履蹒跚地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她腿脚虽然还能活动,但到底比不上以前灵便了,所以洗澡换衣服这种日常小事,对如今她的而言已经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了,可再不轻松,到底也能自己完成,只是需要多费一些时间和体力罢了。 吴管家一看到她出来,就立刻迎上去,伸出手要去搀扶她。 顾华年冷冷地拂开他的手,“我是脑袋得了癌症,不是腿,我自己能走。” 吴管家只得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随后,她看向楚医生,“我跟你去医院。”一顿后,她将拐杖在地板上重重一磕,声音冷而坚决,“我倒要看看,我这脑子里到底是又长出了什么东西来!” 是的,她想通了。 既然以死相逼,都无法撼动顾知周与那个宋和在一起的决心,那她就要让他看看,不听她的话忤逆她的后果有多严重! 这时,顾知周快步走了过来,在听得到顾华年主动提出要去医院的时候,他先是因为她突然之间态度的大转变而小小的诧异了一下,随后犹如卸下了一副重担一样,心里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他实在是厌烦了威胁妥协的戏码,顾华年能主动去医院最好,如果她还是不愿意去的话,他也不会再由着她的性子闹了。 顾知周朝顾华年走过去,并向她提出,“姑姑,我陪您一起去。” 谁知道,他话音未落就遭到了顾华年冷硬的拒绝,“不必了。”顾华年冷冷睨着顾知周,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顾知周,我给过你机会,让你跟那个姓宋的女人了断干净,但你不肯,还将我亲自给你挑选的未婚妻赶了出去,那么四天后的董事会,我就等着你出招了。” 顾华年最后这一句话,无疑不是在向顾知周下战书。 顾知周眉头轻皱,语气无奈,“姑姑,我们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顾华年冷呵了一声,“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可你执意要跟那个交际花的女儿在一起,你曾经说过,人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那么,失去顾氏集团的管理权,就将是你与那个宋和在一起的代价。” “所以顾知周,你到时可别怨恨我这个做姑姑的下手太重了。” 第509章 接受治疗(一) 顾知周不怕顾华年下手重。 他甚至希望顾华年能对自己下手重一点狠一点,最好是把自己当成夙敌来打击对付,就像她当初对付曲元昌那样的杀伐果决不留情面,这样的话,她就没空再去想生死的事情了,也就不会再拿健康来要挟他了。 他实在是厌烦了顾华年动不动就以死相逼,在他看来,这是无能的市井泼妇才会使用的手段。 而顾华年不是一个无能的人。 相反的,她是一个极其厉害的商场猎手,如果她真觉得自己不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话,那就应该明火执仗的来,而非是像个得不到糖果就撒泼耍赖的小孩一样,这实在与她的身份地位不太相符。 所以,在听了顾华年这一番近似于宣战的警告后,顾知周心里反而轻松了下来,他迎上顾华年冷冰森严的目光,声音低沉地回应,“如果在您的眼里,我跟宋和在一起是犯错的话,那么我愿意接受您的惩罚。” 顾华年听后,重重一哼,随后转身往楼下走去。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废人,下楼的时候,顾华年没有选择乘坐电梯,而是选择走楼梯,并且还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自己撑着拐杖一步一步拾阶而下。 一行人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那颤颤巍巍的步伐,简直是胆战心惊。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顾华年平安抵达了一楼大厅。 未等身后的众人松一口气,顾华年已经迈开了步伐,径直朝着大门口走去。吴管家见状,连忙抄近路,小跑着出去,自作主张地吩咐司机把车子直接开进了院子里,好让顾华年能少走几步路。 车轮碾过花园里由大理石铺陈出来的石板路,停在了宅子门口。顾华年一走出来,便直接上了车。 顾知周本想跟着一起上车,却见那车门“砰”的一声重重合上后,便喷出尾气扬长而去。 顾知周自然是不放心让顾华年一个人去医院的,便另开了自己的车跟上去。 到医院后,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护士推来轮椅,顾华年这时候也不逞强了,将拐杖交给随行来的吴管家后,自己主动坐了上去。 接下来,便是各种各样的检查。 顾华年大约是真的想明白了,觉得自己如果就这样等死的话,只怕是她前脚一闭眼,那个交际花的女儿后脚就踏进顾家的大门了,所以在做每一项检查时,她都非常配合,简直可以给她颁一个“最听话病人”奖了。 待一系列检查做完后,已经到半下午了。顾华年因为有些检查需要空腹,所以一直没有吃喝,顾知周也就没有吃喝。 等所有检查都做完后,顾华年被护士推进了她在这间医院的专属病房。顾知周跟着一起进了病房。 两个人各自占据了一张沙发坐下,顾华年依旧是不正眼看顾知周一眼。 因为顾华年生病已经有两年了,吴管家对医院里的门门道道已经非常熟悉了,所以他掐着时间打电话回宅子里,让厨房做了容易消化且富含营养的餐食送过来。 顾华年刚在沙发上坐下,他就立刻送上了一盅用各种名贵食材慢火细熬出来的汤水。 顾华年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现在不想死了,想活了,所以还是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 姑侄俩沉默相对地用完午餐后,有一部分检查报告也出来了。 护士敲门进来,“顾总,楚医生请您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顾知周起身,正要出去。 顾华年也跟着站了起来,是要跟着一起去。 医生单独叫家属去办公室,多半是没什么好事的,顾华年现在好不容易燃起了活下去的斗志,顾知周不想她被打击,便出言相劝,“做了那么多检查,您也该累了,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番吧,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顾华年却是连哼都懒得哼一声,直接迈开步伐走出了病房。 顾知周起初是有些担心的,但转念一想,顾华年这辈子可是从大风大浪里趟过来的,两年前她在亲耳听到自己罹患了脑癌的时候,都不曾色变,如今就算情况再怎么坏,也坏不过当初的,她应该能承受得了。 而且,自打顾华年生病以后,他就从未向她隐瞒过病情,一般都是医生先告诉他,他再视顾华年的身体状况与精神状况,慢慢一点点告诉她。 于是,他不再相劝,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楚医生的办公室。 看到顾华年进来的是,楚医生明显的愣了一下,视线越过顾华年,他向顾知周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顾知周对着他轻轻一点头,楚医生明白过来,请顾华年在沙发上坐下。 顾知周则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楚医生手里拿着一叠检查结果,习惯性的就要递给顾知周,被顾华年半路截下。 拿出看合同的气势,顾华年一页页仔细地看完,因为不懂结果中的那些专业词汇与数据,顾华年捏着那一叠检查结果,直截了当地问楚医生,“我脑子里是又长了什么新东西吗?” 楚医生摇头,“根据mri结果来看,您脑部里并未出现新的病灶。”见顾华年像是没听懂,楚医生便换了一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您的脑部里并没有出现新的癌细胞。” 顾华年听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喃喃似的自语,“没有癌细胞,那就好。” 顾知周提出疑问,“既然没有发现新的癌细胞,那又是什么导致了失禁呢?” 这个问题很关键,顾华年把视线重新投向楚医生。 楚医生回答,“根据超声波结果显示,顾董的肾脏并未出现病变。但……”一顿后,楚医生声音变得沉重起来,“我们发现,顾董的脑组织出现了萎缩的情况。” 顾知周听后,怔住了。他虽然不是医生,但只凭着字面的意思也能猜到这不是一个小问题。他皱着眉心问,“姑姑现在的情况严重吗?” 楚医生回答,“不算太严重,如果配合治疗的话,可以延缓,但……”后面的话,楚医生没有明说。 因为脑萎缩不像脑瘤,可以做手术切除,这是一个慢性病,且只能延缓控制,不能彻底根治。 顾华年猜到了楚医生的未尽之言,她语气平静地发问,“我想知道,除了失禁,我后面还会出现什么状况?” 楚医生如实相告,“记忆力衰退,性格变差,不能正常地活动,肢体不受控制,以及瘫痪、痴呆。不过,以您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您配合治疗的话,这些情况都是可以极大的延缓的。” 第510章 接受治疗(二) 顾华年听得沉默了。 她不曾想,这脑萎缩竟然并脑癌还要可怕,不致死,却能活活把人的精神拖垮再拖死,按照楚医生的话,如果自己侥幸能再多活几年的话,那最后也还是会变成一个呆子傻子或者瘫子。 顾华年并不惧怕死亡。 她惧怕的是毫无尊严的死去。 狠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顾华年很快就理清楚了摆在自己面前的两条路,第一条:不接受任何治疗,早点变成呆子傻子或者瘫子,早点去见阎王;第二条:接受治疗,慢慢变成呆子傻子或者瘫子,慢慢等待死亡的降临。 若是放在以前,顾华年觉得与其这样钝刀子割肉似的等待死亡,不如干脆利落的死去,不是有一句俗话么,早死早超生,早一点死,不仅能让身边的人少担心,对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可经过今天早上的事情后,顾华年现在不这样想了。 她现在不想死了,她想活。 原因自然是因为顾知周要跟一个交际花的女儿在一起。 这在顾华年看来,顾知周这已经不是在走一条错误的路了,而是一条滑稽的、荒唐的,会令整个顾家蒙羞的路,而她作为他唯一的血脉至亲,她有责任与义务纠正他的错误,让他回到正轨上来。 所以不出片刻,顾华年就做出了决定,“我接受治疗。” 顾知周在听了她的这个决定后,心里一时觉得有点啼笑皆非。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顾华年之所以做这个决定,并非是她还留恋这个浮华的世界,而是她觉得自己暂时还不能死,因为人死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也就不能拆散他跟宋和了。 这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不管怎样,她愿意接受治疗便是一件好事。 在楚医生的建议下,顾华年留在了医院。 前脚把她送回病房,顾知周后脚就收到了她的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顾知周见她眼下神智清醒,而公司里确实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他便点点头,“行,我晚上再来看您。” 顾华年依旧是那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不必了。”一顿后,顾华年冷冷一呵,“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不如好好想想四天后的董事会该如何应付。” 顾知周面色不变。 为了让顾华年彻底把心思用在罢自己职这件事情上,顾知周甚至对她使出了激将法,“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应付的。到时若是结果不能如您所愿,还望姑姑您莫要生气。” 顾华年果然上钩。 她唇角冷冷一勾,勾出一抹冷冷的笑意,“我知道,你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十四年,自有一帮拥泵。但是顾知周,你别忘了,那个位置,可是我让你坐上去的。当年,我既然有能力让你坐上去,如今,我就自然有办法让你下来。” 顾知周不搭她此话,只微微一笑,“那您好好休息,我去公司了。” 随后,顾知周离开了医院。 一路疾驰,回到公司。 顾知周把林镜叫进办公室里,先是告知他,“下周的例行董事上,顾董会动议罢我的职。” 林镜听后,大吃一惊,“为什么?”不过话一出口后,他就猜到了原因,“因为您跟宋小姐的事情?” 顾知周点点头,“是。” 林镜想了想,如实分析,“顾董虽然现在还是集团的董事长,但她这几年已经不大管公司的事情了,所以即便是她亲自提出动议,只怕也很少有董事会支持她。” 有没有人支持顾华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顾知周担心有人会趁机作乱,沉思了两秒后,他对林镜做出了一番吩咐,末了,他着重强调,“这几日,你一定要把曲元昌那几人盯紧了。” 当年,顾华翰夫妇突遭车祸双双离世,顾老爷子经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打击,病倒住院,曲元昌几人便趁着顾家大乱无人主事,就想把顾氏集团据为己有,若不是顾华年及时赶回来主持大局的话,顾氏集团早就改姓曲了。 虽然,这些年曲元昌看上去安分守己,也不怎么参与集团的事务,但豺狼就算披上了羊皮,也始终是豺狼。 顾知周神情严肃地叮嘱道,“他们一旦有什么异常,你要立即通知我。” 林镜虽然对曲元昌谋朝篡位的那段历史不甚清楚,但也知道乱则生变的道理,于是轻轻一点头,“好的,顾总。” 待林镜出去后,顾知周就把自己埋进了如山一般的公事里。 这一忙便直接忙到了深夜十一点。 活动着僵硬发酸的脖颈,顾知周颇想给宋和打个电话,看了一眼时间,估算了一下利物浦的时间后,顾知周作罢了。 宋和是个工作狂,这个时间点肯定不会在休息。 想了想,顾知周没忍住,给宋和发了一个消息,内容很简单,就一句话,“在干什么?” 这消息一发出去,就如同石沉大海一样,直到顾知周离开办公室,他都没有收到宋和的回信。 不过,顾知周也没有一直干等,再等了两分钟未果后,他就给王志成打了个电话,询问宋和的行踪。 王志成在电话里告诉他,“宋小姐正在谈事情。” 再多问几句,王志成就是个一问三知的傻子了。 挂电话前,顾知周再一次对王志成做出叮嘱,让他好好保护宋和,顺便把傅谨言盯紧一点,对于这位表弟,顾知周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了。 而且,顾知周现在十分肯定,他的这位表弟,对宋和是别有用心。 但不管傅谨言是对宋和这个人别有用心,还是对宋和身后的他与顾氏集团别有用心,顾知周都不会让他得逞。 经过这两日的相处,王志成的心里现在对宋和充满了好感,但这种好感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好感,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好感,所以即便顾知周不做那一番叮嘱,他也会好好保护宋和,让她平安的回到云城。 结束与顾知周的通话后,王志成起身去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路过会议室门口时,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下,里面的讨论仍旧十分激烈。听那声音正是宋和的,可她说的是英语,而且语速极快,而以王志成的文化水平,是一句都听不懂。 第511章 疑点(一) 王志成又无聊地等了一个多小时后,会议室那扇关闭了好几个小时的玻璃门总算是从里面打开了。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容兴在本地分公司的负责人。此人名叫杰森.唐,是个大肚便便的中国人,长着一张憨厚的面孔,一双眼睛被上眼皮与下眼睑挤成了缝,看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亲和模样。 但王志成认为他只是看上去憨厚而已。 第二个走出来的是宋和。她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装,过肩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了一个低低的马尾,脸上没有妆容,是干干净净的白皙,但不知道在刚刚的会议上发生了什么,她此时的面色不太好,眉宇间压着沉甸甸的乌云。 至于跟在宋和身后出来的傅谨言,王志成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收了回来。他现在已经弄清楚了傅谨言的身份,知道此人是顾华年的亲儿子,可那日在机场的咖啡厅里,傅谨言抢宋和手机的行为,还有这两日的相处,让他对傅谨言有种说不上来的厌烦感。 王志成觉得傅谨言这个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但很没有边界感,总是打着玩笑的名号对宋和做出一些冒犯的行为,又因为他是宋和的助手,所以宋和即便对他的冒犯感到很不舒服,却也只能忍着。 因为宋和是集团总部派过来的人,算是钦差,所以杰森.唐提出,晚上由他做东,去本地的一家知名海鲜的酒楼吃饭。 杰森.唐热情地向宋和推荐,“那间酒楼的后厨们全是中国人,除了做得一手好海鲜以外,川菜与粤菜也做得相当不错,味道或许不及国内正宗,但在利物浦当地的中餐馆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宋律师,你今晚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让我好好尽一番地主之谊。” 宋和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而且,今天下午的会议,让她对这位面相看上去非常憨厚,但肚子里却装满了花花肠子的杰森.唐很是不满意。 原因无他,在宋和问起康思达集团与容兴的纠纷的具体情况时,这位杰森.唐表面上笑眯眯的,一副有问必答的样子,实际上他在回答的时候做了保留,三个多小时的沟通下来,宋和竟然没有从他嘴里得到一点有用的新的信息,他告诉宋和的那些东西,在容震交给宋和的资料上面全都能找到。 也就是说,他把递交到总部的书面报告,又在宋和面前复述了一遍。这在宋和看来,杰森.唐绝对隐瞒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比如,在康思达的那两个货柜抵达利物浦码头的时候,一同抵达的还有其他几家公司的货柜,雷普斯为什么单单就扣下了康思达的两个货柜,而不是连同其他几家公司的货柜一起扣下呢? 根据容震给的资料,宋和大致算了一下,同一批抵达利物浦码头的货柜全部加起来的话,货品金额是近四个亿的,而康思达那两个货柜装的全是廉价的陶瓷餐具,总金额加起来也不过三百多万而已,如果雷普斯想要拿货柜要挟容兴的话,为什么不把这些货柜全都扣下来呢? 毕竟,三百多万对容兴而言,实在是一个九牛一毛的数字,容兴完全可以直接赔付康思达集团同等的现金,或者同等的货品。 再有一点,如果把雷普斯集运视作一个绑匪的话,那么手握康思达这一个人质,与手握好几个人质,所占据的主动权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扣下康思达一家的货柜,这其实对容兴造成的影响十分有限,即便是容兴因为这件事情,在声誉方面受到了影响,但事后只要容兴处理得当,这部分影响很快就会消除的。 可若是把其他几家的货柜一起扣下的话,那这影响可就不是简单的一乘以几了,而是两倍三倍甚至数倍的影响了,到时候容兴为了挽回声誉与客流,所需要投入的人力精力以及财力也将呈数倍增长。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算术题。宋和不认为,雷普斯的负责人不会做。而且,宋和也不认为,雷普斯之所以不把其他的货柜一起扣下,是因为不敢。 宋和很想弄清楚这些问题。 可这位杰森.唐在面对宋和的这些疑问时,总是笑眯眯地顾左右而言他,但他又能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出错处来,以至于在开会的时候,宋和是越开越恼火,那眉心也是越来越沉。 所以,在面对杰森.唐的邀请,宋和也没有给他一点面子,“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很抱歉,我晚上有其他的安排了。” 第512章 疑点(二) 杰森.唐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 杰森.唐搓搓双手,极具憨厚的一笑,“宋律师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十分热爱工作呢。不过,这工作虽然很重要,但吃饭也同样重要,不如这样吧,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酒楼,让他们开始备菜,等到了地方,就可以直接吃了。” 见宋和不为所动,杰森.唐再次劝说,“宋律师,只是一顿饭而已,占用不了你多少时间的,再说了,打官司这种事情,我虽然是个外行不太懂,但就以里利物浦这边的办事效率而言,这个案子没有那么快结束的,所以,也不急在这一时嘛。” 杰森.唐说完后,笑眯眯地看向宋和,等待着她做出回应。 而宋和则是打量了他两眼后,依旧是拒绝,“下次吧。”一顿后,宋和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初来乍到,对当地的情况不熟悉,所以就麻烦唐经理你跟康思达集团那边约下一下时间,我想尽快跟他们的律师与负责人见个面,看有没有和解的可能。” 再次被拒绝,杰森.唐那张憨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遗憾的表情,“既然宋律师不肯赏脸,那我也不好再强求了。不过,宋律师,下次你可一定要给我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宋和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到时候再说吧。” 随后,宋和一行人离开了分公司。 在回酒店的路上,宋和若有所思的盯着窗外。昨天是艳阳天,今天的天气却是阴沉沉的,这种天气总是平白让人觉得很压抑。 把杰森.唐的话重新回想了一遍后,宋和确定自己不是犯了疑心病。根据容震给的资料显示,这位杰森.唐上次回总部述职是去年的五月份,而容震是在新年晚宴那天,也就是今年一月份的时候,把这个案子交给宋和负责的。 宋和此前也不是容兴的员工,且容兴知道她接手了这个案子的人应该也不多。 而宋和十分确定,她此前从未与这位杰森.唐见过面,身边除了容震与容九以外,也没有知道这位杰森.唐的人,那么,杰森.唐是从哪里听说她十分热爱工作这件事情呢? “宋律师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十分热爱工作呢。”宋和再把这句话回味了一遍,她不认为这是杰森.唐随口说的一句客套话。 如果杰森.唐想要客套的话,他完全可以说“宋律师真是个大忙人呢”,或者“宋律师真是热爱工作呢”,可他偏偏加了一个“传闻中”。 这就表示,杰森.唐刻意打听过她,或者有人在他面前提到过她。 宋和认为,自己来利物浦也只是处理容兴与康思达的案子,等案子结束后自己就回云城了,那她跟杰森.唐的交集也就到此结束了,他没必要刻意去打听自己。如果自己不是一个律师,而是以同事的身份前来的话,那她与杰森.唐之间可能就存在竞争关系,那倒还能解释的通。 不然,宋和想不出来杰森.唐刻意打听自己的理由。 如果不是杰森.唐刻意打听过自己的话,那就是有人在杰森.唐面前提过自己。可知道自己负责这个案子的并不多。 宋和想了想,首先是排除了顾知周,身为顾氏集团的总裁,他或许知道容兴集团一些股东的名字,像杰森.唐这种小角色,是不可能入他眼睛的。 随后,宋和排除了容九。虽然他有可能知道杰森.唐,但宋和找不出来他这样做的理由。 难道是容震? 这个名字刚在心里浮上来,宋和就立刻否定了。 那会谁? 这时,车子碾过一条减速带,车身轻轻颠簸了一下,宋和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容致。 是的,容致。 他是容家的长子嫡孙,是容兴集团的未来继承人,他很有可能知道自己被容震委派到了利物浦。 再联想起上一回在医院的时候,容致对自己的态度,宋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可新的疑问随之而来,容致跟杰森.唐提自己做什么?难道是他知道了自己与容震的那个约定,担心自己进了容兴集团后,会与容九一起联手对付他,所以安排杰森.唐从中搞破坏,阻止自己进容兴? 如是一想后,宋和心中警铃大作。 容兴集团她是一定要进的,而且不管这个杰森.唐是不是容致的人,就单凭他今天那一番顾左右而言他的行径,宋和也认为,此人可以利用,但不可信任。 至于容致…… 宋和搜寻了一下记忆,发现自己对这位二世祖的了解十分的有限。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她向来都不会把时间与精力放在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人或事上,而且她至今与容致只有一次交集,不了解也很正常。 不过,从现在起,直到这个案子结束,都得小心提防杰森.唐才行。 第513章 怒(一) 车子抵达酒店后,王志成先下了车,随后,他绕过车尾,走到宋和的那一侧,准备给她开车门,手还未触到车门把手,宋和已经先一步自己打开了车门。 王志成收回伸出去的手,并后退了两步,宋和迈步下车。抬眼看向王志成,宋和再次纠正他对自己那过于客气的态度,“以后别这样了。你是我的保镖,不是仆人,我们是平等的。” 王志成轻轻一点头,“我记住了。” 这时,傅谨言从副驾驶下来。宋和把视线扫向他,“傅律师,今天辛苦了。你先回房休息、吃完饭,七点的时候来我房间里,我们再讨论一下案子。” 傅谨言听后,儒雅的面孔上露出一个略微不满的表情来,“我说宋律师,我今天七点钟就起床给你卖命了,难道还换不来一个跟你共进晚餐的机会吗?” 宋和淡淡睨他一眼,先是提醒他,“你虽然七点钟就起床给我卖命了,但并不是白白给我卖命,等案子结束后,我会按照我们之前谈好的那样,给你支付薪水。” “至于共进晚餐……抱歉,我不记得我承诺过这样的事情。” 自打那日在机场抢了宋和的手机后,这两日,宋和对待傅谨言就一直是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傅谨言毫不怀疑,若不是因为她需要自己替她工作,宋和肯定是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的。 傅谨言这一趟可不只是专程为了给宋和工作的。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而且,一连看了两天冷脸了,傅谨言可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 古人云,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于是,傅谨言在脸上挂起讨好的笑容来,“我知道你还在为了那天我抢你手机的事情生气,我承认,那天我确实过分了,我跟你道歉——对不起,阿和。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生气了好不好?” 那天傅谨言的行为,确实让宋和很生气,也不至于一连生几天的气,倒不是她已经原谅傅谨言了,而是宋和认为生气这种事情,既伤身又伤神,实在是没必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 她这两天不想给傅谨言好脸色,实则是因为知道这人惯常会蹬鼻子上脸,给他一点颜色,他就能就地开起染坊来。 宋和现在可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去应付他的花言巧语。 而对于傅谨言的道歉,宋和也没往耳朵里听,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个人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可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但宋和不想在这件事情与他过多地纠缠,便轻轻一点头,将此事就此揭过。 乘电梯上楼。 在十一楼停下。 一行三人走出了电梯。 林镜给傅谨言订的房间并不在这一层楼,但傅谨言自己去找酒店经理,把房间换到了宋和的对面。 拿房卡打开锁,宋和正要推门进去,王志成这时才想起来,“宋小姐,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刚刚在那边开会的时候,顾总曾打电话给我,问你是否安好。” 王志成这话一说完,宋和还未做出反应,傅谨言先是啧啧了两声,然后用一副酸溜溜的语气问宋和,“阿和,顾知周这样喜欢你,你是不是特别感动,感动得想立刻就嫁给他呀?” 宋和懒得搭理他这疯言疯语。 朝王志成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知道后,宋和拿出房卡打开了锁,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傅谨言忽然伸手过来,一把按住了宋和正要开门的手。 宋和冷冷地睨着他,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松手。” 傅谨言非但没有松手,反而还感受起了掌心下那细腻柔滑的触感。迎上宋和冰冷愠怒的目光,傅谨言做出一个无辜且好奇的表情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阿和,你想嫁给顾知周吗?” 这时,一旁的王志成看出了宋和脸上的不悦,他也不说话,直接拽住了傅谨言的一条小臂,再重重往后一扯,以蛮力把他从宋和的跟前扯开了。 随后,王志成再身形一闪,挡在了宋和的跟前。王志成的语气不太客气,“傅律师,虽然你是顾总的表弟,但你若再对宋小姐动手动脚的话,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第514章 怒(二) 在听了王志成的警告后,傅谨言眼眸微微一闪,金丝镜框流转出一丝冰冷锐利的光。 随后,他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隐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恶意。 把视线重新落在宋和身上后,傅谨言感叹一般的开口,“阿和,你看你多么的迷人啊。这个保镖才跟了你几天而已,就被你迷住了,做起了你的护花使者。” 一顿后,傅谨言仿佛不解似的,再问宋和,“阿和,你怎么能这么迷人呢?” 如傅谨言所预料的那样,此话一出,宋和那张脸上的神色瞬间就变了。见状,傅谨言的唇角轻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他实在是太喜欢这样因为自己而生气动怒的宋和了。 傅谨言曾见过宋和在容九面前时的样子,与她在其他人面前很不一样,是淡然恬静的,笑容也很柔和,就像一湖沉静的水,于不动声色间就叫人沦陷其中。 他也曾见过宋和在顾知周面前时的样子,那是在顾知周与陆明珠的订婚礼上,作为一个被舍弃了的人,宋和当时表现得并不难过,也不悲伤,混在一群衣香鬓影的宾客间,她冷漠得像个旁观者,旁观着与自己纠缠了七年的男人,给另外一个女人戴上象征着承诺的钻戒。 但不管是在容九面前那个淡然恬静的宋和,还是在顾知周面前那个冷眼旁观的宋和,傅谨言都不认为那就是真正的宋和。 每一个人都拥有无数张面具。而每一张面具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真实的自己。 傅谨言认为,如果想要看到一个人最真实的样子,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激怒这个人,因为人在生气的时候,是很难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的,而当情绪因为生气变得混乱激动的时候,往往就会失去理智,而一旦失去了理智,就会忘记戴上面具,把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显露出来。 故意激怒一个人,让她露出最真实的面孔——这虽然很卑鄙,傅谨言却乐此不疲。因为盛怒之下的宋和,不再是一尊漂亮精美的瓷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呼吸,有情绪,非常的鲜活,也非常的动人。 那样的宋和对傅谨言而言,充满了巨大的吸引力。 透明的玻璃镜片掩去眸中的恶意,傅谨言十分期待地看着宋和,等待着她汹涌喷薄的怒气,等待着她摘下面具,变成他最喜欢的样子。 宋和的心里确实燃烧着一把怒火。 “迷人”这件事情,对于其他女人而言,她们或许会认为这是别人对她们自身魅力的肯定。 但对宋和而言,傅谨言口中的“迷人”却是一种否定,一种羞辱。 ——王志成只是一个保镖,不曾与她共事过,也不曾见过她在工作中的样子,那么他被她迷住的原因就只有那一张脸了。 而什么样的女人,才需要靠着一张脸活着呢? 答案显而易见——交际花。 而宋和最痛恨的事情,就是别人把她当作交际花。 可生气归生气,宋和很清楚,眼前这个看着温文儒雅,实则一肚子坏肠子的男人,很喜欢看自己生气,仿佛自己生气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一样。 宋和并没有给别人当猴子戏耍的嗜好,心中的怒火仍旧熊熊燃烧着,她那张白净精致的面孔上却已经恢复成了一贯冷淡的模样。 目光冷淡地从傅谨言那张挂着欠揍笑意的脸上扫过后,宋和并不打算开口还击,因为宋和心里很清楚,不管自己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都只会落入傅谨言的圈套中去,沦为他的猎物。 于是,宋和选择了无视,好让傅谨言那恶劣的心思落空。 久等不来宋和的怒火,傅谨言心中诧异。这时,王志成忽然开了口,“我并非是这几天才跟着宋小姐的,三年前,我就已经是她的保镖了。” “我保护宋小姐,也并不是被她迷住了……” 虽然,宋和确实很漂亮很迷人,但王志成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她不是自己能动心思的女人。顾知周是他的老板,宋和是他的女人,王志成就在心里把宋和当成了老板娘看待。 沉着声音,王志成用平淡的语气告诉傅谨言,“而是我身为她的保镖,保护她是我的工作。” 顿了顿后,王志成忽然把话锋一转,“傅律师,有一件事情,我非常好奇。” 傅谨言面带微笑,“请说。” 王志成挂上一副真诚的表情,口吻也变得十分认真,“不招人喜欢的人,我见过不少,但像傅律师这样比苍蝇还不招人喜欢的人,我实在是第一次见,所以我很好奇,傅律师,顾董没有教过你该如何尊重别人吗?尤其是,尊重女人?” 王志成话一说完,傅谨言那张总是挂着儒雅笑意的面孔,轻微变了颜色,镜片上的双眸也闪过一丝阴冷的戾气。 盯着王志成,将他的面孔记入心底后,傅谨言像个修养极好的绅士一般,微笑着回答,“抱歉,你的这个问题,我暂时给不出答案。如果你实在很好奇的话,那我建议你,等回到云城后,你可以亲自去问顾董,问问她为什么没有教过我该如何尊重别人。” “忙了一天,我也累了,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在此种情况下,傅谨言还不忘宋和先前的安排,他对着宋和彬彬有礼地一勾唇,“七点见,阿和。” 第515章 想(一) 世界重新归于宁静。 宋和对着王志成道谢,“刚刚谢谢你了。” 或许是宋和的语气过于郑重了,王志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腼腆的神色来,“小事而已,你不用这样客气。” 冒着得罪顾华年的风险,将傅谨言堵得没话说,从而让他可以消停几天,这对宋和而言,可不是一件小事。 她轻轻扯了扯嘴角,“我这里没事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房休息吧。” 王志成“嗯”了一声后,顿了顿问,“待会儿七点的时候,需要我过来盯着他吗?” 宋和想了想,傅谨言虽然暂时消停了,可这个人有时候就跟个疯子一样,是不按章法出牌的,谁也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若是有王志成在一旁盯着,自己就不用再分神去提防他了。 于是,宋和点点了头,“要的。” 这也正是王志成想要的答案。抛开他是宋和保镖这一事不谈,就单凭宋这几日对他的尊重,王志成也认为自己有责任护好宋和的周全。 王志成应下,“好的,七点见,宋小姐。” 随后,王志成往后退了两步,目送宋和进房间。宋和推开房门,踏进去一步后,忽然转过头来问王志成,“你自己能点餐吗?” 这话问得王志成一愣。他没想到,宋和这样的大忙人,却还惦记着他不会英语这种小事。他笑着回答,“可以的。你给我装的那两个翻译软件很好用。” 宋和微笑,“那就好。” 关上房门,宋和脱下高跟鞋,也没有穿拖鞋,直接光脚踩在地毯上,走进了里面的卧室里。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后,宋和这才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来。 翻看了一下通话记录,并没有顾知周的未接来电,宋和再打开微信,便看到几个小时前,顾知周发来的那条消息:在干什么?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触了几下后,宋和回复:刚回到酒店。 等消息发送出去后,宋和突然意识过来,这个时间点,云城已经是凌晨了,顾知周应该已经睡了,也就看不到她的回复了。 宋和便把手机放下,走去客厅里,拿起酒店的电话,给自己叫了一份晚餐。转身回到卧室,准备拿手提电脑,躺在羽绒被上的手机却嗡嗡地响了起来。 是有电话进来了。 宋和拿起手机一看,脸上的神情不自觉地变柔和起来。拇指在屏幕上轻轻一滑,再把手机贴到耳朵上,宋和轻轻地,“喂。” 电话中,顾知周的声音略微有些低哑,“在干什么呢?” 宋和转了个身,在床尾坐下,“没干什么。你呢,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顾知周捂嘴打了个呵欠,低哑地回答,“本来已经睡了。做了个梦,梦到你给我回消息了,就醒了,拿手机一看,你果然给我回消息了。” 都说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所以那条消息发过来后,他一直都在等自己的回复吗? 宋和的心软下来,并同时隐隐有一种亏欠感,“抱歉,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跟容兴这边的负责人开会。” 顾知周打电话过来,可不是要听她说抱歉的,“我知道,王志成跟我说了。” 一顿后,他故意问,“想我了没有?” 第516章 想(二) 宋和往后一仰,把身体摔进柔软的羽绒被里,宋和想了想,如实地回答他,“想了。” 顾知周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连带着低哑的声音也变得温柔缠绵起来,“有多想?” 分明与这个男人已经做尽了情侣之间的事情,然而在面对这样一个问题的时候,宋和却突然羞起来,将手搭在眼睛上,她微热着一张面孔,不肯回答。 顾知周却非要从她口里问出来一个答案,他轻柔着声音哄,“快说,有多想我?” 翻一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羽绒被里,宋和用含着笑意的声音,顾左右而言他,反正就是不正面回答。 顾知周有些不满了,“喂,很想就是很想,非常想就是非常想,这个问题很难吗?” 宋和心说,不是这个问题很难,而是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僵持一会儿后,顾知周仍旧是不甘心,却又因为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闷闷地不甘心着。 玩笑一阵后,宋和问起他罢职一事来,“我听傅谨言说,顾董要罢你的职?” 顾知周不想让她有心里负担,所以这件事情一直是瞒着的,没想到竟被傅谨言给捅了出去,在心里对这位表弟略微不爽了一把后,他也不再隐瞒了,“是的。我让徐露发布了解除婚约的声明后,姑姑很生气,说是四天后的董事会上,要动议罢去我总裁一职。” 顾知周顺口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包括顾华年对他放的狠话,“我看姑姑现在是一日不把我从总裁的位置上拉下来,就一日不会罢休的。” 宋和对他罢职一事倒是很乐观。 原因无他,顾知周担任顾氏集团总裁已近十四年了,他的能力不止是整个顾氏集团,乃至整个云城都是有目共睹的,顾华年想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顾氏集团又不是顾华年一个人的,她即便是身为董事长,却也不能单凭她一家之言就决定总裁的去留,更何况顾知周并没有犯什么错,他只是解除了与陆明珠的婚约而已。 再且,以明珠集团与陆家现在那摇摇欲坠的状况,这一纸婚约没了就没了,根本就不会给顾氏集团造成任何的负面影响。 相反的,有一些董事可能还会认为顾知周此举是明哲保身,不想顾氏集团遭受明珠集团的牵连。 顾知周见她只听,却不发表意见,也不表示担心,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了,“喂,你这个女人,我现在为了你,都快要失业了,你也不说两句好听的哄哄我?” 宋和觉得他这行径很幼稚,一点也不总裁,便在电话这头低声轻笑,“你想听什么?” 顾知周一听,立即提出要求来,“先说你有多想我。”未免她说出扫兴的答案,顾知周还提前把自己想听的答案说了出来,供她选择,“是很想呢,还是非常想呢?” “啊……”宋和拖着长长的尾音,笑着回答,“没有很想。但在看到你发来的消息的时候,我确实是想你了。” 这个答案虽然与自己想听的答案差了十万八千里,但顾知周心里还是很满意的,“行吧,这次就先放过你。不过从现在起,你要非常想我才行。” 听着他这番霸道的口吻,宋和轻笑出声,“好。” 又在缠缠绵绵地说了一会儿话后,在宋和的催促声中,顾知周挂了电话。 撑着床垫坐起来,宋和放下手机,准备去浴室洗个脸,站在洗漱台前,看着镜中因为害羞而面色粉红的女人,宋和觉得很是陌生,仿佛从来都没有见过一样。 她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会说好听的话去哄一个男人,会在看到一条只有四个字的内容的消息时去想一个男人。 如果这就是爱情的话…… 宋和想,书上写得没错,爱情果真是一块柔软甜蜜的蜂蜜蛋糕,她现在只轻轻咬了一小口,就已经是满腹香甜了。 第517章 想(三) 宋和心情愉悦地用完了一份奶油蘑菇汤和半份泰式鲜虾沙拉。 如今宋郁榕已经不能再像当年那样,为了控制她的体重,逼迫她吃没有油星儿的蔬菜沙拉了,但那种多年来被迫养成的饮食口味,却也没有改过来了。 等服务人员把餐盘收走,外面已是暮色沉沉了。利物浦是一座港口城市,虽然也很繁华,但却是不及云城的,站在落地窗前,把视线眺望出去,入目的是一片灯海。 在窗前欣赏了片刻后,宋和折回客厅里,弯腰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七点还有半个多小时,不知道该如何打发,便在就近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把脚从拖鞋里抽出来,将整个身体都蜷缩进了柔软宽大的沙发里。 往往像这种碎片时间,宋和通常都是用于看资料,或者思考工作上的事情。 从另一边的沙发上捞来一个米黄色的抱枕,抱在怀里后,宋和开始把今天与那位杰森.唐的会面情况翻出来,打算重新捋一遍,看能不能找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凝神屏息了片刻后,思绪竟不知不觉地游走到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地方去了。 挂电话前,顾知周说要“非常想他”才行。 非常想…… 该怎么想? 什么也不做,就像放电影一样,在脑袋里把他的面容一遍遍地重播?还是去回忆自己与他一起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她与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且不提先前的那七年,就最近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若真是把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翻出来回味的话,只怕半个小时是不够的。 那该怎么做? 一时间,宋和竟然犯起难来了。 她活了快二十七年,想一个人这种事情,自然是做过的,比如她去香港公干的时候,看到好吃的糖果巧克力的时候,会想到容九,会买下来给他带回去;偶然去到一家好吃的餐厅时,她会想起好吃鬼小招,会在心里记下餐厅的位置与名字,等到有空的时候,就带小招去。 甚至偶尔心情很好的时候,她也会想一想宋郁榕,虽然她跟宋郁榕这辈子注定了不能当一对母慈女孝的母女,但两个人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纵有天大的仇恨,也远没有到相见相杀的地步。 至于顾知周…… 宋和却几乎从来不会想他。 一是,顾知周什么都有,不缺吃不缺穿,家里有百十来号的佣人可供他差遣,虽然父母双亡,但顾华年这个亲姑姑一直将他视如己出,根本就不缺关心他的人。 二是,在宋和没有搬到“幸福里”小区之前,她与顾知周一起住在盛世华景,夜夜都睡在一张床上、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的人,有什么好想的?搬到“幸福里”小区以后,两个人倒是偶尔有各睡各家的情况,但只要她愿意,也是随时都能见到顾知周的,也自然就没有什么好想的了。 所以严格算起来,此次来利物浦,竟是两个人第一次不是在冷战的情况下,将有一两个月见不到彼此。把头枕在沙发的靠垫上,宋和抱着米黄色的抱枕,十分认真地想念起这个男人来。 一眨眼,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想念被打断,宋和回过神来,将手里的抱枕放回原处去,再从沙发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后,宋和穿上拖鞋,走去门边,把门打开,将外面的二人请进来。 屋里的空调一直开着,所以很温暖。 两位男士一前一后地踏入房内,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宋和随口问,“要喝点什么吗?” 王志成轻轻摇头,“谢谢,不用了。” 傅谨言晚餐没吃,是被王志成的话给气的没胃口,此时再见宋和面若粉桃,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再一联想先前在她房间门口时,王志成曾跟她提过,顾知周打电话过来问她是否安好,所以傅谨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心情这般好肯定是与顾知周有关。 隔着千山万水,顾知周对宋和的影响还是无处不在,这让傅谨言心中更加郁猝了,颇想把顾知周带给宋和的好心情给破坏掉。 可冷静一想,傅谨言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虽然生气动怒的宋和很有趣,可若现在再玩一次下午那种游戏,只怕她会立即终止与自己的合作。这不划算。 不能惹她生气,那就换一个手段,让她来心疼自己好了。 如是一想后,傅谨言故意声音低哑地提出,“我想喝点威士忌,可以吗?” 他这要求一提出来,宋和还没有做出回应,王志成就先拧紧了眉心,“傅律师,我虽然不及你有文化,但也知道喝酒容易误事这个道理,况且,宋小姐要跟你谈的是工作,我看这酒就别喝了吧。” 王志成的话不无道理。而且,宋和也不是一个喜欢在工作期间喝酒的人,但傅谨言自进门后,就是一副郁郁不欢的样子,宋和以为他还在为了王志成怼他的话而难过,便主动提出,“如果你觉得今天太累了,不想谈工作的话,那就回去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谈。” 鱼儿咬了钩,傅谨言低垂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神色。随后,他抬起双手,在脸上干搓了一把后,他抬起一张脸面对了宋和,强撑似的挤出一个带了点苦味的微笑,“我不累。我们开始吧。” 第518章 康思达(一) 傅谨言既然这样说了,宋和也就不再耽搁了,把手提电脑打开,从“康思达”的文件夹中调出来一份清单来,在傅谨言看的时候,对他说了心中的疑问。 傅谨言听后,也深感那位杰森.唐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两个人彼此交换了意见后,宋和沉吟了片刻,慎重地提出,“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拜访一下雷普斯集运的负责人。” 傅谨言一听,便猜到了她的用意,“你想从雷普斯那边下手,看是不是有人内外勾结?” 宋和点头,“是的。” 傅谨言觉得没这个必要,他冷静地指出,“你这次的工作,是解决康思达集团与容兴的纠纷,而非是来帮容兴抓内鬼的,虽然康思达的货柜现在还在雷普斯的手里,但只要容兴肯赔钱,我想康思达是没有理由不和解的。” 话这么说是没错的,但宋和心里还有其他打算,自觉也没有告诉傅谨言的必要,便自行做出了决定,“赔钱确实有可能让康思达集团撤诉,可若是康思达要狮子大张口呢?” 未等傅谨言回应,她就自顾自地说,“即便是赔钱,也要把整件事情弄清楚了再赔。不然,等我们回去了,雷普斯要是再干出这种事情的话,那我这一趟利物浦之行就毫无意义了。” 傅谨言只知道这个案子是容震交给宋和做的,并不知道容震还许诺了宋和容兴集团法务副总监的职位,所以,他见宋和执意要趟雷普斯这一趟浑水,就很不能理解。 但宋和不愿意过多地解释,只语调淡淡地表示,“你若是觉得这部分超出了你的工作范围,也可以不去的,到时候,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傅谨言拧着眉心,表达自己的立场,“我不是认为这部分超出了我的工作范围,而是我认为这很没有必要。” 不待宋和反驳,傅谨言就连珠带炮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若是在云城,我肯定不会拦你,但这里是利物浦,我跟你对此地都是人生地不熟,目前我们对雷普斯集运的了解也不多,但它能让容兴心甘情愿地交了这么多年的保护费,其背景肯定不简单。” 宋和当然知道雷普斯不可能是一间普通的物流公司,可如果直接绕过雷普斯去谈和解的话,宋和不认为康思达就一定会同意撤诉。 傅谨言所谓的赔钱,是建立在康思达愿意接受赔钱和解的想法上的,若是康思达就是不肯接受赔钱了事,非要自己那两个货柜的陶瓷餐具呢? 到时候,还是要绕回到雷普斯集运上去。 宋和将自己的这个观点一说出来后,就立刻遭到了傅谨言的驳斥,“那只是两货柜最普通的陶瓷餐具而已,拢共加起来也就值三百多万而已,只要容兴肯大方一点,康思达没道理放着到手的钱不要,而去要那些陶瓷餐具。” 宋和语调平淡的坚持自己的想法,“傅律师,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你。你的想法是没有错的,但那只是我们身为律师的一种想当然的想法。” “这个案子表面上看起来,是容兴没有按照合约上约定的时间,将康思达的货柜准时送达,而被对方起诉,但其实真正的起因是容兴断了给雷普斯集运的保护费,惹怒了雷普斯,从而导致了康思达货柜被扣压,容兴因此被动违约,被康思达起诉。” 傅谨言皱着眉心发问,“所以呢?” 宋和平静地陈诉,“与康思达货柜同一批抵达的还有另外两家公司的货柜,而且康思达的这两个货柜的总价值并不高,如果雷普斯只是单单想要借此表达对容兴的不满的话,那它为什么不连其他两家公司的货柜一起扣押了?” 傅谨言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你是认为,康思达与雷普斯一起联手,倒逼容兴?”一说完,傅谨言就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想有点天马行空了。 因为,他找不出来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康思达与雷普斯联手倒逼容兴的意义。 如果雷普斯此举,只是想继续向容兴收保护费的话,那显然是昏人出昏招,双方的合作基础——信任已经被极大的破坏了,容兴就是再想保住欧洲这边的市场,也不可能再跟雷普斯合作的,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会咬人的狗,而且这条狗还是自己亲自喂养出来的。 可雷普斯不是为了保护费的话,那这样大费周章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低垂着眼眸沉思了片刻后,傅谨言仍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直接问宋和,“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宋和摇头,“不是。我只是怀疑……”顿了顿,宋和谨慎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怀疑,“容兴里面有一个内鬼,而这个内鬼主导了整件事情。” 宋和的这个怀疑,让傅谨言感到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整件事情其实是三方勾结?雷普斯、康思达与容兴在本地的分公司其实是一伙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可就复杂了。 傅谨言不解地发问,“如果真如你怀疑的这样,那容兴那个内鬼搞出这么一场大戏来,他是想干什么?” 宋和的眉心也拧在了一起,“我不知道。” 一顿后,宋和自语似的喃道,“但愿只是我想多了吧。” 第519章 康思达(二) 然后,事实证明,宋和不仅没有想多了,反而还言中了此前对康思达集团的猜想。 在与康思达的律师的会面中,该名华裔律师用港式普通话传达了公司的要求,“容兴集团此次的违约,给我们公司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对此,我们要求容兴集团给予我们三百万英镑的赔偿,否则,就法庭见。” 一开口就要三百万英镑的补偿,这已经不能用狮子大开口来形容了,康思达这简直是在漫天要价。 他们那两个货柜的陶瓷餐具,拢共才价值三百多万人民币,即便是容兴没有在合同约定的时间内,将东西送到康思达手上,让康思达无货可卖损失不小,但损失再不小,也不可能达到两千七百多万吧? 宋和满怀着诚心而来,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颇有一种被人当猴耍了的感觉。 不过,面对康思达集团的漫天要价,宋和的态度虽然不强硬,但也不算软弱,只能勉强称作和善。 宋和如是回复那位名叫布莱特.马的华裔律师,“我们是真心诚意来谈和解的,但贵公司提出的要求,实在是有点……”宋和很想说他们狮子大开口的,但话到嘴边又换成了一个委婉的词汇,“——强人所难了。” 布莱特.马双手一摊,做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来,“若我们公司不想和解的话……宋小姐,你在今天是无法坐在这里与我见面的。” “至于你说的,我们的和解条件强人所难一事——宋律师,你们容兴之所以想和解,想来也是清楚这件事情一旦闹上法庭的话,你们是百分之百会败诉的,并且,公司的声誉也会大受影响。” “你们容兴注重声誉,我们康思达也同样注重声誉。”说到这里时,布莱特.马的指尖在黑色的桌面上轻轻叩了叩,“我们这两个货柜的陶瓷餐具,本来是用于去年圣诞节大促销活动的,我们支付了容兴托运费用,但容兴没有按照合约上约定的时间把东西送到我们手上,导致我们没有无货可卖。” “而这个促销活动,我们公司的卖场早早就进行了预热宣传,顾客们在看到我们的宣传单后,到我们的卖场来购买活动商品,可我们却无法按照宣传单上的内容提供商品给他们,从而导致我们卖场的声誉受到极其恶劣的影响,甚至有顾客向政府部门投诉我们虚假宣传。” “那么,”布莱特.马的指尖,再次在黑色的桌面上轻轻叩了叩,“我们的这部分损失,难道不应该向你们容兴追讨吗?” 宋和声音平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容兴也表示很遗憾,给贵公司造成的损失,我们也会尽可能的做出赔偿,但是三百万英镑,这实在不是一个合理的数字。” 随后,宋和将草拟的和解方案放到布莱特.马的面前,“这是我方制定的赔偿方案,劳烦马律师转交给贵公司的负责人看一下,如果贵公司对这上面的条件不满意的话,我们还可以再谈,但三百万英镑的赔偿……” 宋和顿了一下,在语气里带上了一点轻微的讥讽,“请恕我直言,贵公司旗下的所有卖场,在前面的圣诞节促销中,陶瓷餐具这一块的销售额加起来连三十万英镑都没有,现在却要我们容兴赔偿你们三百万英镑,我们容兴是想和解,但也不想被人当成冤大头宰。” 话说到这个地步,基本上已经预示此次会面将以失败告终了。 可布莱特.马却在此时提出,“宋律师,如果你认为三百万英镑太多了的话,我们这边还有另外一个方案。” 宋和脸色不变,“什么方案?” 布莱特.马回答,“如果你们容兴能在十日内归还我们那两个货柜的话,在赔偿金方面,我们公司可以做出让步。” 第520章 康思达(三) 此话一出,不止是傅谨言,就连宋和本人都在心里略微吃惊了一把。两日前的晚上,她与傅谨言讨论案情时,曾提出过这个可能性,但那也只是随口一说,她并没有切实的依据,不曾想还真被她言中了。 康思达在赔偿金方面狮子大开口,这是很好理解的,但让容兴在十日内归还那两个货柜,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圈套,一个逼着宋和去向雷普斯集运要货柜的圈套——虽然,宋和心里本来了存着要去雷普斯一趟的想法。 把身体轻微往后一仰,宋和偏头,朝坐在她身侧的傅谨言递了一个眼神过去,而傅谨言也恰好正看着她,从他的眼眸中,宋和看到了惊讶。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宋和把身体再轻微向前,学布莱特.马那样,白皙的指尖在黑色桌面上轻轻一叩,主动出击,“货柜我们可以归还,但十日的时间太少了,我们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去与雷普斯那边交涉。” 布莱特.马一听,立即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行,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下个月九号是复活节,这在我们英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节日,在节日期间,我们公司也将策划一系列的促销活动,如果你们容兴能在十日内归还我们的货柜,那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个节日,将这一批陶瓷餐具都售卖出去。” 一顿后,布莱特.马又补充道,“本来这批陶瓷餐具就是我们去年为了圣诞节的促销活动,特意向中国的厂家订购的,数量非常大,如果我们不趁着此次复活节的时候,把这批陶瓷餐具售卖出去的话,那我们公司还将为此准备一个仓库,来堆放这批陶瓷餐具,这对我们来说,成本就增加了。” “宋律师,”布莱特.马双手一摊,表情有点无奈,“如果你们容兴想我们在赔偿金上多一点让步的话,那么十日就是我们的底线。” 宋和听完后,没有立即做回复,而是在心里想了想十日内归还康思达两个货柜的可能性,然后,她把头一偏,低声问傅谨言,“距离复活节还有多少天?” 傅谨言自小生活在英国,对这个倒是很清楚,低声回复她了一个数字后,宋和轻轻抿了一下唇角,随后,她抬头看向布莱特.马,想多给自己争取几天的时间,“十天的时间太短了。” 宋和如是解释,“我相信贵公司也清楚,你们的货柜并非是我们容兴不愿意还,而是这两个货柜目前在雷普斯手上。而我们容兴与雷普斯近段时日产生了一些矛盾,我们需要时间去跟他们谈判……” 未等宋和说完,布莱特.马就打断了她,“不行,十日是我们的底线。” 同时,布莱特.马强调,“与我们公司签订托运协议的是你们容兴,并非是雷普斯,你们容兴没有将我们的货柜准时送达,已经是违反了合约精神,现在我们愿意做出让步,也是本着我们两家公司以后还能继续愉快地合作。” “至于你们容兴与雷普斯的矛盾——抱歉,宋律师,”布莱特.马语气客气但态度强硬地表示,“这是你们容兴自己的事情,与我们康思达无关。我们没有理由去承担这一部分的风险。” 布莱特.马虽然表现得寸步不让,但宋和也不是吃素的,她拿出了市井大妈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本事,与布莱特.马你来我往了一番后,愣是把布莱特.马生生给说动了。 他嗓音发干地表示,“宋律师,你的口才真的是太厉害了,我被你说服了。但这件事情我无法做主,我需要跟我们的总经理请示一下才行。” 随后,布莱特.马从会议桌的另一边站起来,“请你们稍坐片刻,我这就去给我们的总经理打个电话。” 宋和微笑着,一副期待的语气,“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待布莱特.马离开会议室后,傅谨言将自己的椅子往宋和身边挪了挪,那天晚上,在宋和提出康思达可能会要容兴归还那两个货柜时,他当时觉得她的这个想法很荒谬,但当布莱特.马以此作为和解的条件之一时,他心中除了惊讶,还有对宋和的佩服。 傅谨言偏着头,故意将嘴唇凑到宋和的耳边上去,“没想到,竟真被你猜中了,阿和,你是有未卜先知的神通吗?” 宋和今日是绑了一个低马尾,露出了小巧玲珑的耳朵,所以,傅谨言说话时呼出的气,悉数都扑到了宋和的耳朵上。 温热潮湿的触感让宋和非常不适。 宋和便把身体往另一侧大弧度偏了偏,同时回答他,“我不是未卜先知,只是基于三方勾结的怀疑做出的合理推测而已。” 随后,她略显不悦地睨了一眼几乎要压到自己身上的男人,“你能坐好吗?” 明明是一人一把椅子,她却被这个男人挤得快要掉到椅子下去了。 傅谨言这几日一直不动声色地装着消沉,想以此博得宋和的同情,再顺便修复一下与宋和之间的关系。宋和虽然对他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态度,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再进一步恶化。 所以,在听到宋和的不满后,傅谨言十分听话地坐直了身体,并没再做出任何让宋和感到不适的举动。 放长线,钓大鱼——傅谨言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掌托着半边脸颊提醒自己,“要让这个女人的心与身体都归顺于自己,不会比普通人登月容易,所以这件事不能急,得慢慢来。” 第521章 康思达(四) 离开会议室将近半个小时后,布莱特.马重新走了进来。与离去之前的满脸无奈相比,此时他的脸上带着一点轻快的笑意。 在宋和对面坐下后,布莱特.马先是对宋和称赞了一番,“宋律师,你真的是我入行这么多年来,见过的口才最好的律师。如果杰森.唐早一点找你过来,这件事情也就不会等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束。” 随后,他表示,“我把你的请求转达给了我们的总经理,他同意了。但你要求的二十日还是太长了,等你们容兴把货柜归还以后,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把这些陶瓷餐具运送到各大卖场去,还要给我们的卖场预留把物品上架的时间。” “所以……”布莱特.马停下来,抬起一只手比划了一下,“我们最多只能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多给你们五日的时间,也就是一共十五日。” “宋律师,你觉得怎么样?” 对于这个结果,宋和心里是满意的,她面上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来,“谢谢了。”一顿后,宋和微笑着提出,“如果我们容兴在十五日内把货柜归还的话,到时候还希望贵公司能在赔偿金上高抬贵手。” “三百万英镑,这实在是一个强人所难的数字。” 布莱特.马微微一笑,“只要你们容兴能在十五日内把货柜送来,我们总经理说了,在赔偿金这方面是可以商量的。” 如此最好了。 在客气轻松的氛围中,双方又各自表达了一些有关于这件事情的看法后,宋和起身,提出了告辞,她朝布莱特.马伸出右手,“非常感谢你今天抽出时间与我们会面,希望这件事情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布莱特.马轻轻握住宋和的右手,只觉得这只手十分的柔软,肌肤细腻光滑,但没什么温度,这让布莱特.马想起了玉石的触感。 他对着宋和彬彬有礼的微笑,“期待你的好消息,宋律师。” 说完后,布莱特.马松开了自己的手。 随后,一行人走出了会议室。 布莱特.马像一位客气得体的主人一样,将宋和与傅谨言送到了康思达的大门口。随后,布莱特.马挥手送别了这位漂亮精明的女律师,与她英俊儒雅的助手。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布莱特.马轻轻搓了搓右手的指尖,将脸上的笑意慢慢收回。然后,他转身往电梯走去,却没有在他办公室那一层下电梯,而是径直到了位于顶楼的总经理办公室。 曲着手指在深棕色的门板上敲了敲后,里面传来一记浑厚的男人声音,“进来。” 布莱特.马推开门进去,只见宽敞的办公室内,除了总经理威廉.詹姆斯以外,还另有一位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此人赫然就是容兴在本地分公司的负责人——杰森.唐。 威廉.詹姆斯让布莱特.马把他与宋和的整个会谈过程,一五一十的对他与杰森.唐复述了一遍。布莱特.马便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待他复述完后,威廉.詹姆斯便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等办公室门重新关上后,威廉.詹姆斯随手拎起办公桌上的白兰地,往两个杯子里分别倒了一些,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坐在沙发上的杰森.唐,“你觉得,这个叫宋和的女人能从雷普斯手里把货柜要回来吗?” 杰森.唐接过酒杯后,却没有喝,单是握在手里,“不知道。我问过集团总部的人,这个女人并非是容兴的员工,我此前也从未听过她的名字,而且我们的人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由她来处理。” 威廉.詹姆斯一屁股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你的意思是?” 杰森.唐这时才将酒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口,“她是由容董绕过集团的法务,亲自指派的。至于容董为什么指派她过来,我也不知道。” 威廉.詹姆斯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 又再谈论了片刻后,杰森.唐放下酒杯,从沙发上站起来,提出了告辞,“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威廉.詹姆斯一听,也随之放下了酒杯,起身送他去门口。 在杰森.唐离去之前,威廉.詹姆斯压低声音提醒他,“别忘了我们之间的预定。我这次可是冒着巨大的风险与你们做这件事。还有,别让那个女人从雷普斯那里把货柜要回来。” 杰森.唐没有说话,只递给他了一个放心的眼神,并独自离去。 第522章 康思达(五) 从康思达出来后,宋和一行三人站在路边等车。今天天气不太好,没有太阳,阴沉沉的,还呼呼刮着冷风。 等了两三分钟后,傅谨言就被风吹得冷得受不了了,他忍不住跟宋和抱怨,“租车多方便啊,干什么非要打车呢?” 打车出行是王志成的建议。 宋和听后,便后退了一小步,让站在她左侧的王志成同傅谨言解释。 王志成一双眼睛就没有休息过,不停地四处张望,警惕则一切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一边同傅谨言解释,“全世界有百分之六十的暴力犯罪,都是发生在熟人之间,而绑架类案件,则高达了百分之九十一。” “如果我们租车的话,那么司机就会提前知道我们的动向,他就可以利用这些做很多事情,这非常的不安全。” 傅谨言立刻表示,“我有英国驾照,我可以开车,不需要单独请司机。” 王志成闻言,看了看他,并未接他这话,显然是觉得他也是一个不安全的因素。 傅谨言知道王志成对自己有很大的成见,当然了,他也对王志成没什么好感,只是两个都是大男人,不好把这件事情摆在明面上来。 但此时,为了博得宋和的同情,傅谨言做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来,“阿和,他对我有偏见。我承认,我先前做过一些惹你生气的事情,可那都是有原因的,你总是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惹你生气归惹你生气,你是我喜欢的人,我恨不得把你捧到手心里,又怎么舍得真的伤害你呢?” 宋和听得简直头大。她实在搞不懂,这个男人到底是长着怎样的一颗心,又隐藏着多少张面孔?一边故意激怒她,把惹她生气当成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一边又说喜欢自己,宋和理解不了这种喜欢,也不需要这种病态的喜欢。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如果你嫌打车不方便的话,你可以自己去租一个车,不过租车的钱,这个不在我们约定的范围之内,你自己负责。” 傅谨言只觉得一口凉风灌进了胸口里,透心凉。 宋和的话音一落,出租车就来了,宋和率先一步上了车,王志成紧随其后,而透心凉的傅谨言在长长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后,面色忧郁地坐进了副驾驶。 车一路疾驰,奔向酒店。 因为今晚夏晴晴与王志成的几个手下就要到了,于是,在电梯里的时候,宋和对傅谨言提出,“晚上一起吃饭吧。” 傅谨言如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儿的,“不了,我有点不舒服,就不去了。” 宋和一听,也不多说了,“那行吧。” 傅谨言见她连关心的客套话都不说一句,那一颗心就变得十分幽怨了,犹如那些被关在深宫里不得圣宠的妃子一样,他幽怨地看着宋和,“你这个女人,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是不是只要是在我非工作的时间里,哪怕我是病死了,你都不会看我一眼?” 宋和一脚迈出电梯,同时轻飘飘地回答,“严格来说,你如果今晚真病死了的话,那是要算工伤的。作为你目前的老板,我就有无法推卸的责任,还要赔钱给你的家人。”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如果你真到了那一刻,不管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为我的钱包着想,我都会去看你一眼,并帮你打120的。” 傅谨言气呼呼地纠正她,“这是英国,急救电话是999。” 宋和“哦”了一声,“我记住了,打999。” 傅谨言忍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 随后,三人各自回房。 傅谨言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后,抬起手把领带扯下来,再脱去西装外套,蹬去黑色皮鞋后,他就往床上一倒,把整个身体摔在了柔软的床上。 刚刚他说不舒服,并不是撒谎,而是真的头重脚轻喉咙干痒。傅谨言知道,这是感冒的症状,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去买药了,也不甚在意自己生病这件事情。 拿羽绒被将身体裹住后,傅谨言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半梦半醒间,傅谨言仿佛听到了敲门声。掀开被子,他恍恍惚惚地坐起来,那敲门声却又听不见了。 “可能是听错了吧。”拥着被子,傅谨言如是想着,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感来。他整个人便因此变得失落悲伤,情绪也变得无限低落起来。 重重呼出一口炙热如火焰一般的呼吸后,傅谨言无限悲伤地想,“我不是一个坏人呀,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关心我一下呢?” xs7.com 第523章 接风洗尘(一) 重新倒回床上去,傅谨言蒙着被子继续糊里糊涂地睡。他在睡梦中如是安慰自己,“好好睡一觉吧,等睡醒了,病就好了。” 而房门之外的宋和,在连续敲了两次门,都无人应答的时候,便放下了抬起来的手。眉心轻拧了一下,宋和回想了一下傅谨言这一日的行为举动,都是十分的正常,连咳嗽都不曾听到一声,想来他所谓的“不舒服”应该是哄人的话,而且这个人的嘴里惯常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时常让人弄不清楚他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 如是一想后,宋和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她们去附近的中餐厅吃饭了,他若是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吃。随后,宋和便领着众人出发了。 酒店的餐厅只提供西餐,一行人都是中国胃,都吃不惯牛排与意面,宋和便选了上次杰森.唐提过的那间海鲜酒楼,给夏晴晴等人接风洗尘。 这间酒楼在利物浦还挺火爆的,宋和打电话预订位置的时候,服务员遗憾地告诉她,最近几天都没有空位了。最后还是托的杰森.唐订的位置。 而杰森.唐在会面的第一日,就向宋和提出要尽一番地主之谊,当时被宋和拒绝了。如今有了这个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的,早早地便在酒楼门口候着宋和了。 宋和一行人抵达酒楼门口时,杰森.唐就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宋律师。” 宋和握住他伸过来的右手,轻轻一握后,便松开,“唐先生。今天的事情,麻烦你了。” 其实,宋和也不想麻烦杰森.唐订餐厅的,虽然这对杰森.唐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小到只需要吩咐自己的秘书以他的名义给餐厅打个电话即可。 可宋和很清楚,这是利物浦,不是云城,在这异国他乡的城市中,她宋和的面子不好使,而人家餐厅也不知道顾知周是何许人也,而她向来又不太喜欢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情上,故而就给杰森.唐打了个那个拜托订餐厅的电话。 杰森.唐此时发现,这位宋律师不仅人长得漂亮,待人还十分的客气,简直与布莱特.马口中那个伶牙俐齿寸步不让的宋律师判若两人,看来不是一个好打发的女人。 杰森.唐笑得一脸见牙不见眼,“小事而已,不麻烦的。”随后,他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宋律师,里面请。” 宋和冲他微微一笑,然后踏步走入酒楼。 杰森.唐给宋和这一行人预订了一个临街的大包房,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此时暮色降临,透过光洁干净的玻璃窗,可以欣赏到夜色下氤氲霓虹的阿尔伯特港。 待宋和一行人在包房落座后,杰森.唐将一本朱红色封面的菜单放到了宋和的面前,临时担任起了服务员的工作,同宋和介绍道,“宋律师,这间酒楼的海鲜都是每天去渔船上现买的,十分的新鲜,他们的广东菜也做得很地道,当然了,川菜也不错。” 宋和一边听着,一边将菜单推到了夏晴晴的面前去,“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今天我请客,不用客气。” 夏晴晴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地回道,“那我就不客气啦。”翻开菜单,夏晴晴一口气点了两三道自己喜欢吃的菜,然后把菜单往身旁的人推去,并同时对那人挤眉弄眼,“宋律师请客,不用跟她客气,尽管点吧。” 坐在夏晴晴身边的是王志成的一个手下,才二十出头,本来因为有宋和在,还有几分拘谨,如今一见夏晴晴挤眉弄眼的可爱模样,那拘谨就放下来了几分,对着菜单,他点了一道自己喜欢吃的菜后,便学夏晴晴那样,把菜单推到身侧的同伴面前去。 就跟玩击鼓传花的游戏一样,菜单自宋和的手中传出去,最后又回到了宋和的手上,她虽然已经事先开了口,让大家不要客气,可除了夏晴晴,王志成与一众手下还是客气了。宋和便照着菜单上面的招牌菜,对服务员报了几道后,结束了点餐。 杰森.唐见他们只点了菜,没有点酒,便自作主张地吩咐服务员,“再把你们的绍兴黄酒温一壶送过来,吃海鲜哪能没有黄酒呢。” 服务员应道,“好的,唐总。” 宋和一听服务员对杰森.唐的称呼,便知他是此间酒楼的熟客。 或者,是幕后老板也说不一定…… 第524章 接风洗尘(二) 杰森.唐是想趁着今晚这个机会,跟宋和攀谈一番,好拉近二人的关系,可白天在康思达的时候,这位宋律师表现得实在是太精明能干了,未免在她面前说错什么话来,杰森.唐又在心里打消了这个念头。 待服务员出去后,杰森.唐对着宋和笑得一脸憨厚,“宋律师,你的这些同事们今天才刚到,与我不熟悉,若我一个外人在这里,只怕他们吃得不惬意,所以今晚这一顿饭,我就不在这里败坏大家的兴致了。” “等改天,”杰森.唐扬起一张憨厚的笑脸,面向了众人,“等大家与我熟悉后,我再在此做东,陪诸位好好喝上一杯。” 此话让宋和听得心中好奇。第一日会面的时候,这人就嚷嚷着要做东,尽一番地主之谊,今天机会来了,他倒打起退堂鼓来了。 不过,宋和没把这点好挂到脸上去,而是一派平和的笑意,“唐总实在是太客气了。” 随后,杰森.唐一脸憨厚地向她表示,“宋律师,上一回我说要做东请客,你当时没有时间,那今日这一餐你可不要跟我抢,就由我来买单吧。” 宋和微笑着拒绝,“唐总客气了。”一顿后,“况且,唐总刚刚不是说么,等和大家都熟悉了以后,你会在此做东请客的,所以今日这单,就不劳唐总破费了,我自己负责就好。” 杰森.唐虽然只与宋和打了两次交道,但也看出来这位美艳的女律师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所以在听了宋和要自己买单后,他也不强求。 杰森.唐呵呵一笑,“那也行。”随后,他便提出了告辞,“宋律师,我家中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慢慢吃。”然后,抬头面向众人,“诸位慢慢吃、慢慢喝。” 杰森.唐在说这话的时候,宋和暗暗向一旁的王志成递了个眼色。王志成轻微地一点头。 “那诸位,我先走一步了。” “回见了,宋律师。” 做完告别,杰森.唐笑眯眯地从包厢里退了出去,在过了约莫半分钟的时间后,王志成忽然一摸裤子口袋,“没烟了。”随后,他站起来,“我去买包烟。”然后问几位手下,“你们还有谁要烟的,举个手,我一起带回来。” 几个手下立即都把手高高地举起来,“王哥,我。”“还有我,王哥。” 朝宋和递了个眼神后,王志成大步走出了包厢。 这间酒楼名为“福满楼”,是一个极具中国特色的名字。 福满楼很大,上下一共五层楼,宋和所在的这一层包厢是在五楼。走出包厢后,王志成随手拦下一个服务员,问她,“有楼梯吗?” 服务员回答,“有的,”手指向右边,“就在那边。” 王志成往那边看了一眼,道谢,“谢了。” 随后,他大步朝楼梯走去。 福满楼是有电梯的,且有两部。但因为来此用餐的客人特别多,是以电梯停停靠靠运行得很慢。以杰森.唐离开的时间估算起来,如若他搭乘电梯下楼的话,从等电梯到下楼,最快也要一分钟的时间,如果中间有其他楼层的食客也要使用电梯,那时间就更长了。 为了稳妥起见,王志成下楼时的步伐极快,但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又控制了一下速度,没有用跑的,只迈着一双结实有力的腿,快步走下了楼梯。 来的时候,王志成注意到,杰森.唐的车就停在福满楼外面的露天停车场里。杰森.唐的座驾十分好认,是一辆白色的奔驰大g,车牌号里有三个六,一走出福满楼,王志成一眼就发现了它。 王志成是打着下来买烟的幌子,跟下来的。他不确定杰森.唐是否已经离开了,便走到马路对面的便利店,福满楼这一带有点像唐人街,这间便利店里售卖的香烟也都是国内的货,王志成便问店员直接要了整两条的国货烟。 再在货架上随便拿了一点平时不好买的鸡零狗碎后,王志成付了钱,店员拿袋子将他买的东西都装好。随后,王志成拎着一大袋子东西,走出了便利店。 从进便利店,到出便利店,王志成一共耗费了七八分钟的时间,而这七八分钟里,杰森.唐始终没有出现,他的座驾也一直在趴在那里不动,王志成心里便有了答案。 重新走进福满楼,王志成这一回选择了搭乘电梯。一共就五层楼,电梯停停靠靠,顾客进进出出,王志成掐算了一下时间,他从一楼到五楼花费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 从杰森.唐离开的时间算起,至此刻少说也有十二三分中的时间了,他人没有出现,车也没有动,那只能说明他本人还在这栋酒楼里。 进包房后,王志成把袋子往身旁手下的怀里一塞,然后坐下,偏头低声告诉了宋和自己的推测。 宋和听后,表情不变,“先吃饭。” 第525章 接风洗尘(三) 王志成坐下后不到片刻,服务员们便托着托盘鱼贯而入,清蒸鲜鱼、香烤生蚝、象拔蚌刺身、虾皇水晶饺,水煮牛肉……这一餐饭不止菜色丰富,口味也十分的丰富。 待服务员退出去后,宋和发话,“别愣着了,快吃吧。” 众人便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至于杰森.唐特意让服务员温的绍兴黄酒,夏晴晴倒是倒了半杯喝了,其他人是一口都没有动。宋和是不爱喝,王志成则认为喝酒容易误事,利物浦可不比云城,对他们这些外地人而言,本来就隐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而做保镖的需要时刻保持清醒,他没喝,也没让手下的人沾一口。 见宋和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碗筷,王志成没忍住问,“怎么吃得这么少,不合胃口吗?” 话一出口,王志成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关心有点越界了。 在王志成看来,宋和是顾知周的女人,而顾知周是他的老板,虽然两个人没有结婚,但看两个人最近的势头,宋和即便现在还不是顾太太,但迟早也会是顾太太的,那也就是他未来的老板娘了。 而他一个做保镖的,哪有资格去关心未来老板娘的胃口。 不过转念一想,宋和待自己是十分客气的,也不曾在自己面前摆过未来老板娘的架子,她还帮自己装翻译软件呢,那在她心里,自己即便不是一个朋友的身份,那也是一个熟人的身份,那熟人之间,关心个一两句,应该也不算是大忌吧? 王志成这边在心里上演着大戏,宋和却已经开口回答,“菜挺好吃的,我已经吃饱了。” 王志成听后,一边喝着清甜的椰子鸡汤,一边在心中暗想,这胃口也实在太小了,比小猫儿大不了多少。 用餐快结束的时候,宋和按了一下服务铃,片刻后,身着暗红色旗袍的服务员推门进来。宋和同她低语,“一份白粥、一份椰子鸡汤、一份虾皇水晶饺打包。” 虽然傅谨言这个人平时满口花腔,叫人分不出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但万一他是真生病了呢?他现在可是自己的助手,若真是生病了,那少不得要耽搁公事了。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康思达那里争取了十五天的转圜期,这时间太宝贵了,可是耽搁不起。 如果他没生病,只是骗自己的话,那这些吃食就当时给这位临时助手的员工福利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宋和给傅谨言打包了吃食,临走前觉得那四川泡菜清脆酸爽,很适合给生病的人用来开胃,就又让服务员打包了一份泡菜。 待服务员把打包后的食物递过来后,王志成十分自然地接过去,再顺手递给身后的一名手下。倒不是他要摆一摆当头儿的谱,而是他的主要任务是维护宋和的周全,若是手中拎着这样一袋子东西,真要是遇上紧急情况的话,那就会非常碍手。 一行人走出福满楼。 王志成斜着眼睛,往杰森.唐停车的那个位置看过去,只见白色的奔驰大g已经换成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看不出来是什么牌子的,黑不溜秋的夹在一堆豪车中,很不起眼,王志成便把视线收了回去。 福满楼这一带酒楼餐厅很多,便有不少出租车司机在此等活。 宋和一行有七人,王志成便招来了两辆出租车,和先前一样,他与宋和是要同乘一辆车的。扶着车门,将一只手挡在车顶上,正要请宋和上车的时候,宋和忽然转过头去,朝着杰森.唐先前停车的那个地方看过去。 王志成见状,先是拿一双眼睛四处看了看,排查有没有危险人物靠近,同时,他低声问宋和,“怎么了,宋小姐?” 宋和望着那一片停车场,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车子,并没有人。可莫名的,她刚刚就是觉得有一道探究的目光,从那个地方射了过来。 可这是利物浦,不是云城,宋和心想,自己就是再“出名”,应该也没有出名到这座异国他乡的城市来吧。 “没什么。”她回答王志成。 随后,宋和弯腰上了车。 待一行人离去后,停车场里那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的车窗降下来了巴掌宽的缝隙,一双布满了岁月痕迹的眼睛露了出来。 若有所思地望着宋和离去的方向,片刻后,他回头对身侧的杰森.唐说,“我想,我大概是知道老爷子派她来利物浦的用意了。” 杰森.唐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什么?” 隐在昏暗光线里的男人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转过头去,继续望着宋和离去的方向,男人忽然开口,“这个丫头有点意思。” 第526章 生病(一) 一行人回到酒店。 王志成重新将房间做了安排。他与一个手下住在宋和左边的房间里,剩余三人则住在宋和右边的房间里,夏晴晴则被安排到了宋和斜对面的房间里。 这是他的工作,所以宋和不插手。 房间安排好后,本该各自回房休息了。宋和心里惦记着傅谨言,再走到他门前去敲门,还是没有人回应,打电话给他,也是无人接听。 宋和暗道不好,只怕此人是真的生病了。又换作王志成敲门,他力气大,虚握着拳头几乎快把门敲烂了,仍是没有人来开门。 如此大的声响,都未能把这扇门敲开,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傅谨言出去了,此刻不在房内,二是傅谨言病得神志不清了。 无论他是真病还是瘕病,眼下都要先确定他是否在这间屋子里。王志成的手下们都是不会讲英文的,宋和便遣了夏晴晴去请来酒店的经理,经理也怕顾客在酒店里出事,便拿了总卡将门打开。 一伙人蜂拥而入,只见房间内没有开灯,也没有把窗帘拉开,黑洞洞的看不清,经理便抬手摸向墙上的电灯开关,“啪”一声按下去,屋里瞬间灯光大亮。 再往里走,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紧紧地裹着羽绒被子,头也用被子裹住了,也不怕被闷死。 宋和赶紧走到头部的位置,动手去扯被子,扯了一下,竟没有扯开,只好加点力气再用力扯,总算是扯开了,傅谨言那一张被闷红的脸露了出来。 光是看那潮红的脸颊,宋和心里就有了答案,再将掌心覆在他的额头上,竟烫得厉害,原来是真的生病了。 一时间,宋和心里竟不知道是该气这人平时满口花腔,让人分不出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以至于他亲口说不舒服了,也让人不能信服;还是该气这个人什么时候生病不好,偏偏在这紧要的关头生病? 但不管怎样,得先把人喊醒,问问他除了发烧还有哪里不舒服,看要不要去医院才行。 宋和便低下头,对着傅谨言一迭声地喊,“傅谨言,傅谨言?” 一连喊了数声,傅谨言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以为是出现了幻听呢,眼前却出现了梦中人那一张担心的脸。头很昏很沉,嗓子也像被火燎过一样干涩得要命,身上也难受得不行,傅谨言却挤出一点虚弱的笑意来,“阿和,我是在做梦吗?” 宋和没将这句话往心里过,而是问他,“你哪里不舒服?” 傅谨言这时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没有在做梦,将眼睛再睁开一点,他可怜兮兮地回答,“头疼,嗓子也疼,鼻子也不舒服……我没有骗你,阿和,我是真的生病了。” 还知道卖惨,看来病得不算重。宋和便将其余人等遣散,只留下一个王志成。待夏晴晴跟着经理去取回来退烧药后,宋和退到一边去,让王志成将傅谨言扶起来。 傅谨言这时已经清醒了不少,他身上本来就疼,而王志成手上的力气也不轻,这两两相加,他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一双铁钳钳住了肩膀一样。 靠着床头坐稳后,他哀哀地跟宋和控诉,“阿和,他公报私仇,掐的我好疼。”那可怜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宋和不搭理他这话,将退烧药的瓶盖拧开,再往他手里一塞,“把药喝了。” 傅谨言看了一眼手中散发着浓重苦味的药瓶,竟像个小孩子那样撒起娇来,“这药闻着都好苦,吃起来肯定很苦,阿和,我不想吃这个药。” 宋和可没耐心哄他吃药,当即回复他一句,“酒店里只有这个药,你要嫌苦,那就自己出去买。” 撒娇失败,傅谨言垂下眼眸,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反正就是不肯把退烧药喝下去。 宋和无语了,真想掉头一走了之。可这个人不是别人,他现在是她的助手,还是顾知周的表弟、顾华年的亲儿子,无论是他哪一重身份,宋和都无法做到一走了之。 第527章 生病(二) 幸而这时,夏晴晴忽然提出,“傅律师,我那里有话梅糖,你要是嫌这个药苦的话,我就去把话梅糖拿一点给你,等你把药喝完了吃。” 宋和一听,不等傅谨言回应,就让夏晴晴赶快去把话梅糖拿过来。 夏晴晴立即跑回自己的房间里,从行李箱中翻出话梅糖。除了话梅糖,行李箱中还有一些其他小零食,夏晴晴一想,干脆全都抱到了傅谨言的房间里。 把东西堆在靠窗边的小茶几上后,夏晴晴从中挑选了几样拿在手里后,再走到床边,一一介绍给傅谨言,“这是话梅糖,这是盐津提子,这是蜜桃干……傅律师,只要你把药吃了,这些东西,还有,”夏晴晴指了指堆满了零食的小茶几,“那些东西,全都给你吃。” 傅谨言卖惨,是希望得到宋和的可怜,可不是让这位夏晴晴把自己当成可怜病童来哄。 下巴随便一点,傅谨言有气无力地说,“就这个吧。” 随后,傅谨言仿佛英雄就义似的,以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将手中的退烧药灌进了嘴里。苦涩的药味从嘴里一直蔓延到了喉咙了,傅谨言被苦得狠狠打了个哆嗦。 夏晴晴见状,立即将他钦点的蜜桃干送到他的嘴边,“傅律师,快吃一块这个,就不苦了。” 傅谨言张嘴含住,慢条斯理地嚼着,蜜桃干的香甜迅速就占据了整个口腔,但喉咙处还是苦涩得令人作呕,忍着不适将蜜桃干吞下去后,他又可怜巴巴地朝宋和提出,“阿和,我嗓子好难受,你能给我倒一点水吗?” 这回未等宋和出声,夏晴晴已经跑去饮水机那一边,接了一杯温水过来。 傅谨言在心中大翻白眼,但也知道到自己若是不接受这位把自己当病童来哄的女人的好意,这一口水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喝进嘴里,而喉咙处却犹如烈火灼烧一般的难受,故而将那一杯水接了过来,“谢谢。” 待一口气将杯中的温水饮尽后,傅谨言喉咙处的不适暂时得到了缓解,夏晴晴自他手中把空杯子取走,“还要吗?” 傅谨言摇头,冲夏晴晴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来,“谢谢了。” 将空杯放回原处后,夏晴晴目光扫到宋和打包回来的那一袋子吃食上面,转头过去问傅谨言,“傅律师,宋律师跟你打包了吃的回来,有白粥、椰子鸡汤、虾饺……你要吃一点吗?” 傅谨言本来不觉得饿,但一听是宋和打包回来的,当即表示,“那就白粥吧。” 夏晴晴听后,将盛着白粥的餐盒从袋子中取出来,揭去盖子后,将勺子从包装袋里拆出来,一起递到傅谨言的手上去。 傅谨言接过后,舀了一勺子白粥送进嘴里,没尝出来什么滋味不说,还因为那粥熬得太黏稠了,糊的口腔很难受。 离他最近的夏晴晴并未看到他这个皱眉的小动作,倒是挪去了床尾的宋和看见了,她走去白色的小桌旁,将盛着鸡汤的餐盒盖子揭去,又拿了傅谨言刚刚喝水的杯子过来,端起餐盒往杯子里倒了些许的鸡汤后,走到夏晴晴的身边,将装着鸡汤的杯子递给傅谨言,“喝点这个吧。” 傅谨言一愣,随即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好。” 傅谨言将白粥还给夏晴晴后,自宋和手中接过装着鸡汤的杯子,送到唇边喝了一小口后,满脸都是舒心的表情。再喝了一口后,他点评起来,“这鸡汤不错。” 接着,他得寸进尺起来,“阿和,你明天能再去店里给我打包一份这个鸡汤吗?” 宋和见他现在恢复了一些体力,又要开始满口的花腔了,便冷淡地回答,“明天我要去雷普斯,没时间,你要是想喝的话,自己打电话让店家送来吧。” 说着,宋和从上衣口袋里挖出手机,把福满楼的地址与订餐电话,发送到了傅谨言的手机上。 傅谨言听她明天要去雷普斯,立即将嘴里的鸡汤咽下去,“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宋和的目光从他身上淡淡一扫,“你明天哪儿也别去,就在酒店休息,等到病好了再说。我明天会让杰森.唐陪我一起去。” 说完后,宋和也不等傅谨言回应,就转身对夏晴晴说,“你辛苦一下,等傅律师睡着了,你再回房休息,行吗?” 夏晴晴轻轻点头,“行。” 宋和又再把视线投到角落里的王志成身上去,“你也辛苦一下,待会儿傅律师要是想去卫生间没力气的话,你就扶他一下吧。” 王志成应下,“好的。” 交代好后,宋和对着床上的傅谨言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然后,扬长离去。 第528章 生病(三) 杯子中的鸡汤清甜鲜香。可宋和一走,就仿佛把那美味的滋味也一起带走了一样,再喝了两口,傅谨言就喝不下去了,他将杯子递给夏晴晴,这一回,英俊潮红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声音也是干巴巴的,“谢谢。我累了,想睡了,你们走吧。” 夏晴晴见杯中还剩了不少鸡汤,便有心想劝傅谨言再喝一点,可目光触及到傅谨言那恹恹的神色后,她想,或许是这鸡汤有点腻了,他喝不下去了吧。 夏晴晴便问,“傅律师,我还拿了小饼干过来,你要不要吃一点?” 傅谨言不说话,单只是摇头。然后,整个人往下滑,滑进了羽绒被里。闭上眼睛后,傅谨言再次下了逐客令,“你们走吧,我累了,想睡了。” 夏晴晴呆在原地,“可是宋律师说,要让我等你睡着之后再走的。” 王志成没发话,反正是坐在角落里不动,坚决贯彻宋和的指令。 傅谨言心烦气躁地拉过被子,把头蒙着,“随便你。”一顿后,他发脾气似的在被子底下低吼,“把灯关了。” 夏晴晴听出了他话中的不耐烦,呆在原地抿了抿唇角后,走到床头柜前,伸手把灯光了。 房间重新回归黑暗。 夏晴晴摸索着绕过床尾,走进浴室里,拧开水龙头,把杯子里的鸡汤倒掉,再用热水一点点把杯子冲洗干净。待洗净后,夏晴晴关上水龙头,从一旁的纸巾盒里扯了几张纸巾出来,擦去手上的水渍,一不小心,目光落在了镜中自己的面庞上,夏晴晴忽然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说,“有什么好委屈的呢?你跟他就见过那么两三次面,他除了知道你是宋律师的助理以外,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委屈呢?” 将擦手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夏晴晴对着镜子笑了笑后,拿着洗净了的杯子走出了浴室。 退烧药除了能解热镇痛以外,往往还伴随着汹涌的困意,把头蒙在被子中的傅谨言不多时就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地睡着了。 夏晴晴轻手轻脚的将被子扯到他脖子的下方,让他能自由的呼吸,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后,这才与王志成一前一后地从房中离去。 回到房中,宋和并没有立即休息,而是趁着洗澡的时候,将今天在康思达集团与布莱特.马的会谈在脑海中重新回忆了一遍后,宋和越发觉得整件事情就像一个圈套,只是毫无证据。 洗完澡出来,宋和一边吹着头发,一边思考着明天去了雷普斯后,应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等把头发都吹干了,那脑海里也有了一点脉络思绪。 把吹风机放回原处后,宋和回到卧室,准备睡觉了。关了灯,躺在床上,宋和闭着眼睛酝酿睡意,在将睡未睡的时候,眼前忽然就跟劈了一道闪电一样,亮起了一片白光,宋和倏地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立即撑着床垫坐起来,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宋和看了一眼日期后,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利物浦这边还是深夜,但云城那边已经是新的一天了,而这一天,正好是她帮容九预约的那位老中医看诊的日子。 这位老中医因为医术高明,在富太太们中很是抢手,又因为他年纪大了,一天只看诊几人,若是正正经经去排队预约的话,至少得等到一个月以后去了,宋和还是托了宋郁榕帮忙,才得到了一个插队的机会。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云城此时已经快天亮了。 容九睡眠很轻,如果自己这个时间打电话或者发消息过去,他肯定会惊醒的。而这个将亮未亮的时间段,人若是惊醒了,就很难再睡着了,宋和想了想后,便把消息发给了阮登手机上:今天下午两点,提醒容九去城华路的罗医师那里看诊。 消息发出去后,宋和还不想睡,便握着手机等阮登的回信,等了快一个小时后,阮登总算是回信过来了:好。 宋和没忍住,再发消息过去:他最近好吗? 阮登这一次回复得很快,内容也很简洁,只有一个字:好。 宋和放下心来。 将手机放回床头柜上后,宋和滑进了被窝里,把头埋进被子里,想着自己现在与容九的处境,心中便是一片难过。 第529章 心愁(一) 宋和那边刚闭上眼睛,陷入睡眠中,容九这边已经拥着柔软的被子坐起来了。靠着床头,容九先是闭着眼睛缓慢地呼吸,待这一阵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过去后,容九伸手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拿了过来,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快六点了。 将微信打开后,见宋和并没有发来只言片语,失落如潮水一般在容九心里翻腾。 算起来,宋和去利物浦已经有四五日了,可这期间,宋和电话没有给他打一个,消息也没有发一条,而自己每每打电话过去,她也总是没有时间接听,发过去的消息也都只能得到一个简单的回应。 昨夜睡下时,他记起今天要去那位老中医那里看诊,心里便想着,宋和向来是最关心自己身体健康的,以前像这种事情,她都会提前打电话或者发消息提醒自己别忘了,如今两个人相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打电话或许不方便,但她肯定会发消息过来的。 哪晓得,睡睡醒醒等了一夜,连一个字都没有等到。 这让容九的心里强烈的不安起来。 而这种强烈的不安,让容九开始自我怀疑,他怀疑自己已经不是宋和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了,他的位置,很有可能已经被顾知周取而代之了。 这个怀疑,让容九的情绪十分的低落。 低头,轻轻嗅着被子的味道——这是宋和在曲音茶舍的房间,这张床也是她睡过的床,这床被子也是她盖过的被子,这屋里的一切都是她的。置身于这样一个充满了宋和气息的房间里,容九的一颗心是又酸又涩。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该起床了。 裹上睡袍开门出去,门外站着阮登,似乎对他昨夜宿在宋和的房间里很有话说,眉头皱着,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容九不指望阮登会明白自己对宋和的感情。事实上,他认为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明白自己对宋和的感情,甚至包括宋和自己。没有人明白,这并不重要,只要有朝一日宋和能明白就好。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来,阮登已经备好了早餐,是他亲手做的牛肉米粉,还有炸虾饼。 兄弟四人一起围着餐桌坐下,小招挑了一筷子米粉送进嘴里,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评价,“哥,你这手艺没有九哥的手艺好啊,汤不够鲜,这米粉也煮过头了。” 将米粉囫囵咽下后,小招将头扭向容九,扬起一脸天真的期待表情,“九哥,好久没有吃到你做的米粉了,你什么时候再下厨啊?” 他这话一出,额头上立即挨了阮登的一个爆栗,“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嫌东嫌西的,要嫌我做的不好吃,那就自己煮去。还想吃九哥煮的……你怎么不想吃龙肉呢?” 小招知道他的这位哥哥最是维护容九了,挨了个爆栗也不生气,还笑嘻嘻地冲阮登做了一个鬼脸。 容九早上向来是没有什么胃口的,但还是挑了一筷子米粉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好半天才吞下去,他吃得如此勉强,倒不是怕浪费了阮登的一番心意,而是他很清楚,自己的这具身体太孱弱了。 让宋和接受自己的感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现在宋和的心已经大大偏向了顾知周,这就更不容易了。 容九预感到这会是一场持久战。 既然是持久战,那他就要做出充足的准备,除了一颗赤诚之心,与满腔的爱意和柔情以外,他还需要一具健康的身体,他不想等到哪一日,宋和愿意接受他的爱意了,自己却没有健康的身体陪她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况且,争权夺利也需要一具健康的好身体。 现在在容兴,他除了一个梁家昌以外,并无其他的支持者。而此人,又是以墙头草闻名的,所以这一票并不稳当。 至于当初在容震面前极力举荐他进容兴的方中杰,此人虽然身心齐正,不在容兴内部拉帮结派,也不站队,但正因为他的这份中立态度,所以这一票,也是不妥当的。 因为,方中杰并非是全心全意的支持他,若不是容致这位由容震亲自培养的接班人实在是太草包了,出于对集团的利益考虑,方中杰是不会把目光放到他这个私生子身上来的。 容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一旦表现得不如方中杰的预期,此人绝对会立刻将手中的这一票收回去。 让宋和接受自己的爱意是一场持久战,让容兴的“容”改为他的“容”也是一场持久战,这两两相加所需要耗费的精力与体力,决计不是一碗牛肉米粉就能带来的。所以,饭后,容九还需要再吃一把补充营养的药丸。 将各种药丸倒在掌心里,小小的一把,颜色各异,每一种都是宋和按照医生的建议购买来的。阮登还未将水端过来,容九就垂着眼眸,盯着掌心里的药丸们,这里的每一颗都代表着宋和的一份关心与爱意,只是那关心与爱意跟爱情无关。 心思沉沉地用水将药丸悉数吞下去后,容九穿上外套,出发去公司。 xs7.com 今日天公不作美,飘着绵绵细雨。 容九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原因很简单,宋和不喜欢。 一路堵堵停停,容九到公司的时候比平日晚了十几分钟。司机将车停稳后,阮登下车,一边打开后座的车门,一边将手中的伞撑起来。 这两日倒春寒,司机又将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从温暖如春的车内突然走进寒气袭人的雨天里,在这一热一冷的刺激下,容九的鼻腔是又痒又酸,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这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但还是惹来阮登的一番埋怨,“你原先的感冒本来就还没有完全好,那日又穿的那样少……” 阮登口中说的那日,便是宋和离开云城的那日。确实如顾知周猜测的那样,他是故意穿的那样少,故意在宋和面前咳嗽,以期望换来宋和多看自己两眼。 这种做法实在是幼稚,但他那个时候没有别的好办法。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顾知周确实比他优异太多了,他只能用这种幼稚的法子,去争取宋和的关注与心疼。 他也知道,阮登是真的担心自己,除了宋和,这位兄弟是这个世上最担心自己的人了。但他今日心情不要,不想听阮登的埋怨,便低声打断阮登的话,“行了。” 瞥见他神色阴郁,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阮登便收了声。待到上楼后,阮登立刻冲了一杯感冒冲剂,送进容九的办公室里。 一见那褐色的液体,容九的眉心就轻轻拧了一下,他觉得阮登这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他虽然身体不好,但也没有差到吹一吹冷风就病倒的程度。不过,他还是自阮登手中接过感冒冲剂,就跟喝茶似的,捧在手里慢慢喝。 随后,他问起了提沙在西贡的情况,“提沙还没有动手吗?” 阮登今早除了收到宋和的消息,还收到了提沙从西贡发来的消息,他回答,“应该快了。” 阮登这话说了不到一个小时,提沙那边就传来了新的消息。阮登拿着手机,就去办公室找容九,把正在通话的手机朝容九递过去。 容九接过来,把手机放到耳边,轻轻“喂”了一声,便听电话那头传来一记年轻轻快的、甚至带了点邀功意味的声音,“九哥,黎明昌死了。” 黎明昌,一个土生土长的越南人,靠着父辈蒙阴,从一个小小的干事,一路顺风顺水的升任为二级督察,是西贡海关下一任副署长的有力人选,却死在了一个风清月朗的夜里。 至于死因么…… 据西贡警方初步判断,他是在醉酒之后,不小心失足跌进了海里,淹死了。 这的确是一个毁尸灭迹的好死法,但容九还是不太放心,因为提沙太年轻了,比小招还小两岁。年轻的杀手,不缺狠劲,也不缺手段,却缺一颗细腻老练的心。 于是,他问提沙,“没留下什么尾巴吧?” 电话那头的提沙是一派自信的口吻,“你大大的放心吧,警方是查不出来什么的,而且,警方也不敢查。” 容九受了他的感染,声音里也带了一点轻快的笑意,“为什么?莫不是那艘游轮上还有重量级嘉宾?” “bingo!”提沙在那边笑声爽朗,“那艘游轮的主人是一个姓李的议员,他昨夜邀请了不少西贡的高官上船去玩,还从夜总会叫了许多妓女,如果这件事闹大了的话,那不止那个姓李的议员,还有昨夜船上的那些高官,各个都要上新闻头条了。” 容九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再过几天,越南那边就要开始选举了,如果那位李姓议员不想在选举之前,深陷性贿赂的丑闻的话,那他就一定会向警方施压,让警方以“失足落水”来定性黎明昌的死。 这一下,容九的心彻底放下来,他忍不住夸赞提沙,“干得不错,提沙。” 提沙在那边笑的自得。 容九问他,“想要什么奖励?” 提沙想了想,回答,“我想去西班牙看球赛,可以吗?” 他这话让容九心思一亮,“去利物浦吧。我让刚叔给你一笔钱,你可以尽情在那边看个够。” 提沙却有自己的想法,“利物浦这赛季太菜了,我还是想去西班牙。” 容九可不管利物浦菜不菜,一门心思只想把提萨哄去利物浦,没有自己人在宋和身边,他是真的无法安心,“去利物浦吧。你嫂子正在那边出差,我不放心,你替我去保护她好不好?” 提萨一听这话,那注意力果然就转移了,“嫂子?是你以前跟我们说过的那位长得很漂亮心地很善良的阿和吗?” 容九笑着回答,“是的,就是她。” 提萨对这位叫阿和的“嫂子”充满了好奇,于是立即应下,“行吧,那我就去利物浦。九哥,等我到了利物浦,我可以跟嫂子见面吃饭吗?我能告诉她,我是你的兄弟吗?” 容九唇边的笑意在这时一敛,“不可以。” 提沙不满的声音立刻传过来,“为什么?我可是想见她很久很久了。” 容九却不愿解释,“提沙,你给我记住了,等到了利物浦,你暗中保护阿和即可,切勿在她跟前露面,更不要与她交谈。” 提沙太年轻了,甚至比小招还要单纯,这样单纯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宋和的对手,只怕用不了三言两语,宋和就能从他嘴里套出自己那残暴不堪的一面出来。 容九不敢冒这个险。 第531章 心愁(三) 三言两语将提沙打发后,容九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阮登后,他安排,“你跟刚叔联系一下,就说提沙另有事情要做,短时间不会回佤邦,让他别担心。” 阮登自他手中接过手机,“嗯。”随后,他提醒容九,“今天下午两点,要去城华路的罗医师那里看诊,你记得把时间空出来。” 容九正要回答,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他抬起眼眸看向阮登,“你怎么知道那个医师姓罗,住在城华路?” 迎上他疑惑的目光,阮登一脸坦然地回答,“宋律师走的那天,她跟我说过,她还说,如果你不去的话,就让我把你绑去。” “是吗?”容九将信将疑。 阮登声音镇定,“就是这样的。好了,九哥,我出去做事了。” 说罢,阮登就转身往门口走去。 脚下迈出去两三步后,他就听到身后的容九忽然喊出一声,“不对。阿和走的那天,是跟你说过,要提醒我去看诊没错,但她并未跟你说过那个医师姓罗。” 腾的一下,容九从办公椅上站起来,“阮登,你老实跟我说,这两日阿和是不是跟你联系过?” 阮登简直怀疑,容九是不是把宋和说的每一句话,都一字不差地记在了心里。 他回过头去,看着一脸急切的容九,心中便十分烦躁,因此,他口吻生硬的否认,“你想多了,宋律师并未与我联系过。” 容九不信,将手伸向他,“那你把手机给我。” 阮登真是恨铁不成钢,“醒一醒吧,九哥,宋律师她不爱你,你如今做的这一切,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容九不想听这些,便厉声打断他,“你再废话一个字,就立刻给我滚回佤邦去。” 容九态度十分强硬,“快把手机给我!” 阮登心中是既生气又难过,气的是容九为了一个女人,疯魔成了这个样子,难过的是容九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将他赶回佤邦去。 他并不担心回到佤邦,也不担心回到佤邦以后,自己就没了眼前这种锦衣玉食的好生活,他还有一双拳头,一身力气,他能养得活自己。 阮登担心的是,若自己真被容九赶回佤邦的话,那谁来保护容九的周全。 与云城相比,佤邦虽然就像个野蛮社会一样,但那毕竟是他的故乡,他之所以愿意背井离乡来到千里之外的云城,不是为了享受文明社会里的和平安宁,也不是为了眼前这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容九。 可现在,容九却因为那样一个女人,对自己说出了“滚回佤邦”这种话。 阮登心中发寒。 赌气似的将手机往容九的办公桌上一扔后,阮登什么也没说,沉默地离去了。 容九则迫不及待地捡起手机,从信箱里找出了宋和发来的那两条短信,在看到“他最近好吗?”的时候,容九如释重负一般的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宋和还是关心他的。她的心里,还是有他的位置。 容九的心情因此变得愉悦起来。 出发去罗医师诊所的路上,他把手机还给阮登,并同时向他道歉,“抱歉,好兄弟,早上是我说话不经大脑,你不要往心里去。” 阮登心里的那一道坎儿还没翻过去,便不理会他的道歉。 容九也知道自己上午那话说得过分了,于是继续道歉安抚,“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一顿,“阮登,你跟小招吴敏他们不一样,你与我相识的时间最长,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心里,我一直都是拿你当亲兄弟看待的。” 随后,容九提起当年的事情,“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一眨眼,我们认识都有十五六年了,我还记得,当初你晕倒在刚叔家墙角的时候,瘦瘦小小的一团,天色又看不清,我还以为是条野狗趴在那里呢,走过去一看,没想到是个人。” 听他当年的往事,阮登总算是开了腔了,“那个时候,要不是你把我捡回去的话,说不定我就死了。算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容九却是笑着一摇头,“什么救命恩人不救命恩人的,这话可就见外了。我刚刚不是说了么,我们是亲兄弟。” 阮登那张阴郁了一整个上午的脸庞,在这个时候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意来,“嗯,亲兄弟。” 容九顺势说,“既然是亲兄弟,那就别再生我的气了。” 阮登转过头去,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替你感到不值。” 容九知道他口中的“不值”是什么,他轻笑着回答,“等以后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就明白了,感情的事情,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得到与得不到。得到了,一切都是值得的,得不到……” 不,不可能得不到……他一定会得到宋和。 第532章 看诊(一) 心思缥缈间,车子就驶入了城华路,这是一条很普通的且上了年纪的旧巷子,路面不算宽,本能容得下两辆车通过,但因马路两边有一些做生意的小商贩,各种装着蔬菜水果杂货的三轮车,生生占据了一半的位置,使得不宽的马路变得更窄了。 偶尔对面有车行驶过来时,不仅双方车主需要互相避让,还得让路边的小贩配合挪一下三轮车,方才能通过。 吴敏另有其他要事,今日开车的司机是阮登的一个手下,车技自然是没话说的,不然也不会被阮登选中来给容九当司机,就是有点谨慎过头了,每每对面有车开过来时,他总是小心翼翼避让的那一方,所以不足一公里的距离,愣是开了好几分钟才到。 不过,他这一番谨慎的操作,倒是让阮登很满意。因为此前,容致派人制造车祸,意图撞死容九,若是开慢一点,再遇上这种情况的话,说不定能化险为夷。 而且,宋和预约的是下午两点,还有十来分钟的时间,不会迟到,所以也就不需要赶时间了。 抵达罗医师诊所的门口后,司机缓缓踩下刹车。阮登先下车,然后再绕过车尾,走到车的另一侧,打开车门,请容九下车。 一只脚踩在地面上,容九正要弯腰从车里出来的时候,阮登的手机忽然响了。容九以为是宋和打来,问阮登有没有提醒他来看诊,心里便一阵期冀,可等阮登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他往那屏幕上一看,是个陌生号码,脸上的期冀就瞬间散去。 阮登走到一旁去接听,容九则踏步进入罗医师的诊所里。说是诊所,实则只是一间很小很旧的铺位,装修风格与物品的摆放,很有古装电视剧中药铺的风格,还未走到门口,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容九踏步进去,一个类似杂工或是护士的年轻小伙子迎上来,“先生,请问你有预约吗?若是没有的话,今日是看不了诊的,需得预约挂号才行。” 容九回她,“有的。”随即,他报上宋和的名字。 小伙子听后,从一张充当办公桌的老式长条木桌的抽屉中,翻出记录预约信息的本子,低头查看了一番后,他对着容九客气一笑,“容先生是吧?请坐。我爷爷正在与他的好友下棋,我这就去叫他出来。” 容九微微一笑,“有劳了。” 谁料,小伙子这一请,竟耗费了十点多分钟的时间,才把罗医师请出来。等候的期间,容九就站在一屋子药物中,静静地想着事情。 不多时,阮登那通电话接完了,他走进来,容九闲闲的问他,“谁打来的电话,竟讲了这么久?” 未等阮登回答,容九又自顾自地回答,“让我猜一猜,可是郑瑞安?” 阮登喜欢看他这副凡是尽在掌握中的神气样子,至于那个为了一个女人就成疯成魔的容九,实在是让人看了眼睛与心脏一同很不舒服。 唇角勾出一点轻不可见地笑意,阮登轻轻一点头,“对,正是他。” 容九闻言,这时也把唇角轻轻勾了起来,“他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一顿后,容九口吻中带了点讥讽之意,“先前,他那样坐得住,我还当他手里有什么王牌呢,这黎明昌死了才几个小时,就把电话打到了你这里来,呵,所谓郑家二少,也不过如此嘛。” “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阮登回答,“他想约你今晚见面,在红山馆。” 眸光微微一闪,容九声音讥讽,“船要撞桥了,才知道急……早干嘛去了?” 阮登听出他的意思,“那我回他你没空?” 容九轻轻一摇头,“不必回他。现在是他有求于我,并非是我有求于他,先晾着吧。等什么时候,他真急的火烧屁股了再说。” 正事谈完,阮登扫了扫这间透着陈旧气息的药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地方看着破破旧旧的,能有什么好医师?该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容九心里也存疑,但宋和跟他提及这位罗医师的时候,满口皆是称赞之词,还说她是托了宋郁榕帮忙,不然她自己来预约的话,只怕要等到几个月以后去了。 一想到宋和,容九的一颗心就变得轻盈充实起来。宋和与宋郁榕之间的关系有多恶劣,旁人不知道,他却是很清楚的,母女俩一度闹到了决裂的地步,如今她为了自己,竟然肯开口请宋郁榕帮忙,看来在她的心中,自己还是很重要的。 扫一眼挂满墙的感谢锦旗,容九语气轻快地回答阮登的问话,“阿和既然说这位罗医师厉害,那应该就错不了。” 阮登听他又开始张口阿和闭口阿和了,就很想翻个白眼,忍不住朝他泼凉水,“万一宋律师被骗了呢?” 容九斜斜睨他一眼,有点不高兴了,“阿和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被骗。你当他是你?” 这句话简直说得可笑又孩子气。 阮登完全不想搭理他了,便口头敷衍,“是是是,你的阿和最聪明了,是这个世上最聪明的人,我们都是笨蛋。”然后,阮登就把嘴巴紧紧闭上,终止了这一场对他而言自找不痛快的闲谈。 第533章 看诊(二) 又等了几分钟后,那通往后面的布帘子总算是被人揭了起来,走出来一个体型消瘦精干的老人,最近这几日正倒春寒,气温不高,再加上今日早上下过一场绵绵细雨,那气温低得直逼数九寒冬了。 可这位老人却是一身的粗布薄衫,下巴上留着长长的胡须,灰白的头发于头顶上挽成了一个发髻,横插了一支古朴的木头簪子,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容九正要上前,唤一声“罗医师”,就见老人忽然盯着他看。不是打量,亦不是探究,单只是用那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盯着他看。但他的眼神,并没有让人感到有冒犯或者不舒服的地方,所以,容九也就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 对着这位仙风道骨的老人露出一个浅淡而不失客气的微笑后,容九开口,“您好,罗医师,我姓容,我女朋友帮我在您这里预约了看诊。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老人一听,收拾起了自己的目光,“姓罗的还在后头撒尿呢,小先生,你再等一等。”末了,老人再声音洪亮地吐槽一句,“懒驴上磨屎尿多!” 这话没办法接,容九便微微一笑。又见,那老人撩起门帘,冲着后面大声一喊,“姓罗的,你今儿早上是吃了米糠么,这么半天还没有拉完,小心你的病人等的不耐烦了,走了。” 如是喊完后,老人再回头冲着容九一笑,“小先生,你再等一等。”言毕,老人安静了几秒后,又忽然拿先前那种目光盯着容九看。 容九见状,不得不摆出一副和善的面孔来,“老先生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我身上有不妥的地方?” 老人正要开口,就见那蓝黑色的布帘子再次被掀起来,一个大肚便便眉慈目善的老人走了出来。 此人也是一副清爽的打扮,但比起仙风道骨的老人,他的衣着堪称华丽,一身质地剪裁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的暗纹唐装,脖颈上挂着一尊鸡蛋大的白玉观音,手腕上挂着一串翡翠佛珠,颗颗翡翠都是晶莹翠绿的,可见不是凡品。 容九料想,此人应该就是罗医师了。 果然,他一开口便知道容九的来历,“容先生是吧?”一屁股在吱呀乱叫的藤椅上坐下后,罗医师抬起一只胖乎乎的手,朝容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来,请这边坐。” 容九对着仙风道骨的老人轻轻点了一下头后,走到罗医师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并十分熟稔地解开袖口的扣子,将袖子往上推了推后,然后将纤瘦的手腕搁在桌上一块问诊用的棉花垫子上。 罗医师见状,一边将指腹轻轻搭在他的脉搏上,一边同容九玩笑,“容先生是不是常看中医啊,很有经验嘛。” 容九也不隐瞒,“我身体不太好,我女朋友很担心我的健康,但凡是听到谁说哪一个医生厉害,她就一定会带我去问药……实不相瞒,这些年,她带我看过的医生,是一双手都数不完的,云城本地的就不提了,像是南城、东川,甚至于香港,她也带我去过,但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说到这时,容九一改自我调侃的口吻,变得真诚起来,“罗医师,听闻您医术很高明,调理身体也很是有一手,还望您此次能大施仁手,解决掉我这一桩烦劳。” 罗医师笑呵呵的,犹如弥勒佛一般,“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称得上高明,都是大家抬举罢了……”指尖轻轻一动,罗医师淡淡抛出一句,“容先生气血亏损的厉害啊。” 继续把脉,罗医生与容九扯起了闲话来,“容先生与女朋友的感情很好啊。” 容九很乐意在外人面前展示他与宋和的感情,他微微一笑,“我们相识于年少,彼时我还一无所有,她并不嫌弃,反而还时常鼓励我,若没有她一路扶持鼓励,便没有今时今日的我,我们的感情很深很深。” 仿佛这还不足以表达自己与宋和之间的感情一样,一顿后,容九再补上一句,“我们两个,早已经活成了一个人,我是她,她是我。” 这时,一直默默不语的老人忽然插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缘际会,两个人活成一个人……小先生,恕我直言,这可不是什么好活法。” 第534章 看诊(三) 这话让容九心里颇有一些不悦,但他没把这些不悦挂到脸上去。 他微笑着转头,看向坐在一张长条的竹制凉椅上老人,忍着心中的不悦,问他,“请教老先生,两个人活成一个人,不正说明我们两个人感情深厚,我离不得她,她离不得我吗?如此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活法,为何会不好?” 老人轻轻捋着下巴上的胡须,先是用先前那种目光将容九打量了一番后,才缓慢出声,“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是很好,但小先生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若他日,你们其中有一个人不在了,另外一个人该如何活下去?” 这话委实有点刺耳了。 容九闻将眉心深深沉下去,隐隐露出一点不悦的神色来,“老先生这意思,是觉得我无法长命吗?” 老人正要解释,就听罗医师没好气地骂道,“你这个老东西,到底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你再在这里对我的病人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回你的草棚子里啃窝窝头去,别想吃我家的红烧蹄髈。” 骂完老友后,罗医师又向容九赔礼道,“容先生,这老东西的狗嘴里向来是吐不出象牙来的,你可莫要往心里去。”随即,又再眼含警告地朝老友瞪去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多话了。 容九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不能真跟这位萍水相逢的老人计较,便对着罗医师客气一笑,“罗医师言重了,想来这位老先生也是一番好意。”此话说完,容九便不再言语。 又过了片刻后,罗医师收回了放在容九手腕上的手,是把脉完了,“容先生这些年来身体不好,时常小病小痛,是因为年少时伤了根骨,未及时休养调理所致。” 这话,容九在其他老中医那里都听过,他一边将袖口放下去抚平,一边问,“那能否调理好?” 罗医师谨慎地回答,“容先生原先底子应当是不错的,若是你愿意照着我的方法调理的话,恢复到原先的四五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些年,太多老中医对容九说,用了他们的药后,可以恢复到原先的七八成,可每每别说七八成了,是一两成也没有。但如今听罗医师说能恢复四五成,容九心里反倒是起了一点波澜来,“罗医师这话可能作数?” 罗医师却是一摇头,“不能。”旋即,他解释,“四五成只是我根据容先生的脉象,得出的一个比较乐观的结论。具体情况,还是得容先生用了我的药以后,看身体是否有所变化,方能得知。” 回想起先前的那些老中医们,几乎每个人都信誓旦旦地说能帮他恢复至七八成,可等他们各个使出神通后,却未能达到他们承诺的结果时,就显得他们很像江湖骗子。 反倒是罗医师这种,不做承诺,只实话实说,给人的感觉就真实可靠得多了。 扣好袖口后,容九目光诚恳地看着罗医师,口吻也是一派的真诚,“那就有劳罗医师费心了。” 罗医师闻言慈爱一笑,“我是医者,你是病人,你愿意相信我,我尽我所能医治你便是我的职责,谈不上费心不费心。”从笔筒里随意抽了一支原子笔出来后,罗医师准备开药方了,“容先生请稍坐片刻。”再扭头冲门帘后面一喊,“远山,给容先生泡一壶枣红茶来。” 叫远山的小伙子在里面大声回应,“好,马上。” 随后,罗医师时而握笔沉吟,时而落笔书写,给容九开药方。 未免打扰到罗医师,容九从他对面的藤椅上起身,准备换个地方坐,可放眼小小的药铺,除了罗医师屁股下的那把藤椅,与自己坐过的这一张,就剩下胡须老人坐的那张长凉椅能坐人了。 可胡须老人先前说的那些,实在是让人没有好感,更是狠狠触动了容九心中那最为敏感的神经,因此,他不太想与这位说话不动听的老人共坐一把长凉椅。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透透气的时候,远山端着一把茶壶并着一只杯子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将茶壶与杯子放在长凉椅旁边临时充当茶几的玻璃柜台上后,远山倒了一杯红茶,端给容九,“我爷爷开药方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容先生还是坐着等吧。” 容九闻言,只好在在长凉椅上坐下来,双手自远山手中接过杯子后,他轻声道谢,“谢谢。” 端起杯子,只轻轻一嗅那茶香,容九便闻出来这一壶所谓的枣红茶,乃是用大枣枸杞与参片等泡出来的补气养血之用的养生茶,再把杯子放到唇边,浅浅喝了一口,味道微甜,带着参片与大枣的气息,这味道于容九而言,并不陌生。 而就在容九饮茶之际,长凉椅另一头的胡须老人,再次把视线投到了容九的身上。联想起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容九就觉得老人这目光有点不舒服了。 握着半杯枣红茶,容九转头,隐忍着心中的不悦,迎上了胡须老人的视线,未等他开口,他便听胡须老人犹豫出声,“小先生,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让老朽摸了摸你的手骨?” 第535章 命格 容九以前听人说过,有一些所谓的大师,可以通过摸人的手骨,来判断此人的命格与前程,但他并不相信。 一是,他觉得一个人命格的好坏,其实不用摸骨掐算就能看得出来,因为这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事情,比如像他那两位兄长,母亲是容震的正妻,是正儿八经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命肯定比他这个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的种茶女生的私生子好。 二是,前程这种事情,充满了太多的未知性了,就拿他自己来说,从外公家逃出去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会饿死,或者被野狗咬死,可后来他遇到了无儿无女的刚叔,刚叔不仅给他饭吃给他衣服穿,还教他打拳,就在他以为他这辈子要依靠打拳谋生的时候,容震忽然派人去佤邦,把他接回了云城。 所以,人不到死的那一天,谁也无法预料到他会怎样过一生,包括他自己。 于是,容九笑意浅浅地摇头,“抱歉,不能。”沉静了四五秒后,他忽然悠悠地开口,“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对此,却是不大认同的。” 胡须老人仿佛被他这话勾起了一点兴趣一样,一捋花白的胡须,“小先生是有其他见解?” 容九微笑着回答,“见解谈不上,我只是觉得,人如果这一辈子,把什么都寄托于命运与天意的话,是一种很无能的表现。” 一顿后,容九似乎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友善,便缓和了一下语气,“我知道老先生是一番好意,只是我这个人既不认命也不信命。” 胡须老人看着他,眉头轻轻一锁,并未再多言。 又等了些许时候后,罗医师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只见那白底红条纹的文件纸上布满了龙飞凤舞的字迹,将药方递给一旁等候的孙子远山后,罗医师这才得空教训起自己那位惹人嫌的好友来,“你这个老东西,那么喜欢替人摸骨算命,可有算出你这一辈子会是个啃窝窝头的道士命?” 随后,他再转头面向容九,替好友打起圆场来,“容先生,你可不要见怪,我这老友平日一个人居住在山中的道观里,难得下山一回,是逮着谁就要给谁摸骨算命,但凡是这几天来我这里的病人,就没有一个不遭殃的。” “要我说啊,一个人的命格与气运,要是单凭摸骨就能推算出来的话,那大家生病之后也不要看医生了嘛,反正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还浪费那精力钱财做什么?” 容九听后,只淡淡一笑,并未言语。 而罗医师却像表演单口相声一样,三言两语就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及至远山按照药方,将药抓好,罗医师的这场单口相声才算表演结束。他如是叮嘱容九,“这药拿回去,用三碗水煎作一碗,放温凉后服下。” “容先生,在服药期间,要忌酒色,少忧思熬夜,多休息。等七天后再来复诊。” 容九自远山手里,双手接过用牛皮纸包好的中药,再反手递给阮登,然后口吻真诚地向罗医师表达了一番谢意。 罗医师只听了一半,便挥手打断,“容先生真是客气了。我又不是白白给你看病,劳驾诊金五百,药费算你一百三,你是手机支付还是现金?” 容九很喜欢罗医师这副谈起钱的时候毫不扭捏的做派,当即掏出手机,“手机支付。” 付完诊金与药费后,容九便提出了告辞,罗医师将他送到门口,并再次叮嘱道,“容先生,你可要记住了啊,用药期间,要忌酒色。尤其是色。” 容九坦然应答,“罗医师放心,我女朋友出差去国外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罗医师却一本正经地调侃,“自己动手也不行。” 容九嘴角含笑,“好的,我记住了。” 同罗医师做了告别之后,容九与阮登朝着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走去,及至二人上了车后,罗医师才收回视线,背着双手慢悠悠踱步回到铺内,在长凉椅上一屁股坐下后,他斜了一眼老友,“你这个老东西,多少年都没有给人摸过骨了,怎么突然想起要给那位容先生摸骨了?” 把头往老友身边一凑,罗医师问,“你可是看出来了什么?” 胡须老人神色凝重,似乎不太愿意开口。 罗医师便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行了,现在又没有外人,别卖关子了。你可是看出了那位容先生的命格不太好?” 捋着花白的胡须,老道士望向容九方才站过的地方,眼前浮现出容九那过分单薄清瘦的身影,片刻后,老道士重重叹了一口气,“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是一个好命格啊……但愿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言毕,老道士又是重重一叹气,神情十分的悲悯。 第536章 想你 而此时已经乘车离开了城华路的容九,并不知道有人对他的命格做出了如此悲观的评判。 时近四点,容九从大衣口袋中摸出手机来,打开世界时钟,利物浦此时还不到早上八点,依着宋和的作息习惯,她此时应该已经起床了。 很想立即打电话给她,告诉她自己有乖乖的听她的话,去看罗医师那里看诊了,但心思一转念,容九收回了打电话的念头,改为发了一条信息到她的微信上:我去罗医师那里看诊了。 仅此一句,有头无尾。 消息发送出去后,容九便捏着手机,等宋和的回电。 这时,阮登从前面的副驾驶转过头来,“九哥,我看时间也不早了,要不就别回公司了吧?” 满腹心思全在那巴掌宽的手机上,容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阮登一看他的动作与神情,就知道他又开始疯魔了,心中甚至心烦,懒得再看,便坐正身体,看向挡风玻璃外的街景。 握着手机等了小片刻后,见宋和还不回电话过来,也不回消息,容九有点急了。正想着要不要主动打过去的时候,手机在手中一震,屏幕上闪烁着“阿和”两个字。 容九忙不迭地接起来,“阿和。” 宋和刚换好衣准备要出门了,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习惯性的按亮屏幕看时间,便看到了系统提醒有新的消息,还以为是顾知周发来的,今天是顾董召开董事会罢免他总裁一职的日子,她正在等结果,未料点进去一看,才看到是他发来的。 这才记起,自己昨晚发消息提醒阮登,让他提醒容九今日要去罗医师那里看诊。 盯着消息界面,宋和先是在心里声讨了一番自己这重色轻友的行为,尔后又再左思右想了一番,宋和方才拨通了容九的电话号码。 这也是她离开云城五天后,第一次与容九通电话。当容九那熟悉的温润嗓音通过手机传过来的时候,宋和的唇边不自觉地挂起了一丝笑意,“容九。” 互相喊了对方的名字后,两个人皆是安静了下来。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有太多的话想说,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容九打破了这一份安静,“我去看罗医师了。” 宋和一听,立刻问,“怎么样,他怎么说?” 容九看向窗外,声音轻快,“他说,我这是年少时伤到了根骨,没有及时休养调理所致,若是我照着他的方法调理的话,可以恢复到以前的四五成。” 宋和一听才四五成,心里是有一些失望了,但她嘴上还是安慰着容九,“四五成也不错,慢慢来,不急。” 容九轻轻一笑,“嗯,我会好好吃药。” 随后,两个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短短一两分钟的通话,就出现了两次沉默,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容九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爱意,会让这一段关系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他只是爱她,想要得到她的爱而已。 压抑着心底翻涌的酸涩与难过,容九含笑将话题转移,“你在那边怎么样?吃住还习惯吗?” 宋和回答,“还行。” 容九再问,“那案子呢,康思达愿意和解吗?” 宋和在床边坐下,眼睛看向窗外的天空,“有意愿和解,但是提出了很苛刻的条件,我正在想办法。” 或许因为这是公事,无关私情,随后宋和便把她与布莱特.马的会谈过程,简明扼要地跟容九说了一遍,并将自己的猜测也告诉了他。 容九早知道这件事不简单,但没想到水竟然这么浑,就不免担心起来,“如果真如你猜测的那样,这件事情是三方勾结的结果,那你在那边可要万分小心了。” “若实在是无法达成和解,上法庭也没什么。容兴输得起。” 容兴是输得起,宋和却是输不起,因为这是容震对她的考验,若是她无法给出一个令容震满意的结果,那她也就无法进容兴集团了。 进不了容兴,就帮不了容九。在感情上,她无法回应容九的爱意,所以,她希望可以在事业上帮到他。 但这话只能放在心里,不能对容九说。 宋和对着手机轻轻一笑,“输人不输阵,况且这才刚开始呢,你就这么唱衰我,万一我真能从雷普斯手里,把康思达那两个货柜要回来呢?” 容九并非是质疑她的能力,只是担心她一个人与那些地头蛇周旋,会很危险。同时,他心里也明白,宋和远赴利物浦,是想进容兴帮自己。 容九声音温柔,“抱歉,是我失言了。我家阿和最厉害了。” 这话以前容九也常说,但那个时候,他尚未挑破那一层窗户纸,宋和也没发现他对自己的感情发生了错位,便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两个人的心境都发生变化,再听到这样的话,宋和就觉得过于亲昵暧昧了。 于是,宋和没接这话。 容九倒是未察觉到她的尴尬。或许是察觉到了,却当作不知。 他嗓音温润地提醒,“利物浦那个地方,到底是不比云城的,那两个货柜雷普斯若是愿意归还,那是最好,若是不愿意,你也别去跟他们硬碰硬,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们再一起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宋和轻声,“嗯。”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宋和该出门了。于是,宋和从床上站起来,一只手去拎摆在被子上的公文包与手提电脑,“我今天约了杰森.唐去雷普斯,到时间出发了,下次再聊。” 容九也不再纠缠,“好。”一顿后,他没忍住,还是将那句思念说出了口,“我很想你,阿和。很想很想。” 这话让宋和手上的动作一顿。无声地吸了吸气后,她尽可能平淡地说,“你好好保重身体,该吃药吃药,该睡觉睡觉,其他的……等我回云城了再说。” “行了,今天就这样吧,晴晴在催我了。”一口气说完后,不待容九回应,宋和就把电话挂了。 待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后,宋和双眼无焦的失神了片刻,尔后,她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537章 强硬 收拾好情绪,宋和走出了房间,门口已经汇集了夏晴晴与王志成,以及王志成的四位手下。对面傅谨言的房间还是个大门紧闭的状态,宋和心想,他昨晚高烧的厉害,就算吃了退烧药,把烧退了下去,想必今天也是没有精神出门的。 于是,她没有去敲傅谨言的门,而是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让他今天就在酒店里好好休息。哪晓得,消息才刚显示发送成功,傅谨言就从里面打开了房门,“抱歉,睡过头,起晚了。” 傅谨言一只手拎着公文包,一只手横搭着外套,神情看起来恹恹的,脸色也还是潮红的,像是还没有退烧。 宋和便对他说,“你今天就别跟着我们一起出去了,就在酒店里好好休息吧。” 傅谨言却是无力的一摇头,“你今天不是要去雷普斯吗?我陪你一起去。况且,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死不了人的。” 因为见识过容九感冒发烧时有多严重,宋和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我今天去雷普斯只是去探个底,他们的负责人愿不愿意见我还是一回事,你还生在病呢,瞎凑什么热闹?杰森.唐跟我一起去就行了。” 傅谨言的态度却是很坚定,“我说过要陪你一起去,便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行了,我饿了,先去吃早饭吧。” 说罢,傅谨言便提步,径直朝电梯走去。 宋和拗不过他,只能皱着眉跟上他的步伐。一行人乘电梯到三楼的餐厅,简单地用过一顿不太美味的英式早餐后,便出发去杰森.唐的办公室。 待一行人抵达杰森.唐的办公司后,他的秘书却告知宋和,“唐总今天有事情,不会来公司了。” 这话听得宋和一皱眉,“什么事情?” 秘书微微一笑,“抱歉,宋律师,我只是一个小秘书而已,唐总要做什么事情,并不会通知我。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宋律师,我先去忙我的工作了。” 说完后,秘书就要离开。 宋和叫住她,“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一个小时之内赶到公司来。” 秘书面露难色,“这……” 宋和也不为难她,将手朝她一伸,“或者,你把电话拨通,我来跟他说;或者,我这就给容董打电话,让他亲自给唐总打电话。你选一样。” 秘书见她把容震都搬出来了,立即表示,“我这就去给唐总打电话。” 随即,秘书招来同事,让她带宋和一行人去会客室稍坐片刻,她自己则躲回办公室里,拨通了杰森.唐的手机号码。 杰森.唐此时还未起床,正搂着黑头发大胸脯的情人做晨间运动。 手机响起的时候,因见到是秘书打来的,杰森.唐并未让情人停止在自己身上的动作,而是一只手握着手机接听,一只手揉搓着情人那白花花的大胸脯,“大清早的,什么事?” 情人正拿他当马骑,不止身体上下起伏的激烈,嘴里叫得也欢快,然后这欢快的声音就通过手机准确无误地传到了秘书的耳朵里。 秘书已是见怪不怪了,便直接开门见山,“唐总,宋律师来公司了,要见你。” 杰森.唐一听,心中不禁诧异,概因通过这几日的短暂相处,他看出来宋和是个办事很有条理的人,每次她要去公司找他之前,都会先电话告知他,免得白跑一趟。 而今日,宋和并未提前告知他要去公司。 联想那日二爷的话,杰森.唐忽然嗅出了一股来者不善的意味。杰森.唐立刻将骑在身上的女人掀了下去,他撑着床垫坐起来,“她有没有说找我干什么?” 秘书如实回答,“不知道,她没说。”一顿后,冒着被骂的风险,秘书还是将宋和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杰森.唐,“她让你一小时内赶回公司。” 这话让杰森.唐听得有点不高兴了。 但这几日,他也弄清了宋和的身份与来历,知道这位宋律师是顾知周的女人,与容家三少也纠缠不清,可这里到底不是云城,而是利物浦,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更何况她也不是容兴的人,凭什么对自己这样颐指气使? 可细一想,杰森.唐发现自己还真得罪不起这位宋律师,倒不是他怕了远在云城的顾知周或是容九,而是那日二爷的态度很奇怪,仿佛是看上了这位宋律师一样——不过,这位宋律师确实有令人一见倾心的本事。 俗话说,宁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尤其是像宋和这种漂亮的女人,万一她哪天就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老板娘了? 如是一想后,杰森.唐回复秘书,“行了,我知道了。你请宋律师稍坐片刻,我立刻就赶回公司来。” 第538章 担心 在等杰森.唐露面的间隙,宋和一反常态,没有手捧着资料翻来覆去的研究,脑子里也没有想公事,而是时不时地拿出手机来,也不玩,单只是按亮屏幕看看有没有新的信息。 几人统一被杰森.唐的员工请进了一间不大的会客室里,里面只有三张沙发,王志成的手下们挤了一张,夏晴晴坐了一张,宋和坐了一张,傅谨言则是在宋和坐下后,挤到了她的身旁。 他如今是个病人,还是带病工作,宋和无法过多地苛责他,只尽量将自己的身体缩在沙发的一角,不与他产生过多的身体接触。 傅谨言也难得没有作妖,一个人坐在沙发的另一侧,脸上戴着一只白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仿佛是昨晚没有休息好,在沙发上坐下后他就把眼睛闭起来了,把双手抱在胸前,是个闭目养神的姿态。 他鼻梁生得高而挺拔。平日把金丝眼镜一戴上,很有一副文质彬彬的气质,但因为今日鼻梁上多了一层口罩,那镜架就有点架不住了,不时往下滑,是以他不得不时时伸出一根手指把镜架推回原处去。 杰森.唐的员工送进来一壶速溶咖啡,外加一摞纸杯子,客套话都没有说一句,就匆匆出去,仿佛这一屋子坐的都是牛鬼蛇神,慢一秒出去就会被连骨带肉的活吞了。 夏晴晴先是问宋和要不要喝咖啡。 宋和捏着手机,轻轻摇头。再问王志成及他的手下们,也皆都是摇头。 最后问傅谨言,他轻轻掀起眼皮,看向夏晴晴,眼神很是疲倦,“能帮我倒一杯热水吗?烫一点的,我有点冷。” 夏晴晴立即应下,“可以,你稍等。我这就去。” 夏晴晴起身出去。 随后,宋和将视线斜到傅谨言身上去,“你要是不舒服,就回酒店去休息。” 傅谨言轻轻一摇头,“没事的,我喝点热水就好了。” 宋和简直有点看不懂他了。看不懂,那就不看了,把视线收回,宋和再一次用指纹解锁了手机的屏幕,打开了微信,与顾知周的聊天界面里,最新的那一条仍旧是昨天他发来的,问她忙完没有。 彼时她这边才刚入夜,云城那边已经是后半夜了。两个人通了一个不长的电话,虽然两个人目前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但都不是缠缠绵绵的性子,也就没说太多的肉麻话。 肉麻话没说几句,公事也皆都不提,单是聊日常琐事,比如吃了什么、天气如何,就像是已经结婚多年的老夫妻一样,所有的爱与思念都已经化作成了无数的日常琐事,不用特意说出口,另一个人也能感知得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心里就像是照进来了一束灿烂的阳光,整颗心都是明亮的,不再有乌云与阴霾;又像是一股暖流,静静在心里流淌……总之,很奇妙,令人喜欢。 再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云城那边已经快下午六点了。宋和想了想,没忍住给顾知周发去消息:怎么样了? 顾知周正好审批完一副要紧的文件,给签字笔盖上笔帽,插回笔筒里后,便听到手机“叮”的响了一声。 他立即拿起来一看,见是宋和发来了一条新消息,虽然内容无头无尾,但他也知道她所问的是什么事情,想来是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不然不会掐着时间发消息来询问。 顾知周的唇角因此轻轻勾起来。将身体往后一仰,靠在办公椅宽厚的椅背上,顾知周拨打了宋和的电话号码。随即,他又立刻挂断,改为拨打了视频电话。 宋和正等着他的回信呢,哪晓得他竟拨了视频电话过来。会客室可不是一个视频通话的好地方,更何况,现在可是她的工作时间,与男朋友视频,像什么话? 宋和毫不犹豫地挂断,然后准备发消息过去,告诉他自己不方便接听。 哪晓得,消息还正在编辑中,他又将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宋和只得再挂。 顾知周就再打,一副她不接听,他就不罢休的架势。 如是一番你来我往后,宋和妥协了,心想着杰森.唐反正也还没有来,自己开个几分钟的小差,应该不算什么大失职吧? 捏着不停震动的手机站起来,宋和出声,“我去接个电话。”随后,走出会客室。 守在门口的王志成自然而然地跟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外面的露台。 露台面积不小,摆放了植物与桌椅,宋和捏着手机径直走到了边沿处,王志成则尽忠职守地守在了入口处,一是不让人进去打扰宋和,二是这样远的距离也不会听到宋和要跟电话那头的顾知周讲什么——是的,虽然宋和没有说要接谁的电话,但他就是认为那是顾知周打来的。 第539章 软饭 今天不是一个好天气,有风。 宋和一只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一只手握着手机,接听起这通跨越了千山万水的视频电话。可能是信号不太好的缘故,按下接听键后,画面短暂地延迟了两三秒后,顾知周那张挂着笑意的英俊面孔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这感觉有点……宋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是还算不错。 顾知周只盯着她笑,也不说话,那眼神也谈不上有多温柔深情,但就是让宋和不好意思与他对视。 把视线短暂地移向别处,落在一盆叫不出名字的绿植上后,再重新移回到手机屏幕上,宋和此时的表现,就好似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想看看心上人,却又怕被他发现,于是一双眼睛就左瞟右瞟地偷偷看。 如表演爱情默剧一般,足足过了半分多钟后,宋和才开口问正事,“事情怎么样了?” 其实这话一出口,宋和就觉得自己这是多此一举了,单是看镜头中男人脸上的神情就能猜到大致是个什么结果了。 但事情却和宋和猜的不太一样,顾知周告诉她,“董事会延后了。” 宋和听得一愣。 难道是顾华年的身体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未等她把这疑问说出口,那边的顾知周就主动替她释疑,“延后一事,是姑姑主动提出的,我估计,她可能是觉得现在没有太多把握能把我从那个位置上赶下来,所以就想拖延一下时间,再向股东们争取多一点的支持吧。” 宋和听后,淡淡地“哦”了一声,心思却飞速地转着,她并不担心顾知周会被罢职,倒不是他因为与顾氏集团一个姓,而是他的能力不止是顾氏集团,乃至整个云城都是有目共睹的。 如果将顾氏集团当作是一艘船的话,那么作为总舵手的顾知周,这些年不仅让这艘船在风浪中安然无恙,还将这艘船变得更大更坚固,不止能乘风破浪,亦能逆风远航。 只要顾氏的股东们脑子没病,就不会支持顾华年的提议,去放弃这样一个可以每年给自己带来稳定分红的总裁。 镜头那边的顾知周见她是这样一个不冷不淡的反应,脸上就有点不高兴了,“喂,我都要被罢职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我呢?” 宋和听了他这埋怨后,轻笑起来,“我为什么要担心你?你可是顾知周。云城的商界中有几个人能是你的对手?就更别提顾氏那些股东了,只要他们眼睛不瞎脑子不病,也不想跟钱过不去,自然就不会支持顾董的提议了。” 顾知周却偏要从她口中听出一两句担心的话来,仿佛只有那样,才能证明她心中是有他的位置一样,“姑姑现在可还是董事长呢。我这一身本事都是她教的,若她想要自己兼任总裁的话,说不定股东们就一人一票把我赶下台了。” 若是顾华年真有精力管理那样大一个顾氏集团的话,宋和绝对会真心诚意地对她送上一声恭喜,因为那样就证明了顾华年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了,那也就暂时不会死了。 没有跟顾知周互通心意之前,顾华年是能再活半年还是一年,她并不关心,因为顾华年是死是活都跟她无关。 可如今不一样了,且不提罢职这一事,到底是顾华年借题发挥老调重弹,想以此逼顾知周就范,还是顾华年心里真的存了要把顾知周罢职的想法,单就论顾知周让徐露发布的那则婚约解除的声明,宋和就没办法再把自己当作是一个局外人了。 这个男人说了喜欢她,爱她,想跟她有一个好结果,并为之付诸了行动。那她就不能只在口头上去回应他的感情,在行动上也需要做出相应的回应才行。 而目前这种局面,她能做的不多,那就先与他保持同一个立场,不说同仇敌忾,但至少也要让他知道,自己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再者,她与顾知周虽然有过一个七年,但那七年并不能算作是他们感情的基础,所以严格算起来,她与他的感情基础简直薄弱的不堪一击,如果这个时候,顾华年突然死了的话,不仅对顾知周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对她与他的感情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所以,现在她心里是希望顾华年能够再多活几年,不说长命百岁,但也不要在这个时候死掉,不然,她跟顾知周的这段感情走不走得下去都难说,就更别提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了。 一阵咸湿的海风吹过来,吹得宋和鼻尖又酸又痒,让她不禁打了个喷嚏,很是响亮的一声,顾知周立刻将眉头拧在了一起,“怎么了,感冒了?” 吸了吸鼻子,宋和回答,“没有。刚刚吹风,鼻子有点不舒服。” 然后,她接上前面的话题,“你那身本事是顾董教的不假,可你十九岁就接管了顾氏,至今已经十四年了吧,十四年的经营,如果都换不来股东们的支持,还能被养了几年病的顾董一朝拉下马,那我只能说,你输了也是活该。” 这话简直不叫人话。 顾知周将一张英俊的面孔拉长,“喂,你这个女人,还真是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我要被罢职是因为谁?我跟姑姑闹成这样,又是因为谁?你不关心我也就算了,还把话说得那样难听,天底下哪有你这样没良心的女朋友?” 宋和知道,他说的这一切,都与自己是脱不了干系的,但她还是不喜欢他这种“我是因为你而被怎么样了”的说法。 她喜欢纯粹简单的感情,就像小招与鹿笙那样,单是两颗年轻的心互相爱慕吸引,而向对方靠近,而非是像她与顾知周这样,因为开始的时候就不纯粹,以至于爱得也不纯粹,带了功利与目的,还夹着顾华年这颗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的炸弹。 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她并不后悔。 不过,既然男朋友想听好听的话,宋和也不吝啬,对着手机煞有其事地提出,“那要不这样,如果你真被顾董赶下台了,那你就来给我做助理,试用期一个月,等试用期过了,就立即签订正式合同,至于雇佣期限嘛……” 宋和唇角一弯,“终身制,怎么样?” 这话果然哄得顾知周露出了笑颜,“那工资呢?” 宋和唇角含笑,“包吃包住,一月五千。” 顾知周笑着嫌弃,“不行,这也太少了。”然后,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还是吃软饭好了。” 宋和无法想象,吃软饭这种话竟能从顾知周的嘴里说出来,她忍不住笑出了声,“行吧,我让你吃软饭。” 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后,宋和见楼下杰森.唐的车从大门口驶了进来,便与顾知周告别,“先不说了,我等的人来了,有时间再联系。” 顾知周也不纠缠,“行,你忙你的去吧。”再叮嘱一句,“万事小心。”还是不能放心,又再叮嘱一句,“注意身体,别生病了,我会担心的。” 宋和的一颗心甜蜜柔软,“你也是。”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将脸上的笑意收了收后,宋和朝王志成走去,对他低语了几句后,两个人一同回到了那间会客室。 第540章 黄雀 刚在先前的位置上坐下,宋和就感觉到身上多了一道视线,不用回头看,宋和也知道那视线的主人是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傅谨言。 宋和装作不知。因为傅谨言如今是个病人,又是自己名义上的助手,后面需要他的地方还多得很,他要看,就任他看,只要自己不回应他,等他看几眼觉得无趣了,自然也就会结束这种无聊的戏码。 果然没过几秒钟,傅谨言就把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收回去了。眼睛是不看她了,心里却在暗暗琢磨着她,不是琢磨如何得到她的心,而是琢磨她刚刚出去接的那通电话。 没去接那通电话之前,她完全就是个坐立不安的模样,平均半分钟就要看一次手机,只差把“担心”二字挂在脸上了。接了电话回来,虽然她的脸上没有明显的笑意,但举止动作明显是轻松了不少。 这不禁让傅谨言抿紧了唇角,镜片后的双眼也幽深黑暗起来。 顾华年想罢去顾知周总裁一职的事情,早在顾知周与宋和私奔回来后,在顾知周的办公室里,顾华年就撂出了此种狠话,为的是想逼顾知周就范,放弃与宋和在一起。 后来,陆明珠也传来消息特意提及此事,傅谨言却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倒不是他突然思想大转变,喜爱上那位夺走他母亲的表哥了,而是他认为,顾华年此举是不可能成功的。 顾华年如今是还顶着顾氏集团董事长这一头衔不错,手里也还握着很大一部分顾氏的股份,可顾知周担任顾氏总裁一职已有十四年了,并且这十四年里他几乎没有在经营管理上犯过明显的错误,顾氏在他手上无论是资金实力,还是业务规模都翻了好几倍,要罢去这样一位能干尽责的总裁,还是拿他的私事去做理由,简直比登天还难。 除非,顾氏的股东们都没长脑子,跟钱有仇,否则,顾华年是得不到一张支持票的。 虽然不好看顾华年,觉得她毫无胜算,但傅谨言也没有白白浪费这个可以滋生事端的机会。离开云城前,他暗中与曲元昌见了一面,他将顾华年意图罢去顾知周总裁一职的事情告诉了曲元昌。 此人当时言称自己如今老了,只想含饴弄孙颐享天年,但傅谨言看得出来,这老狐狸虽然表现得一派的风轻云淡,实则胸腔里的那颗东西已经蠢蠢欲动了。 或者说,这么多年,曲元昌就从未放弃过要把顾氏占为己有的想法。 把这件事情告诉曲元昌,傅谨言也并非是看好他,要与他结盟做友。正如曲元昌自己说的那样,他已经老了,即便年轻的时候再精明厉害,也是一个过了时的老人。 而在他避世的这些年里,顾知周可一直把控着顾氏集团,并且还将顾氏集团经营成了云城商界的龙头老大,指望他把顾知周拉下马,这已经不是异想天开了,这完全就是痴人说梦。 傅谨言此举的用意,是想把顾氏这一潭深水搅浑。 曲元昌肯定是不会坐以待毙的,而顾华年也存着要把顾知周赶下台的心思,无论这两位能否成功,顾氏集团内部肯定是会乱起来的。 最好是乱成一锅粥,乱的顾知周一个头两个大,那样他才有机会把这位高高在上的顾氏总裁从那云端之上拉下来。 而根据刚刚宋和的表现,想来这二位在今天的董事会上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来,不然,宋和的表情不会那么轻松。 病恹恹地把身体靠在沙发软垫上,再轻轻阖上眼睛,傅谨言根据目前的形势,在心中把自己的计划删删改改做了一番新的调整。 第541章 试探(一) 片刻后,杰森.唐推门进来。见十余平米的会客室里,乌泱泱地坐了一群人,他先是一愣,随即在脸上挂上他那标志性的憨厚笑容,“抱歉了,宋律师,我今天本来是约了一个客户谈一点事情,就没有计划来公司,让你久等了。” 宋和脸上挂着她一贯的冷淡表情,“是我唐突了,没跟你预约,就来公司找你,扰乱了你的工作安排,但实在是情况紧急。” 随后,宋和把昨天她去康思达会面的结果告知了杰森.唐,“我原本以为,这个案子只要赔钱了事就行了,可康思达那边一张口就要三百万英镑……” “什么?三百万英镑?” 宋和话音还未落,就见杰森.唐那张憨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夸张的惊讶表情,“他们那两个货柜总价值也不过三十几万英镑而已,他们竟敢问我们要十倍的赔偿,这是想把我们容兴当成凯子宰吗?” 一顿后,就见那杰森.唐变脸似的,又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来,“三百万英镑……亏他们也说得出来,就他们那一单生意,我们才赚几千英镑而已。既然他们不是诚心谈和解,宋律师,那要我说啊,你也别跟他们和谈了,反正谈也是浪费时间。他们不是要打官司吗?那你就跟他们打官司!到时候法院判我们赔多少,我们就赔多少。” 宋和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冷淡地表示,“容董专程派我过来处理这件事情,就是不想打官司把事情闹大。” 杰森.唐一听,又恢复成一脸憨厚的模样,“可如果不打官司的话,那我们岂不是要赔他们三百万英镑?” “不瞒你说啊,宋律师,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就我这间分公司,我们一年到头拼死拼活地干,总利润也不过三四百万英镑而已,”杰森.唐又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来,“如果我们真把这三百万英镑给了,那我们不就白干一年了吗?” 宋和并不了解容兴的业务模式与盈利模式,但跟在顾知周身边时间长了,对商业运转她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如果真如这位杰森.唐所说,这间分公司一年的总利润才三四百万英镑的话,那再扣除员工的薪水、办公室的房租、船舶的维护、码头管理费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支出后,那这三四百万英镑的总利润还能剩下几个钱? 既然不赚钱的话,那容兴为什么还要保留这间分公司,还在此处投入那样多的财力物力人力? 再者,如果这间分公司真不赚钱的话,那杰森.唐一个年薪只有几十万英镑的人,是哪来的钱去购买他今日手腕上戴的那块价值数百万的百达翡丽? 而她与这位杰森.唐的前两次见面中,他可是各戴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光是这三块表的价格,就远远超出了杰森.唐的薪资水平,除非他另有生财之道,否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这些年是否仗着天高皇帝远而中饱私囊。 将心中的怀疑暂时压下去后,宋和口吻冷淡地表示,“我也认为三百万英镑太多了,所以同康思达那边争取了另外一种和解的方式——康思达提出,如果我们能在十天之内,把他们那两个货柜还回去的话,他们会在赔偿金方面做出让步。” “十天?” 杰森.唐记得,在康思达提出十日之内归还两个货柜的要求后,宋和明明又多争取了五天,总共是十五天。 可今天她为什么说只有十天? 还未来得及去想宋和把十五天说成十天的用意,杰森.唐就见宋和拎起了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与手提电脑,是个要走的模样,“宋律师,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宋和回答,“雷普斯。” 杰森.唐听得一愣,“你要去雷普斯?” 宋和将他这副意外的表情收入眼底,“康思达不是要我们把那两个货柜还回去吗?那两个货柜现如今在雷普斯的手里,我打算去跟雷普斯的负责人谈谈,看要如何他们才愿意把那两个货柜归还。” 第542章 试探(二) 杰森.唐没想到宋和动作竟是这样的雷厉风行,昨天下午才从康思达那边争取了十五天的时间,今天就迫不及待地要去找雷普斯要货柜,事先也没跟他商量一下,如果就这么放任她去的话,万一被她看出一些端倪来怎么办? 于是,杰森.唐准备阻止,“宋律师,你初来乍到,对利物浦尤其是码头这一带的情形还不了解,那雷普斯集运说起来是一家物流公司,实际上就是一个帮派,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龙蛇混杂得很。” “不瞒你说,”杰森.唐一副实话实说的样子,“他们这一回之所以把康思达那两个货柜扣住不给,乃是因为我们不想再跟他们合作了,惹怒了他们的老大,他们就以此报复我们,想逼我们妥协。” 宋和顺势提出,“我看过资料,你们跟雷普斯合作也快三十年了,期间你们也算是合作得很愉快,怎么突然就闹得要反目了呢?” 杰森.唐面露苦笑,“宋律师,你有所不知,容兴与雷普斯的合作,乃是当年我们大少爷亲自谈下的,大少爷与当时雷普斯约定,我们容兴只把船停靠在码头,剩余的后续工作比如卸货和后续的送货等事情,全都外包给雷普斯去做。” “我们出钱,他们出力,这本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坏就坏在,当年我们家那位大少爷来谈这个合作的时候,还另外承诺了雷普斯,凡是他们经手的订单,每一笔我们容兴都会额外给他们一笔补贴,也就是保护费。”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俗话说得好么,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而我们要在人家的地盘上做生意,交一点保护费也没什么。” “可问题是,这两年生意不像原先那样好做了,而雷普斯的胃口又越来越大,还提出要涨价,我们实在是无力承担了,就向雷普斯提出了终止合作……然后,就惹出了这样一桩大麻烦。” 这倒与宋和推测的差不多,但仍旧无法解释,雷普斯为何从一众货柜中挑选了最不值钱的康思达的货柜。 于是,宋和发问,“那事情发生后,你们有跟雷普斯那边谈过吗?” 杰森.唐摇头,“没有。” 宋和诧异,“为什么?” 杰森.唐一脸的无可奈何,“不是我不想跟他们谈,而是我亲自找上门两次,连他们老大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他们用枪指着头给赶出来了。不怕你笑话,宋律师,我当时吓得都差点尿裤子了。” 宋和听完杰森.唐这一番不知真假的话后,越发觉得整件事情很可疑了。 如果真如杰森.唐说的那样,他们与雷普斯反目,是因为他们不想再交保护费了,那么雷普斯扣押康思达货柜这一行为,应该就是想逼迫容兴妥协,重新再跟他们合作。 那么,按照正常的行为逻辑,如果雷普斯想要继续跟容兴合作的话,那么当杰森.唐主动前去谈判的时候,雷普斯要做的应该是把杰森.唐请到谈判桌上去,而非是用枪指着杰森.唐的头,把他赶出去。 将浮在心头的疑惑暂时压下后,宋和状若无意地发问,“那雷普斯跟康思达有什么过节没有?” 杰森.唐稍稍顿了一下,显然是不明白宋和此问的用意,他回答,“没有。” 没有过节,那就有勾结的可能了。 宋和不动声色,再问,“在我没有来利物浦之前,你们与康思达谈过和解吗?” 对于这个问题,杰森.唐倒是没有多想,“谈过。” 宋和顺势问,“他们当时开出的和解条件是什么?” 杰森.唐回答,“一百万英镑的赔偿金。” 宋和听后,那张冷淡的面孔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来,但她没有点破,而是将话题转移到先前的正题上去,“时间不早了,就劳烦唐总带个路,带我去雷普斯吧。” 杰森.唐一听,面露难色,“宋律师,不是我不想给你带路,实则是那雷普斯就是一个龙潭虎穴一般的地方,你可是容董亲自指派来的大律师,若是你在我们这边出点什么差池的话,我实在是没办法跟容董交代啊。” 宋和听出了他话里的阻止之意,越发觉得此人很可疑,便故意提出,“唐总若是不敢去的话,那就把雷普斯的具体地址告诉我,我自己去就行了。” 杰森.唐一听,果然如宋和预料的那样,立即就改变了主意,“这哪行呢。不过宋律师,我不晓得你今天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我们公司也没有公务车,我那辆车也坐不下这么多人,要不这样吧,你现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去安排一下车子,然后再出发。” 宋和没有异议,“那就麻烦你了,唐总。” 杰森.唐嘿嘿笑了一下,“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小事而已。倒是宋律师你如果真能把康思达那两个货柜要回来、与康思达和解的话,那可才是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呢。” “那宋律师,你先坐一会儿,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杰森.唐便拉开门走出了会客室。 一直沉默得如同空气人一样的王志成见状,立刻借口出去抽烟,也走出了会客室。 第543章 过招(一) 一走出会客室,杰森.唐脸上那标志性的憨厚笑意就荡然无存了。 当身后再次传来开门的声响时,杰森.唐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左侧的玻璃隔墙,然后就从玻璃隔墙上看到了王志成的身影。 杰森.唐对王志成没什么印象,只觉得此人身材高大健壮,一张脸却长得毫无特色,普普通通的五官,普普通通的气质,让人看了也记不住。 可自己前脚离开会客室,此人后脚就跟出来,这不得不让杰森.唐心中引起警觉。然而,未等杰森.唐主做过多的猜想,就见王志成忽然大步走上前来,还伸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喂,唐总。” 王志成这冷不丁的一拍,差点将杰森.唐的魂给拍散了,压抑着心中的不悦,杰森.唐一脸憨厚的转向王志成,“怎么了,王先生?” 王志成手里捏着烟盒,笑得很不好意思,“你们公司有吸烟室吗?”一边说,王志成还一边左顾右看,寻找吸烟室。 杰森.唐咬了咬后槽牙,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来,“抱歉,我们公司没有人抽烟,也就没有设立吸烟室。不过,”杰森.唐将手一抬,指向露台的方向,“你可以去那里抽烟。” 王志成朝露台看了一眼,正是方才宋和去接电话的那个露台,便一笑,“谢了。”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朝着露台大步迈去。还一边走,一边从烟盒里抖了一支烟出来,含在唇间,十足一个烟瘾犯了等不及的模样。 待王志成进入露台后,杰森.唐方才把落在王志成身上的视线收回来,一边往办公室走,他一边想,自己或许是太敏感了,一个交际花的女儿,本事是有一点不错,可到底是个女人,在这人生地不熟大的利物浦能翻出多大浪来? 如是想着,杰森.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杰森.唐拨通了一个号码,静等了片刻,那边有人接听了起来,“什么事?”是一记极其沙哑的声音,仿佛是声带受过严重的损伤,声音低哑得像是靠蛮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如粗糙的砂砾刮磨着人的耳膜。 隔着电话,杰森.唐也是一副恭敬的姿态,“二爷。那位宋律师来找我,向我提出要去雷普斯。” 二爷一听,并没有感到意外,在他看来,如果宋和只是一个会咬文嚼字打嘴仗的律师,容震是绝对不会对她如此看重的。稍微顿了一顿后,二爷轻微一笑,“那就让她去。” “啊?”杰森.唐显然没预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指令,迟疑了一下后,他略显忧心地提醒,“那位宋律师可是老爷子派来的人,就这样贸贸然把她带到堂口去,万一被她看出些什么来的话……” “看出来就看出来吧。”电话那头,二爷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也正好让老爷子知道,我这个做儿子的,这些年对他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呢。” 这话,杰森.唐没有接。 而这时,电话那头的二爷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哑声一下笑,那笑声听起来十分的惊悚,让人不寒而栗,“那个丫头既然想去,那你就让下面的人好好招待她一番,我也正好瞧瞧她到底有几分的能耐。” 若只是有一点小聪明的话,那就放她平平安安的回去,若是一颗扎手的钉子,那就只好请她暂时留在利物浦了。 挂掉电话后,杰森.唐一屁股坐进宽厚的办公椅中沉思,他总觉得二爷对宋和的态度十分奇怪,先前他还以为二爷是看上了年轻美艳的宋和,但刚刚这一通电话,又让他在心中推翻了这个猜测。 可如果二爷不是看中了宋和的美貌,想把她变成自己的胯下玩物,那他为何对宋和的态度如此奇怪——驱车百里,只为来亲眼看她一眼。 而且,二爷每次提及宋和的时候,不是称她的名字,也不是称她“宋律师”,而是一个带着明显亲昵感情的“丫头”。仿佛,他很早就认识宋和了一样。 第544章 过招(二) 冥思苦想一阵,杰森.唐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不过,二爷的心思向来是比大海还要深沉,旁人是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的,他既然发话让自己带宋和去堂口,那自己就带宋和去,就像二爷说的那样,也正好看看她有多大的能耐。 如是一想后,杰森.唐将脚尖在地毯上一点,随后办公椅旋转了半圈,杰森.唐正面面向了办公桌。 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杰森.唐把秘书喊了进来,吩咐她去准备车辆。想到宋和对自己那过于强势的态度,杰森.唐心中起了一点促狭的想法,他特意叮嘱秘书,“仓库里是不是有一辆七座的面包车,让司机开那一辆就好。” 秘书听得一愣,随即提醒,“那辆车平时是用来拉货的,座位椅垫都脏得很。” 杰森.唐却是一挥手,“就照我说的去做。” 看见秘书从杰森.唐的办公室出后,王志成将抽剩下的半截烟在一个不锈钢的烟灰缸里碾灭,然后提步走回了会客室里。 听到他开门进来的声响,宋和抬起头朝他看过来,他轻轻摇了一摇头,宋和便重新把视线落回到了手机屏幕上。 又等了些许的时间,杰森.唐总算是又露了面,“宋律师,车辆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随后,一行人跟随杰森.唐的脚步,来到了停在大门口的那辆七座面包车前,宋和还未开口说什么,倒是夏晴晴在她身后吐槽,“这车这么脏,能坐人吗?” 王志成也拧紧了眉头,因为眼前这辆面包车不止是脏,轮胎磨损得也很厉害,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车了,说不定已经过了报废的年限了,要是再配上一个刹车失灵的毛病,简直就是杀人越货的好利器。 即便是宋和自己不挑剔,觉得这车能坐,王志成也不敢让她冒这个风险。 于是,他略带不满地问杰森.唐,“贵公司这么大一家企业,就没有其他可以用的车辆了吗?” 杰森.唐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他先是很难以为情的一笑,然后用一副抱歉的口吻解释,“实在是抱歉啊,宋律师,我们公司这几年效益不好,平时若是要接待客人的话,也都是提前向租车公司租车,你今天来得突然,又急着要去雷普斯,临时租车也不来及,就只好临时调用了这辆车。” “不过,你放心,这辆车虽然看着破破旧旧的,但车子的性能却是很好的,保证能将你平安带到雷普斯去。” 宋和也看出来了,杰森.唐这是故意为之的。不过,只要车子性能没问题,她倒是不介意的这车子的新旧问题了。 而这时,一整个上午都没怎么说话的傅谨言,忽然沙哑着嗓子开了口,“既然这车子性能没问题,那不如这样吧,唐总,就让宋律师她们两个女孩子,还有我这个病人,坐你的车,你跟你的助手秘书们就都委屈一下,和其他人坐这辆面包车吧。” 傅谨言说完后,也不等杰森.唐开口,就一手抓住了宋和的手腕,将她往杰森.唐的白色奔驰大g跟前带。 王志成见状,立刻跟上去。 宋和在这时回头朝夏晴晴喊了一声,夏晴晴也立刻跟了上去。顷刻间,四人就在干净豪华并弥漫着好闻的车载香氛的白色奔驰大g中,各自找好位置坐下了。 和先前的几天一样,王志成照样是与宋和同坐在后排,以便能够在紧要关头及时的保护她,而傅谨言这一次把副驾驶的位置让给了夏晴晴,他自己则走到宋和那一侧,将车门打开后,直接挤了上来。 于是,宋和被挤在了两位身材高大的男士中间。幸好这辆车的后座比较宽敞,而宋和的身形也比较娇小,三个人才不至于肩碰肩腿挨腿难受地挤作一团。但也谈不上有多舒服。 第545章 过招(三) 而因为四人的动作很快,等杰森.唐反应过来,车上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他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将四人赶下来,于是站在车窗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对司机进行了好一番叮嘱,让司机务必把车开稳了,不能颠着宋和这位尊贵的客人。 司机连连点头称,“知道了,唐总。” 然而,等到杰森.唐与王志成的几个手下挤上那辆他精心为宋和准备的面包车,该出发的时候,司机仿佛车技不精似的,猛地一踩油门,车子犹如离弦的箭一般,轰隆隆驶出去。 而在奔驰大g强劲的推背感之下,宋和四人先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了一下,再在安全带的拉扯下又摔回椅背里。 尤其是宋和,她体重轻,又是坐在后排中间这样的位置,在这样一倾一倒的拉扯中,安全带几乎在她细嫩白皙的脖颈上勒出了一个浅浅的淡粉色的印子。 这让王志成有点恼了,他认为司机是故意的。正想开口叮嘱司机开稳一点的时候,坐在司机后方的傅谨言忽然幽幽地开口,“好好开车,开稳一点。” 然后,他用下巴点了点另一侧的王志成,“那位可是特种兵出身,你想拿你的脖子试一试他力气大不大吗?” 傅谨言这话刚一说完,王志成就十分配合地将一双手的关节捏得啪啪作响。 司机跟在杰森.唐身边多年,自然不会被他们这点小伎俩吓到,唇角正要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就见坐在他身后面色潮红的男人,那一双幽深阴暗的眼睛,透过后视镜阴森森地看着自己。 仿佛是被一条毒蛇盯住了一样,司机莫名胆寒起来,后面的路程中也不敢再耍这种整人的小手段了。 一路平平稳稳地把车开到码头附近后,司机缓缓踩下了刹车。在等了小片刻后,杰森.唐乘坐的那一辆开起来就浑身叮当响的面包车,也在后方停了下来。 随后,两辆车上的人都下了车。 站在车前,宋和将手搭在眼前,挡着刺眼的光线放眼望了望,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雷普斯集运的影子,便转身问一脸菜色的杰森.唐,“雷普斯呢?在哪儿?” 杰森.唐的一身骨头差点被那辆破面包车给颠散架了,这时说话就不免带了一些脾气了,“我不知道。” 这人撒谎还真是不打草稿。 且不提,他自己说先前来过两次,还被雷普斯的人用枪指着头给赶了出来,就说容兴与雷普斯已经合作了快三十年,并且过去还合作得很愉快,那双方作为合作伙伴,就不提逢年过节的往来了,就是平时也偶尔会坐下来喝个茶聊个天顺便再谈谈公事吧,这人竟然说不知道雷普斯的具体位置? 宋和不禁怀疑,杰森.唐的脑子要么是在来的这一路上被癫散了,要么就是他那脑子本来就是散豆花。 不过,他既然想演戏,那宋和也愿意帮他搭台子。于是,宋和问,“你先前不是来过两次么,那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杰森.唐看她一眼,冷哼一声,“怎么找到他们的……呵,我把车开到这里的时候,雷普斯的人过来,往我头上蒙了一个黑布口袋,然后再把我押上了他们的车,等我头上的黑布口袋被拿走后,我就已经站在了雷普斯的办公室里。” 宋和听后,有点想笑,心想,杰森.唐这样说,到底是想吓唬她呢,还是平日里黑帮电影看多了。 不过,他既然这样说,宋和就暂且先听着。 这时,夏晴晴突然在宋和身侧低声提出,“宋律师,如果照唐总说的那样,没有雷普斯的人带路,我们就找不到他们……可我们来之前,也没有跟他们打过招呼,那我们今天岂不是要白跑一趟了?” 宋和却意味深长地一勾唇角,“耐心等着吧,我们绝对不会白跑一趟的。” 夏晴晴不是很明白,但见宋和一副闲适的神情,便将心中的困惑压了下去。 如是等了片刻后,只见道路的另一头轰隆隆驶来了几辆车,然后依次在路边停下来。随后,打头的吉普车上跳下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看面相约莫有三十来岁了,头发剃得很短,能看到青色的头皮。 不用等此人言明自己的身份,宋和光是凭他那一身装扮,以及小臂上那一片一直延伸到了手背上的青色文身,宋和也能推断出他是雷普斯的人,因为他实在是太具有帮派气息了——如果真如杰森.唐说的那样,雷普斯是一个帮派组织的话。 男人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在路面上站定后,他先是拿眼睛将宋和一行人梭巡了一圈,然后把视线落在了宋和的身上。布满青色文身的手将烟从嘴里拿下,男人冲着宋和开口,“你就是宋律师?” 第546章 过招(四) 宋和简直怀疑,温有良事件已经让自己火到了国际。 不然,她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甚至在南城都不是以专业能力闻名业内的律师,怎么还没有自报家门,也没有提前与雷普斯联系过说今天要来拜访,这雷普斯的人就能在一群人中准确地认出了自己呢? 她此次以容兴代理律师的身份,来利物浦处理与康思达的纠纷,就连容兴内部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而她身边的,除了顾知周与容九,也就剩下一个傅谨言知道她来利物浦干什么,就连夏晴晴一开始也不知道此次工作的具体内容。 杰森.唐也是在她抵达利物浦的第二天,去办公室自报身份,又拿出了一份容震亲手签名的文件给他看,他才知道的。 那么雷普斯的人怎么就知道她是宋律师呢? 除非,他们派了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在杰森.唐的办公室外盯着,发现了她这样一个生面孔最近出入频繁,要么就是容兴内部有他们的卧底,再或者,他们干脆与杰森.唐就是一伙的,否则,很难解释眼前这位短发男人从人群中一眼认出她来。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既然这人认出了自己,那宋和也落落大方的上前了一步,回答他,“对,我就是宋和。” 在得到宋和的肯定答复后,男人将眼眸轻微一眯,仿佛刚刚没看清宋和的长相似的,又重新打量起宋和来。 宋和不怕他看,还十分的坦然。倒是紧紧挨在她身侧的王志成心下紧张,他先是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短发男人带来的人马,接着再根据他们的身高体型来估算他们的战斗力,然后他就发现了一个很严峻的现实——他这一边能打的人,算上他拢共才五个。 至于杰森.唐与他的人马……目前这人是敌是友还有待确定,所以不能把他们算作是自己这一方的人。 而傅谨言,据他自己说是什么跆拳道黑带,可若真动起手了,对手可不会看在你是黑带的份上,先跟你握拳鞠躬,然后再告诉你他要动手了。而且,就他现在那病恹恹的样子,不拖后腿就是好的了。 还有一个夏晴晴…… 王志成简直有点头疼。不过,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双方真动起手来,若是他们这一方打得过,那夏晴晴他们就顺手保护了,若是打不过,那就让夏晴晴听天由命了。毕竟,他与几个手下都是领的顾知周的薪水,工作职责是保护宋和的安全。 如此一番心里建设后,王志成又往宋和身边靠近了一小步,同时,他背在后面的那只手悄悄冲几个手下打了个手势。几个手下看到后,立刻不动声色地以宋和为中心围了过来。 这时,宋和却轻轻一偏头,对着王志成耳语,“不用担心,这些人是不会动我的。”至少,在主角没有登场之前,她这个搭戏台子的就还是安全的。 王志成不太明白。宋和虽然这样说,但他心中的警戒并没有松懈一分。他耳语回复,“待会儿若是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跟紧我。” 宋和能理解王志成的紧张。毕竟,她目前对所谓的三方勾结,都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实质的证据。 不过,宋和想,等待会儿去了雷普斯后,说不定就有证据了。 不知不觉间,两分钟就过去了。短发男人终于停止了他的打量,他冲着宋和微微一笑,然后自报家门,“宋律师你好,我是雷普斯的……” 仿佛是出门太匆忙,剧本还没有背熟,亦或者是那幕后之人根本就还没有写好剧本,短发男人足足想了好几秒才想起自己的职位,“——经理,华行云。兄弟们都叫我幸运哥。” 自我介绍完毕后,华行云将夹在手中的烟重新叼进嘴里,然后一个跟班模样的年轻小伙子立刻上前,一手打燃打火机,一手拢着火苗,将华行云的烟点燃了。 宋和冷眼旁观着。 只见华行云先是深深吸了一口烟,再冲着宋和毫无顾忌地喷出一大口白雾,这是一个十分无礼且充满了冒犯的行为。 宋和的眉心轻轻皱了一下,并同时后退了一步。她还记得顾知周与容九的叮嘱,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国外可不比云城,各种软毒品硬毒品泛滥成灾,她不介意闻二手烟,可若是这烟里加了其他的料呢? 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在鼻尖前扇了扇风,宋和这才不冷不淡地喊了一声这位幸运哥的花名,“你好,幸运哥。” 但仅此而已,宋和并不说明来意。 她想看看,这位幸运哥……哦不对,应该说那位幕后之人是从哪里听说得容兴分公司里来了她这位宋律师? 第547章 过招(五) 果然,这位幸运哥不负宋和所望,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用轻蔑的语气问宋和,“听说你想去我们公司谈谈康思达那两个货柜的事情?” 一听这话,宋和心中就有了答案。 她是昨晚决定要去雷普斯的,当时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傅谨言的房间里。 而当时房间里除了她之外,只有傅谨言、夏晴晴与王志成。 但宋和并不怀疑他们。 因为他们目前都是她的人,是与她坐在同一条船上的,这件事早点解决,大家就能早点离开利物浦,回云城去。 哪怕是三人中看起来嫌疑最大的傅谨言,宋和也不认为他有多想在利物浦停留,毕竟顾华年对顾知周的不满已经摆到明面上来了,还要召开董事会罢掉顾知周的总裁一职,傅谨言只怕现在是恨不得这边的事情明天就能结束,好回去给顾氏目前的乱局来一个火上浇油。 这三人没有嫌疑,那剩下的最有嫌疑的就是杰森.唐了。 宋和不仅告诉了康思达新的和解条件,也同他说了自己要来雷普斯谈一谈,看能不能把那个两个货柜要回去。 距离她把这个话跟杰森.唐说了以后,宋和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到此时还不到两个小时,雷普斯的人不仅知道她要来找他们,还知道她来找他们的目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心思微微一沉,宋和迎上华行云那轻蔑的目光,声音冷淡,“是。不知道幸运哥有何指教呢?” 不知为何,华行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嘴里称着自己“幸运哥”,但实际上她并不怕自己,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个猜想,让华行云心中有点恼怒。 因为,在整个组织里,他虽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但也是与杰森.唐平起平坐的,甚至于这两年,杰森.唐在看到他的时候,也得跟那些小弟们一样,称呼他一声“幸运哥”,可能态度谈不上有多恭敬,但毕竟要称他一声“哥”。 而且,在码头这一带,他“幸运哥”的名号说不上有多响亮,但也是小有名气的。 可这个女人,竟然敢看不起他。 如是一想后,华行云就几大口将剩下的烟吸完,然后“呸”一声吐掉烟蒂,抬脚踩上去碾灭。双手在腰间一叉,华行云斜着一双眼睛看向宋和,“想去我们公司?可以。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去。” “只不过嘛……”话锋一转,华行云看向宋和的眼神突然变得下流猥琐起来,“你得先陪哥哥我睡一觉,等哥哥我爽快完了,哥哥我就带你去公司见我们老大。” 华行云这番话,让宋和身边的人全都变了脸色,就连傅谨言掩藏在口罩下的唇角也紧紧崩成了一条线。 宋和却是很平静,她那张白净精致的面孔上不仅没有一丝怒意,反而还带着一点浅淡的笑意,仿佛华行云是跟她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几秒之后,宋和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她冷冷地看着华行云,忽然迈步朝他走过去,三两步走上前后,宋和抬起手,朝着华行云狠狠扇下去。 这一变故发生的非常突然,不仅华行云及一众手下没有预料到,就连离宋和最近的王志成也没有预料到。现场的气氛,瞬间就剑拔弩张起来。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个女人打了耳光,哪怕是因为自己嘴贱、这个女人非常漂亮,也让华行云面子上挂不住了,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后,华行云恶狠狠地抬起手,作势就要打回去。 这时,王志成已经大步冲上前来,一把将宋和扯到了身后,并同时在半空中住了华行云的手。 宋和却将王志成轻轻往旁边一推,重新站到了华行云的面前,还示意王志成放开华行云的手。 随后,迎上华行云那凶狠的想要吃人的目光,宋和的一双眼睛冷若冰山,射出冰冷锋利的光芒,“你动我试试?” 第548章 过招(六) 华行云是个在刀尖上舔血的人物。 这些年里,为了争夺地盘,抢夺资源,死伤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在动手的时候,他的眼里从来就只有敌我之分,没有男女之分,所以他在心里,也从来没有男人不能打女人这个说法。 前年的时候,他去墨西哥那边走货,在回来的路上得了一个宝贝。 该宝贝是一个中越混血儿,白皮肤黑眼睛,腰软得像一截柳枝,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特别文静淑女,可一上了床又会十分放得开,什么姿势都愿意配合,是真真的床下淑女床上荡妇。 华行云对她是要钻石就给钻石,要宝马就给宝马,是十分的疼爱,甚至还动了娶她做妻子的想法。 可即便是这般的疼爱,当这个宝贝惹他生气的时候,华行云动起手来也是毫不手软。打得最厉害的一次,华行云直接把这个宝贝打晕死过去了,等送到医院去抢救的时候,医生告诉华行云,他不仅把人家的耳膜打破了,还打得人家胸骨有一根骨裂了,人之所以晕死了过去,则是因为脑震荡了。 所以,华行云打女人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他不认为,男人动手打女人就没有绅士风度什么的,作为一个拿命换钱的亡命徒,绅士风度在华行云眼里狗屁都不是。 因此,当华行云对宋和抬起手的时候,他心里是真想狠狠把宋和打他的那一巴掌还回去。可在面对宋和的那句充满了挑衅意味的“你动我试试”时,华行云却犹豫了。 原因无他,二爷在电话里说了,让他们好好招待这位宋律师。所谓好好招待,即吓唬她可以,动她一丝一毫则不行。 华行云不甘心地收回手,再冲着宋和重重喷出一口浊气,他很是不甘心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十分拙劣的借口,“看在你是个娘们儿的份上,我不打你。但是宋律师,利物浦不比云城,这地方飙车党多得很,你出门的时候可要小心了。” 听完他这番看似提醒却实则威胁的话语后,宋和冷声,“多谢提醒。”然后问,“现在可以带我去见你们的老大了吗?” 华行云阴测测的笑,“可以。当然可以。”随后,他冲着身后的手下一招手,“把东西拿过来。” 一名手下立刻从车里掏出了一大把黑布口袋。 华行云从手下手里拿过来一个黑布口袋,递给宋和,“宋律师既然想见我们老大,那就得按着我们的规矩来,把这个戴头上,我就立刻带你去见我们老大。” 宋和盯着华行云递过来的黑布口袋,并不去接。 华行云见状,便冷冷一笑,“宋律师,这是想我帮你戴?” 宋和冷冷一勾唇角,低低吐出两个字,“幼稚。” 华行云没听清,但也猜到可能不是什么好话,也就难得问,他语气阴森地催促,“宋律师,你再不戴上的话,我不介意帮你这个小忙。” 他不介意,宋和却是很介意被他触碰。接过黑布口袋后,宋和转过身去,目光从自己这一方的人脸上一一扫过,“既然这是他们雷普斯的规矩,那大家就都戴上吧。” 夏晴晴胆小,只在黑帮电影中见过这种阵仗,早就吓得一张脸惨白如纸了,“宋律师,他们会不会……” 宋和低声安抚,“放心吧,没事的。你既然跟我来了利物浦,我就一定会平平安安地把你带回去。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宋和在夏晴晴的心中,就是偶像一般的人物,在听了宋和这一番安抚后,夏晴晴心中虽然还是害怕,却还是选择相信宋和,“好。” 至于其他人……傅谨言很是配合,因为这一伙人的马脚露得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他们真要对宋和做什么的话,根本不用这样大张旗鼓地把人带去他们的地盘,他们大可以直接拿个麻袋往宋和身上一套,再随便扔到哪个地下妓院一卖,宋和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来。 至于王志成——他拳脚是很厉害,可再厉害的拳脚也比不过真枪实弹。 而且此前,宋和跟他提过,自己对杰森.唐的怀疑,再加上华行云没有打下去的那一巴掌——他可不相信像华行云这种小混混,会奉行男人不能打女人这一原则。 刚刚若不是王志成动作够快,那一巴掌已经落在了宋和的脸上。说来,这个女人还真的是够大胆,什么人都敢惹,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底气。 王志成虽然脑子没有傅谨言转得快,但也慢慢看出了一些端倪来,在宋和说完话以后,他朝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手下便安静地从华行云手下的手中接过了黑布口袋。 至于杰森.唐与他的人,那不在宋和的关心范围之内。 一行人都各自从华行云手下的手中领了黑布口袋。宋和不动声色地一扫,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幕,华行云仿佛是早就知道她带了多少人过来一样,黑布口袋竟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刚刚好。 同时,这也让宋和在心里验证了杰森.唐与华行云是一伙这件事。 随后,宋和把黑布口袋戴在了自己的头上,站在她身侧的王志成见状,也把黑布口袋戴在了自己的头上,随即一把紧紧抓住了宋和的手腕。 对于自己的这个冒犯行为,王志成低声同宋和解释,“抱歉,宋律师,我得跟你在一起。” 宋和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腕。 华行云看到后,倒是很有把这两个人分开的想法,不过转念一想,二爷在电话里叮嘱了不能伤害这位宋律师一丝一毫,而且这位宋律师也不像其他女人那样,是个没头脑的软柿子,可以任由人拿捏,未免再节外生枝,干脆作罢。 一行人三三两两地被华行云的手下带上车。 随后,车队轰隆隆地驶离了现场。 第549章 过招(七) 宋和十分荣幸地被华行云请上了他乘坐的那辆黑色悍马,王志成因为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也就连带着被一起请上了幸运哥的车。 两个人头上皆是蒙着黑布口袋,什么也看不见,耳朵便在这个时候变得异常灵敏起来,尤其是王志成,自从他上车以后,他就竖直了两只耳朵,可奈何幸运哥这辆车的密封性实在是很好,除了他自己的呼吸,以及幸运哥偶尔点燃打火机的声音以外,别的什么也听不到。 王志成很担心宋和。 他不知道宋和心里到底是在盘算什么,但在他的认知里,宋和再精明厉害,到底也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女人,虽然她全程都表现得十分淡定从容,但总还是让人无法放心。 幸运哥的这辆车后座很宽敞,两个人没有挤在一起,王志成便小弧度地挪动了一下屁股,悄悄的往宋和那边靠去。待肩膀触碰到宋和的肩膀后,他伸手轻轻去扯了扯宋和的衣角。 宋和发觉后,直接出声回答他,“不用担心,我没事。” 华行云正低头摆弄着手机,听到宋和这冷不丁的声音后,他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紧挨着的两人,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冷笑,“宋律师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啊,一般女人这会儿已经吓得哭天喊地了,你倒还挺沉得住气,就不怕我把你拉到倒哪个犄角旮旯里给卖了?” 宋和闻言,也学华行云那样,从黑布口袋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并不将他的恐吓放进眼里。 她这般轻蔑的态度,惹得华行云大为光火,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是有什么底气,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把他放在眼里? 从副驾驶上转过身去,华行云看向后座的宋和,她脑袋上虽然蒙着黑布口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看那闲适轻松的坐姿,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华行云毫不怀疑,如果此刻他一把揭下蒙在宋和脑袋上的黑布口袋,那他将会看到一张平静冷漠、甚至还有可能还挂着一点轻蔑神色的绝色面孔。 华行云这一辈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但像宋和这样已经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了,还能如此镇定自若的女人,他还真是头一次见。 华行云心中不禁起了促狭的心思。他暗暗地想,如果把这样一个女人按在床上,逼她用嘴巴伺候自己,该是一件多么令人身心愉悦又充满征服欲的事情。 华行云的思想开始信马由缰起来。他将视线从宋和蒙着黑布口袋的脑袋上慢慢下移,落在了宋和的胸脯前。宋和今天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职业装,布料的质量与剪裁都非常的好,衣襟上只有一粒小小的银质圆扣,此时正扣在扣眼里,让宋和的腰箍的不堪一握,十分的细软。 而在那细腰之上,深灰色的衣襟下是白色的衬衣,衬衣的扣子一直扣到了最上面的一颗,掩盖了她锁骨处的皮肤与形状,但露出一截细长白皙的脖子。 最后,再是将衣服布料撑得鼓起来的胸脯。华行云阅女无数,练就了一副单凭一双眼睛就能目测出女人胸围实际大小的本事,只见他双眼轻微一眯,将目光久久停留在那鼓起来的面料上,在心中评估一番后,华行云眼底“噌”的一下燃起了一簇欲望的火苗。 因为在他看来,像宋和这样身材娇小的女人,不能长一对大胸脯,那样会非常的不协调,而一般像她这样体型身高的女人,大多数胸脯又过于干瘪,摸上去就跟摸自己一样,实在是没什么味道。 但宋和就不一样了,她的胸脯不算大,但也不算小,是一种刚刚好的尺寸,让人可以一手掌控。 这个发现,简直让华行云热火焚身起来,那裤裆之下的器物也慢慢苏醒挺拔起来。视线再一一往下,从腰腹扫过大腿,哪怕宋和此时是坐着的,华行云也能透过那一层深灰色的布料,幻想出她那一双腿该是如何的修长。 喉结重重一滑,华行云简直快要忍不住了。但欲望的火虽然烧得猛烈,却还是没把他的理智悉数烧尽,华行云在心中盘算起来,如果自己把这个女人睡了,二爷会不会很生气? 华行云把二爷在电话里的吩咐,一句一句单拎出来都细细琢磨了一遍,末了仍旧猜测不出二爷对这位宋律师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他所谓的不能动宋和一丝一毫,到底是他也看上了这位年轻貌美的宋律师,想独自享用呢,还是这位年轻貌美的宋律师乃是什么了不得的重要人物? 左思右想,实在是想不透。没办法,二爷的心深沉如渊,除非是他自己亲口说出来,否则无人能将他的心思猜出来。 可是这样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只能看,不能摸也不能睡,实在是一件暴殄天物的事情。 咬着下唇,华行云在心中做起剧烈的斗争来。 华行云想,自己十几岁就跟在二爷身边,给二爷卖命,这么多年不说给公司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但苦劳总是有那么几件的,就单说十几年前,二爷为了从雷普斯手中把码头这一带的生意抢过来,在回家途中被雷普斯的人放冷枪,若不是自己及时把二爷挡在身后,以肉身替他挡下子弹,二爷只怕早已经是黄泉路上的一条孤魂了。 再说这些年,自己还为公司赚了不少的钱,与墨西哥那边的合作,也是自己冒着枪林弹雨从对手口中抢过来的,即便二爷是看上了这位年轻美貌的宋律师,那自己当年的救命之恩,再加上这么多年的苦劳,还抵不过一个女人吗? 第550章 过招(八) 如是一想后,华行云心中就有了决定。眼睛看着宋和的细腰与胸脯,华行云将自己的一只手按在隆起的裤裆上揉搓了一把,然后转过头去对司机下令,“先回一趟我那儿,我有东西忘了取。” 司机是华行云的心腹,刚刚又见华行云一直盯着宋和看,心中便明白了华行云的心思,冲着华行云,司机很是暧昧的一笑,“好的,幸运哥。” 而后座的王志成这时把浑身的肌肉绷紧了,同样身为男人,他大概能猜出华行云的心思。面对这样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宋和,没有男人不动心。 哪怕是他自己,偶尔对着宋和也会有浮想联翩的时刻。只不过,往往在浮想联翩完以后,他会立刻在心中批判自己,宋和那样尊重他,他却如此亵渎她,实在是可耻。 而这时,王志成忽然听到身边的宋和气定神闲地出了声,“幸运哥,容我提醒你一下,虽然利物浦不是我的地盘,但我宋和也不是你随便想怎么就能怎么的女人。如果你非要火中取栗、在刀尖上跳舞的话,那我只能说,祝你好运。别到时候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没干成,反而丢了性命,那多不划算。” 宋和的这一番话,犹如一盆冰水泼了华行云一身,也将他那充满了黄色废料的脑袋泼冷静了下来。到此刻,他算是见识到这位宋律师的厉害。这位宋律师的头上分明罩着一个黑布口袋,什么也看不见,却能从自己的那一句话中,判断中自己想对他做什么。 这种感觉……华行云想了想,颇有一种被人当众扒掉了底裤的感觉,总之是有点尴尬,还有一点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痒,还有被这位宋律师激起的强烈的征服欲。 冷静不过片刻的脑子又重新燃烧起来,华行云忽然很想尝试一把火中取栗、刀尖跳舞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重新转过身去,看着头上蒙着黑布口袋的宋和,笑着开口,“中国人不是有一句老话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与宋律师这样的绝色尤物春宵一度,即便是真丢了性命,那我也认为很值得。” 王志成听了这话后,瞬间就急了,浑身绷紧的肌肉将衣服布料鼓鼓地撑起来,他正想动手之际,手背上却多了一种温柔细腻的触感。那是宋和将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是个制止他的动作。 王志成实在是不懂宋和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他是真担心华行云要对宋和做什么,便急切出声,“宋小姐……” 宋和再次开口,但话却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前方的华行云所说,“我很佩服幸运哥这样豁达的心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实说,我不是很能明白你们男人的这种想法。” 宋和冷呵了一声,“和我睡一觉,或者是说玩弄我一夜,就能得到这样大的满足感吗?竟然连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时,宋和又将话锋一转,问了一个让华行云不明所以的问题,“你们老大知道我是宋和,那想必也应该调查过我的个人信息吧?那就也应该知道,我的母亲是干什么的吧?” 这个华行云倒是不知道,但他的思维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宋和走了,于是顺口问,“干什么的?” 宋和自黑布口袋下面发出一声轻笑,“说好听点,是交际花,说难听点,就是个妓女。幸运哥,你认为我这个由交际花不知道跟哪个恩客生下的女儿,骨头能有几两重?” 宋和这番话听得华行云一愣。他先是惊讶于宋和这样自爆出身,随后又惊讶于宋和这番无所谓的态度,短暂的愣了两秒后,他一头雾水的表示,“抱歉,宋律师,我这个人没念过几天书,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一点,太高深了,我实在是听不懂。” 宋和这时做了一个转头的姿势,但因为头上罩着黑布口袋,她并不能看到车窗外码头的风景,“我十九岁就能为了……”宋和想说自保,但话到嘴边又变了,因为她觉得没必要对着这样一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男人口吐心中的秘密,“——安稳富贵的生活,主动去勾引男人,爬上他的床,做他的玩物。” “所以幸运哥你以为,你把我带去你那里,再把我玩弄一番,我就会跟其他女人一样要死要活吗?”未等华行云做出回应,宋和就从嘴里发出一声极为讥讽的笑声来,“那你也未免太看低我了。” “我的母亲可是交际花。作为一个交际花的女儿,贞洁、自尊这种东西,在我眼里可通通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华行云心中正在感慨红颜命运多舛,宋和却在此时将话一收,不再说下去了,随后,他便眼睁睁地看到宋和抬手一把扯去罩在头上的黑布口袋,露出她那张精致如画的面孔。 如华行云所预料的那样,宋和白净的脸上挂着一点讥讽的笑意。 而宋和的这一个行为,却好似吓到了华行云一样,他把身体往后一仰,仿佛宋和是会勾魂摄魄的蛇蝎美人,要是离得她近了,自己就小命不保一样。 明明隔着一层黑布口袋的时候,自己是很想将这位美艳绝伦的宋律师的衣服扒光,再压到身下玩弄一番,可当失去那一层黑布口袋了,自己却反倒有点不敢正视她的面容了。 华行云暗想,这可真是见鬼了,自己堂堂一个大男人,手下还有几十上百号的小弟,竟然会怕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 正在华行云对此疑惑不解的时候,宋和轻轻勾起唇角,对他绽出一个充满了讥讽的笑容,“好了,游戏结束了。” 第551章 过招(九) 华行云脸上是一脸的困惑与愣怔的表情,仿佛没听明白宋和的话一样,“游戏结束了,什么意思?” 宋和望向车窗外,和她猜测的不错,在过去的这一段车程中……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在华行云对司机说要回去取东西之前,司机一直在绕路。 这并非是宋和拥有一双火眼金睛,可以透过一层厚实的黑色布料看到车窗外的景色,而是码头这一带有一座标志性的钟楼,宋和在找寻雷普斯的踪迹时恰好就看到了钟楼,而刚刚宋和向车窗外望去时,一眼就看到了钟楼那尖尖的楼顶。 对上华行云那充满了困惑与求知的眼神,宋和抬起一只手,再活动了一下白嫩纤细的手腕,“下次做戏就做逼真一点。” 经她这一提醒,华行云如醍醐灌顶,原来纰漏竟出在这里——没绑手。 如此,华行云便能想明白宋和这一路为何没有大哭大闹,甚至还有心情玩弄他了——是的,华行云觉得自己被玩弄了。 华行云不禁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甘拜下风的笑容,“宋律师可真是聪明啊。我很好奇,”华行云摆出一副好奇的神情来,“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啊不对……应该是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唐杰的?” 宋和回答了他一句,“在你来的时候。” 华行云先是一愣,随即再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原来自打自己一露面,她就已经看出端倪来了。或许是,更早。 再一想自己这一路的所行所言,华行云颇有点想找个老鼠洞藏起来。华行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与宋和对视了。把身体转回去,重新在副驾驶上坐正后,华行云对正在往他家方向开去的司机下令,“去公司。” 司机听后,立刻在路口改道,将车驶向雷普斯集运。 在经过将近半个小时的车程后,司机将车驶入了一个旧街区。该街区是利物浦着名的龙蛇混杂之地,路面上到处都是喝空了的酒瓶、踩瘪了的易拉罐、用于注射吸毒的针管、各种牌子的烟头,以及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华行云一直通过后视镜注视着宋和的一举一动。见她一直望着车外,仿佛是被此地的乱象给震住了,便有意想揶揄她两句,“宋律师自小生活在云城那样的大都市里,恐怕是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吧?” 他这话刚一说完,车窗外便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在那街角处,有一个男人正光着屁股欺压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周围还围着三两个观众,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令人恶心的笑容。 华行云见宋和的视线正望向那一群人,便故意说,“看到同性被人当街欺辱,宋律师不打算见义勇为一下吗?” 宋和将视线从那一群人身上收回来,语调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见义勇为的前提是先要保障自己的安全。我一个女人,手无寸铁,还是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自保才是最要紧的。盲目的见义勇为,除了让我平白搭上一条性命以外,别的什么也改变不了。” 一顿后,宋和忍不住讥讽回去,“还是幸运哥你觉得我是黄蓉在世,拥有盖世武功,可以凭一己之力就撂倒几个比我高大强壮的男人?” 华行云顿时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在沉默片刻后,华行云忽然开口,“其实你的观念是对的,在不熟悉的地方自保确实才是最重要的。”透过后视镜,华行云朝那一群人看了过去,神情是无悲无喜,也无怜悯,“那个女人是这一带的妓女,只要给钱就可以上。” 话一说完,华行云忽然想起刚刚宋和说过,她母亲也是一个妓女,那他这话就说得有点冒犯,于是他想道歉,“抱歉,我……” 宋和却打断他,“还有多远?” 华行云看出来,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便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看一眼车窗外的店铺招牌,他回答她,“马上就到了。” 果然,在他这话一说完后,司机又往前驶过两个路口后,再道路的尽头把车往右转,驶入一条背阴的小巷后,宋和便看到了雷普斯集运那一块不太显眼的招牌。 终于到了。 第552章 过招(十) 华行云这一路的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此时是再也做不出来什么妖来了,因为他总觉得宋和的那一双眼睛不是眼睛,而是x光,能穿透人身上的那一层人模狗样的外皮,直看到人的心里去——是的,哪怕算起来,他和这位宋律师相识的时间还不过两三个小时而已。 车在抵达雷普斯集运门口时,华行云当时的心中不知道是怎样想的,他竟先跳下了副驾驶,然后伸手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嘴里还对宋和说了一句,“宋律师,请。” 宋和轻轻扫他一眼,心里没有任何感想,因为披着狼皮的羊哪怕表面装得再温驯,骨子里也是一头狼。她不会因为华行云这个突如其来的绅士举动,就在心中对他有所改观——宋和认为这位幸运哥是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男人。 在车前站稳后,宋和先是打量了一眼雷普斯集运的招牌,是一块很旧的竖条形招牌,牌子上“雷普斯集运”几个大字已经看不出最初时的颜色了,岁月的尘埃给它镀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陈旧颜色。 这牌子钉在门口的门柱上面,是很普通的金属材质,而牌子上那几个大字也是普普通通的打印字体,简直叫人难以相信,这就是掐着容兴的脖子,逼着容兴交了将近三十年保护费的雷普斯集运。 老实说,宋和是有一点失望的。哪怕在此前,杰森.唐已经告诉她雷普斯是一个帮派组织,宋和的心里仍旧是有一点失望的。因为眼前这个不大的门脸,与这一块历经了风雨飘摇的招牌,实在是无法给人震慑力。 这时,其他人员也皆都从所乘车辆中下来了。 可怜夏晴晴这位长在五星红旗之下的花朵儿,毕生最恐怖的经历也不过是一个人半夜睡不着,躲在被窝里本想看个甜甜的爱情电影,结果却一不小心误入了一部灵异电影,而被吓得连头都不敢露到被子外面去,生怕在那被子外面站着一个面色青白的索命冤魂。 一下车后,夏晴晴就直奔宋和身边,紧紧抓着宋和的衣袖,“宋、宋律师。” 宋和一听她这上下牙齿直打架的声音,便猜测她刚刚可能遭遇了与自己相似的恐吓与威胁。 宋和将手中的公文包换了一只手拎着,然后抬起手轻轻在夏晴晴手背上拍了拍,“没事了,别怕。”然后,她抬起眼眸看向华行云,一双精致的如工笔画勾勒出来的眼眸中,射出一点不悦的光芒。 华行云的眼睛与那道光芒轻轻一触碰后,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真他妈的邪门儿了,他怎么就害怕这个刚认识了还不到两三个小时的女人呢?用食指在鼻翼一侧上轻轻挠了挠后,华行云颇有点想一头扎进公司里,让其他人来招待这位年轻貌美的宋律师。 可宋和的目光,就像钉子一样扎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骨头犹如被蚂蚁爬过的不适感。对峙小片刻后,华行云认命地一叹气,抬起脚步走到负责押运夏晴晴的手下前,也没有说为什么,直接抬起手在那二人脸上啪啪甩了两个巴掌。 挨打的二人是一头雾水,懵懵地看着突然抽风的自己大哥,心中有所不满,但没摆到明面上来。 而华行云则是一脸烦躁地冲着二人一挥手,“滚远一点。” 挨打的二人看出来了华行云此时心情不好,便很识时务地滚远了。等二人滚远以后,华行云朝宋和投去一个眼神,宋和却已经把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收了回去。 华行云只看到了宋和的一个侧脸。 宋和很美。 她是华行云见过的所有亚洲女人中最美的一个。 他之所以没把宋和与那些西洋女人相比较,是因为身为一个华裔,他骨子里还是残存了一点含蓄的基因,而西洋女人太奔放热情了,一对大胸晃起来就跟小西瓜似的,看着着实让人没有想摸上去的欲望。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华行云接触过的大多数西洋女人都有浓重的体臭味,为了掩盖体臭味,她们通常会往身上喷洒大量的香水,这一香一臭相结合,那味道简直令人作呕。 宋和的侧脸,有一种线条雕琢的精致感。 因为瘦,她的下颌上是没有一丝赘肉的,整个下颌线流畅清晰,又因为太过流畅清晰而给人一种锋利感。 但她的这种锋利,不是闪着寒光的刀刃,也不是刺骨的冰棱,而是……华行云想了想,是钻石。 对,是钻石。 这位宋律师就像一块流光溢彩的钻石,不动声色地散发着她璀璨锋利的光芒。 这个发现,让华行云的心几乎激动起来。 他想,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定要送一枚钻石给宋律师。 华行云记得,上次老蔡去南非的时候,在当地购买了不少钻石,其中好像有一颗黑钻石,配这位冷漠锋利的宋律师最好…… 盯着宋和的侧脸,华行云正任由思绪信马由缰着,前方的宋和忽然回过头来看他,声音清冷如月,“幸运哥,不请我们进去坐一坐吗?” 经她这一提醒,华行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他连忙抬起手,对着宋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宋律师,里面请。” 随后,一行人在华行云的带领下,踏步进入了雷普斯集运的小楼里。 第553章 过招(十一) 雷普斯的这幢小楼只有三层,里面的装修很有年代感,墙壁上的白色涂料在历经了岁月的风霜以后,已经出现了泛黄脱落的现象,简直比容九的那个办公楼还要陈旧寒酸。 楼梯也不宽,还很陡,宋和今天的鞋跟虽然不高,但每一步也踩得十分小心。不算上杰森.唐与他的助理秘书,光是宋和这一行人员就足足有八位,再加上一个带路的华行云,上楼的队伍堪称壮大。 一层楼梯爬完,到了二楼。 门口挂着一块对开的门帘子,那门帘子是黑色的底布,左边这一副印着手捧金灿灿大元宝的财神爷,右边这一副印着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二公。虽说都是中国地界的保护神,但此二位组合在一起颇有一点戏剧的色彩。 还未进去,宋和就听到了里头麻将牌碰撞的声音。 华行云刚把一边的门帘掀起,一股混合着酒精、尼古丁、还有其他不知道什么气味的味道一股脑涌了出来。 饶是戴着口罩的傅谨言,也被这味道奇怪味道熏得有皱紧了眉头。 宋和却是面不改色地从门帘间的缝隙中钻进去。 其余随行人员见状,也都一一走了进去。 门帘后乃是一间兼具了会客、娱乐与休息为一体的客厅。 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水晶灯,那水晶灯罩许是很长时间没有擦洗过了,外面糊着一层灰,散发出来一种迷离朦胧的光线。 而在那迷离朦胧的光线下,支着一张麻将桌,桌前坐了四人,而这四人身后又围了一群看客,是一个十分热闹的景象。 宋和进去时,打牌的正打得人脑,看客们也都看得起劲,是以无人注意到她。及至华行云伸手在墙上的开关重重一拍,只听一声轻微的“啪”响之后,厅内瞬间灯光大亮。 “行了,都别他妈的打了,容兴的律师来了。”经过华行云这么一嚷嚷,一群人这时才发现有人进来了,然后齐刷刷把视线落在了宋和这一行人的身上。 宋和接受了这一番注目礼。 一直紧紧跟在她身侧的夏晴晴,则又是一惊,觉得自己这是刚出了狼窝,又进入到了虎穴里。 而王志成与一众手下们,已经十分熟稔地在宋和身后展开了一个保护圈。两方人马静静对峙了两三秒后,一位穿着暗红色衬衫与黑色外套的男人,忽然一笑,“我当时是哪儿来的稀客呢,原来是容兴的律师啊。” 说着,他将手中的麻将牌往桌上一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后再慢悠悠踱步到宋和的跟前,以一种邪里邪气的目光将宋和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番,然后将双手往腰间一叉,以一种讥讽与挑衅并存的语气开口,“你就是容兴的律师?” 说话的人,正是老蔡,全名蔡大全。 这位蔡大全身量与华行云差不多高,但体型比华行云宽厚一些,留着一个大光头,脖子上戴着一根小指粗的黄金链子,链子上坠着一块金镶玉的观音像,是一个很典型的黑帮形象。 宋和忽然有点想笑,她觉得那位幕后之人若是想凭借这些来试探她的胆量的话,那也未免太幼稚了一些。 因为在这个世人,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而是那些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比如陆承渊,外表看上去是多么的儒雅而富有涵养,可实际上却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还有宋郁榕,那样漂亮的一个女人,却拥有那样一颗狠毒的心。 可见人“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多么的正确。 第554章 过招(十二) 迎上蔡大全的视线,宋和声音平淡的回答,“是。” 蔡大全仿佛不相信似的,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末了毫不客气的嗤笑,“我说,你们容兴的人是不是都死绝了?怎么派了一个小娘们儿过来?莫不是……” 蔡大全一顿,嘴里吐出一句不干不净的话来,“来给我们使美人计的?” 蔡大全这话音一落,华行云就在心中幸灾乐祸起来,在码头的时候,宋和给他的那一巴掌可不轻,当时他的半张脸都被打麻了,也不知道这女人是吃什么长大的,看起来那么娇滴滴的,手下的力气竟然那么大。 其实,华行云本可以提醒一下蔡大全往后退一退,免得被宋和扇了耳光,可一个多月前,他与这个老小子玩梭哈的时候,被这个老小子赢了几十万不说,还被这个老小子嘲笑自己牌技太差。 他很是期待宋和能给这老小子一点颜色看看,就像打他耳光那样,也给蔡大全一耳光。 然而,华行云的期盼落了空。 宋和在回答了那一声“是”之后,根本就不再看蔡大全一眼,将目光从屋内这一群人身上快速扫过后,宋和转头看向一侧的华行云,“你们老板呢?” 此时的蔡大全,还不知道华行云在这位宋律师面前,已经是个底裤都被扒掉了的状态,在听了宋和的话后,他便粗声粗气地回答,“我就是老板。” 宋和重新看他一眼,然后摇头,“你不是。” “嘿,我说……”蔡大全牙疼般的嘶了一口气,“这位容兴的律师,如果我不是这里的老板的话,那谁是?”蔡大全将手一指宋和身边的华行云,“他?”再随便一指身后的一个手下,“还是他?” 宋和没空陪蔡大全玩这种幼稚游戏,或者更为准确地说,她没空陪那位幕后之人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将视线一收,宋和转头告诉华行云,“请转告你们的大老板,我给他三天的时间考虑,要不要与我见面,商谈继续与容兴合作的事宜。如果三天之后,我没有收到他的任何答复,我将会把容兴在此地的物流业务交于其他物流公司,并且我保证你们公司将再也无法从容兴手中赚到一分钱。” 宋和的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且无论是语气还是话里的意思都十分的强势,简直是有点不把雷普斯放在眼里了。 未等华行云做出任何反应,蔡大全就把浮着油光的长脸一拉,他对着宋和阴森一笑,“这位容兴的律师,我想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蔡大全伸出一根食指,指着脚下的地板,“你现在站的这块地方可不是你们容兴!这里可不是任由你撒野的地方。” “还说什么保证让我们公司再也无法从容兴手中赚到一分钱……”蔡大仿冷笑两声,“这位容兴的律师,我觉得你有必要搞清楚一件事情,现在不是你让不让我们去赚容兴的钱的问题,而是我们公司让不让容兴的货柜再进码头的问题。” 宋和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童言稚语一样,唇边勾起一点冰冷的笑意,“那这位雷普斯的老板,也容许我提醒你一件事情,整个英国除了利物浦港以外,还有伦敦港、南安普顿港、多佛港、菲利克斯托港等。” “贵公司不让我们的货柜进码头,但我相信,其他港口会很乐意接收我们船舶与货柜。如果,”宋和一顿,言语中带了一点讥讽之意,“贵公司的势力范围已经遍布整个英国版图了,那我们还可以将中转站搬迁到法国去。” 换言之,我们容兴并非是利物浦不可。 蔡大全此人虽然对生意中的门门道道不是很精通,但宋和这番话说得简单明了,所以再开口的时候蔡大全就稍显底气不足了,“容震不会允许你胡来的。” 宋和却不愿意再与他多费唇舌了,“容董会不会允许我胡来,那我是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目光再扫向蔡大全与他身后的众人,“烦请诸位把我的话转告给你们的大老板。我只等他三天,三天之后,你们公司将会彻底失去容兴这个合作伙伴。” 话已说完,宋和不再多做停留,她转身看向一直看好戏的华行云,“可以劳驾幸运哥送我们一程吗?” 华行云没有拒绝,他点头一笑,“当然可以。” 随后,一行人跟随华行云的脚步,离开了雷普斯的小楼。 因为如今双方已经算是互相摊开了底牌,虽然只摊了一角,但也不用再演戏了,所以回去的时候,宋和把受了惊吓的夏晴晴叫来一起,与自己同坐一辆车。至于王志成,自然与她二人一同挤在后排。 系安全带的时候,华行云见王志成一脸警惕的模样,便揶揄宋和,“宋律师,这位先生很紧张你啊,他是你男朋友?” 宋和整理着安全带,一边反唇相讥,“你们不是已经查过我么,会不知道他是我的保镖?还是杰森.唐把这个信息说漏了?” 好一张不饶人的嘴。 华行云笑了笑,下令让司机出发。 车队轰隆隆的驶向酒店。 快到酒店时,坐在副驾驶上的华行云忽然“啊”了一声,“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会在我来的时候怀疑杰森.唐了。” 后座三人无一人搭话。 华行云却不觉冷落,他自顾自地说,“因为我跟老蔡都犯了同样一个错误,你们这一行人男男女女有七八个,可我跟老蔡却是直接道出了你就是容兴的律师。可如果没有人事先给我们通风报信的话,你们这一行人中看起来最像律师的应该是那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人。” 自我分析完后,华行云又觉得不太对,他莫名觉得宋和可能很早就怀疑杰森.唐了,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华行云转过身去,对上宋和的眼睛,脸上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宋律师,其实你今天突然跟杰森.唐提出要去我们公司,并不是真的想跟我们老板谈什么,而是想利用这个局,来验证你对杰森.唐的怀疑,对吧?” 宋和没说对,也没说不对,只唇角轻轻勾了一下。 一路风平浪静的抵达酒店。 宋和一行人在酒店门口下了车。 目送宋和进入酒店的时候,华行云忽然心中一动,他从副驾驶的窗户中探出头去,冲着宋和的背影大喊,“喂,宋律师,改天能赏脸一起吃个饭吗?” 潮湿的风将宋和的回答送至华行云的耳朵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两个字——“不能。” 第555章 闲谈(一) 接下来的三天,宋和表现得都非常淡定,她也不再去杰森.唐的办公室,也不打算同康思达再做深一步的交谈,甚至她连案情都不与傅谨言讨论了,整个人是彻底的闲了下来。 她现在是这一行人的大老板,她一下闲下来,其他人自然也都跟放了假一样,从雷普斯回来的第二天,她甚至主动建议傅谨言,“这两天反正没什么事情,你要不要回伦敦看看?” 宋和说这话的时候,傅谨言正盘腿窝在她对面的沙发里。 沙发是柔软的樱草色布艺沙发,他那样一个高大的人窝在里面,也是绰绰有余。 2傅谨言感冒还没有完全好,已经不再发烧了,但喉咙还是很干哑难受,两人坐的此处是酒店的露天咖啡厅。 今日虽然天气不错,阳光也很灿烂充足,但风也不小,傅谨言便让服务员送来了一块柔软的羊毛毯子,裹在了身上。 这是一个放在其他人身上会显得很不伦不类的打扮。 但傅谨言长着一张英俊的面孔。 今日不用工作,他也就不没做西装革履的打扮,而是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下搭一条浅灰色的休闲长裤,再加之他身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病气,这样的傅谨言在宋和的眼中,竟然是十分顺眼的。 在听了宋和的建议后,傅谨言捧着杯子轻轻一摇头,“不了。我爸爸去世后不久,我爷爷跟奶奶因为太伤心了,就搬回香港去了。香港有亲戚,有朋友,能热闹一点。” 宋和听后,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如果没记错的话,顾知周曾说过,傅谨言是一直生活在英国的,“他们搬回香港去了,那你呢?” 傅谨言温温柔柔地一笑,神情看上去干净而纯真,像个从未涉世的大男孩一样,“我当然是留在伦敦了。” 宋和听得眉心轻轻一拧,“你那个时候多大?” 傅谨言回答,“十岁吧。”见宋和眼底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傅谨言又是温温柔柔的一笑,“我虽然是在香港出生的,但却是在英国长大的。顾董没有回云城前,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伦敦。” “后来,顾知周的父母去世了,她一个人回了云城。我还记得,她临走前的时候,我抱着她的腿,哭着不让她走……”仿佛担心会被宋和嘲笑一样,傅谨言说到这时,脸上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我那个时候太小了,才四五岁,除了哭闹,没有别的办法。” 宋和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但是能想象得到那样心酸的画面,“后来呢?” 距离那个哭闹无助的夜晚,已经足足过去二十年了。可那一晚的每一幕,都像是保存完好的高清晰纪录片一样,以至于让傅谨言在回忆的时候,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跌坐在地毯上大声哭泣的小男孩。 那种无助与难过,如潮水一样,紧紧包裹着傅谨言的那颗心。 无声地吐出一口潮湿的呼吸后,傅谨言将目光眺向远方,声音平静地述说,“她说,她很快就会回来。但我与父亲等了她五年,直到我父亲咽气,她都不曾再回来过。” 宋和听的沉默。 对于傅谨言这个人,宋和其实了解的不多,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还是几年前,顾知周来英国公干,将她连哄带骗的带上了飞机,在临回国之前,顾知周提出要去剑桥看望一个表弟,而当时顾知周口里的那位表弟,便是傅谨言。 宋和已经不太记得她与傅谨言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了。倒不是她记性不好,而是当时的傅谨言对她而言,只是一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而已,那既然是陌生人,也就没必要特意去保管与他的那份记忆。 宋和也只在那一次,从顾知周的嘴里听到了傅谨言这个名字,知道他是顾华年的儿子。而这些年在媒体对顾华年有限的几次访谈中,她也是不谈家庭,只谈事业与顾知周。时间长了,难免就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顾华年是没有丈夫与儿子的,她的亲人只有一个顾知周。 而在顾知周的描述中,顾华年是一位十分重情重义的姑姑,在兄嫂遭遇车祸离世后,已然是别人妻子与母亲的她,毅然决然地舍下了丈夫与幼子,回到了少年失怙的侄子身边,不仅给侄子遮风挡雨,还倾尽一生心血,将这位侄子栽培成了一个满腹才华与谋略的接班人。 但正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在顾知周的眼里,顾华年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姑姑,在傅谨言的眼里,顾华年的形象只怕是没有一点光辉之处的。 第556章 闲谈(二) 宋和在这时问,“你爷爷奶奶搬回香港后,你一个人怎么生活?” 傅谨言裹着羊毛毯子,靠在柔软的沙发软垫上,“他们给我请了保姆与司机,负责我的衣食住行,还拜托了一位住在伦敦的友人,三五不时地来看我一眼。” 让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孩独自居住,即便是有保姆与司机,还有友人的照顾,可宋和也不认为傅谨言爷爷奶奶的此种安排是负责任的表现。但老人家的这种不负责任,是跟顾华年的不负责脱不了干系的,而顾华年的不负责,又是因为顾知周,因此,宋和对此事不发表意见。 但她还是问了一句,“他们平时会来看你吗?” 傅谨言的睫毛轻轻一闪,“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每个月都会来看我,再陪我小住几天,后来我奶奶做了心脏搭桥手术,身体不如以前康健了,也就经不住这种长途飞行了,他们就两三个月或者半年来一次,再后来,两位老人年纪都大了,我也长大了,学校放假的时候,我就去香港陪他们小住几天。” 说到这时,傅谨言忽然把话题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阿和,我带你去香港吧,我爷爷奶奶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宋和见他又开始耍花腔了,懒得搭腔,把头转向阳台那一边,欣赏起利物浦的街景来。 而傅谨言可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心思微微一转,他故意问宋和,“刚刚我说我一个人生活在伦敦的时候,你心里是在同情我呢,还是在替顾知周感到愧疚呢?” 这话果然让宋和无法安然地欣赏蓝天白云了。 她转过头去,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傅谨言,“我为什么要替顾知周感到愧疚呢?” 傅谨言眼中流动着邪恶的碎片,“我记得,有一句古话叫爱屋及乌,那顾知周抢了我的母亲、害得我父亲伤情离世,我沦为一个可怜的孤儿,而你作为他的女朋友,在听了我因为他而变得如此悲惨的遭遇后,你不应该替他感到愧疚吗?” 那种久违了的、让人恨不得冲那张英俊面孔上泼咖啡的感觉又回来了。 吸了吸气,宋和声音一片淡然,“抱歉,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顾知周是抢走了你的母爱不假,但那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不是因为我去抢的……啊不,应该说是,他并没有抢,是你的母亲主动给的。他只是没有拒绝而已。” “至于你说的爱屋及乌……”宋和在这时轻呵了一声,“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感情泛滥,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在其他女人身上,但永远也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傅谨言在听了她理智到堪称无情的话后,唇角扬起一个英俊的弧度,“我还以为,你爱顾知周已经爱到无法自拔了呢。如今看来,我……” 眼里流动的邪恶碎片,在这时化作一道轻不可见但充满了恶意的光,“——与那位容先生都还有机会。” 宋和觉得今天自己一定是吃错药了,竟然会答应陪他这个所谓的病人下楼来晒晒太阳,再顺便喝一杯咖啡的请求,然后还陪他坐在这里聊了这么久。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还不如刚刚跟夏晴晴去附近的百货公司闲逛呢。 于是,宋和站起身来,也不说告别的话,直接离开了咖啡店, 傅谨言没有去看她。 坐在充满阳光的沙发上,傅谨言的一颗心平静而冰冷,捧着已经微凉的咖啡,傅谨言心中想,凭什么?凭什么他顾知周死了爹妈,就还有一个姑姑可以替他遮风挡雨?而自己,明明有父有母不是孤儿,最后却活成了一个孤儿模样? 仇恨从来都不是在一瞬间就长成参天大树的。 也没有人的一颗心,是在一瞬间变冷变硬的。 世人常说,时间是一道良药,可以治愈人心中的痛苦,其实那根本就是一种掩耳盗铃的说法。再浅显的伤,也会留下痕迹,再漫长的岁月,也无法彻底掩盖曾经遭遇过的痛苦。 所谓的治愈,只是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候以后,却始终没有等来一句真心实意的“对不起”而做出的自我妥协而已。 而傅谨言,他永远也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种自我妥协。 第557章 焦急 宋和气定神闲地在酒店里待了三天。 杰森.唐那边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朝南边的锅沿跑,一会儿再朝着北边的锅沿跑,总之一颗心是片刻都安稳不下来。 他并不知道华行云在宋和面前已经是一个底裤都被扒掉了的状态,他见宋和整日待在酒店里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是在二爷那里领了一份差事不假,可他也还领着容兴的一份薪水,那份薪水面上看着只有几十万英镑,也就够买一块稍微不错的表,但背地里可以捞的油水那可就多得去了。 就拿容兴与康思达的这笔订单来说,他与威廉.詹姆斯各自从中获取了一笔几千英镑的油水,虽然单看是不多,可容兴在欧洲这边的订单,一年到头那是源源不断的,那这油水也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落进口袋里。 而那天,在雷普斯的时候,宋和却对蔡大全言称,如果在三天之内得到二爷的答复,她将说服容震,把中转站搬去法国。 杰森.唐当然不是认为宋和会有这样的能耐,可以说服容震,而是此前总部那边确实因为每年要给雷普斯交的保护费太多了,而出现了一些干脆把法国设为在欧洲的中转站的声音。 而目前,二爷也不曾表明他到底要怎样结束这场闹剧。如果最后的结果,让总部那边不满意的话,杰森.唐很是怀疑,总部可能真的会考虑解散利物浦这边的办事处,把中转站设立到法国去。 如果事情最后真的演变成这个样子的话,杰森.唐认为等待自己的只有“退休”二字了。他已经不年轻了,在任期间又发生了这种事情,总部绝对不会再将负责人这样重要的位置交给他做了。 等到失去“欧洲办事处负责人”这一身份后,那他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头衔一份权利了,还有那源源不断的油水。 杰森.唐越想,就越坐不住了。他一个人开车到了酒店,要见宋和。 在酒店的水吧里,杰森.唐看着坐在他对面气定神闲的宋和,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表示,“宋律师,那天在雷普斯的时候,你的态度实在是太强硬了。” 宋和手里捧着一杯纯净水,闻言,将眉尾轻轻向上一挑,“不强硬的话,那唐总认为我该怎么做呢?” 杰森.唐皱着眉心回答,“康思达的货柜在他们手里,那我们就是有求于他们,既然是求人,那你的态度就应该再委婉和善一点……总之,不应该那样强硬。” 宋和听了他这话后,微微冷笑,“唐总,无故扣押康思达货柜的是他们,让我们被康思达告上法庭的也是他们,你却要我对他们委婉和善一点?唐总,你不觉得你这话说得很可笑吗?” 杰森.唐一听,不高兴了,将脸色沉下来,“宋律师,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强硬的态度,很有可能会惹怒雷普斯的人?如果他们不肯回到谈判桌前来,与我们谈判的话,那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去交给康思达?” “三百万英镑的赔偿金吗?” 宋和将水杯放回桌面上去,透明的杯底在桌面上轻轻一磕,“那唐总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对他们委婉和善了,他们也未必会把康思达的货柜还回来?” “好,就当他们这一次能把康思达的货柜还给我们。那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到时候唐总预备怎么办,给他们下跪吗?” 杰森.唐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了。 语噎片刻后,他很天真地回答,“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万一雷普斯不会再与我们作对了呢?总之,我认为,”杰森.唐一顿,声音粗重地表示,“我们应该先把康思达的货柜要回来,把眼前的纷争解决了再说。” 宋和听后,不置可否。 杰森.唐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自认为理亏,便不由得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宋律师,你不要忘了你此次来利物浦的目的,如果你无法让康思达与我们达成和解的话,我想,等你回到云城后,容董那边,你应该会很难交代的。” 宋和一听这话,唇角就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唐总,我很好奇,距离康思达提出的归还货柜的期限,不算今天也还有十二天,而距离我给雷普斯的期限,也是要等到明晚十二点才结束,你怎么就如此笃定我把那两个货柜要不回来呢?” 宋和这话又是把杰森.唐问得一噎,“我……我是……” 杰森.唐一连“我”了七八个,也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随后,他愤愤然地起身,“宋律师,既然你如此有自信,那我就回去等你的好消息了。” 说罢,杰森.唐就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杰森.唐前脚刚走,对面的座位上就坐下来了一个人。 冲着宋和吹了一声口哨后,华行云将手肘让桌上一搁,上半身朝宋和前倾而去,“宋律师,我很好奇,你对你的那个……” 华行云想了想,才想起顾知周的名字来,“——顾知周,也是这样冷言冷语没有好脸色吗?” 宋和冷冷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起身准备离去。 华行云见她要走,立刻越过桌子抓住了她的胳膊,“喂,宋律师,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宋和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松手。” 华行云不想惹怒她,也不想与正疾步而来的王志成在这种公共场合里发生拳脚,便把手一松,告诉宋和他此行的目的,“我们二爷要见你。” 第558章 退让 二爷。 这是一个很中国式的称呼。 先前在雷普斯的那栋小楼里,在看到门帘上那左财神右关二爷,以及屋子里那一群乌烟瘴气的黄皮肤黑头发的时候,宋和就在心中猜测,雷普斯的这位幕后大老板很有可能是一位华人。 可如果真是一位华人的话…… 宋和心思微微一沉,她记得在容震给她的那份资料中,与容兴签订合作协议的可是一位俄罗斯裔的英国人,名字叫安德鲁.雷普斯。 如果雷普斯更换新掌门人一事,是正大光明进行的,那容震那边就不可能不知道,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容震对此事是毫不知情的。 如此一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华行云口中的这位二爷,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暗中取代了安德鲁.雷普斯在雷普斯集运中的位置。 而他是什么时候取代的,又是用的何种手段,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宋和只觉得眼前是迷雾重重。 但不管怎样,既然这位二爷愿意与自己见面,那就代表着自己那天说过的话,让他产生了危机感。 这几年,因为同行之间的互相倾轧,容兴在欧洲这边的市场确实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容兴再怎么被同行排挤打压,每年也依旧有大把的订单。 而在前面的将近三十年的合作中,容兴每年除了要支付给雷普斯一笔不小的保护费以外,还将码头至收货商这一段路程中的物流服务承包给了雷普斯,这也是雷普斯最重要的营收项目。 如果这位二爷愿意坐下来谈一谈的话,并取消掉保护费这一不合理的合作条件,那基于前三十年双方合作的基础,容兴还是很愿意把这部分业务交给雷普斯去做,可如果这位二爷不愿意和谈,宋和相信,会有大把的物流商等着来吃这块肥肉。 这也是宋和这两天气定神闲的原因。 在这场纷争中,容兴并不是被动挨打的那一个,而是从一开始就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 见宋和久不出声,华行云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喂,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华行云声音中带着一点调侃的笑意,“那天,你不是跟我和老蔡说,让我们转告我们的老板,你只等他三天时间么?如今我们二爷愿意与你见面了,你怎么又不吱声了?” 宋和将思绪从迷雾中抽回,淡淡问他,“什么时候?” 华行云很喜欢宋和这副精明冷漠的样子。 这样的宋和,在他眼里,就是一块巨大的华光璀璨的钻石,那冰冷璀璨的光芒能直接射进人的心里去。 因此,华行云那一双经历了无数风霜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他用明亮的眼睛看着宋和,回答她的话,“明天中午,我来接你。” “接我?”宋和疑惑出声,“去哪里?很远吗?” 华行云回答,“二爷住在乡下的一个农场里,他让我明天把你接去那里。” 既然是农场,那肯定就不在利物浦城里了。 宋和轻皱着眉心,“具体位置。” 华行云便报了农场的具体位置。 宋和听后,打开手机里的地图软件,搜了一下那位二爷农场的位置,发现那是一个距离利物浦有一百多公里远的地方。 宋和虽然这那位二爷充满了好奇,也希望能与他早一点化干戈为玉帛,但要让她去这样一个陌生地方,还是在偏僻的乡下,宋和觉得这有点冒险了。 于是,她表示,“这个地方太远了。如果你们二爷是诚心想与我坐下来谈一谈的话,那就麻烦他到利物浦来吧。到时候,是去你们雷普斯的办公楼,还是容兴的办公室,或者随便挑个餐厅酒店都可以。” 华行云见她如此谨慎,心中就不由得起了一点促狭的心思,他故意揶揄宋和,“我看你不是觉得那地方太远了,是怕到了二爷的地盘上,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吧?” 宋和很干脆地承认,“是的。” 犹如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华行云一笑,“我还以为宋律师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你也会害怕呀。” 宋和面色淡然地回答,“我又不是猫,有九条命。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作为一个普通人,贪生怕死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吗?” 她这话倒是说得没错,华行云认同地点点头。 随即,他解释起二爷把会面地点定在农场的原因,“二爷他腿脚不方便,平时不轻易来城里。所以,宋律师,明天就辛苦你跟我走一趟了。” 宋和正思考要不要妥协,忽然问,“我一个人跟你去?” 华行云笑眯眯的,“是的。” 宋和立刻板正脸色,“那不行。” 华行云问,“为什么?” 宋和解释,“把见面地点定在你们的地盘上,这对我已经是很不公平了,竟然还要我一个人单刀赴会……抱歉,我不能接受。” 华行云好脾气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宋和想了想,“这样吧,我们一人让一步,我跟你去二爷的农场,但是我的保镖必须跟我一起去。” 华行云听后,面露难色,“这件事情我无法做主。你等我一下,我给二爷打个电话。”随后,华行云走到一旁去打电话。 片刻后,他回到宋和的跟前,“二爷同意你的要求。” “我跟在二爷身边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让他做出让步的人。”华行云竖起一根大拇指,由衷地称赞宋和,“宋律师,你可真厉害。” 宋和脸上并没有被人夸奖后的喜色。因为她很清楚,那位二爷之所以肯让步,不是因为她是宋和,而是因为她身后的容兴,以及容兴每年能带给他的利益。 这世上,没有人是不爱钱的。 世人所谓的视金钱如粪土,只不过是自诩清高的托辞罢了。 况且,那位二爷之所以掀桌子,乃是因为容兴冤大头做久了,就不想再做了。毕竟每年的保护费可不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这钱留着做什么不好,干什么还要主动塞到人家的口袋里去? 所以归根究底,那位二爷的一切举动都是围绕着一个“利益”。 要想把他逼到谈判桌上来,那“利益”就是最好也是最有效的手段了。 第559章 嘴硬 宋和认为,那位二爷的农场可以去,但不能毫无准备地去。 毕竟,她现在连那位二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还是多做一点准备工作比较好,俗话不是什么,防小人不防君子,如果那位二爷是个君子的话,那她做一回小人也没什么,如果那位二爷是个小人的话,那就大家一起做小人吧。 宋和把王志成单独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下午的阳光,透过光洁干净的落地窗,把客厅照得明亮而温暖。 宋和先是告诉王志成,明日要去的地方很远。 王志成当时听到华行云说农场的时候,就意识到了那个地方不近,但也没想到会这么远,距离利物浦竟然有一百多公里,他顿时就把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宋小姐,这个地方太远了,我们现在没有车,人手也不多,那个地方又是那样的偏僻,如果那位二爷真要对我们做点什么的话,我们是很难逃出来的。” “所以,我们不能两手空空地去。”车子的事情很好解决,这间酒店就提供租车服务。但光是有车还不够,还得有一些防身的东西以防万一才行。 宋和这时想起王志成曾经当过兵一事,她抬眸看向王志成,“你会用枪吗?” 王志成点头,“会。” 宋和再问,“那枪法怎么样?” 在部队的时候,王志成的射击成绩常年保持在前三名,他犹豫了一下,回答,“应该还好吧。” 宋和听出来他这是自谦,然后又问,“你那几个手下呢,他们会用枪吗?” 王志成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宋和的意图,本就皱紧了的眉心干脆拧出来了一个“川”字,“宋小姐,请恕我直言,如果你明天要去的这个地方,已经危险到需要准备枪的话,那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而且,他这一趟的任务是保护宋和的周全。如果他在这种明知道宋和要去的地方十分危险的情况下,还不劝阻她的话,若是宋和平安归来还好,若是她出了什么岔子,他很难向顾知周交代。 于是,他想继续劝阻。 宋和却心意已决。她见王志成神色严肃,便轻松一笑,“别这么紧张,我只是在设想最糟糕的情况而已。那位二爷既然把会面地点选在了他的农场中,还允许我带你过去,那他就应该不会对我做什么。” 毕竟,如果她要是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什么事,那他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 宋和很乐观,“况且,我是去跟他谈和解的,又不是去抢他的地盘,他也犯不着对我动手。” 王志成却一点也乐观不起来。 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顾知周,让他来阻止宋和的大冒险行为。 宋和却已经在考虑如何才能弄到枪了。可思来想去,她也没有一个好办法,毕竟枪这个东西不是货架上的大白菜,只要花钱就能买到。而且,英国的禁枪力度可不小,就算是黑市上能买到,可黑市在哪里,又该找谁购买呢? 宋和想了想,拿起手机,走到窗边去打求助电话。 手机响起的时候,顾知周刚洗澡完毕,还没有往被窝里钻。 他今日很忙,会议一个接一个,直到了晚上十点多,才得空喘了一口气。等回到宋和的公寓,洗完澡出来,都快十二点了。 因为两个城市隔着八个小时的时差,而宋和又是一个工作狂人,所以顾知周从没有在这个时间段接到过宋和的电话,所以颇有一点惊喜,“你今天这么早就忙完了?” 宋和正在沉思该如何跟他开口。 因为她预感到,如果自己把那个要求提出来的话,肯定会遭到顾知周的一顿训斥,说不定还会对王志成下令,让他把自己绑回云城去。 心不在焉地同他闲扯了几句后,宋和就转入了正题,“那个……有一件事情,我想请你帮个忙。” 顾知周见她说话不仅吞吞吐吐的,还这样的客气,心中好奇,“什么事?” “就是……就是……”横竖都是免不了要挨一顿训斥的,宋和一咬牙,“你能帮我弄几只枪吗?” 顾知周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是出了问题,“你要帮我弄什么?” 宋和小心翼翼地吐出一个字,“枪。” 原来自己并没有听错,顾知周压着性子问,“你要枪做什么?” 宋和便把明天要去见那位二爷的事情大致告诉了他,末了,她为自己这个大冒险行为找补道,“其实只是带着以防万一,多半是用不上的。” 宋和刚一说完,手机里就响起了顾知周讥讽的声音,“宋律师,你不是去利物浦打官司的吗?要枪做什么,替容兴开疆拓土抢地盘吗?” 第560章 心软 宋和好声好气地解释,“那位二爷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我很难得才把他逼出来……容兴与那个康思达集团的纠纷就是他引起的,如果他能愿意与容兴冰释前嫌的话,那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顾知周这时冷冷地问她,“如果他不愿意跟容兴冰释前嫌呢?” 宋和不说话了。 因为最坏的情况就是雷普斯不愿意归还货柜,容兴要么按照康思达的要求,给付三百万英镑的赔偿金,要么就坐上法庭的被告席。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不会是容震想要的。 那这样一来,她也进不了容兴了,也就无法帮容九了。 咬了咬唇后,宋和放软了声音,低声下气地向顾知周恳求,“顾知周,你就帮我一次行吗?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你向我保证?你拿什么向我保证?”顾知周气得在电话那头直咬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进容兴?” “宋和,我告诉你,我可以接受你把容九当朋友,也可以接受你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他,但我无法接受你为了他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 宋和沉默着,任由顾知周在电话中发泄他的怒气。 直到顾知周说出要让王志成把她绑回云城的时候,宋和才轻声打断他,“顾知周,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我也不否认我想进容兴是因为容九,而且,这件事情我也从来没向你隐瞒过。” “我这辈子应注定要辜负容九了……我现在只是想以好朋友的身份,让他在容兴的路不那么难走,这也不行吗?” 顾知周被她这番言辞气得发笑,“你认为你是辜负了他是吗?那好,我现在问你,你不接受容九的感情,是因为害怕以后两个人感情若是有变化的话,跟他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还是因为你心里爱的是我,所以才不接受?” 宋和再次陷入沉默。 但答案显而易见。 顾知周重重吸了一口气,“很好、很好!”说罢,顾知周就挂断了电话。 宋和捏着手机,茫然地看向玻璃外面的蓝天白云。 她知道自己刚刚是犯了感情中的大忌,可她无法做到向顾知周撒谎,因为确实如顾知周说的那样,她不接受容九的感情,是害怕两个人以后连朋友都做不了。 可她爱顾知周也真的。 但二者,就好像蓝颜知己与男朋友一样,是无法和平共存的,非得要选择一个放弃一个,否则三个人都要受伤。 宋和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时,王志成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顾知周打来的,赶紧接起来,“喂,顾总。” 宋和在听到王志成这一声“顾总”后,转过头去看向王志成,也不知道顾知周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王志成的表情很是凝重。等到顾知周那边挂断后,王志成主动告诉她,“顾总说,在他没有打电话来之前,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宋和听后,不置可否。 直到两三个小时过去后,顾知周仍是没有打电话过来。 宋和不知道他是在帮自己安排枪的事情,还是在订机票,让王志成把自己绑回云城去,一颗心很是不安稳。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王志成的手机响了,他立刻接起来,“喂,顾总。” 顾知周也没有多余的话,只冷冰冰地吐出一句,“明天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把那个女人给我看紧了,别让她胡来。” 王志成在听了他这句嘴硬心软的话后,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好的,顾总,我一定会看紧宋小姐,保证不让她胡来。” 第561章 难眠 这一夜,宋和没有睡好。 一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不是顾知周,就是容九。 在将近二十七年的人生里,宋和的感情世界乏善可陈,不是爱,就是恨,没有可以缓和的中间地带,就像黑白两色那样永远的泾渭分明。 她知道自己对待感情的这种方式太决绝了。 比如许佳薇。 两个人认识将近十年的时间,以前是住在同一间宿舍里的室友,也是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的同学,分享过同一块美味的樱桃黑森林蛋糕,也互相赠送给对方满含心意的礼物。 她还去许佳薇的家里蹭过饭,还不止一次。 大学毕业以后,两个人还一起合伙开办了佳和兴。 她们两个人既是室友、同学、好朋友,又是事业上的合伙人。 如果是换作其他人的话,以两个人这样深厚的感情,在发生那样的事情后,即便是无法回到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但也不至于分道扬镳成为陌路人。 毕竟,成年人之间,除了感情以外,还可以谈利益。 而且,从许佳薇的角度来看,她的犹豫、她的选择,以及她对这段友情的放弃,其实是没有什么错的。她只是想保住自己的那份付诸过心血与努力的事业而已。 而且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如果许佳薇不与她解绑的话,谁也无法预料到顾华年会不会对许佳薇也下狠手。 可宋和就是这样一个非黑即白的性格,哪怕在与许佳薇的这段感情中,她也付诸了很多,斩断的时候她也痛苦难受,但她就是这样的决绝,不给许佳薇留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 但容九除外。 容九是这世上的另一个她。 她爱容九,就像是爱自己一样爱着他。 她把自己所有的亲情与友情都付诸在了容九的身上,而容九也用同样深厚的感情来回馈于她。 他是长夜漫漫中的一盏灯,是她贫瘠的生命中的一束光,曾经的他们就像两只弱小的刺猬,除了那与生俱来的一身刺,他们没有自保的方法。 他们就这样,将最柔软的胸腹露出来给对方依靠取暖,用背上坚硬锋利的刺去保护对方。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除了他们彼此,没有人能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 宋和也从不奢望顾知周能理解。 如果他能理解的话,自然是最好的。 如果他不能理解…… 爱情是香甜可口的蜜糖,友情是抵御风寒的暖衣,若非要在这二者之间做一个取舍的话……宋和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贪心的人,她希望那天永远也不要来临。 一夜过去。 宋和早早起床。 恼人复杂的感情问题,暂时被她抛诸脑后,在餐厅的长条桌上,她将自己的安排告知给了众人,“傅谨言,你跟晴晴今天就留在酒店里,王志成他们跟我一起去就行了。” 她话音一落,立刻就遭到了傅谨言的反对,“不行。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傅谨言找出一个理由来,“而且,我现在是你的助手,你此次是去跟那位二爷谈判的,那么我就应该跟你一起去。” 宋和却觉得,现在她连那位二爷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这一行本来就十分的冒险,而傅谨言与夏晴晴都是临时过来帮她的,两个人都是局外人,没必要跟着她一起冒险。 如果这一行太太平平的话,那还可以当作是去免费郊游,可如果自己跟那位二爷谈不拢呢,再起了冲突呢,到时候多一个人不就多了一个累赘吗? 宋和直言不讳地把自己这番想法讲给傅谨言听。 夏晴晴一听就明白了,立即扑闪着一双眼睛表示,“宋律师,那你可一定要小心呀,若实在谈不拢,也不要翻脸,等平安回来了我们再一起想别的办法。” 傅谨言却是冷冷一笑,他先不跟宋和争累不累赘这个问题,只冷笑着发问,“这里是英国,它的法律体系与中国是很不一样的,我都先不提你一个中国律师,在这里能不能单独执业的问题,我就问你一件事情,你熟悉英国的法律条文吗?” “容兴给雷普斯交保护费这件事情,虽然两家公司没有在书面协议上明确的标注过,但这是口头约定并且已经执行了将近三十年,除非那位二爷愿意自己放弃,否则他们是可以以毁约起诉容兴的。” “再一点,英国虽然已经退出欧盟了,但依旧受欧盟法的辖制。如果那位二爷的律师们搬出欧盟法的话,你准备如何应对?” “再有——”傅谨言指了指王志成,将充满郁闷与怒气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我是没有他能打,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是累赘?” 宋和这时发现,抛去最后一点,傅谨言确实说得很有道理。她这回是要把那位二爷请到谈判桌上的,如果傅谨言不在,她那满脑子的法律条文确实在此地是用不上的。 如此,她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叩,“那行吧,你一起去。” 她这话说得太过于轻飘飘了,以至于傅谨言感觉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呼吸不顺畅,很是憋闷。 把夏晴晴一个人留在酒店里,宋和也不是很放心,她叮嘱夏晴晴,“你今天尽量待在酒店了,哪里也不要去,就在酒店里等我们回来。” 夏晴晴感动地点点头,“嗯,好。” 第562章 煎熬 如是安排完以后,宋和总觉得还差一点什么,这时,王志成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个本地号码,他疑惑地接起来,“你好,哪位?” 对方叽里咕噜地回复了他一串英语。 他觉得可能是诈骗电话吧,正准备挂断,脑袋里忽然闪过昨晚顾知周的话,于是把手机递给宋和,“宋小姐,你能帮我问一下对方是谁吗?他说的是英语,我听不懂。” 宋和接过来,把手机贴在耳边,一声“hello”还没有说出口,对方已经自报家门,宋和仔细一听,原来对方是一家安保公司的负责人,此时正在酒店一楼的大堂,请王志成立刻下去。 挂掉电话后,宋和想起昨晚的事情,忍不住问王志成,“昨晚顾知周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王志成也是一头雾水,“顾总只跟我说他都安排好了。还有就是,让我看紧你,别让你胡来。” 随后,两人一起走出餐厅,乘电梯到了一楼。 到大堂后,宋和与王志成刚一露面,一个人高马大的白皮肤男人就朝他们走来。 此人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头上戴着一顶贝雷帽,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镜框的黑色墨镜,让人光是看他这一身打扮,就能看出来他的职业。 通过与他的交谈,宋和得知,眼前这位名叫乔.凯文的英国男人,是伦敦一家安保公司的负责人。昨天下午,他临时接到一宗任务,为一名叫“宋和”的中国女人提供紧密的保护,直到她离开坐上回中国的航班为止。 宋和听后,心情十分复杂。 昨天下午,顾知周那样怒气冲冲地挂断电话,她以为,他是不会再管她了,毕竟,她当时的沉默,确实很伤人心。 可不曾想,他竟连夜给她找来了一个安保公司,还是这样一个拥有着多位单人作战能力极强的雇佣兵,并为许多名人提供过紧密保护的顶级安保公司。 听完乔.凯文对自己团队的介绍后,宋和有点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顾知周说爱她,想与她有一个好的结果,她并不怀疑,因为他看她时的眼神,他为她做的那些事情,都让她看到了他的爱意。 但她也从未想过,自己在顾知周心里竟是这么的重要,重要到他不惜花费巨资请来这样一个厉害的安保公司,只为保护她的周全。 宋和觉得,自己应该对顾知周说一声谢谢。 谢谢他的爱,也谢谢他如此看重自己。 回到房间,宋和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此时利物浦还不到九点,云城那边也还没有天黑,在如此天光明亮的时间里,可能不太适合诉说缠绵的爱意,但道一声满怀真挚的谢谢与深切的想念,却是正好。 走到落地窗前,站在和煦的阳光里,宋和拨打了顾知周的手机号码。 等待接听的时间里,宋和竟有一些紧张,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放学后的校门口,独自等待着那个让她一想起来嘴角就会不自觉扬起的身影出现。 宋和紧张而满怀期待地等待着。 但可惜的是,直到系统自动挂断,电话那一头也无人接听。 若是放在以前,顾知周不接的话,宋和是不会打第二次的,可这一回,她知道是自己伤人心在先,便在心里主动给顾知周的不接找了个借口——他可能在开会。 如是过了一个小时后,再打过去,顾知周还是没有接。看一眼时间,已经是顾氏的下班时间了。 可能是还在开会吧,宋和如是安抚自己那颗焦躁不安的心。可这个理由实在是没有说服力,而且,心里还有另一个答案——他不接,是因为不想接。 宋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她便夹着香烟,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思考着该怎么办。 烟抽完,还是没有头绪。 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走过去把门打开,王志成站在门外,告诉她,“那位幸运哥来了,正在楼下,说是那位二爷想请你一起共进午餐。” 指尖轻轻碾着香烟,宋和出声,“那就出发吧。”一顿后,“把你的手下留两个在酒店里保护晴晴。” 她对那位二爷是一无所知,也就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君子还是小人,所以还是尽可能地不要给他留下可乘之机的好。 而且,夏晴晴是因为她才来利物浦的,那她就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 王志成对此没有异议——楼下有一整个的安保公司呢,别说少带两个手下了,就是他本人也不去,宋和的安全也是有保障的。 第563章 二爷(一) 带上装满文件的手提包与电脑,宋和与王志成几人下了楼。刚走出酒店的大门,宋和就听到华行云戏谑的声音。 “宋律师,你这阵仗……” 华行云扫一眼乔.凯文与他的同伴们,脸上勾出一点笑容来,“比英国王妃出行的阵仗还大呢。” 一顿后,华行云的声音由戏谑变成了讥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二爷的农场是龙潭虎穴呢。” 宋和懒理他的嘲讽,提起脚步径直朝乔.凯文身后的那辆防弹车走去。 华行云自讨了个没趣,却不知收敛,他出声叫住宋和,“喂,宋律师。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说罢,他走到自己的车前,从副驾驶上抱出来一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走到宋和的跟前,也没说什么话,直接就把花往宋和怀里一塞,也不管她喜不喜欢要不要。 宋和看了看怀里的花,又抬起眼眸看了看要笑不笑的华行云,她也什么都不说,直接把花朝王志成手里一丢,转身上了乔.凯文的车。 花到了王志成手里,自然也就没有好下场了,当着华行云的面,王志成把花丢进了几步之外的垃圾桶里。 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红玫瑰成为垃圾桶里的一员,华行云的神情一瞬间就冷了下来。不过,他并没有发作,而是朝自己的手下打了个手势,随后下令,“上车,出发。” 车队浩浩汤汤地驶出利物浦。 在将近两个小时后,在面前带路的华行云的车辆驶离了主路,右转进了一条小路,路面上没有铺水泥或者沥青,只铺了厚厚一层的小石子,轮胎碾上去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在这条铺着小石子的土路上行驶了半小时后,宋和的视线内终于出现了一座建筑,斜屋顶、红色墙砖、笔直的烟囱,是一栋很英式风格的乡村别墅。 别墅前,是一块看不到边际的草坪,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三月,修剪得到的草坪就像一块青草色的毡布,从别墅门口一直铺到了那无尽的天际一样。 这时,前面的华行云的车停了下来。 其余车辆也依次停了下来。 坐在副驾驶上的乔.凯文一个助手打开车门跳下车,随后将后座的车门打开,并一脸警惕地扫视着附近的环境。 乔.凯文下车后,与助手一样,也是先扫视了一遍周围的环境,确认是安全的后,才请宋和下了车。所幸宋和担心今天会发生意外,方便逃离,出门的时候换了一双平底鞋,走在这样坑坑巴巴的路面上,也还稳当。 除了那一束被丢进垃圾桶里的红玫瑰,华行云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题,打算在来的路上与宋和来一番畅谈的,哪晓得宋和不仅不要他的花,还预备了那样一个顶级安保团队来表达对华行云的不信任,这让华行云相当的受伤。 不过,受伤归受伤,华行云心中对宋和的喜爱却并不减少一分。 华行云甚至觉得,这样冷漠无情的宋和非常地与众不同,对他充满了吸引力。 但喜爱归喜爱,华行云对宋和今天的举动还是有点生气的,所以,宋和上车后,他没有走上前,而是等在原地。 等到宋和走到跟前后,他指了指几米外的砖红色别墅,用略带讥讽的语气问,“怎么样,宋律师,这里是龙潭虎穴吗?” “幸运哥,”宋和淡淡问他,“你听过鸿门宴的故事吗?” 华行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一声轻呵,“宋律师,要见我们二爷的是你,把我们二爷这处当作龙潭虎穴的也是你,如今我们二爷只是出于地主之谊,想邀请你一起吃个饭,你却认为那是鸿门宴……” 华行云不客气地嘲笑起来,“老实说,宋律师,我活了这么三十几年了,还没见过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女人。” 宋和听了这一句讥讽,是不恼也不怒,面色平静如水,“那你现在见到了。” 华行云自觉在她嘴里讨不到好,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请吧,宋律师。” 随后,一行人跟随华行云的脚步,朝不远处的房子走去。 这座别墅是没有围墙的,只在房间屋后围了一层一米来高的白色栅栏。栅栏上攀爬着各种颜色的蔷薇,院内也种了不少的花,各个品种的,并不名贵,但打理得极好。 一角处还摆了一套白色的桌椅,桌面上铺着一块素色的桌布,上头摆放了一套煮茶的工具,和一盆颜色鲜艳的水果,而一位衣着朴素的男人,此时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煮着茶。 宋和正猜想着男人的身份,便见华行云已经朝那男人走了过去,并声音洪亮地朝那男人喊了一声,“二爷。” 第564章 二爷(二) 在没见到二爷之间,宋和对他做过很多种猜想。 比如,她认为二爷是一个华人,很有可能就是一个中国人。 能暗中将安德鲁.雷普斯取而代之,还不引起容兴这边的猜疑,那手段肯定是十分厉害。 华行云称他为二爷,那想必他年纪不轻了,之所以是“二爷”,那很有可能是他在家中的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二…… 总之,不管是何种猜想,宋和认为,传说中的二爷都不会是一个普通人。 可等坐在这位二爷的跟前后,宋和发现这位正在给自己煮茶的老人看上去十分的普通。 二爷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平头发型;身上也没有一件象征着身份地位与财富的饰品,比如杰森.唐喜欢戴名表,蔡大全的脖子就挂着一条小指粗的坠着玉观音的金链子,华行云身上虽然没有名表和金链子,但他的墨镜皮带衣服这些,都是贵价货。 而这位二爷就只在手腕上带了一串佛珠,材质也不是翡翠玉石或者猫眼宝石什么的,甚至连小叶檀都不是,就是很普通的木头珠子,而且,看那略微粗糙的工艺,显然也不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磨的。 这位二爷身上的衣服也是普普通通的中式唐装,看新旧至少也穿了个两三年了,看剪裁,也不是什么名家大牌高级定制,可能就是随便找了一家街边小店的老裁缝做的。 而他此时正摆弄着的这一套茶具…… 宋和对这算不上很了解,但也跟着容九一起耳濡目染了不少,她看得出来这一套茶具是值一点钱的,但也仅仅只值一点钱而已。 宋和知道,自己这是犯了“以貌取人”的大忌,可眼前这位二爷实在是太普通了,与她设想中的那个二爷除了在“中国人”以及“不年轻”这两点上是没有出入的以外,其他处处都与她设想中的那个二爷不一样。 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再不谈这位二爷的身份的前提下,单是凭他的外貌,宋和会认为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已经退休了的老人。 宋和思绪翻飞之际,燃烧着炭火的小灶上,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是水要煮开了。只见二爷揭开了茶叶罐子,用竹夹子从里头夹了一小撮茶叶出来,放在一把小巧的紫砂壶里,有条不紊地洗茶、烫杯……很快,一缕清香淡雅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两根手指拎起紫砂壶,二爷往宋和面前的圆口杯中慢慢注入琥珀色的茶水,然后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言语间也是十分的客套,“粗茶淡水,还望宋律师不要嫌弃。” 宋和道一声,“二爷,客气了。”随后,宋和将茶杯端起来微微吹凉后,便一口饮下了。 二爷见她的时候是一点都不犹豫,不禁笑了一下,“宋律师,我请你过来吃一顿便饭,你把我这里当成了龙潭虎穴,带来这样一大帮人马,喝我泡的茶,你倒是爽快,就不担心我在这里头下了什么东西?” 宋和闻言,将空茶杯轻轻放回桌面上,白皙精致的脸上挂上了一点不达眼底的淡笑,“我带这样多的人过来,是因为在来之前,我不知道您是谁,您长什么样子,您脾性如何……可以说,我对您这个人是一无所知的。” “但如今我见到了您……虽然我对您依旧是一无所知,但我觉得,您应该不会对我做什么。” “哦?”仿佛宋和这番话很有意思一样,二爷淡淡一笑,他将手中的紫砂壶轻轻放回桌面上,“我可否理解为,在宋律师的眼中,我是一个好人?” 宋和摇头,“不能。” 二爷端茶杯的手一顿,“那就是坏人了。” 宋和再次摇头,“也不是。” 二爷有点好奇了,“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那在宋律师看来,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宋和一顿,“您是要听实话,还是客套话?” 二爷将茶杯递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自然是实话。” 宋和便如实回答,“评价一个人的好与坏,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得把这个人生平做的大小事都单拎出来,按照好与坏的准则评判,然后再根据评判的结果去评判这个人的好与坏……可是好与坏的准则,该是由谁来定,又该以什么准则去定,这是一个非常复杂且繁琐的过程。” “但我与二爷您相识不过几分钟,对您的过往也是一无所知,就让我贸然去评价您是好人与坏人……抱歉,我无法做出评判。” “不过……”宋和话锋一转,“能暗中除去安德鲁.雷普斯,还将能拉拢华行云、杰森.唐等人,还能设下这样一场局的人,一定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宋和在这时,抬起一双眼眸平静地看向二爷,“所以,我想不出来二爷会在这茶水中下东西的理由。” 第565章 二爷(三) 怪不得杰森.唐那么快就暴露了。 他根本就不是这位宋律师的对手。 将茶杯放回桌面上,二爷轻轻一笑,“宋律师,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看出来杰森.唐是我的人?” 关于这一点,宋和倒是很干脆地回答,“在我与康思达的律师会面以后。我来利物浦之前,容董曾告诉过我康思达的和解条件,是一百万英镑。但在我与康思达的那位律师谈判时,他提出了三百万英镑的赔偿。” “二爷,您不是律师,您不太明白,一般像容兴与康思达的这类案件中,除非是原告方出现了新的重大的损失,一般情况下,他们索要的金额要么是不变,要么是减少,像这种由一百万英镑涨至三百万英镑的情况,就我自己而言,我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说到这时,宋和淡然一笑,“我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吗——事出反常必有妖。康思达那两个货柜拢共也就值三百多万的人民币而已,一百万英镑的赔偿金,已经是狮子大张口了,更何况是三百万英镑?容兴就是再家大业大,也不会同意这样的和解条件的。” 二爷拎起紫砂壶,往宋和的空杯中注入茶水,“他们后来不是提出了只要容兴两个货柜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在赔偿金方面就会做出让步吗?” 宋和闻言,淡笑,“这就要问二爷您了。在康思达的货柜抵达码头的那天,还有另外两家公司的货柜是同船抵达的,而且,那两家的货柜可比康思达的那两柜子陶瓷餐具值钱多了。” “按照一般的绑匪逻辑,你们雷普斯若是想拿货柜要挟容兴的话,不应该是挑最贵的,或者干脆把当天所有的货柜一起扣押在手里吗?怎么偏偏就只扣押了最不值钱的那两个呢?” “除了是你们三方一起联合做局以外,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二爷嘴角含了一点笑意,“所以,你后面就想出要借去雷普斯一事,来试探杰森.唐?看他到底是我的人,还只是对容兴不忠心而已?” 宋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 二爷端起茶杯,对着宋和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宋律师真是厉害。这一仗,我输得心服口服。” 宋和端着茶杯,却是说,“这一仗才刚刚开始,二爷现在就认输太早了。” “况且,”宋和眸光轻微一闪,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康思达的那两个货柜还在你的手上,我目前就还受你的挟制,所以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二爷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 康思达那两个货柜在他手上,宋和受他的挟制不假,可同样的,雷普斯以后能否继续独享容兴这一块大肥肉,也是要看他的诚意了。 如果他愿意把诚意摆出来了,那么容兴也愿意把诚意摆出来,如果他要撕破脸皮,按照那日宋和让华行云转达的话,容兴是不怕撕破脸皮的。 二爷在这时看向宋和,那目光颇有点意味深长,“宋律师,据我所知,你并非是容兴的人,与容家的关系……”二爷停顿了一下,“也应该也不怎么好,那容震是如何说服你来利物浦的?” 这话粗一听没什么,但细一想的话,宋和心想,这位二爷只怕是早就已经把自己的身家背景调查的清清楚楚的了,那自己与容九的关系,想来在他面前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但她没有直接回答二爷的话,而是以同样充满探究的眼神与二爷对视,“有一件事情,我也想不明白,即便是容兴不再按订单给雷普斯交保护费了,你们就是光凭容兴每年给你们的物流业务,也能赚得盆满钵满,二爷为何非要选择这样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的方式呢?” 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 到了此刻,二爷算是彻底明白了,她为何会被容震选中了。他哈哈一笑,“好一个你有所图,我有所图。” “宋律师,容震能找到你,说明他眼睛还不算太瞎。” 听着这话,宋和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眼前这位二爷仿佛与容震有着什么深沉大恨一样。 但因为只是一种直觉,无凭无据,所以宋和也不往深处想。 这时,华行云从一扇窗户里探出身来,他刚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颗苹果,一边咔嚓咔嚓地啃着,一边冲这边的二人大喊,“二爷,饭好了。” 第566章 二爷(四) 二爷闻言,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桌面上,“走吧,宋律师,咱们先去吃饭,其他的事情,等饭后再慢慢商谈。”说罢,二爷就拿起搁在椅子边的手杖,作势要起身来。 宋和却提出,“我看今日云淡日丽,也没有风,二爷这院子里的花也开得十分灿烂漂亮,不如就劳烦一下二爷的仆人,把餐食都摆到这张桌子上来,就当是郊游了。” 她这话说得很是漂亮,让人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来。二爷起身的动作一顿,他静静盯着宋和片刻,忽然意有所指地说,“宋律师也未免太谨慎小心了一些。” 宋和淡然回道,“出门在外,又是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谨慎小心一点,我认为没有坏处。” 二爷脸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和蔼神情散去,他冷冷一声轻呵,“若我真要做什么的话,宋律师以为,那日华仔跟小蔡他们会让你从那栋楼里平安离去吗?” 宋和轻微一笑,“自然是不能的。” “不过,”宋和一顿,不卑不亢,“就像刚刚二爷您说的那样,您有所图,我也有所图,我大费周章地跑来利物浦趟这一趟浑水,为的是拿一个好结果,回去后从容董手上换取我想要的东西,若是把命丢在这里,那我趟这一趟浑水的意义可就没了。” 宋和这番话说得直白。 二爷听得微微冷笑,“我这院子就这么大,房子也就上下三层,你的保镖们可是把这房前屋后楼上楼下都检查过一遍的,我这里算上后面喂马的、厨房里洗碗煮饭的、地里割草的……拢共不到十个人,还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唯一一个能打的也就是华仔了。” “宋律师,要论起谨慎小心来,也应该是我才对吧?” “二爷,您这可是说笑了。”宋和始终一脸淡然,“我今日确实是带来了不少的保镖人马,但那都是出于自保的目的,而且,我今日是带着诚意前来与您谈和的,而非是与您开战。” “况且,”宋和一顿,唇边挑起一点调侃的笑意,“二爷,这院子可是您的,这房子也是您的,今日我们会面的时间也是您定的,您在您自己的地盘上,身边还有幸运哥这样的得力干将,若是担心我这一个外来人对您做什么的话……那我只能说,感谢您如此看得起我。” “不愧是做律师的,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将手杖放回原处去,二爷摆手,仿佛认输了似的,“罢了,就依你的。” 片刻后,华行云领着两名厨房里的仆人,将餐食从房子里端了出来,将一盆子撒着碧绿葱花的雪白鱼汤摆在桌子中间后,华行云向宋和介绍道,“这熬汤的鱼是后面池子里现捞起来的。” “还有这一道青菜,这一盘子烤鸡所用的鸡……今天这桌饭菜所用的食材,皆是取自于二爷的农场,是真正的现采现做,哪怕是利物浦最好的馆子,也是吃不到这样新鲜的食材。” 盛一碗鱼汤放在宋和的面前,华行云笑道,“宋律师,你可要多吃一点。” 盯着飘着细碎葱花的鱼汤,宋和的眉心轻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倒不是她不喜欢鱼汤,而是华行云这个盛汤的举动过于暧昧了。但她还是礼节性地对华行云道了一声,“谢谢。”然后,再看向二爷,“多谢二爷的招待。” 二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这里吃饭是没什么规矩的,宋律师,动筷吧。” 宋和也不再客气,拿起了筷子。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交谈,气氛倒也算融洽。 饭后,二爷提出,“宋律师,我这屋子后面的风景也不错,要不我带你看一看?” 宋和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二爷了。” 随后,二爷拿起搁在椅子边的手杖,再将手杖撑在松软的草坪上,一手撑着手杖,一手扶着桌沿,二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在先前这一阵的交谈中,二爷一直坐着,宋和也就没想起来华行云说过这位二爷腿脚不方便一事,如今看他单是站起来这个动作就是如此的吃力,宋和实在是很难想象他阴暗凶狠的那一面。 拖着一条废腿,二爷的步子迈得很不利索。 宋和起先冷眼旁观着,见他走得实在是吃力,一时没忍住,伸手扶住了他的一只胳膊。虽然两个人目前不是在同一个阵营里,但此次前来,宋和是来求和的,而且,看这位二爷的面相,比容震小不了多少,扶他一把就当是尊老了。 二爷有一点意外,他缓慢地迈着步子,打趣一般地对宋和说,“你这个时候,应该推我才对。” 宋和随着他的步伐放慢自己的脚步,“二爷,虽然我们两个现在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敌人,我犯不着一时意气。” “更何况,”宋和一顿,声音里带了点浅淡的笑意,“我刚刚才吃了您家的饭,这个时候要是推您的话,不是太没良心了吗?” 二爷听得一笑,“你这个丫头,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你是那个姓宋的女人生的。” 宋和一听这话,就不禁脱口而出,“您认识我母亲?” 可刚一问完,宋和就后悔了,以宋郁榕那样的身份,一般认识她的男人,能有几个跟她的关系是清清白白的? 若是这位二爷也曾是宋郁榕的裙下之臣的话…… 女儿与恩客——那她与这位二爷的关系也太诡异了一些。 好在,二爷的回答并没有让宋和陷入难堪的局面中去,“算不上认识,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她的名字。” 原来如此。 第567章 二爷(五) 春光灿烂。 宋和扶着二爷,两个人沿着缠满了花枝绿叶的栅栏漫步。一边走,宋和一边听二爷介绍哪一块地里是种的大豆,哪一块地里是种的玉米,那牛圈里的哪一头牛即将产崽子了,马厩里的哪一匹马性子温驯适合她这样的女孩子骑。 二爷说得头头是道,宋和也听得认真,有那么一瞬间,宋和心中差点生出一种这位二爷就是一个普通农夫的想法。 可普通的农夫,不会于不动声色间将安德鲁.雷普斯取而代之;普通的农夫,不会有华行云与蔡大全这样一看手中就沾染了无数鲜血的手下;普通的农夫,也不会在院子里站满了一群乔.凯尔这样身形高大健壮的保镖的情况下,还能淡然若之的煮茶品茶。 宋和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朴素的二爷,煮茶的二爷,以及此时正兴致盎然的给自己介绍农场的二爷,都是这位二爷做出来的假象。 这时,宋和听到二爷问自己,“宋律师,你觉得这里漂亮吗?” 宋和闻言,收回翻飞的思绪,如实回答他,“很漂亮。”将视线眺望远方,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茫茫的碧色,还有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以及在草地上自由奔跑的牛羊。 宋和由衷地称赞,“这个地方很漂亮,就跟书中描写的世外桃源一样。” 但有一点不好,人太少了。 这么大一片地方,没有群山遮挡,也没有森林环绕,视野很是开阔,只在这栅栏边上,可以直直看到那遥远的天边去。 可是太空旷了。除了二爷这一户人家,所望之处再无人烟,有一种一眼就能看到的孤独。 一年中抽出几天时间来这种地方小住,是可以达到放松身心的目的,可若是长时间住在这里,应该很少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空旷与孤独。 二爷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样,他也将视线眺向远方,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天空下显得尤其的悠远沧桑,“仔细一算,我在这里住了已经快二十六年了。” 二十六年,若是以宋和的年纪来算,便是一辈子。若是以顾华年的年纪来说,便是大半辈子,若是以容震的年纪来算,那也是三分之一个人生了。 宋和很能想象,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住了二十六年。她忍不住侧头,看向身旁的二爷,盯着他线条松弛的侧脸片刻后,她问了一个稍显无礼的问题,“二爷,能请问一下您今年贵庚吗?” “当然可以。”二爷沙哑回答,“我是四月生的,等下个月,就是满打满算的五十岁了。” 宋和面露惊讶。她一直以为,这位二爷比容震年轻不了几岁,因为这位二爷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看上去实在是不像一个五十岁的中年人。 陆承渊也快五十岁了,可若是把两个人的照片摆在一起的话,一定不会有人认为他们两个是同龄人。因为,他们的面容差别太大了。 其实不止是面容,还有言行举止与体态,这位二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岁月沧桑的味道,那是用再好看的衣裳、再年轻的面庞、再挺拔的身姿都无法掩盖的。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苍老感。 除此之外,宋和还惊讶于二爷竟然大半生都住在这样的地方。 对此,她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就算是喜欢幽静,也不会在这种地方住上二十六年。 宋和的这一句“为什么”,仿佛是一个很难给出答案的问题一样,二爷竟然沉默了许久,他徐徐开口,却不是回答,而是问了宋和一个奇怪的问题,“宋律师,你知道什么是流放吗?” 宋和虽然不太喜欢研究那些封建王朝的历史,但也看过几部古装剧打发时间,因此是知道一点的。 然而,不待她回答,二爷就自顾自地说起来,“在皇权当道的年代里,有官员臣子犯了错,惹得皇帝不高兴了,皇帝就仗着自己手握生杀大权,把这些犯了错的官员臣子流放到苦寒荒凉的地方,以彰显自己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我便是因为做了一件错事,惹得我父亲大怒,就被他流放到了此地。” 二爷说完,如愿在宋和那张白净精致的面孔上看到震惊之色。 其实,宋和与他的那位大哥长得并无一丝相似之处,她更像她的母亲。可不知为何,在看到她的时候,二爷总是能透过她的那双眼睛,看到他大哥年轻时的样子。 二爷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想起他的大哥了。不是不愿意想,也不是不敢想,而是大哥死的太久了,面容在他心中早已经模糊成了一团,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大哥的样子了。 可今天,当他的女儿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一样,大哥的英容相貌忽然间就在他的心中变得清晰起来。甚至,同样清晰地还有大哥对他说的那句话,“为什么?” 躺在血泊中的大哥,睁着一双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的眼睛,用他这一生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样短暂的只有三个字的话——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二爷在心中暗暗地想,是因为什么事情,竟然让两个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生兄弟竟闹到了自相残杀的局面呢? 哦,他记起来了。是他父亲的偏心。 明明不管是论才智谋利,还是心机手段,他没有一处是比不过他大哥的,可为什么,父亲就直接把那个位置给大哥呢? 就因为他比自己早出生几年,是容家的长子? 不,这不公平。 第568章 二爷(六) 轻轻呼出一口整整二十六年都无法咽下的不平之气后,二爷将他大哥的英容相貌,还有那些布满了红色蜘蛛网的陈年旧事,一同压回了心底最深处去。 随后,他用近似和蔼的语气问宋和,“宋律师,据我所知,你与容家那位新晋的三少爷关系很不错,但容震这些年来属意的接班人是小少爷容致,我很想知道,对于这二位,你的心里更看好谁?” 宋和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容震的办公室里,容震也曾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宋和不明白,她如今也不是容兴的员工,与容家也是非亲非故,为什么容震与这位二爷对自己是看好容九还是容致,有着这么大的兴趣? 仿佛,她的“看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可以影响到容家最后会由哪一位容兴子孙接掌一样。 宋和轻轻扯了一扯嘴角,“二爷,在回答您的这个提问之前,您能否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二爷点头,“请讲。” 宋和发问,“从你们雷普斯去年十一月份扣押康思达的货柜起,到我七八天前来利物浦,这期间可是过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这四个月里,您除了通过康思达向容兴施压以外,并没有以雷普斯的名义向容兴提出过任何的要求——不管是让容兴维持原来的约定,继续按每笔订单交保护费,或是其他新的合作要求。” “所以我十分好奇,”口中说着好奇,宋和的神色却是十分淡然的,“您这样大张旗鼓地做出来一个局,到底是想得到什么?” 二爷听后,却是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宋律师以为,我这么做,是想得到什么?” 宋和轻轻一摇头,口吻中带了一点玩笑的成分,“抱歉,我智商有限,也不懂得掐算看相之术,可以单凭一个人的样貌就能看出这人心中所想。所以,我实在是猜不到二爷您做这个局的真实目的。” 二爷卖起关子来,“现在猜不到,也没关系,反正你暂时也无法离开利物浦,等后面我们多见几次了,你和我熟悉了,说不定你就能猜中了呢。” 宋和一听这话,心中就明白了,今日是要无功而返了,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她将扶着二爷的手送回来,“既然二爷今日无心与我谈公事,那我就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二爷了。” 听她要走,二爷哈哈一笑,“你这个丫头,倒是没看出来是个急性子。”随即,他就将话题一转,“既然你要谈公事,那好,我现在就与你谈公事。” 宋和见他肯谈公事了,便收起了要走的心思。 二爷声音悠悠,“我知道你此次前来,是为了康思达那两个货柜的事情,我承认,这个事情我做得不太厚道,但究其根本原因,我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被你们容兴逼的。” 二爷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来,“容兴给雷普斯交保护费这一事,可不是我们雷普斯拿刀架在容兴的脖子上,逼容兴交的,而是三十年前,容兴为了抢占在欧洲的市场,容兴的大少爷容盛亲自上门,与我们雷普斯当时的老板安德鲁.雷普斯进行了一番深切诚恳的交谈后,双方做出了约定——即雷普斯保护容兴在当地的所有交易能正常进行,容兴则按照每一笔订单的交易额,向雷普斯支付一定比例的服务费,也就是你们容兴口中的保护费。” “这三十年里,本着友好合作的原则,我们雷普斯可是尽心尽力地为容兴提供了保护,甚至于,在容兴开通欧洲这条航运线的初期,我们雷普斯还给你们容兴介绍了不少业务呢。” “那几年,码头生意红火,有不少公司都虎视眈眈着,可蛋糕就那么大,要是谁都来啃上一口的话,那谁都吃不饱,要想吃饱,就只能靠蛮力,把那些想偷吃蛋糕的人打跑,自己一个人独吞。” “可问题是,容兴想独吞蛋糕,其他公司也想。那几年,码头这一带可是天天都有人留学丧命的,为了稳住容兴的市场,我们先后与意大利帮、俄罗斯帮、墨西哥帮……反正是码头一带的帮派都打过,死伤的兄弟更是不计其数。” “当年,你们容兴需要我们给你们流血牺牲的时候,你们就好酒好菜地招待我们,再许以重金,如今天下太平了,你们不需要我们替你们打天下了,就觉得我们胃口太大养不起了,就想卸磨杀驴了?” “宋律师,这件事若换作是你,你能接受吗?” 从个人角度来看,宋和是不能接受卸磨杀驴这种事情的,但她现在是容兴的律师,那就不能从个人的角度去发表看法。 于是,她如是回答,“二爷,您这话就说得有失偏颇了。您说得对,当年你们雷普斯为了容兴在欧洲的市场,确实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你们并不是白白帮忙的呀,这些年,容兴可是一直都按照容盛先生与雷普斯先生的约定,向你们支付了服务费。” “并且,容兴还把在本地的物流业务都交给你们来做了。二爷,您执掌雷普斯多年,我相信您应该很清楚,这不是一笔小生意。” “至于,您刚刚说的打天下一事……我承认,当年若是没有你们雷普斯在码头一带为容兴提供了保护,容兴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打开欧洲的市场,并且还做得那样大。” “但,”宋和将话锋一转,“若是没有容兴在背后提供资金的话,我想,就以当年雷普斯先生的实力,你们雷普斯也不会在利物浦码头站稳脚步。” “打天下是需要人需要枪,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枪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人也不会自己就主动上门投靠,这一切都是需要钱的。而这些钱,可都是来自容兴。” 换言之,“这些年,与其说是你们雷普斯为容兴流血流汗打天下,不如说是我们双方相辅相成共同进退。” 宋和说到这时,冲着二爷轻轻勾了一勾唇角,“二爷,您觉得呢?” 再一次领教了宋和的伶牙俐齿后,二爷大笑起来,“哈哈。” 但因为他的嗓音太过沙哑了,以至于这笑声听起来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适感。 待大笑过后,二爷评道,“宋律师这话说得在理。” “但,”二爷一顿,也学宋和那样将话锋一转,“从你们容兴毁约,不再支付服务费时起,到我们雷普斯扣押康思达的货柜以后,这中间可是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你们容兴完全可以与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看是否要换一种新的合作方式。但你们容兴没有。” “不仅如此,你们还把原本交给我们来做的本地物流业务,交给了我们雷普斯的对头去做……宋律师,你们年轻人谈恋爱分手,都还要讲一个理由,我们雷普斯与你们容兴可是已经合作三十年了,在这三十年里,我们可是一直都在尽力履行我们身为合作伙伴的责任和义务,可你们容兴倒好,直接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琵琶别抱了,宋律师,这件事若换做是你,你又会作何感想?” 第569章 前因(一) 宋和心想,若换做是自己的话,那她要扣押的就不止康思达一家的货柜了,她会将当天一同抵达的……不,她会将那段时间内容兴负责托运的所有还在码头上的货柜全都给扣押了,直接让容兴在欧洲的业务全线瘫痪。 宋和不清楚欧洲地区的业务,在容兴整个业务版图中的比重是多少,但不管是占百分之一还是百分之九十九,骤然间整个地区的业务瘫痪,其引发的后果,以及其他的连锁反应,绝对可以让容兴在很长一段时间以内为此焦头烂额。 可二爷却只单单扣押了康思达的两个货柜。 这就很引人深思了。 对于雷普斯集运的实力,宋和并不清楚,其实不止是她,可能连容震,乃至于整个容兴集团内部,或许都无人知晓这位合作伙伴的实力到底如何。 虽然它与容兴一样,前身都是帮派组织,可是容兴在经过最初的以血腥暴力抢占地盘与市场后,就紧随着社会发展的洪流,褪去了旧日凶狠血腥的模样,给帮派穿上了一层美好文明的新衣,让其摇身一变,成为了一间有着良好前景的企业。 容兴虽然没有上市,因此也就不用对外公布每年的营收财报,但资本市场的嗅觉永远是最敏锐的,他们可以依托着容兴的业务归母,以及他们船舶的数量,来推断出这间公司每年大概能赚多少钱、它的资产规模有多大。 宋和还记得,去年,资本市场对容兴集团的估值为六百亿左右。这个六百亿,还是在这几年容兴在全世界范围内业务下滑后,资本市场重新调整后做出的最新估值,距今为止,外界无人知晓巅峰时期的容兴集团,到底值多少钱。 而雷普斯集运,这个与容兴荣辱共生了三十年的合作伙伴……就单凭目前手上的所有资料来看,宋和发现,它这些年好像就只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利物浦甚至欧洲这一带,充当容兴的保护伞。 营收方面,在容震给的资料中显示,容兴除了按每笔订单给他们支付服务费,也就是保护费以外,它每年还能靠容兴承包给他们的本地物流业务中获得一笔收入。 这笔收入可不比保护费少,而宋和也正是想利用这一点,把二爷逼回到谈判桌上来。宋和认为,既然整件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钱,那么能让二爷回到谈判桌上来的也就只有钱了。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宋和认为自己这一步棋是没有走错。 但问题是,二爷为什么只单单扣押了康思达那两个货柜? 这位二爷虽然看上去一副闲散农夫的样子,但宋和不认为他会是一个偏安一隅的人,这样的人,成不了一个帮派组织的头领。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如果雷普斯是一个完全寄生于容兴身上的组织的话,那二爷是不敢这样锣对锣鼓对鼓地与容兴对着干的,他一定还有其他的底气。 但这底气是什么,宋和就不得而知了。目前,她只是好奇,二爷为什么单只是扣押了康思达的两个货柜? 是想蜉蝣撼树? 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谁是蜉蝣,谁是树还是两说呢。 那是为了什么? 看着二爷那张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沧桑面孔,宋和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试探。 是的,扣押康思达那两个货柜,更像是一种试探。二爷在试探容兴的底线……啊不对,他实在试探容震的底线。 可问题是,二爷为什么要去试探容震的底线? 他与容震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宋和只觉得眼前布满了重重迷雾。 就在宋和沉思间,车辆已经驶出了铺着小石子的土路,转入了平坦宽敞的高速道路上。傅谨言见她自上车后就不说话,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就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喂,你在想什么?” 宋和回过神来,淡淡回答,“没什么。” 傅谨言却仿佛有洞穿人心的本事一样,“你是不是在想那位二爷到底是谁?” 这话一出,果然引来宋和的侧目,“你有什么想法?” 傅谨言轻轻一摇头,“没有。”一顿后,他问,“你今天跟他聊了这么久,都聊了什么?” “大豆、玉米、牛羊……” 宋和一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二爷的那句话——“我便是因为做了一件错事,惹得我父亲大怒,就被他流放到了此地。” 除此之外,二爷在诉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还用到了“皇权”“生杀大权”这种极具封建专制的词语。 那想来,二爷是出生在一个鼎贵人家。 因为,如果只是一般的普通家庭的话,儿子做错了事情,通常也只是赶出门了事,顶多再加上一个断绝关系,是怎么也谈不上“流放”的。 而流放是什么,是除非皇帝大赦,被流放之人是终生都无法回到故土上去的。 而在现在这个交通四通八达的社会里,一个人要是想去到另一个地方,哪怕这个人是个被全球通缉的重刑犯,只要他手中有钱,这件事情就不会有多难。 可显然,那位二爷被“流放”到此地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他为什么没有回去…… 宋和想,或许是他的父亲依旧健在,手里也依旧拥有着能压制他的权势与地位,亦或许是,让他被他父亲流放至此地的原因,也就是他做的那一件错事,也是他父亲压制他的一柄利器,一旦他重回故土,等待他的或许是比流放更严重的结果。 总之,不管那位二爷是因为什么被流放到此地的,也不管他为什么不能回去,宋和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先弄清楚,当初到底是谁提出的中断给雷普斯的保护费,又是谁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在利物浦另找了其他物流公司,来取代雷普斯合作伙伴的身份? 这不是一个对待已经合作了三十年的合作伙伴该有的尊重和态度。 第570章 前因(二) 回到酒店后,宋和先是领着一群人去餐厅吃饭,不知道二爷是不是不满她带了这么多人过去,还是他家厨房里的锅灶都比较小,做不了这么多人的饭菜,总之,在宋和大尝现捞现杀现熬的鲜美鱼汤时,王志成与傅谨言,还有乔.凯尔的一众手下,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吃。 宋和知道饿肚子是多么的难受,于是,在看出来今日是谈不出来一个什么结果以后,她就立即向二爷提出了告辞。 二爷仿佛与她一见如故似的,在听她说要走后,立刻就表达了挽留之意。 宋和听后,微微一笑,“二爷,您这里风景优美清净,确实是一个可以放松身心的好地方,但我的助手保镖们都还没有吃饭呢,他们给我做事,我没道理自己吃的汤足饭饱,让他们饿肚子呀?” “这样吧,我先带他们回城里填饱肚子。等到改日,二爷您有空了,我们再坐下来一起好好谈一谈。” 二爷听得哈哈大笑,“你这个丫头,这是故意说我心眼小,不给你的人饭吃是吗?实在是我不知道你要带这么多人过来,这样,等下次,我一定早早的就让人杀鸡宰羊,定把你的人喂得腰圆肚胀。” 宋和也不同他客气,“二爷,您可要说话算话啊。等下次来,您要是再不给我的人饭吃,那我可就不依了啊。” 待把一行人安置在餐厅后,宋和便回房了,王志成见状,抓起两个汉堡也跟着一起跟着离开了。他们两个人现在,用王志成的一个手下的话说,就是称不离砣砣不离称,虽然这话用来形容二人的关系非常的不恰当,但确实王志成除了睡觉上厕所,以及一些需要他回避的场合以外,他都是紧跟着宋和的。 在王志成看来,自己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保护宋和是他的工作。 而宋和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她虽然讨厌男人的近距离接触,但她也是分得清楚好歹的,王志成是她的保镖,那他紧随她左右也只是在工作而已,而且,王志成很尊重她,他看她的眼神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杂七杂八的东西。 这对宋和而言,是很难得的。因为这些年,大多数与她接触过的男人,看她的眼神多少都带了一点狎昵的意思,她的容貌,她的出身,在他们眼中,都是一种可以被轻视的理由。宋和很少能从男人那里,得到王志成这种纯粹的尊重。 而宋和待带人方面,向来奉行的就是“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的原则,王志成把她当一个人看,那她也就把王志成当一个人看,两个默默地互相尊重着对方。 但这落到傅谨言的眼中,就是另一番酸滋酸味了。他不明白,王志忠只是一个保镖而已,宋和却当他是什么重要人物一样的和言善语,而对自己,就是冷言冷语,难得有一个好脸色。 酸滋酸味地咽下一口蘑菇奶油浓汤后,傅谨言放下了勺子,吃不下去了。 夏晴晴坐在他对面,见状便关切地问,“傅律师,你怎么不吃了呀,是东西不合胃口吗?要不我帮你打电话给福满楼,让他们送一份那个椰子鸡汤过来?” 人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总是格外的无情冷漠,傅谨言也不例外。他不喜欢夏晴晴,所以连带着对她这个人所做的一切事情也都不喜欢,哪怕她献殷勤的对象是自己,她做的一切也是想讨好自己,但他就是不喜欢。 但不喜欢归不喜欢,该利用的还是可以利用一下,毕竟,不用白不用嘛。于是,他神色冷漠地一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夏晴晴微笑,“不麻烦的。”然后,拿起手机找到先前保存的福满楼的订餐电话,拨打过去,让对方送一份椰子鸡汤过来。 第571章 前因(三) 回到房间后,宋和想打电话给容震,问清楚断交保护费一事的前因后果,但一看手机上的时间,云城那边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显然是不太合适的,沉吟片刻后,宋和翻出樊助手的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 等了没几秒,电话那头就被樊助手接了起来,“喂,宋律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电话中,樊助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意。 宋和语带抱歉,“不好意思,樊助手,打扰你休息了。我这边确实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随后,宋和把今天与二爷见面一事,大致同樊助手说了一遍。 只听樊助手听完后,就发出一声惊呼,“你说什么?” 宋和只得再重复最后那一句,也是最重要的那一句,“雷普斯老板明确向我表示,除非是容董亲自向他道歉,否则他决不归还那两个货柜。” 电话里传来一阵悉悉邃邃的声音,想来是樊助手撑着床垫坐起来了,“宋律师,”樊助手这时的声音清醒了不少,“容董请你去利物浦,是希望你能把这件事情尽快处理好,让容兴免于与康思达上法庭。” “可你现在却告诉我,那位雷普斯的老板,要容震亲自向他道歉……”樊助手的语气中不禁带了一点讥讽之意,“宋律师,这就是你的办事能力吗?” 宋和听完后,不徐不疾地表示,“让容董亲自道歉,这只是目前雷普斯老板单方面提出的条件,我并没有同意。我这么晚打这通电话给樊助手你,也是想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在谈判中能更多地把握主动权而已。” “老实说,樊助手,我在听到这个条件时,跟你一样的惊讶。但目前情况就是,如果雷普斯不愿意归还两个货柜,那么康思达肯定是要与容兴闹到法庭上去的,而按照英国这边相关部门的办事速度而言,这个案子少则要耗费个一年半载,多则就是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了。” “我比你……不,我比你们容兴任何一个人都想尽早解决掉这件事情。”一顿后,宋和又再补充了最后一句,“这个案子尚未结束,现在就谈我的办事能力,我认为有点太早了,且会有失公平。” 樊助手也已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有些过分了,便缓和了一下口气,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先告诉了宋和,“据我所知,当初提出不再给雷普斯交保护费的,是张德海张董。因为与雷普斯的合作,是当年我们大少爷亲自去谈下来的,所以合作的条件与细节也是大少爷亲自敲定的,这么多年双方一直相安无事。” “张董提出这个建议后,容董其实是不太赞成的,但因为当时支持张董这个建议的人比较多,容董也就没有在明面上反对。后来雷普斯那边扣押了康思达的货柜,事情闹大了以后,张董又主动在董事会上认错,说这件事情是他办得不太周全。他都已经在会议室公开做出检讨了,容董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宋和在这时突然提出一个疑问,“雷普斯是在去年十一月份扣押的康思达的货柜,但容董找到我的时候,是在今年的一月份,樊助手,我很想知道,在这期间,你们容兴有没有派过其他人过去处理这件事情?” 樊助手回答,“没有。当时这件事情发生后,集团中有人提出,把这件事情交给小少爷去处理……” 宋和听得眉心轻拧,“容致?” 第572章 前因(四) 说起来,这又是一件堪比老太婆裹脚布的事情。 不过,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至今也不过才几个月而已,樊助手倒是还清清楚楚记得当日的情形。于是,樊助手回忆起来—— “说把这件事情交给小少爷去处理的,是一名姓董的董事,叫董宝生。此人……”樊助手顿了一下,仿佛是在犹豫是否要把容兴内部的党派斗争告诉宋和。 宋和却从容九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容兴内部的事情,于是接话,“他不是容董这一方阵营的,是吗?” 樊助手听后,索性也不隐瞒了,而且,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身为容震的贴身助手,樊助手也能看得出来,容震对这位年轻貌美的宋律师很是看重,再者,容震曾经也跟他说过,宋和这边有任何需要,他都要全力配合。 既然要他全力配合,那告知一些宋和关于这件事的内幕,应该不算泄露公司内部机密吧,而且,张德海一派与容震这一派水火不容一事,在容兴内部也算不得是什么机密。 于是,樊助手回答,“是的,这位董宝生董事是张德海张董的马前卒。” 随后,樊助手详细地回忆起当日的情形来,“当时,董宝生是在例行董事会上提的这个建议……欧洲地区的业务,一直都是张董那边负责的,所以雷普斯扣押康思达那两个货柜一事,容董也是当日在听了张董说了以后,他才得知的,事先,他并不知情。” “而且,容董原本就不太赞成张董这种卸磨杀驴的做法。” “当时,张董把这件事情说了之后,那董宝生就立即提出,把这件事情交给小少爷去处理……”说到这时,樊助手忍不住愤愤了一句,“他们就是事先商量好的,还故意等到董事会上来提这件事情,就是想仗着他们人多,逼容董点头同意。” 这话听得宋和轻微一愣,她没想到,容震身为容兴的董事长,在集团内部竟然也会受人排挤。不过转念一想,顾华年都能为了一己之私,不顾集团与各位大小股东的利益,想罢去顾知周总裁一职,那容震不得人心一事,好像也挺正常的。 宋和这时疑惑出声,“你刚刚说,欧洲地区的业务是那位张董负责的,那既然是他的管辖范围内出了事情,那就应该由他派人去处理,为什么要让容致去?” 樊助手听后,轻轻叹了一声气,“因为,容董想让小少爷接他的班。而张董那边,他们认为小少爷很……”樊助手很想说“草包”二字,但话到嘴边又换成了一个更委婉的说辞,“——可能能力有限,不太适合掌管容兴,就借口说,把这件事情交给小少爷去处理,让大家看看他的能力。” “否则,容董若直接把容兴交给他的话,他们不服。” “但容董否决了这个提议。” “为什么?”宋和不明白。 诚然容致或许是一个草包,但容震却是一个极有手段且富有谋略的人,不然,容兴不可能从一个靠逞凶斗狠抢地盘的小帮派,蜕变成为一个六百亿的大集团。 背靠着这样一位祖父,容致就算脑子装的都是散豆花,只要容震愿意,在容致背后指点几招,或者干脆给容致派几个智囊,容致就能把这件事情处理得漂漂亮亮,还绝对让张德海一派的人找不出错处来。 而且,这样一来,不也正好堵上张德海一派的嘴吗? 樊助手这时在电话那头一声轻叹,“宋律师,你不懂,小少爷是咱们大少爷留下的唯一血脉,容董看他看得比眼珠子还紧,这些年,小少爷从未离开过云城半步。” “利物浦那个地方,离云城山高水远的,小少爷若是真去了,风平浪静倒还好,若是发生点什么意外的话,容董就是想救,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樊助手这样一说,宋和就明白了。原来,那董宝生提出让容致处理这件事情,表面上看是给容致一个证明实力的机会,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那这样看来,容震否决这个提议,也是没有错的。毕竟,容致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容家可就是后继无人了…… 不对,就算容致死了,还有容九。 宋和想到这时,呼吸忽然一滞,如果说容致死了,对张德海一派是好事一大件的话,那么对容九而言,就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毕竟,要是没有了容致,那他就是容震唯一的血脉了,到时候,就算他的出身再见不得光,那容震也不可能把这样一份偌大的产业拱手让给张德海,而不给他这个亲儿子继承吧? 如是一想,宋和就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 闭上眼睛,她立刻将这个想法从心中驱逐出去。在她看来,容九是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的人,他就算是想争容兴,也会正大光明的去争,是绝不会使用这些肮脏的手段的。 握着手机,宋和在心中狠狠把自己唾骂了一番。 第573章 前因(五) 随后,她听到樊助手说,“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一顿后,樊助手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宋律师,老实说,我只是一个助手,有些话我是没有资格说的,但这两年,容董因为想让小少爷接班一事,在集团内部引起了不少的争议。” “其实,不止张德海与董宝生,还有其他好些董事都对他颇有微词,只是大家碍于情面,没有把不满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而已。” “这回,容董也是顶了好大压力,才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来处理的。所以宋律师,你一定不要辜负容董的期望啊。” 说到这个,宋和心里也十分的疑惑,且不提容兴自己就有一个法务团队,就云城而言,比她经验丰富的律师不知道有多少,容震怎么就挑中了自己呢,还把集团法务副总监那样重要的位置许诺给了她? 宋和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眼下这并不是重点,宋和如是回应樊助手的话,“我会尽我所能,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情。” —— 结束与樊助手的通话以后,宋和捏着手机,在落地窗前来回踱步,她最近新添了这样一个习惯,想事情的时候喜欢在这落地窗前来回走,倒不是因为站在这里,可以欣赏到利物浦那与云城截然不同的建筑街景,而是近日利物浦天公作美,天天都是晴空万里。 而在这样的天气里,就会有大片的阳光透过光洁干净的玻璃照进来。没有人不喜欢春日里的灿烂阳光,走在阳光里的时候,宋和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变得轻盈温暖起来。 宋和将刚刚樊助手说的那些话里的重点一个个单拎出来—— 按照樊助手所说,容兴在欧洲地区的业务是由张德海负责的,那么杰森.唐这位在此地分公司的负责人,肯定是与张德海脱不了干系的。可同时,这位杰森.唐也是那位二爷的人。 而当初,提出不再给雷普斯交保护费的人是张德海,在董事会上,强逼着容震答应让容致来处理这件事情的也是张德海的人,那有没有可能,这个局是张德海与那位二爷一起联手布下的,就为了把容致逼到山长水远的利物浦来? 可是为什么呢? 张德海想要容致的命,宋和能理解,那位二爷一个远在利物浦的人,他为什么也想要容致的命?容致死了,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在窗前来回踱步一圈后,宋和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中午在二爷那里时,他说的那一句——“我便是因为做了一件错事,惹得我父亲大怒,就被他流放到了此地。” 二爷还说,他已经在那个地方居住了快二十六年了。 那由此可见,他是在二十六年前犯下的错,然后被他父亲流到了那个地方。 二十六年前…… 这对宋和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年份,因为那时候的她,还不到一岁,别说是记事了,只怕是连爸爸妈妈都喊不清楚。 不过,她不知道,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 宋和解锁手机,打开搜索软件,先是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二十六年前”这样的搜索字样后,她想了想,又再后面加了一个“容家”。 点击搜索,搜索引擎立即响应,并推送出来几十页的结果。宋和低着头,拇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想找出一点有用的信息来,只是可惜,二十六年前的互联网并不发达,宋和在一连翻看了两页一共四五十条搜索结果后,是一无所获。 其实,比起这样毫无头绪的在网上搜,打电话给容九是最快捷的办法,虽然二十六年前他还在佤邦,但他自十二岁回到容家,至今已经快是六年了,那容家的事情,他多多少少或许都知道一点。 但这个时间段,云城那边已经是后半夜了,容九向来睡觉轻,只怕这一通电话打过去后,他这一夜都无法再安眠了。 宋和将此想法作罢后,重新捧着手机,大海捞针一般地找出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连打开了十数个无关紧要的网页后,宋和终于在一个论坛里发现了一点线索。 第574章 前因(六) 线索来源一个贴子,主要为八卦云城各大豪门世家的私隐秘辛,比如沈家大太太与其他三个女人共享一个丈夫的苦衷;陈家大少奶奶的第一个女儿乃是她红杏出墙生下的野种;顾家小姐匆匆嫁人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不想卷入夺产之争…… 宋和匆匆浏览了一下,发现该贴简直是把云城几个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全都爆了一个遍。而容家的兄弟相残一事,在各种桃色秘辛中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在针对容家的爆料中,该名贴主如是写道——“对于以后选谁来接自己的班,容教父曾在多个场合中公开表示,他更属意于让大儿子接自己的班,至于原因,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大儿子更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对于二儿子,容教父私底下是不太满意的,据说是因为这个儿子比较像母亲,性格太文静了,柔柔弱弱地承担不起家业的重担,在家里当个闲散贵人就好了。” 该贴主还针对容震对两个儿子迥然相异态度,做了一番点评,该贴主认为,正是因为容教父这种明目张胆的偏心,才造成了兄弟二人互相残杀的局面,因为自古以来,不管是皇帝家的儿子,还是百姓家的儿子,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该贴主还表示,如果容震愿意给老二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那么大少爷也就不会惨死于二少爷手中了。说来说去,还是偏心惹的祸。 对于容家两位少爷是如何自相残杀的,该贴主并没有详细讲述,只笼统概括道——大少爷死于车祸,油箱爆炸后整个车子都被烧成了空架子,大少爷也被烧得只剩下一具焦黑的尸体,这件事情若不是二少爷所为的话,把以容教父在云城的地位,和他年轻时候的手段,凶手一定会被他大卸八块的,但这件事情却不了了之了。 不怪贴主怀疑大少爷的死与二少爷有关,就以宋和对容震那有限的了解来看,如果害死大少爷的真凶另有他人的话,容震绝对不可能让这件事成为一桩八卦论坛上的豪门秘辛的。他不止会把真凶大卸八卦,说不定连真凶的家里人也不会放过。 如是想着,宋和用拇指滑动着手机屏幕,接着往下翻贴子,看能不能再多找一点有关于这位容家二少的消息出来。视线从一条跟帖上快速扫过后,宋和滑动屏幕的手指忽然顿住,再轻轻往上一滑,回到刚刚看过的那条跟帖,宋和的眉心慢慢拧紧了。 让宋和拧紧眉头的跟帖内容如下:听说,那位死了的容大少爷在婚前曾与一个女人交往密切,那个女人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贴主在此跟帖下回复: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那个孩子是不是容大少爷的,就很难说了。因为那个女人是做交际花的。如果真是容家的种,容家肯定早就认回去了。 交际花、孩子。 这两个词语仿佛钢针一样,刺激着宋和的神经。 对于父亲,宋和在小的时候,会经常去幻想。可她只能幻想出,他会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会在她受欺负的时候保护他,会在她想要被拥抱的时候,就被他抱在怀里,会在她生日的时候,带她去吃好吃美味的大餐…… 除此之外,她再也幻想不出其他什么了。因为她跟宋郁榕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所以她无法透过自己的样子,去幻想他长什么样。 而宋郁榕的公寓里,也没有一样东西是与他有关的,她也就无法去幻想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不管他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这帖子中的“交际花”与“孩子”应该都只是巧合吧。不然,就像那贴主说的,如果她是那位容大少爷的血脉,容家不可能不把她认回去的。 如是一想后,宋和在心中把自己嘲笑了一番,笑自己在这样阳光灿烂的大白天,竟做起了春秋大梦来。 关掉八卦贴后,宋和正想把手机锁屏,忽然想起来另一件顶重要的事情来,距离她给顾知周打电话已经快十个小时了,但顾知周一没回她电话,二没回消息,看来自己昨晚的那场沉默,把他是气得不轻啊。 工作很重要,男朋友也很重要。 宋和用手机抵着下巴,绞尽脑汁想了一番,也没想出一个能把顾知周哄开心的办法出来。这其实也不怪她,因为在过去与顾知周无数次的吵架冷战中,她就从来没有哄过顾知周,甚至连软话都很少跟他说。 至于吵架冷战后怎么和好…… 要么是顾知周给她一个台阶下,要么就是时间一长不了了之了。 总之,她是没有哄过顾知周。 但俗话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她没有哄人的经验,其他人肯定有嘛,于是,宋和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沙发上正摆弄着手机的王志成。 宋和走过去,有些难为情的开口,“那个……” 王志成将视线移到她身上,“什么?” 宋和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角,“那个……什么……我跟你老板吵架了,他正和我怄气呢,你知道怎样才能哄他开心吗?” 王志成惊讶的张唇,“啊?” 第575章 哄(一) 目光触及到宋和那一脸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的尴尬表情后,王志成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出错,他将手机揣回衣兜里,表情茫然地回复了宋和一句,“我也不知道啊。” 宋和后悔了,恨不得时光倒流把那句话吞回去。 这时,王志成又试探着提议,“要不给顾总送个礼物?”随后,他有模有样地解释起来,“我以前高中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有一回也是惹她生气了,把她都气哭了,好几天都不理我,我就送了一盒巧克力给她,还附上了一封手写的道歉信,她就原谅我了。” 一说完,王志成就觉得自己这个提议简直是又馊又烂。顾知周是谁,堂堂顾氏集团的总裁,怎么会跟高中女生一样,因为一盒巧克力一封手写的道歉信而感动释怀? 挠了挠后脑勺,王志成也没什么好办法。 两人尴尬地相视一眼后,宋和重重呼出一口气,“算了。”而且,她人现在在遥远的利物浦,就算她有心想道歉,顾知周不接电话的话,她这个歉就没办法道,还是等回云城以后两个人见了面再说吧。 王志成在这时又谨慎地建议,“宋律师,那什么……虽然我恋爱谈得不多,但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要是想长长久久的话,就一定不要生隔夜气,有什么问题及时解决沟通,别闷在心里。” “我虽然跟顾总也不熟,但我们都是男人,其实有时候吧,我们男人要的东西并不复杂,只要自己的女朋友全心全意地爱着我们就行。” 昨晚,宋和与顾知周的争吵,王志成虽然并不完全了解,但也通过宋和嘴里的“容九”多少能猜到一些。而且,这段时间,他一直跟着宋和,也看得出来那位容家三少爷在宋和的心里分量不轻。 其实,作为一个保镖,这些话他是没有资格说的,但作为一个普通的朋友——是的,他现在已经自作主张地把自己当做是宋和的普通朋友,他希望宋和能幸福。至于这幸福是顾知周给,还是那位容家三少爷给,都不重要,只要宋和幸福就好。 这是一个非常朴素的想法。 宋和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未尽之言,她垂下眼眸,“我知道了。”一顿后,“谢谢。” 随后,宋和以自己累了想休息为由,把王志成打发走了。 待王志成出去后,宋和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下来。独自坐了片刻后,感觉到一颗心始终无法静下来,宋和便从沙发上起身,走进卧室里,从放在床上的手提包中取出烟盒,拿出来一支后点上。 一边抽烟,宋和一边在卧室里来回踱步,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到穿衣镜中的自己时,宋和一愣,仿佛不认识镜中那个愁眉苦脸的女人一样。 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儿后,宋和夹着香烟,忽然苦苦一笑,她想,书中说的也不全是对的,爱情是像蜜糖一样香甜可口,但也会像薄荷一样,让人的心微凉,也会像柠檬一样,让人的心又酸又涩,还会像苦瓜一样,不仅让人连心带情都变苦,甚至连呼吸都是苦味的。 偏偏这又酸又苦又甜的东西,又是如此的吸引人,就像花朵之于蜜蜂,灯火之于飞蛾,总是叫人不自觉地被吸引,再不自觉地靠上去,哪怕会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将剩下的半截烟按进烟灰缸里,宋和走到床边,张开手臂往后一仰,摔倒在柔软的羽绒被与床垫上,人家都说年少不知愁滋味,她是不爱的时候不知道愁滋味,如今动心了,不顾一切的爱,也就尝到了愁的滋味了。 睁眼睛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后,再翻个身,对着床头,继续发呆。天很快黑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就只有微弱的天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勉勉强强能看清楚屋内的家具的形状。 宋和便在这昏暗中坐了起来。手机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滑了出来,也不知道落在了床上的哪一处,也懒得去开灯,就伸出一只手在床上四处寻摸,终于摸到了,按亮屏幕打算看时间,眼睛先是因为屏幕的光过于刺眼而不适的轻眯了一下,然后才看清时间,已经是六点多快七点了,而相差八个时区的云城也还没有天亮。 此时打电话过去,顾知周接不接还是一说,手机铃声还会扰人清梦。 算了。 宋和坐在昏暗中想,王志成提的那个送巧克力的办法,虽然用在顾知周身上可能不合适,但也可以试一试,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顾知周愿意不计前嫌了呢? 若是没用,局面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如此一想后,宋和就立刻打开了手机里的外卖软件,在一众鲜花礼品店铺中,她打开了好评度最高的那一家,她先是把这家店铺中最贵的那盒巧克力加入购物车中,然后又觉得只送一盒巧克力过去,好像不太有诚意—— 宋律师活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跟谁低声下气过,更别谈哄谁了,不过,她虽然没有哄别人的经验,但有一大把别人哄她的经验,于是,宋律师就想当然地把顾总当成了自己,然后把自己当成了那些耍花腔的男人,给正在怄气的顾总挑选了一大捧热烈的红玫瑰。 在填写收货地址的时候,宋律师脑筋转了一转,在收货人一栏填了林镜的名字,以及他的电话号码。 原因么,一么,是顾总身为堂堂顾氏集团的大总裁,是从不亲自收任何快递的,凡是寄给他本人的快递,都是先由一楼的前台人员签收,然后再经由保安检查,确认没有危险物品后,再交至总裁办秘书处,等到了秘书手里,再由秘书分门别类,再按轻重缓急转交给顾知周。 二么,宋律师要脸。 把收货人的姓名填上林镜的,那就完美的避开了丢脸的可能性,即便是要丢,也只是在林镜面前一个人丢而已。而林镜在收到玫瑰与巧克力后,只要一看到送货人那一个小小的“宋”字,那一切就都明白了。 这个方案,简直是完美。 付完款后,宋和重新倒回柔软的羽绒被上,回想起自己刚刚的行径,宋和在黑暗中捂住自己轻微发热的脸,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涩。 第576章 哄(二) 这一天早上,林镜到公司的时候比平常晚。因为前一天晚上,顾知周给他派了一个新的任务,去金行长那里把有顾华年亲笔签名的担保书要回来。 如今,顾华年一门心思想把顾知周拉下马,便私底下联络了不少董事,希望他们都能站在自己这一边。而被她联络的那些董事们可都不是傻子,一个个比猴子还精,尤其是在得知顾华年是因为顾知周要跟宋和在一起,才要罢他的职以后,那心中就更是不赞同了。 一是,顾知周这些年这总裁干得很不错,大家每年得到的分红只增不减。虽然以前顾华年在位的时候,她也干得不错,可问题是,她都是一个快死的人了,哪个傻子会放着年轻力壮且富有能力的顾知周不要,改去支持一个就快死了的老太婆呢? 二么,顾氏集团的一众董事们都是男人,虽然都不怎么年轻了,但心还是花的,玩起来可是不比年轻人含蓄半点。再说了,以顾知周的身份地位,别说是玩一个交际花的女儿了,就是玩十个百个,只要不弄出私生子来,那也就没什么好指摘的。如果连女人都不能随心所欲地玩,那男人赚钱做什么?天天数银行卡的数字玩吗? 除此之外,便是像曲元昌那种作壁上观的人了,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反对。他们一致认为,顾家在顾氏集团一家独大的太久了,是时候该换一换其他人来坐一坐那个位置了,所以顾华年与顾知周闹得越凶,对他们就越有利,他们静看好戏就好了。 而顾华年这样一来,就完全是把与顾知周的矛盾摆到了明面上去了。顾知周担心顾华年拿顾氏股份替明珠集团的贷款做担保一事,被有心人利用,于是就派林镜过去,将顾华年亲笔签名的担保书取了回来。 要取这个东西,可不是林镜动一动嘴皮子,金行长就会双手奉上的。人家银行也有银行的规矩,而金行长也只是区区一个分行行长而已,纵有再大的权利,也无法将一份已经生效了的担保书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出来,总之,顾知周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拿到担保书后,林镜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一踏进总裁办,一个秘书就喊他,“林助理,有人给你送了玫瑰和巧克力,我给你放办公室里了。” 秘书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了下,“好大一捧红玫瑰呢。我活这么大,都没有收到过那样大的一捧红玫瑰。” 秘书十分八卦地问,“谁送给你的?女朋友?还是暗恋你的人啊?” 林镜是一头雾水,面对秘书的调侃,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什么女朋友啊,我还是单身呢。”狐疑着往办公室走,他嘴里一边同秘书道谢,“谢了啊。” 等推开办公室的门,只见办公桌上确实摆着一捧红玫瑰。用秘书的话,还真是好大一捧红玫瑰。而红玫瑰的旁边,则摆着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一边暗想是谁送的,一边朝办公桌走去,再低头从玫瑰花束中找到送花人的卡片,只见那淡粉色的散发着香水味的小卡片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宋”字。 林镜如何还明白不过来。盯着花束,他颇为无奈的一笑,昨日顾知周盯着一张冷脸来公司的时候,他还在猜,这人是不是跟宋和吵架了?今天落款为“宋”的红玫瑰花束与巧克力就到了。 一手抱起热烈似火的红玫瑰,一手拿起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林镜用肩膀抵开办公室的门,走出去后,立刻接收到了来自秘书办的一大片八卦目光。 不等这些人问,他主动笑着开口,“这花不是给我的,是给顾总的。”末了,他还颇为失望地一叹气,“我还以为真是哪个暗恋对象送的呢。” 秘书处的女人们一听这话,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一个问,“我来这里工作两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给顾总送花呢,谁啊?” 这一个话音未落,另一个就猜测起来,“该不会那谁谁吧?” 另一个接过话头问,“那谁谁是谁啊?” 前头那一个就递给众人一个暧昧的笑容,“当然就是……” 抬手做了一个招手的手势,其余几人立刻围上来,就听这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这时,林镜直接揭开了谜底,“都别猜了,是宋小姐。” 拜顾华年所赐,顾知周如今在顾氏集团的女员工们眼里,那可是一个既深情又专情,还带了一点苦情的一个形象。 深情于,他与宋和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竟然还爱她爱得那样深沉热烈;专情于,他这样一个英俊潇洒还多金的男人,这么多年身边竟然只有一个宋和;苦情嘛,大家都没想到他已经贵为堂堂千亿帝国的总裁了,竟然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 最近女员工们聚在一起,讨论的话题十之八九都是顾知周与宋和。 有把这两人比作苦情鸳鸯的;也有人说这两人是郎财女貌,是天作地设的一双;当然也有人替顾知周感到不值,认为他那样英俊多金聪明睿智的男人,理应和一个与他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在一起,宋和虽然长得漂亮,但有那样一个母亲,顾知周只要跟她在一起一天,就会被人看笑话一天。 其实不止顾氏集团内部,外界对这二人的讨论也诸多,好的坏的都有,若是以前,顾知周大抵是要把这些声音压一压的,他不是明星,不喜欢自己的私生活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一回,他什么也没做,任由大家去讨论,好坏随便说。这也算是跟宋和在一起要承担的后果之一。同时,他也感同身受地体验了一把宋和这些年过的生活,方才明白宋和这些年有多不容易。 而秘书处的几个女人们在听了林镜的话后,有面露惊讶的,也有眼含羡慕的,也有那不服气的……总之是神色各异。 林镜就这样,抱着一束热烈张扬的红玫瑰,与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敲开了顾知周办公室的门。 进去后,林镜发现,顾知周办公室里有人,且还不少。细一看,竟是投资部的几个高管,还有新能源项目那边的几个负责人。 大家都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打扮,却个个都低着头,一副犹如被霜打了的丧气样子,再一看顾知周阴沉的脸色,显然这个房间内刚刚刮了一场暴风雨。 “顾总……” 林镜刚喊了一声顾知周,还未说明来意,就见顾知周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来,“你手里抱的是什么东西?” 林镜如实回答,“玫瑰花,巧克力。”他不怕死地故意卖了个关子,“有人托我转送给您的。” 顾知周一听,那脸色就沉得更厉害了,眼见着就要刮起一场新的暴风雨,林镜赶紧把东西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并用手指了指夹在红火娇艳花朵中的那张淡粉色卡片,“顾总,要不您先看看是谁送的?” 第577章 哄(三) 顾知周冷冷瞥他一眼,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淡粉色的卡片,视线冷冷一扫,在看到卡片上那一个小小的“宋”字之后,顿时怔住了。 随后,顾知周抬起眼眸,仿佛求证似的看向林镜。 林镜微微一笑,“我向花店问过了,订花和巧克力的那位顾客的手机尾号与宋小姐的工作号是一致的。” 反复盯着卡片看了片刻后,顾知周似乎还是难以相信,眼前这束热烈直白的散发着迷人香气的红玫瑰,与旁边那一盒**精美的巧克力是送给自己的,还是宋和送的。 回想起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七年多时光,宋和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给他送过,一根线都没有! 于是,顾知周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镜正想开口,眼角的余光扫到旁边站得参差不齐但统一都低着头的高管们,便小心提议,“顾总,时间也不早了,再过一会儿就该午休了,今天又是星期一,经理们手上的事情应该都不少,要不先让他们回去工作?” 顾知周也骂够了,便一挥手,经理们瞬间如获大赦一般,蜂拥出了办公室。待人都走后,林镜这才措辞谨慎地问顾知周,“顾总,您跟宋小姐这两天是不是吵架了?” 顾知周一听这话,就想起了两天前那通差点把他气得半死的电话,“吵了。” 果然如此。林镜心里便有了数,“那宋小姐送花给您,应该是想给您赔礼道歉吧。” 顾知周拧着眉心,“赔礼道歉?”手一指摆在桌上的玫瑰与巧克力,“用这个?” 林镜点头,“嗯。”随后,他解释起来,“宋小姐虽然平时看起来很厉害,但她到底还是一个女孩子嘛,女孩子的面皮薄,想道歉又不好意思开口,就先送花送巧克力过来,试探一下您的态度。” 顾知周听后,恍然大悟一般,“哦。”随即,又冷冷一哼,言语神态皆是一副傲娇的姿态,“用这么两样东西,就想让我原谅她……” 后面的话,顾知周没说了,他冲着林镜一挥手,“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等林镜关上门离去后,顾知周先像是没见过红玫瑰似的,盯着那一捧玫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再在宽敞厚实的办公椅上坐下,将一只手的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托着半边脸颊换了个新的姿势看。 看着看着,那唇角就慢慢扬了起来。那香浓馥郁的花香,也慢慢将一颗心泡得轻盈甜蜜起来。坐直身体,将手朝着桌面上的手机够过去,再拿过来解锁屏幕,准备拨打视频过去,余光瞟到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快十一点了,默默一计算,利物浦此时还是凌晨。 这个时候,那女人显然是在睡觉的,她睡眠向来不好,夜里被吵醒了就很难再入睡,可转念一想,她都能大半夜的打电话问他要枪,差点把他的心魄惊飞,那他让她失眠一次,就当是扯平了。 于是,顾知周将视频电话拨打过去。 等了一小片刻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睡意朦胧的脸,“喂,顾知周。”因为没睡醒,宋和的声音略带了一点低哑,如细小轻微的电流一般,钻入人的耳朵,酥酥痒痒的。 顾知周的喉结轻微滑动了一下。他故意冷声冷气地说,“东西我收到了。”镜头从热烈火红的玫瑰上一扫而过后,重新换成他故作冷漠的脸庞,“别以为给我送花送巧克力,我就会原谅你。你当我是高中女生吗?” 宋和闻言,想起王志成给她出主意的时候,是拿了自己与高中女朋友当案例,便轻轻地一笑。宋和那边是打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是柔和温暖的淡黄色,她因为刚从温暖的被窝里坐起来,所以一张脸看上去尤其的粉嫩饱满且有光泽。 这样的一张脸,再轻轻一笑,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儿,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里亲一亲吻一吻,再嗅一嗅那迷人的芬芳。 喉结重重滑动,顾知周便听到那画中人声音低笑着,用一种顾知周从来没有在她清醒时刻听过的温柔嗓音问他,“那请问顾总,我要怎样做,才能获得你的原谅呢?” 这一下,不止是心里燥热了,身体也燥热了起来。重重呼出一口气炙热的气体后,顾知周轻轻咬牙,“你给我等着,等你回来了,我再跟你算账。” 一顿后,他又兀自埋怨,“好端端的去什么利物浦……你那边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完事?我告诉你,事情一结束,立刻给我回来,否则……”冷哼一声,脸虽然还是臭着的,但威胁的话却是没说出口了。 而为期两天的冷战,也就此结束。 第578章 寿宴 冷战一结束,顾知周这两日堆在脸上的乌云也都尽数散去了。 心情愉快地结束掉一天的工作后,顾知周给自己下了一个早班,他今晚还有一个应酬,是曲元昌那只老狐狸做七十大寿。 说起曲元昌这只老狐狸,年纪比顾老爷子年轻几岁,顾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此人在顾老爷子的面前从来都是以“老弟”自居的,可谁曾想,老大哥前脚才白发人送黑发人,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这位老弟后脚就妄图侵吞人家的家产,幸而老大哥的女儿及时归来,阻止了老弟的阴谋诡计。 其实,以顾知周自己的想法,要是曲元昌出殡的话,他倒是很乐意出席,送这位老叔伯最后一程。做寿嘛,他就没那么乐意去了。可人就是这样,不管你是千亿帝国的总裁,还是普通的搬运工,你只要在这个社会上行走,就少不了人情世故。 而人情世故这个东西,其实就是你给我面子我给你面子。所以,曲元昌再不是个东西,顾知周也得给他这个面子,因为以年龄辈分来算,曲元昌是他的长辈。长辈做寿,他这个做晚辈的不去露个脸,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曲元昌身为顾氏集团的开国元老之一,他今晚做大寿,还是七十岁这样的大寿,那城中有头有脸的门户肯定都会派人参加,近日关于他与顾华年的矛盾,外界也是传得沸沸扬扬的,他也正好趁此机会该澄清的澄清,该否认的否认,免得谣言漫天飞,继而影响顾氏的股价。 让秘书带上事先精心挑选的礼物,顾知周离开公司,出发去寿宴的举办地——曲宅。 曲元昌与顾老爷子一样,同是建筑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所以曲宅也同顾宅一样,是由曲元昌亲自设计并督造的。但与顾宅低调含蓄的设计不同,曲宅无论是从造地面积、设计、内部装修,乃至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一个字“豪”,且是一种十分张扬的“豪”。 曲家的豪宅是建在半山上的,且那一片山上只有曲家一家。从山脚通往半山上的私人公路,因为今日往来的宾客太多了,竟有了堵车的趋势。 曲家的保安,与两个穿着黄色反光背心的交警,一同站在山脚下的路口处指挥着来往车辆。夹在一堆名贵跑车中间,顾知周的这辆银灰色捷豹并不起眼,但所有人一看车牌就都知道,这是他的座驾。 副驾驶上的王秘书看了一眼前方的长龙后,转身对后座的顾知周说,“顾总,上山的车太多了,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顾知周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嗯。” 收回视线,王秘书重新在副驾驶上坐正。前方的长龙缓慢地行进着,王秘书偷偷打开手机的照相功能,对着镜头检视了一遍自己的妆发。 顾氏集团的业务繁多,旗下除了地产公司以外,还有新能源开发、智能医疗、文旅酒店、商贸中心等等,而顾知周又是一个嗅觉极其敏感的投资猎手,将顾氏的投资网撒遍了每一个他觉得有发展潜力的行业。 他从不怕亏钱。亏钱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试错。而身为千亿帝国的总裁,他有大把的试错机会,但这些年来,他投资的项目很少有亏钱的,就算亏,那一点钱与顾氏的庞大资金相比,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因为业务繁多,所以顾知周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庞大”的秘书处,而这些秘书们都被顾知周分门别类的安排了工作,今日同他一起前来的王秘书,则是负责对接智能医疗这一业务线的相关工作。 算起来,王秘书进顾氏已经有两年了。她不知道别的秘书们是如何的,她自己却是第一次陪顾知周出席这样的场合。抿了抿唇角,又在理了理衣袖,王秘书有些紧张。 其实,像这样的非商业应酬,一般都是携带自己的家眷或者女朋友出席,顾知周却带了一个秘书…… 王秘书心中虽然并不像其他同事一样,爱慕着这位年轻英俊又多金的总裁,她是一个很实际的人,知道自己与这位总裁隔着千山万水,哪怕是再投十次胎也未必能配得上他,而她也没有宋和那样惊艳绝伦的容貌…… 一想起宋和,王秘书的眼前就浮现出那一捧热烈似火的红玫瑰。从来只有男人给女人送花送巧克力的,宋和却打破常规,给顾知周送起花来,不愧是交际花的女儿啊,这笼络人心的本事确实很有一手。 随即,王秘书的心中又不服气起来。那宋和,说好听一点,是个交际花的女儿,说难听一点,其实就是一个妓女生下的野种,像这样出身的女人,怎么配得上顾知周? 说来,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看女人就看脸,什么品行学识家世背景通通都不管,只要那张脸长得好看就行了。 就这样,在王秘书时而盯着后视镜中的顾知周浮想翩翩,时而又觉得他也不过是一个只看脸的庸俗男人一个的复杂心情下,顾知周的坐驾抵达了曲宅。 今日来的宾客实在是多,车都没处停了,财大气粗的曲家干脆是将宅子后边的一个小型高尔夫球场打开来,临时充当停车场。 下车后,顾知周走在前面,王秘书手里捧着给曲元昌的寿礼,落他两步走在后面。不出片刻,就有相熟的人在后面认出了顾知周的背影,“顾知周。” 第579章 情敌相见 顾知周听到这一声后,驻足回头,原来是沈静亭。 自上次在温泉酒店一别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顾知周还以为不在他跟他未婚妻回澳洲了呢。 沈静亭大步上前,“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你。”见他是孤身一人,身后跟着一个秘书模样的女人,便问,“怎么你一个人,宋小姐没陪你来?” 顾知周微笑,“她去利物浦出差了。你呢,怎么也是一个人,你那个小未婚妻呢?” 沈静亭回答,“她在云城呆不惯,说是没朋友,这里也不好玩,就飞去香港了。” 沈静亭的小未婚妻是香港传媒大王陈家的小女儿。 随后,两个人并肩往前走,沈静亭问,“我最近听说,因为你跟宋小姐的事情,你姑姑要罢你的职?” 顾知周眼睛看着前方,不否认,“是。” 沈静亭听后,一笑,“看来,你这回对宋小姐是动真格的了。” 顾知周笑,将话题扯开,“老爷子最近怎么样了?” 沈静亭眉目间露出一点忧郁,“不太好。”一顿,“听说华年姑姑也住院了?” 顾知周轻轻一点头,“嗯。” 此番话题有点沉重了,不适合眼下这个场合与气氛,于是两人就把话题扯开。 穿过曲家堪比园林的花园,二人一同踏入了曲宅。曲家年轻一辈的,今晚是全体出动了,二人一进去,立刻就有曲元昌的大儿子亲自迎上来,“顾总,沈公子,二位里面请。” 将两人迎到一间会客室后,曲柏青亲自给二人送上一盏热茶,同时嘴里还客气道,“抱歉了,顾总,沈公子,今晚的客人实在是太多了,有任何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二位雅量海涵。” 曲柏青与顾知周的父亲顾华翰乃是同辈的,沈静亭在他面前自然也就矮了一辈,在听了他这番客气的话后,他立刻笑着道了一声,“叔伯,客气了。今日客人多,您快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我与顾知周自己招呼自己就成。” 曲柏青听了这话后,把视线移到顾知周身上去,顾知周这时慢悠悠开口,“曲总,忙你得去吧。我们这里就不用你招呼了。” 曲柏青这才匆匆离去。 曲柏青前脚一走,坐在顾知周左侧的沈静亭就一声嗤笑,“我跟你说,今天我要不是跟你一起进来,他可是连正眼都不会看我一眼呢。” 顾知周不搭这话。 沈静亭把两条腿往前长长一伸,又掩嘴打了个哈欠,“这种寿宴,一点意思都没有,喂,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顾知周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桌面上,见他这副坐没坐相的样子,颇有点看不惯,便用脚轻轻踢了一踢他的脚,示意他好好坐,“来都来了,总要当面给老寿星道一声寿比南山再走。” 沈静亭心中也是这样打算的。 二人在此间会客室里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不多时,曲家的一个仆人掀开门帘,送进来一位客人,“三少爷,里面请。” 正在闲聊的二人停下来,齐齐将目光投向仆人送进来的那一位客人,竟是一张熟面孔。顾知周脸上的笑意散了去,面无表情地盯着来人。 容九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此处遇到顾知周,也是明显的一愣,随后,他冷冷淡淡地同顾知周打了个招呼,“顾总,好久没见。”然后,将目光斜向一侧的沈静亭,见是个生面孔,便迟疑了一下。 而沈静亭这几年居住在国外,也不知道眼前这位身形单薄面孔俊白的三少爷是哪一号人物,但他向来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于是站起来,主动朝容九伸出右手,并自报家门,“沈静亭。” 轻握住对方的手,容九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容九。” 满云城就只有一家姓容,沈静亭听后,便笑着问,“我与贵府的小少爷容致有一点往来,请问容先生是容致的……”扫一眼容九俊白的面孔,沈静亭有点拿不准,“兄弟?” 容九嘴角含笑,“他唤我一声三叔。” 沈静亭微微惊讶,旋即玩笑道,“容先生这么年轻,我还以为你是容致的兄弟呢。容致唤你三叔,我与他一辈,那我不得也要唤你一声三叔?”扭头看向另一侧的顾知周,笑着吐槽,“怪不得大哥不愿意来,原来今天来的全是叔叔伯伯。” 再把头转向容九,沈静亭颇为客气地喊了一声,“容三叔。” 松开沈静亭的手,容九微笑着表示,“沈先生这一声三叔我可是不敢当。我生母是缅甸人,在我们那边辈分一事没有云城这边严苛,我看沈先生与我年岁相当,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了吧。” 沈静亭也正是这样的想法,“好的,容先生。” 容九微微一笑,捡了一张空椅子坐下。沈静亭也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去,与顾知周继续刚刚的话题,“你刚刚说宋小姐去利物浦出差,是什么大案子,还要劳烦她跑这么远?” 用眼角瞥了一眼另一边的容九,顾知周用鼻尖哼了一声,“是挺大的一个案子,前两天大半夜的打电话给我,让我给她去黑市弄几把枪。” 顾知周这边话音一落,容九端茶杯的动作果然是一顿,顾知周便发出一声冷笑。 这时,沈静亭好奇地询问,“好端端的,她要枪做什么?” 顾知周冷嗤,“说是遇到了一位难缠的人物,那人邀请她去家里见面,她担心有诈,就想带几把枪在身上防身。” 沈静亭听得一双眼睛发亮,“那你给她弄到枪了吗?” 顾知周又是一声冷笑,“那可是英国,不是北美,枪支管理很严格,她一个外国人,要是被发现身上带着私枪,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沈静亭“唔”了一声,“在英国携带私枪确实是一件麻烦事。”一顿后,正想再问后续,就见容九忽然将茶杯放回了桌面上,站起来往外走。 沈静亭叫住他,“容先生,你……” 话还未说完,容九已经走出了会客室。 第580章 心急如焚(一) 沈静亭不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人好奇怪。”然后,转过头去看着顾知周,继续方才的话题,“既然那个案子那么危险,那你怎么还放任她一个人去,就不怕她遇到危险?” 沈静亭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顾知周心口就是一窒,脸上的神情也不好了,“你当我愿意让她一个人去?可她那样一个驴脾气,我要是敢拦,她就敢跟我翻脸。” 沈静亭一听,唇角勾勒出一抹揶揄的笑容来,“你顾知周什么时候也添了这怕老婆的毛病了?你们两个人还没结婚呢,你就把宋小姐这样捧着疼着,那要是以后你们结了婚,宋小姐岂不是可以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了?” 顾知周被他这一番玩笑话取悦,嘴角便含了一丝笑意,“自己的老婆,不捧着疼着,难道让其他男人去捧着疼着吗?” 若不是顾知周就坐在自己的眼前,沈静亭是很难想象这样的话,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看来你与宋小姐的新婚礼物,我也不用费神了,到时候直接送一块结实的搓衣板就行了。” 在会客室中谈笑声不断的时候,容九已经走出了堪如宫殿的曲家大宅。 一路穿过铺陈彩灯的花园,容九踏出了曲宅的大门。方才,正往外走的时候,他碰到了正在招呼宾客的曲柏青。 曲柏青今晚是急忙的,就像一只西装革履的花蝴蝶一样,一会儿扑到这位宾客的身边,一会儿扑到那位宾客的身边,见容九忽然面色冷峻地往外走,急急忙忙迎上来,“三少爷,你这是要去哪里?”抬手招来一个就近的仆人,准备等容九回答之后,就让仆人给容九带路。 哪知容九却是说,“抱歉了,曲先生,我临时有点急事,赶着回去处理,后面的寿宴我就不参加了,还望曲大哥能帮我向叔伯转告一声,让他老人家见谅。” 曲柏青一听,好奇地询问,“什么急事,竟这样赶?”然后,出言挽留,“寿宴就快要开始了,三少爷要不再留一会儿。你可是我父亲亲自邀请的贵客,等会儿父亲出来没看到你,只怕是要失望的。” 容九的心已是焦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能飞到利物浦去,“实在是抱歉了,曲大哥,实则是我未来太太在外地遇到了麻烦。”双手交握着后,向着曲柏青一拱,“等日后,我再上门向叔伯告罪。” 言罢,容九就急匆匆离去。 望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曲柏青在心中嘀咕,“未来太太?没听说城里哪家要与容家接亲的消息啊?” 还没嘀咕完,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曲叔。” 闻言,曲柏青扭头过去一看,正是自己儿子的好友郑瑞安,见他一双眼睛左顾右盼,以为他是在寻自己的儿子,便对他说,“长兴在……” 话还未说完,就被郑瑞安打断,神色焦急,“曲叔,容家那个三少爷来了没有?” 曲柏青回答,“来了。” 郑瑞安一听,脸上露出喜色,“人呢,在哪里?” 曲柏青朝着大门口的方向一指,“刚刚走了。说是他未来太太遇到了麻烦,正赶去救火呢。怎么了,找他有事?” 却见郑瑞安已经急急忙忙追出去了。 曲柏青不禁摇头,“这些毛头小子,真是一点都不稳重。”随后,继续去招呼客人。 郑瑞安一路从花园追到了曲宅大门外。视线搜寻一圈,没有发现容九的身影,正要气馁的时候,就见一辆黑色的宾利从后方开出来。 看一眼车牌,郑瑞安急忙追上去。幸而今日车辆太多,宾客也太多,且宾客们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宾利便在拥挤的道路上慢腾腾地挪动着。 今天的司机是吴敏。他单手握着方向盘,气定神闲地驾着车,只见忽然一个人从侧面冲出来,拦在了车头前。 吴敏惊得一脚重重踩在刹车上,降下车窗,正想探头出去骂,就见那人先把头探了进来,对着后座的容九,郑瑞安急切而诚恳地开口,“三少爷,我们谈一谈吧。” 第581章 心急如焚(二) 郑瑞安要谈的是他们郑家那几船丝绸布料的事情。 自黎明昌死后,郑瑞安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些年,他通过荣达给郑家从越南往国内运输布料的机会,可是夹带了不少的私货。而这些私货能避过西贡海关的检查,顺利地运往国内,与黎明昌有着很大的关系。 黎明昌是一匹贪婪的狼。为了能满足他那颗贪婪的心,郑瑞安没少给他送钱送女人,这几年,两个人合作得很愉快。 可现在,黎明昌死了,而死得不明白。如果真像警方公布的那样,此人是失足跌入海里淹死的,郑瑞安也不至于这样提心吊胆,他就怕是有人故意要整黎明昌。黎明昌现在是死了,就算越南警方挖出来他的罪责,也只能发一份公告谴责,顶多再添一项没收财产。 可郑瑞安就不一样了。且不提他与黎明昌私底下的交易,如果他利用布匹夹带私货一事被挖出来的话,他父亲那一关肯定是过不了的,就算被他侥幸逃脱父亲的责罚,等待他的还有法律的制裁。走私玉石翡翠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小红丸,那可是实打实的软性毒品,一旦被查出来的话,就算郑家家大业大,也保不了他。 郑瑞安虽然与容致天天混在一起,但也不是一个草包,他很清楚,自己是被卷入了容家叔侄的内斗中去了,不然,怎么容九一上台,负责运输他们郑家布匹的船就被西贡海关扣下了呢,而且黎明昌害死了。 这几日,郑瑞安是想方设法地想见容九一面。 可这位容三少爷就是不肯与他相见,甚至连个客气委婉的托辞都不找,就只让手底下的人回他一句“没空”。 容九不肯露面,郑瑞安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嘴角起了好大一个泡泡。今晚,父亲本来是派了他大哥来给曲元昌贺寿的,他提前找曲长兴打听,听闻容九也是今晚的座上宾后,厚着脸皮随大哥一起来了。 哪晓得,还是差点没堵到容九。 郑瑞安此时的这副屁股在外面,上半身在车内的姿势很是不好看,但他也顾不上了,他气恳切地向容九表示,“三少爷,我约你很久了,但你一直都没空,今晚,你无论如何也要同我谈一谈,不然……” 还未等他“不然”个所以然出来,容九就抬起眼眸,冰冷而锐利地看向他,“郑少爷,我未来太太遇到了麻烦,我现在要赶着去救她,你要是再拦着我的车,你郑家那几船的布匹,来带着你夹在布匹中的私货,我就一并交给警方。” 郑瑞安好难得才堵到他,哪肯轻易放他走,“三少爷,咱们有话好商量……” 容九全身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他直接对吴敏下令,“开车!” 吴敏二话不说,直接松开刹车,慢慢踩下油门,车缓慢地动起来。郑瑞安见状,连忙从车窗中抽出上半身,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车子载着容九离去。 待车子驶出曲家那段拥堵的私人公路后,吴敏这才得空问容九,“九哥,宋律师遇到什么麻烦了?” 与阮登不同,吴敏对容九想让宋和做他们大嫂的一事,是不支持,但也不反对,是个顺其自然的态度。 容九正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机票信息,他是真恨不得立刻就飞去利物浦,可最近去利物浦的机票要等到后天早上,也就是当初宋和乘坐的那一班。倒是几个小时后有一趟去香港的航班,他可以去香港,再经由香港转机,这样是折腾了一点,但总比坐在家里干等着好。 他也没有瞒着吴敏,“我刚刚在曲家碰到了顾知周,他跟一个叫沈静亭的人闲谈,说阿和大半夜电话让他弄枪。” “枪?”吴敏诧异出声,“好端端的,宋律师要枪做什么?” “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容九的心里才是焦急如焚,他现在不仅是很后悔让宋和一个人去利物浦,还很后悔答应与张德海一起合作。 第582章 他的谋划(一) 这事说起来,要追溯到一年多前了。 那个时候,容九还未接手荣达,他本人也还只是外人眼中的一个富贵闲人,而容兴集团上上下下几千人,除了容震的身边人以外,也甚少有人知道容家还有他这么一位三少爷。 此项合作,是容九主动找上门去的。 在张德海家的客厅中,张德海先是对于他的突然造访表示出了一番惊讶,“底下的人来报,说是有一位叫容九的先生上门见我,我还当他们是听错了呢。” 接着,他一笑,也不请容九坐下,倒不是他不懂得待客的礼仪,实则是他现在是连容震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眼前这位总是一股子病气的私生子三少爷呢? 张德海四平八稳地坐在宽敞华丽的沙发上,手中拨弄着一串乌木的佛珠,“三少爷今日亲自登门,是有什么事情吗?” 主人家没请自己坐下,容九也就不坐下,就站着回答,“我有一项合作,想与张董商谈。” 张德海听得一笑,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与这位私生子三少爷能有什么合作的地方,但也有兴趣听他说一说,“什么合作?” 扫一眼厅内静候着的佣人,容九微微一笑,“张董,能否换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张德海却是不愿意挪地方,“此处没有外人,三少爷尽管开口。” 容九见状,直接提出了告辞,“既然张董不感兴趣,那就当我是白跑了一趟吧。”说罢,容九转身就走,简直是一秒都不耽搁。 见容九是真要走,张德海反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出声挽留,“三少爷,留步。”然后,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容九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最近新得了一盒普洱,那送茶过来的人说那么小小的一个茶饼,能抵一套小二居的房价,三少爷是个懂茶之人,不如帮我鉴定鉴定那人有没有诓骗我。” 容九闻言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后,容九被请进了张德海的书房里。 两个人在茶桌前相对而坐,张德海让佣人取来普洱,再递到容九的手里,容九打开盒子,从里头取出来一个茶饼,拆去外面的包装后只看了一眼茶饼的颜色,便告诉张德海,“一套小二居是抵不上了,但也是一块好茶饼。” 随后,他不问张德海,直接从那茶饼上掰下一小块来,丢进茶壶里,“我那里倒是还有一盒张叔想要的普洱,改日我让人给张董送来。” 张德海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来,“无功不受禄啊。” 小炉子上的水已经煮开了,容九拎起小水壶,慢条斯理地泡起茶来,“您与我父亲是出生入死的兄弟,那也就是我的叔伯了。我这个做侄子的,孝敬孝敬叔伯不是应该的吗?” 待茶泡好后,容九拎着茶壶,往张德海面前的茶杯中注入琥珀色的茶水,在袅袅热气中,他微微抬手“来,张董,试试我这泡茶的功夫,合不合您的口味。” 张德海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端茶杯,单是用一双眼睛沉静地审视着他。 容九也不说话,端起茶杯来,轻轻抿了一口,表情很是轻松自在。 片刻后,张德海伸手把茶杯端起来,递到唇边喝了一口,然后如是评价,“唔……三少爷不愧是开茶舍的,这泡茶的手艺确实很好。”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 将茶杯放回桌面上后,张德海问起容九在楼下厅内提的那一项合作,“三少爷说想要与我谈合作,不知道是什么合作?” 容九也不卖关子,“我听说,容兴在欧洲那边的业务出了一点小问题。” 张德海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三少爷真是好本事,人不在容兴,对容兴内部的事情知道的却是一点都不少啊。” 容九也不解释自己是从何得知的,他对着张德海微微一笑,“其实,我与张董的想法是一样的,容兴这些年确实把雷普斯养得太肥了。早些年,容兴在欧洲地区的市场还不稳定,要靠着雷普斯冲锋陷阵,养着他们,这倒也合情合理,可如今天下太平,还要养着他们……父亲不赞同您的做法,这委实有点说不过去了。 当初,因为这件事情,张德海与容震闹得不太愉快,此时,他却表现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出来,“我能理解你父亲的做法,与雷普斯的合作,毕竟是你大哥亲自谈下来的,如今,你大哥不在了,他不想我去破坏你大哥生前做的决策,也是无可厚非的。” 容九笑言,“我虽然与我那位大哥无缘断交相见,但也从旁人的口中听说他是一位很能干的人,当年他还在世的时候,父亲是很看好他的,还提出要把容兴交给他继承。” “但……”容九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了一点冷意,“死了的人,就是死了,纵使他生前再能干厉害,那也是死了。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就该让他好好在地底下待着,逢年过节的烧一把纸钱就好了,至于其他的嘛,就大可不必了。” “张董,您觉得呢?” 张德海是容震出生入死的兄弟,算是看着容家前面那两位少爷长大的,当年兄弟二人相残的悲剧,他也算是见证者之一。 张德海以为,当年的老二已经够残忍无情了,可如今在听了容九这一席话后,张德海心里凭空生出来一种感觉,他觉得眼前这个总是一脸病气的三少爷,或许比当年的老二更狠,也更残忍无情。 而与当年的老二相比,他明显也更有手段,不然,他一个连容兴大门都没有进过的私生子,怎么会知道欧洲地区的业务出现了问题。要知道,事发至今,这在容兴内部还属于未公开的机密。 而欧洲地区的业务又是自己负责的,难不成他在自己这一方安插了眼线了不成? 如是一想,张德海的神色就变得严肃起来。 容九却仿佛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张董不必这样紧张,我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没您想的那样有本事。欧洲地区的业务出现问题,只需要看一看每个月从欧洲过来的船舶数据即可。” “至于,您不想再与雷普斯合作一事,我也是看到您派人去利物浦寻找其他物流商,以此猜出来的。” 容九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但张德海心中的疑虑不减,他冷冷一哼,“三少爷真是好智谋。足不出门,就能知晓天下事。” 容九知道,他这是对自己起了疑心,他也不做任何解释,因为解释得越多,反而会显得自己越可疑。再者,这世上只要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要利益是一致的,仇人也能变朋友。 拎起茶壶,容九将张德海的茶杯甄满,“父亲那样维护容兴与雷普斯的合作,我想,应该不止是这项合作是大哥谈下来的。我猜……” 一顿后,他看向张德海,眼中带了一点了然于心的笑意,“还应该与雷普斯如今的当家人也有干系。” 第583章 他的谋划(二) 这话倒是结结实实让张德海在心中震惊了一把。他以为这位一脸病气的三少爷只是有点聪明而已,没想到他竟连雷普斯换了当家人都知道。 因此,张德海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位面色苍白的三少爷,“这件事情可没几个人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容九悠悠一笑,“事出反常必有妖。父亲并不是一个会任由人拿捏的性子,但他在雷普斯这件事情上表现得有点……”容九想说“妇人之仁”,但又觉得不太妥当,于是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拖泥带水了。” 张德海皱眉,“所以,你是猜的?” 容九笑而不语。 张德海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起来,“没想到容震那样的老顽固,竟然生出了你这么一个人精出来。”随即,他将脸上的笑意一收,“说吧,你到底要跟我谈什么合作?” 容九也不绕弯子了,“您与利物浦的那一位相安无事多年,却突然中断了他的来钱路,想来是那一位这两年不安生了,也重振旗鼓重新去争一争那个位置。” “但恕我直言,您这一步棋走得不太好。” 张德海一挑眉,“怎么个不好法?” 容九轻笑,“我听说那一位当初是被打断腿,扔到货轮上再被送去利物浦的。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在异国他乡,他拖着一条废腿,手中也没有半点人马,不止悄无声息地除去了前一位当家人,还稳坐当家人的位置到如今……他的手段可想而知。” “要想对付他,单是断掉他的来钱路不行。况且,”容九一顿,眼眸中划过一丝看不见的讥讽,“雷普斯能在利物浦码头屹立三十年而不倒,那他们的来钱路就肯定不止容兴这一条。” “所以您这一招,可能连他的分毫都伤不到。” 张德海听得一笑,“那依三少爷所见,我应该如何做呢?” 容九抬手,从一旁的托盘中取出来两个空茶杯,然后一手拿一个,再将两个空茶杯重重一相撞,只听“铮”的一声响后,两个空茶杯各自碎开来,容九这才慢悠悠吐出来一句话,“自相残杀。” 此后不久,利物浦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康思达的两个货柜被雷普斯扣押了,随后,张德海指使马前卒董宝生在例行董事会上当众提出,让身为继承人的容致前去利物浦处理此事,以证明他接班人的能力。 和容九预估的一样,这个提议遭到了容震的否决。而集团内部也因为此事,对容震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 然后,一切都按照他设计的那样,他是稳坐在幕后的编剧,手中自有一支好笔,与无数个阴谋诡计,所以,不管是容震的否决,还是张德海在背后掀起的不满声浪,亦或是后来,方中杰与梁家昌二人一同去容震跟前当说客,他如愿进入容兴……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简直顺利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可老天爷就是这样,像是见不得他得意一样,总是跟他作对。他是如何也没有想到,容震最后竟然找到了宋和,还把这件事情委托给了宋和去处理,而宋和为了能进容兴帮自己,竟然也一口应下了。 这个意外,就像是冬日里劈下了一个滚地雷,简直是让他措手不及。 他当时已经觉得不对,容兴有一个专业的法务团队,可容震却偏偏弃之不用,而是把这件事情委托给了宋和,还同她做了那样一个约定。 容震的这个举动已经不能用反常去形容了,而是诡异,诡异到了他甚至一度怀疑宋和的身世,可没有真凭实据,他也只能是怀疑,还不敢往深里怀疑,怕最后成真。偏偏这个时候,自己又阴差阳错的生了一场病,等到想阻止宋和的时候,她已经答应了与容震的交易。 他无法把自己的计划对着宋和全盘托出,也无法告知宋和,利物浦的那一潭浑水中有他的功劳,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宋和知道了,一定不会赞成他那样做。 她生于淤泥,长于淤泥,却有着一颗干净天真的心,她不认可私刑,也不认可把他人做棋子的手段,她认为一个人要是犯了错,就应该让法律来惩治他,而非是私底下去报复。 她心中自有一套公义的规则。而他的那些手段,通通都是游离在她这一套规则之外的,他害怕让她知道自己骨子里的阴暗卑劣,他希望自己在她心中的样子永远也不要发生改变。 所以,他只能暂停计划,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利物浦。 这段时间里,他每日都为她提着心吊着胆,那边是张德海的势力范围,还是在千山万水的国外,他的手虽然已经伸进去了,可也仅仅只是伸进去了而已,做不了什么大事。 所幸,传回来的消息还是好的,也听说了谈判进行得不太顺利,但他心想,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律师,与容家是非亲非故,利物浦的那一位应该不会刁难她。 可哪晓得,她竟然半夜打电话给顾知周,让他给自己弄枪?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让她这样一个黑白分明、从不踏足灰色地带的人,竟然要动用到枪? 越想,容九的一颗心就越乱,最后竟然毫无章法地乱跳一通。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若是宋和真在利物浦出了什么意外,那他…… 抬手按在隐隐作痛的心口处,容九不敢在想下去。 而前方开车的吴敏,这时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见容九面色惨白如纸,顿时就吓了好大一跳,“九哥,你没事吧?” 容九长长的吸气,“没事。开快点。” 第584章 兄弟争吵(一) 一路疾驰,赶回曲音茶舍。 吴敏还未把车停稳,容九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车门。匆匆跑上楼。再一阵风似的冲进卧房里翻箱倒柜地找护照。 而另有要务的阮登也在这时回来了。他知道容九今晚要去曲家贺寿,所以在楼下看到容九的车时,心里正狐疑呢,等上楼一看,见吴敏倚着沙发一脸愁容,就不禁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寿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吴敏摇头,“还没开始呢。”然后,将下巴朝着容九的房间点了点,“顾知周今晚也去了,九哥可能是在里面碰到他了,具体情形我不清楚,我只听九哥说,宋律师遇到了麻烦,让顾知周帮她弄枪。” 阮登听得皱眉,“好端端的,她要枪做什么?” 吴敏双肩轻轻一耸,表示他不知道。 阮登的眉心就皱得更紧了,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就见容九旋风似的从卧房里冲了出来,而且,手里还拿着一本东西,定睛一看,竟是护照。 不用猜,肯定是要飞去利物浦找宋和。 阮登简直是无语了。他这位九哥什么都好,无论是指使西贡海关的张定光扣下郑家的布匹,还是派提沙过去干掉黎明昌,亦或者游说方中杰与梁家昌去容震面前上眼药,他都是游刃有余的。 可只要一遇到宋和的事情,那是游刃有余也没有了,冷静理智也没有,完全就变成了一个眼中只有爱情与女人的傻子,且还傻得十分天真,以为凭着自己的一腔深情厚意就能打动宋和,殊不知人家心中根本就没有他,宁愿跟着顾知周没名没分的缠来缠去,也不愿意接受他的爱意。 容九并不知道阮登心中在想什么,又是如何看待他与宋和的感情,他急匆匆对着吴敏开口,“快送我去机场。” 阮登见他是又要疯魔了,立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如果宋律师真出了什么事的话,顾知周肯定是坐不住的,他既然还有心情去曲家参加寿宴,那就表明宋律师安然无恙。” 阮登这话,犹如一根又冷又硬的钢针,刺入了容九的心中,他用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阮登,“你这话什么意思?” 阮登也看着他,正想回答,容九却声音森冷地逼问,“在你心里,你也认为我比不上顾知周是吗?” 阮登觉得他这质问简直是莫名其妙,“我没有。”一顿后,阮登的语气中也带了一点脾气,“我只是提醒你,冷静一点,不用冲动行事。今晚是你第一次代表容家出席这样的公开场合,你不好好在待在那里,让大家好好认识一下你这位容家的三少爷也就算了,现在竟还要去机场。” “你去机场做什么,去利物浦找宋律师吗?找到她如何?找到她了,她就能跟顾知周一刀了断,然后投入你的怀抱吗?” 迎上容九那足以将人冻成冰块的冰冷目光,阮登将藏在心中多时的话一股脑儿的全都吐了出来,“你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如果宋律师心里有你的话,凭着你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她早就跟你在一起了,还用得着你现在苦巴巴地去追她等她?” “我拜托你清醒一点吧,阿奈,她根本就不爱你,她也不值得你这样爱她……她现在这样一边跟顾知周纠缠不清,一边又吊着你,她分明就跟她那个母亲一样,都是……” 阮登话还未说话,就听“啪”的一声响,是容九抬起了手,狠狠甩了阮登一耳光,刹那间,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兄弟四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随后,容九伸手一指楼梯口,“你现在就收拾东西,给我回佤邦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容九的这一耳光,不仅让吴敏与小招傻了眼,也将阮登的一颗心打疼了,也打凉了,他万万没想,自己出生入死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还是那样一个轻贱的女人跟自己动手。 深深地看了一眼容九后,阮登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就要走。 吴敏见状,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和起稀泥来,“喂,兄弟之间吵吵闹闹几句很正常嘛,九哥气头上说的话,你还当真啊。”然后,再看向容九,“九哥,你也是的,大家都是兄弟,有话好好说嘛,动手做什么?” 接着,再对小招使了个眼色,“快把你哥拉回房间去,再去冰箱里拿一盒冰淇淋给他吃,去一去他心里的火气。” 容九也弄不清楚自己这样生气,到底是因为阮登那些如刀似剑的话语,还是因为自己让宋和陷入困境却无法护她周全,总之,他心里燃烧着一把火,火将他的一颗心反复的炙烤,让他失去理智,完全无法冷静的思考。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去找宋和。 于是,他重重呼出一口带着火焰的气,眼睛看着阮登,话却是对着吴敏说的,“他要走,你就让他走。我没有他这样的兄弟。你现在送我去机场,我要去香港。” “喂,九哥……” 吴敏话还未说完,就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招犹如幽魂一样飘到了容九的身后,然后抬起一只手,直接一个手刀劈在了容九的后劲上。 猛然遭受袭击的容九,还未来得及回头看是谁偷袭了他,就双眼一黑晕倒在了小招的手臂里。 目睹了这一幕的吴敏,怔怔地看着面无表情托着容九大半个身体的小招,“你这孩子……”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小招的大脑构造仿佛与常人不一般,所以行事动作也跟常人不一般,过分的单纯,也过分的狠绝,总之,是不一般。 第585章 兄弟争吵(二) 与小招合力将被劈晕了的容九运到床上去,脱去他的鞋袜,再拉过来被子给他盖好,直起身来后,吴敏锤了一锤有点发酸的后腰,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老妈子,还是家里有三个不省心儿子的老妈子。 看一眼床上昏睡中的“大儿子”,在心中重重叹一口气后,吴敏叮嘱脑袋里只有一根筋的“小儿子”,“人是你劈晕的,那就你在这里守着,等他醒了,你自己跟他解释吧。” 然后,再出门去安抚那位挨了打的“二儿子”。 客厅里没有人。 吴敏便去厨房的冰箱里拿一个冰袋,并一大桶冰淇淋,然后下楼去了后院,阮登正站在水池边抽烟。 吴敏走过去,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他一下,然后把手里的两样东西递给他,冰袋给他敷脸,冰淇淋给他降心火。 阮登手里夹着香烟,扫一眼,没要。 吴敏便兀自将他手里的香烟抽走,丢在脚下踩灭,再抓起阮登的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把冰袋塞进他的手里,他自己则揭开了冰淇淋的盖子,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吃。 将一大口冰淇淋咽下去后,吴敏开口,“你说你,明知道他对宋律师的感情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干嘛还要说那些不好听的话,这不是往他胸口捅刀子吗?宋律师爱不爱他,他身为当事人,他难道不知道吗?” “这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拿宋律师的出身说事,”吴敏在这时,又往嘴里填了一大口冰淇淋,“你是最早来云城的,宋律师在他心中是个什么位置,你比我们都清楚,他是比宋律师本人更介意别人拿她身世说事的人。” “他来云城这么多年,为什么只有宋律师这一个身边人,不就是觉得宋律师与他一样,都是爹不疼妈不爱的苦命人吗?你这样看不起宋律师的出身,叫他如何不生气?” 冰淇淋太大一桶了,吴敏吃不下了,便随手把冰淇淋放在鱼池的栏杆上,然后转头看向夜色中沉默的阮登,轻轻一叹气,“你说你……哎。” 阮登将冰袋贴在脸上火辣肿胀的地方,半晌才忧郁地开口,“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宋律师除了长得漂亮一点,还有哪一点好,竟值得他跟我动手?我认识他的时间,可比宋律师认识他的时间要早好几年!” “你说,我是往他胸口捅刀子……”阮登轻微地激动起来,“我如果不往他胸口捅刀子,让他早点认清现实,难道任由他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吗?他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今晚是他第一次代表容家出席公开场合,他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他明明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做很多事情,可他却为了那样一个女人,白白浪费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阮登的语气听上去简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吴敏拍拍他的肩,却不是很赞同他的这一番话,“你眼下只看得到他因为宋律师浪费了一个结交朋友的好机会,可在我们都没来云城之前,他的朋友就只有宋律师一个人。” “我不知道他跟宋律师之间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风浪,但我看得出来,宋律师在他心中非常重要,可能比我、你、小招我们三个人加在一起还要重要。一个对他这样重要的人,他怎么会容许你对她出言不逊?” 阮登在认知里,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衣服可以随便换,但手足却是同生同死的,所以,他理解不了容九对宋和的感情,他也不想理解。 手里握着冰袋,阮登的心也跟着冰袋一样冷,“我说的都是事实。如果宋律师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话,那不用他说,我也会高看她一眼,可她并不是。” 夜色中,他的一双眼闪烁着愤怒的光芒,“他不是要我回佤邦?那我如他的愿,明天就走,再也不回来,不碍他的眼。” 吴.老妈子.敏见说了大半天,唇舌都说干了,这人的脑袋还转不过弯来,一时气急,就忍不住兜头给了不省心的“二儿子”一巴掌,“怎么我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明白?” “他现在对宋律师正是爱而不得,这个时候,越是有人阻止他追求宋律师,他就越是想得到宋律师,你这样动不动就在他面前说宋律师这不好那不好,除了让他更心疼宋律师以外,什么鸟用也没有。” 阮登拧着眉心看他,“那我该怎么做?” 吴敏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什么也别做,由着他自己去撞南墙,等撞疼了自然也就死心了。” 吴敏这话听着很在理,可阮登心中却有一种感觉,他觉得哪怕是容九被那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他也未必会死心。 第586章 兄弟争吵(三) 容九是在半夜醒来的。 睁开眼睛以后,屋里没有光亮,是一片漆黑。小招的手劲不轻,那一手刀劈下来的时候也没有收一分的力道,昏睡的时候没感觉,此时人清醒过来,只觉得颈骨就跟断了似的,静静躺着都是钻心的疼。 小招一直守着他,也没有打瞌睡,见他醒来,便主动自首,“是我打晕的你,你要骂要打随便,我不还手。” 容九没搭理他,硬撑着坐起来,按亮了床头小灯,四处寻找手机无果,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是装在外套口袋里的,而外套挂在门后角落里的落地衣架上。容九便掀开被子,要下床。 小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容九心里的那一把火虽然已经不如昏迷前烧得那样旺了,但也没有熄灭,所以他现在谁也不想理会,光着一双脚踩在地毯上,他径直走到落地衣架前,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手机,再一通电话拨给了提沙。 云城此时是半夜,利物浦那边是天刚擦黑。 提沙是在容九告诉他宋和在利物浦的当天晚上,就从西贡出发去了香港,再经由香港转机到的利物浦。 到达利物浦后,他直接住进了宋和的酒店,并在当天晚上,宋和一行人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一眼认出了她。 提沙的手机中有一张容九发给他的宋和的照片。在来的飞机上,提沙将那张照片反复找出来看,他对这位未来大嫂充满了好奇。等看到真人的时候,提沙心中却是有点失望的。 因为真人宋和与照片中的宋和很不一样。 真人宋和的脸上是没有笑容的,严肃得就像教导主任,而照片中的宋和只有十几岁,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与黑色搭扣皮鞋,头发长长的,乌黑浓密,她仿佛很讨厌镜头一样,所以将唇角崩成了一条线,但因为镜头中还有她最好的朋友,所以她的眼睛里又浮着点点笑意,是个别扭的小妹妹。 提沙并不知道,距离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已经过去快十年了。照片中的人永远也不会再发生变化,而真人会长大,会被岁月塑造成各种模样。 容九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提沙正坐在餐厅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享用着一份双层牛肉汉堡与大份薯条,一大杯冒着气泡的冰可乐,以及一份草莓冰淇淋。或许是小时候的生活太苦了,他、吴敏还有小招,都很喜欢吃甜食。 提沙一边嚼着牛肉汉堡,一边接起了容九的电话,“喂,九哥。” 容九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他,“你今天看到阿和了吗?” 提沙回答,“看到了。”他是特意选了这个位置,临窗,外面天已经黑透了,餐厅里开着灯,于是玻璃窗就变成了镜子,他可以透过玻璃上的倒影,将大半个餐厅的情形都收入眼底。 其实,他完全可以坐到宋和的附近去,因为宋和从未见过他,而且,他身体里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而这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让他皮肤白皙五官深刻,只要他不开口说话,没有人会认为这个年轻人是来自佤邦。 但容九说了,让他不要在宋和面前露面,他就不往宋和身边凑。 看了看玻璃窗中的倒影,宋和正端着一杯不知道是咖啡还是饮料的东西在喝,提沙告诉容九,“她现在正在喝东西,与她的人一起。” 容九立刻提出,“拍张照片给我,提沙,快点。” 提沙听后,便对着玻璃窗中宋和的倒影拍了一张,发过去。 容九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照片是一片模模糊糊的倒影,根本就分不清哪一个是宋和,只得再对提沙说,“重新拍一张,提沙,拍清楚一点。” “那你等一下。”提沙说完,从椅子上站起来,找准宋和坐的方向,背对着她,将手机举起来,装作是在自拍一样,对着镜头比了个耶,然后快速按下快门键。 而就在他按下快门键的那一刻,宋和仿佛察觉到了有人在偷拍她一样,她端着水杯,四处张望。 王志成坐在她对面,见状问她,“怎么了,宋小姐?” 而提沙在拍完那一张照片后,已经坐回了座位上去,而他坐的这个位置,座椅的椅背非常高,简直是天然的掩体,若是他再把头往下一低,除非是有人走过来,否则没有人能发现这个位置上坐着人。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宋和便把视线收了回来,“没什么。” 同时,她在心里暗忖,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这里是利物浦,不是云城,自己与那位二爷如今已经是一个锣对锣鼓对鼓的情况,自己又不是什么大明星,谁没事来偷拍她? 如是一想后,宋和低头,继续喝着杯子里的水。 而远在云城的容九在收到提沙重新发过来的照片后,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缓慢落地了。慢慢走回床边坐下,他沉默的看着照片中的宋和,这不是两个人第一次分别这样长的时间,可他却有一种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宋和的感觉。 可他们分别还不到十天,在这一刻,他却发疯了一样的想她。 将照片放大再放大,知道宋和占据整个屏幕,容九的眼角忽然滑下一颗温热的眼泪。 他爱她。 他真的好爱她。 他像个疯子像个神经病一样的爱着她。 可她不爱他。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她不爱他。 第587章 新盟友(一) 一夜无眠。哪怕知道她是安全的,仍旧没办法安心地把眼睛闭上,就这样睁着眼睛到天亮。 后颈处还是疼得厉害,简直不敢把脖子伸直了,只能以低头的姿势,走出卧房。刚到外面的客厅,就见厅内站着另外三位兄弟,容九一出去,三人就齐刷刷地把视线投过来。 他现在没心情去管昨晚那一巴掌的对错,太阳穴针扎一般的疼,后颈处钻心的疼,一颗头简直疼得简直要炸了。也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他们说话,容九拎着外套,一声不吭地往楼下走。 剩下兄弟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竟统一得不知所措了。最后还是吴敏脑子转得快,他先是吩咐小招,“等提沙那边天亮了,你立刻跟他联系,把情况问问清楚,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再一把抓起阮登的胳膊,就要把人往楼下扯,可阮登就跟个木桩子一样站不动,吴敏见状,就不客气的兜头给了他一巴掌,“他昨晚说让你走,本来就是口头上的气话,做兄弟这么多年,难道还要记隔夜仇吗?再说了,本来就是你先往他心口上捅刀子的,那一耳光就算是扯平了。” 昨晚在气头上的时候,阮登是真想一走了之,再也不管他了。可经过一夜的冷静之后,也清楚他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他不比容致,身体流的是正统血脉,一生下来就是容家的长子嫡孙,在身份上有着天生的优势。 他什么都没有,孤零零的一个人来云城,没有后台势力,也没有人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他自己的本事,眼下他正是用人之际,自己若真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的话,实在是不讲义气。 于是,心软下来,任由吴敏把自己扯下楼,再塞进副驾驶里。 一路上,吴敏绞尽脑汁找话题,想缓解一下车内沉默的气氛,可惜另外二人统一变成了锯嘴的葫芦,都是一声都不吭,吴.老妈子.敏心累了,索性也把嘴巴闭上,跟他们一起做锯嘴的葫芦。 一路沉默地抵达公司。 容九刚下车,还未站稳,就见斜里冲出来一个人,“三少爷,我们能不能谈一谈?”来人正是郑瑞安。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一脸的焦急与疲惫。 这件事也确实该有一个了断了。 容九冷淡地点头,“郑少爷,楼上请。”将郑瑞安带上楼,吩咐秘书送进来热茶水,两个人关上门,在沙发上相对坐下。 一夜没见,郑瑞安的嘴角也添了一个大燎泡,那眼周底下也是一团乌青,一看就是昨夜没睡好。 将一杯茶推到郑瑞安的跟前,容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便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杯,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郑瑞安现在是琼浆玉液摆在面前都无心品尝,他急切地开口,“三少爷,我家那几船的布匹实在是急等着用,你这边能不能通融一下,让船尽快返航。只要你这边愿意通融,一切条件都好商量。” 容九面色冷淡的喝着茶,不理会他的话。 郑瑞安急了。 他原先从未与容九打过交道,只从容致嘴里听说过这位私生子三少爷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但他并未放在心上,一是觉得自己与这位容三少爷不是一路人,一是觉得他再是不省油的灯,也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如今,他算是切身领教了这位容三少爷的厉害了。一咬牙,郑瑞安抛出一个自认为诱人的条件出来,“三少爷,只要你能把我家那几船布匹在三天内运到云城,运费我可以翻倍……不,我付三倍的运费。” 容九这时才把视线轻飘飘落在郑瑞安的身上,却不是因为他口中的三倍运费而动心,“郑少爷,你这话就说的就好像是我故意在与你作对一样,你家的布匹不是我扣下的,是西贡海关扣下的,我家的船也因为你家的布匹而受了连累,至今停在西贡码头无法动弹……” “恕我直言,郑少爷,你这是拜错了菩萨进错了庙,你想要拿回你家那几船的布匹,应该向西贡海关要去,而不是来找我。” 言毕,容九将茶杯放回桌面上,然后起身,是个要送客的样子。 郑瑞安终于晓得了轻敌的后果。可他与容九从未打过交道,也没有业务上的竞争,相反的,他还是他们荣达物流的大客户,容九算他哪门子的敌人? 郑瑞安现在是哑巴吃黄连,只能把苦水往心里咽,他起初是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容九盯上,还是一个曲长兴告诉他,这位容三少爷别看是个私生子,无根无萍毫无根基,确实个实实在在的野心家,妄想成为容兴的掌权人。 而他与容致向来交好,又刚刚好利用他们荣达给家里运布匹的机会夹带了一些私货,容九想对付容致,这才拿了他下手。 郑瑞安不管这对叔侄将来会斗成什么样,眼下他只想恳请容九手下留情,把家里那几船布匹运回来,不然再拖下去,他父亲要是知道了,绝对会扒掉他一层皮。 郑家儿孙众多,所以儿子这种东西在郑家来说,不是什么稀奇的物品,没了一个,还有其他很多个,郑瑞安很清楚,一旦自己利用布匹走私夹货的事情败露了,且不提父亲会怎样惩治他,单是他背后的那些兄弟们一人踩他一脚,他这辈子在郑家就很难翻身了。 而眼前这个看上去一脸病气的容三少爷,三倍的运费都打动不了他,显然他想要的是其他东西,而这东西,郑瑞安想了想,在自己的前途与友情中做出了决断,前途断了就是真断了,朋友没了,还可以再找…… 第588章 新盟友(二) 如是一想后,郑瑞安稳了稳心神,同容九摊牌了,“三少爷,你我都清楚那几船布匹对我的重要性,时间紧急,我也就不同你绕弯子了,你若是要利用我这几船布匹大做文章,我不拦着,也决不跟容致通风报信。” 双手交握着,朝容九一拱,郑瑞安言辞恳切,“我只求三少爷你能给我一条活路。”一顿后,郑瑞安再加上二两诚心,“等这件事情结束后,三少爷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闻言,容九露出了他今天的第一个微笑,“郑少爷言重了。”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容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才慢悠悠地说道,“我是个生意人,郑少爷也是个生意人,既然大家都是生意人,那自然是你愿意给我活路,我就愿意给你活路。” 得了这样一句话,虽然不是承诺,但郑瑞安心下松了一口气。看一眼坐在对面一脸温和神情的容九,郑瑞安心里就更做了一场噩梦似的,他还是无法相信,这个一脸病气的男人,是曲长兴口中的野心家。 因为他看上去太孱弱了,孱弱到让人无法相信在他那样单薄消瘦的身体里,藏着一颗野心十足的心。 看来老话说得没错,不能以貌取人。 同容九进行了一番密谈后,郑瑞安离开了荣达。 郑瑞安前脚刚从容九的办公室出来,吴敏后脚就拎着一个保温袋进去,里头装的是一份鸡汤小馄饨,是他指使阮登特意去买来的。 这一家的鸡汤小馄饨用料都非常新鲜,鸡汤是去农村收买来的土鸡小火慢熬出来的,小馄饨的皮儿是手擀的,劲道爽滑,里头裹的馅儿也大有文章,用的是时下最鲜嫩肥美的刀鱼,正适合昨晚一夜没睡,今早早饭也没吃的容九。 将保温壶的盖子揭去,再把勺子从洁净的餐巾中取出来,吴敏将这两样东西一起递给容九,“多少吃点吧。” 容九默不作声地接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显然是没什么胃口。 吴敏没什么事,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吃。他没有像昨晚那样去开导容九,因为没用。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感情这种事情,若是当局者自己想不明白看不透彻,旁观者哪怕是把口水说干了也没有用。 而且,吴敏与阮登不一样,他也拿容九当兄弟,对容九的感情也不比阮登少一分,但他知道分寸。 以前,他们是与容九一样,都是被刚叔捡回去的没爹没妈的可怜儿,刚叔给他们饭吃,教他们打拳,等到他们长到十四五岁拳头骨头都硬了的时候,他们就要去靠着拳头讨生活。 那是一种很平淡的,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人生。那时候的容九,同他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练拳,除了名字面孔不同以外,他们的身份,他们的人生都是毫无二致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容九有了一个富贵的家世,一个富贵的父亲,一个代表着身份与地位的姓氏。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只能靠拳头谋生的阿奈了,他是容九,是容震的儿子,是容家的三少爷。 他现在既是他们的兄弟,也是他们的老板。面对兄弟,自然可以言无不尽口无遮拦,但面对老板不能这样,不说要谨慎小心的捧着哄着,但也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一份小馄饨,容九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吴敏也不劝他再吃两口,将剩余的小馄饨与餐具收拾完毕后,吴敏又拿起他办公桌上的保温杯,给他泡了一杯枣红茶,这是上次去罗医师那里看诊后得到的方子,没什么特别之处,所用的东西也都是普通之物,罗医师说他的身体不能大补猛补,需得小火熬汤似的慢慢来。 捧着保温杯,容九开始沉思。如今这个局面是相当有趣的,张德海自己想成为下一个容震,也知道他也想成为下一个容震,两个人非但没有成为敌人,反而还勾结在了一起。 容震也没闲着,他依旧对容致接班容兴集团一事不动摇,哪怕知道自己这个宝贝孙子是个废物难堪大任,他也从不把接班人的人选范围扩大,仿佛他这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大儿子容盛、大孙子容致这一条血脉,其余两个儿子都是外头捡来的,没资格接他的班。 如此也就罢了,这两个老狐狸还统一把算盘打到了他身上来。他想利用张德海让另外两位姓容的狗咬狗,张德海也想利用他来坐收渔翁之利,相比之下,容震的算盘就没张德海打得那么响了,单只是让他来做容致的挡箭牌,去替容致吸引那些不满的火力。 垂下眼眸,浓密的眼睫遮住眼底闪烁着的寒光,容九心里浮现出一个全新的计划,只是宋和现在还在利物浦,而利物浦又是老二的地盘,他对这位从未谋面的二哥了解不深,也不知道这位二哥的行事风格,但能不动声色地干掉监管他的安德鲁.雷普斯,还取而代之,想来不会是一位仁善之辈。 而宋和如今又在他的地盘上,为了她的安危着想,一切计划只能暂时作罢。轻叹一口气,容九将眼睛闭上,专心地思念宋和。 第589章 二爷是谁(一) 宋和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醒来后,她先是拥着被子醒了一会儿神,然后披上睡袍下床,赤着一双脚走到卧房的窗边,呼啦一下扯开窗帘,向外看去,又是一个灰蒙蒙的阴天。 宋和不喜欢这样的阴天。 因为在这样的天气里,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灰一样,天空是灰的,房屋是灰的,花草树木是灰的,心情也是灰的。 望着灰蒙蒙的城市,宋和的心情莫名沉郁起来。 将窗帘布一丢,宋和转身回到床边,将两只脚伸进拖鞋中,宋和走进了浴室。 洗了一个热水澡后,宋和的心情好了一些,站在宽大的洗漱台前,宋和拿了一条干毛巾,把湿漉漉的头发包裹住后,她一边往脸上抹润肤霜,一边整理着思绪。 昨夜,宋和睡得很晚,捧着手机,她在网上搜索各种有关于容家的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太久远了的缘故,除了在一些八卦论坛上找到了一些边角料以外,宋和并没有搜到太多有用的信息,有关于容家那两位少爷之间兄弟相残的信息,则是少之又少。 不过,凭借着那少之又少的信息,再加上那位二爷言谈间无意提到的一些只言片语,宋和目前对那位二爷的身份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既然已经有了猜测,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去找人来证实这个猜测了。 而对于找谁来证实自己的这个猜测,宋和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其实,最能证实这个猜测的人,是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容震。 但宋和并不打算找他。 一是,宋和觉得,即便自己把电话打过去,容震也未必会承认。 二是,宋和现在心里对容震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 早在容震提出要把这个案子交给自己处理的时候,宋和就知道,容震看上的绝对不是她的专业能力,也对他口中的所谓“欣赏”,更是一个字都没有相信。 宋和私底下也与容九讨论过,但两个人都对容震这一反常的决定有点摸不着头脑。 宋和甚至还一度怀疑,容震找自己,可能是看上了她背后有个顾知周。 可细一想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想过于荒谬了。 原因很简单,容兴跟顾氏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两家公司在业务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重叠。 而容震本人与顾知周也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因为两个人差着辈分呢。 再者,容震找她的时候,她跟顾知周还没有和好呢。 可一个人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尤其还是这样违反常态的事情,那心中肯定是有所图谋的。 至今,宋和也想象不住出来,容震聘请自己来处理这个案子,还把容兴集团法务副总监的位置许诺给自己,到底是在图谋着什么。 但眼下,她却有一种感觉,容震特意找自己这个外人来利物浦,显然是把自己当作了一把枪。 至于他是想把自己这把枪的枪口对准张德海,还是那位疑似容家二少爷的二爷,宋和目前还不得而知。 但不管容震到底是要利用自己对付谁,这都让宋和心里很不舒服。 因为,她不喜欢被人当作一把枪,更不喜欢被人当作一个傻子。 如是想着,镜中的宋和脸色变得冷峻。 吹干头发,换好衣服,宋和拿着手机拎着手提包出门了。 王志成一如既往地等在门口,正低头摆弄着手机中的翻译软件——这是他新近添的一个兴趣,凡是看到什么或者是想到什么,就去翻译软件中查一下英语该怎么说。 兄弟们见他没事就捧着手机看,还以为他是有了女朋友,结果偷偷把头凑过去看,却看到他是在学英语,就不由得笑话他,“王哥,好端端的你怎么学起英语来了?不会是要考大学吧?” 他不回答,只笑了一笑,然后换个地方,继续在翻译软件里玩汉**的趣味游戏。 王志成知道这是一个笨办法,他也不指望自己能靠着这个笨办法就像宋和那样能把英语说得跟中国话一样流利,但能学几句是几句嘛。 除此之外,王志成心里还有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他觉得自己现在还年轻,还能靠着一身的力气与敏捷的身手给人当保镖,吃一口青春饭,可再过几年,等他年纪大了,力气与身手都退化了,没办法再给人当保镖了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难道去当保安,给人看大门吗? 以前,王志成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因为他才二十几岁,正是年轻力壮身手敏捷的时候,而且顾知周给他的薪水不低,所以他一度认为自己是“前程似锦”的,即便哪一日干不动保镖了,他还可以学他的朋友们那样,去武术学校里当个老师,或者去拳馆里当个教练,总之,是不愁生计。 可最近这段时间,或许是跟宋和这样的精英待久了的缘故,王志成越发觉得自己太平庸了,毫无亮点优秀可言。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可以是宋和的一个普通朋友,而非是保镖,因为保镖是存在于雇佣关系里的,一旦雇佣关系结束,那他与宋和的关系也将结束。 他希望自己与宋和的关系能长久一点,最好是能像一对普通朋友那样,平时不太联系,但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在微信上互相问候一声,偶尔能通过朋友圈知道她的近况,仅此而已。 而要跟宋和这样的人做朋友,王志成认为,以自己目前的身份与地位是远远不够的,但若问他,什么样的身份与地位才配得上跟宋和做朋友,王志成也答不上来,他只是单纯地认为,现在的自己是不配与宋和做朋友的。 因为有了这个想法,王志成开始正儿八经地学起了英语,同时,他也重新规划人生……总之,他不想再做一个保镖了。 听到开门的声响后,王志成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并同时抬起头看向走出来的宋和,“宋小姐。” 见她手里拎着公文包,知道她这是要出去。但他没有多问。 宋和开口,“我有点事情要去办,你一个人跟着我就行了。” 她现在对那位二爷的身份只是猜测,如果带的人太多了,她担心节外生枝。更要重的一点是,如果那位二爷真是容家二少爷容诚的话,先不提他故意挑起来的容兴与康思达的纠纷,就单凭他姓“容”这件事,宋和也要仔细斟酌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 她不想自己千山万水地跑到利物浦来,又费劲波折地解决掉了容兴与康思达的纠纷,最后竟是给容九找回去一个对手。 王志成一向对宋和是言听计从的,而且现在还有乔.凯尔一行人保护宋和,就算他不跟着宋和,宋和的安全也没有任何值得担忧的地方。 于是,他轻轻一点头,“好的。” 说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朝电梯口走去。 哪晓得,只迈了两三步出去,傅谨言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他在背后喊住宋和,“阿和,大清早的,你跟他要去哪里?” 宋和回他,“有一点私事,出门一趟。” 傅谨言走上前来,“什么私事?我也要一起去。” 宋和淡淡地看着他,“抱歉,不方便。” 傅谨言拧起眉心,“阿和,我是在担心你。” 宋和直接转身,并丢下一句话给王志成,“我在楼下等你,动作快点。” 随后,宋和便快步朝电梯口走去。 傅谨言有心想追上前去,“阿和。” 王志成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傅律师,宋小姐既然说了不方便带你一起去,那就是真的不方便,还请你不要为难我。” 傅谨言盯着他,眼睛冷得就像冰刀子一样,却是毫无办法,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王志成的对手。重重喷出一口呼吸,他不客气地问王志成,“她出门是要去找谁?杰森.唐,华行云,还是那个二爷?” 王志成面无表情地回答,“抱歉,无可奉告。”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傅谨言心中大为光火,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和离去。 第590章 二爷是谁(二) 摆脱傅谨言后,王志成急匆匆下楼,宋和正等在酒店门口,两个人一起坐上了乔.凯尔提供的那辆防弹车,直奔杰森.唐的办公室。 一路疾驰而去,却扑了一个空。 秘书告诉宋和,“宋律师,今天是星期六,是休息日,我们唐总通常是不会来公司的。” 宋和便问秘书,“那你把唐总家的地址告诉我。” 秘书支支吾吾的,“这个……唐总有好几处房子,我也不知道他昨晚是住在哪一处?” 宋和没兴趣跟她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如果你想不起来唐总昨晚是住在他哪一个家的话,那我现在就打电话回国去问张董,他是唐总的顶头上司,他肯定能找到唐总。” 宋和一顿,言语间带了一点威胁的意味,“如果张董找不到,容董事长肯定能找到……那么,你希望我现在给谁打电话呢?” 这话一出,果然奏效。 秘书立刻报出了一个地名,那是利物浦有名的豪宅区。宋和顺手从旁边的办公桌上撕下来一张便签纸,她把便签纸递给秘书,“具体地址。” 秘书不敢有误,赶忙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了杰森.唐家的地址,然后再双手奉给宋和。 宋和接过来扫了一眼,然后警告秘书,“别告诉唐总我来过。” 后面的话,宋和没说,但威胁意味十足。 秘书噤若寒蝉,“知、知道了。” 拿到杰森.唐的地址后,宋和一秒也不耽搁,扬长而去。 约莫一个小时后,乔.凯尔的司机把车停在了一栋类似于庄园的豪华别墅前,门口有保安值守,陌生车辆进不去。 如果是平时,宋和是很乐意做一个有分寸懂礼貌的客人——让保安向杰森.唐转达想要见面的意愿,然后在门口静等杰森.唐的回音。 可今天她却不打算这样做,她是带着目的前来的,而这个目的会让两个人在接下来的会面中可能闹得不太愉快,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收拾起迂回客气的那一套,直奔主题吧。 于是,宋和对乔.凯尔表示,“让你的司机,直接闯进去,出了事情,我负责。” 闻言,乔.凯尔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宋和,而恰在这时,宋和也从车窗前回过头来,察觉到乔.凯尔正在看自己后,宋和抬起眼眸,冷淡地看过去,两个人的视线在巴掌宽的后视镜中相遇。 然后,乔.凯尔惊讶地发现,他此行所保护的东方美人,并不如她看上去的那样娇弱,她那双比猫眼宝石还要漂亮迷人的眼睛里,竟深深地藏着一把刀,还是一把锋利冰冷的刀。 这个发现,让乔.凯尔的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了。因为,他觉得拥有着那样眼神的女人,绝对不会是一个善类,很有可能她跟自己一样,骨子里也有着残忍凶狠嗜血的基因,只是她漂亮精致的皮囊将这一切都掩盖住了。 如果…… 乔.凯尔兴致勃勃地想,如果这个漂亮的东方女人会开枪的话,那她开枪的画面一定非常漂亮。 随后,乔.凯尔向司机下达了闯进去的指令。 得到命令的司机,把车窗降下一半,对着保安吹了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口哨后,直接油门一轰冲了进去。 保安见状,连忙拿起电话,想给里面的人通风报信,然而他们还未把电话拨出去,后车的乔.凯尔的手下就跳下了车,一个身材高大的棕色皮肤男人,将右手做出了一个手枪的姿势后,将“枪口”对着其中一个保镖开口,“举起手来,别动。不然,我就一枪爆了你的头。” 乔.凯尔的这些手下们,各个都是人高马大一脸的凶相,杰森.唐的保安们因为不知道他们是谁,身上是否到底有枪,为了保命,各个都识时务地举起了双手。 而载着宋和的防弹车,在司机大轰油门之下,已经驶到了别墅门口。司机将车停下来后,照例是乔.凯尔与一众手下先下车,然后才是王志成,最后才是宋和。 站在车前,宋和先是环顾了一圈眼前富丽堂皇的大别墅,然后在心中暗暗估量了一下这套大别墅的价值后,方才提步踩在了贴着大理石的台阶。因为前面的保安通风报信不成功,以至于宋和一行人闯进客厅后,只见到了三两个呆愣愣的女佣。 女佣们都是华人面孔,宋和也就没有为难她们,只问其中一个,“杰森.唐在家吗?” 那女佣呆愣愣地点头,“在的。”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楼上,“老爷还在睡觉,没起床。” 宋和一听“老爷”这个称呼,心中就有点想冷笑。因为杰森.唐的看上去是不年轻了,但也没有老到做“老爷”的地步,而且,远在云城的张德海不提,就说这利物浦城外还有一位二爷,杰森.唐也没有资格做“老爷”。 随后,宋和言语客气地请这位呆愣愣的女佣带路,到了杰森.唐位于二楼的卧房门口。将女佣打发走后,宋和直接授意王志成,一脚把门给踹开了,房门“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再回弹回来,又被王志成一脚踹回了墙上,又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咚”。 床上软被中的一对野鸳鸯,也在这惊天动地的响声中惊醒了过来。杰森.唐以为是哪个手脚粗重的佣人,不由得爆发出一声怒吼,“谁啊?大清早的,这他妈的是要拆房子吗?” 在杰森.唐的怒吼中,宋和踱步而入,姿态是一派的闲适,“这都日晒三竿了,唐总还没起床呢。”再遥遥扫一眼杰森.唐身侧打着呵欠一脸困顿的金发碧眼,宋和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原来是被窝里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尤物呢,怪不得唐总不舍得起床。” 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宋和,杰森.唐先是震惊的嘴巴能塞下一个打鸡蛋,“宋、宋律师,你怎么来了?” 接着,他便脸色很不好地盯着不请自来的宋和,“宋律师,我能否请教一下,大清早的你突然来我家,还这样闯进我的卧室里,你想干什么?” 未等宋和回答,杰森.唐的脸上就露出一丝狞笑,“莫不是想与我来一场一龙戏二珠?” 第591章 二爷是谁(三) 宋和不是很能理解,男人们逞这种口舌之快,到底是图什么? 图嘴上占的那两句便宜? 可嘴上的便宜,哪怕是占了一火车皮那也只是嘴上的便宜而已,并不能落到什么实在的便宜,况且,搞不好还很有可能给自己惹来一场大祸。 平静地看着一脸狞笑的杰森.唐,宋和侧过身去,朝站在她身后的王志成使了个眼色,王志成立刻神情肃杀地朝着大床走去。 王志成一抬脚步,床上的杰森.唐就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他立刻阴沉着脸警告王志成,“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这可是我的地方,你最好别乱来,否则我就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然而,他的警告根本就没能阻止王志成的脚步。 阔步走到床边后,王志成一个纵步跳上去,他身形虽然没有乔.凯尔高大,也没有杰森.唐肥硕,但曾经在队伍中历练过几年,让他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肃杀感。 杰森.唐瞬间神色大变,肥硕的身躯像条巨大的肉虫子一样,从柔软蓬松的被子下面挣扎而出,同时,他张开双手朝着王志成扑过去,想先发制人。 王志成见状,直接身形一闪,让杰森.唐这一扑直接扑了空。 未等杰森.唐直起身来,王志成就抓起杰森.唐的一条胳膊,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在了床前的地板上。 杰森.唐肥硕的身躯在地板上砸出一声沉闷的“咚”响后,他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对着刚刚跳下床的王志成又冲了过去,嘴里同时叫嚣着,“草你妈的,老子今天要是让你这个小瘪三活着走出去,老子就跟你姓。” 与杰森.唐的气急败坏相比,王志成的一举一动堪称是闲适。 他仿佛逗小狗似的,在杰森.唐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也不出手,而是身形灵活地左避右让,以至于杰森.唐挥出去的拳头接二连三地都落了空。 不消片刻,杰森.唐就因为体力不支喘如老狗。 双手撑着膝盖,杰森.唐一边大口地喘气,一边对着宋和大骂,“你个婊子生的小婊子,自从你到了利物浦后,我好心好意地招待你,把你奉为座上宾,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今天竟跑上门来这样消遣我?” 杰森.唐这骂声还未落下去,站在他跟前的王志成突然就一脚照着他的肚子踹了过来。 王志成这一脚的力道可不小。 杰森.唐顿时就被踹得踉跄后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了地板上。 未等他回过神来,王志成再次上前,这一回他不用脚踹了,而是改用手。 杰森.唐浑身上下仅有一条内裤遮体,王志成的手没有地方可落,他就一把揪住了杰森.唐的头发,再用力往下一扯,迫使杰森.唐的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然后,王志成扬起一只手,朝着杰森.唐那张不干不净的狗嘴扇了下去。 响亮的耳光声,伴随着杰森.唐的咒骂,在富丽豪华的卧房里接二连三地响起来。 如此过了片刻后,杰森.唐停止了咒骂和哭喊,王志成也随之收了手,他转过头去看向宋和,“他晕了。” 宋和“嗯”了一声,“把他绑起来。再换个地方,我有话问他。” 王志成不疑有他,从沙发上的一堆衣服中抽出杰森.唐的皮带与领带,将肉虫子似的杰森.唐捆成了一个大粽子。 随后,王志成看向缩在角落里,早已经吓傻了的金发碧眼,“宋小姐,这里还有一个,怎么办?” 闻言,宋和把目光投向金发碧眼,对着她微微一笑,“这位漂亮的小姐,我现在要带唐总去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谈一点事情,你要陪他一起去吗?” 宋和是用英语说的这句话,金发碧眼一听就懂,她离开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 宋和又是十分友好地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妨碍你与你的朋友购物了。” 金发碧眼一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宋和这时在暗示她,不要报警,若是事后有人问起此事的话,她要回答别人在这个雾蒙蒙的上午,她没有与杰森.唐在一起,而是与朋友在购物。 金发碧眼害怕地看着宋和。 她不知道这个漂亮的东方女人是谁,也不知道她与杰森.唐之间有什么恩怨瓜葛,但她清楚一件事情,她如果敢报警的话,这个漂亮的东方女人绝对不会绕过她。她会像对待杰森.唐那样对待自己。 而杰森.唐是什么,他在利物浦的身份可不低。 可他在这个女人面前,竟然弱小得毫无还手之力。 金发碧眼头如捣蒜的点头。 其实,宋和并不担心金发碧眼,或者楼下的佣人们会报警,因为全世界的人都一样,不论是何种肤色何种国籍,没有人愿意惹祸上身。 至于杰森.唐本人…… 宋和不会给他报警的机会。 满意地收回视线,宋和大步往外走去,王志成则拖着死狗一般的杰森.唐紧随其后。 守在外面的乔.凯尔正百般无聊地嚼着口香糖,宋和与王志成一同现身后,在看清楚王志成拖着的人是谁后,乔.凯尔那一双碧蓝的眼睛,就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溢出来惊奇的目光。 早在车上的时候,乔.凯尔就觉得这位漂亮的东方女人,骨子里有一种嗜血的基因,如今一看,果真是如此。 乔.凯尔的一双眼睛变得明亮起来。 看着面色沉静的宋和,乔.凯尔没控制住,冲她吹了一声口哨。他的这个举动,立刻引来了站在宋和身后的王志成的注视。刚刚大动干戈了一场,王志成的眼尾有点轻微的发红,面色也是肃然的,他一言不发的盯着乔.凯尔,眼神凶狠得像一头刚刚与猎物厮杀了一番的豹子。 身为同行,乔.凯尔第一眼看到王志成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总是与宋和影形不离的中国男人身手不错,若是与他交手的话,自己未必能打得过他,于是,乔.凯尔举起了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同时嘴里道了一声,“sorry……” 王志成将视线收回。他没有问宋和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照着她的吩咐,把王志成塞进了乔.凯尔那辆车的后备箱里。车辆启动,宋和向司机报了一个地址,司机疑惑地看向副驾驶上的乔.凯尔。 乔.凯尔也是心中疑惑,不知道宋和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做什么。联想起后备箱中那个人事不省的男人,乔.凯尔隐约觉得,宋和可能是要去处理那个男人。 如此一想后,乔.凯尔的血液再次沸腾了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宋和将会如何处理后备箱里的那个男人了。 对着司机轻轻一点头,乔.凯尔从后视镜中看一眼车座后,宋和不知道在想什么,精致绝美的面孔上神情漠然。 随后,车子驶出了杰森.唐富丽豪华的庄园别墅。 第592章 二爷是谁(四) 出城,上高速。 车辆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海湾处。 此时,天色已晚,海面上升起了雾,是白茫茫的一片。扶着王志成的胳膊,宋和从车上下来,环顾四周一圈,她发现这真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让乔.凯尔的两个手下把杰森.唐从后备箱里拎出来后,宋和请乔.凯尔带着他的同事们往后退了一退,她要开始问话了。 时值三月,虽然比起月初的时候,气温已经有了明显的回升,但杰森.唐全身上下仅一条四角内裤蔽体,而海湾处这里风大浪急,跪在粗粝的海滩上的他,被海风冻得鼻涕眼泪齐齐往下流。 到此刻,他还是不清楚自己是在哪里得罪了宋律师。 睁着一双青肿的眼眸,杰森.唐咬牙切齿地质问,“宋律师,自从你到利物浦以后,我自问待你一直十分客气,可你今天却突然冲进我的家里,不仅让你的保镖对我拳打脚踢,还将我绑到这个地方来……”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好让我死个明白?” 宋和冷冷地告诉他,“你没有得罪我,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当成傻子玩弄而已。” 一顿,“还有,我母亲是个交际花没错,但我跟她不一样,我不是交际花。” 杰森.唐听后,先是道歉,“如果你是为了我骂你是婊子生气的话,我向你道歉,是我口不择言了。”随后,他将话锋一转,“但当时那个情况,宋律师,如果换作是你,你正在床上好好地睡觉,突然有人闯进你的卧室里,还对你大打出手,你会对他客客气气的吗?” “至于你说的被人当成傻子玩弄……” 杰森.唐语带疑惑,“宋律师,如果你口中的被人当傻子玩弄是指我的话……抱歉,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受?” 虽然心里恨不得将宋和大卸八块,但为了活命,杰森.唐不得不对着宋和点头哈腰起来,“宋律师,你是总部派过来的律师,我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也没见过几次面,但我扪心自问,我一直都待你十分客气的……” 宋和在这时打断他,“我跟我的同事去福满楼吃饭的那一晚,你说你家中有事,就先走一步了。”“你从包房出去后,”宋和朝王志成点了点下巴,“我让他下楼查看了,发现你的车并未离开。” 宋和一顿,看向杰森.唐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所以唐总,你现在能否告诉我,当天晚上,你从包房离开后,又去见了谁吗?” 杰森.唐心中骇然,他没想到,那个时候宋和就已经在怀疑了他了。 稳了稳心神后,杰森.唐回答,“我从包房出来后,在电梯口碰到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就去他们的包房聊了几句……宋律师,这有什么问题吗?” 宋和听后,唇边挑起一点冰冷的微笑,“你撒谎。” 杰森.唐面色不变,“真的是碰到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宋律师,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给我作证。” 宋和毫不客气地拆穿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去见了二爷,是吗?” 杰森.唐心中诧异,当晚他确实是去见了二爷,但二爷全程都没有下车,两个人只在二爷的车内做了一个短暂的交谈。 宋和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去见了二爷? 疑惑的话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 而话还未说完,杰森.唐就猛然住嘴。看着宋和似笑非笑的面孔,他意识到自己是上当了,不禁恼怒,“你诈我?” 既然已经得到了答案,宋和便不再在这个问题上与杰森.唐纠缠。 随后,宋和向杰森.唐抛出第二个疑问,“华行云说,二爷腿脚不方便,很难得才进城一次,那么,当天晚上,他来城里做什么?” 杰森.唐这一次学乖了,把嘴巴闭得紧紧的,是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宋和见状,微微笑了一下。随后,她转头看向王志成,问他,“你身上有烟吗?” 王志成点头,“有。” 宋和便朝他伸手过去,“给我一支。” 王志成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来,将带着体温的烟盒放在宋和的手心里。 宋和拿了一支出来,刚含在唇间,王志成就“啪”的一声打燃了打火机,并用一只手拢住火苗,宋和偏过头去,将烟凑到火苗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烟点燃了。 对着半空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宋和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却是问杰森.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绑到这个地方来吗?” 这也正是杰森.唐心中的疑惑之处,他压着火气问,“为什么?” 宋和夹着香烟,环顾了海滩周围一圈后,将视线眺向白茫茫的海面上,“我曾经看过一个小说,里面有一部分关于在海边抛尸的情节,方法特别简单,只需要在涨潮的时候,把尸体丢进海里去,都不用往尸体上绑石头,潮水与海浪自然会把尸体卷离岸边。” 说到这时,宋和回过头去,微笑着看向杰森.唐,“唐总,你想试一试吗?” 第593章 二爷是谁(五) 若是其他人,只怕是已经被宋和的这番话给吓破了胆。 但杰森.唐没有。他不仅没有被吓破胆,反而还觉得宋和这一番吓唬非常的小儿科。 他不信,宋和一个拿中国护照的女人,敢在利物浦的地界上杀人。还是杀他这样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迎上宋和的目光,杰森.唐挑衅一般地开口,“海边风大,宋律师说话的时候还是小心一点吧,别闪了舌头。” 指尖轻轻在香烟上弹了弹,一点烟灰随风飘走,宋和轻呵了一声,“看来唐总是想要试一试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满足一下唐总了。” 只见宋和话音一落,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志成就走上前去,二话不说直接拽起杰森.唐反剪在身后的胳膊,就把他往海里拖。 海滩上到处是尖锐的石子与贝壳,毫不留情地划破杰森.唐脆弱的皮肤,并留下一道道鲜红的血痕。杰森.唐死命地挣扎着,试图摆脱王志成的桎梏,同时嘴里还叫嚣着,“放开我!你个小瘪三、臭婊子的走狗……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否则,我一定不会让你活着离开利物浦!” 王志成听他又骂宋和是婊子,也就没跟他客气,直接一脚把他踹进了水里。 随即,王志成也走进了海水里,他阴沉着一张脸,再一把揪住杰森.唐那稀疏可怜的头发,把杰森.唐的脑袋按进了浑浊的海水里。 当冰冷的海水钻进耳朵里、鼻腔里的时候,无法呼吸的杰森.唐深深地害怕了起来。他害怕宋和会真的要了自己的命。 诚如宋和所说的那样,在这处人迹罕至的海湾里,宋和如果真把他杀了,再抛尸进海里的话,只怕他的骨头都被鲨鱼啃烂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尸体。 杰森.唐剧烈的挣扎起来,他试图张开钳在自己脖颈上那只如铁钳一般的手。 而王志成则是死死地按着他,掐算着时间,在他即将被憋死的时候,再把他的脑袋扯出水面,等他喘息两口气后,又再次把他的脑袋按进水里。 如此反复几次后,杰森.唐是彻底的害怕了。 等脑袋再一次被王志成扯出水面的时候,杰森.唐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大嚷,“我说……宋律师,我什么都说。” 声音传到岸边,宋和淡淡出声,“把他带上来吧。” 王志成把水淋淋的杰森.唐拖回了岸上。 经过刚刚那一番折磨之后,如死狗一样躺在海滩上的杰森.唐这一回老实了不少,他回答宋和先前的那个问题,“二爷那天进城,是……是去见你的。” 宋和诧异,“他是去见我的?” 杰森.唐哆嗦着点头,“是的,他是去见你的。” 宋和不禁好奇,“他见我做什么?” 杰森.唐颤抖着声音回答,“我不知道。他当时打电话给我,得知你在福满楼吃饭后,就去了福满楼,但没有上楼,只在楼下车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听他这么一说,宋和想起那天晚上,那个藏在暗处的眼神,原来,那天晚上在暗中看她的人竟然是他。 宋和后背顿时一凉。 随后,宋和向杰森.唐抛出第三个问题,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你跟二爷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了,想必也应该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他是不是姓容?” 她话音一落,杰森.唐猛然抬起头看向她,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你、你怎么……” 宋和冷笑起来,原来自己真的没有猜错。 二爷,就是容诚。 第594章 夜访二爷(一) 宋和一行人,抵达二爷的农场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彼时,二爷已经睡下了,华行云倒是还没有睡,正叼着一根烟斗地主。 宋和上一次来的时候,他是领路的,宋和离开后,二爷就没让他走,而是让他留下来给自己当几天保安。 他听话,觉得很不可思议,“二爷,你会不会太看得起那个宋和了?我承认,她是有点本事,但也只是嘴上有点本事而已,她的那些保镖是挺厉害的,可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利物浦可是我们的地盘,她一个女人,能翻起多大的浪?” 二爷脸上的神情却一点也不轻松,“小心驶得万年船。”一顿后,二爷又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我跟她之间的恩怨深着呢,你不懂。” 华行云不禁好奇,“你不是第一次与宋和见面吗?” 二爷转身面向窗外,望着远处阴沉沉的天空,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二爷不愿意说,华行云也就不多问,老老实实在二爷的农场住下来。 只是,他与一众手下是习惯了城市中多姿多彩的夜生活,早睡早起不是他们的风格,可二爷这一处实在是太荒凉了,天一黑,一群人精力旺盛的男人们无处消遣,就围坐在茶几前,斗起了地主。 华行云这一把牌抓得不太好,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串电话号码,没有大牌也就算了,连顺子都打不出来,这地主当得颇为憋屈。 眼看着就要被打出一个春天来了,这时,窗前忽然晃过来一道亮光,像是车灯。 接近着,在外面看守的手下跑进来,“幸运哥,有车开过来了,还不止一辆。” 闻言,华行云立刻就将手里的扑克牌往茶几上一丢,随后站起来大步朝外面走去。 其他手下见状,自发的分成两拨,一拨人留在屋内保护正在楼上睡觉的二爷,一拨人则是追随华行云步伐,一同到了院门外。 眯着眼睛,华行云望着越来越近的车灯,神情肃穆。 二爷这个农场非常偏僻,平时除了他们几个,很少有人会在晚上过来打扰他的,那么来的人是谁? 想起二爷那句语焉不详的“我跟她之间的恩怨深着呢”,华行云眉心紧锁,难道是宋和? 正疑惑着,只见打头的车辆已经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乔.凯尔先从副驾驶上跳下去,随后便是王志成,最后才是宋和。 车灯没有熄。 站在明亮刺眼的灯光里,宋和看着几米之外的华行云,声音淡淡地同他打招呼,“晚上好啊,幸运哥,又见面了。” 车灯晃的华行云几乎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睛,目光警惕地看着宋和,“宋律师,这么晚你不好好待在酒店里睡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宋和也不绕弯子,直接禀明来意,“我有点事情,想找二爷聊聊。” 华英雄听后一笑,“那宋律师可是没有来对时间。二爷年纪大了,睡得早。有什么事情,宋律师还是明天白天再来找二爷聊吧。” 华行云这话,相当于是下了逐客令。 宋和却站在不动,“幸运哥还是先去问一问二爷的意思吧。万一,”宋和一顿,“二爷愿意和我聊呢?” 华行云被宋和这副“目中无他”的样子惹恼。 他脸色因此冷下来,“宋律师,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样的小混混,但有一句话,我想你应该听过——阎王好见小鬼难搪。” “你想见二爷,可以。”华行云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摆了摆,“但今晚不行。” “所以,宋律师,”华行云冷阴阴一笑,“请回吧。” 宋和盯着华行云看了片刻后,让人把杰森.唐从后备箱里请了出来。 一天之内,杰森.唐又是被打了嘴巴子,又是差点被淹死在海里,肚子里没有一颗粮食不说,身上连一件衣服也没有,如此折磨之下,杰森.唐早已经没有了人样了。 死狗一般地被王志成丢在冰冷坚硬的路面上,杰森.唐以为又要挨打了,便不能地抱住了头,嘴里发出呜咽一般的哀求声,“宋律师,求求你,给我一条活路吧。” 杰森.唐平时是个什么德行,华行云是再清楚不过了,此时见他几近赤裸的蜷缩成一团,身上伤痕累累,一看就是遭了大罪的模样,心中顿时就是一惊。 重新抬眸看向宋和,只见那张精美绝伦的面孔上神情漠然,若不是亲眼所见,华行云简直想象不出来一个看上去这样柔弱的女人,竟会把那个鼻孔朝天的杰森.唐折磨成这样。 华行云他意识到,宋和今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右手紧紧按在后腰上,华行云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宋律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和语调淡淡的,“没什么意思。就是劳烦幸运哥去跟二爷……” “啊不对,”宋和自语一般,“他是我好友的二哥,照着辈分我也该称他一声二哥才对——劳烦幸运哥去跟容二哥说一声,我有点事情,想跟他聊聊。” 说完后,宋和对着华行云微微一笑。 而华行云自她口中听到“容二哥”之后,心中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二爷的身份,其他人不清楚,他们几个心腹却是很清楚的。 只是,他不明白,宋和怎么会知道二爷姓容? 目光落在蜷缩成一团的杰森.唐身上,华行云怀疑,是他告诉的宋和。可好端端的,杰森.唐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宋和? 还是…… 目光移到宋和身上去,华行云看着逆光而站的宋和,莫名打了一个冷战。 稳住心神后,华行云对着宋和开口,“宋律师既然这样想见二爷,那就请你在此处稍等片刻,我进去跟二爷说一声。他若是想见你,你便能见到他,他若是不想见你,那我就还是那一句话——请回。” 宋和点点头,“那就有劳幸运哥了。” 随后,华行云拔腿朝院内走去。 第595章 夜访二爷(二) 华行云急匆匆上了二楼。站在容诚的卧房门口,华行云把敲门变成了砸门,“二爷,二爷。” 容诚正在睡梦中。 一入春后,气温反反复复,他那条废腿就变成了晴雨表。 今日城中大雾弥漫,他这里却是下了一场绵绵细雨,腿上那陈年旧伤也因此作祟起来,是又酸又疼,仿佛是有虫子趴在腿骨上啃咬一般,让人不得安宁。 入睡前,容诚喝了小半瓶威士忌,以希望能在酒精的作用下,能有一个好眠。 哪晓得,靠着酒精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没做梦呢,就被“咚咚咚”的敲门声给吵醒了。容诚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拧开床头灯,披上睡袍,容诚气冲冲地下了床。 走到门边,将房门猛地一拉开,容诚阴气沉沉地问,“怎么了?” 华行云赶紧回答,“宋和来了。” 容诚正想问,这大半夜的她来做什么,就听华行云说,“她知道了你的身份。” 容诚听后,方才还怒意升腾的眼中慢慢聚起一点精光。他早知道,他的身份是瞒不住宋和的,但没想到,宋和这么快就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后,容诚开口,“她有没有说来做什么?” 华行云回答,“她说有点事情,想跟你聊聊。哦对了,”华行云差点忘了,“她还把杰森.唐一起带了过来。杰森.唐被她收拾得很惨。” 这倒是让容诚有点意外,他顿了顿,“你先下去招呼她,我随后下来。” 华行云担忧地看着他,“二爷,我觉得她是来者不善。” 容诚闻言,却是一笑,“你这样一说,那我就更要会一会她了。” 华行云不再多言,转身下了楼,将宋和请了进来。 站在一楼的客厅里,宋和环顾了一圈房子内部的装修,无论是家具还是摆设都有一股历经岁月后的陈旧气息,简而言之,不太像一个大人物的居所。 不过,因为第一次与容诚见面的时候,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所以眼下对着一屋子旧家具摆设,宋和不做任何联想。 在等待容诚下楼的期间,华行云将已经睡下的仆人叫起来端茶倒水。 若是之前,华行云是很乐意亲自给宋和端茶倒水的,毕竟,他是喜欢宋和的。 但刚刚在外面,与宋和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了一场后,他现在对宋和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当然还是喜欢的,毕竟,宋和的那张脸真的很漂亮。 但也只是喜欢而已。 至于其他的乱七八糟的想法,是荡然无存了。 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这位年轻漂亮的宋律师,不是他能驾驭的女人。他是喜欢漂亮的女人没错,但他不想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就惹祸上身。 被叫醒的仆人,很快就送上来一杯热茶,宋和客气地道了一声,“谢谢。” 随后,从口袋里摸出王志成下午时给她的那半盒烟,抽出来一支含在唇间,正想点燃,却没找到打火机,一侧的华行云见状,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啪”的一下打燃,再将火苗凑过去。 盯着蓝色的火苗看了一眼,宋和夹着香烟凑过去,吸一口气,将烟点燃了。 收回打火机,华行云开口,“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抽烟。” 宋和安静地抽烟,没有搭理他的这句话。 华行云又兀自开口,“你是怎么知道二爷姓容的?” 第596章 夜访二爷(三) 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宋和回答,“猜的。” 华行云觉得她没有说实话,“猜的?你怎么猜的?” 宋和淡淡瞥他一眼,却是反问他,“这很难猜吗?” 华行云愣了一下,笑起来,“你这是说我笨吗?” 宋和没有回答。 华行云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平心而论,他是真的很喜欢宋和的那张脸。他活了三十几年,还从没有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脸。 可他也很清楚,就单凭宋和敢大半夜找上门来,与二爷“聊聊”的这份连男人都比不上的魄力,她就不是他能招惹的女人。 不过,不能招惹,不代表不能欣赏她的美。 华行云抬步,走到宋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静静欣赏起吞云吐雾的宋和来。 其实,比起其他女人,宋和抽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口烟吸进去,一口白雾喷出来,就是很普通的抽烟方式。 可因着她那张精致清冷的面孔,画面就变得格外赏心悦目起来。 在华行云的注释下,宋和将一支烟抽完了。把烟头丢进烟灰缸里,宋和抬起眼眸看向正盯着她看的华行云,做出一副闲聊的姿态来,“你跟二爷多少年了?” 华行云没想到她会对自己的历史感兴趣,便回答,“具体多少年,记不清了。反正我十几岁就跟着他了。” “十几岁?”宋和问,“你今年多少岁?” 华行云竟不好意思起来,“三十四了。”随后,抬手在脸上摸了摸,“我是不是看上去不像三十四,有点老?” 宋和盯着他的面孔看了两眼,摇头,“不老。”一顿,“但也不年轻。” 这叫什么话。 华行云笑起来,礼尚往来地问她,“你呢,今年几岁?” 宋和倒是没有女孩子的年龄不能透露的扭捏,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再过两个月,就二十七了。” 华行云面露惊讶,“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才二十出头呢。”再盯着宋和的面孔细细看了几眼,他还是不太相信,“你没骗我吧?” 宋和当他是在恭维自己,便淡淡笑了一笑。 两个人又东拉西扯了几句后,后方的楼梯上传来了“叩叩叩”的声音,那是手杖磕在木地板上发出来的声响。 宋和起身,朝着后方的楼梯处看过去,只见容诚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握着一根木质的手杖,慢腾腾地踩着楼梯往下走。 看着他那不利索的步伐,宋和简直担心他会一脚踩滑从楼梯上滚下来。 不知何时,华行云站到了她的身侧,他像是猜到了宋和心中所想一样,对她说,“他在这个房子里住了二十几年,每天上下楼梯很多次,很少摔跤的。” 宋和很难想象,一个人在这样一个地方,在这样一栋房子里,住了二十几年。 但如果真如那些八卦论坛上所说的那样,容家大少爷容盛是被容诚害死的,那二十几年的流放好像也不是很严重的惩罚。 毕竟,他还活着,而容盛已经死了。 从最后一步楼梯上下来,容诚撑着手杖,平稳地走到宋和的跟前,眼含微笑地看着她,“宋律师。” 宋和也在脸上挂起了一点浅淡的笑意,“二爷。” 两个人相视一眼后,容诚一派和善地开口,“我听华仔说,你有事情想跟我聊聊。不知道,你想跟我聊什么事情呢?” 宋和也不跟他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回复他,“是一项合作,我想与二爷谈一谈。” 容诚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兴味,“合作?什么合作?” 宋和看一眼华行云后,表示,“二爷,我们能去你的书房谈吗?” 容诚轻轻一点头,“当然可以。” 容诚的书房位于一楼。 一进去,宋和就有一种熟悉感。 环顾四周一圈,宋和发现容诚的这间书房,无论是装修还是布局,都与容震的那间书房极其相似。 等坐下来后,宋和重新将容诚打量了一番,她发现,若是仔细看的话,其实容诚的眉目是与容震有一点相似之处的,但因为他那不符合年纪的面容,让她先前没有看出来。 容诚见她盯着自己看,苍老的面容上便浮出一丝笑意,“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看上去这么老,不太像容震的儿子?” 宋和未料到他竟然这样直接地就承认了自己是容诚。 她轻微的一怔,没有否认自己刚刚心中所想,“临来利物浦之前,我与容董见了一面,他虽然已经七十几岁了,但身体很不错,看着不显年纪。” “他儿孙绕膝,日子过得美满,又没有什么烦心事,当然不显老了。”一顿,容诚感叹似的一叹气,“哪像我,在这个偏僻荒凉的地方,一住就是二十几年,住得我是心老人也老了,还不到五十岁,走出去说我七十都没有人怀疑。” 说到这时,容诚从鼻尖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却没有再说那充满怨气的话。 随后,他问宋和,“我自问藏得很好,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份的?” 宋和照实回答,“猜的。” 容诚听后,笑起来,那笑声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听上去有几分骇人,“哈哈,你这丫头。老爷子的眼光总算是正确了一回。” 笑声过后,容诚回想起前尘往事,惆怅地呼出一口气,“很多年了……我都快忘记我姓容了。” 第597章 往昔岁月 容诚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忆过往昔的岁月了。 他的人生,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分割成了两部分。 前半部分是“台前”,后半部分是“幕后”。 位于“台前”的时候,他是容震的二儿子,是容兴集团的二少爷,有着比旁人光鲜亮丽千倍万倍的生活,以及可以随意践踏他人的尊贵身份。 走出去,人人都对着他点头哈腰,小心地将他奉为座上宾。 回到家,他是父亲的得力助手,是他骄傲的儿子。 而那一场车祸,大哥的惨死,父亲无情地收走了赋予他的一切——尊贵的身份、光鲜亮丽的生活、世人对他的敬仰…… 甚至,他健康的身体。 容诚到死都记得自己被父亲打断腿后,扔上开往利物浦的货轮上的那一天。 那一天,风是那样的大,雨是那样的急,浪是那样的汹涌…… 他拖着一条断腿,狼狈地趴在货轮肮脏的甲板上,雨水从断腿上冲刷而过,冲刷出一股一股鲜红的血水。 他双手撑在甲板上,忍着骨头断裂的剧痛,在暴雨中昂起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向他父亲苦苦哀求,“父亲,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求您,不要把我送到那样远的地方去……”额头重重磕在甲板上,“求您了,父亲。再给我一个机会吧,父亲。” 他痛哭流涕地哀求着,希望求得他父亲宽宏大量,再给他一个机会。 可雨伞之下,他的父亲神色冷漠,看他的眼神如同是在看一个仇人一般,“我留你一条命,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我下不去手。” “而是……”他父亲咬牙切齿,仿佛想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如果你给你大哥一枪,让他痛痛快快的死,我都不会这样恨你,可你没有,你眼睁睁地看着他,活活被烧死。” 说到这时,他父亲走到他跟前来,然后半蹲下身来,一只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我真想……我真想也往你身上放一把火,好让你尝尝被火烧死是什么滋味。” “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他父亲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我很是不明白,这些年,我自问我待你与你大哥是一样的心,你大哥有的东西,你的那一份就不会少,你怎么就那么狠心,竟把他活活烧死了?” 随后,他父亲重重甩开他的下巴,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会要你的命,因为那样的惩罚对你来说太轻了。这条货轮是到利物浦的,等你到了那个地方,安德鲁会替我好好看着你,你就在那里用你的余生向你的大哥赎罪吧。” “你这辈子都休想再回到云城来,我也不会去见你……”在漫天的大雨中,父亲声音决绝,“我们两个之间的父子缘分,就到此为止!” 他惶恐地大喊,“不要,父亲……我不要去利物浦!父亲,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父亲已经决绝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他只能绝望地大喊,“父亲,父亲!” 可他的父亲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就这样,他被货轮运送到了利物浦。 货轮在海上航行的期间,他被关在一间暗无天日的杂物间里,与各种绳索工具作伴。 腿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很快就开始红肿溃烂,而他也发起了高烧,嗓子烧哑了,嘴唇烧得开裂起皮。 浑浑噩噩中,他躺在散发着腥臭味的旧棉被中悲哀地想,他可能到不了利物浦了,要死在这船上了。 死了也好。 死了,就正好给大哥偿命。 那父亲,应该就能原谅了他了。 可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凭什么,他也是儿子,为什么他父亲连个机会都不肯给他,就直接要把继承权交给大哥? 他明明不比他大哥差一分。 可父亲却连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凭什么? 凭什么! 于是,在这样悲愤怨恨的心理下,他硬生生挺过了一夜又一夜。等货轮停靠在利物浦码头,安德鲁的人把他从杂物间里拖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瘦得没有人形了。 至于那条断腿,早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了。 安德鲁是大哥的好朋友,在听闻自己的好朋友是死于他的手中后,对他的态度是可想而知。 安德鲁将他带到了离利物浦有将近两百公里远的偏僻乡下。 就像一条对他父亲忠心耿耿的狗一样,安德鲁严格执行着他父亲的指令——不给他请医生,也不将他送去医院,把他一个人关在一栋空旷的大房子里,任由他自生自灭。 而他,早已经在货轮上向工人求助,希望工人能给他一点消炎药或者酒精,却遭到白眼的时候,就认清了现实。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容家的二少爷了。 他的父亲,已经彻底放弃他了。 可他不甘心。 不甘心活成一滩烂泥。 不甘心余生都要被困在这栋大房子里。 于是,他趁着安德鲁的手下都睡着了,拖着一条伤腿到酒窖中偷了两瓶伏特加,又去厨房拿了一把小水果刀。 拖着伤腿回到房间里,他拧去酒瓶的盖子,往刀身上淋了一些酒,权当是消毒了,又仰头往嘴里猛灌了几大口,随后,他将一块毛巾塞进嘴里,用牙齿紧紧咬住,拿刀剜去了伤口上的腐肉。 当腐肉被剜去,他用伏特加冲洗伤口的时候,他的眼角溢出了一点泪水。 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恨。 他恨他父亲的绝情。 他恨他父亲的不公平。 他恨他父亲这样残忍地对待他。 幸好老天觉得他命不该绝,腿上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长出了新的血肉,只是因为拖延的时间太长了,腿骨长歪了,神经与肌肉损伤太严重,他终生都需要靠着手杖才能走路。 不过,没关系。 他活下来了。 在安德鲁的看守下,他熬过了几个寒冬,又熬过了几个酷夏,终于在一个夜里,他动手了——他用水果刀捅穿了一个看守他的人的脖子,又用这个人的枪爆了另外一个人的头…… 在一场厮杀之后,他亲手结束了他的牢笼生活。 再把安德鲁送去给他大哥作伴以后,他拥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二爷。 靠着“二爷”这个身份,他恢复了一些年轻时候的荣光。 比如,出门时前呼后拥 比如,被人害怕敬仰。 可“二爷”这个身份来得不太光彩,也因此不太能见光,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藏在幕后敲锣打鼓的人一样,虽然最响亮的声音出自于他的手,但在台下看戏的观众们,永远也不知道他是谁。 很快,这样的日子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他从城里搬回到了他千辛万苦才逃出去的牢笼里。 房前屋后依旧有不少的人日夜把守着,但这一回,他可以随时走出房间,走出院子,走出这一片僻静荒凉的地方。 他过上了隐士一般的生活。 终日在这一栋老旧的房子里,喝茶、看书、种花、喂鱼…… 城里的宅子很大,也很豪华,但那样纸醉金迷的生活,会很容易让人忘记以前经历过的苦难。 但这里不一样。 这里的一切都提醒着他,曾经发生过什么,自己是如何从老天爷的手中捡回这条命的。 如是多年。 当张德海递来橄榄枝的时候,他其实是不屑一顾的。虽然这些年,他不在云城,但他对他父亲身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所以他知道,他父亲有多疼爱那个侄子。 其实,这不难理解,因为那是他大哥的血脉。 是他大哥留下的唯一的…… 啊不对,他大哥的血脉还有眼前这一个丫头。 第598章 新合作(一) 将目光轻轻放在对面的宋和身上,容诚露出一个几近和蔼的笑容来,“你说,你有一项合作要与我谈一谈,是什么合作?” 宋和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先问他,“二爷,您有想过再回到容兴吗?” 她不是问他要不要回云城,也不是问他要不要回容家,而是问他要不要回容兴。 不愧是他大哥的种,跟她父亲一样的聪明。 但是容诚并不打算直接告诉她自己的真实答案,“宋律师,你不妨先说说你的合作。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宋和也不再绕弯子,目光扫过茶几上的茶盘,她取了三个小小的圆口茶杯出来,容诚不知道她拿茶杯干什么,便静静看着她的动作。 只见,宋和将三个小茶杯在桌面上一次排开来,“除了二爷您以外,”纤细白嫩的手指从左到右依次从小茶杯上方指过,她故意不提容九,“还有容致、张德海,想要得到容兴。” 将代表容致的那一个单独拿出来,“容致是容家的长子嫡孙,是容董钦点的接班人。但容兴人人都知道,这位小少爷是个草包,脑子里没有东西,根本就做不了容兴的掌门人。” “除了容董以外,整个容兴几乎没有人支持他。” 宋和将小茶杯轻轻放到一边去,“所以,只要让他失去容董的支持就可以。” 容诚眉尾轻轻一扬,仿佛是对她的话产生了一点兴趣一样,他问,“那张德海呢?他可是容兴的开国元老,在容兴内部有着相当深厚的根基,他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宋和接着拿起代表着张德海的那一个小茶杯,“张德海在容兴内部的根基确实很深厚,可是再深厚的根基也抵挡不住蛀虫的啃噬。我今早去过杰森.唐的家,那样奢华的房子,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驻地负责人能拥有的。” “这些年,他应该干了不少中饱私囊的事情。张德海若是知道,那他纵容下属侵吞公司资产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容诚饶有兴致地问,“如果他说他不知道呢?” 转动着手里的小茶杯,宋和语调淡淡的,“那就给他泼一盆脏水好了。” 容诚的眼睛里冒出一点亮光,“可仅凭这一盆脏水,未必能撼动得了他。” 闻言,宋和勾唇,轻轻笑了一下,“不需要撼动他,只需要让他的根基分崩离析就好。” “张德海身边是有不少的拥泵,可若是这些拥泵们知道,张德海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就中饱私囊,把原本该分到他们口袋中的钱,全都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说到这时,宋和故意停下来,问容诚,“二爷,您猜他们还会支持张德海吗?” 容诚大笑起来,那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十分的粗哑,“好一个分崩离析。” 在他粗哑的笑声中,宋和将手里的小茶杯轻轻放回到桌面上,刚刚排成一排的小茶杯,在她的重新排列组合下,成了一个三足鼎立的形势。 而容诚在大笑过后,也伸手从茶盘中拿了一个小茶杯出来,“宋律师,你刚刚还说漏了一个人,除了我、容致、张德海以外,明明还有一个人也想得到容兴。” 将代表容致的那个小茶杯往旁边轻轻一弹,容诚把手里的小茶杯放在那个位置上,取代了容致,“——容家三少爷,容九。” 从容诚的嘴里听到容九的名字,宋和并不意外。 她眸光冷淡地扫了一眼桌面上新的“三足鼎立”的局面,并不说话,静待容诚的下文。 容诚慢悠悠开口,“据我所知,我那个三弟已经接手了一家分公司,且动作不少。” 抬起褶皱重重的眼皮,容诚微微冷笑,“可你却故意不提他……宋律师,你既然想与我合作,那就请你拿出你的诚心,而不是盘算着如何去坐收渔翁之利。” 宋和安静了片刻,然后抬起眼眸看他,眼神是一派的沉静,“我如果不是诚心想与二爷您合作的话,那我也就不会大半夜的跑来找你了。我只需将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容致就行。” “到时候,就算是他本人无法来利物浦,但身为容家的小少爷,他也一定能想到其他办法,给他的父亲报仇。二爷,您曾经也是容家的二少爷,我相信您比我更清楚,容致能不能做到这件事情。” 容诚冷冷呵了一声,“那宋律师为何不这样做呢?反正不管是我死在容致手里,还是容致死在我的手里,或者我们两个一起死了,对于你的那位好友而言,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宋和微微一笑,那笑容十分的坦诚,“因为,我还需要二爷帮我们对付张德海。” 听了她这句话后,容诚差点被气笑了,“等我帮你们对付完张德海了,你们再反过来对付我?宋律师,你这算盘未免打得也太精了吧?” 宋和却是一摇头,“你帮我们对付张德海,我们帮你对付容致,等把这两个人踢出容兴以后,你与容九,再公平竞争。” 容诚的心被宋和话中的“公平”二字轻微触动,语气也不复刚刚那般针锋相对,“公平竞争——容兴只有一个,宋律师,你不妨跟我说说,到时候,我与容九该如何公平竞争?” 宋和听他这样问,心中便有了底,知道他的态度是有所松动了。 她也不耍官腔绕弯子,满口诚实地回答,“到时候,无其他人碍事了,二爷您是想明着抢,还是暗着争,都可以。” 她这话听得容诚微微一愣,随即,他再次大笑起来,“你这个丫头,真是既精明又老实,实在是有趣得很,有趣得很呐。” 宋和仿佛是被他的笑声感染了一样,也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那么,二爷,您要与我们合作吗?” 容诚确实有所心动了。 与张德海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相比,宋和无疑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人选。 因为,她是如此的坦诚——你要明抢,我就陪你明抢,你要暗争,我就陪你暗争。 可…… 她的生父,毕竟是死于他的手里。 还有她的那位好友,他的三弟容九,那可也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呢。 于是,容诚微笑着回答,“宋律师,请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考虑。” 宋和表示理解,“那我就静候二爷的佳音了。” 正事谈完,宋和准备告辞。 容诚开口挽留,“时间不早了,这个时候再回城里去,只怕天都要亮了。宋律师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在我这里住一晚。若是我今晚考虑好了,明天我们也正好再谈一谈合作的细节。” 宋和想了想,没有拒绝,“那就叨扰二爷了。” 两个人一起走出书房。 站在二楼的栏杆处,二爷冲着楼下的华行云喊了一声,“华仔,”吩咐他,“叫仆人把客房收拾一下,宋律师今晚不走了。” 华行云心中惊奇,光看宋和来的时候的那个架势,他还以为她今晚是要杀人放火呢。 仰头,他冲着楼上应了一声,“好,我马上叫仆人准备。” 第599章 自惭形秽(一) 宋和在客房里住了下来。 留下来的原因有两个,其一,她一大早就领着一群人四处奔波,连一口正经的热饭都没有吃过,她是无所谓,王志成算是自己人,也可以当他是无所谓,可乔.凯尔一行人毕竟是拿钱办事的,不能用对待自己人的那一套对待他们。 而且,那司机几乎是饿着肚子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此时再回城里去,天黑路不好走,万一给开到了沟里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再者,就像容诚说的那样,若是他今夜想好了,那明天就正好与他谈一谈合作的具体细节。 宋和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大天亮。 因为自觉解决掉了一桩大麻烦,还给容九找了一个临时的合作伙伴——容诚虽然还没有明确表态,但宋和看得出来,他对她的提议很心动。 至于为何没有当场就答应下来,可能是心中还有其他的顾虑。 不过,宋和不急。 因为她十分的笃定,容诚最终会点头答应的。 宋和这般笃定,并非是盲目的自信,而是现在摆在容诚面前,就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与容九合作,二人结成新的联盟,一起把张德海与容致踢出局。 一是,继续与张德海联手。但这样一来的话,容九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直接隔岸观火,等到他与容致斗个你死我活的时候,站出来坐收渔翁之利就好了。 宋和想,以容诚那精明的头脑与深如海的心机,是绝对不想让容九白白去捡这大便宜的。 而且,从容诚的角度来看,与根基深厚的张德海相比,侄子容致就是个草包,离了祖父容震的支持,根本就不堪一击。 而容九这个三弟,是个私生子,不管是在容家,还是在容兴集团,他都是毫无根基可言的。 反倒是张德海这个不姓容的,是最不好对付的。 所以,与其留下一个后患无穷的张德海,倒不如先与容九联手,将他除去,然后,他再与容九锣对锣鼓对鼓。 而这也是宋和提出先把张德海踢出局的原因。 因为笃定容诚最后一定会接受自己的合作提议,所以宋和尽管是躺在一张极其陌生的床上,这一觉也睡得十分安稳。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宋和正在做梦,没有具体的情节画面,单只是做梦。 被吵醒后,宋和将眼睛睁开,然而抵挡不住汹涌的困意,又将眼睛闭上了。伸手朝床头柜摸去,寻到手机后拿过来,掀起眼皮滑下了接听键,又迅速把眼皮阖上了。 “喂,容九。” 听到她满含困意的声音后,容九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刚刚忙完手上的事情,照例向提沙询问关于宋和的消息。 哪晓得,提沙在电话里打着呵欠告诉他,“阿和姐昨天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没回酒店呢。” 他听宋和一夜未归,连忙问,“她去哪里了?” 提沙用充满困意的声音回答,“不知道。” 他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里,“那你怎么没跟着她?” 一张嘴,提沙在电话那头又大大打了一个呵欠,“我跟了。但半途中被她的司机甩开了。” 他被气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跟丢了,你为什么不去找?提沙,我送你去利物浦,是让你去保护阿和的,不是让你去旅游看球赛了。” 提沙有点不满了,“九哥,不是我不想保护阿和姐,是她的司机太厉害了。她的司机比我熟悉利物浦的路况,我跟了一小段,就被她的司机发现了。” “你又不让我在阿和姐面前露面,那我就只能远远地跟着,然后就被她的司机甩开了。” 他自知不能怪提沙,可一颗心砰砰地乱跳着,无法安宁。 吸一口气,正准备挂电话,就听提沙在电话里宽慰他,“九哥,其实你不用太担心阿和姐的安全问题。她身边现在除了有你说的那个贴身保镖以外,还有安保公司的人,我偷偷观察过,那些人身上都带着家伙的,有他们的保护,阿和姐是很安全的。” 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自惭形秽。 他总是口口声声地说着他有多爱宋和,却让宋和去替自己冲锋陷阵,那位素未谋面的二哥,能为了抢夺容兴的继承权,把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大哥活活烧死,就绝不会是个良善之辈。 可自己却放任宋和去与他周旋,口里心里担心着宋和,却没有真正为宋和做过什么,就是保镖,也只暗中派了一个提沙过去。 可提沙再厉害,再能打,那也只有一双拳头,如果宋和真遇到什么危险了,他靠着他那一双拳头又能打到几个人? 越想,容九心里就越是惭愧难当。 他觉得自己那所谓的爱,简直就是一张张口头支票,听上去一往情深,这辈子非宋和不可,可真正为宋和做的事情,却没有几件。 揣着这样一腔惭愧难当的心理,他简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宋和了。 第600章 自惭形秽(二) 宋和听他久不出声,对着电话又“喂”了一声,“容九?” 宋和心想,莫不是手机放在口袋里,不小心误拨了过来? 吸了吸气,容九用含着勉强笑意的声音喊她的名字,“阿和。” 因为愧疚,因为怨恨自己的无能,容九的心口堵得厉害,喉咙也酸哽得厉害,连带着声音也有点轻微的发颤。 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满腔汹涌的情绪压下去,他尽可能平静地问宋和,“是不是吵醒你了?” 撑在床垫坐起来,宋和掩嘴打了个呵欠,“本来也快要醒了。” 看着漫天的金色余晖,容九的一双眼睛无光无神,“在公司呢。” 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宋和看了一眼云城那边的时间,还不到下午五点,便“哦”了一声,然后随口问,“晚上有应酬吗?” 容九如实回答,“有一个。” 宋和便叮嘱他,“那你少喝一点酒。” 容九的声音轻轻颤了一下“好,我尽量不喝。” 宋和在电话这边笑起来,“不喝是最好了。”但生意场上,仿佛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喝酒就谈不了事情一样。 再次叮嘱,“若真是要喝的话,记得先吃一点东西,还有护肝片,”他每天随身携带的各种补剂营养药有很多,担心他分不清楚是哪一个,便提醒他,“就是你包里的那个紫色小药盒里的像叶子一样的药片,那个就是护肝片。” 容九的眼睛瞬间就湿了。 他让宋和陷于未知的险境中,可宋和待他还是一如既往。 吸了一口气,他用略带了一点鼻音喊宋和的名字,“阿和。” 宋和拥着被子,听出了他声音中的那一丝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说再多也都是开了一张空头支票而已,没任何的意义。容九便只道出了一句想念,“就是……想你了。”很想,很想。 这话惹来宋和一阵沉默。 片刻后,宋和将话题转移,提起了容诚,“跟你说一件事情,我先前跟你提过的那个雷普斯的二爷,竟然是你的二哥。” 容九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背着她,布下了一个多大的局,而这局中又暗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险恶手段,便佯装惊讶,“你是说容诚?” 宋和“嗯”了一声,然后简明扼要地跟他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但特意隐去了她绑架杰森.唐,并逼供他的那一段。 在听完她与容诚提的那个合作后,容九的一颗心既潮湿又甜蜜。 他的阿和,总是处处为他着想。 见他不说话,宋和便坐直了身体,“是不是我的这个合作,打乱了你的计划?” 容九立刻回答,“没有。” 再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计划了,他的阿和,真是太聪明了。 宋和松下一口气,“没有就好。我现在在他家里,等他做决定。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我应该就要回来了。”她还记得给他带礼物一事,“除了领带,你还想要什么吗?等这件事情谈妥了,我就去买。” 容九想说,他还想要她的心,可这话现在不能说出口,说了,这通电话就进行不下去了。宋和现在不在他的跟前,他只能凭着电话里她的声音,去想象她此刻的样子。 顿了一顿,他当真想到了一样东西,“钱包吧。我现在的钱包用了好几年了,很旧了,想换个新的。” 宋和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 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宋和便准备挂电话了,“时间不早了,我得起床了,等我回去了,我们再聊。” 容九依依不舍,“好吧。” 电话挂断,宋和将手机放下,穿好衣服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华行云,“早上好啊,宋律师。” 面对宋和,华行云笑得一脸灿烂,“楼下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你是想现在就吃呢,还是再等一会儿吃?” 作为客人,宋和自知没有让主人等自己开饭的道理,她淡淡出声,“麻烦你转告二爷一声,请他稍等片刻,我马上就下去。” 随后,宋和关上房门,进浴室去洗漱。 华行云则站在门口,回味着她睡饱后那如粉蔷薇一般的粉嫩容颜。 宋和的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她就穿戴整齐地再次打开了房门,见华行云还站在门口,她没有感到意外,这个男人对她的“喜欢”,简直就像那天空中的太阳一样明显。 宋和很难理解华行云的这种“喜欢”。 因为,她不相信一见钟情。 宋和觉得,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已,如果她没有盯着宋郁榕给她的这张脸,她不认为,华行云会多看她一眼。 与之相反,她与顾知周——先是她图他的权势地位,他图她的脸与年轻的身体,尔后在七年的鸡飞狗跳中,她的脸与身体已经对他已经不复初见时那样的新鲜了,可他依旧把她这一粒白饭粒当成白玫瑰去疼去爱,这样的“喜欢”才是最真实的,也是最弥足珍贵的。 华行云的“喜欢”太肤浅了,肤浅到根本不值得她为此耗费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心神。 第601章 互相试探(一) 无视华行云那一双炙热如火的眼睛,宋和朝着楼梯走去。 在楼梯口,宋和看到了正站在下方等她的王志成,他换了一身衣服,看那衣服的尺寸风格,应该是华行云的,与他那张板正的脸稍微有点违和。 回头,宋和淡淡地对华行云道了一声,“谢谢。” 华行云笑着跟着她的步伐,“一身旧衣服而已,宋律师,不用这样客气。”顿了顿,他用带着一点探究的语气问,“那个人真的是你的保镖吗?我看你跟他很亲近。” 宋和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本不想解释的,但一想,她自己对名声是无所谓的,但人家王志成可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不该承担那些莫须有的猜疑,便开口,“他是我……” 提起顾知周,宋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用何种身份来介绍他。 想了想,还是用了最大众化的“男朋友”三个字,“——男朋友派给我的保镖。我一个女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利物浦,与自己的保镖走得近一些,能避免很多麻烦。” 这倒是实话。 但华行云仿佛挑刺似的,又问她,“那那帮英国人呢?”他指的是乔.凯尔与他的同事们,“他们也是你的保镖,但你与他们很疏远。” 宋和一派坦然地回答,“王志成是我从国内带过来的,乔.凯尔是前几天才聘请的,况且,在国内的时候,王志成就是我的保镖,我待他比待乔.凯尔亲近一些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下了长长的楼梯,这个话题也随之终止。 在王志成跟前站定,宋和问他,“你昨天也泡了海水,没着凉吧?” 王志成轻轻一摇头,“没有。”然后,转头看向华行云,他再次道谢,“多谢幸运哥昨晚借我衣服穿。” 华行云笑着摆了摆手,“刚刚宋律师已经道过谢了,你不用再道谢了。” 王志成听后,一双眼睛重新朝宋和看过去,宋和已经抬步朝着餐厅那边的容诚走过去了,是人未到,声音先到,“早上好,二爷。” 容诚端坐在一张红木椅上,苍老的脸上挂着一点浅淡的笑意,“早上好,宋律师。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宋和步入餐厅,轻轻点头,“还不错。” 容诚微笑,“不错就好。”然后,轻轻一抬手,“坐吧。” 宋和也没客气,在他对面坐下。 随后,仆人托着餐盘走进餐厅,将两碗很有卖相的鸡汤银丝面放下,一碗放到容诚跟前,一碗放到宋和跟前。 容诚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粗茶淡饭,还望宋律师莫要嫌弃。” 宋和暗暗嗅了一下面条的香味,微微一笑,闲话家常一般地与容诚说,“不瞒您说,二爷,我来利物浦也差不多有小半个月了,天天不是牛排汉堡就是意大利面,吃我真是……”宋和无奈摇头。 随后,她拿起筷子,“二爷,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啊。” “你这个丫头。”容诚说这话时的语气几乎称得上和蔼,“行了,快吃吧。再不吃,面条就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宋和刚刚并没有夸大其词,是真把牛排汉堡与意大利面给吃腻了。如今,有这样一碗汤鲜味浓的热汤面摆在面前,她是真的馋虫大动了,接着容诚的话音,宋和不再客气,直接开动了。 宋和的吃相已经是很斯文了。 没想到,容诚的吃相比她还要斯文,想他声音嘶哑,每次说话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样子,宋和便随口问,“二爷,您的喉咙是受过伤吗?” 容诚没想到她竟对这件事情感兴趣,便微微一笑,“以前跟人抢地盘的时候,被人放了冷枪,一梭子子弹从脖子上擦过去,伤到了声带。” 容诚说得风轻云淡,宋和却听得心惊胆战,“伤到了声带,而不是动脉,您的运气可真好。” 容诚接受了她这一恭维,“我这人确实运气一向都挺好的。” 容震想让他死在船上,他没有死;安德鲁的那一颗子弹再偏一毫,就能打穿他的大动脉,可他却只伤到了声带,这样的运气,实在是好。 闲谈几句,容诚状若无意的问,“宋律师,你见过你的生父吗?” 宋和咽下口里的面条,“没有。” 容诚再问,“那他的家人也没有来找过你吗?” 这话听得宋和心思浮动。 因为容诚话里说的是,“他的家人”而不是“他”,仿佛他知道她生父已经死了一样。 宋和忽然想起,那天在八卦论坛上看到那条小料。 她先是回答,“没有。”然后,她再用闲聊似的语气发问,“二爷,您认识我母亲,那您知道我生父是谁吗?” 容诚却在此时挑了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慢慢嚼咽下去后,他开口,“我只从旁人的嘴里听说过你母亲的名字,并未与她见过……所以,抱歉了,宋律师,我不知道你的生父是谁。” 宋和微笑,没有说话,心里却翻起了重重疑云。 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生父,宋和对他的了解是少之又少,她不知道他是谁,长什么样子,只笼统地知道他抛弃了宋郁榕,和其他女人结婚了,然后他死了。 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其他有关于他的信息了。 但容诚刚刚的话,听上去像是随口问的一句,但宋和不认为他只是对自己的身世好奇,而是在试探什么。 至于他想试探什么…… 宋和不再往深了想,怕想来想去又是一场空。 第602章 互相试探(二) 早饭过后,容诚朝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天气,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于是,跟宋和提议,“去外面走走?” 宋和也不急着回去,就欣然同意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去,踏过那做装饰作用的院门后,宋和同第一次与容诚散步那样,伸手搀扶住了他。 两个人漫步在由红砖与石板交织铺陈出来的小路上,宋和见不远处有人正开着一个大型的机器,不知道是在播种什么,便好奇地问,“二爷,那是……” 话还未说完,容诚打断她,“二爷那是外人喊的,我看你与容致年岁相当,就喊我一声二叔吧,听着也不生分。” 疑云在心中重新翻起起来,宋和微微一笑,“我虽然与容致年岁相当,却跟容九是多年的好友,怎么算,我也应该跟容九是一辈的,应当唤您二哥才是。” 容诚停下脚步,笑着睨她一眼,“我看你这丫头是想占我便宜吧?就我把年纪,你好意思喊我二哥,我是可不好意思答应。” 宋和微笑,“那我还是喊您二爷吧。您不占我便宜,我也不占您便宜,您觉得呢?” 容诚仿佛也觉得在一个称呼上过多的纠缠,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于是作罢,“随你。” 两个人一同漫步到了屋后的鱼池。 说是鱼池,其实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塘,正是万物勃发的三月,水塘的边开满了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看着像是给中间那一汪清水围了一条色彩斑斓的花环一样,还挺有几分春日意境。 随着年纪的增长,容诚的那条废腿就越发的像个摆设了,就走了这么一小段路,那废腿就不大能使上劲儿了。 回头,冲着身后不远处的华行云一招手。 华行云快步走过来,“二爷。” 容诚吩咐他,“去搬两把椅子过来,”一顿,觉得如此大好春光,只枯坐着有点浪费了,又说,“再去找两支钓鱼竿过来,”再一想,“把茶桌也给我搬过来。” 华行云领着任务离去。 片刻后,就将容诚需要的东西给搬了过来。 亲手将两把椅子摆好,华行云扶容诚坐下,然后,作势就要来扶宋和。宋和立刻一挥手,自己坐下了。 华行云笑了笑,走去茶桌那边把小炉子点上,再把小水壶放上去,由着那小拇指粗的火苗煮水。随后,远远退到了一旁去。 容诚则是把一支鱼竿递给宋和,“钓过鱼没有?” 宋和接过去,动作熟稔地往那鱼钩上穿饵,“容九有一间茶舍,前院后院都各修了鱼池,他带着我一起钓过。” 容诚也往鱼钩上穿饵,“听上去你与我那位三弟的关系很好。” 宋和倒是不瞒他,因为瞒也瞒不住,容诚既然能在容震的身边放眼睛耳朵,想来容九的身边也有,就算没有,只怕平日里也关注着这位与他有着一半相同血脉的三弟。 握着鱼竿轻轻一甩,鱼钩跌进了水塘里,平静的水面因此荡出了一圈细小的涟漪。盯着水面,宋和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他对我来说,就像是家人一样。” 随后,扭头看向身边的容诚,宋和说,“我与您见了两次……啊不对,算上福满楼那次,我与您应该见了三次,您都是一个人,您的太太与孩子呢?” 鱼饵穿好,容诚将鱼钩抛进了水塘里,“我没有太太,也没有孩子,”拿手帕将手指擦净,“我没有结婚,是个正儿八经的孤家寡人。” 说完,容诚也把头扭向宋和的那一边,见她一脸疑惑的表情,容诚一笑,“不相信?” 宋和老实点头,“嗯。” 她这副坦诚的样子,让容诚想起了他那已经死了多年的大哥,把视线从宋和的脸上收回来,容诚看向远方的白云与大地,“我是个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娶妻生子反而是累赘。” 说到这时,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容诚沉默了下去。 容诚不说话,宋和也就不说话,两个人都专心致志地盯着鱼竿。 很快,就有那贪吃的小鱼儿咬钩了。 宋和轻轻扯了一下鱼竿后,就猛地一下把鱼竿提起来,只见那鱼钩上果然挂着一尾巴掌长的小鱼儿。 不远处的华行云见状,立刻拍手喝彩,“宋律师,好本事啊。” 随后,走上来帮忙,帮宋和把小鱼儿从鱼钩上取下来,丢进一旁的水桶里,“宋律师,加油啊,中午能不能喝上鱼汤,就看你了。” 因为心情还不错,宋和脸上挂着一点笑意,“行啊。”把视线转向容诚,“就怕二爷会心疼。” 闻言,容诚脸上也挂上了一点笑意,“瞧你这话说的,二爷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好,你尽管钓,钓光了我正好重新养一池子锦鲤。” 宋和却是对他的这个想法表示出了不赞同,“锦鲤那玩意儿能看不能吃,还不如这些小杂鱼呢。” 容诚被她逗得大笑起来。 一片欢声笑语过后,宋和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二爷,您也想了一晚上了,想清楚了没有,要不要跟我们合作啊?” 宋和说这话的时候,容诚手里的鱼竿也有鱼儿咬钩了,他轻车熟路地提起鱼竿,也是一条巴掌大小的鱼儿。 将鱼儿从鱼钩上取下来,丢进一旁的水桶里,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回复宋和,“这可不是普通的商务合作,我还得再想一想。万一……” 他一顿,目光幽深地看向宋和,“我这边跟张德海斗得死去活来的,你与我那个三弟在后背放我冷箭怎么办?” 容诚这边话音一落,就听宋和那边从鼻尖里发生一声冷哼,“二爷,我是带着诚心来跟你谈合作的,你却这样猜忌我,实在是令人伤心啊。” 将手里的鱼竿一丢,宋和随即就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这合作就算了吧。回见了,二爷。” 说完,宋和就作势要走。 容诚知道她这是在装腔作势而已,便笑着喊住她,“你这个丫头,还真是个急性子。我说要再想一想,你急什么?” “再陪我钓会儿鱼,等午饭过后,我给你答复。” 得了这样一句话后,宋和重新坐下,拿起鱼竿,悠闲自在地钓起鱼来。 第603章 达成合作 午饭的餐桌上,果然是有一大碗鲜香浓郁的鱼汤。 华行云捧着汤碗,一边美滋滋地喝着鱼汤,一边向宋和说着恭维的俏皮话。大多数时候,宋和都只是面色淡淡地听着,偶尔听到一句实在是可乐的话,就轻轻扯一扯嘴角。 在享用了一餐丰盛味美的午餐后,容诚果然如他先前所言的那样,将宋和请进了他的书房里。 外头阳光灿烂。 大片的阳光透过光洁干净的玻璃窗照进来,将书房照得明亮温暖。 容诚差人将茶桌与茶具搬到了玻璃窗下,与宋和两个人对坐在阳光里,他一边摆弄着手中小巧的茶具,一边对宋和说,“要我与你们合作,这没有问题,但在合作之前,我想听听你的具体计划。” 宋和却是轻轻一摇头,“没有计划。” 容诚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声音里带了一点冷笑的意味,“宋律师,你说你是诚心与我谈合作的,我愿意与你们合作,我问你计划,你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你这样的‘诚心’……” 容诚冷呵了一声,没往后说了。 宋和自他手中接过小巧精致的竹夹子,从装着茶叶罐里夹了少许茶叶放进大茶碗中,“二爷,息怒。” 拎起小炉子上咕噜咕噜作响的水壶,将滚烫的热水注入大茶碗中,宋和动作娴熟地洗茶,“我说没有计划,是真的没有计划,并非是我想故意隐瞒。” “而是,与您的合作,是我昨天临时想到的,在来找您之前,我也没有把握能说服您,”洗茶完毕,将水倒掉,再重新注入滚烫的开水,“就连容九,还是今天早上他打电话给我,我才告诉他的。” “所以,二爷,”轻轻将烫手的茶碗放在容诚的面前,宋和微微一笑,“我眼下是真没有具体的计划。”一顿,“不瞒您说,我这回来利物浦,是与容董做了一个交易,我解决好这边的纷争,回去后,他就让我进容兴。” “我现在对容兴内部的情况,多半是从容九口中得知的,了解的非常有限。您现在若非要我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倒是也能随口编出几句来,且不说您会不会信,那对我们的合作关系也是相当的不负责。” “不管是张德海,还是容董与容致,这两方可都不是好对付的……您在利物浦倒还没什么,我跟容九可是就在容董的眼皮子底下,而容董对容九一向是没有半点父子情的,若是我们走错了哪一步,被他发现了,别说容九还能不能抢到容兴了,只怕是他的命都很难保住了。” “所以,二爷,”宋和满脸诚恳的表情,“这件事情,需得我回国以后,跟容九好好商量一番。容九跟您不一样,您还有一个雷普斯做大本营,他若是输了,可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宋和这一番话何止是坦诚,简直是把心窝子掏出来了。 她不担心自己的这番话会把容九的底牌给泄露了,相反的,她就是要容诚知道,容九输了就一无所有,因为这样,可以让容诚放松对容九的警惕,让容诚觉得,容九不是一个值得他放在心上的对手。 这就是毫无根基的好处——人人都看不起容九,人人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同样地,人人也都不会去注意他、忌惮他。 而自古以来,谋权篡位这种事情,不需要被人看得起,成王败寇,谁能笑到最后,才是最重要的。 宋和这一番极尽坦诚的话,让容诚脸色缓和了下来,而促使他坐下来与宋和一起谈的也正是宋和的这份坦诚。 容诚“铮铮”的刮着茶碗盖,“你这个丫头……” 容诚想说宋和坦诚的简直不像是容家的血脉,但这话只在心里转悠了一圈,没有说出口。 最后脱口而出的是一点笑声,“也不该说你是老实,还是精明。” 宋和心中暗暗松气,脸上神色如常,“在您面前,我一向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即便是我想耍什么心眼,您慧眼如炬,一定也能看得出来。所以,我何必却费那个脑子呢?” 宋和说完,对着容诚微微一笑。 容诚将茶碗递到唇边,喝了一口,要笑不笑的,“我南来北往这么多年,像你这样什么都拿不出来就敢来跟我谈合作的,你还是头一个,像你这样坦诚的,我也从来没见过。” “这样吧,”容诚顿了顿,“你回去后,与我的那位三弟好好商量一下,等商量出来了具体的章程后,你再告诉我。” 宋和知道,容诚这是接受了她的合作邀请。 她语气不禁轻快起来,“好。” 看着宋和眉宇间那飞扬着的奕奕神采,容诚心中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此刻坐在他对面的不是宋和,而是他的大哥——二十六年前那个还没有被把汽油爆炸的火烧成一具黑炭、众人眼中最适合担当容兴重任的容盛。 那个时候的容盛,与宋和一样年轻。 他聪明、睿智、坦诚…… 在这方面,宋和简直与他是如出一辙。 恍惚间,容诚觉得,自己不是在与宋和合作,而是在与当年的容盛合作。 容诚几乎没有与容盛合作过。 在他那光鲜亮丽的“台前”岁月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把容盛当成了劲敌。 他渴望与容盛来一场公平的较量,看谁才是那个最适合担当容兴重任的人。 可容震不给他这个机会。 容盛也不把他视作对手。 他就像一个无人在意的跳梁小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没有引来一个观众。 容诚很不甘心。 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容盛的骨头早就已经烂成了一把灰,他也依旧不甘心。 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呢? 为什么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呢? 明明他也姓容。 往事如烟,前尘如梦。 大哥的骨头早就已经烂了,可大哥的女儿还正年轻,她有着与她父亲一脉相承的睿智、聪明与坦诚…… 容诚活了半辈子,不甘心了半辈子,他想,这一回,他终于有机会跟他的大哥过招了。 第604章 傅谨言的委屈 宋和是在当天下午离去的。 她没有把杰森.唐带走,而是把他留给了容诚。 临走前,站在院门口的土路上,宋和对容诚说,“二爷,唐总我就不带走了,就暂时麻烦您把他看管起来,被让他给张德海通风报信。等我回去与容九商量好后面的对策以后,我再跟您联系。” 为了打消容诚心中的疑虑,也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宋和再次表示,“您放心,我说了日后容九会与您公平竞争,那我们就绝对不会干出在背后给您捅刀子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出来。” 若是其他人跟容诚这样讲,容诚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但这话是出自宋和之口,容诚不说是全信,但也不怀疑她的这一番坦诚与诚意。 双手交叠着撑在手杖上,容诚微笑着点头,“行。那宋律师,我就静候你的佳音了。” 顿了顿后,容诚就像一个东道主那样提出,“你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这腿脚是没办法亲自去送你了,到时候,我让华仔代我去送你。” 宋和客气的拒绝,“不用这样麻烦了。想必再过不久,您就会回云城了。” 宋和声音含笑,“等您回了云城以后,我请您去容九的茶舍喝茶,他收藏了不少的好茶叶,定会有您喜欢的。” 听到“回云城”这三个字后,容诚凉了半生的血液,慢慢沸腾了起来。 目光眺向遥远的天际,昔日的画面犹如电影一般,在他眼前一一浮现。 回云城。 等了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要回云城了。 虽然,这些年,他没有一时一刻放下过回云城这件事,并且也为之一直筹谋着,但在此前,容诚是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回去,竟是与宋和有关。 而宋和,是他大哥的血脉。 而当年,他被他父亲赶出云城,流放到此地,也是因为他大哥。 到此时,容诚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句,人生,果然是一场又一场的轮回。 收回思绪,容诚面含微笑地看向宋和,“好。那我就祝你一路平安。” 宋和也在脸上挂起一点浅淡的笑意,“那么二爷,咱们云城见了。” “好,”容诚沙哑的声音里,隐藏着一丝不可抑制的激动,“咱们……云城见!” 告别的话说完,宋和上了车。 容诚则是站在原地,目送宋和离去。 直到载着宋和的车辆,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里,容诚这才转身,慢慢往院子里走。 走着走着,容诚忽然发出一声冷笑,“有趣,”口吻如感叹一般,“真是有趣得很呐。” 他亲爱的老父亲只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费尽心思把宋和招揽进容兴,妄想给容致培养出来一个左右手,可宋和却背着他与自己结成了盟友,还是专门对付容致的盟友。 二十六年前,因为他父亲的偏心,逼得他与一母同胞的亲大哥自相残杀。 二十六年后,他父亲依旧是偏心的,只不过这一次,轮到大哥的一双儿女自相残杀了…… 这实在是有趣的很呐。 此时的宋和还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她将会遭遇怎样的一场血腥闹剧。 她还在为拿到容兴的入场券,以及与容诚达成了合作,而在心中默默欣喜。 但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一回到酒店,她就被傅谨言堵在了门口。 傅谨言一副质问的语气,“你昨天到底是干什么去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 “我等你整整一个晚上,你要是再不回来了,我就要去报警了。” 这话若是换成别的人讲,比如夏晴晴,或者是王志成,宋和会因为他们担心自己而感到抱歉且感动,但说这话的是傅谨言…… 宋和心中可谓是古井无波,没有一丝感动可言。 人大概都是这样的,一旦对谁有了成见,那他的呼吸声都是一种刺耳的声音。 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拎着手提包,宋和眼眸淡淡地看向傅谨言,“我昨天去找二爷聊了聊,他已经同意交还康思达的那两个货柜了。” 上一回,宋和与容诚具体是如何谈的,傅谨言并不知情,只在回城的路上,宋和笼统地跟他说了一句,容诚提了一个很刁钻的条件。 但这个条件具体是什么,宋和没有明说。 此时,他见宋和一夜未归,竟是去找了那位二爷,还把康思达的那两个货柜要回来,心中就不免觉得惊诧,那疑惑也随之脱口而出,“你上回不是说,那位二爷是个很难缠的人物吗?怎么突然之间,他就改变了主意?” 未等宋和出声,傅谨言脑袋中就忽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他声音也因此变得急切起来,“你跟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交易?” 宋和与容诚是做了交易不假,但傅谨言说这话的语气,仿佛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 宋和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你认为我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傅谨言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抱歉,阿和,我没有别的意思……” 宋和冷冷地打断他,“傅谨言,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我母亲是交际花,但我不是。” 说完,宋和就“哐当”一声,重重甩上了房门。 盯着紧闭的房门,傅谨言讪讪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知道自己这回是犯了宋和的大忌,但这也不怪他呀,那位二爷所提的那个刁钻的条件是什么,他至今是一个字都不清楚的,而宋和昨天出去的时候,又不带他一起去。 宋和又是那样的年轻漂亮。 那位二爷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但到底是一个男人,而几天前,他的态度还是那样的坚决,宋和一夜未归,他就忽然转变了态度,这样很难不让人往歪了想。 为此,傅谨言觉得有点委屈。 但无人在意。 第605章 见到货柜 第二天上午,宋和在酒店大堂里看到了华行云,走上前去,她一派和气地同他打招呼,“幸运哥。” 华行云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笑意,“我要去码头,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宋和知道,他去码头是为了康思达那两个货柜的事情,便轻轻一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华行云听后,不止是眼睛,连眉梢里都带上笑意。 两个人一起走出酒店大堂。 在门口的时候,宋和准备乘坐乔.凯尔的那辆车,华行云开口,“今天就坐我的车吧。” 宋和以为是容诚有什么话,让他带给自己,便没有提出异议,“行吧。” 随后,宋和提步朝华行云的车走去。 王志成见状,便要跟上去。 这时,华行云拦住他,“兄弟,劳驾你坐后面的车,我有话要单独跟宋律师说。” 王志成便看向宋和,用目光询问她。 宋和递给他一个眼神。 王志成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心里不太赞同。因为在他眼里,华行云是个极其危险的人,他还记得,宋和第一次乘坐华行云的车时说的那些露骨的话。 但他也很清楚,他只是一个保镖,没有资格去干涉宋和的决定。 华行云今天没带司机,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他对着宋和做了一个非常有绅士风范的“请”的姿势,“宋律师,请。” 华行云今天特意开了一辆车身奇高的车,一般个子矮一点的男人上他这辆车,都有点费力,更别提身形娇小的女人了。 华行云已经做好了扶或者抱宋和上车的准备,哪晓得,宋和十分轻松地就上了车,那利落的身姿与她娇小玲珑的身形简直不相符。 如意算盘落了空,华行云颇为无奈地笑了笑,绕过车头,他从另一侧的车门上了车。 车辆发动之前,华行云先是长臂一伸,拿起后座的一束香气迷人的香水百合,不管不顾地塞进宋和的怀里。 宋和拧着眉心看他。 华行云却是什么也不说,勾着唇角春风意满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一打方向盘,驾驶着车辆直奔码头而去。 宋和盯着被硬塞过来的百合花看了两眼,末了什么也没说,扭身把花放回了后座上去。 华行云这时偏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就那么讨厌我吗?” 平心而论,宋和对华行云谈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无感”。 宋和对她世界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无感的。 因为无感,所以从不会把这些人往心里放,也就不会在意他们的感受。 所以,宋和如实回答,“不讨厌,但也不喜欢。” 这个答案让华行云笑了一下,“宋律师,你对你的那位顾总也是这样直白吗?” 华行云这话问得宋和怔了怔。 宋和粗略地回想了一下,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年,她会顾及顾知周的情绪以外,后面的这些年里,她在顾知周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高兴了就对他笑一下,不高兴了就甩脸色给他看,这何止是直白,简直是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这个发现让宋和心中讶异。 她不禁疑惑,那个时候的自己,明明是一个玩物的身份,为什么敢给是金主的顾知周甩脸色,一不高兴就冷战? 是因为那个时候,顾知周对自己的新鲜感还没有消失,所以就无限包容着自己的各种坏脾气? 还是,那个时候的他已经…… 这时,华行云的声音,将宋和的思绪打断了,“怎么不说话了?我这个问题,让你很难回答吗?” 宋和出声,“不是。” 宋和顿了顿,“我跟他……我们跟其他情侣不太一样。”至于为什么不一样,宋和没有细说,她只回答,“我脾气不太好,尤其是在他的面前,从来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高兴了就直接走人,根本就不会管他的感受。” 华行云的语气中不禁带了一点兴味,“那他呢,脾气好吗?” 宋和摇头,“不好,比我还差。” 华行云乐了,“听你这么一说,你们两个就是俩炮仗筒子啊。” 宋和也跟着笑了起来,“可以这么说。” 华行云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继续发问,“那你爱他吗?” 宋和脸色的笑意慢慢散去,她神色认真地回答,“爱。” 华行云问,“有多爱?” 宋和想了想,“我无法告诉你一个具体的答案。我只能告诉你,我原本是一个不相信爱情的人,但他让我相信了爱情。” 说到这时,宋和转头看向华行云,“幸运哥,我感谢你对我的喜欢,但是很抱歉,我无法接受你的喜欢。” 因为,她有爱人了,还是那样一个好的爱人。 这是华行云在成为“幸运哥”以后,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地毫不留余地地拒绝,但因为拒绝的人是宋和,他心中并不恼怒,反而还悠悠地玩笑了一句,“只要锄头挥得好,不怕墙角挖不倒……” 偏头看了一眼宋和,华行云满面微笑,“宋律师,等以后我去云城了,你可得把你的那位顾总介绍给我认识一下,我跟他取取经,看如何才能捕获你这样的大美人的芳心。” 宋和笑了笑,“好。” 谈笑间,车子抵达了码头。 下车后,华行云领着宋和,到了码头一角。 指着眼前被蓝绿色条纹雨布遮盖住的庞然大物,华行云告诉宋和,“这就是康思达那两个货柜。” 宋和问,“你们什么时候送过去?” 华行云回答,“今天晚上。” 如此一来的话,宋和想,那自己明天就可以去康思达集团谈和解协议的事情了。 对着华行云,宋和由衷地说了一声,“谢谢。”再道一句,“麻烦你了。” 华行云见她如此客气,就不禁有点想得寸进尺了,“就口头上一句谢谢?” 宋和神色不变,“不然呢?” 华行云一副失望的语气,“我还以为,怎么着也能换来一顿饭呢。” 宋和故作惊讶,“想我请你吃饭?”随即,她就爽快地表示,“没问题。福满楼还是肯德基,你选一个,我现在就请你去。” 华行云没想到自己那么随口一说,宋和还真要请客,当即就喜笑颜开,“那就福满楼吧。” 宋和果真把他带到福满楼饱餐了一顿。 但美中不足的是,不仅不是烛光晚餐,还有王志成与乔.凯尔等人碍眼。 吃饱喝足后,一行人走出了福满楼,华行云还有其他要事在身,便在门口与宋和告别,“我还有事,就不送你回酒店了。” 宋和这时提出,“等我与康思达那边谈何和解协议以后,还得麻烦你把杰森.唐带来一下,他还是容兴在此地的负责人,和解协议上得有他的签字才行。” 华星行扬起右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第606章 成功和解 当天晚上,宋和就收到了华行云发来的消息:货柜已经送到康思达了。 宋和回复:谢谢。 事情终于要结束了。 只要和解协议一签,就可以订机票回国了。 这不是宋和第一次出差这样长的时间,但先前的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这样让她觉得累,仿佛是从不见血光的战场上走了一遭一样,此时回想起来,不管是跟着华行云去探雷普斯的底,还是绑架杰森.唐对他威逼利诱,亦或者是深夜去找容诚谈合作,处处都是危机四伏。 能全身而退,还能与容诚达成合作,宋和觉得自己这一回多少是离不开幸运之神的眷顾的。 望着苍茫的夜色,宋和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翌日。 一大早,宋和就领着夏晴晴与傅谨言,直奔康思达集团。 在上一次的那间会客室里,宋和对着康思达的律师布莱特.马公式化地一笑,“终于又见面了,马律师。” 布莱特.马也是微微一笑,“我一直都在等待你的好消息。”然后,对着宋和轻轻一抬手,“宋律师,请坐。” 宋和三人坐下。 布莱特.马笑着开口,“昨天晚上,雷普斯已经把我们的货柜送回来了。” “我们同雷普斯交涉了几个月,他们都不肯归还我们的货柜,没想到宋律师你一出马,立马就帮我们帮货柜要回来了,”对着宋和,布莱特.马竖起一根大拇指,并由衷地称赞,“宋律师,你可真厉害啊。” 宋和客气地笑了一笑,“不是我厉害,是二爷宰相肚里能撑船,愿意给我这个后辈一个面子。” 随后,双方开始了关于赔偿金的谈判。 布莱特.马提出了一百万英镑的赔偿金。 宋和则表示,一百万可以,但货币单位必须是人民币。 双方在经过一番唇枪舌战后,布莱特.马有点招架不住宋和强硬的攻势了。 他皱着眉头表示,“宋律师,一百万英镑的赔偿金是我们的底线,如果贵公司无法接受这个数字的话,那么很抱歉,我们也无法在和解协议上签字。” 宋和微笑着点头,表示理解,但一开口却是寸步不让,“我承认,因为我们与雷普斯的纠纷,给贵公司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但……” 宋和的指尖在黑色桌面上轻轻一点,“我们给贵公司所造成的损失,是否已经达到了一百万英镑的程度,我认为这还有待商榷。” 随后,宋和态度坚决地表示,“马律师,我们容兴愿意支付赔偿金给你们,是因为我们确实给你们造成了损失,但这不代表我们愿意做冤大头。” 布莱特.马听出了宋和话里的讥讽之意,他先是否认了宋和关于康思达把容兴当成冤大头这一说法,然后再耐心解释,“宋律师,一百万这个数字,不是我们随口一说的,而是我们公司的财务部与市场部,在对比了往年圣诞节我们卖场的销售数据以后,核算出来的数字。” 布莱特.马仿佛很无奈似的,“这还没有算上,这件事情给我们的卖场造成的声誉方面的损失呢。所以,宋律师,我们真的没有狮子大开口。” “而且——”布莱特.马意有所指地说,“其实,我们公司与容兴已经合作好几年了,这几年里,我们双方一直都合作得很愉快。” 布莱特.马支着双肘,将身体往宋和那边倾了倾,“如果此次事情能圆满解决的话,那么在未来,我们公司还是会继续与容兴合作的。” 宋和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可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楚,只要没有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并盖上对方公司的公章,再多的承诺,在宋和眼里,都是空谈。 所以,宋和一步也不肯退让,并且,态度非常的坚决,“马律师,如果贵公司坚持要一百万英镑的赔偿金的话,那么我只能说,很抱歉了,我们还是法庭见吧。” 宋和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我相信,法庭会给我们一个公平且合理的裁决。” 宋和一说完,也不等布莱特.马回应,就直接带着夏晴晴与傅谨言走了。 对于宋和这种谈不拢就直接走人的方式,早在处理新海集团与橙心科技的案子时,傅谨言就已经亲身领教过了,所以他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而且,在谈判桌上,越是强势的一方,才越能把握主动权。 而示弱与妥协,除了让对方得寸进尺以外,什么用也没有。 而夏晴晴跟在宋和身边三年,也熟知自己的这位老板在上了谈判桌后有多强势。 可布莱特.马当律师这么多年,还没见识过像宋和这样比原告方还强势的被告,一时间就愣住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宋和三人走到电梯口了。 快步追上去,布莱特.马对着宋和的背影大喊,“宋律师,宋律师,请留步。” 宋和停下脚步,回过身去看他,“马律师还有何指教?” 布莱特.马连忙摆手,“不敢指教。” 然后,向前半步,将自己与宋和的距离拉近后,布莱特.马轻微压低了一下声音,“宋律师,如果你觉得一百万英镑的赔偿金太多的话,”他主动给赔偿金打了一个折扣,“那九十万,怎么样?” 宋和却没有还价,还是略带遗憾地表示,“马律师,我是带着百分之二百的诚心来与你们谈和解的,但你们却想把我们容兴当成冤大头,我觉得,与其再这样浪费彼此的时间,不如就把这一切交给法庭去裁决吧。” 布莱特.马自认为自己已经退让了很大一步了,可宋和却是一副不太想商量的样子,不禁愣了一下。 随后,他语气无奈地表示,“宋律师,一百万人民币实在是太少了,我无法向公司交代的。” 宋和见状,便适时退让了一步,“如果,贵公司愿意接受一百万人民币的赔偿金的话,那我们也可以给贵公司一个十分优惠的合作价格。” 布莱特.马听后,沉吟了片刻,将宋和重新请进了会客室,“宋律师,你刚刚提的那件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我需要请示一下我们的总经理。” 宋和轻轻一点头,“行。” 布莱特.马匆匆离开会客室。 片刻后,他推门进来,并带回来一个白皮肤的中年女人,正是康思达前两天新上任的总经理苏菲.琼斯。 两个人在经过布莱特.马的介绍后,友好地握了一下手,双方开始了激烈的谈判。 期间,两个女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轻易退让妥协。 再经过漫长的三个多小时的拉锯后,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苏菲.琼斯接受了宋和提出的一百万人民币的赔偿金额,而宋和则是接受了她要求未来三年里,容兴在世界范围内都要给康思达的物流费用打折。 再约定好签和解协议的日期后,两个女人相视一笑,颇有点英雄惜英雄的意思。 第607章 华行云的惆怅 两日后,宋和再次来到了康思达集团。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与她一同前来的除了夏晴晴与傅谨言,还有华行云和杰森.唐。 几日不见,王志成留在杰森.唐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悉数散去了。 但海滩上粗粝的石子与锋利的贝壳,在他身上刮出来的道道血痕,以及海水呛进肺里后引发的高烧与肺炎,都还通通提醒着他,那一日发生过什么。 所以,当宋和一出现的时候,杰森.唐的眼神立刻变得凶狠起来。 猩红着双目,杰森.唐凶狠地看着宋和,声音粗哑难听,“小婊子,我真是后悔没有早点把你弄死。” “你给我等着,”他恶狠狠地威胁,“等我……等我……” 宋和等了半天,杰森.唐也没有“等我”个所以然出来。 因为他知道,他完了。 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一切的风光,全都完了。 自他落到宋和手中的那日起,他就不再是杰森.唐了。 他又变回了昔日那个张德海手底下的小喽啰。 不,他其实比那个小喽啰还不如。 那个小喽啰,至少还年轻,还能寻找机会,还能努力往上爬。 而他呢? 只怕是,连命都快没有了。· 努力了大半辈子,最终却要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杰森.唐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含着不甘心的眼泪,杰森.唐咬牙切齿地瞪着宋和,那凶神恶煞的表情简直恨不得把宋和生吞活剥了一般。 华行云在这时往他后颈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给老子老实一点。再敢对宋律师说一个不敬的字,信不信老子今天晚上就把你扔公海里喂鱼?” 与华行云打了多年的交道,杰森.唐不敢不信,于是,他立刻闭上了嘴巴。 车辆抵达康思达后,宋和一行人下了车。 未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华行云在下车前,解开了杰森.唐手上的手铐,同时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般,低声威胁他,“别想给老子耍花招,乖乖进去签字,等签完了再乖乖地跟我回去。” “否者……”华行云伸手在后腰上轻轻拍了一拍,“老子立马送你回老家。” 杰森.唐目光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跟他下了车。 一行人步入康思达集团。 在上一次的那间会客室里,宋和再次见到了苏菲.琼斯。 两个女人在经过短暂的寒暄后,直接进入了正题。 和解协议是由康思达一方拟定的,宋和于昨天下午已经收到了电子版,但保险起见,宋和还是将布莱特.马手中的两份纸质协议要过来检查。 一份她自己看,一份则是给了傅谨言。 两个人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宋和先是让杰森.唐在两份协议上签上了他的名字,然后再把两份协议放到苏菲.琼斯的面前,等她也落下大名后,再分别盖上各自公司的印章,这场长达几个月的纠纷,终于结束了。 收好属于容兴的那一份,宋和朝苏菲.琼斯伸出右手,道了一句,“谢谢。预祝我们两家公司以后合作愉快。” 苏菲.琼斯轻轻握住宋和的右手,“合作愉快。” 随后,苏菲.琼斯向宋和提出了共进午餐的邀请。 宋和委婉的拒绝了。 两个惺惺相惜的女人,在康思达集团的门口做出了告别。 上车,回酒店。 在酒店门口,华行云问宋和,“你什么时候回云城?机票订了吗?” 宋和回答,“还没有,就着几天吧,怎么了?” 华行云一笑,“没怎么,机票订了跟我说一声,我到时候来送你。” 宋和以为他是要代容诚送自己,便拒绝,“我那天已经跟二爷说过了,不用特意送了,反正再过不久,我们也会在云城相见的。” 华行云欲言又止地笑了笑。 宋和以为,他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可等到出发回云城的那天,华行云还是出现在了酒店门口,他今日的穿着很是不一样,一身银灰色的定制西装,将他衬的肩宽腿长。 站在车身前,他对着宋和露出一个自以为迷人的微笑,“你好啊,宋律师。” 身体一侧,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华行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上车吧,我送你去机场。” 宋和看着他,简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华行云见状,直接从她手中拿走她的公文包与电脑,打开后座的车门放进去,再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重新对上宋和无奈的双眸,华行云笑着一歪头,那点努力扮出来的精英模样,因为这个小动作立刻烟消云散,“你们不是六点半的飞机吗?这里虽然离机场不远,但这个时间点很容易堵车的,再不出发的话,可就要赶不上飞机了。” 宋和无法像对待傅谨言那样对待华行云。 因为他是容诚的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不能让华行云下不来台。 再者,除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华行云用言语冒犯了她以外,其他几次见面,华行云待她还算是尊敬客气。 而宋和又是一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 所以,宋和无法对华行云冷言恶语。 华行云也拿捏住了她这一点,满面春风地扶着车门,等待着她做出决定。 看一眼华行云,宋和很是无奈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上了华行云的车。 将唇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华行云绕过车头,从另一侧上了车。 所幸的是,去机场的这一路上,华行云并没有说什么让宋和尴尬的话,他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地开着车,偶尔偏头朝副驾驶看一眼。 而宋和则是偏头看向车窗外的街景。 宋和今天运气不错,路上竟没有堵车,所以很快,就到了机场。 把车停在机场的临时泊车位上,华行云并没有下车,拉上手刹,他转过头去,看向宋和。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宋和。 平心而论,宋和长得真的很漂亮。 华行云从未见过,像她那样漂亮的眼睛,也从未从哪个女人的眼睛里,看到那样凌厉的眼神。 她不说话的时候,像一幅精致的工笔画,每一处落笔都落得令人惊艳,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睛。 而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华行云认为,她就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聪明、睿智、冷静,且光芒璀璨,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哪怕她的锋芒会在无形中刺伤自己。 华行云已经很多年没有对谁动过心了。 他也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动心是什么时候。 活了三十四年,华行云自认为自己的一颗心,已经修炼成了刀枪不入的顽石。 可这一次,顽石被利剑的锋芒劈开了一条缝,他动了心。 而且,还动得很不是时候。 看着宋和那张精致的面孔,华行云有很多话想说,但真到开口的时候,他却只说了一句,“一路平安,宋律师。” 宋和对着他微笑,“谢谢。” 伸手从后座拿起来宋和的电脑,华行云把它递给宋和,再伸手拿起她的手提包,趁着宋和解安全带之际,华行云偷偷拉开了手提包的拉链,将一个小小的黑丝绒的盒子塞了进去,再次重新把拉链拉好。 华行云把手提包递给宋和,“再见了,宋律师。” 宋和轻轻一笑,“再见,幸运哥。” 当飞机划破夜色,冲上云霄的时候,华行云靠着车身,点燃了一支烟。轻轻喷出一口白雾,华行云神情落寞。 有一件事,华行云没有告诉宋和,他不会跟容诚一起去云城。 不是不想去,而是不能。 因为去了,等待他的将是审判与囚禁。 他还年轻,才三十四岁,他不想让自己的大好人生都耗费在监牢里。 他想,世界很大,来日方长,他总有机会再见到宋和。 第608章 回国 回去的航班,不是直飞的,要在巴黎转机。 在戴高乐机场等候的时候,宋和从手提包里拿出了那个小小的黑丝绒盒子,华行云把这个小盒子往她包里放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还是在约翰列侬机场过安检的时候,在安检人员的提醒下,她才知道自己的包里多了这样一个东西。 在飞机上的时候,宋和已经打开盒子看过了,现在再一次打开,看着躺在白色绒布上面的黑色钻石,宋和仍旧是无法明白华行云的用意。 宋和知道,华行云是喜欢自己的。 因为,他表现的是那样的明显。 但宋和不认为他对自己的喜欢已经深到了可以送钻石的地步,一出手,还是这样罕见的黑色钻石。 这并不是宋和第一次收到爱慕者送来的钻石。 但与那些人送的钻石不同,华行云送给她的这一枚钻石,没有任何的金银环绕,是一枚只经过粗加工的梨形原石,只要把它交到专业人士手里,它可以变成戒指、项链、胸针,或者其他饰品。 它不太像一份礼物,一份用来讨好爱慕者的随意挑选的礼物,它更像是一份心意,一份精心挑选的送给心爱之人的心意。 如果,它只是一条普通的钻石项链,宋和一点也不会多想。 可它是一块原石,还是一块价值不菲的原石。 尤其是华行云现在远在天边,所以宋和没办法像对待其他爱慕者的礼物那样,原路退回去,或者是转手给夏晴晴,让她戴着玩。 盯着比星芒还耀眼的黑钻石,宋和头一次为收到这样贵重的礼物而感到苦恼。 一旁的傅谨言见她一直盯着手中的盒子发呆,忍不住出言讥讽,“宋律师可真是好本事啊,短短不过小半个月,就又俘获了一个男人的心。” 凑过头来,往小盒子里看,见是一块昂贵的黑钻石,傅谨言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冷嘲热讽起来,“没想到那位幸运哥看着人模狗样的,出手竟然这样大方,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宋和现在此人是一个正眼都不想给他。 “啪”的一下扣上盒子的盖子,宋和把小盒子放回了手提包里,然后端起桌上的冰咖啡喝起来。 坐在对面的王志成与夏晴晴旁观了这一切,两个人皆是不发一言。 飞机要在此处停留七个小时。 这也意味着宋和一行人也要在此处等候七个小时。 宋和倒是没什么,王志成的几个手下等了没一会儿,就纷纷打起了呵欠。王志成其实也有一些困了,但他暗自掐着大腿,强撑不露出困意。 夏晴晴坐了没一会儿,也坐不住了,她对宋和提出,“宋律师,反正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去免税店里逛一逛吧?” 宋和向来是对逛街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但如今坐在这里也是干坐着,便欣然点头,“行吧。” 宋和要去逛商店,身为贴身保镖的王志成自然是要一同前往的。 王志成一走,他的几个手下顿时就像失去了鸡妈妈的小鸡仔一样,也纷纷表示要一切去。 最后,就只剩下了一个傅谨言。 夏晴晴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心中觉得不忍,便邀请他,“傅律师,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傅谨言直接将耳机往耳朵里一塞,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夏晴晴见状,表情讪讪的。 王志成的一个手下这时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胳膊,“走啦,夏助理。” 看着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的傅谨言,夏晴晴心中一阵酸楚。 其实,早在喜欢上的这个男人的时候,夏晴晴心里就很清楚,自己的喜欢是不会得到任何回音的。 傅谨言是如此丰神俊朗的一个男人,还是剑桥毕业的高才生,而她呢,只是一个样貌普通家世普通能力也普通的普通人。 他是天上的云,她是地上的泥,她与他之间隔着鸿沟天堑。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宋和的助理的话,夏晴晴知道,自己不会有机会认识这样英俊矜贵的男人,而他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她的喜欢,注定了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暗恋。 但夏晴晴并不后悔。 宋和也在傅谨言生病的那天晚上,通过夏晴晴对傅谨言那过分的殷勤中,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但她并不打算劝夏晴晴迷途知返。 一是,宋和觉得,这是夏晴晴的私事,作为上司,她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对下属的私事指手画脚。 而且,她也不是什么感情大师,能给夏晴晴指点迷津。 二是,宋和觉得,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只要自己的喜欢没有给别人造成困扰,那么这份喜欢就没有可供指摘的地方。 飞机在云城落地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 取了行李,一行人走出机场。 回来这件事,宋和既没跟容九说,也没有告诉顾知周,机票也是让夏晴晴订的。 在她的授意下,王志成也没有把这件事情透露给顾知周。 倒不是她想给谁一个惊喜,之所以瞒着那两位,宋和一是觉得自己有胳膊有腿有手机,可以自行回去,没必要非要等谁来接。 二么,以宋和对那二位的了解,一旦他们知道自己落地的时间,就算无法亲自来接,肯定也会派人来接,到时候,两辆车停在这里,她无论是上谁的车,另一个人肯定都会不高兴的。 与其这样,不如谁也不说,自己打车回去,既能免去二选一的苦恼,还十分的方便。 站在出租车等候站的时候,宋和觉得自己的这个做法简直是完美。 招来一辆出租车,宋和指挥王志成的手下,把夏晴晴的行李箱搬到后备箱去,然后对夏晴晴说了一句,“辛苦了。这两天先在家里好好休息,等过两天,我再给你打电话谈工作的事情。” 夏晴晴一笑,“好的。”扶着车门,同一众人告别,“宋律师,再见。” 目光落到冷着一张脸的傅谨言身上,夏晴晴犹豫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自以为灿烂的笑容来,“傅律师,再见。” 傅谨言依旧是连正眼都懒得瞧她一眼。 夏晴晴失落地上了车。 待出租车驶出去后,宋和不禁看了傅谨言一眼。 接收到她这个眼神后,傅谨言也朝她看过来,脸色依旧很臭。 宋和知道,他是在同自己生气,应该是为了自己那天去找容诚的时候,没有带上他一起去一事。 宋和不打算跟他道歉,或者安慰他。 因为,她觉得很没必要。 且不提此次利物浦之行,他只是自己的助手,自己完全没必要跟他交代所有的行踪,就说当天的情况,若是在去找杰森.唐的途中,他那个小秘书提前给他通风报信了,让他有所防范的话,那双方肯定会动手,有她一个碍事的就够了,再多一个他,简直是更碍事。 要知道,她当天是连王志成的那几个手下都没有带,就带了王志成一个人,力图一个轻装上阵速战速决。 宋和不打算把这些话解释给他听。 还是那一句话——没必要。 这个人惯常是个给点颜色就能染坊的主。 再者,绑架杰森.唐这件事情毕竟是触犯了法律,越少人知道越好,如果当天真带傅谨言一起去了的话,宋和毫不怀疑,他一定会利用自己的这个把柄大做一番文章。 第609章 宋和的惆怅 载着夏晴晴的出租车一走,就立刻有亮着“空车”的出租车驶过来。 司机将后备箱打开,王志成把宋和的行李箱放进去,当得知要回来的时候,感到怅然若失的除了夏晴晴以外,还有一个人就是王志成了。 他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仿佛早上才到的利物浦,晚上就回来了。 其实,回来以后,只要他愿意,他还是可以继续给宋和当贴身保镖,可…… 王志成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 他觉得,在异国他乡,他与宋和之间,除了保镖与老板娘这一层关系以外,他跟她还是普通朋友,也是她的得力助手,宋和非常信任他。 而在云城,他就只是一个保镖而已。 宋和并不知道他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在他帮自己把行李拎进家门后,她告诉王志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这两天,你跟你的兄弟们都好好休息休息吧。” 王志成闷声,“嗯。” 宋和顿了顿,“杰森.唐……” 只听了一个开头,王志成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立刻做出承诺,“你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跟顾总说的。” 宋和露出一个微笑,“谢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王志成想了想,道了一句,“那宋小姐……有事的话,你就给我打电话。”一顿后,他又补了一句,“我就住在物管的宿舍里。” 宋和笑了一笑,将他送出门口。 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后,宋和觉得神清气爽,穿上浴袍走出浴室,宋和这才有时间打量自己的这间小公寓。 客厅还跟她走的时候差不多,没有太多顾知周的痕迹,但地板与玻璃窗俱都是光洁干净的,沙发上颜色各异的抱枕也都摆放整齐。 冰箱里多几瓶红酒。 顾知周睡不着的时候,通常会喝一点红酒助眠。 衣帽间里,以前用来收放顾知周衣服的衣柜,在顾知周与陆明珠订婚的时候,宋和看着心烦,就把里面清空里,现在又重新被各种高级定制的衬衣西装长裤给塞满了。 最后是卧室—— 站在床边,宋和看着凌乱的枕头与被窝,唇角轻轻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吹干头发,将行李收拾好,宋和看了一眼时间,快六点了,顾知周快下班了。 心里一动,宋和想,要不去接他下班? 这个念头刚在心里一浮出来,宋和就有点想立刻见到顾知周了。 既然想见,那就去见。 换上衣服后,宋和匆匆出了门。 恰逢星期五,又正是晚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 十几分钟过去了,宋和见车子只挪动了不到两公里,心中就懊悔起来,出门的时候不该开车,应该去坐地铁。这个时间,没有比地铁更方便更快捷的交通工具了。 与顾知周在一起这么多年,宋和还是第一次这样急切地想见到这个男人。 又十几分钟过去了,车辆终于驶出了一个拥堵的路段。 这时,宋和的手机响了。 是容九。 用车载蓝牙接起来,宋和刚“喂”了一声,容九就嗓音温润地问她,“你是不是回来了?” 宋和觉得惊讶,“你怎么知道?” 容九笑着回答,“我猜的。” 其实,是她在退房的时候,被提沙发现了,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他知道,以宋和的性格,一旦那边的事情了解了,她绝对会立刻回来,不会再利物浦多耽误一秒。而最近两日,从利物浦过来的航班,就只有宋和搭乘的那一趟需要经由法兰克福转机的航班。 而他之所以没有亲自去机场接宋和,是怕引起宋和的怀疑。 她是那样的聪明,能凭着一点细微的线索,就能推测出来所谓二爷就是容诚,他实在是不敢在她面前过多的暴露自己。 容九试探着开了一句玩笑,“你一回来,我就觉得云城的空气都不一样了。” 宋和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话,索性就不接。 容九见她不说话,就赶紧把话题移开,“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亲自下厨,你想吃什么?” 不待她回答,容九就背起了自己的拿手菜来,“牛肉米粉?泰式火锅,还是……” 宋和轻声打断他,“明天吧……我今晚有事。明天,我再去找你。” 宋和这话一说完,电话那头的容九就沉默了。 片刻后,他语气低落地问,“你是要去找顾知周,对吗?” 宋和没回答。 但答案不言而喻。 又一阵难言的沉默后,容九难过地出声,“可是我们也很久没有见了,阿和……我也很想你,我也很想你来找我。” 这话说得宋和心中惆怅。 她已经在尽力避免出现“二选一”的局面了,可没想到了,在回来的第一天,她还是没有躲过。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后,宋和硬起了心肠,“明天我来找你。我现在在开车,就不多说了,明天见。” 宋和一说完,就把打电话挂了。 继续开着去顾氏。 可宋和心中那想见顾知周的冲动,却因为容九的这一通电话,淡了不少。 她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对容九很残忍。 可非是如此,容九就不会对自己死心。 他不死心,那他对自己的感情就不会回到正轨上去。 他对自己的感情一日不回到正轨上去,他就要为此痛苦一日。 长痛不如短痛…… 可那是容九。 是她最想能平安喜乐一生的人。 也是她最不想伤害的人。 更是她舍不得与之决裂的人。 千思万绪在这一刻,在宋和心中化作了一声惆怅的叹息。 第610章 小别胜新婚(一) 一路堵堵停停,总算是到了顾氏。 把车停在楼下,宋和没有下车,而是打电话给顾知周,正在通话中,宋和便挂了电话。 把手机扔到中控台上,宋和翻出了先前放在车里的烟,拿了一支出来点燃,降车窗降下去一半,微凉的夜风温柔地吹过来。 一边抽烟,宋和一边把脑袋放空。 她现在完全不敢去想容九。 一想到他,她心里就会很难受,就会觉得自己对容九亏欠颇多,就会心软。 而避免自己会心软的最好方式,就是不要去想他。 烟抽到一半,宋和的手机响了,是顾知周回电话过来了。 宋和接起来,沾染了夜风与尼古丁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的低沉气息,“喂,顾知周。” 上一回,因为她为了容九舍身冒险一事,顾知周与她冷战了两天。 如今,冷战虽然结束了,可顾知周心里的气还没有完全消,他忍不住戏谑了一句,“这么晚打电话给我,又想我帮你弄什么,坦克还是火箭炮啊?” 车内的烟灰缸不知道去了哪里,宋和扭头看向车窗外,见路边不远处就有一个垃圾桶,便将剩下的半截烟含在唇间,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打开了车门。 “什么也不要。”反手关上车门,宋和朝着垃圾桶走去,“请你吃饭,顾总能赏个脸吗?” 顾知周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哼”。“吃饭?怎么吃……”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顾知周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垂眸往下看,“你回来了?” 对着电话“嗯”了一声,宋和将剩下的半截烟摁灭后,扔进了垃圾桶里。 抬头朝楼上看去,宋和声音平静,“我就在你楼下呢,你要是忙完了就下来吧,我们就一起去吃个饭。” 她话音未落,顾知周已经拔腿朝办公桌走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拿上车钥匙,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他的疑问一个接一个,“你的事情办完了?怎么事先都没有跟我说一声?” 宋和没回答,只催促他,“快点下来吧。我饿了。” 顾知周急匆匆下楼。 果然在楼下看到了宋和。 宋和双手插兜,斜倚在车门上,正静静朝他看过来。 阔步走过去。顾知周先是盯着宋和看了几眼,然后将人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低头把脸埋进她柔顺的黑发里,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全是她的味道。 终于回来了。 天知道,这段时日,他有多想她。 宋和不太习惯在大庭广众下,这样与他亲密地抱在一起,便在他的怀里挣了挣。 顾知周顺势放开了她,然后改为双手捧起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下,宋和的脸上爬上了火烧云,并且还一路烧到了耳朵尖上去。 “唔唔唔……”宋和既不安,又害羞,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想把他推开。 顾知周如山一般纹丝不动,执着而不容置疑地撬开了她的双唇,舌尖钻进去,去追逐她的,再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宋和整个人像是被一团炙热的火包裹住了一样,心里发烫,脸颊发烫,耳朵尖也发烫。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出格的事情——与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下亲密地接吻。 但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是她喜欢的人。 与喜欢的人接吻,宋和想,这应该不是错事。于是,她闭上了眼睛,双手不自觉攀上了顾知周的键盘,她羞涩地回应着。 这个吻漫长而炙热。 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轻微的发喘。 额头缠绵地抵在一起,顾知周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故意不告诉我今天回来,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嗯?” 宋和想了想,夏晴晴订好机票后,自己特意叮嘱王志成保密,除了不想在机场“二选一”以外,心里好像确实也存了一点这样的心思,于是笑着回答,“算是吧。” 然后,她满含期待地问,“那你惊喜了吗?” 顾知周亲吻她的鼻尖,“惊喜。” 见他的唇又要落下来,宋和一脸绯色地推开他,“行了,先去吃饭吧,我饿了。” 两个人上了车。 顾知周坐在副驾驶上,宋和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他,“想吃什么,我请你。” 顾知周喉结滚动,吐出一个炙热的字,“你。” 宋和半嗔半笑地回了他一句,“不正经。” 顾知周却一本正经地替自己辩解,“孔夫子云,食色性也……” 宋和纠正他,“这话是告子说的,不是孔夫子。” “管他是谁的,”顾知周炙热的目光缠着她,“反正,我现在最想吃的就是你。” 第611章 小别胜新婚(二) 宋和见他越说越不正经,干脆不搭话。 将车开去常去的私房菜,宋和要了一间包间,经理在前方带路,两个人手牵手地跟在后面,一副热恋中的样子。 到了包间门口,正要进去的时候,隔壁包间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熟面孔。 “咦,宋小姐?”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利物浦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熟面孔正是容致。 宋和只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好了。” 容致一脸笑意,口气中带着一点欣慰,“不到半个月,就处理好了那样大一桩麻烦,宋小姐真是厉害,我爷爷这回没看错人。” 意味深长地看了宋和一眼后,容致抬手揽住身侧俊美少年的肩膀,“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与顾总约会了。” “改天见,宋小姐。” 宋和没想到,容致口中的“改天见”竟会这么快。 第二天上午,她在家里接到了樊助手打来的电话。 樊助手在电话里向她传达,“宋小姐,容董知道你回来了,他让你今天下午去他家里见他,他有事情要跟你当面说。” 其实,容震不找宋和,宋和也是要找他的,只是为什么见面地点不是他的办公室,而是他家里? 宋和按捺住心里的疑惑,应下,“好的。几点?” 樊助手回答,“容董没有说具体时间。不过,他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医生叮嘱他要多休息,他可能会午休。” 宋和淡声,“我知道了,谢谢。” 挂掉电话后,宋和落回顾知周炙热的胸膛里,“一大早就电话不断,总理都没你这么忙的。” 顾知周不满地抱怨着,双手并同时在她赤裸着的肌肤上游走着,当移到腿间的时候,宋和躲闪着求饶。 她是真的招架不住了。 两个人并不是第一次分开这样长的时间,宋和记得,最长的一回,两个人冷战了足足两个多月,重新躺回一张床上的时候,顾知周的虽然也一遍一遍的要个不停,但也知道适可而止。 可昨天晚上…… 他那生龙活虎的劲儿,还有那繁复多样的花招,宋和简直怀疑,他不是禁欲了小半个月,而是小半辈子。 宋和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笑着逃离他的魔掌,宋和一个翻身,披着睡袍下了床,往浴室而去。 宋和前脚走进浴室,顾知周后脚就跟了进来,在淋浴头喷洒出来的温热水雾中,两具赤裸的身体很快又抱住了一团。 等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宋和蜷缩在顾知周的臂弯里,已经累的连眼睛都不想睁了。顾知周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一番什么叫小别胜新婚。 将宋和放在床上,顾知周起身去拿来吹风机,将她的头发吹干。 宋和已是昏昏入睡。 再草草地吹了吹自己的头发,顾知周褪去腰间的浴巾,上床。 将双臂从宋和的身后穿过去,一条给她当枕头枕着,一条搭在她的腰上,亲不够似的,顾知周将一个个吻落在她的耳后、肩头、后背…… 直到亲够了吻够了,顾知周这才抱着宋和,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中午,两个人齐齐被饿醒。 顾知周提议让餐厅送过来,被宋和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宋和觉得,自己要是再跟这个男人同处一室,骨头迟早是要散架的。 换衣服的时候,宋和大大方方地告诉顾知周,“晚上我就不跟你吃饭了,我要去找容九谈点事情。” 顾知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有说出那不悦耳的话出来。 只提醒她,“事情谈完了就回来。”顿了顿,再补上一句,“十点之前,必须给我回来!” “不然……”顾知周哼哼了两声,威胁的话没有说出口。 宋和见他今天这样好说话,也就不跟他反着来,一口应下,“行,事情一谈完了,我就回来。” 吃过饭后,两个人在餐厅门口分别,顾知周去公司,宋和去容家。 第612章 容震的盘算 一个多小时后,宋和到了容家。 管家李怀山将她迎进厅内,并告诉她,“老爷子午睡刚醒,还没起床,宋小姐,还请你在这里稍坐片刻,我这就上去请他下来。” 宋和接过佣人手里的茶杯,“好的。” 随后,李怀山上楼,敲响了容震的房门,“震哥,宋小姐来了。” 容震正靠在床头,捧着一个镜框发呆。 刚刚午睡的时候,他梦到了容盛。 在梦里,容盛就跟镜框中的他一样,年轻英俊,神采飞扬。 可没有人永远年轻。 他心爱的儿子,永远地活在了二十九岁。 轻叹一口气后,容震用手帕擦了擦镜框上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把镜框放回了床头小柜上。 李怀山将他从床上扶下来,再伺候他穿上鞋子与外套。 系扣子的时候,容震忽然出声,“给容致打个电话,让他晚上回来吃饭。”顿了一顿,“给老三也打个电话,让他晚上也回来。” 容盛有私生女这件事,李怀山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当年,宋郁榕在医院生下宋和的时候,还是他领着医生,去给宋和与容盛做的亲子鉴定。 再联想起容震最近的一些举动,李怀山迟疑着开口,“您是打算……” 后面的话,李怀山没有明说。 而接下来,容震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我确实是有这个想法。” 容震右手一伸,李怀山便把手杖塞进了他的手里,“她已经见过老二了。老二这些年,虽然一直不曾再踏足过云城,”但知子莫若父,“他想回来的心思,就从未绝过。” 李怀山不是很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试探着发问,“您是担心,二少爷可能已经告诉了宋小姐她的身世?” 容震摇头,“不,以我对老二的了解,他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老大是死在他手上的,他说了,就等于是给自己找了一个仇人。老二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李怀山更困惑了,“那您担心的是?” 双手交叠在手杖的龙头上,容震眉心紧锁,“我担心,老二会与老三结盟。” 李怀山惊讶,“怎么可能?他们一个在您的眼皮子底下,一个在利物浦,先不说怎么结盟,他们两个也未必知道对方的存在呀?” 容震听了他这话后,发出一声冷笑,“老二肯定是知道老三的。至于老三知不知道老二……” 虽然,目前没有确切的证据,指明容九也参与了利物浦的这次纷争,但容震总觉得,容九可能已经知道雷普斯的幕后老板就是容诚。 李怀山语气困惑,“就算老三跟老二都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可老二这些年从来没有回来过,老三除了前几年回过几次佤邦,也不曾去过利物浦,他们怎么结盟?” 容震双眼看向窗外的天色,“宋和那个丫头与老三的关系很好,他们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是十几年的朋友。” “她之所以愿意去利物浦,一半是因为顾华年逼得她在云城就快没有立足之地了,另一半,”容震顿了一下,“我猜是因为老三。” 听到这里,李怀山总算是摸着了一点头绪,“你的意思是,宋小姐很有可能暗中帮老二与老三结盟了?” 一说完,李怀山心中又提出了新的困惑,“既然如此,那您当初干嘛要把宋小姐派去利物浦呢?” 这也是容震算漏了的地方。 他本想把这件事情当成是对宋和的一个考验,看看她的能力如何,有没有资格做容致的助手。 可除夕夜那天晚上,容九先是明确地表示,宋和是他想娶的女人,第二天又因为容致对宋和出言不逊,而对容致大打出手。 而思及宋和在接下这桩差事时提出的条件,容震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竟这么深。 一个是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一个则是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做自己手中的一颗棋子。 当时,容震就后悔走这一步棋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好似那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 容震只能将错就错,放任宋和去利物浦。 容震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他觉得即便是宋和去了利物浦,见到了容诚,也未必会怀疑自己的身世,而容诚作为她的杀父仇人,也断然不会主动把她的身世告诉她。 可宋和把事情办得太漂亮了。 从出发去利物浦,到她昨天回云城,算上来回耽搁的时间,她只用了不到小半个月的时间,就办妥了这件事情。 简直是顺利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而最让他引起怀疑的地方,是他安插在张德海身边的眼线告诉他,利物浦分公司的员工打电话给张德海,说负责人杰森.唐失踪了。 如是其他人失踪,容震并不会往这方面想,但杰森.唐是知道容诚身份的。而容诚是取代安德鲁,成为雷普斯大老板一事,还是他告诉的张德海。 容震再经过张德海身边的眼线得知的。 据眼线说,杰森.唐消失之前,宋和曾去办公室问他的秘书,要了他家的地址。 所以,容震才不得不往坏处想。 李怀山在这时恍然大悟一般地“啊”了一声,“我明白了,如果老二跟老三真结盟了的话,您在这个时候公开宋小姐的身份,那她知道老二是他的杀父仇人以后,肯定就不会再与老二合作了。” “如果她不与老二合作的话……” 李怀山自语似的,“老三与老二是她从中间牵线才结的盟,那她与老二之间的这一根线断了,那老三与老二这盟也就结不下去了。” 说到此事,李怀山忍不住冲容震竖起了一根大拇指,“震哥,你这一招可真是妙啊。” 容震却眉心重锁。 第613章 你本该姓容(一) 容震下了楼。 宋和正垂首坐在客厅里。 听到脚步声后,她抬头看过去,随后站起来,对着容震略微一欠身,“容董。” 容震轻微一颔首,“坐。” 宋和坐下。 从手提包里拿出来与康思达的和解协议,宋和把它递给容震,“您交代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容震接过去,低头粗略了翻了一翻,将文件夹合上,向宋和露出一点赞许的眼神,“事情办得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指尖在文件夹的硬壳上轻轻一敲,容震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眼神紧紧锁着宋和的神情,容震问宋和,“你已经见过老二了?” 宋和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自己先前没有猜错,这老狐狸果然是知道雷普斯的幕后大老板就是容诚。 既然他都这样问了,宋和也不否认,她轻轻一点头,“见过了。” 容诚说,他被流放到利物浦已经快二十六年了。 宋和想,即便是当年他害死了他大哥容盛,可他身体里流着的到底也是容震的血,两个人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父子,岁月涛涛而过,昔日再刻骨的恨意,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父子两人这么多年未见,容震或许会问自己有关于容诚的近况。 然而,容震丝毫没有关心容诚的近况,而是问她,“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宋和觉得他这话问得有点莫名其妙,仿佛是在试探什么一样。 宋和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手指轻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宋和打起万分精神来,谨慎地回答,“我与他几次见面,聊了不少。” 容震目光和蔼地看着她,一副很好奇的样子,“那就都跟我说说,你们两个都聊了什么?” 宋和心里打鼓,容震对自己与容诚聊了什么这样感兴趣,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不应该啊,与容诚结盟的事情,目前只有三个人知道,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容诚,一个则是容九。 自己是没有跟除容九以外的任何人讲过,容九与容诚更不可能主动把他们暗中结盟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呀? 那容震是什么意思? 他想试探什么? 一时间,宋和的手心里攥出了一层的冷汗。 但宋和面色却还是很镇定,她轻轻一笑,“那我们聊的东西可就多了。” 宋和半真半假的回答,“他跟我聊了他的农场,哪块地种的是土豆,哪块地种的是玉米,什么时间锄草施肥,什么时间播种收割。” 宋和一边说,一边留着容震的神色。 可老狐狸的神色始终如一,让她看不出什么来。 于是,宋和决定试探一下,她故意用一副像是遗漏了什么重要事情的口吻说,“哦,对了——” 她这话一出,容震的神色果然变了一变,但那变化非常轻微,若不是她一直留意着,根本就看不出来。 宋和心中冷笑。 这老狐狸,果然是在试探她。 宋和继续用那一副口吻说出后半截话,“我们还一起钓了鱼。”仿佛是炫耀一般,“我们那日比赛,二爷比我少钓了三条。” 听到此时,容震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宋和这是在跟他兜圈子。 不过,容震心里并不恼怒。 相反的,他还感到了一点欣慰。 虽然容致是他亲手养大的,也是货真价实的容盛的血脉,但容震也不得不承认,在容致的身上,他看不到一点当年容盛的风范。 容致喜欢玩,喜欢追求刺激,书也念得稀松平常。 明明已经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可那脑子里整天想的不是玩就是玩,是一点正事也不想。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因为他姓容,是容兴集团的小少爷,就他那样的资质,别说是当容兴的继承人了,就是在容兴里当一个随随便便的打杂都不够格。 以前,容震因为容致着急上火的时候,身边的人总劝他,说小少爷还小,没醒神不懂事,等再过两年他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事理,不会再让他这个爷爷操心了。 身边的人这么说,他也就这么听,就真以为只要再给容致一点时间,他就会长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可结果如何呢? 他等了一年又一年,容致是长大了,可长大的只有他的年纪。 他的脑子,他的思想,他的行为,通通都还像他少年时那样幼稚。 他根本就不明白,他这个爷爷不可能永远一直保护他,他会老,他会死。 容震一直以为自己还很年轻,还能在董事长的位置上再干十年,还能再替他的宝贝孙子筹谋十年。 可那日,在他再一次被容致气得差点心脏病发的时候,医生神情严肃地告诉他,说他的心脏已经出现了衰竭的现象。 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却也是无药可治。 他当时问医生,“除了吃药缓解,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医生轻叹了一口气,“可以做换心手术,更换一颗更年轻健康的心脏。但是……” 医生没有说但是什么,但容震却从他的神情与语气中读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换心手术是一门极其复杂的手术,且不提能不能在短时间找到一颗适合他的心脏,就他目前的年纪与身体情况,即便是做了换心手术,他也未必能平安度过后续的排异期和恢复期。 再者,如果他要做这种手术的话,那他势必就要在医院消耗很长一段时间,到时,张德海一派肯定会趁机上蹿下跳,争抢容兴。 无论是命,还是容兴,容震都赌不起。 可容致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如果他只是单纯的能力有限的话,那容震还可以尽可能地给他多安排一些帮手,帮他守住容兴。 可现在,他身上不止没有他父亲当年的一点风范,也没有一点继承人该有的样子,甚至连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他已经快二十六岁了,可他的心理年龄就跟十六岁一样。 容震已经没有时间去等他长大了。 他必须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给他找好帮手,安排好一切,否则,都不用等他二叔回来,他三叔就能把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而宋和—— 她聪明、激灵、狡猾……从此次她处理利物浦一事来看,她还富有手段。 她虽然与容致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但她与他的身体里都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他们是有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亲姐弟。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容震认为,这句话放在亲姐弟身上,也一样的适用。 只是…… 第614章 你本该姓容(二) 宋和不是在容家养大的孩子,所以她的脾气性格,容震目前是完全不清楚。 可以说,目前除了她通过利物浦一事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以外,容震对这个孙女的情况,是一无所知——虽然,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两个人一直都是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 可容震从未关注过这个由交际花生的孙女。 因为不关注,所以一无所知。 至于宋和十六岁那年,他让宋郁榕趁着新年晚宴,把宋和带到容家给他看看,也并不是打算要认她,而是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宋和的父亲容盛。 容震很少梦到容盛。 哪怕,世人都说他最偏爱这个大儿子,容盛也很少来他的梦里。 容震觉得,容盛之所以不来他的梦里,是因为心里怨恨他。 如果不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教子无方的话,他这个当大哥的,怎么会惨死在自己的亲兄弟手中呢? 因为心中对大儿子的愧疚,容震便想起了宋和的存在。 他想看一看宋和,看看这个孩子长得什么样,身上有没有他心爱的大儿子的影子。 可当站在二楼,遥遥地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宋和后,容震失望了。 因为宋和的五官样貌与宋郁榕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一点也不像她的父亲。 因此,容震当晚就没有单独见宋和。 一个不像他儿子的孩子,母亲还是一个交际花,何必浪费那时间去见? 当年,容震不想承认他最引以为傲的大儿子与交际花有一个私生女。 如今,若不是因为容致太不争气了,单凭他自己,坐不稳容兴掌门人的位置,容震也绝不会让宋和认祖归宗。 因为承认宋和的存在,就是变相地承认容盛与一个交际花有私情。 世家子弟,玩女人没什么,弄出来私生子私生女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与一个交际花弄出来私生女,就有点上不得台面了。 容盛已经死了。 容震不想他连死了都要被人戳脊梁。 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容震轻轻瞥了一眼左侧的宋和,心中仍是有一点犹豫。 宋和也端起了茶杯,神色从容的喝了一口茶,可心中却是忐忑不已。 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容震到底是想试探什么。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这时,李怀山一手端着一杯温水,一手拿着药盒,走过来把沉默打破,“震哥,该吃药了。” 容震闻言,放下手中的参茶,接过李怀山递过来的温水,把药吃了。 随后,李怀山把水杯拿走,让到一边,把一侧的家庭医生腾位置,让他给容震测量心率与血压。 将外套脱去,容震伸出一只手臂给家庭医生,同时笑着对宋和感叹,“人年纪一大,毛病就多了。真是不服老也不行了。” 宋和想起在电话中,樊助手提过容震近几日身体不舒服一事。 老实说,宋和是不太想关心这老狐狸的身体如何的,可人家现在当着她的面吃药量血压,自己要是不客套两句的话,就会失了礼数。 所以,宋和便毫不走心地关心道,“我听樊助手说,您这几日身体不舒服,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容震知道她这关心只是出于礼节的客套话,所以并未自作多情,“在家休息了几日,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宋和淡声,“哦,没事就好。” 随后,两个人都同一的沉默下来。 也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旁人在场,有些话不方便说。 待家庭医生测量完毕后,容震唤了一声,“怀山,”并同时将手一伸。 李怀山立刻将他扶起来,并把手杖塞进他的手里。 撑着手杖站稳了,容震看向宋和,“丫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宋和不明所以,但还是站了起来,“好。” 跟在容震的身后,宋和来到了位于容家后院里的小祠堂。因为祠堂里常年燃着佛香,所以一走近,宋和就闻到了一股佛香燃烧的味道。 宋和是一头雾水,她不知道容震带她一个外人来此处做什么。 于是,在祠堂门口,她停下了脚步。 已经踏步进去的容震,回过头来看向她,“你也进来。” 宋和忽然想起了在利物浦的时候,容诚问她,生父的家人是否有来找过她,以及,那天深夜里,她在八卦论坛上看到的那条小料—— 听说,那位死了的容大少爷在婚前曾与一个女人交往密切,那个女人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一瞬间,宋和心里划过一个大胆而荒谬的念头。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容震。 而容震已经转身,走到了香案前,“你在利物浦见到了老二,但回来后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问你的身世,想必是老二没跟你说。” 从香筒里抽出来三炷香,在燃烧着的蜡烛上点燃,再将“呼”一下将火苗吹灭,把香插进了香炉里后,容震这才转过身去,看向门口神色呆滞的宋和。 一字一字,容震缓声告诉宋和,“——你本该是姓容。” 容震这话,犹如一颗雷一般,在宋和的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了。她震惊地看着容震,好似牙牙学语的婴童那般,嘴张着半晌,才磕磕绊绊的挤出来一句话,“您、您……您说……说什呢?” 咽了一下口水,宋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什么叫我本该是姓容?” 因为太过震惊,宋和的面部表情完全失去了控制,她一脸茫然地看向容震,语气也是十分的茫然,“容董,这、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我……” 容震打断她,“你的父亲,是我的大儿子,容盛。他曾在婚前,与你的母亲交好过一段时间……我虽然不太清楚,你母亲为什么没有把你身世告诉你,但你确实是阿盛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孙女。” 这一下,宋和的脑子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她茫然地看了看容震,又茫然地看了看他身后的祠堂,还有李怀山,以及周遭的一切。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陷入了一个荒诞的世界里。 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她突然之间拥有了一个父亲,还拥有了一个爷爷,还有了一个在云城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尊贵姓氏——容。 她一个交际花生的私生女,竟然会是容家大少爷的儿子。 呵,这一切都太荒诞了。 荒诞到让她一个字都不敢相信。 宋和不禁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想从这个荒诞的世界中逃离出去。 可容震的一双眼睛,就像钉子一样,把她钉在了原地,“我知道,你一时间可能很难接受,但你是容家血脉这件事,是毋庸置……” 宋和在这时猛然出声打断他,“不,我不信。” 容震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找你的母亲,她是除了阿盛以外,最清楚谁是你父亲的人。” 不过,这不是今日的重点,容震顿了顿,“我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你的身世。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就进来给你的父亲上一炷香吧。” 第615章 最后的宁静(一) 此时的容九还不知道,他的人生,将迎来怎样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故。 坐在办公室里,他却有点无心工作,因为心里惦记着晚上与宋和吃饭一事。 至于昨天晚上,宋和拒绝他见面的请求而去见顾知周一事,他也完全不去想。 因为只要不去想,就不会难过。 在感情方面,容九自动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乐观派。 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还不到四点,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容九就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于是他决定,给自己下个早班,然后去一趟远东北货,他们负一楼的生活超市可以买到新鲜的香茅,与宋和喜欢的那种小叶薄荷。 他准备晚上亲自给宋和做一顿大餐。 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容九也不喜欢与锅碗瓢盆打交道,但如果是做给宋和吃,那他就会很乐意钻进厨房里洗洗切切了。 宋和喜欢吃容九做的饭。 而容九,喜欢看宋和吃他做的饭。 当宋和坐在自己的对面,吃着自己做的饭菜时,容九心里就会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感觉。 关上电脑,拿上手机与外套,容九拎起手提包,准备下班了。 这时,周胜华忽然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容总。” 将一张纸拍在办公桌上,周胜华神色与语气皆是不善,“麻烦你给我解释解释,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胜华的突然闯入,让容九心里有点不悦了,他都已经在心里计划今晚的菜单了,实在是不想把时间耗费在这种人身上。 但他忍住了把此人一脚踹出去的冲动,也没把心里的那点不悦显露到脸上来,而是一派温和地问周胜华,“周副总要我解释什么?“ 周胜华的手重重一推,将那张出差通知推到了容九的面前,“我好歹也是荣达的副总,这种小事,随便派个经理过处理就好了,为什么非得我去?” “原来是这件事啊。”容九他摆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跟周胜华解释,“被扣的那两艘船云的是郑家的布匹,事发至今,扣在被西贡海关扣在码头已经快两个月了。” “我先后派了好几个人过去,但西贡海关始终不肯放行。郑家那边又一天几个电话催得急,我也是被催得没办法了,所以才想请周副总辛苦跑这一趟。” 绕过办公桌,容九走到周胜华的跟前,口吻抱歉地安抚他,“周副总,我知道让你去处理这种小事情,是大材小……” 周胜华不满地打断他,“你少给我说那些漂亮话。既然知道派我过去是大材小用了,那就换个人过去。实在不行——” 眼睛在容九身上一扫,周胜华讥讽地一勾唇角,“容总你也可以亲自过去,也正好给我们展示一下你身为总经理的能力。” 容九听后,既不怒也不恼,俊白的脸上依旧是那一副温和的神色,“我也不是没想过亲自过去一趟,可与郑家的合作,是周副总你亲自谈下来的,那郑家的情况,你也是最清楚的。” “我若是去的话,少不得要浪费一些时间在了解各方情况上。” 容九说到这时,周胜华的脸色微变,这一趟他还真得亲自去才行。 这些年,郑瑞安利用运输布匹的机会,夹带私货一事,他可是一清二楚。为了让那些东西能顺利从西贡出关,他还帮郑瑞安把西贡码头上下都好好打点了一番。 郑瑞安当然也没亏待他,该给的好处一分不少。 容九一直偷偷留意着他的神色,见状,便趁势提出,“如果周副总实在是不想走这一趟的话,那就算了,我让阮登过去,让他去给我打个前站,等他把那边的情况摸清楚了后,我再过去。” 周胜华一听这话,立刻表示,“算了,还是我去吧。” 未免自己这前后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引起容九的怀疑,周胜华还欲盖弥彰地抱怨了一番,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拿着那张出差通知离去。 办公室门关上后,容九的唇边挑起一点冰冷的笑意。 把周胜华诓去西贡,是第一步。 把郑家布匹中夹带的私货,栽赃成是他的,是第二步。 至于第三步…… 就该轮到容致了。 身为容家的小少爷、容兴集团的继承人,却里通外合走私贩毒…… 他一定会给这位继承人,编排一出身败名裂的好戏!大戏! xs7.com 第616章 最后的宁静(二) 容九步伐轻快地走出办公室。 周胜华的那几句抱怨,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对于晚上就能见到宋和,并且还可以与她共进晚餐一事,他依旧充满了期待。 阮登恰好有事来找他,两个人在外面迎面撞上,将一份需要他签字的文件递给他。 容九将右手的外套换到左手,从就近的一个员工桌上拿了一支签字笔,示意阮登把文件夹摊开,然后在签名处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将签字笔还给员工后,容九准备走。 阮登没忍住,叫住他,“这么早就走,是约了人吗?” 容九“嗯”一声,不提约了谁。 可就算是他不说,阮登光是看他的神情也猜得出来,他是约了宋和。 不过,他现在学聪明了,即使心中对宋和有再多的不满,他也不会再说出口了,全都藏在心里。 而容九也因为上次他出言不逊一事,这些时日对他颇为冷淡,出门的时候也不怎么带他,都是带小招或是吴敏。 静静看着容九离去的背影,阮登面无表情地想:你就继续自作多情吧……等那个女人与顾知周结婚了,我看你还死不死心。 一路脚步轻快地下楼。 小招见他一只手拎着包,一只手拿着外套从楼上走下来,便把头从窗户里探出来,“九哥,你是要出去吗?” 容九回他,“嗯。” 小招听后,立刻从阮登给他安排的小休息室里闪身出来。 说是小休息室,其实就是一间杂物房,小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中文是能看能说能打字聊天,但对荣达的事务是一窍不通,楼上也没有多余的位置安置他,要是放任他与其他员工一起坐格子间,他一天到晚地打游戏看视频,难免会影响其他人上班,阮登就让人把这间杂物房收拾了一下,再摆了一张长沙发,把他临时安置在了这里。 两个人一起上了车。 小招也不问容九要去哪里,窝在副驾驶里与鹿笙聊天。 他现在与鹿笙的感情很好,两个人很甜蜜,可最近因为要天天给容九当保镖,搞得他都没时间去看鹿笙了,不过好在现在科技发达,两个人还能通过手机传情。 鹿笙问小招,“晚上有空吗?我朋友给我推荐了一间很好吃的小馆子,在西林路那边,要不要去尝尝?” 小招看完后,立刻回头问容九,“九哥,你今晚有应酬吗?” 如果容九有应酬的话,他就得一直待在车里等到容九应酬完,直到把容九平安送回去后,他才能去找鹿笙。 容九知道他与鹿笙正是情浓的时候,便笑着回答,“今晚没有应酬。不过,我要先去一趟超市,买一点东西,晚上阿和要来找我吃饭,我得准备一下。” 小招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晚上是要亲自下厨了,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今晚能早一点去见鹿笙了。 他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鹿笙,“九哥今晚不应酬,我可以早一点去见你。” 鹿笙收到后,立刻回过来一个开心的表情图。 小招也发了一个开心的表情图回去。 于是,两个人幼稚地斗起了表情包来。 你来我往地斗了一阵后,鹿笙败下阵来,恰好店里有客人来了,便结束了这场幼稚的游戏,“有客人来了,晚上见。” 小招回复了一个亲亲的表情。 正要退出聊天界面的时候,小招听到容九忽然问自己,“你跟鹿笙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吗?” “以后?”小招语带困惑,“九哥,你是说结婚吗?” 容九轻声,“嗯。” 小招回答,“没想过。” 沉默片刻后,小招抠着手机壳上的字,语气稍显低落地说,“她家里条件很好,爸爸妈妈都是做珠宝生意的,她自己又是一个设计师,可我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容九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自卑,轻微向前探身,身后在他的头顶上揉了一把,并告诉他,“做珠宝生意怎么了,设计师又怎么样?你是我的兄弟,只要是你看上的人,我就一定会让你娶到她。” “等你想和鹿笙结婚了就跟我说,我会给你置办一份家业,让你风风光光的把她娶回家。” 小招对容九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他觉得,容九说一定会让他娶到鹿笙,自己就一定会娶到鹿笙,一扫方才的低落与自卑,他笑起来,“谢谢九哥。” 容九笑着,也在心中规划起自己与宋和的生活蓝图来。 片刻后,急促的手机铃声,将他的畅想打断。 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号码,容九眼神疑惑,犹疑了一下,他接起来,“喂?” “三少爷。”李怀山在电话里告诉他,“老爷子让你晚上回来吃饭。” 容九不禁皱眉,“我晚上约了人。”一顿后,问,“父亲让我回去,是有什么事情吗?” 在容震把宋和带去小祠堂的时候,李怀山就大概猜到了容震今晚把容致与容九都叫回去的意图。 但他却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容九,“老爷子只是吩咐我打电话给你与小少爷,让你们晚上回来吃饭,旁的没说。” 顿了顿,李怀山再补上关键的一句,“宋小姐晚上也要在家里吃饭。” 容九心中惊讶,“你是说阿和?” “是的。”李怀山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若没其他吩咐的话,三少爷,我这边还有事,就先挂了。” “哦,好的。”挂断电话后,容九心里疑惑,宋和与容震的交易,他是知道的,现在宋和拿着和解协议回来了,那么按照当初容震与她的约定,她将出任容兴集团法务副总监一职。 他以为,容震把自己与容致叫回去,是想宣布对宋和的人事命令,可这种事情,由集团的人力部发布一则通告即可,没必要专程把他与容致喊回去。 难道,容震把他与容致喊回去,是有其他的事情要说? 但不管如何,他总算是能见到宋和了,虽然两个人的晚餐,变成了四个人的,但总比见不到人好得多。 于是,容九通知司机,“不去超市了,去容家。” 小招一听,就知道今晚与鹿笙的约会要泡汤了,心里就有点不高兴了。 他可是有好几天都没有见鹿笙了。 但刚刚容九说了,会给他置办一份家业,让他把鹿笙风风光光的娶回家,他也就没把这点不高兴挂在脸上,只是低头给鹿笙发消息,告诉她计划有变,自己晚上没办法陪她吃饭了。 鹿笙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回复他,“没关系,那就改天再带你去那间小馆子。”还附上了一个甜蜜的抱抱表情图。 第617章 绝望的开始(一) 回到容家,容九果然在一楼的厅里看到了宋和。 总算是不用对着照片慰藉心里的相思苦了,还未走近,容九就按捺不住的欣喜出声,“阿和。” 然而,他这一声温柔亲昵的“阿和”,并没有换来意中人的回头与笑容。 宋和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容九以为,她是因为容震坐在旁边,所以有些拘谨,便阔步走过去。 待走到跟前后,一声“阿和”还未喊出口,容九便看到宋和苍白着一张脸,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神情恍惚而茫然。 这样的宋和太不对劲了。 一时间,容九脑海里闪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他立刻俯下身去,双手搭在宋和的肩膀上,与她对视,“阿和?” 宋和还是没有反应。 容九的心瞬间高高地提起来。一时间,他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双手轻轻摇晃着宋和的肩膀,容九急促地呼喊,“阿和,阿和。” 一连喊了好几声,宋和总算是有了一点反应,对上容九满含担心的眼睛,她费力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你来了。” 容九紧张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宋和张了张唇,喉咙仿佛是上了锁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只是用茫然无措的眼神盯着他看。 这样的宋和,瞬间就让容九想起了八年前那个夜晚。 当他找到宋和,把她从那个陌生男人的床上救下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反应。 容九随即转过头去,看向坐在沙发正中间的容震,怒不可遏,“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容震淡淡地看着他,眉宇间自带一股威严,“混账东西,这就是你跟你老子说话的态度吗?我能对她做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 对于他的话,容九一个字都不信,“你如果没有对她做什么的话,她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在容家父子近似于绕口令的对话中,宋和混乱的大脑慢慢转动起来。 她开始慢慢的一件一件地回忆今天的事情。 她先是想起了与顾知周分别的时候,顾知周叮嘱她要在十点之前回去,然后,她就开车来了容家。 到了容家之后呢? 哦,她想起来了,她见到了容震,跟他汇报了利物浦之行的结果。 再然后呢? 容震带她去了后面的小祠堂,那里面供奉着许多牌位。 容震指着其中一个,告诉她,那是她父亲的牌位,并让她给她的父亲上一炷香。 再然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宋和想不起来了。 而容家父子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 宋和先是茫然地听着,一会儿后,她忽然出声,“你说,我是容盛的女儿,你有什么证据吗?” 此话一出,立刻打断了容家父子的争吵。 轻轻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容九推开,宋和站了起来,迎上容震深沉的目光,她困惑而固执地看说,“我没有见过容盛,我不知道他是谁。” “我的母亲也不曾跟我提过这个人。” “所以容董,请你出示一下我是容盛女儿的证据。” “否者,你今天跟我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宋和想要的证据,容震自然是有的,正要差遣李怀山上楼去拿,容致在这时走进来,见大家都在,他一笑,“哟,这么热闹呢。” 待走到跟前后,他先是同容震问了一声好,然后,对着容九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三叔”,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一脸苍白的宋和身上,“宋小姐……啊不对,”他把脸转向容震,“爷爷,我是不是该改口喊她姐姐了?” 容震缓慢出声,“她比你大几个月,你确实该喊她姐姐。” 容致听后,重新看向宋和,满脸笑意地喊了一声,“姐姐。” “等等……”容九宕机的大脑终于恢复了运行,他先是看了看宋和,然后又看了看容震,最后还看了看容致,他心中困惑而惶恐,“什么女儿?”“什么姐姐?”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为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第618章 绝望的开始(二) 大脑一直混乱的宋和,在这个时候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慌忙转过头去,看向身侧的容九,只见他那张本来就苍白的脸上,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整张脸白得就像纸。 宋和的心立刻紧紧揪成了一团。 她小心翼翼地喊他的名字,“容九,你……你还好吗?” 他怎么好! 他怎么会好! 他只不过是与他所爱的女人分别了小半个月,本来还约好了一起吃饭,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今晚要做什么给她吃…… 可为什么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变了,变得如此的荒诞滑稽光怪陆离? 不,一定是他听错了。 宋和明明只是一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女而已,她怎么可能是容盛的女儿? 这一定是容震为了打消他想要娶宋和的念头而编出来的胡话! 他不信。 他一个字也不信。 一把抓住宋和的手,容九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惊,“阿和,我们走。” 他要带她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逃出去。 容震在这时冷冷出声,“儿大避母女大避父——容九,我知道你跟宋和关系很好,是多年的好朋友,但她现在是你的亲侄女,你这个做叔叔的,应该要懂得避嫌。” 扫一眼两个人双手交握的地方,容震的声音里漫上了一股威严,“快把你的手松开!” 容九非但没有松,反而攥得更紧了,“我不。” 仿佛容震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容九一把将宋和扯到了自己的身后,迎上容震那充满了威严的迫人目光,他一字一字,坚决而冷静地告诉容震,“阿和只是一个私生女,她没有父亲。” 一顿,他好似找到了什么破绽一样,发出尖锐的质问,“你说阿和是我的亲侄女,要我做这个叔叔的避嫌,可十一年前,我跟阿和就认识了。” “那么这么多年里,你为什么从不提醒我,要跟阿和避嫌?” “如果阿和真是容家的血脉,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没去看过她一眼,也没有想过把她认回来!” 对于容九的质问,容震并不打算作答。 因为,如果不是容致太不争气、而他身体年迈已没有太多心力时间为容致筹谋、亟需给容致找个帮手的话,他根本就不会认宋和,更不可能把利物浦的纠纷交给她,以此安排她进容兴。 作为一个在刀尖上舔过血的人,容震从不介意被世人知道他性格中那卑劣下作的一面,但在宋和——这个他刚刚认回来,并打算把她培养成容致得力的助手的孙女面前,容震还是谨慎地做了保留。 容震虽然不了解宋和的脾气性格,但他也看得出来,宋和的性格绝非像普通女孩子那样好拿捏。 如果是换作其他女孩子,在顶着私生女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母亲还是一个交际花的情况下,突然被人告知,她的生父其实是容家的大少爷,那这个女孩子的第一反应绝对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这样一个身份煊赫的父亲。 可宋和的第一反应却是质疑。 她质疑他说的话的真实性。 她还要求他提供证据。 她的脑子里的思绪可能很混乱,可能也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但她绝对没有被这个从天而降的“煊赫身世”砸晕头。 她的大脑里始终保持着一丝理智。 而这一点,容震十分满意。 但同时,也意味着宋和不好拿捏。 容震没有看他那个无法接受爱人变侄女的可怜儿子,他目光沉静地看向被容九挡在身后的宋和,“你要证据,我有。” 随后,他吩咐容致,“去我书房里,把保险柜中的亲子鉴定拿下来。” 容致对于多一个“姐姐”,其实没太多的想法,无所谓高兴,也无所谓不高兴,但能如此近距离地欣赏现实版的“有情人终成兄妹”,他心中就十分的愉悦。 脚步轻快地上楼。 从保险柜中找到容震要的亲子鉴定后,容致几乎是一蹦三跳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容致把装着亲子鉴定的文件袋递给容震,容震却摆了一下手,“直接给你姐姐吧。” 握着文件袋的手立刻调转方向,容致满面笑容地把亲子鉴定递给宋和。 宋和正要伸手去接,却被容九抢了先。但他没有看,而是直接把文件袋连同里面的亲子鉴定撕成了碎片。 握着慢慢一把碎纸片,容九的声音冷静而坚定,“我再说一遍,阿和只是一个私生女,她没有父亲。” 容致在这时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开口,“三叔,我知道你喜欢姐姐,一时间很难接受她是你的亲侄女,但她是父亲女儿这件事情,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是你撕了亲子鉴定就能改变的,这样的亲子鉴定,爷爷的保险柜里还有两份。” “就算你把那两份也撕了,姐姐的母亲还活着,她也一样能证明姐姐是父亲女儿这件事情。” “即便是那位宋女士不肯说实话,”容致一顿,眼里闪烁着恶劣且残忍的光芒,“还有我——虽然我与姐姐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但我们都是父亲的孩子,我们也一样可以做亲子鉴定,证明姐姐是父亲女儿这个事实。” 容九哑然了。 是的,容致没有说错,撕了亲子鉴定,还有一个宋郁榕,还有一个容致,容震有的是办法证明宋和就是容盛的女儿。 容九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 他不明白,老天为何要对他如此残忍。 他只是喜欢宋和,想跟她结婚,想跟她生儿育女,想跟她一辈子都在一起不离不弃而已,为什么老天不肯成全他,偏要跟他作对? 这时,容震沉沉出声,“老三,我能体谅你的心情,但你闹归闹,该认清现实的还是要认清现实。” 这现实太残忍太荒诞了,容九抵死也不认,“不,父亲,”他复读机似一般绝望地重复,“阿和只是一个私生女,她没有父亲。” 容震在听了他这幼稚的言语后,轻呵了一声,“老三,我知道你跟宋和关系很好,你们亲如家人,但要不要认祖归宗这件事情,你是不是应该尊重宋和本人的意见呢?” 容震的这番话,彻底把容九推入了绝望的深渊里。 第619章 绝望的开始(三) 作为这个世上与宋和最心意相通的人,没有人比容九更清楚,宋和有多想找到她的父亲——哪怕宋郁榕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她的父亲早就已经死了,骨头都烂了。 可她还是想找到她的父亲。 人就是这样的,越见不到的人就越想见,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要。 再加上,宋郁榕这个做母亲的,不爱她也就算了,还把试图把她打造成一个新的交际花,这就让宋和更想找到她的父亲了。 宋和曾经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过,她想找到她的父亲,不是为了要认祖归宗,也不是要逼着那个人认下她这个女儿,她只是想看看他,想知道他是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问问他,当年为什么抛下她,而这么多年,为什么又不去找她? 就像当年幼小的他一样,在被山下的孩子们嘲笑自己是个没父亲的野种,哭着回家后,也会一头扎进母亲的怀抱里,委屈地问她,“阿妈,为什么他们都有爸爸,我却没有?” 不管是对于幼小的孩子,还是已经可以笑对自己是个野种的成年人,其实内心的深处都是渴望父亲的。 这个父亲可以是一个普通的贩夫走卒,也可以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坏蛋,甚至哪怕是已经变成了黄土下的一具白骨……对他们这种从小就没有父亲的人来说,哪怕仅仅只是知道一个名字,也能一偿这么多年的夙愿。 更何况,容盛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虽然已经死了,已经变成了祠堂里的一块小小的黑色牌位,可只要容家一天不倒,他就受容家所有后世子孙的供奉与香火。 他是死了,但他的身份还在那里,他还是容家的大少爷。 而一旦宋和愿意认祖归宗的话,那么她就会从一个交际花的女儿,变成拥有着尊贵身份与地位的容家小姐。 等到那时,“交际花女儿”这个身份所带给她的一切不堪与烦恼,都将被“容家小姐”的光芒所掩盖,当人们再次议论起她的时候,他们将会变得尊敬,变得小心,变得谨慎,因为她是容家小姐。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当她有了这样尊贵的身份以后,她就不再是一个靠着美色与心机色诱顾知周的交际花的女儿了,她将会变得与顾知周门当户对,而顾华年也就再无法拿她的出身去刁难她了。 她可以正大光明地与顾知周在一起了。 而世人也都会乐意祝福他们这一对门当户对的有情人。 容九不知道宋和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但他想,如果换作是他的话,他一定不会拒绝这样可以改变命运的煊赫身份。 而宋和,除了是他喜欢的女人,还与他是同类。 容九彻底绝望了。 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了宋和会做出何种选择。 但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与她结婚生子、共度一生的机会。 于是,他抓着宋和的手,用最可怜的眼神看着他,用最卑微的语气哀求她,“阿和,不要。求求你……不要。” 与容九相识十一年,宋和从未见过这样的容九——惶恐、无助、可怜,整个人就像是一块龟裂出了无数细痕的玉石一样,仿佛是只要她一答应容震口中的认祖归宗,他整个人就会立刻碎成无数片。 看着这样的容九,宋和心疼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她任由容九抓着自己的手,哪怕因为他太过用力,手腕已经被箍得发痛,她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她害怕自己一旦抽回手,容九就会立刻失去站稳的力气。 平心而论,与容九做一辈子家人,宋和认为,这是对她与容九而言最好的结局。 她不用再为容九那错位的感情而苦恼,也不用再为了要与容九在感情上做切割而痛苦,更不用为了自己要辜负容九的一腔深情而感到愧疚自责。 她可以以一个非常合适的身份,看着容九结婚生子,与他的妻子共度一生。 可她也知道,“有情人终成兄妹”这句话,对旁人来说,只是一句笑谈,对于当事人而言,是有多残忍。 她是希望容九能接受自己只想当他家人这件事情,但她不希望容九是通过这种方式去被迫接受。 因为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看着容九那双充满了卑微神情的眼睛,宋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只想立刻带他离开这里。 压抑着心底如海潮一般翻涌的情绪,宋和沙哑出声,“我们回去吧。” 容九如同一个可怜的孩童一般,“嗯。” 随后,宋和便拎起椅子上的手提包,准备带宋和离开。 容震见状,淡淡开口,“宋和,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是继续做一个交际花的女儿,无名无分的跟着顾知周,还是认祖归宗,做我容家的小姐,风风光光地嫁给顾知周,你自己选,我不逼你。” 容震说这番话的时候,宋和明显地感觉到容九颤抖了一下。 仿佛是溺水的人,而宋和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容九抓着宋和手腕的那只手不自觉又增添了几分力气,直箍得宋和腕骨生痛。 “阿和。” 容九哀哀地喊她的名字,卑微的乞求,“不要……阿和,不要。” 宋和安抚似的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回过头去,冷冷看向容震,“容董,您不必使这样的激将法,这对我没有用。” 一顿,宋和语气忽然变得讥讽,“还有一件事——容董,既然您手里有我与容盛先生的亲子鉴定,还三份这么多,那么,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过要认我,而现在却忽然想让我认祖归宗呢?” “您刚刚给了我三天时间,公平起见,我也跟您三天时间。” “我也不逼您一定要说出一个原因来。” “但如果您想让我认祖归宗的话,那么容董,我需要您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620章 绝望的开始(四) 一路把容九带出容家。 再把车钥匙抛给王志成,让他把自己的车开回去,宋和陪着容九坐上了他的车。 被容九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只手腕,骨头早已经痛得快失去知觉,但宋和没有把手抽回来,也没有开口喊疼,就那样默不作声地任由他攥着。 看着容九惨白的侧脸,宋和想说些什么,但思来想去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语。 平心而论,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突然有个人冒出来对她说,她与顾知周有血缘关系,顾知周其实是她的亲叔叔,她也会崩溃的。 不知道该说什么,宋和也就什么都不说,身体轻微侧了侧,她将另一只手的手心覆在了容九的手背上。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到了曲音茶舍。 上楼后,阮登与吴敏都在。 容九离开公司以后,阮登偷偷发消息给小招,问他容九到底干什么去了,他心中虽然已有所猜测,但总还是想确定一下,免得平白冤枉了容九。 哪晓得,这不问不知道,一问他简直都要气死了。他是如何都无法理解,容九放着公司生意不管,跑去超市买菜给宋和做饭这种主夫行为。 再加上他心中本来就因为宋和一边跟顾知周藕断丝连,一边又不肯跟容九彻底划清界限,而对她非常不满,如今看着她与容九手牵手的回来,阮登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可当着容九的面,他不好发作,只冷冷喊了一声,“九哥。”然后转身,准备回房,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而就在他转身之际,与他一起迎出来的吴敏明显地发现了不对劲,“九哥,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阮登闻言,又重新回过神来,视线往容九身上一落,果然发现他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心不禁提起来,“九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可此时的容九,像是把五官六识都封闭起来了一样,完全听不到别人的声音。紧紧攥着宋和的手腕,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他要带宋和离开云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只要没有人认识他们,那就没人知道宋和是容盛的女儿,是他的侄女。那也就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在一起了。 去他妈的容家! 去他妈的容兴!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了,什么也不想争了,他只想要宋和。 没什么东西比宋和重要。 哪怕就是十个容兴一百个容兴,在他心里,也抵不过一个宋和重要。 他要柔和! 他只要宋和! 谁也不能阻止他跟宋和在一起。 谁也不能! 攥着宋和的手腕,容九脚步不停地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身份证、护照、银行卡等物品都存放在保险柜中。而保险柜是镶嵌在与卧房连在一起的小书房的墙壁上,由一幅画遮挡着。 容九单手把那幅画扯下来,保险柜显露出来,开锁用要用到两只手的掌纹,容九短暂地松开宋和的手腕,待把锁打开后,他又立刻重新把宋和的手腕攥进手心里。 保险柜一共上下两层,上面一层被各种文件袋塞满,而下面一层则是一些重要的证件与银行卡,还要一些美金现钞,还有一只小型的银色密码箱。 容九把密码箱取下来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把黑色小巧的手枪,还有一些子弹。 在看到这个后,宋和就无法淡然了,她一把按住容九往密码箱里塞证件与美金的手,声音急切地问他,“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你知不知道,在中国私自持枪是犯法的!” 到了这个时候,容九已经不在乎会不会在宋和面前暴露自己那阴暗险恶的一面了。 他一边把几本假护照囫囵塞进密码箱里,一边抽空回答她,“你放心,除了阮登他们几个,没有人知道。我也没用过。” 可这根本就不是她放不放心、有没有人知道的事情,而是他为什么要藏一把枪在房间里。 还有,他要把这把枪的枪口对准谁! 宋和简直不敢往深处想。 宋和用自由的那只手紧紧抓住了容九忙碌的胳膊,逼迫他停下动作,“容九,我知道一时间,你很难接受我们……” “既然知道我接受不了,就不要把那几个字说出口。”这是容九第一次这样粗暴地打断宋和,他眸光坚决而深邃地看着宋和,“阿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能是爱人是夫妻。”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爱我,但没关系,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我有耐心,等你慢慢接受我的感情,慢慢爱上我。” 面对这样始终不肯面对现实的容九,宋和心里既是心疼又是无奈,“容九,你清醒一点……” 不待她说完,容九再次打断她,“我现在非常清醒,阿和,你也别再用你那套什么感情错位的说辞来劝我,我心里十分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就是爱情,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爱情。” “我想时时刻刻都看到你!” “我想跟你结婚生子,一生一世!” 当感情的闸口被打开后,这些年所有的痴念妄想也都随之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我想跟你拥抱、接吻、上床……这样的欲望,我对其他女人从不曾有过,我只对你有!” 这是容九第一次用这样直白的语言,向宋和诉说他对她的欲望。 比起那些“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身体最原始的欲望,仿佛更能直接表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与爱意。 所以,随后容九做了一件他这么多年来最想做的一件事情。 他松开了宋和的手,然后双手捧起宋和的脸颊,不管不顾的吻了下去。 当他的双唇,触碰到宋和柔软的唇瓣时,容九的整颗心都颤栗了。 这个吻,在梦里出现了千百回,在今晚这个毫无浪漫氛围的夜晚,他终于一偿多年的夙愿。 宋和的唇瓣,比他想象的还要柔软香甜。 于是,容九忍不住想加深这个吻。 他用舌尖去撬宋和紧抿着的唇,想伸进去一探里面的秘境。 然而,宋和在经过最初的震惊与无措以后,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并用双手重重推开了他。 第621章 绝望的开始(五) 然而,宋和在经过最初的震惊与无措以后,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并用双手重重推开了他。 容九猝不及防,后背撞到了身后的书柜上。 他静静地看向宋和,眼里的悲伤藏都藏不住,“阿和。” 宋和的心,被他眼中的悲伤刺痛。但她知道,如果自己一旦心软的话,她将会亲手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指甲狠狠抠了一下掌心,宋和勉强稳住心神,她用尽可能平淡的语气,再次残忍地拒绝他的爱意,“容九,我非常感谢在过去的十一年间,你对我的种种好。” “但是很抱歉,我无法接受。比起爱人,我更希望跟你做一辈子的家人。” “为什么?”容九绝望地质问,“阿和,到底为什么?我是有哪里做得还不够好么,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爱我呢?” “不,你很好。”宋和顿了顿,残忍出声,“是我……我爱上顾知周了。” 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容九一脸木然地看着宋和。 半晌后,他从喉咙里轻轻挤出一句话,“哦,我知道了。” 宋和本来已经做好了迎接他的质问与怒火,可他却只轻飘飘说了这样一句话,不禁错愕了一声,“啊?” 容九觉得她这副带着傻气的呆滞模样,有点可爱,就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他抬起手,轻轻抚上宋和白皙细腻的脸颊,用温柔的声音告诉她,“你爱顾知周也好,陈知周也罢,这都没有关系……你不爱我,我爱你就好了。” “阿和,”容九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宋和那被他吻成了樱红色的唇角,“你是我的,我不会再把你交给任何人。” “我会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到时候,是做家人,朋友,还是爱人,我都随你。” 说罢,容九就一把将脖子上的领带扯了下来,然后不顾宋和的挣扎,冷静而从容地把自己的左手与宋和的右手紧紧绑在了一起,并打了一个难以解开的死结。 这一下,宋和是彻底无奈了,“容九,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做家人不好吗?如果做家人的话,我们就一辈子也不用分开了。” 容九一边把保险柜中的贵重物品取出来,塞进密码箱里,一边冷静地回答她,“不好。” 宋和见他现在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便换了一个曲折迂回的方式,“那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的手都被你弄疼了,都肿起来了。” 容九匆匆看了一眼,确实是红肿起来了,但他毫不动容,“你先忍着,等我们离开云城后,我就不再绑着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不行。 待把贵重的东西与证件都放入密码箱里后,容九“啪”的一声合上了密码箱,然后他一手拎着密码箱,一手牵着宋和,走出了卧房。 厅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三个人,正一头雾水的你看我我看你,小招更是被阮登逼问得一脸烦色。 此时,见房门突然打开,二人走出来,阮登迎上来正想问一问容九的,却发现两个人的手腕被领带紧紧绑在一起,而容九手中还拎着一个密码箱,神色骇然大变,“九哥,你带着密码箱,是要去哪里?” 当这句话一问完,阮登心里就有了猜想,他伸手挡住容九的去路,“九哥,你如果你不说清楚,我今晚是不会让你离开这里半步的。” 容九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如刀一样锋利,“让开!” 阮登却是寸步不让,“九哥,我们兄弟三人,当初可是因为你才来云城的,我虽然不知道下午在容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这样丢下我们三个人在这里,自己却跟这个女人私奔,是不是太不负责,也太没义气了?” 容九现在是一门心思要把宋和带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所以,一切阻拦他的人,此时在他的眼里,都是敌人。 所以,面对阮登的质问,他直接选择了无视。 容九再次冰冷出声,“赶快给我让开。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阮登不仅不让,反而还与他针锋相对起来,“抱歉了,九哥,如果你今天非要从这里走出去的话,那你就踏着我的尸体出去吧。” 容九瞬间暴怒,犹如一只困兽急于逃脱牢笼一样,他抡起胳膊,将手中的银色密码箱,直接朝着阮登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阮登被砸的身形一晃,头皮上破了一道口子,温热腥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头皮流到了耳后、脖颈上,顷刻间,白色的衬衣领子就被染红了一大块。 吴敏见状,赶紧上前来打圆场,“九哥,有话好好说嘛,动手做什么?”然后招呼小招,“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医药箱拿过来。” 然而,阮登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流了多少血。 而与头上的痛相比,他的心简直犹如刀绞。 张了张唇,阮登很想再说些什么,但因为心里太痛,太失望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如山一般的站在容九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吴敏只好问宋和,“宋律师,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九哥到底要带你去哪里?” 一时间,宋和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轻轻叹了一口气,宋和正想让吴敏拿一把剪刀过来的时候,一道戏谑的声音自楼梯口传来,“哟呵,好热闹啊。” 是顾知周。 中午分别的时候,他虽然口中表现得很大度,说让宋和晚上十点之前回家就行了,可自己的女朋友与情敌吃饭,说不定还是浪漫的烛光晚餐,这对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心里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一忙完手里的公事后,他就打电话给王志成,问宋和的下落,在得知宋和跟容九回了曲音茶舍后,他是一秒钟都没耽搁,立刻让司机送他过来。 因为阮登挡住了一些视线,所以顾知周踏步进来的时候,还未看见宋和的右手是与容九的左手绑在一起的,等走到跟前看清楚后,他就忍不住对着宋和冷笑了一下。 眉心轻轻一沉,顾知周先是给了宋和一个“待会儿再找你算账”的眼神后,然后把视线落在容九的身上,一副闲适的语气,“容三少,你能否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女朋友的手与你的手是绑在一起的呢?” 第622章 容九失控(一) 顾知周这一声带着宣示主权意味的“女朋友”,极大地刺激了容九那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犹如一头陷入绝境中却百寻不到活路的困兽一样,双目赤红的看着顾知周,那眼神凶狠得恨不得要将顾知周挫骨扬灰一样。 “顾知周。” 容九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声音,每一个都带着刻骨的恨意,“阿和是我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绝望地嘶吼,“她是我的!” 顾知周闻言,轻呵了一声,一句讥讽的话正要脱口而出时,却被宋和厉声打断,“顾知周,你给我闭嘴。” 女朋友不给自己面子,还是在情敌面前,哪怕是二十四孝男朋友,心里也绝不会感到痛快的,更何况是顾知周呢? 顾知周那张英俊的面孔当即就不悦地一沉,但他不想跟宋和吵架,尤其还是在容九这个情敌面前,所以他压制着心中的怒气,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开口,“你……” 哪晓得,宋和根本就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对他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等我这边……” 宋和想说,等她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后就回去。 可怎么处理? 容九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宋和不知道容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把对自己的感情从友情变成了爱情,也不想费精力去想容震明明早就知道她是容盛的女儿,却一直拖到她都快二十七岁了才想起把她认回去的用意,她现在满脑子只想的是,容九以后该怎么办? 她要如何说服他接受这个对他而言极其残忍的事实? 而他自己,又要如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 他爱了一场,不仅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任何的结果,反而现在自己还成了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女,她倒是可以省去不少的烦心事,也不用再被顾知周逼着“二选一”了,可如果他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的话,那他将会活在无止境的痛苦里。 宋和不能看到他一直痛苦下去。 她想要陪在容九的身边,帮着他从这痛苦中走出来。 重新对上顾知周燃着小火苗的双眼,宋和声音冷静得几乎有些冷酷了,“你先回去,等晚一些时候,我再跟你解释。” 随后,她看向小招手里的医药箱。她记得,那医药箱里有一把剪刀。 她先是趁容九不注意,一个反手扑到他的身上,然后用双手死死地抱住了容九,同时嘴里大声喊了一声,“阮登,吴敏,快过来。” 容九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剧烈地挣扎起来,想挣脱她双手的束缚。 可宋和那副单薄的身子骨,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力气,她双手交叉,将十指紧紧扣成了一把锁,愣是没有让容九挣脱开。 这时,吴敏也反应过来,他迅速跑过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容九,见阮登还傻站在原地,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他忍不住大喊,“你他妈的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阮登这才反应过来,可容九身前站着一个宋和,身后站着一个吴敏,他没有了可以下手的地方,便蹲下去,紧紧抱住了容九的双腿。 容九如困兽一般发出绝望的嘶吼,“阿和,你放开我……阿和,阿和,我求你了,快放开我。” 宋和忍着心痛,扭过头去喊小招,“医药箱里应该有一把剪刀,快找出来给我。” 小招一听,立刻打开医药箱,从一堆医用胶布、止血绷带与消毒棉花中翻出来剪刀,正要递给宋和的时候,却忽然被顾知周劈手夺了过去。 顾知周是不喜欢容九,恨不得他能原地消失。但他凭着容九今晚的神情与语态,也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拿着剪刀,顾知周走到宋和的身边,抓起她与容九紧紧绑在一起的手,一点点干脆利落地把那根充当手铐的斜纹领带剪断了。 当容九发现自己的手与宋和的手分开以后,他再次发出了绝望的嘶吼,“阿和,阿和……不要,阿和。” 看着容九眼角处溢出的点点泪光,宋和的眼睛也跟着湿了,指甲狠狠扣着掌心,宋和不允许心软。 她近乎无情地做出安排,“吴敏,阮登,你们先把他弄回卧室去,拿东西把他的手脚都捆起来。” 宋和害怕他在情绪失控之下,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来。 然后,她扭头问抱着医药箱的小招,“家里有镇静剂没有?” 小招脑子简单,不装事,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正要回答不知道的时候,顾知周一把拎走他手里的医药箱,把里面的东西翻检了一遍后,他告诉宋和,“没有。” 随后,不待宋和说话,他已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电话给楚医生,“麻烦你立刻派人送一支镇静剂过来。” 告诉楚医生地址后,他问宋和,“一支够吗?” 宋和点头,“应该够了。”一顿,她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 顾知周把电话放回口袋里,“你跟我之间,不用说这些。”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宋和,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与容九两个人虽然现在是情敌,但在容九没有挑明对宋和的感情之前,两个人因为宋和的关系,也算是能偶尔坐在一起喝茶的朋友。 以他对容九的了解,这位情敌虽然心思深沉,但不管何时看上去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哪怕是被人当面嘲笑私生子的身份,他也一副“任尔东西南北,我自岿然不动”的淡然模样。 像今天这般的情绪失控,实在是罕见。 第623章 容九失控(二) 宋和不知道该如何说,她颇为头疼地叹了一口气,“我今天下午去找容震汇报工作,但他却把我带到了他们容家的小祠堂里,然后跟我说……” 仿佛难以启齿一般,宋和顿了顿,“他跟我说,我是他大儿子,也就是容盛的女儿。” 饶是顾知周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在听了宋和的话后,一时间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如果宋和是容盛的女儿的话,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容震从来没有找过她? 还有,如果宋和的父亲真是容盛的话,那即便是容盛已经死了,可她也是容盛的血脉,是容家的千金小姐,那为何宋郁榕却从没有跟宋和透露过半个字? 再有,容震既然说宋和是容盛的女儿,那他手里肯定就有宋和是容盛女儿的切实的凭据,而一般最能证明这种父女关系的凭据就是亲子鉴定了,可容盛都已经死了二十几年了。 死人的骨灰是不能做亲子鉴定的。 不过,祖孙与兄弟姐妹之间倒是可以做亲子鉴定的。但顾知周更倾向于,在容盛还活着的时候,容震就给他与宋和之间做过亲子鉴定了。 如此一来的话,那顾知周就不得不怀疑,容震这个时候突然把这件事告诉宋和是别有用心。 宋和心中也是疑惑重重。 不过眼下,这对她来说并不是重点。 听着卧房里传出来的一声声绝望的“阿和”,宋和对着顾知周重重叹了一口气,“顾知周,你也看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我没办法走。” “你先回去吧,等我安抚好他后,我再回去跟你解释。” 如果说,顾知周先前还因为宋和让他闭嘴而不痛快的话,现在心里是一点不痛快也没有了,甚至还有点同情容九。 毕竟喜欢的女人,突然变成了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女,这样悲惨的事情,简直可以排在人生三大悲的后面,成为人生第四大悲了。 伸手把宋和轻轻抱进怀里,顾知周在她的耳边亲了亲,“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 宋和没再说什么,轻轻推开他,转身去卧房里看容九。 顾知周提步,想跟着一起进去,宋和想了想,将他挡在了门口。容九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宋和不想让顾知周看到他的失控与脆弱,“你别进去了,就在外面等我吧。” 顾知周也不让她为难,抬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了抚,“行,我不进去。有需要,你立刻喊我。” 宋和轻声,“嗯。” 宋和走进卧房。 容九形容狼狈躺在床上,双手双脚与两条胳膊和两条腿皆被领带紧紧捆住了,是吴敏下的手。 绑的时候阮登担心绑得太紧了会弄疼容九,不住地提醒他绑松一点,可吴敏充耳未闻,因为他很清楚,容九现在虽然身体不比以前在佤邦的时候康健,但到底也是一个成年男人,领带又不是手铐,绑松了很容易就挣脱开。 并且,吴敏把每一个节都打成了一个繁复的死结,除非是容九有一拳打死老牛的力气,否则他很难凭着巧劲挣开。 阮登头上被容九用密码箱砸出来的口子,还在往外冒着血。鲜红的血,将他的整个脖颈与半边肩膀都染红了,在刚刚控制容九的过程中,有一些血还沾到了容九的衣领上。 宋和进去的时候,两个兄弟齐齐一个站在床头一个站在床尾,皆是用一副担忧的神情看着容九。 宋和一进去,站在床尾的吴敏就立刻把视线投向她,“宋律师,你现在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九哥,怎么突然就要带你……” 吴敏想说私奔,但脱口之前又觉得不太合适,可是想了一想,他没找到合适的说法,就还是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私奔?” 阮登直觉认为,容九的失控肯定是与宋和有关,便接着吴敏的话音,用一副不满的口吻对宋和说,“宋律师,九哥上回住院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如果你不能接受九哥的心意,那就离他远一点,不要给他任何希望,让他彻底死心。” “你当时也答应了我,会慢慢远离九哥的,可你现在,非但没有让他死心,反而还让他越陷越深,简直已经快到如疯如狂的地步了。” 说到这里时,阮登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怒气,“宋律师,我很是不明白,你既然已经跟顾知周在一起了,那就应该跟九哥了断干净才对,可你却脚踏两船,一边跟顾知周卿卿我我,一边又缠着九哥不放,就算是婊子,也没有……” “唔唔唔……” 第624章 容九失控(三) 吴敏本来是安静的听着,他虽然觉得容九与宋和的感情,旁人不应该插手,但也觉得阮登说得挺在理的,因为在他看来,宋和确实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嫌疑。 可哪晓得听着听着,阮登竟然连“婊子”这种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且不说宋和会不会生气,容九还在呢,他现在是情绪失控了,不是耳朵聋了,等他清醒后回过神来想起这一段,只怕是又要对阮登动手了。 而阮登又是个死心眼,容九对他动手的时候,他也不晓得躲一下。 于是,趁着阮登说出更多难听的话之前,吴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在说话了。 同时,他在阮登耳边低声提醒,“你差不多行了啊,九哥还在呢。” 阮登不甘心地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而被人当面骂是“婊子”,宋和脸上也不见怒色,她平静地看着吴敏,回答他的问题,“今天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但不是你们……”瞟了一眼阮登,宋和继续说,“——想的那样。” “我现在没办法跟你们详说,简而言之就是,我跟容九可能有血缘关系。” 宋和毫不怀疑容震手里的亲子鉴定的真实性。 因为,像容震那样的老狐狸,如果不是三份亲子鉴定的结果都显示她与容盛有血缘关系的话,他不会承认她是容家的血脉。 宋和这话一出,阮登与吴敏皆都是一愣,随后又双双露出震惊的神色。 而床上被领带束缚得无法动弹的容九,则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只要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 而等这场梦醒了,宋和还是以前的宋和,他还是以前的容九,他们之间没有那令人绝望的血缘关系,他还是能娶到她,与她结婚生子,一起到白头。 “行了,你们出去吧。” 将二人打发出去后,宋和走到床边,她先是神情悲悯地盯着容九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再挨着床沿坐下,双手被绑着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宋和便将容九被束缚着的双手拿过来,想给他按摩按摩。 可宋和刚把他的手拿过来,还未动作,她的一双手就被容九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容九的手指细长,因为太瘦了,指骨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肉。 又因为年少的时候吃过太多的苦,虎口处长着一层老茧,哪怕是当了这么多年的“三少爷”,宋和依旧能感受到那老茧的存在。 宋和没有把手抽回来,就着这样的姿势,她声音低哑地开口,“我知道让你一时间接受这个时间很难。” “其实,”宋和顿了一下,说出心中实话,“我现在也跟在做梦一样。这些年,我一直都想,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曾经试图找过他。我对他的身份做出过很多设想,但……” 宋和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就苦笑了一下,“我没想到,他会是容盛。” 现在看来,宋郁榕没有说谎,她的父亲确实是死了。而且,很早就死了。 吸了吸气,宋和呼出一口惆怅的呼吸,“不过,他死了也好。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容九不说话,只双眼通红地看着她。 宋和将一只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轻轻抚上他的眉眼,“我先前拒绝你的时候,跟你说我想跟你做一辈子的家人,那句话不是用来敷衍你的说辞,那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容九在这时发出卑微的声音,“可是我不想跟你做家人。我不想做你的叔叔,阿和,我想做你的爱人,你的丈夫。” 身处于绝境里的他,向这个世上唯一可以带他拯救于绝境的人,发出他最卑微的乞求,“阿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你上次不是跟我说,瑞士有一个叫施皮茨的小镇很漂亮吗?” “我们就去那里好不好?” “或者,你选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阿和,我知道我比不上顾知周,我出身不如他好,也不如他有权有势,但是阿和,我比他更爱你。” “阿和,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没有像样的名字,也没有健康的身体,你就当是可怜我,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向你发誓,阿和,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阿和,我求你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求你了,阿和。” 听着容九语无伦次的哀求,宋和的心犹如刀割。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角溢出来的眼泪,宋和哽咽出声,“傻瓜,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跟你做家人?——因为爱情很难永恒,但亲情可以一辈子都不变,我想跟你一辈子都不分开。” 她希望,她可以跟容九一起慢慢变老。 等到两个人的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光了,她还可以在他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玩闹哭笑。 她希望,余生的每一天,她都能看到他是幸福的,健康的。 而爱情…… 宋和没有把握。 因为,再纯真的白玫瑰,也会随着岁月的变迁、感情的流逝,成为情人眼中的一粒白饭粒,再炙热的红玫瑰,也会变成一抹蚊子血。 她希望,她跟容九的感情可以恒久不变。 而亲情便是所有感情中,唯一一个能恒久不变的感情。 第625章 接受不了(一) 容九这辈子到死都不能理解宋和的这种想法。 他跟宋和不一样,他虽然也跟宋和一样,在没有回容家之前完全不知道父亲是高是矮是圆是扁,他母亲还在他那样小的年纪就去世了,但他母亲在世的时候,给了他朴素但完整的母爱。 哪怕是后来母亲去世了,外公碍于情面将他接回家里,让他度过了一段饱受折磨的苦难日子,但后来遇到了刚叔,刚叔无儿无女,性子也不见得有多慈祥和蔼,但刚叔也是真心地疼爱他,给他饭吃,给他衣服穿,教他打拳,不说是当成亲儿子养,但也差不多。 但宋和不一样。 除了从记事起,宋郁榕就三五不时地虐待她以外,宋郁榕还试图把她打造成一个交际花,甚至于在八年前,明珠集团的资金链出现问题的时候,宋郁榕还与陆承渊联手,想把她送给那个香港富商做玩物,以换取香港富商对明珠集团的注资。 宋郁榕对待宋和的种种行为,不像是一个母亲对待女儿,更像是一个被抛弃了的女人,对抛弃她的那个人的报复。因为他抛弃了她,她找不到他,她的一腔恨意就无处可发,那么作为他的女儿,宋和理应父债女偿。 所以,与宋和相比,容九还是要幸运一点。贫穷的母亲给了他完整的母爱,把他捡回家的刚叔给了他父爱,在十七岁认识宋和以后,宋和又给了他毫无保留的朋友之爱。 他的感情世界或许不完美,但是完整的。 而宋和,除了在他这里得到了同样毫无保留的朋友之爱以外,她的母亲不爱她,而她的父亲又早早的死了。 陆承渊倒是曾经让宋和感受到了一点名叫“父爱”的东西,可当她后来发现这份“父爱”掺杂了太多的阴谋诡计后,这位继父曾经带给她的幸福,就犹如附骨之疽一样,让人感到非常恶心,非得要咬牙亲手剜去那一块腐烂的骨肉,死去活来的痛一回,生活才能继续。 所以,在遇到容九之前,宋和的人生里是没有亲情这种东西的,可偏偏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渴望拥有。 而一旦拥有了,就想紧紧攥在手心里,攥一辈子,哪怕是将来死了,也要带进棺材里去。 除此之外,宋和还希望她攥在手心里的宝贝,是能恒久不变的。 容九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哪怕是顾知周也抵不过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所以,宋和希望,她与容九之间的感情可以恒久不变,不管四季如何轮换,岁月如何变迁,他都是她随时可以躲避风雨的港湾。 而爱情…… 这种靠着美貌、才华、财富、地位等吸引对方,再继而升华出来的感情,实在是太容易发生变数,也太容易因外力因素的变化而变化了。 友情也是如此。 所以,在宋和眼里,亲情是所有感情中最小受外力因素影响的,也是最有可能恒久不变的感情了。 宋和以为,跟她有着相似出身,相似成长经历的容九,会理解自己的这种想法。可现在看来,容九非但不能理解,还对她的这种想法非常排斥。 所以,他们两个人现在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屋内的气氛陷入了一种沉默的僵持中。 而一门之外的顾知周,在透过门缝听到宋和的那句“我想跟你一辈子都不分开”的时候,半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顾知周不禁在心里质问自己,是因为自己爱她还爱得不够明显不够深,所以她还没有发现自己多想与她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还是因为先前的那七年,自己得把她的心伤透了,所以她想要一辈子都不分开的人不是他,而是容九? 爱情很难永恒,但亲情一辈子都不变—— 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自己对她的爱,只是一时的随心所欲? 手里握着楚医生派人送过来的镇静剂,顾知周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他以前觉得宋和的心是一块顽石,他怎么捂也捂不热。 可自从两个人和好以后,她看自己的眼神,她说的那些话,他从她身上所感受到的爱意,分明是真实的呀。 那为什么,她想要一辈子都不分开的人不是他,而是容九呢? 难道他不是一个值得一生一世的人吗? 迷茫地站在门口,顾知周的手仿佛有千斤重,抬不起来,也没有勇气推开那扇房门。 因为在那门后,是另外一个小小的亲密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心爱的女人,一个是他心爱的女人想要一辈子都不分开的男人,那是一个刀扎不透水泼不进去的小世界。 而他对那个小世界而言,只是一个外人。 顾知周的心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仿佛是被重锤锤了一下,又仿佛是掉入了夜幕下波涛汹涌的潮水里,总之是很难受,很难受。 吴敏在这时走了过来。 容九用密码箱砸阮登的时候,是使出了全部的力气,虽然并不是很深,但被砸的那个地方鼓起了很大一个肿包,而且又是在脑袋上,吴敏担心会伤到颅骨或是脑震荡,所以在草草止住血后,吴敏便让小招押着阮登去医院拍个片子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见顾知周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镇静剂,好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吴敏便开口,“顾总,要不你把东西给我吧,我拿进去。” 顾知周没有犹豫,把镇静剂交给了吴敏。然后转身,顾知周在吴敏耳边留下低沉的一句,“跟她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吴敏接过镇静剂,由衷地向顾知周表示感谢,“麻烦你了,顾总。” 顾知周没再说什么,转身孤独地离去了。 第626章 接受不了(二) 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敲,吴敏拿着镇静剂进去。而屋里的两个人,一个将半张脸埋在枕头上淌眼泪,一个在床沿上用手背抹着眼睛,看得吴敏心里不禁泛酸。 吴敏忍着心酸开口,“宋律师,东西送来了。” 宋和听后,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让他给容九打镇静剂。 看了看蜷缩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容九,吴敏迟疑了一下,“我看九哥现在已经平静了不少,要不这个东西就不打了吧?” 宋和却轻轻摇头,“打吧。打了,让他好好睡一觉。” 然后,她声音沙哑地对容九说,“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那你就好好一睡觉,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谈。” 容九不说话,也不动,唯有一双眼睛静静地淌着眼泪。 吴敏想了想,觉得宋和这话在理,也就不再犹豫了。抬起一条腿跪在床上,吴敏先是卷起容九的一只衣袖,然后拿酒精棉球仔细消毒后,把镇静剂推进了容九的体内。 把用过的针管与棉球等东西收拾好后,吴敏从房里退了出去。房间重新变成一个刀插不透水泼不进的小小的世界。 宋和还不敢把束缚在容九身上的领带解开。 陪着容九闹了一场,她眼下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折腾了。 探身拉过被子,给容九盖好后,宋和关掉了屋里的大灯,只留了床头处的一盏小壁灯,伸手把容九的手握在手里,她轻声,“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很快容九的眼皮就重重合上了。 容九这一觉足足睡了将近十个小时。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而宋和也果然如在他睡过去前说的那样,一直在床边守着她。 在他陷入沉睡之后,宋和就让吴敏解开了束缚着他手脚的领带。看着趴在床边还未睡醒的宋和,容九的喉咙就哽咽得厉害。 在遇到宋和之前,在那一方关押他的小宅院里,他时常在心里怨恨老天爷对他不公平,小小年纪就死了母亲,好不容易靠着与野狗抢食活了下来,却又被所谓的父亲接回容家,夺走了他的健康。 而在遇到宋和以后,他觉得老天爷总算是开了一回眼,给他送来了这样一个世间最好的朋友。 爱是宋和,是不需要理由的。她是那样的真诚,那样的善良,那样的天真,那样的纯粹,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好到拿全世界来跟他换,他也不会换。 可偏偏命运又跟他开起玩笑。 在他还未长出羽翼的时候,她却深陷绝境,没有人知道,当他把宋和从那个陌生男人的床上抱下来的时候,他的心有多痛。 如骄阳一般灿烂的女孩子,沉默木然地蜷缩在他的臂弯里,既不哭也不闹,仿佛是在认命,又仿佛是在与命运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 如他预料的那样,她果真没有认命。但她不认命的方式,却是那样的离经叛道,让人难以接受。 她说,她要找一个强大的男人做金主,她要让宋郁榕与陆承渊的算盘通通都落空。 她这话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在赌气一样。 但他知道,她不是在赌气,而是真的决定要这样去做了。 他想劝她,不要做傻事,她是这世间最珍贵的花朵,理应被人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着,而不是给男人做玩物。 可他劝不动,她铁了心要摆脱命运对她的桎梏。 他无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敲响那个男人的门,走进他的房间里…… 尔后的这七年里,容九无数次梦到那个夜晚的情形,每梦到一次,他就后悔一次,就恨自己一次,就愧疚一次。 他迫切地想要成长起来,想拥有自己的势力,想在她需要保护的时候,做她最稳固可靠的靠山。可是父亲对他的处处提防,让他只能像一株石缝里的野草那样,艰难地生长。 终于,他拥有了一点属于他自己的势力,而她也决心要离开那个男人,他以为他的机会来了,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爱她了。 可她却拒绝了他的爱意,还说什么要跟他做一辈子的家人了。 现在好了,她得偿所愿了,自己真的跟她是一家人了。 呵,一家人! 他心心念念想要娶为妻子的女人,竟然是他大哥的女儿,是他的亲侄女! 这是多么的荒唐,多么的可笑! 再也不会有比这更荒唐更可笑的事情了。 再也不会有了。 重重吸了吸鼻子,容九静静地淌着眼泪,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何要这样地对待他,总是在他捡到一点星光,还来不及珍藏起来的时候,就无情地夺走。 他是个人。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要如何去接受,自己喜欢了多年,想要一生一世共白头的女人,竟是他的亲侄女! 不,接受不了。 他这一辈子都接受不了。 第627章 拉锯战 接下来的三天,容九开始与宋和打起了拉锯战。 起初,他是不吃饭,也不喝水,想以绝食逼宋和心软。 刚开始的时候,宋和还细雨柔声的相劝,端着粥碗哄他,喂他,他就是不张嘴,单是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悲伤的看着宋和。 宋和知道他是想逼自己就范,于是狠下心肠来,让吴敏把粥碗与水杯收走,拉把椅子坐在他的床边,陪他一起绝食。 吴敏看着沉默赌气的两个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当天晚上,顾知周过来看宋和的时候,从吴敏嘴里得知了两个人正赌气绝食一事,当机立断让吴敏把容九的医生请过来,不顾他的强烈挣扎,给他打了一针营养剂。 至于宋和,则是被顾知周拎出了容九的卧房,并在他风雨欲来的眼神下吃了大半碗粥才作罢。 这一晚,顾知周没有离开,在宋和的房间里睡了一晚。躺在容九给宋和亲自挑选的床上时,顾知周心情颇为复杂。一时睡不着,顾知周他就干脆参观起这间房间来。 从卧室到衣帽间,再到小书房,甚至浴室,顾知周通通都参观了一个遍。等参观完了以后,顾知周不禁反思起来,宋和的这间房间不算太大,但无论是装修设计还是家居摆设,甚至于浴室淋浴头,处处都能看出来装修这间房间的人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正所谓有了参照就有了对比,顾知周都不用扪心自问,也知道自己在这一方面是输给容九的。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气馁。 昨晚,顾知周离开的时候心里确实有一点不好受,他觉得自己明明为宋和做了那么多,可在她的心里,自己的位置还是比不过容九。 不过,他也清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宋和对他的爱是真的,但她与他之间大大小小的问题也是真的,如果这些问题不一一解决掉的话,那他跟宋和的这段感情也走不了多远。 所以,顾知周现在也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结了。 一是,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成天的拈酸吃醋不像话。 二是,以宋和与容九现在那侄女与叔叔的关系,他容九就是想再蹦跶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了。 再者,顾知周认为,经营一段感情就跟经营一门生意一样,是急不得的,唯有把每一步都走稳走踏实了,结果才有可能是好的。 所以,顾知周不急。 而且,以宋和目前的状况,跟她谈这些事情也不合适。 所以,在宋和把他送进房里,跟他提出自己今晚要继续守着容九的时候,顾知周表现得十分大度。 他双手捧着她有些憔悴了的脸庞,指腹在脸颊上轻轻摩挲着,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我知道你不放心他。没关系,去吧。” 与容九对峙,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情,宋和在听了顾知周如此大度的言辞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抬起双手轻轻抱住了他。 第二天,容九换了新的方式。他开始封闭自己,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医生给他打营养针也不挣扎,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一个字都不说。 他不说话。 宋和也不出声。 偌大的房间里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与心跳。 期间,阮登有心进来劝两句,被吴敏拦住了。 直到第三天晚上,容九突然发起烧来,年前那次发烧,他烧出了肺炎,在医院里昏迷了将近两天才醒,宋和一想起这件事,就心有余悸,立刻让吴敏拿来退烧药,要喂他吃。 可任她好话歹话说尽,容九就是不张嘴,急得宋和都想让吴敏掐住他的下巴,给他强灌下去,可又怕弄伤了他。 顾知周这时候站出来,他对宋和说,“把药给我吧,我来劝一劝他。” 宋和不太放心地看着他。 顾知周自顾自地从她手里拿过退烧药,并将她与吴敏请了出去,房门一关,顾知周在宋和先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摆出一副要与这位昔日的情敌促膝长谈的架势来。 然而,顾知周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低沉开口,“其实,我有时候挺嫉妒你的。”顾知周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是这样石破惊天的一句。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容九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高烧让他整个人变得虚弱无比,嘴唇也干裂的起了皮。 他讥讽地看着顾知周,用仿佛被烙铁烙过的嗓子费力吐字,“嫉妒我……呵,嫉妒我什么,嫉妒我私生子的身份?” 第628章 劝说 看着容九那满汉讥讽的泛红双眼,顾知周的眼神很平静,语气也非常的平静,“有一件事情,我想你应该不知道。” 容九问,“什么?” 顾知周淡声,“宋和是十九岁跟着我的,到现在将近八年了。在这八年里,她总共向我开口了三次,前两次是她刚跟我的两年,明珠集团遇到了麻烦,她请我出手帮忙。” “第三次是前不久,她在利物浦的时候,大半夜打电话让我给她弄几把枪,说什么要去见一个比较危险的人物,想带两把枪防身。” 容九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眼神、神情以及肢体语言都呈现出一种僵硬的状态。 顾知周继续说,“我当时被气了个半死,跟她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容九,如果这件事情是发生在你的身上,你的女朋友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对她心怀不轨的男人冒这样的风险,我不认为你会比我沉得住气。” 顾知周说完后,容九好半晌才费力吐出一句话,“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是想要我当面跟你承认,我不如你顾知周有权有势吗?不值得被爱阿和爱吗?” “当然不是。” 顾知周用淡淡地语气告诉他,“春节前,也就是你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宋和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跟我说了准备进容兴的事情,我当时一听就知道,她进容兴是因为你。” “老实说,我那个时候心里非常不舒服。”他不希望宋和进容兴,更不希望宋和是因为容九进容兴。 “她当时还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很不容易,让我不要针对你——这可能在你听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可以告诉你,宋和跟我的这些年,在我姑姑那里受了不少的欺负,但无论我姑姑怎样针对她打压她,她都不曾服过软,也从不在我面前说什么让我姑姑不要再欺压她这种话。” 容九张了张僵硬的唇,仿佛是有话要说,但又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顾知周无视他脆弱的神情,继续往他心里戳刀子,“宋和去利物浦的前一晚,我们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我不说,你应该能猜到,是因为你。” “其实不止那一次,自从我们和好以后,我们每次吵架的原因,基本上都是你。”两个人在一起磕磕绊绊很正常,毕竟,他们这七八年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在争吵与冷战。 但与先前两个人吵架不同的是,“我们以前也经常吵架,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吵个天翻地覆,但是以前的每一次吵架,宋和都不会把我姑姑针对她的事情翻出来。” “但最近的每一次吵架,她都会提到我姑姑,你认识宋和的时间比我长,也比我了解她,你应该知道她这么做的用意。” 容九当然知道。 因为顾华年这些年对宋和的针对与打压,顾知周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尤其是佳和兴被迫解散一事,更是让顾知周觉得自己亏欠宋和。 所以,每次吵架只要宋和提起顾华年,就会勾起顾知周心里对她的亏欠感,从而让顾知周做出退步与妥协。 容九沉默地绷紧唇角。 半晌后,他涣散的眼神慢慢凝聚起来,像刀尖一样刺向顾知周,“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想告诉我你对阿和的爱有多深,我有多配不上她吗!” “你要这样想,我也不否认。”顾知周说这话时,一脸的坦坦荡荡,“但我更想让你知道,你在宋和心里的位置有多重。” 顾知周一度怀疑……不,那一晚宋和的那句“我想跟你一辈子都不分开”,其实已经顾知周确定了,在宋和心里,他的位置不如容九的重。 不过,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他与宋和先前的那七年就是一本烂账,只要这本烂账一日存在于宋和的心里,那她对他的感情就会有所保留,所以,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这本烂账从宋和心里挖出来,让她明白,他是一个值得她付出百分之一百感情的男人。 但这话就没必要对容九讲了。 顾知周接上前面的话,“宋和不止一次跟我说,你是她最重要的朋友、最重要的家人。”顾知周一点都不怀疑宋和这话的真实性,因为,她对容九不止付出了百分之一百的感情,还愿意冒着危险为她冲锋陷阵。 “她还说,她不可能因为我,就跟你断绝往来。”顾知周说到这时,心里就不禁泛起了一点酸意。 将心里的那点酸意压下去,顾知周用平淡的口吻继续说,“我今晚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彰显我有多大度,可以容忍宋和心里装着你,我是想告诉你,宋和有多看重你这个朋友、家人。” “她一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为了能进容兴帮你,只身去利物浦,跟她自己的杀父仇人谈判……” 容九瞳孔一震,“你怎么知道?” 顾知周觉得他这个反应有点过于强烈了,他不以为然地说,“宋和第一次去见容诚的时候,王志成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我,我刚开始没有认出来。” 毕竟,容诚与容盛自相残杀的时候,他才七八岁,还是个小孩子。 而容家与顾家多年来一直也只保持着一种“点头之交”的交情。 顾知周当时是拿着照片,却逼问的容震,这才得知宋和口中的危险人物,是容诚。顾知周虽然觉得意外,但容震当时承诺他,不会让容诚伤害到宋和的,他当时还以为,容震说这话是因为宋和是他的女人,哪晓得,竟然是因为宋和本该姓容。 “我不知道,那天在容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宋和是容盛女儿这件事情,心里不好过的人,绝对不止你一个。可你呢,作为一个男人,不说是把这塌了半边的天顶起来,反而是逃避。” “逃避有用吗?” “逃避,你跟宋和之间的血缘关系就能被抹去吗?” 容九咬牙,双目赤红,“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凭什么在这里摆出一副旁观者清的态度来教训我?” 顾知周淡淡出声,“我是不懂,我也不需要懂。但我知道一件事,如果你再这样闹下去,宋和的身体跟精神都会垮掉。这三天,你不睡,她就不睡,你不吃不喝,她就不吃不喝。” “我知道,你是想以这种方式去逼她,逼她心软,逼她就范,逼她答应你跟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 “但是容九,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宋和她不是铁打钢塑的,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这样逼她的时候,你有想过她心里会多痛苦吗?” 顾知周看得出来,宋和对自己是容盛女儿这件事情,一点也不高兴。即便是有什么想法,现在也没时间去想。 “你曾经跟我说,你不会逼宋和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情,”顾知周犀利的发问,“那么你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呢?” “再有,就算是最后宋和被你逼得心软妥协了,愿意跟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跟你过二人世界去,但你觉得她会开心吗?” 言尽于此,顾知周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你要是想明白了,退烧药就在这里,自己起来吃了。要是想不明白,”顾知周一顿,“宋和就是恨我,我也不会再让她来见你。” 随手,顾知周双腿一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今晚会把宋和带回去,她这几天一直守着你,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提步往外走,两三步后顾知周又突然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容九,“对不起你的人是容震,不是宋和。” “那么,你要折磨要报复的人也该是容震,而不是宋和。在她是容盛女儿这件事情中,她跟你一样,也是被操控的受害者。” 第629章 假装接受 一拉开卧房的门走出去,宋和就迎了上来,“怎么样,他吃药了吗?” 看着她脸上那满满担忧的神情,顾知周心里说不吃味那是假的,但他很清楚,眼下不是个拈酸吃醋的时候,更何况,宋和跟容九现在变成了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与侄女,这醋也就没必要吃了。 只是…… 想到自己以后在容九面前就矮了一辈,顾知周的心情就有点难以言表了。 伸手揽上宋和的腰,顾知周带着她往厅里走,“还没吃。不过,等他想明白了,他就会吃了。” 宋和不禁好奇,“你跟他都说了什么,这么长时间?” 顾知周并不打算告诉她,用一句笼统的话盖过,“没说什么,就是让他看开一点。”手在她腰上轻轻拍了拍,“去拿包吧,你今晚跟我回去。” 宋和犹豫,“我还是在这里吧。万一……” 顾知周往容九的卧房那边看了一眼,“他现在需要时间跟空间冷静,你在这里,他就没办法冷静,也就没办法思考。”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可是…… 宋和还是有点犹豫。 顾知周却已经找到了她的手提包,并拎在了手上,“你这两天也没怎么合过眼,今晚就先跟我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天一早我再让司机送你过来。” 宋和想了想,“嗯。” 跟吴敏交代了几句后,宋和跟着顾知周回去了。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两个人回到了顾知周在盛世华景的房子。宋和本来是想回自己家的,可顾知周是从公司直接去的曲音茶舍,没吃晚饭,而她自己呢,是担心容九没胃口吃。 如果回她那里的话,就只能委屈顾知周吃外卖了。所以,在顾知周提议回这边的时候,宋和没有拒绝。 宋和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房子里的一切布置摆设倒还是跟以前一样,林伯也回来了。 林伯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宋小姐。” 宋和微微一笑,“听说您去国外了,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伯笑呵呵地回答,“前几天回来的。”顾知周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半路上了,也就来不及做煎炸烹炒了。 不过,最近正是吃刀鱼的时候,顾知周尤其爱吃刀鱼小馄饨,恰好下午的时候刚包了一些,林伯便进厨房,手脚麻利的煮了两碗小馄饨端出来,“少爷,宋小姐,快过来吃饭吧。” 顾知周牵着宋和走过去,两个人在餐桌前挨着坐下,顾知周忙了一天,是真的饿了,碗里很快就见了底。 宋和心里牵挂着容九,没有胃口,拿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碗里搅着,好好的小馄饨都快搅成面片儿汤了。 顾知周看不下去了,从她手里拿过勺子,舀了一只小馄饨递到她的嘴边,要喂她吃。 宋和回过神来,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有点不好意思了,便伸手去拿勺子,想自己吃。 顾知周是真想喂她吃,但也知道她现在满心满念的都是容九,是没心情迎合自己这亲昵举动,便把勺子还给了她。 宋和慢慢吃了小半碗,把勺子放下,“我吃不下了。” 顾知周也不强迫她,牵起她的手,两个人上了楼。 时间已经很晚了,从浴室出来后,两个人就上床睡觉了。躺在顾知周的怀里,宋和怎么也睡不着,明明很累很困,就是没有睡意。 顾知周察觉出来,在她眼皮上亲了亲,“睡不着也把眼睛闭上。” 宋和把眼睛闭上,但还是无法入睡。推开被子坐起来,“我的睡眠片还在吧,我去吃两颗。” 睡眠片虽然能让人快速进入睡眠,但那到底是药物,而且,她先前就已经发生过药物依赖性的情况了。 顾知周把她重新拉进怀里,拿手机播放起节奏舒缓的催眠曲,然后一边用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抚摸着,一边压低声音放慢语速跟她说话,如此半个小时后,总算是把人哄睡着了。 但这一夜,宋和睡得并不安稳,梦是一个接一个,而梦里的人梦里的事,无一例外,都是容九。 天蒙蒙亮的时候,宋和就醒了。 顾知周也跟着睁开了眼睛,但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困意,“还早呢,在睡一会儿吧。” 宋和却是睡不着了,“不了。” 宋和起床了。 顾知周没拦她,也跟着起床了。 两个人站在同一个洗漱台前洗脸刷牙。 经过一晚的休息,宋和的脸色并不好,在浴室清冷的灯光下,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一点苍白。 用过林伯精心准备的早餐后,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把宋和送到车前,顾知周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然后深深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很担心他,怕他想不开,但是宋和,我希望你在担心他的时候,也为你自己的身体想一想,为我想一想。” “我不想再发生不吃不喝这种事情了。” 宋和轻轻点头,“嗯,我知道了。” 随后,她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顾知周的腰,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宋和轻声,“谢谢你,顾知周。” ——谢谢你这一次不是生气地走开,逼我做“二选一”,而是陪着我一起面对这困局。 顾知周听后,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圆满的感觉,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她还是能看到的。 抬手回抱住她,顾知周声音含笑,“我只是做了一个男朋友应该做的事情而已,你没必要跟我说谢谢。” 再在她发顶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行了,去看他吧。” 随后,两个人分开。 司机把宋和送到了曲音茶舍。 上楼后,吴敏告诉她,“九哥的烧已经退了。” 宋和听后,大松了一口气,“那你去准备一点吃的吧,我进去看看他。” 就在两个人说话之际,容九的卧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听到声响后,两个人齐齐转头看过去,便看到一身深灰色西装打扮的容九。 宋和立刻朝他走过去,“容九。” 容九看着她,心里仍旧是十分痛苦,但面上带着脆弱的笑意,“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他太过正常的神色与语气,让宋和愣怔了一下,随后,她紧紧看着容九的脸庞,仿佛是要从他脸上找出来一点什么一样。 她希望容九是真的已经想明白了,接受现实了,而不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故意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来。 容九忍着内心的那刀绞一般的痛苦,平静地接受她的检查与审视,“吃过早饭了吗?要是没吃的话,我给你做点?” 宋和正要说她已经吃了,但一转念,她笑着说,“还没呢。” 容九听后,便抬手解外套的扣子,“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宋和想都不想就回答,“牛肉米粉吧。” 容九将外套脱下来,丢在一旁的沙发上,“好。” 在吃过容九做的牛肉米粉后,宋和提出,“我今天没事,就跟你一起去荣达看看吧。” 容九知道,她还是不放心自己,便顺势说,“我那里有几份合同的法律责任还不清晰,你正好帮我看看。” 接下来的几天里,宋和每天都找借口陪容九一起去公司上班。容九也不拒绝,像往常一样跟她说话,讨论工作上面的事情—— 既然她希望看到自己想明白了、接受现实了,那他就让她认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接受现实了。 至于心里…… 他这辈子到死都不会接受这个现实。 第630章 与容震会面(一) 那日离开容家的时候,容震给了宋和三天期限,让宋和考虑清楚,要不要认祖归宗。而如今,距离容震口中的“三天”早就过去了。 但宋和完全没有想要去找他的想法。 而对于容震早不认她晚不认她,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认她的原因,宋和心里也大概猜到了一些。 容兴,宋和还是要进的,但是与先前那种迫切的心情相比,宋和现在是一点也不急了,因为她知道,即便是她现在跟容震说,她不想进容兴了,容震也会想方设法的把她弄进容兴。 至于要不要认祖归宗…… 宋和是无所谓的,反正她都已经当了二十七年的私生女了,早就已经不需要来自父亲或者家族的庇护了,而且这个父亲早就死了,那也就没有认得必要了。 不过,如果能利用这件事,为容九从容震那里争取一些东西,比如股份或者董事会的席位,那她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在这场隔空的对峙中,容震反而是沉不住气的那一个。一天下午,宋和接到了来自容宅的电话。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管家李怀山。 或许是因为宋和现在的身份与以前不一样了,李怀山在电话里的语气十分的客气,“宋小姐,老爷子请你明天上午过来一趟,他想见你。” 宋和冷冷回了一个字,“好。” 宋和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容九,也没有跟顾知周说,第二天上午,她一个人独自开车去了容宅。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灿烂但不燥热,还有徐徐清风。又正是百花齐放的季节,容震就命佣人把茶桌摆到了姹紫嫣红的后园子里。 待佣人都退下后,容震冲宋和点了点下巴,“坐吧,丫头。” 容震不是第一次对宋和以“丫头”相称。先前,宋和不会认为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毕竟容震的年纪摆在那里,他称自己一声“丫头”不过分。 可如今,宋和心里只感到一阵恶寒。 她硬邦邦地开口,“容董,我有名字——宋和。” 容震并不意外她的这种反应。 如果,宋和今日给他好言好脸的话,他倒还会看低她。 而且,宋和这副孤冷高傲的性子,还颇有一点容家人的样子。 所以容震并不把她的这点不恭敬放在心里,他一边摆弄着茶具,一边徐徐出声,“等你认祖归宗了,你就该跟着容致一起姓容了。” 宋和听得一声冷笑,“认祖归宗、姓容……抱歉了,容董,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一顿,“而且,我觉得我跟我母亲姓挺好的。毕竟,她没有丢下我不管,还将我养大了。” 容震听出了她话中的埋怨,抬眸看向她,“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容家亏欠了你。但你要想清楚了,做我容震的孙女,你除了能得到这辈子都享用不尽的财富以外,你还将获得容家小姐这个身份。” “到时候,你与顾知周就是门当户对了,他姑姑顾华年再想拿身份来刁难你,也是无济于事的。” 宋和听完他这番自以为是的话后,忍不住冷呵了一声,“原来,做您容震的孙女有这么多好处呢。那我是不是还得对您感恩戴德,感谢您让我这个交际花生的野种认祖归宗啊?” 宋和话里的“野种”二字,让容震的眉心不悦地皱了一下,但也没有过多的苛责,只淡淡说,“等你认祖归宗后,我会向全城发布公告,公开你是容家小姐这一身份。” 看着容震那副认定了自己一定会认祖归宗的自以为是的样子,宋和冷冷地提醒他,“容董,那日我说过,如果您想让我认祖归宗的话,那么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您明明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我与容盛的女儿,那您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过要认我,现在却又突然急着要认我呢?” 宋和这话问得容震一阵沉默。 宋和不禁冷笑,“都半个月了,容董还没想好说辞吗?” 小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是水要煮开了。 静等了几秒,水彻底煮开后,容震拎起水壶,将滚烫的开水注入茶碗中,茶叶在开水中慢慢舒展开来,茶香也随之弥漫开来。 用碗盖“铮铮”地刮了两下茶碗后,容震忽然一笑,但笑容很淡,“你这个丫头,还真是咄咄逼人得很。我先前不认你的原因,就是你想的那样。” “阿盛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他到底还是我容震的儿子,是容家的大少爷,而你母亲那样的身份,实在是有点上不得台面。” 宋和确实是这样想的。但自己想,与亲耳听到容震这样说,那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情与感受。 ——因为你母亲是个交际花,所以哪怕你身体里流着容家的血,所以我不想认你,因为认了你,我儿子的名声就会被毁掉,我们整个容家也会因此而蒙羞。 狠掐着掌心,宋和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随后,她咬牙问,“既然在您眼里,我是您儿子与交际花纠缠过的证据与污点,那您现在又为什么要认我呢?” 第631章 与容震会面(二) 容震这一回倒是没有沉默,而是卖起了关子,“你那么聪明,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呢。” 宋和确实是猜到了一些。但既然容震喜欢绕圈子,她也就不打算直说了,陪他一起绕弯子,“容董这可是高看我了。我要是聪明的话,怎么会被人当了枪使都还反应不过来呢?” “你这个丫头,气性倒是大得很。”容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竟带着一丝轻微的无奈。 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容震缓慢出声,“你去利物浦之前,在我的办公室,我曾问过你,觉得容致怎么样。” 宋和还记得自己对容致的评价——不怎么样,就像一个被惯坏了的大孩子,行为举止都很幼稚。 虽然容震不想承认,但确实如宋和所说的那样,容致被他惯坏了。 一想起这个令他头疼的孙子,容震的语气就变得低沉起来,“我当时还问过你,把容兴交给容致好,还是容九好。” 那个时候,宋和还不知道自己与容致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所以容震今天想再问她一次,看她的答案是否会有所改变。 宋和一听他这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容震沉声问她,“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觉得把容兴交给容致好,还是容九好?” 在宋和开口回答前,容震提醒她,“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这个问题,宋和根本就不用想,除了容九,她谁也不会支持。 但在回答之前,她反问容震,“我的回答很重要吗?” 容震没想到竟被她反将了一军,脸上露出一点意外的笑意,“如果不重要的话,我就不会再问你第二次了。” 宋和这才毫不犹豫地回答,“容九。” 对于这个答案,容震并不感到意外。 容震神色悠然,“我想知道原因。”顿了顿,“容致可是你的亲弟弟,如果把容兴交给他的话,作为姐姐,你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宋和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冷冷笑出了声,“容董,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我跟容九认识已经十一年了,且不提我现在与他之间多了那么一层血缘关系,就单凭我们这十一年的感情,容兴到他手里的话,我也一样是只有好处没好处。而且,我得到的好处只会比容致给我的多。” 容震的眉头轻微的皱了一下,显然是不满意她的这个回答,他顿了顿,“如果我说,你只有给容致做副手,并且帮他坐稳接班人的位置,我才会让你认祖归宗呢?” 原来,所谓的认祖归宗是带有附加条件的。 宋和忍不住讥笑了一声,“那我只能说容董还是不太了解我,可能对其他人来说,能成为容家的子孙,是一件天降馅饼的大好事,但对我来说,不是。” “容董,您知道我小时候人家都是怎么骂我的吗?” “——他们骂我是个有妈生没爹养的野种。” 回想起小时候因为没有父亲,而遭受过的欺负与委屈,宋和不禁变得激动,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用泛红的眼睛冷冷看着容震,“容董,别说是容盛他已经死了,就算是他还活着,跪在我面前求我,我也不会认祖归宗的。” 是,她曾经是渴望拥有一个父亲。 但那是在她很小的时候。 而她也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人骂了“野种”后,只能躲起来偷偷哭泣的小女孩了,也不会在受了欺负以后,幻想着有一个父亲能从天而降,把自己护在身后,并赶跑那些欺负她的人。 再过一个多月,她就二十七岁了。 作为一个即将满二十七岁的成年人,她已经有了健全的是非观,知道什么是对是什么错,什么是故意为之,什么是无可奈何。 如果容盛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容家只是一个普通家庭,那她尚且还会体谅他可能是真的有难处,可偏偏容盛是容家的大少爷! 而容家也不是养不起她,就因为她的母亲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交际花,所以,她就不配姓容,不配做他容盛的女儿! 宋和无法接受这样的抛弃。 于是,话一说完,也不等容震出声,她就愤然离去。 但在走出容家,上了自己的车后,宋和脸上的愤然就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她先前以为,容震搞出这样一出认祖归宗的戏码,是看中了她背后有一个顾知周,却没想到,竟是要她给容致做副手,而且还要帮他坐稳接班人的位置。 宋和不禁冷笑。 且不提她压根就没想过要认容致这个弟弟,就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说好听点,是给他做副手,说难听点,其实就是给他收拾烂摊子。 但今天的会面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她现在确定了一件事,即容震现在是真的无人可用了。 不然,他不会病急乱医似的找到自己,还想让自己认祖归宗。 不过,想想也是,掌权人的位置只有一个,却有三个人还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一个是远在利物浦的容盛,一个是当年同容震一起打江山、在容兴集团内部拥有着极高声望的张德海。 另一个就是既没有后盾也有没有根基的容九了。 这三个人无论是谁都比容致更适合接掌容兴。 而像容震那样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把容致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肯定也不放心找一个外人给容致做副手的。 至于为什么让自己做容致的副手…… 那原因就更简单了。 第一,容诚是害死容盛的凶手,不管自己认不认祖归宗,他都是自己名义上的的杀父仇人,从容震的角度来看,自己没道理放着亲弟弟不帮,却帮自己的杀父仇人。 第二,张德海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自己就更不可能帮他了。 至于同样对掌权人虎视眈眈的容九…… 宋和觉得,容震根本就不担心她会站到容九那边去,因为她跟容九两个人,一个是私生女,一个是私生子,手里都没有容兴的股份,而争权夺位除了要拼心机手段以外,还要看谁的股份多。 所以,即便她与容九联手,也是不足为惧的。 如是一想后,宋和心里就对下次的谈判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了。 是的,她不认为容震会因为她今天对认祖归宗一事表现出来的强烈拒绝,就放弃让她认祖归宗的这个想法了。 而让她如此笃定的原因很简单,容震如果还有其他人选的话,根本就不会选她这个没吃过容家一口饭、没穿过容家一件衣的私生女来做容致的副手。 几天后,如宋和预料的那样,她再次接到了来自容宅的电话,不过,这一次打电话给她的人不是管家李怀山,而是容震。 在电话中,容震口吻平淡的对她说,“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再聊一聊。” 宋和也不找借口推诿。 因为她很清楚,像容震这种身居高位多年的人,不是那样好拿捏的。 如果今日自己拒绝的话,难免不会惹怒容震。其实,惹怒他没什么可怕的,但她想要进容兴的话,还要容震点头才行。 所以,宋和干脆利落的应下,“好。” 第632章 与容震会面(三) 翌日一早,宋和就掐着时间开车去容兴。 在容震那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宋和与容震相对而坐。两个人的中间隔着一张厚实款大的红木茶几。 容震今日也不绕弯子了,因为经过上一次的会面,他发现,他在宋和面前绕弯子是没用的,他绕弯子,她就跟着绕弯子。 对于这个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孙女,容震对她是一无所知,名义的祖孙,其实到至今也才第五次见面而已。 而前四次的见面,第一次她警戒心非常重,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聊几句,第二次见面倒是聊了几句,但大多都是与公事有关的,而第三次与第四次见面,皆都是不欢而散。 而通过这四次见面,容震发现,宋和不是一个好拿捏的人。 她虽然与容九一样,都有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但她个人对容家和容兴是没有兴趣的,如果不是因为容九的话,容震不认为她会去利物浦趟这一趟浑水。 不过,她与容九之间的深厚感情,倒是超出了容震的预料。 当年,李怀山告诉他,容九与宋和走得很近的时候,他心中并无触动,他从来就没想过要认宋和,如果不是容致身体不好,他也不会把容九从佤邦接回来。 因为年轻时在刀尖上讨生活的缘故,容震对子女血脉一事,并不像其他男人那样觉得越多越好。 因为子女多了,也就意味着能被人拿捏的软肋也就多了。 当年,他之所以能那样轻松就从独山龙手中把地盘抢过来,正是因为绑架了独山龙的独儿子,那可是独山龙的心头肉。 当他的手下把刀架在独山龙儿子的脖子上的时候,独山龙的双腿一下子就软了,咚的一声跪在了他面前,鼻涕眼泪地哀求他。 或许是报应吧,后来,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为了争权夺位自相残杀,他最心爱的大儿子,死在了他二儿子的手里。 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 也正因为如此,在容盛去世、容诚被流放去利物浦之后,尽管容震那个时候还不到五十岁,身体也还很年轻,完全还可以再造几个儿子出来,反正以他的身家也不是养不起。 可容震并没有这么做。 他觉得儿子都是前世欠的债,是要一笔笔还回去的。 而容盛的死,已经把他的大半条命都带走了,他没有精力再去还儿女债了。 余生,他把容致养大就行了。 容震的这种想法,宋和永远也不会理解的,所以,他不打算告诉她。 他抬起眼眸,目光幽深地看向宋和,“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拒绝认祖归宗,难道做我容震的孙女对你来说,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吗?” 这也是容震这两日百思不解的事情。 他甚至私底下还与李怀山偷偷讨论过这件事。 在容震看来,做容家小姐,摆脱交际花女儿这个身份,对宋和是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他实在想不明白,宋和为什么会拒绝。 容震此时的表情,与说话的语气,还有他话里无形中透露出来的那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让宋和忍不住想冷笑。 仿佛让她认祖归宗,是他给她的莫大的恩赐一样,她竟然这样不识抬举。 呵。 是啊,做容家小姐多好啊。 有高贵的身份、尊贵的地位,还有享用不尽的财富…… 如果是早几年的话,比如在她十九岁的时候,宋和想,自己都不可能拒绝的这样干脆。 宋和曾经在网上看过这样一句话: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这句话用在亲情中也同样适用。 在她最需要父亲、最需要亲情、最需要一个体面的身份的时候,没有人想要给她。如今她不需要了,所谓的爷爷与弟弟就都跳出来了,把所谓的身份与亲情强塞给她不说,还要把她当一个棋子利用。 呵。 这样的身份与亲情,不要也罢。 迎上容震那幽深如潭的双眼,宋和脸上挂着淡淡的嘲弄表情,“那容董不妨先说说,做您容震的孙女,有什么好处吗?” 容震想说,做他容震的孙女,她就与顾知周门当户对,可以堂堂正正的嫁给顾知周了。但话到嘴边时,他莫名觉得,这个好处并不能打动宋和。 不然,上一次的会面,两个人不会不欢而散。 而且,以宋和那聪明的头脑,她不会想不到如果自己一旦认祖归宗的话,光是“容”这个姓氏,就能给她带来多少人做梦也得不到的光环。 可她却对认祖归宗这件事,表现得如此的抗拒。 显然,她想要的东西,并不是姓“容”。 容震沉住心绪,反问她,“你想要什么好处?” 宋和闻言,唇角轻轻地勾了一下,“既然容董这样问了,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做您容震的孙女,我不稀罕,容家小姐的身份,我也不稀罕。” 宋和一顿,“您不用拿所谓的我要是认祖归宗了,就与顾知周门当户对的说辞来劝我,我如果跟要跟顾知周结婚的话,那一定是我们双方认定了彼此是自己要共度余生的人,而非是我是谁家的小姐,他是谁家的少爷。” 容震对她的这番话不做任何评价,但语调冷淡地说,“那你想要什么?” 宋和看着他,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我要实实在在的、可以捏在手里的东西。” “至于那些虚名、身份……” “抱歉了,容董,如果单只是一个容家小姐的身份,这并不足以说服我做容致的副手。” “如果您想我帮他坐稳接班人的位置,那么容董,请您拿出您的诚意。” 容震听后,缓缓一笑,但那笑意不达眼底,“你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宋和也是一笑,“这就要看容董您自己愿意拿出什么样的诚意来了。” 容震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谈判中落入下风了,而让他落入下风的对手竟然还是他的亲孙女。 一时间,容震的心情有点复杂。 但同时,他又感到了一丝欣慰,因为宋和在谈判桌上张弛有度的样子,颇有几分她父亲当年的风范。 沉吟片刻后,容震开口,“我私人在国内外均有不少的不动产,我可以单独立一份遗嘱,等我百年后,这些不动产都只留给你一个人。” 说完,容震又补了一句,“这些不动产零零总总加起来,几个亿是有的。” “另外,在你担任容致副手的期间,我将按年支付你一千万的年薪。” 想了想,容震继续补充,“等到你跟顾知周结婚的时候,我还会再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让你可以风风光光地嫁进顾家。” 几个亿的不动产、一千万的年薪、丰厚的嫁妆…… 这听上去多吸引人啊。 可遗憾的是,这些通通都不是宋和想要的。 宋和脸上的嘲弄渐深,“看来容董还是不太了解我。” “如果我需要房子、需要钱的话,”宋和勾唇冷笑,“容董您觉得,我需要等您给我吗?” 第633章 与容震会面(四) 容震一时语噎。 因为,宋和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就凭着她那张精美绝伦的脸,只要她愿意,就会有大把的男人排着队地把房子、珠宝、钱双手奉上。 容震按捺着性子问,“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一顿,“别再跟我说什么要我拿出我的诚意这种话了。” “丫头,你今天既然愿意来见我,那就表示你心里已经有了你想要的东西。既然如此,那你也别再跟我兜圈子了,咱们都直接一点,行吗?” 容震最后这一句“行吗”,带着一股无形的威严。 既然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来,宋和也就不再兜圈子了,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要容兴集团百分之三的股份。” 宋和话音一落,容震就微微变了脸色。 “这百分之三的股份,要立刻划到我的名下,我不接受以遗嘱的形式兑现,也不接受由您代持,我要这百分之三的股份完完全全属于我,我可以任意处置。” 无视容震难看的脸色,宋和继续说,“另外,我与容九要进董事会,以及在董事会中的投票权。” 容震听完,发出一声极冷的笑声,“完了?” 宋和点头,“完了。” 容震冷笑着说,“丫头,有一句话就当是我这个做爷爷的给你的忠告——人可以贪心,但不能太贪心了,小心适得其反。” 这个道理,宋和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她淡淡地回应,“容董如果觉得我是在狮子大开口的话,您完全可以不用理会的。” “毕竟,这是一个双向选择。” “您可以不给我股份,我也可以不做容致的副手。” “咱们谁也不用勉强谁。” “您觉得呢,容董?” 容震冷冷一笑,“丫头,你这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是吧?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点头的话,你这一辈子都进不了容兴。” 宋和将身体轻轻往后一仰,靠在坚硬冰冷的椅背上,一副闲适的语气,“那容董您有没有想过,我对进容兴的意愿其实并没有您想的那么强烈呢?” “我先前确实是很想进容兴,因为我想帮容九。” “但自从我与我那位二叔见面以后,我突然发现,其实不用进容兴,我也一样能帮到容九。” “那么容董,”宋和顿了顿,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挑衅的意味,“您希望我以哪种方式去帮容九呢?” 容震听出了她话里的威胁之意,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寒光,“看来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竟成全了你跟你二叔的合作,是吗?” 宋和轻笑着摇头,“不,容董,我与容诚没有任何的合作,我刚刚只是向您提出了一个可能性而已。” 容震的神色变得非常难堪。 身居高位的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别人这样卡着脖子了。 他忍不住说,“你父亲可是被你二叔活活烧死的,你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容九,要与你的杀父仇人联手,对付你的亲弟弟吗?” 当听到容盛是死于那种惨烈的方式时,宋和的心不受控制地触动了一下,但很轻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容董这话说得就有点可笑了。” 宋和声音冷漠到近乎冷酷,“我与你口中的‘我父亲’从未见过,我至今连他长什么样子,是高是矮是圆是扁都不知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把那所谓的杀父之仇放在心上呢?” 至于他口中的她的亲弟弟…… 宋和不禁冷笑,“我长这么大,与容致总共见了两次面,一次是在容九住院的时候,一次是那天在家里,您凭什么以为凭着一句我跟他有血缘关系,我就会认他这个弟弟?” “至于容九……” 宋和掐着掌心,目光如刀地看着容震,“当年,陆承渊与宋郁榕联手给我下药,把我当个玩意儿一样扔到程望之的床上时,如果不是容九的话,您认为您还有机会与我坐在这里说话吗?” “他对我可是有救命之恩!” “如果不是他的话,我早就死了。” “所以容董,”宋和吸了吸气,压住心中如潮水般翻涌的情绪,“您认为,我对我那个已经死了的父亲,和只见过两面的弟弟,能有多少感情?” 容震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声音也变得阴沉粗重,“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答应你的条件,你就会联手容九跟容诚,一起对付容致是吗?” 宋和嘲弄地看着他,“还有一个人,容董怎么就忘记了呢?” 容震听后,神色一震,“张德海?你竟然还想与张德海联手?” 她要联手容九与容诚,容震尚还能理解,可她竟然还想与张德海这个外人联手,一起对付容致,容震再也坐不住了。 他激动地站起来,指着宋和的鼻子怒斥,“我们容家没有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给我滚,马上滚!” 他真是昏了头了,才会想着让她认祖归宗,让她给容致做副手! 宋和慢悠悠地站起来。拎起手提包,她“好心”地提醒容震,“容震可要好好想清楚了,我们三方一起联手对付容致好呢,还是我们两方一起对付容诚跟张德海好。” “百分之三的股份,对您这个大股东来说,一点也不多。” “您可千万别因小失大呀。” 说完后,宋和冷笑着离去。 而容震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一辈子算计别人拿捏别人,临老了却被自己的亲孙女拿捏算计! 第634章 得到股份 一连几天,容震那张沧桑的脸上都是乌云密布。 当初,他把利物浦的事情交给宋和去处理,是想考验一下她的能力,看她是否有能力做容致的副手。 如今,她的考验是通过了,却没想到,她心里却还存着那样贪婪的想法。 百分之三的股份,看上去不多,可在关键时刻却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还说什么,要把她与容九弄进董事会里,还要是有投票权的董事,她想干什么,想与容九、张德海与容诚一起把他赶出董事会,赶出容兴吗! 容震越想越气,脆弱的心脏一阵阵的钝痛。 李怀山见他满脸忍痛的表情,赶紧扶他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亲自去端来温水与药,让他吃下。 待容震吃下药后,李怀山便勾着身子,用掌心一下下地在他心口处轻轻摩挲着,口中同时叹气,“震哥,不是我说你啊,你说你都多大年纪了,明明心脏不好,还动不动就生气,你是嫌命长了吗?” 容震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是万万不能动怒的,否则,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就双腿一蹬直接去见阎王了。 可他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 她宋和,一个交际花生的女儿,要不是念着她骨子里留着容盛的血,他根本就不可能给她进容兴的机会。 她倒好,现在竟然利用自己给她的机会,反过来威胁他了。 这叫他如何不生气! 容震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妈的,老子活了七十几年,黄土都要埋到脖子了,竟被一个丫头片子给拿捏住了,说出去都他妈的丢人!” 那日,祖孙俩的会面情况,李怀山这两日也从容震口中断断续续听了不少,与容震的愤怒相比,他倒是蛮佩服宋和的胆识与头脑的。 他虽然是容震的心腹,也是看着容致长大的,但老实说,他心里也不赞成容致做接班人的。 原因很简单,在他的身上,李怀山看不到一点可以成为当家人的魄力。 在李怀山看来,草包其实不可怕,没有人天生就什么都会,容致还年轻,可以慢慢学,但魄力这种东西是学不了的,这是与生俱来的。 一个当家人若是没有魄力的话,那这个集团也就走不了多远了。 但这话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尤其是在这个关口。 李怀山沉吟了片刻后,他先是问容震,“震哥,我现在问你,你生气的到底是宋小姐问你要那百分之三的股份,还是生气她要跟老二、老三与张德海联手对付容致?” 容震心里的那口气还没散呢,当即回答,“这有什么差别吗!她一个交际花生的女儿,我肯让她认祖归宗,已经是不顾阿盛的颜面、我容家的颜面了,她竟然还敢问我要股份! “还敢威胁我,说要跟老二、老三与张德海一起联手!” “哼,老子倒要看看,她一个丫头片子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李怀山见他一开口还是气话,便换了一个说法,“那震哥,你跟我说句实话,如果真如宋小姐所说的那样三方联手,你有把握应付吗?” “我当时……” 容震很想说他当然有,但话脱口到一半时,他发现自己是没有把握的。 单是一个张德海,已经令他头疼不已,要是再加上容九与容诚这两盏不省油的灯,这样一对三的局面,若是在他年轻力壮的时候,他就算斗不赢,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可如今已经不是那个靠逞凶斗狠就能赢的时代了,而他也老了。 于是,容震沉默了。 李怀山见状,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没有什么比英雄迟暮更令人惋惜的了。 李怀山顿了顿,换了一副劝说的语气,“震哥,被人拿捏,尤其还是被一个小丫头骗子,这的确是一件有伤颜面的事情,你生气,我理解。” “但眼下可不是生气的时候啊。” 容震当然知道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便冷冷哼了一声,“你这老小子,有话直说,别跟我绕弯子。” 李怀山嘿嘿笑了两声,“既然你要我直说,那我要是说得难听了,你可不能生我的气啊。” 容震白他一眼,“有屁快放!” 李怀山认真道出他的想法来,“我认为,你可以答应宋小姐的条件,先利用她与老三,一起对付张德海跟老二,等到他们帮你把这两人彻底赶出容兴以后,你就再反过头来对付她跟老三。”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是…… 容震迟疑,“那我那百分之三的股份就白白给她了?” “你不是说,她与老三的感情很深厚吗?”李怀山老谋深算地一笑,“那到时候,你只要拿捏住了老三,还怕她不肯把股份交出来吗?” 容震脸上的乌云总算是散去了一些。 几日后,宋和再次走进了容震的办公室。 这一回,容震没有跟她兜圈子,也全然不提让她认祖归宗的想法,而是直接将一份股权转让协议递给了她。 宋和接过来,粗略地扫了一眼后,微微一笑,“谢谢容董。” 容震心里的那口气还没有完全散去,语气便有点冷,“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了,那么宋小姐,请你遵守你的诺言。” 宋和冷淡的回答,“容董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给容致当副手,帮他坐稳接班人的位置。” 容震听后,冷冷地哼一声,没有说话。 将股权转让协议放进手提包里,宋和留下一句,“容董若没其他吩咐的话,我就先走了。明天一早,我会准时来容兴报道。” 转身离去的时候,宋和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了书柜上的镜框上。 照片中的男人意气风发五官硬朗。 宋和隔空与他对视,平静的心湖中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她想,他应该就是容盛了吧。 原来,他长得是这个样子啊。 容震在这时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了书柜前,将镜框取下来,用指腹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后,把镜框递给宋和,“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你的父亲。” 宋和没有接,只是垂眸盯着照片看了看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635章 股份给容九 从容兴出来后,宋和打算去找容九。 一边发动车子,她一边打电话给容九。容九可能是在忙,没有接。宋和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告诉她自己有事找他,然后把手机放在中控台上,把车驶出了临停车位。 十几分钟后,手机响了,是容九打过来了,“喂,阿和。” 电话中,容九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宋和看了一眼导航上的剩余行驶时间,一边告诉他,“我大概还有四十分钟就到你那里了,我们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容九却不在公司,“你到黄海路这边来吧,我约了人在这边谈事情,就快谈完了。”随后,容九报了一个私人会所的名字。 宋和“嗯”了一声,“那好吧,一会儿见。” 挂点电话后,容九把视线重新投向坐在他对面的俊美少年身上,“过几天,刚叔就会把东西送到丁伦那里。到时候,他会打电话给你。” 容九口中的东西,是一支毒药。 他要阿金把那支毒药注射进容致的体内。 他要容致死。 不止容致。 还有容震、容诚、宋郁榕、顾知周…… 他要每一个知道他与宋和有血缘关系的都死。 只要他们都死了,这个世上就没有人知道他与宋和之间的血缘关系了。 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与宋和在一起了。 容九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狠意,让阿金的心哆嗦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容九本人。 在这之前,他只从刚叔那里看到过容九的照片。 照片中的容九,看上去是那样的瘦弱,仿佛是久病未愈一样,但他的眼神很坚定,就像是暗夜中的火光,让人忍不住靠近他,再朝着他指引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而此刻,坐在他对面的男人,也很瘦弱,也是一副久病未愈的样子,但他的眼神很冷很冷。他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就不寒而栗。 对于容九的命令,阿金没有拒绝的权利。 因为他是刚叔养大的,而刚叔用来养他的钱、给他妹妹治病的钱,是容九给的。 容九是他跟妹妹的救命恩人。 所以,他的命令,他必须照做。 只是…… 一想到那个脾气恶臭,但总是天真得像个大男孩的男人,阿金的眸光就黯淡了下去。 他的这一细微变化,没有逃过容九那堪比显微镜一般的眼睛。 容九声音凛冽,“你在犹豫。为什么?” 阿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容九突然探身,一把掐住了阿金的尖下巴,他声音森寒地逼问,“告诉我,你刚刚为什么犹豫。” 阿金心虚,声音结巴,“我、我没有。” 容九的目光,如刀尖一样直直插入阿金的眼睛里,“如果你没有犹豫的话,那你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容九迫人的视线下,阿金冷汗淋漓,“对不起,九哥,我错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你给我的任务。” 容九收回手,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阿金,你给我记住了,我把你送到容致的身边,是让你给我做内应的,不是让你去谈情说爱的!你要是胆敢坏了我的计划,那你妹妹这辈子都不会找到合适的肾源。” 阿金哆嗦着唇,声音颤抖,“我记住了,九哥。” 随后,阿金离去。 房门重新关上后,阮登走到容九的身侧,“九哥,要不要把提沙叫过来?” 他担心阿金会坏事。 容九摇头,“要接近容致并不容易。提沙身上的杀气太重了,只怕还没有靠近容致,就先被他的保镖给发现了。” 阮登想了想,“要不,再让刚叔挑个合适的人送过来?” 容九没有采纳他这个建议。 阮登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凝视着容九线条凌厉的侧脸,阮登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觉得容九这一步棋走得太险了。 不止是险,还有急躁,仿佛是急着要跟容震与容致决出胜负一样。 阮登不理解容九的这种急躁,并对此感到担心。他忍不住喊了一声,“九哥”,想问他到底在急什么。 可容九已经起身,走到了玻璃窗前,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窗外。 他最近时常这样,一个人坐在那里或是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思考事情,偶尔脸上会露出忧伤的表情。 阮登知道,他是还没有彻底接受宋和是他亲侄女这件事。 其实想想,这件事情换成其他人,未必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接受并释怀,更何况容九爱宋和已经到了快要疯魔的地步? 所以,每每在这个时候,阮登都不会打扰他。因为吴敏对他说,这种事情谁劝都没用,得容九自己想明白才行。 约莫半个小时后,宋和抵达了会所。 推开门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前的消瘦身影,“容九。” 容九听到了后,转过身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阿和。”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去。 宋和把股权转让协议从手提包里掏出来,递给他,“这个给你。” 容九接过来,扫了一眼后,手与心一起颤抖起来,“你打算认祖归宗了?” 宋和捧着水杯摇头,“没有。” 容九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强撑着脸上的笑意,问宋和,“那你是怎么得来的?” 宋和把水杯放回桌面上,“找容震要的。”随后,她把自己与容震的斗智斗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容九听得心情苦涩而复杂。 因为单从宋和一拿到股权转让协议后,就迫不及待地来找他,并把股权转让协议交给他的行为来说,这百分之三的股份,宋和不是为自己要的,而是为他要的。 如果是以前的话,容九心里会很感动很开心,恨不得把这件事昭告全世界,让他们都知道宋和对他有多好,有多在乎他。 可现在…… 宋和依旧是全世界对他最好的人,也依旧是全世界最在乎他的人。 但她对他的好,对他的在乎,只怕已经不是像以前那样单纯了,可能是愧疚她对他的辜负,所以尽可能地想弥补他。 除此之外,可能还夹着一些其他的…… 比如,他与她之间的身份转变,他现在是她的三叔。 是的,让他避之不及、一辈子都不想承认的血缘关系,对宋和而言,却是一种解脱,一种无比珍视的关系。 第636章 疯魔(一) 容九调整了一下心情,把股权转让协议还给宋和。 如果是以前的话,容九会非常开心地收下,因为他觉得这是宋和对自己的一片心意。 可上次在张家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顾知周不是一个碎嘴的人,所以,容九不认为他当时在说宋和大半夜打电话找他弄枪一事,只是单纯地为了满足他那位朋友的好奇心。 很明显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还有他那番所谓的劝解,在容九看来,更像是一种嘲笑,对自己无能为力到需要靠宋和替自己冲锋陷阵的一种嘲笑。 他可以被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男人看不起,但他不想被顾知周看不起。 宋和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眉心轻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然后故意用玩笑的口吻说,“怎么了,嫌少啊?” 当然不是。 容震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宋和能一次性从他手里要来百分之三的股份,已然是不易了。 容九笑容温润地解释,“不是嫌少,是不好意思收。” 这个理由听上去合情合理。 宋和听后,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她是真担心容九还没有接受现实,再说出一些令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话出来。 她大咧咧地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随后,两个人推拉起来,一个坚持要给,一个坚持不收,好好的股权转让协议突然之间就变成了烫手山芋。 如是一番你来我往以后,宋和直接一巴掌把股权转让协议拍进了容九的怀里,“行了。你就当这百分之三的股份,是我给你的风险投资,等你什么时候把容兴拿下了,你再双倍返还我行不?” 容九见她眉目间隐约中有一丝恼意,只能暂时收下,“那行吧,我先收着。” 宋和一听他这话,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这就对了嘛。”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这里饭菜怎么样?” 容九看了一眼时间,都快一点,饭点都快过了,连忙按铃,召唤外面的服务员,“这里饭菜还不错。” 片刻后,服务员敲门进来,将厚厚的菜单奉上。 宋和接过来一本,容九没要,他像以前那样,把头凑过去,与宋和看着同一本菜单,在互相点了几道对方爱吃的菜后,容九又在服务员的推荐下要了一条刀鱼。 等上菜的间隙,宋和告诉容九,“我明天就去容兴报道了。” 容九正在给她倒水,闻言,眸光轻微闪了闪,他试探着开口,“那我明天来接你?”怕被她拒绝,他又找了一个理由,“我明天正好有事要去总部一趟。” 但宋和还是拒绝了他,“不了,我自己开车去就行了。”宋和也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早高峰太堵了。从你那里去我那里,要将近一个小时,再从我那里去容兴,又得将近一个小时,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不如多睡几分钟呢。” 一说到睡觉这件事情,宋和就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小呵欠,“不知道是不是春乏秋困的缘故,我最近总觉得睡不够。” 容九见她把话题扯开了,就只好顺着她的话题说,“可能是吧。我最近也总是犯困。” 谈话间,身着红色旗袍的服务员托着餐盘鱼贯而入。 点菜的时候,宋和不觉得多,等菜上齐了,宋和看着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菜肴,就有点傻眼了,“没点几道啊,怎么这么多,该不会是她们上错了吧?” 可一想,人家这里可是高级私人会所,服务员都是接受过专业培训的,怎么可能会犯上错菜这种低级错误。 宋和失笑,“要不把阮登他们叫进来一起吃吧?” 可容九只想跟她过二人世界,不想有旁人打扰,便说,“我已经叫他们在旁边房间单开了一桌。” 宋和望着满桌子的菜肴,喃喃念叨,“这么多菜,就我们两个人,怎么吃得完呀。” 容九夹了一筷子刀鱼,放在碗里挑刺,“吃不完就算了。” 宋和拿起筷子,总觉得有些太浪费了,“下次不能再点这么多了,太浪费了。” 容九把挑好刺的刀鱼肉放进宋和的碗里,“好了,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我们也不是次次都浪费,偶尔一次而已,袁教授不会责怪我们的。” 宋和笑起来,“只能这样想了。” 夹起刀鱼肉放进嘴里,再细细一品尝,宋和忍不住称赞,“这里的菜确实不错。” 容九一边挑着鱼刺,一边笑着说,“既然不错,那就多吃一点。” 宋和“嗯”了一声,突然提议,“要不我们喝点酒吧?就当是庆祝我第一次与容震交手,就大获全胜了。” 容九轻轻点头,“行。” 宋和的酒量不太好,而容九前几年因为喝酒,被送进了医院,这几年也不大喝酒了,两个人下午又各自都有事情,容九便让服务员送来了一瓶低度数的葡萄酒。 容九只给宋和倒了一个浅浅的杯底。 宋和端起来,要与他碰杯,然后又觉得该说些什么,掌心托着脸颊想了几秒后,她用豪迈的口吻说,“祝你早日拿下容兴,成为新的当家人。” 容九笑,“好。” 两只玻璃杯轻轻一碰,再分开,宋和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可能是今天太高兴了,亦或者是其他无法言说的原因,一个杯底的葡萄酒下肚,宋和觉得不尽兴,便把空杯朝容九面前一伸,“我还想再喝一点。” 若是以前,容九是不会再让她喝了。 可今天他突然想把宋和灌醉,想让她醉在自己的怀里,想把她短暂地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只是几个小时也好。 抱着这样不可告人的想法,容九这一回往宋和的杯子里倒了小半杯。 就这样,一个小半杯、两个小半杯……很快,宋和的眼神就变得迷离起来。 她笑眯眯地看着容九,白净的面庞在酒精的作用下,变成了迷人的胭脂色,她仿佛逗趣一样,一声声喊着容九的名字,“容九、容九……” 她喊一声,容九就应一声。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以后,她突然哭了起来,容九被吓了好大一跳,“阿和,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和眼泪朦胧地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容九……对不起。” 容九知道她是在为了什么向他道歉。她是在为了她的无法回应、为了她的辜负、为了她的心狠,再向他道歉。 可容九不想要这样的道歉。 他更希望得到一句“我爱你”。 第637章 疯魔(二) 捧起宋和满是眼泪地脸庞,容九用指腹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既然你也知道你不该辜负我,不该这样心狠地对待我,那你为什么不肯爱我,不肯跟我离开这里,却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呢?”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跟你在一起,我有多想得到你的爱?” “阿和、阿和……你也爱我好不好?” 已经被酒精麻木了理智的宋和,根本就不知道容九在说什么。 对于无法回应容九爱意这件事情,她本来就愧疚,如今再加上自己为了能彻底让他死心,不顾他的感受就接受了自己是容盛女儿这一身份,她心里就更加愧疚了。 而酒精在这个时候,把积压在她心里的愧疚放大了千倍万倍,现在的她,除了对容九说对不起以外,别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也什么都听不进去。 而愧疚的眼泪,就像泉水一样一股股涌出来,很快,就打湿了容九的手心。容九的一颗心,也跟着湿了起来。 他不知道命运为什么总是对他如此残酷。 他只是想要跟他爱的女人在一起,平平稳稳地过完这一生而已,为什么老天爷残忍地连个机会都不肯给他? 他不想要一个侄女。 他想要的是一个爱人! 一个与他心意相通,与他结婚生子,陪他慢慢变老的爱人! —— 眼泪流了一汪又一汪后,宋和靠在容九的怀里不动了。 是彻底醉过去了。 容九单手搂着她,眼睛里的情绪几番浮沉后,他猛然把手伸向了酒瓶。 香槟色的酒瓶中还剩下小半瓶的酒,其余的一大半进了宋和的肚子里,一小半进了容九的肚子里。 容九这几年虽然已经不怎么喝酒了,但酒量还在,所以此时的他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会伤害宋和,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那小半瓶酒全灌进了肚子里。 他要做一件,他想了很多年,梦了很多年,却一直没机会做的事情。 把空酒瓶放回桌上,容九将宋和拦腰抱了起来。 这间私人会所为了让每一位贵宾都能在这里玩得尽兴,每个包厢里除了供贵宾们消遣玩乐的娱乐室以外,还备有一间卧房。 床很大。 睡具是一套白色的。 容九轻轻把宋和放到床上,她柔顺的黑发立刻在白色的枕头上铺陈开来,偏巧她的面孔又是胭脂色的,容九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单只是盯着床上的宋和看,越看越觉得看不够,越看越觉得爱不够。 所以,想得到。想占有。 想在她的身体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想让她属于自己。 但直到顾知周冲进来的时候,容九也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因为他没有醉,脑子也很清醒,所以他很清楚,如果他一旦迈出了那一步,他与宋和的关系就彻底完了。 所以,在顾知周冲进来之前的那一段时间里,他什么也没有做,单只是坐在床边,一眼不眨地盯着宋和看。 顾知周没有问他对宋和做了什么,直接一拳头打在了他的脸颊上。 顾知周体格比容九强壮高大,而盛怒之下的这一拳,他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容九根本就承受不住,整个身体向后仰倒在了床上。 醉酒中的宋和,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只是突然感觉到身体上突然压下来一个重物,不适的哼了一声。 顾知周见状,立刻一把揪住了容九的领带,生生把他扯了起来,然后把他从卧房里拽了出去。 屋外是满当当的一屋人。 有阮登、吴敏…… 也有王志成。 顾知周虽然很想活活把容九掐死,但也知道这件事情如果闹大了的话,会给宋和的名声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 他对着众人怒喝一声,“都给我滚出去。” 阮登不肯,尤其是见他那样拽着容九,就想冲上来。 顾知周一个阴鸷的眼风扫过去,“我再说一遍,都他妈给我滚出去!” 阮登的拳头立刻紧紧攥在一起,“顾总,有……” 容九在这时出声,“你们都出去。” 阮登皱眉,“可是九哥……” 容九加重语气,“出去!” 吴敏这时看出来了不对劲,赶忙把阮登拉了出去,但嘴里不忘一句,“顾总,有话好好说,我们九哥的身体不太好……而且他现在还是宋律师名义上的三叔。” 吴敏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话,顾知周心里的怒火就瞬间高涨了数万倍。 待那包厢的门一关上后,他朝着容九的脸,又是重重的一拳。 不过这一回,容九没有等着挨打,而是身影灵活的避开了,随即,他也捏紧了拳头,冲着顾知周的脸砸了过去。 顾知周虽然体格比容九健壮高大,但容九因为多年练拳的关系,出拳的速度与力道并不输他一分。 两个人你一拳我一拳的,很快都挂了彩。 这一场战斗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最后,容九因为体力不足落了下风。顾知周趁机,一个过肩摔,将他重重摔在了地毯上。 落地的那一瞬间,容九在地毯上砸出一声沉闷的“咚”的声响。 未等容九爬起来,顾知周就单膝跪地,一只手紧紧掐在了他的脖子上。顾知周赤红着双目,哑声警告,“你这个畜生,宋和那样对你,为了你,在利物浦绑架那个杰森.唐,差点弄出人命来,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吗?” “她那样看重你,维护你,可是你呢?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顾知周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容九会对宋和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而宋和清醒后,又该如何去面对。 “她帮你当最重要的朋友、最重要的家人,可你呢?你有半分好朋友、好三叔的样子吗?” 顾知周越说越气,真是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而容九也不解释,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如此对峙片刻后,顾知周松开了掐在容九脖子上的手,顾知周他不是突然心慈手软了,或者是觉得容九可怜了,而是他看得出来,容九并没有对宋和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如果真做了,容九不会是这个样子。 而且,还有一件事,顾知周必须得承认,容九是真的很尊重宋和,不然,在他跟宋和相识的十一年里,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做这件事情,也就不用等到今天了。 就单凭这一点,顾知周觉得他还勉强像个男人。 顾知周站起来,朝卧房走去,顷刻后,抱着宋和走出来。 宋和依旧是个人事不省的样子,但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抱着她的人是顾知周,她将双手紧紧环在顾知周的脖子上,把脸深深埋在了他的衣服里。 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能说明她对顾知周的感情了。 也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让容九感到绝望了。 不知不觉间,曾经与他相依为命的人,已经不再依赖了他。她有了更依赖,也更能保护她的对象。 这一刻,容九心如泣血。 第638章 争吵(一) 眼睁睁地看着宋和被顾知周抱走,容九坐在椅子上,一张脸是青紫红肿,一颗心是四分五裂。 又呆坐了片刻。抬起双手,在脸上干搓了一把,脸重新露出来,依旧恢复成了一贯的冷漠模样,又因着青紫红肿,多了几分狠劲。 而另一边,顾知周一路把宋和抱回了盛世华景,一张脸是阴沉了一路。 对于中午的事情,顾知周并不是未卜先知。 而是在手上的事情忙完了一段落后,得了小片刻的空闲,心中想她了,便想打电话听一听她的声音。 哪晓得,电话打过去,竟是关机。 顾知周就打电话给王志成,问清楚了宋和的行踪,知道她是跟容九在一起后,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的。但也没有往坏处想。 顾知周想,容九或许暂时还没有接受宋和是他侄女一事,心里的那份爱恋肯定也不会这么快就转变成亲情,但他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如今又多了一层“三叔”的身份,应该不会对宋和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出来。 而且,以宋和的性格,也万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此事暂时搁置。 可等到顾知周又忙完了一段落后,再打电话过去,还是关机,这不禁让他心中疑惑不已。他是了知道宋和的习惯的,她是个工作狂,手机基本上是二十四小时保持着开机状态,包里与车里随时都备着充电宝。 就算是凑巧碰到手机与充电宝都没电了,那么高级的一个私人会所,怎么会可能没有备用充电器呢? 顾知周越想越不对劲,当即就从顾氏赶过去,哪晓得,冲进屋里看见的竟然是那样一副场景。 顾知周气的胸口闷疼。垂眸扫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女人,简直想把她丢进浴缸里,再给她泡个冷水澡,好让她立刻清醒过来,给他交代清楚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虽然这样想,但顾知周到底没有这样做。曲起一条腿跪在床垫上,把人不轻不重的丢在床上,再把鞋袜囫囵地扯下来,然后扯来被子一盖,转身去了书房,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在酒精的作用下,宋和从半下午一直睡到了晚上十点钟。在利物浦的时候脑子一刻没闲过,回来之后,也是一刻都没闲过,要担心容九,要跟容震斗心眼,还要抽空想一想自己那过于荒诞的身世,总之是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睡过一觉了。 屋里没有开灯。 眼睛睁开半晌,宋和的思绪也没有恢复清灵。 醉酒与做梦不一样。 做梦虽然也是睁眼就忘,但若是用力回想的话,总能从茫茫记忆中捕捉到一丝痕迹。 醉酒则是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再怎么用力回想,关于醉酒后的那段记忆,脑子也是空白的。 宋和只记得,自己从容震那里拿了股权转让协议以后,就去找容九了,两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别的就什么都不记得。 更别提她眼泪婆娑地对着他说“对不起”。 直挺挺地躺在被窝里醒了一会儿神后,宋和撑着床垫坐了起来,抬手在墙上轻轻一拍,一盏床头灯亮起来。 掀开被子,想去浴室洗一把脸,一闻身上的酒味,干脆脱光衣服,从头到脚全清洗了一个遍。 洗完后出去,卧房里的大灯被打开了。显然是顾知周刚刚进来过。 虽然已经洗过澡了,但宋和的大脑还是因为醉酒而有些迟钝,她没去想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顾知周刚刚进来怎么不喊她,单只是觉得胃里不舒服,想喝林伯煮的醒酒汤。 换了一身干净舒适的居家服后,宋和踩着拖鞋,下楼去找林伯。 林伯一直等着她睡醒呢,听到声音后,从厨房探出头去,“我在这里。” 宋和慢悠悠走过去,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是还没有睡够的样子。 走进厨房,她对林伯说,“我……”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这么哑,像是哭过一样,心里更是狐疑了。 林伯知道她的来意,直接把一碗醒酒汤递给她,“喝吧。” 宋和接过来,也不去餐厅,就站在厨房里慢条斯理地喝。 林伯的手艺很棒,一碗醒酒汤下肚,勾得宋和肚里馋虫作祟。 宋和不好意思的冲林伯笑笑,“有吃的吗?我饿了。” 林伯早就预备着的,从一直小火慢炖的砂锅里舀了一碗鸡丝粥,香味扑鼻。 宋和吃了个心满意足,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坦。 见她吃完,林伯再重新盛了一碗粥,连同几个爽口小菜,一同放进一只大托盘里,眼睛朝楼上斜了斜,“那一位还没吃呢。” 宋和“哦”一声,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伸手去端托盘。 林伯只能叹气,“你呀……”算下来,他与宋和相处也算是快八年了,知道她是嘴如刀子心也如刀子,不然,怎么能把楼上那位气得时常跳脚? 宋和见他有话要说,便停下手上的动作,“林伯,您有话就直说,我现在脑子还不太清醒,使不出来读心术。” 林伯到底是不忍苛责她的,只囫囵地说,“从下午把你抱回来,少爷的脸就没有晴过,晚饭也没吃,倒是开了一瓶威士忌,让我送了冰块上去。” 宋和听得皱眉,她对醉酒之后、醒来之前的事情是完全想不起来了。 林伯又说,“宋小姐,你跟少爷的感情事,我一个外人也插不上嘴。但我还是要多嘴一句,人心都是肉长的,是经不起伤的,伤一回,就要流一回血,结一回疤,再留下一道印子。” “等那印子留的多了,心就该远了。” 宋和低声,“我知道了。” 伸手端起装满食物的托盘,宋和一步一沉地上了楼。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实,灯光从门缝里钻出来。 手里有东西,宋和没办法敲门,就直接用肩膀顶开门进去。但没往里走,而是站在门口,宋和喊了一声,“顾知周。” 顾知周站在落地窗前,透过光洁干净的玻璃,看着外面的苍茫夜色,并没有回头。 宋和见他装听不见,就直接走进了书房,把托盘放在书桌上,她扭头看向窗前的顾知周,“过来吃点东西吧。” 顾知周仍是站着不动。 宋和只得走过去,伸手去扯他的胳膊,“喝点粥……”话还没说完,被顾知周大力甩开。 宋和有点不耐烦了,声音不禁拔高了一些,“你闹够了没有?” 这一句就像是一簇火苗,“嘭”的一下引燃了顾知周心里的炸弹。他转过身去,一脸怒容地看着宋和,一字一句,“什么叫我闹够了没有?” 未等宋和出声,他第二句就紧接着从牙缝中挤出来,“你认为我现在是在跟你闹脾气吗?” 宋和觉得他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再加上这么多年,她在顾知周面前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全然不知道什么叫服软,便硬声怼回去,“那不然呢?” 顾知周被他气出了一声冷笑,“你说得对,我是在闹脾气。可难道我不该闹脾气吗?” “是你跟我说的,你对他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友情是亲情,你与他之间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我蠢,我傻,偏偏还信了你这番说辞。所以由着你去找他,去帮他,还不能不高兴,不然就是不大度,不理解你,不尊重你。” “结果,我的大度,换回来了什么呢?” “——他不吃饭,你就喂他吃,他不吃药,你就急得要哭,在曲音茶舍的那几天,你天天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这也就算了,他去公司上班,你也陪着一起去上班。” “怎么了,他容九是个小孩子吗?离开了你宋和,他就不能活了吗?” “你非要那样天天守着他跟着他,把他看得比眼珠子都重要。” “宋和,我很想问你,在你的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吗?” 第639章 争吵(二) 宋和被顾知周一句句质问得说不出话来。 她早该知道的,天底下不会有这样大度的朋友。可是,她不明白,顾知周要发难的话,不是早就可以找借口发难了吗?为什么非得等到今天? 宋和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解释,“我承认,这段时期,我因为他冷落了你,也忽略了你的感受。” “但是顾知周,别说我对他没有任何的男女感情的想法,就以我跟他目前的关系,你觉得我跟他还有可能吗?” 顾知周捏着酒杯的手,骨节泛白,“你是对他没有想法,那他呢?你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他已经接受了现实,心甘情愿地要跟你做叔叔侄女了吧?” 宋和觉得他这话里有话,“你什么意思?” “呵,什么意思?” 顾知周冷笑着抬起手,将杯中的威士忌一口饮尽,低沉的嗓音在沾染了冰凉的酒液后,冷得像冰刀子一样,“你知道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我要是晚去一步,他会对你做什么吗?” “你一句你对他没有男女感情的想法,就万事坦荡了,就可以忘了男女之别跟他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可是他呢?” “宋和,你应该庆幸,他今天没有对你做什么,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 顾知周的话,就像一颗雷一样,把宋和轰的大脑空白,耳朵嗡嗡响。 好半晌后,她才回过神来,却是下意识地替容九辩白,“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啊,他怎么……他怎么可能。” 宋和难以相信。 顾知周的眼中透出浓浓的失望,“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为他说话,宋和啊宋和,我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你说你对他没有男女感情的想法,那么你在为了他,大半夜打电话找我要枪的时候、绑架那个杰森.唐差点弄出人命的时候、跟容诚谈判的时候,你把他当成的是什么?” “当然是家人朋友。”宋和回答。 顾知周嗤笑,“如果真的只当他是家人朋友的话,那么我想知道,在我被姑姑逼得进退两难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想过要为我做点什么,为我们的感情做点什么?” “我为了能跟你有一个好结果,跟自己的亲姑姑都要翻脸了,可你呢,却在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打破你那所谓的原则,在利物浦搞绑架搞威胁,我还得找安保公司去保护你的安全。” 顾知周越说,越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一样。 这就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人,这就是他千想万想的爱情,这就是他与亲姑姑翻脸也要维护的爱人。 顾知周失望极了。 他看着沉默哑然的宋和,什么也不想再说了,把空酒杯放在书桌上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若是以前,宋和是不会在这书房里再停留一秒的,也会像顾知周那样,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她不擅长解决矛盾,也不屑于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所以她更喜欢冷战。 冷战多好啊,大门一关,眼不见心不烦,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那叫一个潇洒悠哉。 可此时,宋和的脚却跟生了根一样,被钉在了原地。顾知周离去前,那失望的表情,让她很难受。 她知道自己不会是一个好的爱人。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不好。 对着书桌上的空酒杯重重叹了一口气后,宋和重新端起托盘,下楼去厨房把凉了的粥换了,再重新端着上楼。 顾知周在卧房里。 宋和进去的时候,他正在脱衣服,是准备洗澡了。 从镜子中睨一眼身后的她,顾知周不说话,一张英俊的脸拉得老长,眉目唇角都写着三个大字“不高兴”。 将扯松的领带从衣领下面抽出来,扔进一旁的脏衣篓里,顾知周抬起手就要解衬衣的纽扣。 宋和在这时缓缓出声,“先吃点东西吧。” 顾知周不搭理她。 所以,这句和先前一样的开场白,换来了和先前一样的冷漠背影。 宋和从镜子里捕捉他的眼睛,是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宋和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冷冰冰的眼睛了。 宋和心里难受得不行。 而顾知周已经脱下了衬衣,开始动手解皮带扣了。等到长裤落地后,顾知周直接走进了浴室里,把门一关,顷刻后就响起了稀里哗啦的水声。 宋和站在原地,端着沉甸甸的托盘,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样站了一会儿后,手臂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开始发麻发酸,宋和便把托盘放到了她的梳妆台上。 然后等顾知周出来。 在利物浦的时候,她已经领教过冷战的威力了,她不想再领教第二次,尽管这种事情以前经常发生。可那个时候,没有动心,也没有动情,也就不觉得冷战有多折磨人了。 顾知周这个澡洗了足足半个小时,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反正等他出来的时候,宋和的腿都有些站酸了。 顾知周披着睡袍出来,见她站在梳妆台这边发展,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忍了忍,没把笑意在脸上显露出来。 其实,洗澡的时候,顾知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但心里仍旧还是气,气她每每在碰到容九的事情时,就什么也不管了,把他给忘了。 他也不是怀疑她对自己的爱,不然,就单凭他跟陆明珠订婚这一件事,如果不是爱他的话,她不可能回到他身边的。 可人就是这样,得到了面包,就想要牛奶,得到了牛奶,就想要烤肉……总是不满足的。 他希望她的眼睛只能看得到他,她的心只装着他。 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只怕是遥遥无期了。 顾知周收回视线,依旧冷着一张脸,坐在床沿上,手里拿着一块干毛巾擦头发上的水。 宋和想了想,去浴室里拿出来吹风机,要给他吹头发。 顾知周没拒绝,只是依然不出声。 宋和也不说话,沉默地拨弄着他湿漉漉的头发。 吹风机嗡嗡地响。 宋和手指柔软,手上动作轻柔,这让顾知周的心软了一点下来,但还是很生气。 很快,顾知周的头发就吹干了。 关掉吹风机,少了嗡嗡的声响后,卧室里安静得让人心情惆怅。 宋和扒掉吹风机的插头,拿回浴室去放好,回来的时候,顾知周还坐在那里没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和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乌黑柔顺的发顶,于是便走过去,半蹲在他的跟前,抬起眼眸去找他的眼睛,没有洗澡前那样冷冰冰的,但还是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 宋和便抓住他搁在膝盖上的手,轻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跟容九的关系,让你这样不舒服不开心。” 她说起今天的事情来,“我今天去找他,是因为我从容震那里要来了百分之三的股份,我想把那个给他……因为有点开心,所以就喝了点酒,然后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后面的事情,她是不知道的,所以就不提。 “我以为他已经想开了,接受了现实,所以我才……我以后会尽量少跟他见面的,也不会再跟他一起喝酒了。” 顾知周说的时候,她只是震惊,如今,她是真的庆幸顾知周今天及时把她带走了,不然,那后果她真的无法承受。 第640章 容兴(一) 顾知周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但因为宋和的认错态度不错,所以心里的气散了不少。 宋和见他还是不说话,只得放软了声音再哄,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得他阴转多云,但说话还是凉飕飕的,“下不为例。” 宋和点头,“嗯。” 生了一下午的气,方才又那样吵了一架,顾知周的五脏庙叽里咕噜地唱起了大戏。 这让顾知周颇有点尴尬。 然而宋和已经起身,走去梳妆台那边,摸了摸盛粥的碗,早就凉透了。宋和便想去楼下厨房,再重新盛一碗热的来。 哪知道刚准备下楼,卧房的门被敲响了。 是林伯,手里端着一大碗小馄饨,脸上是笑呵呵的表情,“我估摸着你们应该吵完了,就煮了一碗小馄饨,煮的时候手抖了,就煮多了,你也正好吃一点补补体力。” 还不忘揶揄一句,“要是没吵完的话,那就吃饱了再吵。” 宋和有点不好意思,双手接过小馄饨,道了一声,“麻烦您了。” 林伯笑呵呵,“不麻烦。要是不够吃就跟我说,我再煮。”然后,关上门离去。 小馄饨出锅有一会儿了,所以捧在手里不烫手。宋和就径直端到顾知周的跟前,“吃吧。” 顾知周却不伸手,只张嘴,“你喂我吃。” 宋和可是从没有对他做过这种事情,正想拒绝的,又思及吵架时他说那句“他不吃饭,你就喂他吃”的怨怼,便拿起勺子,舀了一只小馄饨,喂到他的嘴边。 顾知周连勺子带雪白鲜香的小馄饨一口含进嘴里。 在这样喂了几口后,顾知周又不满足了,让宋和坐在他的腿上喂。 宋和不愿意,他就紧紧闭着嘴巴,跟个幼稚的孩童一样,一副你要是不照做我就不吃的幼稚模样。 宋和忍不住吐槽,“我真是服了你了。”但还是满足了他的想法。 就这样,宋和骑马似的骑在他的大腿上,后腰被他用双手搂着,喂孩子似的一勺一勺把他喂饱了。 肚子是喂饱了,可另一处还饿着。 待宋和把碗放到梳妆台上,走回床边后,顾知周就跟饿狼扑食一般,将她扑在了柔软的床上。 娇笑、轻喘、求饶。 冷战到此结束。 第二天,宋和打着呵欠起床。她今日要去容兴报道,昨晚睡前跟顾知周提及此事,换来一顿哼哼唧唧,但也不曾说什么让她堵心的话。 只是,他执意要亲自送她去容兴。 宋和拗不过他,就由他去了。 两个人早早起床。 下楼,林伯已经准备好了营养又美味的丰盛早餐。 宋和闷头吃的时候,林伯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样多好。” 没头没尾,却让宋和羞红了脸颊。 大概人都是这样的吧,当全心全意地想要一段感情可以变好、能走得更长的时候,妥协、退让、服软、示弱就都无师自通了。 而先前的那些臭脾气肯定都还在的,只是不会再拿出来去折磨所爱之人了。 把宋和送到容兴后,顾知周也跟着下了车,站在车前,他理了理宋和蜷进衣领里的碎发,再次叮嘱,“你跟那个谁……”他现在是连容九的名字都不愿意说了,“公事见面可以。私事——”一顿,“不能有私事。” 他就是不说这话,宋和最近也不想私底下见容九了。 她原先觉得,只要她的态度足够坚定,容九迟早是会醒悟过来的,把对她的错位感情扭回都正轨上来。 经过昨天一事后,她觉得先前的策略不行,的改变了。 至于变成什么样,她还没想清楚。 但至少不能像之前那样,有事没事就去容九面前转悠。 宋和点头,“嗯,知道了。” 顾知周扫了一眼容兴集团的大门口,总觉得那里头不是什么公司,是龙潭虎穴,有点后悔没有阻止宋和了。但同时,他心里也很清楚,宋和进容兴,抛开容九不谈,对她是大大有好处的。 容震虽然到现在还没公开宋和的身份,宋和也没打算认祖归宗,可人心难料世事易变,谁能预料到以后这两个人会不会改变想法呢? 如果宋和在容兴里面站稳了脚跟,难保容震不会考虑把宋和的身份昭告天下。其实对于宋和是姓宋,还是姓容,顾知周本人是无所谓的,反正他爱的是宋和这个人,不是她的身份。 但顾华年一直对宋和的出身耿耿于怀,总觉得她的存在,就给他的人生泼了一盆恶臭的污水,如果宋和愿意接受容家小姐这一身份的话,那么顾华年就无法再拿出身去刁难她了。 顾知周心里如是盘算着。 但容兴内部太复杂,前身又是个帮派组织,顾知周到底是不放心的,“我跟王志成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会领着他那几个兄弟贴身保护你。” 可王志成几人身手再好,到底也是男人,有些场合特定场合不方便进,所以,他已经让林镜物色身手好的女保镖了。但因为这事还正在办理中,所以顾知周暂时没把跟宋和提。 宋和想说他这是大题小做了,但触及到他那担忧的眼神后,就把这话咽了下去,“行吧。”一笑,还是忍不住吐槽,“只怕别人要说我摆谱了。” 顾知周才不管那些,他恨不得排场再大一点,让宋和走到哪儿,别人都知道她背后有个他,不要招惹她。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更何况,顾总也要赶回去上班呢,他今天的行程可是排得满满当当的。 捧着宋和的脸,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后,顾知周就跟那操不完心的家长一样,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宋和,“行了,进去吧。” 宋和还是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下跟他做这样亲密的事情。她低着头转身,也不说再见,在王志成几人的保护下,踏进了容兴集团的大门。 容兴集团有专门供几位位高权重的开国元老以及容震使用的电梯。 宋和虽然来容兴没几次,但她这张脸,对容兴里面的人来说不陌生,倒不是她跟容盛长得相像,宋和看过容盛的照片,发现若非要从自己脸上找出来一点与容盛的相似之处,大概只有眉目间的一点神韵,但也仅仅只有一点而已。 昨天宋和前脚从容兴离开,容震后脚就让人事经理发布了一则关于她的人命,职位分管亚洲地区业务的副总裁,至于正的那位,自然是与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容致了。 所以,宋和一走进,就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就在刚刚顾知周与她黏黏糊糊的时候,容震也来了,此时正要进电梯,见她进来了,便朝她招手,“过来。” 宋和以为他有话要跟自己说,就抬步走过去。 容震先是扫了一眼跟在她后面的王志成几人,明知故问,“这是个什么阵仗啊?” 宋和淡淡回答,“顾知周给我安排的保镖。我去利物浦的时候,他们就跟着我一起去了。” 容震正想说顾知周是把他这里当成了龙潭虎穴不成,就听到有人远远同他打招呼他,“震哥,早啊。” 宋和随着容震一起回头看过去,是张德海。 第641章 容兴(二) 张德海与容震一样,也是一身的手工定制唐装,不过容震的是旧式款型,颜色与布料上的暗纹都十分的庄严肃穆,再配上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很容易给人一种压迫感。 张德海不同。他身上的唐装不管是布料的颜色、还是剪裁设计都偏时尚化一点,而他本人体型偏胖,脸上又挂着笑呵呵的表情,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和蔼可亲的老人家一样——如果宋和不知道他的身份的话。 打量间,张德海已经步伐豪迈地走到了祖孙二人跟前,但宋和没有主动开口问好,而是在等着容震介绍。 张德海也摆出一副好奇的表情来,“震哥,这位是?” 当年,容盛与宋郁榕交好一事,知道的人不少,宋郁榕后来成为云城知名的交际花,知道她有一个女儿的人也不少。 所以,关于宋和的身份,容震知道是瞒不住的,尤其对方还是张德海,但他也不打算现在就公开。至于张德海要如何去猜,那就跟他没关系了。 容震先是回答张德海,“她是宋和。我们与康思达的那桩纠纷,就是她去利物浦解决的。”随后,他再向宋和介绍张德海,“这位是我们集团的张德海,张董。利物浦那边的业务,就是由他负责的。” 宋和听后,对着张德海轻轻一颔首,“张董,您好。” 早在年初,容震放着现成的集团法务不用,而是把康思达的纠纷交给宋和这个外人处理的时候,张德海心里就起了疑,派人把宋和调查了一番后,才知道她竟然是宋郁榕的女儿。 当时,张德海就在怀疑,宋和可能是容盛的私生女。如今一看,容震竟让她给容致当副手,张德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探究的目光在宋和身上流连一圈,张德海对着宋和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来,他先是夸赞宋和,“丫头,康思达那个案子你办得很漂亮。”然后,套起近乎来,“还有,叫张董太客气了,我与你爷爷是同辈,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跟你弟弟一样,叫我一声张爷爷?” 宋和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 随后,张德海又用一副羡慕的口吻对容震说,“震哥,我们这一帮兄弟里,还是你儿孙运好啊。这丫头不仅人长得漂亮,能力还很不错,我要是有一个这样漂亮又能干的孙女,我做梦都能笑醒了。” 宋和与容震都对他这话不做任何回应。 容震先一步进电梯,然后对宋和说,“你也进来吧。” 宋和没有迟疑,提步进去。王志成正要跟进去,被容震的保镖拦下了。宋和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王志成便作罢。 随后,张德海也踏进电梯里。 电梯门关上,平缓向上。 张德海再次把话题扯到了宋和身上,“丫头,你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吧?许人家了没有?要是没许的话,我家正好有一个小子,年纪嘛比你小个两三岁,但人品样貌绝对是不差的,我跟你爷爷又是多年的好兄弟,你要是嫁到我们家来,我们肯定不亏待你。” 宋和淡漠着一张脸,“张董既然连我今年多大年纪都调查清楚了,怎么就没把我的私生活也顺便调查调查呢?” 宋和这话说得是一点也不给张德海情面。 张德海却面色不改,仍旧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却是把话头对准了容震,“震哥,不是我说你啊,这姑娘到底是跟小子不同的,小子皮糙肉厚怎么被社会毒打都不怕,姑娘娇滴滴的,就跟花儿一样,经不得风吹雨打。” “咱们容兴虽然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日常工作也不轻松,你还给丫头安排了亚洲区副总裁这样压力大任务重的职位,你这爷爷当得可真是一点都不心疼人啊。” 容震在发布宋和的人事命令时,就预料到了张德海会不满意,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沉不住气。他便一言不发地看着张德海,看他要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宋和却是问张德海,“那依张董您看,我应该担任什么职位比较合适呢?” 张德海笑呵呵地说,“要我说啊,你们女孩子嘛,找个贴心人嫁了才是正经事。你今年年岁也不小了吧,可以嫁人了。” 宋和听后,淡淡一笑,“敢问张董今年高寿啊?” 张德海比划了一个数字,“七十了。”语含得意,“看不出来吧?”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都会为了让对方高兴,哪怕对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出许多,也都要奉承一句“看不出来”,但宋和却是说,“我们国家现行的退休政策是男性六十周岁退休。” “我年岁不小了,就该嫁人了,那敢问张董,您都已经七十了,远远超过了我们国家实施的男性六十周岁退休的政策,您怎么还不退休呢?” 这话说得张德海一愣,他尴尬地笑了一声,“我这是人老心不老嘛。” “再说了,”张德海的语气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容兴可是我跟震哥还有其他兄弟们一起一拳一脚打拼出来的,你们年轻人做事毛毛躁躁的,交给你们,我可不放心。” 宋和微笑,“我们年轻人做事是不如你们老一辈稳妥,但一个公司,想要发展想要不被时代的潮流淘汰,固步自封可是不行的。” 张德海那表面上的和蔼终于维持不住了,显露出了一点不高兴的神色,“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说我老了,该被淘汰了?” “不,张董,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宋和语调淡淡的,“国际上有很多大型企业的管理者,年纪比您还大,远的不提,就说香港那位世界闻名的首富,他今年已经九十几岁了,但他依旧是他的集团的最高管理者。” “所以,张董,年纪并非是判断一个人是否该退休、或者被淘汰的唯一标准,同样的,年纪也并非是判断一个女人是否该结婚的唯一标准。” “我今年二十七岁,在您看来,我可能是已经不怎么年轻了,该嫁人了,但那只是您的看法而已,跟我没关系,我也不会去改变您的这种看法。” “至于您说的,我可能不太适合亚洲区副总裁这个职位——我今天才第一天到容兴,连办公室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跟您也是第一次见面,您并不知道我工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的工作能力又是如何的,那么您凭什么认为这个职位不适合我呢?” “难道仅仅就因为我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 宋和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张德海无法反驳。 因为一反驳,那也就等于承认,他这个已经七十岁的老人,该退休该被淘汰了。 张德海的脸色犹如活吞了一只苍蝇一般的难看。 而早就领教过宋和嘴皮子功夫的容震,此时嘴角隐隐噙着一丝笑,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张德海吃瘪了,而让他吃瘪的人还是自己的孙女,这叫容震心里如何不痛快。 扫了一眼容震那得意的表情后,张德海冷笑着哼了一声,“震哥,你这孙女的脾气可是不小啊,我才说了那么几句,她就噼里啪啦说了一阵,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她了呢。” 容震这才装模作样地呵斥宋和,“你这丫头,真是没大没小,看把你张爷爷气的,还不快给他道歉。” 宋和连他这个爷爷都没有认,就更别说什么张爷爷了,宋和冷冷的,“抱歉了,张董,我有哪里说得不对的地方,还望您能海涵。” “但,”宋和话锋一转,“我适不适合担任亚洲区副总裁一职,我认为,您至少要等我做一段时间了,再做评判,您觉得呢?” 张德海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拂面子,关键是这个人还是容震的孙女,这实在是让他心里窝火得很。 他不禁冷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第642章 收拾张德海(一) 宋和第一次与张德海见面,就让对方下不来台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方中杰的耳朵里。彼时,天高气爽,他正和几个老伙计一起喝茶打麻将。 期间,万高飞问他,“老方,你觉得震哥这个孙女怎么样?” 未等方中杰回答,白展鸿就抢先说,“我看比他那个宝贝孙子强。老张这两年在集团里,那是恨不得横着走路,这个丫头第一天进容兴,就敢得罪他,”说话这人扫了屋内众人一眼,“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反正是觉得她挺有胆色的,比那个容致强多了。” 高晓峰没有参与牌局,端着茶杯说,“比起容致,这个丫头确实有几分胆色,但,”高晓峰略微思忖了一下,措辞谨慎,“才第一天就给老张难堪,委实有点沉不住气了。” 白展鸿一听这话,立即帮宋和说起话来,“年轻人嘛,沉不住气是很正常的,就是得要几分血性才行。你看那个容致,三脚踹不出一个好屁来,他比这个丫头也就小一岁吧,看看这个丫头,再看看容致,我看呐,让这个丫头当接班人,都比容致强。” 说完觉得不够,白展鸿再吐槽一句,“也不知道震哥是怎么想的……喂,你们刚刚谁打的九万,怎么都不说一声呢,”将两张九万一摆,“我还等着碰牌呢。” 方中杰笑他,“谁让你只顾着说话,不盯牌桌子。” 见白展鸿打出来一张“一万”,方中杰捡过来,“碰。”再丢出一张“九条”。 这一圈很快结束,白展鸿是输的毫无意外。 洗牌的期间,方中杰站起来,他已经一连打了十几圈了,腰坐酸了,“老高,你来吧,我出去走一走。” 高晓峰将茶杯一放,顶上来。 牌局重新开始。 白展鸿打了两圈后,将牌一推,“我不打了。”他今天牌运不佳,从上桌子后就没有赢过,“我去找老方抽烟去。” 说罢,白展鸿就离开牌桌,到外面的花园里去寻方中杰。 两个人站在一丛开得艳丽的红玫瑰前吞云吐雾。 白展鸿用胳膊肘捅了捅方中杰,“诶,我问你,你觉得震哥这个孙女怎么样?” 方中杰装听不懂,“什么怎么样?” 兄弟多年,白展鸿怎会不知道此人的性子,就直截了当地说,“她比起容致那个混小子如何?” 方中杰掸了掸烟灰,不答反问,“你这话是帮谁来问的?” 白展鸿皱着眉,不太高兴地说,“你这个老家伙,我还能帮谁问,当然是帮我自己问的了。” 方中杰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是好是坏,现在不好说,还得再观察观察。” 白展鸿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你这个人。”但也知道方中杰这人说话行事向来谨慎,也就不好苛责。 白展鸿一顿,喷出一口薄薄的烟雾,兀自发表自己的看法来,“我倒是觉得她还不错,名校毕业,法律专业,当过律师,康思达那个案子也办得漂亮,可谓是要能力有能力,要手段有手段,身后还有一个顾知周,与老三的关系也不错,老实说啊——” 尽管花园里没有别人,白展鸿还是把声音压低了一些,“如果,震哥让她做接班人的话,我是没有意见的。” 白展鸿这话让方中杰有点意外。 因为算起来,宋和到容兴也不过才一个多月的时间,要说是做出了什么成绩来,白展鸿这样说也就罢了,可宋和还没有做出成绩来了呢,能力嘛倒是展现出了一些,也确实如白展鸿说的那样,比容致靠谱。 方中杰睨了白展鸿一眼,“你就这么看好她?” 白展鸿一笑,“老方,那是你家里有儿子,觉得女儿就应该娇养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着嫁人就好了。我家里可不同,我家里是两个女儿,所以我是没有那种家业只能传男不传女的想法的。” “在我眼里,管他是儿是女,有能者居之。” 方中杰笑了笑,“你这话该去对震哥说。” 白展鸿冷哼一声,“那我可不敢。”一顿,白展鸿皱眉,“自打阿盛走了之后,震哥是越来越固执了,我能理解,容致是阿盛的独苗苗,父亲死了,母亲远走他国,他没爹没妈的可怜,震哥想多疼疼这个孙子,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可是疼孙子归疼孙子,容致明明就没有做接班人的本事,他却还是坚持要让容致接他的班,”白展鸿说到这时,对着放中间撇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支持的。” 方中杰在这时故意说,“就算容致不行,那还有一个容九啊。” 白展鸿听到容九的名字后,意外地沉默了。 方中杰侧身看向他,“怎么不说话了?” 白展鸿摸了摸后脖子,觉得有一丝凉风从那里往身体里钻,“老方,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啊,我总觉得震哥这个老三有点邪乎,比当年的老二都邪乎。” 方中杰“哦”了一声,“何以见得?” 其实,白展鸿跟容九也没打过几次交道,容九每次看到他也非常的客气,张口白叔闭口白叔,把晚辈的姿态做得很足,但白展鸿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就有点发怵,但又弄不清自己心里到底在憷什么。 白展鸿拧着眉心,“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如果非要在那个丫头、容致与容九中间做个选择的话,我宁愿震哥把容兴交到那个丫头的手上,也不想看到他交给另外两位。” 方中杰没接他这话,陷入了沉思。 他最近心里总是隐隐有点不安。他觉得,容震把宋和安排进容兴,不仅仅只是让她给容致当副手这样简单,肯定还有其他的盘算。 至于是什么,他暂时还想不到。 而不久后的一个晚上,宋和登门拜访,并亲自替他揭开了这个谜底。 宋和到的时候,方中杰正与家人吃晚餐,听到下面的人来报,说有一位姓宋的小姐想见他的时候,方中杰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下人递上宋和的名片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下人口中的宋小姐是谁。 拿餐巾擦拭了嘴角后,方中杰站起来,离开餐桌,亲自去大门外迎宋和。 时值初夏,宋和一身黑色的职业装,站在方家大门外的路灯下,站姿犹如一颗青松。 这是方中杰第一次见到宋和本人。 自从两年前,他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后,就辞去了在集团里的一切职务,只保留了董事会的席位以及投票权。 但在此之前,因为多次从白展鸿的口中听到对这个丫头的夸奖,所以方中杰十分好奇,她这么晚来见自己所为何事。 大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个人互相打了招呼后,方中杰把宋和请进了他家院子里的花房里。 其实,这多少有点失礼了,宋和毕竟是容震的孙女,看她手中拎着公文包,应该是有要事相谈。但家里人多口杂,书房那种地方,不太适合招待第一次上门且来意不明的客人,所以把宋和请到花房中,也不算太失礼。 而且,这处花房是全玻璃打造的,灯光一亮,外面的人都知道里面坐着谁,即便是传出去,即便是传出去,有人问起来的时候,方中杰也心中无愧。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小圆玻璃桌,方中杰缓缓开口,“这么晚了,宋小姐突然登门,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第643章 收拾张德海(二) 宋和也不绕弯子,“我确实是有要紧事找方董。” 宋和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份文件,隔着桌子递过去,“不过在我开口之前,还请方董先看看这个。” 方中杰疑惑地接过来,只略微翻了一翻后,就神色微变,“宋小姐,你这是从何得来的?” 这是前几天,容诚发过来的,正是容兴利物浦分部近十年来的账本,宋和今天没全部带过来,只带来了一小部分。 宋和淡声,“我是怎么得来的,方董就不必知道了。我找人算了一下,这位唐总这十年来,利用虚报合同报价、做假账,至少侵吞了集团至少这么多——” 宋和比划了一个数字。 “在利物浦的时候,我曾有幸去过唐总的家,”宋和扫了一眼玻璃外面的方家花园,“可是比您家大得多,也豪华得多。” “光是唐总手上戴过的一块表,折合成人民币的话,也是上千万,”收回视线,宋和看向面露震惊的方中杰,声音淡淡的,“我问过财务部最近三年支付给唐总的薪水、奖金与分红,全部加在一起也就够他买一两块表。” 方中杰觉得,她今夜特意来找自己,应该不是为了揭发杰森.唐的贪污行为,他谨慎地开口,“利物浦那边的业务,一向都是张董负责的,你应该把这些东西交给他,而不是我。” 宋和微微一笑,仿佛方中杰的话有点可笑一样,“方董,唐总是张董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也是他亲自指派唐总去的利物浦,我目前查了十年的账,唐总就贪污了十年,数额这样巨大,方董该不会以为,就凭着一本假账,唐总就能瞒天过海吧?” 方中杰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确实如宋和说的那样,横跨十年的贪污,数额还这样巨大,张德海那样精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却坐视不管,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这件事他也有份参与。 再往严重里说,很有可能杰森.唐的一切行为,都是源自于他的授意和指使。 心中虽然已经泛起了海浪,但方中杰面色还是淡淡的,“啪”的一声,他将文件夹合上,“我自前年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后,就已经辞去了在集团内部的一切职务。” 身体轻微一倾,方中杰把文件夹放在了宋和的面前,“宋小姐,如果你是要举报张董与唐总同流合污、侵占集团利益的话,应该去找容董,而不是我。” 宋和见他果然如容九说的那样,不偏不倚,哪一派都不站,那叫一个孤洁清高,相比之下,自己就像个居心叵测的小人一样。 但在宋和看来,像方中杰这种所谓的中立派,各个表面上都端着一派中立之姿,其实心里都是有想法的,只是不说明而已。 至于为何不明说出来,无非就是想在暴风雨刮来之后,能把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来,免得污了一身清名。 掩饰住眼底的鄙夷,宋和冷淡出声,“方董,您误会了。我今天来找您,并非要向您举报张董侵占集团利益,我也知道,您这两年是不问世事……” 方中杰不喜欢听这些绕圈子的话,直接打断宋和,“宋小姐,有话你就直说吧。” 宋和的手指在文件夹上轻轻叩了叩,“张董侵占集团利益这件事,基本上已经是证据确凿了。” “我进容兴这两个月以来,不止一个人在我面前说,容兴不是容董一个人的容兴,更不是容家的容兴——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对,容兴的确不是容董一个人的容兴,也不是容家的容兴。” “既如此,那我想,容兴也应该不是张董一个人的。他身为公司的高管,与手下的人同流合污,一起侵占集团的利益……我不知道方董您是怎样看待这件事情的,但我……” 宋和是真的很不想承认自己是容家人这件事,但如果这个时候不把自己的身份摆出来的话,要劝说方中杰继续保持他的中立,可能会有难度。 宋和顿了一下,“——身为容兴的一份子,我的父亲,我的爷爷,都为容兴付出了所有的心血,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情必须严查,让张董给董事会、给大家、以及全体股东一个交代。” 宋和征询方中杰的意见,“方董,您认为呢?” 方中杰到此时才明白,容震把她安排进容兴的目的,原来是为了对付张德海。 想一想,这也很好理解,她从小在外面长大,对容家没有半点的感情,对容震也没有半点的感情,那对跟容震一起打拼的张德海更没有半点的感情。 由她去对付张德海,由她来做那一把无情的刀,确实要比容震本人出手更合适。 张德海侵占集团资产,也的确是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但只怕,宋和口中的交代,并非只是在董事会上做出一个说明那样简单。 方中杰忍不住问,“你要做什么?” 宋和却没有回答,“抱歉,方董,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 方中杰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善了。 但那到底是一起从刀尖上舔血过来的过命兄弟,方中杰忍不住替张德海说起好话来,“你进容兴的时间还不长,还不了解老张这个人,他其实并不是一个贪财之人……” 方中杰说到这时,打住了。 因为,他从宋和那张年轻的面孔上看到一丝讥讽。 宋和勾着唇角笑了一笑,“我来之前,容九跟我说,方董是容兴里面最中立的人,不偏不倚,哪一派都不站。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宋和的这句“不过如此”,如刀子一样扎进方中杰的耳朵里。 方中杰一时神情僵硬,沉默片刻后,他沉重地吐出一句,“他跟我、跟你爷爷,毕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出生入死的兄弟又如何?” “亲兄弟不也一个把另一个烧死了吗?” 宋和在这时冷冷嗤了一声,“方董,我能理解你不想让容兴四分五裂的想法,但一山就是不能容二虎,要么是容董,要么是张董,他们之间总有一个要被踢出局,容兴才不会乱,才不会四分五裂。” 至于被踢出局的是谁,继续掌控局势的又是谁,那就各凭本事了。 方中杰自知如今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容震要与张德海决一死战的局势了,想着宋和刚刚说的话,他不禁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中立是不是错了? 端起水杯喝了两口后,方中杰慢慢放下水杯,“那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让我站到你爷爷那一边去,支持他对付老张?” 宋和却是摇头,“不。我不是来向您寻求支持的。” 方中杰诧异,“那你是?” 宋和回答,“容九说,您不喜欢站队,所以我不会逼您站队。我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您能继续保持您的中立。” 方中杰听懂了她的意思,她不逼他一定要站队到容震这边,那他自己也不能站队到张德海那边,否则就是自砸“中立”的牌子。 方中杰不禁苦笑,“你这个小丫头啊……”轻轻叹一声气,“好,我答应你。” 目的已经达到,宋和也不再多做停留了,把文件夹放回包里,她站起来提出告辞。方中杰也随之站起来,“我送你出去吧。” 两个人走出花房,慢慢穿过花园,走向大门口。 走着走着,方中杰忽然一声感慨,“你父亲跟你一样,眼里也是容不得沙子。” 其实这段时间,不止一个人对宋和说过类似的话,而她也因为看过了容盛的相片,知道了他的长相,还无意听到了他生前的一些事情,所以在心里也慢慢地勾勒出了一点这位父亲的样子出来。 宋和依旧无法原谅他的抛弃。 但这也并不妨碍她对这位父亲的好奇。 因为这个男人本该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不是他的不负责任,她的人生不会这样艰难。 可又因为他死了,她一切怨恨就只能埋在心里。 第644章 收拾张德海(三) 所有事情的发生,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早上,张德海出门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主宅门口到停车房那几百米的路,明明一天都要走上个一两次,今天却偏偏被绊了一下,还差点扭伤了脚。 幸而紧跟在他身侧的保镖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才避免出洋相。 站稳后,张德海低头看了看脚下,见是一颗青桃子,只有李子大小,昨天半夜,突然刮了一场大风,这青桃子可能是从后院的桃树上刮下来的。 可这都快八点了,这青桃子竟还没被清扫走,张德海不禁大怒,把管家找来,将其大骂了一通,管家自知失责,便低着头沉默挨骂。 因为这个小插曲,直到了容兴,张德海的脸色都没有缓过来,眉间阴沉沉的,像压着层层乌云。 在电梯口看到方中杰的时候,张德海有点意外,“老方,你今天怎么来了?有事?” 两年前,方中杰做了心脏搭桥手术,随后便以要静养为由,辞去了在容兴集团的一切职务,这两年,除了开董事会,他几乎不来容兴。 方中杰是宋和请来的。虽然宋和在电话里没有明说,但他也猜得到,她今日请他来的目的。所以,看着相识了几十年,还一起流过血流过汗的老兄弟,方中杰的心情颇为复杂。 张德海见他只看着自己却不说话,眼神还那么的复杂,心里没有来的咯噔了一下,但脸上还是笑呵呵的表情,“怎么了,不认识我了,还是我脸上有花啊?” 方中杰这才出声,却是语焉不详,“是有点事。” 再深深地看了老兄弟一眼,方中杰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 张德海今天本来就心情不妙,此时见方中杰说个话吞吞吐吐的,那心情就更不妙了,再一想这人素来一副孤洁清高的姿态,自己先前几回找他喝茶都被拒绝了,今日又不是开董事会的日子,他却突然前来,想必是容震叫他来的。 张德海脸上的笑意也就冷了下来。 两个老兄弟一前一后,沉默地踏进电梯。 再一同踏出电梯。 张德海沉着脸回了办公室,坐下片刻后,秘书来通知他,“张董,容董通十点半开会。” 看了一眼时间,再有几分钟就十点半了,张德海向来很讨厌这种突袭式的会议,不禁大为光火,“一天到晚开会开会……显摆他董事长的身份吗!去跟他说,老子没空。” 秘书为难地说,“容董说了,您必须得出席。” 张德海一听这话,顿时气得砸了手里的茶杯,“他当他是谁,还我必须得出席……我今天还他妈不去了,我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秘书跟着张德海身边有几年了,知道张德海发火的时候有多可怕,未免被殃及无辜,他便默默地往门口推。 张德海却突然叫他,“等等……”他想起了方中杰,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会都有哪些人出席。” 秘书回答,“方董、高董、万董、白董……还有霍董。” 张德海一听,参除了还在医院里加护病房的董宝生以外,董事会的人基本是来齐了。手指摩挲着下巴,张德海越想,心里就越觉得不对劲。 又不是开例行董事会的日子,容震把人全都喊到公司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直到踏进会议室,看着一众老兄弟们,张德海心里还是疑雾重重。霍建成看到他进来后,立刻朝他招手,“海哥。” 霍建成这一声“海哥”后,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跟张德海打招呼。 张德海一一回应后,走到右侧首位坐下。 片刻后,会议室被推开了,是容震来了。但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容九、容致、与宋和。 虽然这几年,因为执意要让容致接班一事,众人心中对容震多少都有些埋怨,但容震毕竟是大哥,大家还都是站了起来,声音不齐地喊了一声“震哥”。 不过这一声“震哥”中,没有张德海的声音。自打跟容震撕破脸以后,张德海对容震没有半点恭敬了。 容震撑着手杖,走到主位上,然后往下压了压手,“行了,都坐吧。” 众人坐下。 容九与宋和都是晚辈,又刚刚才进董事会,位置自然在最后面了。两个人默契十足地走到后面,一人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 容致则坐在了容震的左手边。 容震清清嗓子,“今天把大家叫过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知大家。”容震朝宋和做了一个手势,“宋和,事情是你发现的,还是你来讲吧。” 宋和没有推辞,站起来,“在我讲之前,有一份东西,我想请诸位董事先看一下。”说完,宋和朝樊助手递了一个眼色。 樊助手将手里的文件分发下去。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翻开樊助手放在面前的文件后,张德海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内心就引发了一场大地震,再往后翻,他更是手脚冰冷。 到了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没有事先通知的会议,就是容震发起的针对他的一场围剿。 张德海心中既震惊又生气,他没想到,容震竟然会来这么一手,看这厚厚的一叠数据报告,想来已经准备了很久,不止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能还要打他一个用不能翻身。 而这时,最先看完报告的白展鸿发出质问,“海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重重吸一口气,再重重呼出,张德海面色平静,“什么怎么回事?这东西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要问,我问谁去?” 从眼角射出一道冰冷的光,张德海冷冷盯着宋和,“宋副总裁,我很好奇,你突然拿这么一份东西出来,是什么意思?是想说我与我的手下私相授受吗?” “不,”宋和纠正他,“我认为狼狈为奸用来形容您跟唐总做的事情更合适。” 宋和冷静地说,“各位董事,你们现在看到的是过去十年里,利物浦分公司的财务报告,诸位都是集团的老人了,我相信,不用我过多的解释,大家也能看得出来,在过去的十年里,这间分公司的实际账目,与张董每年上交给集团的账目出入有多大。” “我在外面找了一间会计事务所,让他们帮我核算了一下,过去的十年里,张董向集团上交的账目少了一共将近七十亿。” “这七十亿说起来,大家可能没什么概念,我可以给大家举个例子,就拿去年集团给各位的分红来说,”宋和环顾一圈,把视线落在霍建成身上,“霍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去年的分红是三千七百万,对吗?” 霍建成点头,“没错。” 宋和说,“去年,我们容兴在欧洲地区的整个业务营收为三十二亿,但这三十二亿只是账面上的数字,在除去各项支出与成本以后,我们的净利润大概是五个亿。” “而去年,张董只向集团上交了两个亿。” “如果他没有侵吞另外那三个亿的话,”宋和顿了顿,“霍董,您去年的分红应该还能再多一千三百万。” 趁着霍建成震惊之际,宋和又再补了一句,“这只是去年,如果把前面的九年一起算上的话,霍董,这十年,您大概有将近两个亿的分红,被张董纳入囊中了。” 霍建成听后,先是呆滞了片刻,然后扭头看向身边神色阴沉的张德海,“海哥,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霍建成一说完,张德海的其他拥泵们也都七嘴八舌地发问,“海哥,你倒是说一句话啊,她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中饱私囊了吗?” 第645章 收拾张德海(四) 面对众人的质疑,张德海不得不感慨,宋和这一招真是厉害,明明白展鸿是最先发难于他的,她却点了霍建成出来举例,也不讲什么大道理和专业术语,直接谈他本该分多少钱,又因为自己而少分了多少钱。 因为再愚笨忠心的狗腿子,也无法忍受自己口袋里的钱,落入了他人的口袋里,即便那个人是他一直奉为大哥的人。 这真是好歹毒的一招。 张德海恨恨地瞪向宋和,眼神凶狠的恨不得要把她抽筋剥骨一般。 而身边,霍建成见他一直不说话,就忍不住急了,催促他开口,“海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可张德海眼下除了嘴硬否认,别无他法,宋和已经动摇了他这一边的军心,他只能打起精神来全力应对。 他先是对着霍建成一声怒喝,“当然不是真的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张德海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再扫一眼其他的狗腿子们“你们不清楚吗?我张德海是个贪财之辈吗!啊!” 白展鸿在这时接过他的话头,“老张,既然你说不是真的,那你就给大家解释解释,为什么利物浦分公司有两套账本,两套账本之间的出入还这么大?” “那就要问问震哥了。” 张德海看向主位上的容震,咬牙切齿地说,“震哥,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想把我赶出容兴,但咱们一码归一码,你让这个小丫头片子,弄这么一份假报告出来,当众泼我脏水,这手段是不是也下作了一些!” 容震冷冷睨他一眼,“你说这东西是假的,证据呢?” 张德海冷笑,“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东西是真的?” 随后,两位已经黄土埋到脖子了的老家伙,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争辩,一个说你说我做假账,那就拿出证据来,另一个说证据确凿,你还要什么证据,总之,是吵得不可开交。 其他人也一边看热闹,一边交头接耳。 而自从踏进会议室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方中杰,在这时突然插话,他看向也一脸看好戏神情的宋和,“丫头,你是个律师,你就应该知道做假账是一项非常严厉的指控,只靠着——”翻了翻摊在面前的报告,方中杰说,“这个就让我相信老张做假账以权谋私,还是不够的,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张德海一听这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是啊,你有其他证据吗?”抓起面前那一叠报告,再用力往桌面上一甩,张德海怒声,“就这种东西,随便找个会做账的会记,几天就能做出一份假的来。” 宋和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她冷静地回答,“我想,我现在不管是拿出什么证据来,张董应该都不会承认。而确实如方董所说的那样,做假账是一项非常严厉的指控——” “我看不如这样吧,我们报警,把这件事交给警方去处理。警方是国家机关,跟我、容董以及在座的各位都没有利益关系,我相信,他们一定能秉公执法,给出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宋和这话一出,整间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宋和竟然会想要报警处理,就连容震也露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 只有容九…… 只有他神色淡然,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而张德海到此才发现,他犯了兵家之大忌——轻敌。 宋和进容兴这两个月以来,他一直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他觉得,就算宋和是容盛的女儿,那又怎样呢? 一个丫头片子,母亲还是个交际花,而容震也不曾对外公开她的身份,她就算再有心机手段,又能翻出多大的浪来呢? 哪晓得,她不止翻出了大浪来,还想让这大浪把他拍死。 看着宋和那张平静淡漠的脸庞,张德海气得几乎都快把后槽牙咬碎了。可就算把后槽牙都咬碎了,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容震及其他人都同意报警的话,那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了。大脑急速运转一圈,张德海扭头看向容震,打起感情牌来,“震哥,我十几岁就跟着你一起打天下了,这么多年,不说有多少功劳,但苦劳总是有几件的吧。” “就说当年我们抢独山龙地盘的时候,如果不是我冲过去替你挡了一刀,你早就被独山龙的那把开山刀劈成两半了。” “我们兄弟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一起趟过来,一起经历了多少生死攸关的关头,才挣来今天这份富贵生活,我们真的就要走到图穷匕见的地步吗?” 张德海这示弱的话一出,基本上就算是变相承认宋和对他做假账、侵占集团利益的指控了。 而室内其他人,在听到他这番话后,神色各异。有失望的,有震惊的,也有愤怒的,而这其中,属霍建成的神色最为复杂了。毕竟,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他是那样地信任张德海,张德海要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怀疑。 哪怕私底下,老兄弟们都称他和董宝生是张德海的狗腿子,他对张德海的信任也不曾动摇过一分。 可如今,他才知道,他奉为大哥的人,一直把他当傻子呢。 两个亿啊。 那可是两个亿啊。 他股份少,比不得张德海,一年的分红就有好几个亿。 他得到的已经那么多了,竟然还要中饱私囊,把本该属于他们的钱,装进他的口袋里,如果不是今天宋和揭露出来的话,他还要抢走他们多少钱! 难道,当年就他一个人给帮派流过血吗?他替容震挡过刀,难道他就没有吗? 凭什么!凭什么! 霍建成咽不下这口气。 而站在他身旁的张德海,还在向容震大打感情牌,“震哥,我承认,这两年我是对你有很大的不满,可我为什么不满,还不是因为你听不进去劝吗?” 他指着容致,“你坚持要这小子接你的班,可他身上有半分接班人的样子吗?你为容兴付出了毕生的心血精力不错,可我们这些人,有哪一个没有为容兴流过血流过汗?” “这小子但凡有那么一丁点接班人的样子,我都能捏着鼻子认了,可他有吗?” 这话说得容致不乐意,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张德海的鼻子怒骂,“我没有接班人的样子,难道你这个老王八蛋就有?” “把话说得那样冠冕堂皇,就好像整个容兴集团就你一个人没私心一样……” “我当然没私心了!” 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激烈的争吵中。 而就在容致一口一个老王八蛋骂的正欢的时候,会议室的们突然被推开了,只见身着制服的警察走进来,“我们接到报警,贵公司有人涉嫌侵占公司财产……” 会议室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带队警察亮了一下证件后,环顾众人,“请问,是哪位报的警?” 宋和举手示意,“是我。” 张德海见状,顿时就炸了,他指着宋和的鼻子,愤怒的质问,“你一个交际花生的野种,容家都还没有认你呢,你有什么资格报警!” 迎上张德海那杀人的目光,宋和掷地有声,“就凭我手里拥有百分之三的容兴股份,是容兴的股东!” “如果张董还有疑问的话,那我们就去警局对峙吧。” 第646章 容震发难 一阵喧嚣后,张德海被带走了。 走的时候,他非常不甘心,嘴里一直叫嚣着,“容震、容震……我十七八岁就跟着你了,我为你挡过刀,救过你的命,你就是这样对待跟你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的吗?”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而坐在主位上的容震始终沉默着。 其他董事们,也慢慢从刚刚的喧闹中回过神来,各个都神色复杂地看着容震。 会议室里静默片刻后,霍建成先站起来,他今天所遭受的冲击实在是不小,眼下很需要冷静冷静。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一句告辞的话,直接走出了会议室。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方中杰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离开之前,他看了看容震,神情颇为复杂,仿佛是有话要说,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跟随白展鸿的脚步走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重新归于安静。 容致陪着坐了小片刻后,就坐不住了,准备找个借口开溜,容震却在这时撑着桌沿站起来,隔着长长的会议室桌,他看向坐在末尾的宋和与容九,声音冰冷,“你们两个,跟我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知道容震这是缓过来了,要发难了。 果然,一回到办公室,容震就开始发难,“是谁的主意?” 容震问的是报警一事。 容九正要开口说是他的主意,宋和已经抢先出声,“是我。” 报警的确是她的主意。 她淡淡看着一脸风雨欲来的容震,“怎么,容董是对这个结果有什么不满吗?” 容震何止是不满意,简直要呕出血来。 他们混帮派的,最讲究一个义气了,更别提张德海确实曾经替他挡过独山龙的开山刀,今天这事不管传不传出去,他都成了兄弟们眼中那个背信弃义之徒了。 以后,他在容兴,还要如何服众! 容震的怒气喷薄而出,“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的报警,你让其他兄弟们以后都怎么看我?” 宋和冷冷勾唇,“容董,您这话说得就有点过河拆桥了。您要我对付张德海,我对付了,结果您也看到了,现在却不满意我的方式方法……” 容震怒声,“我是让对付张德海,但我没有让你报警抓他!” 宋和听得一声讥笑,“容董,我把张德海做假账的证据摆在您面前,告诉您我的计划的时候,您可是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现在张德海被抓走了,您却反过来怪我的方式方法不行。” “既然您要讲兄弟义气的话,那您就不要让我对付张德海啊?” 容致在一旁帮腔,“是啊爷爷,姐姐这样的做法不是很好吗?那警局是什么地方,张德海这回就算是不吃牢饭,也要活活被扒去一层皮,以后容兴里再也没有人敢跟您作对了。” “蠢货!”容震怒喝,“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她这根本就不是在帮你打压张德海,而是在帮你树敌!她想让其他兄弟们都孤立我!” 容致挨了骂,心里不高兴了,一撇嘴,“是是是,我是蠢货,我就是个三岁的小孩儿,我什么都不懂。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在这里碍您的眼了,我现在就滚。” 说罢,容致就摔门而去。 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话的容九,在这时冷冷开口,“容兴是企业,不是讲兄弟义气的地方。如果你觉得我们这一招让你在兄弟们面前没面子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经侦队,撤销报警,让他们放了张德海。” “然后再把他请回容兴,让他继续跟你作对,跟你争个你死我活。” 随后,他抓起宋和的手腕,“我们走。” 容九握着宋和的手腕,把她带出了容震的办公室,快到饭点了,他习惯性地问宋和,“中午你……” 话没说话,宋和就把手腕轻轻从他手里抽了出去。 掌心变空了,心也跟着空了。 容九强撑着笑意,把刚刚那句话说完,“你想吃什么?”怕遭到她的拒绝,他匆匆找着借口,“我请你,就当是庆祝我们刚刚大获全胜。”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就让宋和想起了上一次那差点酿出祸端的庆功宴。 宋和狠下心拒绝,“不了,我中午约了人。” 容九追问,“谁?” 宋和随便报了一个客户的名字。 容九不相信,“阿和,你是在躲我吗?”紧紧抓住宋和的两只胳膊,就像害怕她会凭空消失一样,“阿和,上一次的事情,我……” 这里可是人来人往的公司,不适合谈任何私事。 宋和打断他,“好了,容九。” 那件事情,她真的不想再提了。 宋和挣脱开容九的手,“我是真的有事。” 恰在这时,王志成朝她走来,“宋小姐,有一位姓刘的女警官找你,正在会客室里等你呢。” 宋和一听,如获大赦一般,“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再看向容九,“你先回去吧。” 随后,宋和就提步离开了。 望着宋和离去的背影,容九心如刀割。 宋和的心里也不好受。 上次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以为容九已经想明白了,接受她是他侄女这件事情了,可谁曾想,他先前的一切平静,都只是做出来骗她放心的假象。 她知道,这件事情无论是放在谁的身上,一时半刻都很难接受。 可是不接受的话,能怎么办? 难道不顾人伦,继续错下去吗? 宋和不想再给容九一丝希望,哪怕就是没有叔叔与侄女这一层血缘关系,她也不想让他继续抱着无望的希望,去等待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回应。 宋和现在无比的后悔,没有在阮登提醒她的时候,就立刻斩断容九心中的希望。 她舍不得失去这个好朋友好家人,所以就自私地想出来一个慢慢远离他、慢慢与他做情感切割的办法,可向来只有快刀斩乱麻的,钝刀子割肉只会越割越痛。 宋和不知道容九还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放下对她的感情,她自私地希望,这个时间可以快一点。 不然,她真的要疯了。 第647章 重遇许佳薇 刘燕燕来宋和并没有要紧事。 她是听陈平海说了宋和让他帮忙联系经侦队一事,她有点担心,就跟过来了。 两个人在会客室碰面。 宋和微笑,“你怎么来了?”见她穿着制服,打量一圈,夸赞,“这身制服穿在你身上,真漂亮。” 刘燕燕被夸得莞尔,“我听陈队长说你要报警,就跟着一起来了。”问,“没什么事吧?” 宋和心中一暖,“不是我,是公司报的警。” 宋和没有透露太多。 刘燕燕一听,放下心来,“你没事就好。”一顿,忍不住问,“你怎么来这里上班了?” “这事说来话长了。”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宋和提议,“急着走吗?不急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 “行啊。”刘燕燕笑着说,“但事先说好,今天这顿我请。” 宋和出国前,刘燕燕拜托宋和帮忙给刘母带了一些药膏,还有一些她自己用的化妆品,把钱转过去的时候,宋和只收了化妆品的钱,没收药膏的钱。那药膏看着小小几盒,却比化妆品贵多了。 刘燕燕知道她有钱,不在乎那几百一千的,但朋友之间,感情归感情,金钱归金钱,她不能因为宋和有钱,就占人家的便宜。 给钱,宋和又不收,刘燕燕就一直想找机会请宋和吃顿饭,表示感谢。 宋和没有跟她争,“好。” 两个人走出会议室。 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宋和停下脚步,“你等我一下,我进去拿一下包。” 她下午约了人谈事情。 因为她是个律师,所以刘燕燕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她到容兴后,还是做的与律师相关的工作,没想到她办公室上面贴着的铭牌是“副总裁”。 等宋和出来时,刘燕燕忍不住打趣,“厉害呀,姐妹,几个月不见,都当上副总裁了啊。” 宋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路过夏晴晴的工位时,夏晴晴站起来,“宋律师,你要出去吗?” 宋和轻轻一点头,“嗯。” 夏晴晴问,“那你下午还回来吗?” 宋和想了想,“不一定。有事给我打电话。”走出两步后,想起来,“哦对了,你昨天给我的文件,我已经签过字了,下午帮我送到董事长办公室去。” 夏晴晴“嗯”了一声。 随后,两个人走出容兴,上了宋和的车。宋和一打方向盘,对坐在副驾驶上的刘燕燕说,“我对这边不是很熟,你在手机上看一下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ok。”刘燕燕笑着应了一声后,打开手机里的点评软件,查找起来。 最后,两个人挑了一家评价不错的港式茶餐厅。 落座后,刘燕燕拿手机扫桌上的二维码,准备点餐,“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用给我节约钱,昨天局里给我们发了这个季度的津贴。”对着宋和比划了一个数字,刘燕燕的表情与语气,就像一个向好友炫耀自己得到了一个新玩具的小姑娘一样,“我第一次领这么多津贴呢。” 宋和故作遗憾地一叹气,“早说呀,我就挑一个贵的餐厅。” 刘燕燕做了个鬼脸,“晚了,哈哈。” 两个人嬉嘻哈哈地点餐。 刘燕燕生怕不够吃似的,在宋和几次说“够了”“吃不下”的情况下,还继续加菜。等菜上齐后,桌子都快摆不下了。 吃着一块榴梿酥,刘燕燕声音含糊,“我妈让我跟你说,让你有空了就去家里吃饭,她给你做冰糖肘子吃。” 宋和的嘴里也不得闲,“行啊。不过,我最近挺忙的,没时间。” 刘燕燕三五下将剩下的榴莲酥咽下肚,“没关系,等你有空了,就给我打电话,我还有几天调休没用呢,到时候我跟队长说一下,让他给我调一下班。” 刘燕燕见她净挑一些青菜香菇吃,就把烧鹅腿夹给她,“你现在是副总裁,平时肯定忙得没时间吃饭吧?来,吃个鹅腿,补一补。” 宋和笑着接受了她的关心,“吃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只是,自从做了这个副总裁后,吃饭都变成了谈公事,偏偏这段时间,顾知周比较闲,两个人除了晚上在一张床上睡觉,平时连一顿饭都吃不到一块儿去,就忍不住抱怨她这个副总裁日理万机,比他还忙。 她也不想这么忙,奈何容致实在是太草包了。 那办公室里的椅子就像有钉子一样,扎得他屁股坐不住,往往她一个不注意,人就溜得没边儿了,有一回恰好赶上有一份紧急文件要他签字,去办公室找他却扑了一个空,气得宋和发了好大一通火。 这顿饭吃得宋和心情舒畅。 饭吃完,刘燕燕去买单,宋和则站在桌边,等着服务员把剩余的点心打包,然后拎着打包袋,去门口找刘燕燕。 餐厅在五楼。 等电梯的时候,刘燕燕跟宋和吐槽最近出警遇到的奇葩,宋和一边笑着听,一边看着电梯门上的广告。 不多时,电梯上来了,门打开,宋和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许佳薇。 许佳薇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宋和。 算起来,两个人已经有小半年没见了。 宋和先开口,“好巧。” 许佳薇不知道说什么,也就回了一句,“好巧。” 分道扬镳的旧朋友再见面,那尴尬程度不比旧情人再见面好多少。 宋和顿了顿,“来吃饭?” 这话实在是太像没话找话了。 许佳薇点头,“嗯。”沉默两秒,没忍住问,“你最近怎么样?” 宋和微笑,“还行。你呢?” 许佳薇回答,“也还行。”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宋和想了想,既然两个人已经无话可说,再站在这里没话找话,也没什么意义,还挺尴尬的,便对许佳薇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哦,好。”目送宋和与刘燕燕进电梯后,许佳薇突然想起来,伸手挡住了电梯门,“宋和。” 宋和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点笑意,“怎么了?” 许佳薇说,“一直忘了跟你说,谢谢。我爸爸的事情,让你费心了,谢谢。” 宋和想起来许丰年索贿一事,轻轻摇头,“我什么也没有做。” 许佳薇一怔,“不是你?”随即,反应过来,“那应该就是顾总了。不过,如果不是看你的面子,他应该不会管这种小事的。” “所以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谢谢。” 宋和不置可否,“我会帮你跟他转达的。” “哦,谢谢。”许佳薇收回手,看着电梯门慢慢合拢。 一旁的同伴见她盯着电梯发呆,不禁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许律师,你怎么了?” 许佳薇对同伴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没怎么。我们走吧。” 直到走出好远后,同伴才后知后觉过来,同伴惊讶了一声,“许律师,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宋和呀?” 那一场网曝虽然已经过去半年了,可余韵仍在。 许佳薇低低地“嗯”了一声。 同伴忍不住好奇,“你跟她很熟?” 许佳薇低着头走路,“嗯。” 同伴再问,“那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呀?” 漫长的沉默后,许佳薇忽然出声,“我们是……” 她想说她们曾经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好朋友,可话到嘴边后,这些话又咽了下去,变成了无声的叹息与沉默。 第648章 接顾总下班 在外面谈完事情后,宋和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这个时候赶回容兴,只怕要堵在半路上,想了一想后,宋和打电话给夏晴晴,“我今天不回去了,时间到了你就下班吧。”问,“下午有人找我吗?” 夏晴晴回答,“有两个经理签字,但都不急,我给你放办公桌上了,你明天再签也来得及。” 宋和“嗯”了一声,“那行吧。” 挂断电话后,宋和打开导航看了看路况,发现去往顾氏的方向还不怎么堵,便一打方向盘,把车开去了顾氏。 在楼下停好车后,宋和拎着手提包下了车。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陆续有员工从顾氏大楼走出来。 宋和没戴口罩,又不想引来围观,就一路低着头。 自从温有良在顾氏大厦跳楼自杀后,顾氏的安保便加强了不少,非工作人员,需要登记查看证件后才能进去。 走到门口,因为没有工作牌,宋和被保安拦了下来。这保安是新来的,并不知道自己拦下的漂亮女人正是自家老板的女朋友。 而宋和也没有亮明身份,她觉得没必要。 宋和想,要不给顾知周打个电话,让他直接下来,反正他最近挺闲的,早下班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 手机还没从包里摸出来,另一个在顾氏工作已经好几年的保安认出了她,“宋小姐,你是来找顾总的吧?” 既然已经被人认出来了,宋和也不扭捏,大方地点了一下头,“嗯。” 保安立刻放行,并毕恭毕敬地把宋和送进了顾知周的专用电梯里,“宋小姐慢走。” “谢谢。” 电梯一路往上,在顶层停下。 电梯门打开,宋和走出去。 虽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但整个总裁办的人都还在,各个都一副忙碌的样子。 宋和走进去,总裁办的秘书都认识她,纷纷站起来跟她问了一声好。 宋和一一点头回应。 其实,宋和以前也来过顾氏,还不止一次,几个秘书也都见过她,但上次宋和送来的那一束红玫瑰实在是太令人难忘了,待她进了顾知周的办公室后,几个秘书急凑到一起,嘀咕起来。 齐秘书感叹,“咱们顾总可真是长情啊,宋小姐都跟他七八年了,还没腻。” 葛秘书接话,“就宋小姐那张脸蛋,我就是个女人,看一辈子也不会腻,更何况男人呢。”叹一声气,“你们说,女娲造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太偏心了?瞧瞧人家那脸蛋那身材,再瞧瞧我们,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这话一出,几个女人接连哀叹起来,纷纷感叹女娲不公平。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王秘书突然冷哼了一声,“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就她那样的出身,只要顾董不点头,她这辈子都别想嫁给顾总。” 齐秘书是这几个秘书中,家境最平凡的,学历也是最普通的,所以在听了王秘书这话,就有点不舒服了,忍不住替宋和打抱不平起来,“出身怎么了,做交际花的是她妈,又不是她,跟她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如果我们顾总是那种在意出身的人,他怎么会跟宋小姐在一起,还这么多年?” 王秘书冷冷一笑,“在一起又怎么样,在一起就代表他们两个以后会结婚吗?” 齐秘书讥讽,“顾总不跟宋小姐结婚,难道跟你结婚?” 见王秘书一脸吃瘪的样子,齐秘书阴阳怪气地“哎呀”一声,“我说有些人啊,该不会是以为宋小姐不在的时候,陪着顾总应酬了一两次,自己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 眼角轻蔑的一斜,齐秘书嘲讽地笑道,“还看不起宋小姐的出身……呵,有那嘲笑人家宋小姐的功夫,不如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脸,跟个大饼似的,也敢做那麻雀变凤凰的美梦。” “呵,真是可笑!” 这时,林镜恰好从办公室里出来,见几个秘书凑在一起,便笑着问,“怎么还不下班,在聊什么呢?” 齐秘书拖着长长的语调,“我们正在聊顾总的女朋友。” 齐秘书故意将“女朋友”三个字咬得极重。 林镜一听,脸上的笑意收了收,善意地提醒她们,“宋小姐不太喜欢别人在背后议论她。” “我们也不是故意要议论她,这不是她刚刚来找顾总来吗?我们一时好奇,就聊了两句。”齐秘书一顿,好奇地问,“林特助,我看顾总跟宋小姐感情这么好,是不是好事将近啊?” 林镜也觉得这两人最近感情很好,但作为顾知周的特别助理,他可不能带头在背后八卦老板的感情问题,便一笑,“这个……你要是很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顾总。他最近心情不错,你问他的话,应该不会挨骂。” 去问顾知周? 齐秘书笑着缩了缩脖子,“我可不敢。” 既然宋和来了,那顾知周今晚应该不会加班了,林镜便将几人挥散,“行了,手里的事情忙完了就下班跟男朋友约会去吧。” 而另一边。 顾知周看着敲门进来的女人,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神情,但嘴里还是忍不住要揶揄两句,“今天是吹什么风啊,竟把你这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给吹来了?” 宋和不理会他的揶揄,嘴角含笑,“那顾总欢迎吗?” 顾知周站起来,“当然欢迎了。”走过去,把人搂在怀里,先是在唇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才问,“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下班?嗯?” 宋和看着他的眼睛笑,“下午在外面谈事情。谈完了,见时间差不多,就来接你下班了。”看一眼他的办公桌,“你忙完了吗?” 顾知周摇头,“还有两份文件没看完。不过,”说着,顾知周又在宋和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女朋友难得来接我下班,我这个当男朋友的就是再忙,也得还先陪女朋友不是?” 宋和受不了他这副油腔滑调的样子,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行了,别废话了,把文件带回去,我陪你一起看。” 等吃过晚饭后,宋和果然像她说的那样,陪顾知周一起进了书房。两个人现在正是情浓的时候,有爱人陪在身边,顾知周连书桌都不想用了,直接拉着宋和,躺在了窗边的软榻上。 顾知周一手拿着文件,一手搂着宋和。宋和则是趴在他的胸口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那文件上的字。 看着看着,眼皮就开始打起架来。 打了个呵欠后,宋和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顾知周才发现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看着她恬静的睡容,顾知周有点哭笑不得,明明说好陪他一起看文件的,她却先睡着了。 可同时,他心里又有些心疼。 这段时间,宋和简直是忙得脚不沾地,天天晚上都回来得比他晚,有时候人是回来了,心里却还惦记着公事,经常人都躺到床上准备睡觉,突然又被电话吵起来。 顾知周也知道,要做好一个亚洲区域的副总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一个她不熟悉的行业,还有一个只会给她添乱的弟弟。 有那么一两次,顾知周真想跟她说,这么累,别干了,他养她。但这话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不能真的说出口。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他真把这句话说出口的话,换来的绝对不是宋和的感动,而是一个白眼、一场争吵。 这个女人太要强了,要强到让他时常头疼。 可一颗心里已经装的全是她了,也不能不爱了,所以就算头疼,也只能这样了。 第649章 与容震争执 枕着爱人的臂弯,宋和一夜无梦。 醒来时,因为睡得太沉太久,宋和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身后传来男人略微沙哑的嗓音,“醒了?” 宋和打了个呵欠,“嗯。” 窗帘关得严严实实的,屋内光线昏暗,宋和问,“几点了?” 顾知周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后,“不知道。可能已经八点了吧。” 宋和一听,挣扎着要起床,“怎么这么晚?”可自己并没有听到闹钟的声音,再想起这男人的前科,宋和问,“你是不是把我手机关了?” 顾知周痛快承认,“嗯。”搭在她腰上的手轻微一用力,重新把人拉回怀里,温柔地抱住,“再睡一会儿。” 宋和也想睡,可公司里还有一大堆事情呢,便推开他的手,“你睡吧,我得起床去公司了。” 顾知周不太高兴的哼了一声,“你只是一个副总裁,就算容致不管事,上面还有一个容震呢,晚去一会儿耽误不了什么事。” 强硬地把人重新拉进怀里,再翻身压上去,顾知周的双唇在宋和的脖子与锁骨上游走,落下一个个缠绵悱恻的吻。 宋和被他吻得受不了,就伸手去推他,结果双手被顾知周紧紧捉住,再送到唇边含住,用牙齿轻轻地咬,用舌尖轻轻地舔舐,那犹如触电一般的酥麻感觉,立刻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宋和落入了顾知周的柔情攻势里,再也没有力气推开他了。 这一场情事激烈缠绵。 宋和本就没有睡够,一醒来又经历这样一场激烈的情事,结束后,简直是连眼皮都不想睁了。而顾知周有意想让她再睡一会儿,就用掌心不断地在她后背上轻轻的抚摸,很快,宋和的呼吸就平缓了下来。 等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已经十一点了。 睡饱后的宋和,面颊饱满红润,眉目间自带一股飞扬的色彩。 宋和想起床了,顾知周这一回不阻止她了,两个人黏黏糊糊的下了床,再一起去浴室洗漱,换衣服的时候,宋和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衣领,一边对顾知周说,“我今晚肯定回来的很晚,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顾知周将一条灰色的领带递给她,要她给自己打领带,同时,嘴上抱怨着,“别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要是把身体累坏了,除了我,没人会心疼你。” 宋和一笑,手指灵活的打出来一个漂亮的结,“嗯,我知道了。” 随后,两个人一起下了楼,用过一顿丰盛美味的午餐后,在门口吻别,然后出发去各自的公司。 宋和上车前,顾知周才把手机还给她。 以前,顾知周若是做这种事情,她会非常生气,如今,只觉得心中甜蜜。 已经是初夏了,车里开了空调。 宋和觉得有点闷,就把车窗降下去了一点,燥热的风立刻席卷进来。 打开手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多数都是夏晴晴打来的,还有樊助手跟容震,以及下面的几个经理。 宋和先给夏晴晴回过去,“晴晴,怎么了,给我打那么多电话?” 夏晴晴往会客室那边觑了觑,压低声音说,“张董的夫人今早闹到公司来了,朝着闹着要见你,现在正在会客室等你呢。” 听到这个消息,宋和并不意外,“好了,我知道了,我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公司了。” 到公司后,宋和先去了一趟容震的办公室。 张德海的夫人显然是跟容震大闹了一场,容震脸色有点不太好,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椅子上,宋和进去的时候,只轻轻抬了一下眼皮,“你来了。” 容震没问她这一上午去了哪里,为什么手机关机了,只略显不悦地说,“事情是你惹出来了,现在人家闹上门来问我要人,我是没脸跟她解释的,你去跟她解释吧。” 这话听得宋和心中冷笑。 什么叫事情是她惹出来的? 不是他要她对付张德海吗? 如今她对付了,且还把张德海打得没有翻身的余地了,他却又不满意了,怪自己这一招太绝太狠了,让他不能讲兄弟义气了…… 呵,婊子都没有这么不要脸的。 不过,宋和今天心情很好,不想跟他打无意义的嘴仗,便一口应下了这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行,我去跟张夫人解释。” 容震也懒得再看她,朝她挥了一下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宋和转身准备离去。 容震又叫住她,“那个……老张到底替我挡过刀、救过我的命,十几岁就跟我一起出生入死了……” 昨天晚上,他特意问过法务部的人,像张德海这种情况,如果他肯把侵吞的公司资产吐出来的话,他们董事会再表示不追究的话,那张德海就可以免去牢狱之灾了。 到底是几十年的老兄弟,容震还是不忍心看着张德海去坐牢。 宋和只听了一个开头,便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冷冷的提醒,“容董,张德海是什么样的人,您比我清楚,您认为您在这个时候放弃对他的追责,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容震不由得心烦,“他是恨我,还是感激我,那是我的事情,就不牢你操心了。” 想起昨天老兄弟们临走时不是摇头就是叹气,一副认定了是他授意的宋和报警,容震心中就不禁有气,“如果不是你自作主张,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我跟老张又怎么会……” 后面的话,容震没说出口。 因为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老兄弟们已经认定他是个不讲兄弟义气的无义小人了。 宋和原先一直不明白,以容震的手段,怎么会被一个张德海逼的,都无法在容兴立足了。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 原来,心狠手辣的容震竟是这么的讲兄弟情义。 呵,一个把亲儿子当成活体供血机的人,竟然还有这样有情有义的一面,实在是滑稽又可笑。 宋和忍不住讥讽出声,“请恕我直言,容董,您要讲兄弟情义,可以,这没什么问题,但讲兄弟情义也要分事情分时候,如果我们这次不把张德海按死的话,那么您的行为,就是放虎归山。” “到时候如果他卷土重来的话,容董,您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您。” 这一点,容震自然也是清楚的。 只是,如果他真不给张德海活路的话,那其他兄弟肯定会心寒的,也就难免不会为了不重蹈张德海的覆辙,而闹出分家的事情来。 当一个企业变成四分五裂了,那也就意味着离吞并、侵占、倒闭不远了。 而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容兴能像顾氏那样,成为一份盛久不衰的产业,可以让所有的容家子孙都能得到庇荫。 而且,把一个四分五裂的容兴交到容致手上,只会加速容兴的灭亡。 这是容震不想看到的。 他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在宋和眼里就是个笑话,她是个律师,讲究的是一切违法行为都是犯罪,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所以,他懒得跟她讲这些。 而且…… 容震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宋和。 他总觉得,宋和愿意担任容致的副手,不仅仅只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那百分之三的股份,她心里应该还有其他的盘算。 很有可能,在仗着他的势,把张德海与容诚除去后,她就会立刻调转枪口,帮着容九对付容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还真不能让张德海坐牢。 因为,张德海手中的股份不少,他可以利用张德海,去牵制宋和跟容九。 将思绪沉了沉后,容震好似不耐烦的出声,“就照我说的去做,只要老张把那七十亿一分不少的吐出来,我就不追究他的责任。” 宋和冷冷呵了一声,“行,您是董事长,您说了算。” 第650章 应付张夫人 下楼。 宋和先回自己的办公室,把几份紧要的文件先签了,然后才步伐闲适地去会客室见张夫人。 进去的时候,宋和把王志成也顺便一起带了进去。 跟容震大闹了一场无果,又在这间小会客室里坐了两三个小时的冷板凳,张夫人心里的怒气可想而知。 所以,宋和一推门进去,张夫人就阴阳怪气地开口,“要见宋小姐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即便是你爷爷容震,也不曾让我等过这么久。宋小姐这副总裁的架子可真是大啊。” 宋和一口堵回去,“抱歉了,张夫人,我跟容董不一样,他这个人讲兄弟情义讲江湖义气,张董跟他出生入死多年,您作为张董的太太,他自然待您比旁人客气,可以任由您不经预约就去找他。” “但这一套在我这里不行。我每天的日程都排得非常满,任何一个想见我的人,哪怕是容董,都需得提前跟我的助理预约时间。” “所以,张夫人,下次您要是不想等这么久的话,就请先跟我的助理提前预约时间。” “我待会儿还有一个会,挺重要的,所以最多只能给您十分钟的时间,张夫人,有事就直说吧。” 张夫人这一辈子横行霸道惯了的。她以为,自己再怎么样也算是宋和的长辈,还等了她这样长的时间,宋和一个做晚辈的,如此怠慢她,不说是赔礼道歉,也应该做小伏低一番。 哪晓得,宋和一开口竟是如此的不客气。 张夫人气的两道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忍不住讥讽,“交际花生的女儿,就是上不得台面,怪不得震哥不愿意公开你的身份,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认回去也是丢脸。” 宋和一听这话,乐了,“张夫人,有一件事情,您恐怕还不清楚,不是您那位震哥不愿意认我,而是我不愿意认他们容家。” 张夫人明显的不信,“怎么可能……” 宋和不想跟她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缠,直接打断她,“张夫人,时间只剩下八分钟了,您确定要把时间继续浪费在这种无聊的话题上吗?” 张夫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经事,她一副质问的语气,“我听说昨天是你报警抓的我们老张?” 宋和没有否认,“对,是我。” 张夫人见她承认得这么干脆,那怒气立刻翻涌上来,“你凭什么报警抓他?” 宋和淡然回答啊,“因为他做假账、侵占集团利……” 然而,未等宋和说话,张夫人就粗暴地打断她,“你少跟我说这些。我们家老张是什么人,我最了解了,他根本就不可能做假账。” 指着宋和的鼻子,张夫人一副命令的口吻,“你现在就给警察打电话,说是你弄错了,让他们赶紧把老张给我放了。” 听了张夫人这番天真的话语后,宋和笑了,“张夫人,容董没有告诉您,张董利用做假账,侵占了集团多少钱吗?” “——是七十个亿。” “您听清楚,是七十个亿,不是七十万、七百万。” 张夫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她声音尖利地反驳,“不可能!老张并非是贪财之人,他怎么可能拿集团那么多钱。姓宋的,我警告你,少在那里诬陷我们老张。” “张董是不是被我诬陷的,张夫人,您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要警察说了才算。您与其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打嘴仗,不如回去劝劝您的那些儿女、劝劝张董,让他们把张董贪污的那七十亿还回来。” “容董说了,只要张董把那七十亿一分不少地还回来,他就不追究责任。” 说完后,宋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十分钟到了,张夫人,我还要开会,就不送您了。您慢走。” 张夫人见她要走,急了,“我话还没说完呢,不准走。”冲上前去,一把扯住宋和的胳膊,“你凭什么说老张拿了集团七十亿?证据呢?要是没证据的话,你就不能这么诬陷好人。” “老张可是救过你爷爷的命,你们容家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赶快给警察打电话,让他们把老张放了,我、我……我就跟你没完。” 宋和见张夫人来回只会说这些车轱辘话,心里便有点烦了。 重重甩开张夫人的手,宋和声音冷漠,“张夫人,您在这里跟我吵是没有用的,除非张董把那个七十个亿还回来,否则,我无能为力。” 说罢,宋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客室。 开完会后,宋和回到办公室。 她觉得眼下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作为容兴的元老之一,张德海虽然身家不菲,但要一口气拿七十亿出来,也绝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而且,根据此前容九对张德海一家的调查,张德海那三儿两女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与容致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容致好歹还在集团里领了一份差事,有一天没一天的混着,张德海的那三儿两女成天不是吃喝玩乐,就是飞去澳门赌钱,还十赌九输。 所以,先不谈张德海能不能拿出来这七十亿,就算是拿得出来,张家大概也跟破产没什么两样了。 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宋和认为这句话放在父母子女身上也适用。 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去张德海几个子女面前吹吹风,让他们阻挠张德海筹钱买自由的话,那张家必然会四分五裂。 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会被邻国轻而易举地吞并。 一个家族也是如此。 宋和想了想后,打电话给容九,告诉了他自己这个想法。 容九在电话那头先是沉默,然后才缓缓出声,“这件事情让我想一想。张德海那几个子女只是不务正业,并不是没有头脑。” 宋和“嗯”了一声,“那行吧,你先想,如果觉得可行的话,”宋和顿了顿,想起两个人来,“可以利用霍建成与董宝生,这两人是张德海的狗腿子,肯定跟张家人的关系不错,由他们去吹这个风,再合适不过了。” 容九静静听完,“好。”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静了下来。 听着听筒里宋和微弱的呼吸声,容九犹豫着开口,“阿和,我们……” 话未说完,就被宋和打断了,“我这里有事,先不跟你说了。” 说完,宋和就挂了。 容九捏着手机,一双眼睛里黯淡无光。 第651章 张德海死了 晚上,宋和接到了来自利物浦的国际长途。 容诚先是在电话里道了一声,“恭喜。” 彼时,宋和还没有下班,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五彩斑斓的夜色霓虹,她对着电话轻轻勾起唇角,“二爷的消息不太灵通啊。” 张德海昨天早上就被带走了,都快两天一夜了,容诚才把电话打过来,也不知道他是故意为之,还是他在容兴的人眼睛不够好耳朵不够灵敏,没有及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容诚听出了她话里的揶揄之意,并不在意,他低哑一笑,“你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怎么还叫我二爷,这么生分?” 宋和唇边的笑意化作讥讽,“不叫您二爷,那叫您什么?二叔?” 这话倒让容诚不好接了。 因为,宋和要是真叫了他二叔,那就代表她承认了自己是容盛的女儿,而他也就成了她的杀父仇人了。 那接下来的合作,只怕是不好进行了。 宋和心里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一是,容盛虽然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她与这位生父连面都没有见过,他还那么早就死了,她就是感情再丰富,再想要一份父爱,也无法对着一张照片一块牌位牌生出感情来。 因为对容盛没有任何的感情可言,所以就算容盛是死于容诚的手里,宋和在面对容诚这位杀父仇人时,心里也没有多少恨意可言。 而且,宋和认为,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替冤死的容盛报仇的话,那个人也应该是容致,而不是她这个在外面长大的私生女。 再者,现在虽然暂时扳倒了张德海,但还有一个容震,她还需要容诚的助力,所以暂时还不能与他撕破脸。 回想起在利物浦的时候,容诚就已经连番试探了,想必是担心自己会找他报杀父之仇,所以宋和开口,“二爷,您与容盛之间的恩怨,那是您跟他的事情,我只是一个私生女,到现在容董也没有对外公布我的身份,而我呢,也不打算认祖归宗改姓容。” 宋和想以此打消容诚心中的担心与疑虑。 而容诚在听完她这番话后,是不置可否。 随后,两个人默契地把话题扯开,谈到了张德海手中的股份。 当初,容震在创立容兴的时候,为了彰显他大哥的风范,并没有把全部股份握在手里,而是在保留可以绝对控股的股份数后,就把余下的股份论资排辈的分发给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而一众兄弟们中,张德海因为对帮派的贡献最大,获得的股份自然也是最多的。 这也成了张德海后来威胁容震的重要砝码。 而如今的情况是这样,七十亿张德海多半是拿不出来的,而容震又心软了,想给这位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兄弟一条活路,那么如果张德海不想晚年在监狱里踩缝机的话,那他就只能拿手里的股份出来换自由。 而这部分股份,现在就变成了一块香饽饽。 容诚想要,宋和也想要。 宋和估计,容震应该也想要。 那么,现在就要看谁的动作快了。 而容诚的这通电话,也有先礼后兵的意思。 对于宋和,他无法做到像轻视容致那般地轻视她。 虽然都是同一个父亲所生,就单凭宋和凭着蛛丝马迹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容诚就不敢掉以轻心。 容诚问宋和,“你是怎么打算的?” 宋和不答反问,“那二爷您是怎么打算的?” 容诚笑,“你这个丫头,还真是个鬼灵精,我问你,你不愿意说也就算了,还反问起我来了。我就一句话,我是不会让你的。” 宋和骨子里的那股斗劲被激发出来了,她也笑,“这句话,也正是我想对您说的。” 容诚实在是太喜欢她身上的这份坦诚了,如果她不是容盛的女儿,而容盛不是死在自己的手里的话,容诚真心精心栽培她一番。 可惜了。 容诚笑道,“那好,咱们就各凭本事。” 两个人就张德海的事情,又做了一番深入的交谈后,宋和挂了电话。 一夜过去。 张德海被带去警局已经快四十八个小时了。 而少了张德海这个一家之主坐镇,张家也在这两天里乱成了一锅粥。 张德海也不知道上辈子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一个个天天不务正业也就算了,还一个比一个的自私。 在他们从霍建成的口中得知,张德海贪污了容兴七十个亿的公账、并且其他股东要追究到底后,一个个不想着先齐心协力把张德海救出来,反而还闹起了分家。 而容兴这一边。 容震虽然有心要给张德海一条生路,但其他老兄弟们并不愿意,尤其是先前唯张德海马首是瞻的霍建成跟董宝生,这两个人在董事会上声色俱厉地表示绝对不能放过张德海,要让他为自己的贪污行为付出代价。 白展鸿与万高飞等人早就看张德海不顺眼了,就在其中拱火,最后一场董事会开完,除了容震明确表示只要张德海把那七十亿还回来,就不追究他的责任,其他十余位老兄弟中除了方中杰未表明态度以外,其他人都旗帜鲜明地表示要追责。 而宋和为了不给张德海喘息的余地和翻身的机会,在事先可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箱箱的证据与资料送到警局去,很快警方就结束了对张德海的调查。 当张德海从律师的口中得知,自己基本翻案无望,且昔日的老兄弟们各个都表示要追究他的责任后,急气攻心猝然倒地,送到医院去抢救,命是暂时抢回来了,却只能戴着呼吸机。 医生说,张德海是突发性的脑出血,且出血量非常大,即便是人能清醒过来,生活也基本无法自理了。 张夫人一听,当即嚎啕大哭。 张家的几个儿女,则是各个心思沉重。 张德海最终没走出重症监护室。 在手术后的第四天晚上,他的呼吸永远地停止了。 容震接到消息后,立刻赶去医院。 方中杰先他一步赶到医院。 张德海的几个儿女,平时就没有半点人样,到了这种时候,更是不像话,张德海才刚咽气,尸骨还没凉呢,几人就在走廊里为了家产吵了起来。 方中杰实在是看不下去,把几人大骂了一通,然后四处打电话,安排张德海的身后事。 见容震来了,方中杰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对着他重重叹了一声气。 容震也没有料到,张德海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分明…… 他分明只是想利用做假账一事,打压打压张德海那嚣张的气焰,让他不再对容致接班一事指手画脚而已。 可谁曾想,短短不过几天的时间,竟已经是阴阳两隔了。 站在病房门口,容震迟迟不愿意进去。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已经死了的张德海,还有活着的张夫人。 他这一生,为了兄弟可以两肋插刀,到头来,替他挡过刀、救过他命的兄弟却间接地死在了他的手上。 这时,方中杰在他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进去看看吧。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这是我们与他见的最后一面了。” 这话犹如刀子一样,直插容震的心。他眼角滑下一滴热泪。 用指节擦去后,容震走进病房,去见张德海的最后一面。 躺在病床上的张德海,面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方中杰的夫人正扶着张夫人的肩膀,陪她一起掉眼泪。 容震进去后,方夫人红着眼睛喊了一声,“震哥。” 张夫人也喊了一声“震哥”,但语气神情都带着恨意与不解。 张夫人哭声质问容震,“我就想问你一句,至于吗?阿海跟你是多少年的兄弟了,你至于这样整他吗?” 容震被问得心中惭愧,说不出话来。 第652章 容震心中愧疚 容震没有在医院待多久。 因为在张夫人那凄惨的哭声中,他觉得他没有颜面站在已经死了的张德海面前。 给方中杰丢下一句“好好操办阿海的丧事,让他体体面面走”以后,他就形容狼狈地离开了医院。 回公司的路上,容震的情绪一直都很低沉,张夫人那一声声凄厉的“至于吗”一直在他的脑子里回荡,让他的心根本就无法平静下来。 那可是与他出生入死多年,替他挡过刀,救过他命的兄弟啊。 就这样死了。 叫他心如何能平静。 到公司后,容震本来要会办公室的,但他心中实在有太多的疑问了,于是中途改道去了宋和的办公室。 容震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进去。 宋和正在接电话,见他面色不善地走进来,对着电话那头说,“抱歉,汪总,我这边有点紧急情况,我晚点再跟您联系好吗?” 电话那边的汪总很善解人意,“好的。那我等你电话。” 宋和挂断电话,从椅子上站起来,“容董找我有事?” 容震声音低沉,“老张死了。” 这个消息,宋和已经从容九那里听说了,所以她并不惊讶,“哦。那可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容震见她如此冷漠,不禁起了气,“那可是一条人命!我先前跟你说过,只要老张愿意归还那七十亿,我就不追究责任,你为什么还要把人逼上绝路?那可是跟我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 宋和听得忍不住发笑,“容董,您这话说得可就不讲道理了。张董是死于突发性脑出血,我没有杀他,也没有买凶杀他。” “至于您说的逼上绝路……” “容董,请恕我直言,要追究张董责任的,不是我,而是白董霍董他们,上次的董事会上,霍董是怎么说的,您也在场,也听到了……” “你少给我扯那些。”容震怒气冲冲地打断,“老霍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就凭他那个脑子,要是没有人在背后撺掇他的话,他根本就不可能说出那些话来。” 宋和微微冷笑,“容董,有一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霍董脑子是不怎么聪明,但基本的是非观念,他还是有的。如果他那么容易被撺掇的话,那您这么多年怎么没有把他拉到您的阵营里来呢?” “霍董他跟你、张董、方董他们都不一样,他手里的股份不多,在集团里也没有担任什么重要的职位,他的收入除了工资,就是每一年的分红了。你们这些大股东,一年分红可以高达几个亿,但到霍董手里的就只有几千万而已。” “你们是赚得盆满钵满了,但他没有啊。” “他的分红本来就比你们少很大一截,张董还要做假账,把本该分给他们这些小股东的钱装进自己口袋里,容董,如果换做是您,您能接受吗?” 正所谓,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张德海在贪污公账的时候,只想着怎么让自己盆满钵满,没考虑过他贪污的那些钱本该属于他的好兄弟们,那霍建成在得知自己的两个亿,被张德海装进他自己的口袋后,那他也不会考虑,他的质疑追责有可能会变成压垮他好兄弟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样简单的道理,宋和不信容震不懂。 可容震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张夫人的“至于吗”。 容震无法给张夫人一个回答,也无法接受张德海就这样死了,所以,他就把心中对张夫人的愧疚,化作了滔滔怒火,通通朝宋和发泄而去。 “老张是贪污了大家的钱,这不假,但大家兄弟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你跟容九在中间撺掇的话,我不信老霍会死咬着不放!” 容震这话说得简直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宋和冷笑,“容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当天的董事会上,除了霍董以外,还有白董、高董、万董他们也说要追责的,难道他们这些人,也是经受了我跟容九的撺掇吗?” 换句话说,“如果我跟容九真有那么大能耐的话,容董,您认为容九到今天还会只是一个小小的荣达的总经理吗?” 容震到此时,终于能确定她进容兴的目的了,“我问你,你进容兴,是想帮容九对吗?” 宋和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简直有点好笑,“容董,我是向您承诺过,会帮容致坐稳接班人的位置,但我也从来没否认过,我是站在容九那一边的。” 容震从她这话前后相当矛盾的话里发现了什么,他目光一凛,“你说你是站在容九那一边的,那你怎么帮容致坐稳接班人的位置?” 宋和却不肯明说了,“这您就不要管了。总之,我承诺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容震已识破她心中的阴谋,但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冷冷一哼,“你最好说到做到。” 宋和轻轻一点头,“行。那您就等着看吧。” 待容震离去后,宋和打电话给容九,“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张德海有遗嘱吗?” 容九回她,“有。” 宋和听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先前,宋和一直很头疼,该用何种手段,把张德海手中的股份给弄过来。 花钱买,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以资本界去年对容兴的估值,要买下张德海手中的股份,少说也要四五十个亿。 她是个身无长物的,容九这些年倒是攒了一些家底,可也相差甚远。倒是可以把荣达拿去做抵押,但缺口仍然很大。 宋和甚至想过,要不要找顾知周帮忙过个桥,可以容九的性子,只怕是顾知周愿意,他也不会愿意的。 如今张德海死了,还有遗嘱,那就好办得多了。 宋和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句,真是天助我也。 当天晚上,张德海的律师就到张家宣读了遗嘱。 张德海在遗嘱中,将名下的不动产、金银珠宝、字画古董等的一大部分,留给了张夫人,剩余部分则是两个女儿均分。 而股份部分,则是留给了三个儿子。这其中,给了大儿子百分之五十,老二百分之三十,老三百分之二十。 遗嘱还没有宣读完,张德海的两个女儿就不干了,大骂张德海偏心、重男轻女。张夫人则是一直拿着手帕擦眼泪,全然没有听律师在说什么,一心想念着她死去的丈夫。 至于三个儿子,也是有话说。 总之,除了张夫人以外,五个子女各个心中都觉得自己分少了。很快,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就吵成了一团,吵到激动的时候,既然还差点动起手来。 最后还是方中杰把几人狠狠训斥了一顿,闹剧才作罢。 张德海立遗嘱的时候,并没想到自己做假账一事会败露,张德海的子女们在听律师宣读遗嘱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如果他们要继承张德海的遗产,就必须承担张德海贪污的那七十亿。 所以,在办理遗产继承的时候,几人围着律师,再次吵翻了天。 而宋和与容九趁此机会,分头找到张德海的三个儿子,经过一番循循善诱后,很轻松地就把老二与老三手中的股份收入囊中了。 容诚虽然人在利物浦,动作却也不比他们慢。 两方最后一计算,在这场暗地里进行的股份收购战中,双方竟打了一个平手。 这让宋和有点郁闷。 在容诚打过来的越洋电话中,容诚笑着开解她,“小丫头,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句话固然没错,可不还有一句话叫姜还是老的辣吗?” “我呢,比你年长这么多岁,你竟还能与我打一个平手,这一局,是我输了。” 第653章 宋和葬礼遇险 张德海葬礼这天,宋和很忙。 她先是去公司跟几个部门经理开了一个会,然后又处理了几个容致甩给她的烂摊子,然后才在赶在告别仪式结束前,让王志成开车送她去殡仪馆。 张德海的几个儿女,虽然为了家产争得头破血流,但在葬礼上倒是表现得还有几分人样,各个都是神色悲戚双眼通红。 张夫人更是悲痛得无法独自站立,全程只能由两个女儿搀扶着。 张德海虽然贪污了七十亿,但因为他死得太及时了,所以事情还没有传扬开来,凭着他身前的身份和地位,云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不少,就连顾华年也派傅谨言代表自己前来吊唁。 自利物浦回来后,宋和就再也没见过傅谨言了。一是忙,二是不想见。 傅谨言倒是想见她,但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他知道宋和今日肯定会来殡仪馆,所以吊唁完后并没有立即走,而是坐在车内等。 当宋和的车驶过来的时候,傅谨言立即坐直了身体,对着后视镜检查了一下发型与领带,一切无虞后,他才推开车门下车,朝着宋和走去,“阿和。” 宋和实在是很讨厌他这样称呼自己,可嘴长在他的身上,她又不能拿胶布粘上,便装作没听见。 傅谨言见状,跟上去,伸手去抓她的胳膊,“阿和。” 王志成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然后山一般地挡在傅谨言的面前,“傅律师,宋小姐今日很忙,你若是有事找她,请先跟她的助理预约一下。” 傅谨言听了这话以后,气闷得不行,可又打不过人高马大的王志成,只能黑着脸离开。 而宋和趁着这短短几秒的间隙,已经大步走进了殡仪馆内。 在门口迎宾的是张德海的大儿子张定安,在看到宋和来了以后,他立刻把脸往下一拉,一副不欢迎的样子。 还是方中杰提醒他,“今天是你父亲的大日子,可不能闹事。”然后,轻轻拍一拍他的肩膀,“让她进去吧。” 张定安忍住想把宋和赶出去的冲动,不甘不愿地让到了一边。 宋和对着方中杰轻轻一点头,然后走进了灵堂。 从花篮中抽出来一支白菊花,宋和走到张德海的灵位前,对着遗像中的他鞠了三躬。 张德海的两个女儿与张定海一样,很是不欢迎宋和的道来,双双都恨恨的瞪着宋和,仿佛要将她抽筋剥皮一般。 宋和对她们眼中的恨意无感。她走到张夫人的面前,淡淡地道了一声“节哀”。 张夫人一双眼睛早已经哭得是又红又肿了,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 两道带着刻骨恨意的目光,便从眼缝中射出来,张夫人流着眼泪,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要不是你的话,老张怎么会死!” 张德海的两个女儿也随声附和,“你这个杀人凶手,赶快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宋和只觉得好笑。 张德海贪污了七十亿,她们不提,他死于脑溢血,她们也不提,偏偏就抓着她报警抓张德海这一事不依不饶,说她是凶手。 可明明是张德海违法在先。如果他没有贪污那七十亿,是个身家清白的正人君子,他又怎会被请进警察局? 还有容震。 认为张德海威胁到他地位的人是他,要对付张德海的人也是他,她如他所愿,把张德海送进了警察局,他对此不表示感谢也就算了,还反过来怪她手段太绝了,让他没办法讲兄弟情义了? 合着她现在是左也错,右也错,横竖不是个人了。 听着张家姐妹的辱骂,宋和懒得同她们辩驳,反正躬已经鞠了,“节哀”也说了,该做的面子功夫,她都做了。 至于张家人领不领情…… 她并不在意。 宋和转身往外走。 这时,她身后的张夫人,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力气,挣开了左右两个女儿搀扶着的手,然后抓起灵台上的铜质烛台,就朝着宋和冲过去,要跟她同归于尽。 姗姗而来的容九,刚走到灵堂门口便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立刻大喊,“阿和,小心,”并朝着宋和奔过去。 从进来的时候,王志成就提着心,担心张家人在看到宋和后会情绪激动,做出什么事情来,果不其然,被他预料到了。 他先是将宋和往前一推,把她推到了容九的跟前,然后一个回身,干脆利落地截住了张夫人高举在半空中的手。 方中杰万万没想到,伤心欲绝的张夫人会做出这种冲动的事情来,赶紧跑过来救火。 他先是让王志成松开张夫人,让张家姐妹把她扶走,“你们母亲累了,先扶她到后面去休息一会儿。”然后,转头问宋和,“你没事吧?伤到哪里没有?” 因为容九的那一声喊,还有王志成的手足够快,被张夫人当作武器的铜质烛台并没有伤到宋和,倒是王志成的那一推,让她脚步不稳,崴了一下。 宋和对着方中杰摇头,“没有。”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方中杰深知她的身份不一般,即使容震的孙女,又是顾知周的女人,这两方中的任何一方,都是现在的张家得罪不起的,就替张夫人说起好话来,“张嫂子也是太伤心了,一时糊涂才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丫头,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她计较了。” 宋和本来也就没打算要计较,便卖了这个面子给方中杰,“小事而已,方董多虑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方董点点头,“行吧。” 在容九的搀扶下,宋和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灵堂。 待走出来后,容九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起了她。 殡仪馆人来人往,又都是认识两人的,宋和不想被人说闲话,便挣扎着想下来,“我没事的,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容九不但没有松手,反而还抱得更紧了,“别动,扭伤可大可小,万一伤到了骨头怎么办?” 容九一路把宋和抱出了殡仪馆,再把她报上自己的车,让吴敏直奔医院。 第654章 宋和受伤(一) 做完检查后,宋和被容九安放在急诊室外面的长椅上,扭伤的那只脚上的鞋袜已经悉数脱去了,深灰色的裤脚也卷了上去,露出了肿的发亮的脚腕。 万幸的是,x光结果显示没有伤到骨头。 但软组织受伤也不能小觑。 医生建议宋和,最好是静养一周,最近三个月内都不要剧烈运动,不然恨意造成二次伤害。 不剧烈运动这没问题,但静养一周的话,也就意味着一周都不能去公司了。 而眼下正是一个多事之秋。 因为张德海的事情,容震对她的不满与日俱增,之所以还没有停她的职,无非是看她还有一点利用价值罢了。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借病在家休息的话,倒是可以暂时避开容震的锋芒,免得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 张德海那两个儿子手里的股份,虽然已经签了转让协议,但还有一些后续的手续没有办,法律条款的事情,容九不太懂,若是教给其他人,她又不能放心,但这件事情又拖不得。 容九仿佛有读心术一样。 他半跪在宋和的面前,如珠如宝一般的捧起宋和受伤的脚腕,长睫掩盖下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心疼,“这几天,你就在……” 容九想说“家里”,可话到嘴边,他才想起宋和已经搬去盛世华景,去跟顾知周同住了。 一想到他最爱的阿和,跟另一个男人同进同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容九的心脏就不由得剧疼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有点困难了。 压抑着心底翻涌如潮的痛苦,容九勉强挤出来一点声音,“你好好休息,股份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 “可是……”宋和总是有点不放心。 容九在这时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阿和,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我是个男人,我不能任由你一直冲在我的前面。” 没有人知道,当顾知周在他面前提起宋和在利物浦发生的那些事情时,他有多么的无地自容。 一直以来,他都喜欢并享受着宋和为他做这做那,不管是帮他找找医生调理身体,还是住院时守在病床边,亦或者跟容诚结盟,跟容震对着干,他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宋和为他付出的一切。 他把那些当成是宋和对他的爱。 甚至于,为了能更多的得到宋和的关注与关心,他还一次次在宋和面前装病示弱,却忽略了宋和只是一个女人,她不是铁打钢塑的,她也会受伤,也需要被保护。 可他却仗宋和对他的感情,一次次把宋和置于危险的境地中去。上次是利物浦的容诚,这次是痛失丈夫的张夫人。 如果不是为了帮他,宋和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跟这两个人有任何的交集,也就不会打破她长期以来的原则,用那些非法手段去达成目的了,也就不会被张夫人视为杀夫仇人了。 说到底,都是他太无能了。 因为他太无能了,所以宋和才一次次以身犯险。 如果他再这样躲在宋和的背后,坐享其成的话,谁也无法预料到下一次,宋和会遭遇到怎样的危险。 所以,他不想再让宋和挡在自己的前面了。 宋和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觉得他可能是自尊心作祟,便轻轻点头,“行吧。”随后叮嘱,“不过,股份变更涉及到的程序与文件比较多,你要是有拿不准的地方,一定要立刻打电话给我。” 容九“嗯”了一声,从吴敏手中接过冰袋,把它小心翼翼地贴在宋和红肿的脚腕上。纵然是夏天,冰敷的滋味也不太好受,宋和一时没忍住,“嘶”地吸了一声气。 容九听到后,眉心就立刻皱成了一团。 急诊室门口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因为这二人实在是太惹眼了,就不时有人朝他们看过来。 有一位同是来看急诊的年轻女人,以为他们是情侣,见容九那样如珠如宝一般的捧着宋和的脚腕,动作轻柔地给她做冰敷,就用不满的眼神横了一眼自己的男朋友。 “你看看别人家的男朋友,多么温柔体贴。你呢?” “我肚子都快疼死了,还只知道喊我热水。” “肚子疼,喝热水;感冒了,喝热水;姨妈痛,喝热水……一天到晚让我喝热水喝热水,是不是在你眼里,热水是灵丹妙药啊,不管什么病症一杯子热水喝下去就能药到病除啊?” 年轻女人一边满腹怨气的吐槽着自己的男朋友,一边向宋和投去羡慕的目光。宋和有点不自在了,便缩回了脚,“你把冰袋给我吧。” 手心里突然落了空,容九心里也跟落了空一样,他不禁怀恋起以前,宋和无所顾忌的扑在他怀里痛哭时的模样,那时候多美好啊。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他跟宋和,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容九不禁眼眶发热,有点想哭,但他忍住了。他装作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重新握住了宋和的脚,力道温柔但不容拒绝,“小心,别动,医生说了要尽快消肿才行。” 将冰袋重轻轻地按在宋和脚腕红肿的地方上,容九低下了头,宋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视线便落在了他柔软乌黑的发顶上,神情有点无奈。 顾知周终于姗姗赶来。 王志成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正在跟人谈事情。 王志成故意没有跟他说清楚,宋和是哪里受了伤,有多严重,只跟他说,宋和遇袭,正由容九送往医院。 顾知周听后,哪里还坐得住,立刻跟对方告罪,火急火燎的赶往医院。 哪晓得,一到医院,就看到这样扎心又扎眼的一幕。 顾知周自问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但是看着自己女朋友的脚被另一个男人握在手里,不管这个男人是情敌还是三叔,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对宋和有着极强占有欲的男人,顾知周心里是相当的不舒服。 但碍于这是公共场合,在他与容九之间,宋和又一向偏心容九,所以顾知周没有立即发作,而是沉着脸走过去,喊了一声宋和的名字。 看着突然出现的他,宋和不免诧异,“你怎么来了?” 第655章 宋和受伤(二) 顾知周倒是没有瞒她,“王志成打电话给我,说你在张德海的葬礼上遇袭受伤了。” 目光落在宋和红肿的脚腕上,顾知周的眉心拧出一道折痕,“怎么样,伤到骨头没有?” 宋和轻轻摇头,“没有,只是软组织受伤了,休息几天就好了。” 顾知周听后,把提了一路的心放下来。 然后,他视线一偏,看向半跪在宋和面前、当他不存在的容九。对于这个以前是情敌、以后是三叔的男人,他真是有点头疼了。 拿他当情敌对待,显然是不行的,因为他现在跟宋和有一层血缘关系,是宋和正儿八经的家人了,再加上他跟宋和认识已经十几年了,而宋和对他又确实是坦坦荡荡的,若是自己阻止宋和跟他往来的话,倒显得自己不大度了。 可拿他当宋和的三叔对待…… 顾知周看了看他给宋和冰敷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显然这人对宋和还没有死心呢。 顾知周眸光轻微闪了闪,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他看得出来,容九的感情让宋和很苦恼,但因为多年的情谊,她又舍不得伤害容九,可继续放任容九越界的话,他心里实在是忍不了。 于是,顾知周故意说,“三叔,今天多谢你送宋和来医院。不过,我现在既然已经到医院来了,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三叔你去忙你的吧。” 面对顾知周突然自降辈分,宋和先是一愣,在接收到顾知周递过来的眼神后,她心中明白过来,便抿着唇角没出声。 而容九从顾知周一连听到两声“三叔”后,整个脊背都僵硬了。他知道顾知周这是在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更要注意自己的感情。 握着冰袋的手慢慢攥紧,那刺骨的寒凉如刀一样割着容九的掌心,容九咬着牙,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克制住心底的杀意。 他低着头,继续维持着给宋和冰敷的姿势,声音冷淡的回道,“阿和伤得不轻,要多冰敷才能消肿,顾总身份金贵,这种照顾人的粗活想必是从来没有做过吧?还是我留在这里陪阿和吧。” 顾知周见他是如此的油盐不进,是真想一脚把他踹到天边去,但碍于这里是公共场合,如果真跟容九动手的话,少不得是要上一回八卦头条了,而宋和向来又是最讨厌这种事情的。 不能动手,顾知周只能动嘴了,“三少爷,我知道你跟宋和关系不错,但宋和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你即便是她的亲叔叔,是不是也应该避嫌一下呢?” 顾知周在说到“亲叔叔”这三个字的时候,故意咬得极重。 容九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可以忍受顾知周那一声宣示主权的“女朋友”,但无法忍受这一声“亲叔叔”。 因为男女朋友这种感情关系,不是牢不可破的,再恩爱的夫妻,也有可能会分道扬镳,成为陌路人。 可叔叔与侄女不是。叔叔与侄女之间的血缘关系,割不掉斩不断的,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烙印,即便是把全身的血都换一遍,把身体烧成灰烬,叔叔依旧是叔叔,侄女依旧是侄女。 宋和在这时轻声,“容九,你放手吧。” 宋和的这一句放手,不止是想让容九对她受伤的脚腕放手,更是想让他对她放手。 可容九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执着地维持着给她冰敷的姿势。 很快,就有往来的病人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宋和不想成为八卦的焦点,便咬着牙忍着剧痛,用力把自己的脚从容九的手中抽了回来。 顾知周随即弯腰下去,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大步离开了医院。 而容九依旧维持着那个低着头,半跪着的姿势。 等到吴敏拿药回来后,看到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便猜到宋和应该是被顾知周借走了。 看着容九一个人孤零零地半跪在那里,吴敏心酸不已,轻叹一声气后,他扶着容九的胳膊,“九哥,我们回去吧。” 在吴敏的搀扶下,容九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被毛巾包裹着的冰袋还没有完全划开,刺骨的寒凉刺破掌心的皮肤,钻进了身体里,冻的容九的一颗心几乎要停止跳动了。 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容九忽然有一种很茫然的感觉。 他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突然就像一个重症患者一样,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 是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宋和的人生,即使得到了容兴,即使成为了容家的主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吴敏见他站着不动,便疑惑地喊了一声,“九哥?”见他一直盯着前方看,便也把视线投过去,“你看什么呢?” 失焦的眼神慢慢恢复清明,容九哑声,“走吧。” 回去的路上,容九一直沉默地看向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敏担心他,就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看他,见他面色实在是太差了,就忍不住说,“九哥,你脸色不太好,要不就不回公司了,回去休息吧?” 容九没有出声,吴敏便自作主张地把车开回了曲音茶舍。 上楼后,容九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进了书房。 期间,吴敏一直找机会想进去看一眼,但书房的门始终紧闭着。 晚上,阮登回来后,听说容九把自己关在书房大半天了,便走过去敲门,“九哥?” 好半晌后,里面传来沙哑的声音,“进。” 阮登开门进去,只见容九站在落地窗前,身影单薄落寞。 阮登不禁心疼。但心疼之余,又有点生气,他不明白,天底下女人多得是,他为什么非得在宋和这棵树上吊死。 阔步走过去,阮登正要跟他汇报今天的办事结果,就听他先开口,“你找个时间,给阿金大哥电话,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有下手?” “他到底还在等什么?” 阮登本来就不赞成让阿金跟容致下毒一事,他觉得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一旦事情败露的话,不止是阿金,只怕是容九与他们,都会有危险。 他不禁阿金开脱起来,“可能是还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吧。” 容九听后,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冰冷的看着他,“他天天跟容致同进同出,晚上还睡在一张床上,只要等容致睡着了,他就可以下手,还要怎样寻机会!” 阮登一听这话,就皱紧了眉心,“九哥,刚叔送来的毒可是见血封喉一击毙命的。” “是,你说得对,阿金天天跟容致同吃同睡,多的是机会给容致下毒,可下完毒之后呢?” “他要怎么从容致那里逃出来?” “容致身边的保镖有多厉害,你不会不知道,阿金若是能侥幸逃出来,那还好,若是他逃不出来呢?” “以容震的手段,你觉得他还有命活吗?” “如果容震给他一个痛快也就罢了,要是刑讯逼供的话,万一阿金经受不住把你供出来了怎么办?” 第656章 最后的期限(一) 面对阮登的质问,容九的脸色始终是平静的。 他的这种平静,落在阮登的眼睛里,就变成了一种无视兄弟安危的冷漠。 阮登接受不了容九的这种冷漠。 于是,他在心里给容九的这种冷漠找了个借口——他在思考。 然而,容九一开口,却是非常的冷漠无情,“他要怎么从容致那里逃出来,又怎样在容震的手里保住性命,那都是他的事情。” 容九的声音冷酷而不容置疑,“他已经耽误我太多的时间了。我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就延缓我整个计划。” “三天。” 容九冷冷吐出给阿金的最后期限。 清冷的灯光照在他苍白的面孔上,让他的一张脸白得几乎透明,没有一丝的活人气息,“我最多再给他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内,他还没有把那支毒药打进容致的身体里,那么……” 一顿,容九面容冰冷无情,“我将会让医生停止对他妹妹的一切救治。 阿金的妹妹有严重的肾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这些年若不是容九出钱给她看病的话,小姑娘的骨头早就烂掉了。 她现在人在菲律宾的一间私人医院里,正等待着做换肾手术,如果在这个时候停止对她的一切治疗的话,那对小姑娘而言,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阮登曾见过那个小姑娘,因为常年打针吃药的缘故,她的皮肤是蜡黄色的,但一双眼睛生得圆溜溜的,黑白分明的就像她的世界里只有这两种色彩。 这小姑娘最惹人喜爱的便是她那一张甜甜的小嘴,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跟裹了厚厚的一层蜜糖一样,叫人心情舒畅愉快。 阮登把眉心紧紧拧成了一团,他试着劝阻,“三天的时间太短了。阿金他跟提沙不一样,他没有杀过人,也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阮登说的这些,容九当然知道。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从长计议了。 今天在医院的时候,顾知周突然自降辈分,当众称他“三叔”的时候,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有多痛恨自己身体里流着的血。 去他妈的三叔! 他要做的是宋和的爱人、丈夫,不是什么三叔! 所以,他要让容致死,让容震死,只要他们都死了,即便宋郁榕站出来,亲口承认宋和就是容盛的女儿也无济于事。 因为容诚不会想多一个争抢家业的对手,而他更不想多一个所谓的侄女。 只要姓容的都死光了,宋和就是想认祖归宗,也没有人会承认她是容盛的女儿、容家的血脉了。 容九冷冷地打断阮登的话,“就三天。你告诉阿金,如果三天之后,容致还活着,那么死的就是他妹妹了。” “可是……”阮登还想再说什么。 容九却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了,“行了,你把我的话转告给阿金。” 阮登虽然极其不赞同,但也只能照做。 但他没有直接给阿金打电话,如果阿金一旦失手的话,容致只需要一查他的通话记录,就能查到容九头上来。 而早在阿金到容致身边之前,容九就想办法往容致的别墅里安插了一个自己人。 此人是个花匠。 明面上的工作是维护容致别墅花园里的花草树木,暗中则是替容九收集容致的信息。 阮登通过暗线,联系上了该名花匠,等到阿金早上六点下楼到花园里晨跑的时候,花匠把容九的命令一字不错地转告给他。 在夏日的晨雾中,一身夏款运动服的阿金听得浑身冰冷,他哆嗦着唇,向花匠哀求,“求你告诉九哥,我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我妹妹不能停药,她现在停药就是死。” “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花匠不知道阿金妹妹的事情,所以也就无法对他生出同情来,“我为九哥办事多年,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若不是你迟迟不肯下手耽误了他的计划,他何至于会这样生气?” 昨晚容致喝了酒,拉着阿金折腾了大半夜,还在他脖子和锁骨上留下了许多暧昧的吻痕。 花匠看着阿金脖子上的吻痕,言语突然变得轻蔑起来,“你该不会是看那小少爷对你好,就爱上他了吧?所以才迟迟不肯下手?” 阿金惶然的解释,“不,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呵,最好没有。”花匠提醒阿金,“我在这里待了好几年了,那小少爷就是个花花大少,换床伴比换衣服还快,你别以为他把你留在身边几个月,就是喜欢你,他那只是还没有玩腻而已。” 阿金紧紧攥着手指,面色惨白,“我知道的。你告诉九哥,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带话任务完成后,花匠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阿金却还不能上楼。 因为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他的人设是一个出身良好的中学生,家里原本是做生意的,有别墅有奔驰,由于父亲的错误决策,所有家业一夜之间化整为零不说,还背上了巨额债务,父亲承受不住人到中年一贫如洗的巨大打击,跳海自杀了,母亲则因为父亲的自杀,成了一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精神病人。 所以,小小年纪的“他”,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不得不扛起家庭的重任。 而作为一个没有一技之能的高中生,要想找到一份薪水可以供养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工作,是比登天还难的。 所以,下海出卖身体,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这样的人生经历,当然不是真实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进入红山馆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罢了。 想要接近容致,单凭一张脸是不够的,所以容九还提前让阿金做了很多准备的工作,比如在看到容致的时候,该用什么表情,跟他说话的时候,又该用什么语气,与他相处时,又该用什么样的性格。 而结果证明,容九的这些安排都没有错。 阿金曾听容致的好友问他,“这都几个月了,还没有玩腻呢?” 容致当时正搂着他的肩膀,听了这话后,笑着转头看了看他,包厢里当时光线昏暗,阿金只觉得容致看自己的眼神很亮。 随后,他听到容致回答,“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么一个脾气性格脸蛋都合我胃口的宝贝儿,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腻。” 第657章 最后的期限(二) 容致确实很喜欢阿金。 至少在他那一群狐朋狗友看来是这样的。 他曾经也确实如花匠所说的那样,换床伴就跟换衣服一样频繁,但自从阿金跟了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找过其他人了。 有朋友笑他这是要“从良”了,他也只是笑。 再有,容致这一帮人私底下都玩的花玩的滥,交换床伴是常有的事情,但当有朋友跟容致说,也想试一试阿金这个小辣椒到底有多辣的时候,容致直接给了那人一个眼刀,吓得那人连连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久而久之,一帮朋友们都看出来了,容致对待阿金的与众不同了,也就不再敢拿阿金开玩笑了,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喊了阿金一声“小嫂子”,容致不仅没生气,还觉得颇为有趣,朋友们见状,就纷纷改了口。 而私底下,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容致也愿意哄着阿金,三五不时地送个小礼物,带他去吃烛光晚餐,或者去山顶看星星…… 在床上,容致一向是自私霸道的,不太顾及床伴的感受,但阿金是个例外,除了第一次,阿金因为要表演抵死不从的倔强,自己一头撞上了镜子见了血以外,后面的每一次,容致都表现得十分温柔且有耐心,不仅会在事后主动帮阿金清理身体,还会给他洗澡吹头发,从背后抱着他睡觉,仿佛阿金是他最心爱的情人一样。 在容致这种“宠爱”,以及他那一帮朋友们的“小嫂子”中,阿金很快就迷失了。 阿金是个孤儿。 父母因为吸毒,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死于艾滋病。 父母死的时候,他才七八岁,还是一个孩子,却被迫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年幼的妹妹。父母死后的第二年,村中的恶霸见他们兄妹孤苦无依,就抢走了他们的土地和铁皮房子。 失去容身之所后,阿金只能带着年幼的妹妹去乞讨,他们一路从掸邦流浪到了仰光。期间为了养活体弱的妹妹,阿金要过饭、翻过垃圾桶,还偷过游客的手机钱包。而他们与刚叔的相遇,就是缘于阿金偷了刚叔的钱包,被刚叔当场逮到。 他害怕刚叔送他去警察厅,就跪在地上眼泪鼻涕地哀求,“求您不要送我去警察厅……我妹妹就快病死了,我要是被送去警察厅的话,就没有人照顾她了。” 刚叔听了后,可怜他那么小的年纪,就要带着妹妹讨生活,就把他们带回了佤邦,不仅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服穿,还送他去学校读书,给他妹妹治病…… 阿金一度觉得,他遇到了活菩萨。 可刚叔告诉他,他上学的钱、给他妹妹治病的钱,都是一个叫阿奈的大哥哥给的。他才是活菩萨。 刚叔还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大哥哥在他们身上花了这么多钱,等他们长大了,要百倍千倍的回报给大哥哥。 阿金重重点头,说记住了。 所以,当刚叔跟阿金说,大哥哥要他去云城帮他做事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的犹豫。 他心甘情愿地听从大哥哥的安排,进了红山馆,去勾引一个叫容致的男人。 他成功了,并且很快就成为了容致的枕边人。 给一个男人做枕边人,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他自己就是一个男人,却被迫要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张开大腿承欢,这实在是太挑战他的心理底线了。 所以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是真的从生理到心理都十分的痛苦。 可是刚叔说了,做人要知恩图报。 为了回报大哥哥供他读书、给妹妹治病的恩情,他咬牙忍了下来。 忍着忍着,他开始慢慢习惯跟一个男人同进同出,晚上在一张床上睡觉,脱光衣服在他身下承欢。 而习惯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它会侵入你的思想、你的灵魂,让你迷失在似梦似幻的世界里。 因为父母的过早离世,他被迫一夜长大,当同龄的孩子还在为了多吃一个冰淇淋而跟父母撒娇耍赖的时候,他却要乞讨要饭、翻垃圾桶、偷钱包来养活妹妹,给妹妹治病。 在那些他还是孩子的岁月里,他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孩子。 而与容致相处的这几个月,他做回了一个任性的孩子,虽然那任性中有太多的表演成分,但当一个任性的孩子的感觉,真的太好太好了。好到他忘了刚叔说过要知恩图报,好到他忘了自己接近容致的真实目的。 所以,当大哥哥要他给容致下毒的时候,他犹豫了。 他不忍心,也不舍得。 因为,容致是他这短暂的人生中,对他最好的人。 比把他捡回去的刚叔还好,比花钱给他妹妹治病的大哥哥还好。 可是妹妹还在大哥哥的手上。 大哥哥说了,如果容致不死的话,那么死的人就是妹妹。 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不能让妹妹死。 可是容致…… 按照以往的习惯,在晨跑半个小时后,阿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二楼的卧室。 容致还在睡觉。他是个夜猫子,总是半夜精神,白天打瞌睡。 地板上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但阿金进去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放轻了脚步。 路过床尾的时候,容致睁开眼睛,打着呵欠看他,“跑完了?” 阿金心事重重的点头,“嗯。” 容致掀开被子,拍了拍自己的身侧,“过来。” 阿金走过去,但没有上床,“我身上有汗。” 容致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一把把他拉到床上,再抱进怀里,嘴里嘟囔着,“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阿金窝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片刻后,他低低地问,“你……” 容致睁开眼睛,“我怎么了?” 阿金直直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容致的脑子还不太清醒,看不懂阿金眼睛里的痛苦与挣扎,他只觉得此刻阿金的眼睛很漂亮,湿漉漉的,就像一汪柔情的春水。、容致被他看的有了反应。 一个翻身,容致把阿金压在身下,开始上下其手来。 阿金很快就被脱了个精光。 他静静地看着容致。 当缠绵的吻落下来的时候,那句一连开口了两次的话也没能说全的话,忽然脱口而出,“你……喜欢我吗?” 容致在他上方笑,“喜欢。”低下头在他唇上重重一亲,“喜欢的不得了。” 第658章 最后的美梦(一) 这一场情事进行十分的激烈。 刚刚睡醒的容致,拥有着用不完的体力。 阿金和往常一样,他在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被动的。 可又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他没有把眼睛闭上。 他静静地看着容致。 因为自小到大都被容震保护得极好,哪怕已经快二十六岁了,他的眉目间还有一股少年的天真感。 他五官随了他父亲,是偏硬朗的,而硬朗的五官与天真的少年感在他脸上融合出一种独特的气质。 阿金觉得他像一个大男孩。 是那种念书成绩不怎么样,但为人很仗义,拥有着很多朋友的大男孩。 而事实上,生活中的容致确实是这样。 他跟在容致身边也有几个月了,跟他一起出入了很多私人场合,见过他很多朋友,他跟他的朋友们都相处得很好,当然这不排除大家都是忌惮他容家小少爷的身份,但他对待那些朋友都是很仗义很真挚的。 这样的大男孩,却是他恩人的死敌。 阿金的心剧烈地收缩起来,一阵阵的疼,疼得他额角冒出了冷汗,疼得他眼角溢出了几滴眼泪。 容致注意到了这一切,他低下头来,温柔地亲吻阿金的额角,用舌尖舔舐他的眼睛,“不舒服?” 阿金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结束后,容致搂着阿金昏昏入睡。 阿金也很累很困,也很想大睡特睡。 但他没有。 枕着容致的胳膊,他用眼神细细地描绘容致的五官,他要把这个大男孩的面容永久地刻在他的心里,他的灵魂里,一辈子都不忘记。 两点多的时候,容致被饿醒了。 睁开眼睛,他看着还躺在他怀里的阿金,笑得一脸心满意足。 在阿金唇上亲了亲后,他掀开被子下床,因为一上午的剧烈运动,他的腰有点酸。他不禁回头看向还赖在被窝里的阿金,用手碰了碰阿金的面颊,“宝贝儿,你要是天天都这么热情的话,我迟早要死在你的身上。” 说完,容致起身,去浴室洗漱。 阿金看着他赤裸的后背,眼睛渐渐湿了。 匆匆用了午餐后,容致要出门,他下午约了人谈事情。 阿金送他到门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容致见他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阿金点头,“嗯。” 容致仿佛是真的很喜欢他一样,抱着他又腻歪了一会儿后才出门。 容致走后,阿金回到了二楼卧室里。 佣人捧着干净的床单,正要换上,阿金将她们打发走,然后躺到床上去。 容致在生活中十分的精致,枕头上留有他洗发水的味道。那是一种柠檬混合了薄荷的味道,吸进鼻子里,会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阿金把枕头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容致一样。人就是这样的奇怪,在拥有的时候不觉得有多好有多珍贵,等到要失去的时候,脑海里就全都是有关于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阿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容致。 但要他给容致下毒,他实在是做不到。 可容致不死的话,妹妹就会死。 阿金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痛苦过。 他紧紧抱着容致的枕头,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上,嗅着容致的味道,心如刀绞。 容致果然很快就回来了。 到家的时候,阿金还没有醒,极致的痛苦会消耗掉人所有的精力,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当容致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容致捏捏他的脸颊,“宝贝儿,快醒一醒,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吃饭。” 阿金迟钝地“哦”了一声。 换衣服的时候,他问容致,“去哪里吃饭啊?” 容致拉开衣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件白色的短袖,和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就穿这个吧。” 阿金接过来换上。 随后,两个人出了门。 天色还早,容致自己开车。 阿金坐在副驾驶,不知道是睡糊涂了,还是不愿意面对要在两个对他最重要的人中间做二选一的现实,他的脑袋还是有点懵,就像没睡醒一样。 晚高峰拥堵的马路,让容致没办法发挥他那堪比赛车手的车技,宝蓝色的科尼塞克一路走走停停,在耗费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停在了一间私人会所的门口。 下车后,容致把车钥匙随手抛给门童,然后带着阿金到了他的专属包厢里。 推开门进去,朋友们正聚在一张斯诺克球桌前,见容致进来了,纷纷回头跟他打招呼。 一个朋友问,“怎么来得这么晚?” 容致的手搭在阿金的肩上,笑道,“回去接他了。” 第659章 最后的美梦(二) 那朋友“哟呵”了一声,笑着揶揄,“真是看不出来啊,咱们的容小少爷竟是真的体贴疼人呢。”朋友朝一旁的阿金竖起一根大拇指,“小嫂子,我跟容致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他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呢。” 容致仿佛是有点不好意思一样,抬手在朋友肩膀上轻轻锤了一下,“滚你的。” 其他朋友招呼容致去打球,容致挥手拒绝,“你们先玩,我们还没吃饭呢。”带着阿金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再拿起一本皮质的菜单,两个人头凑头地挨在一起。 容致问,“想吃什么?” 阿金没胃口,“随便吧。” 容致便做主点了几道招牌菜。 等菜上桌后,先前那个朋友凑过来,一看桌上的菜色,就取笑起容致来,“看来爱情果然是伟大的啊,咱们容小少爷这恋爱谈的,连吃饭的口味都变了。” 容致一边往阿金碗里夹了一筷子牛柳,一边笑骂,“玩你的球去。” 朋友也没有当电灯泡的嗜好,揶揄了几句后就走开了,留下两个人二人世界。 阿金没胃口,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容致见状,舀了一碗汤羹,轻言软语地哄着喂他喝下了。 饭后,众人移步到牌桌前,玩起了梭哈。 容致最近手气不太好,朋友们都笑他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所以自然不肯放过他这个送财童子。 容致也不推拒,拉着阿金坐下。 阿金帮他开牌,若是一张好牌,容致就拿起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一亲,“我们宝贝儿这手气可真好,我想要什么就给我拿到什么牌。” 若是一张烂牌,就安慰阿金,“不急啊宝贝儿,下一张肯定是好牌。” 众人一直玩到凌晨两点多才散场。 最后清点筹码的时候,容致又输了小一千万。 可他脸上一点恼色都没有。 司机把车往回开。 两个人坐在车后排,都没怎么说话。 阿金是心事太多,不知道说什么,容致则是太累了,想睡觉。 回到家后,容致澡都没洗,就要上床睡觉。 阿金去浴室拿了一条热毛巾出来,给他擦手擦脸,容致闭着眼睛,舒服得直哼哼。 阿金看着他那张毫不设防的脸,忽然很想哭。 从丁伦那里拿来的毒药,就放在他衣柜中的一个背包里,这一个多月里,他不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是狠不下心去。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疼过被爱过了。 被人疼着爱着的感觉,真的很美好,就像做梦一样。 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他希望永远也不要醒来。 夜很快过去。 六点多的时候,容致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下床去厕所。等回到床上后,发现阿金竟没有去晨跑,随口问,“下雨了吗?” 阿金钻进他的怀里,“没有。没睡够,不想跑。” 容致收紧搭在他腰间的手,“不想跑就……”话没说完,打个呵欠,“就陪我睡觉。” 容震来的时候,容致还没有醒,正搂着阿金做梦。 突然被叫醒,容致有点懵,看着站在床边一脸风雨欲来的容震,他迷瞪瞪地打着呵欠,“爷爷,您怎么来了?” 而他怀里的阿金,则在看到容震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呆住了。 容致以为他是被容震吓住了,就捡起一件睡袍朝他丢过去,“宝贝儿,别怕,这是我爷爷。” 阿金确实是在害怕,但他害怕的不是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跟容致上床,还被容震堵在了床上这件事。 他害怕的是,他那个还没有来得及实施的任务,已经被容震发现了。 他从阮登跟吴敏口中听说了太多有关于容震的事情。 他知道,这个头发已经全白了的老人,是曾经的黑道教父。落在这样一个人的手里,他不会有好下场。 果然,如他预感的那样,容震指挥身后的两个手下,“把他给我绑了。” 容致见状,立刻上前来阻止,“爷爷,这是……”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容震就把手中的手杖挥向了他,“你个蠢货!” 第660章 最后的美梦(三) 容震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但力气还是有的,而他那一根手杖非常的结实,而容致又没料到他会动手,也就没来得及躲闪,生生挨了这一棍。 容致疼得龇牙咧嘴直吸冷气。 他愠怒地看着容震,“爷爷!您下次动手之前,能不能先说清楚我挨打的理由,就算是死刑犯,也得有一个罪名才能被处死不是吗?一上来就动手,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也有面子的。” 容震气得简直想再跟他一棍子,他用手杖点了点容致的鼻尖,“你也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那你还天天胡来!” 容致不高兴了,“您把话说清楚,我怎么胡来了。” 这些年,容致在外面怎么玩,玩得有多荒唐,其实容震都没怎么管过,因为他也年轻过,而且,作为容家的小少爷,容致有的是资本玩。再者,玩小男孩的屁股,总比他去盘山公路上赛车安全得多。 可哪晓得,这个蠢货,连身边躺的人是小白兔还是毒蛇都分辨不出来。 容震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大儿子明明那么聪明那么优秀,怎么就生出来了这么一个蠢货! 容震懒得跟他解释,他直接对身后的手下下令,“你们进去搜,搜仔细了。” 双手被反剪着的阿金一听这话,浑身颤抖起来。 而容致还是一头雾水。 他见阿金浑身发颤,面色苍白,以为是空调的温度太低了,阿金没穿衣服,害冷了,就用一副商量的口吻对容震说,“爷爷,他年纪小,禁不住吓,您有什么气冲我来,别往他身上撒行吗?” 说着,容致就走过去,想把阿金拉起来。 容震一声怒喝,“你给我老实待着。” 容致见容震是真的动怒了,未免遭到更严厉的打骂,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看着面色惨白的阿金,容致简直要心疼坏了。 没多久,容震的一个手下就拎着一个黑色的背包,从衣帽间里走出来,“东西找到了。” 容震一听,立刻看向手下手中的黑色背包,“是什么?” 手下从背包中拿出一盒包装粗制滥造的针剂,“不知道。” 容震拿着针剂,踱步到阿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是谁给你的?” 阿金瑟缩着身体,不回答。 容震冷冷一笑,“不说是吧?”转头吩咐手下,“你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打进他的身体里。” 阿金一听,身体哆嗦得更厉害了。 容致在这时候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他从容震手中拿走那盒针剂,看了看包装上的缅文后,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没想到,被他当成宝贝一样疼着宠着的男孩,竟然是他三叔给他布下的饵。 紧紧攥着药盒,容致长长地吸气、呼气。然后,他半蹲在阿金的面前,狠狠掐起阿金的下巴,逼阿金看着他,“这里面是什么,毒药吗?” 阿金不说话,但表情已经是答案了。 容致忍着心中的刺痛,再次发问,“如果不是今天我爷爷来,你是不是准备把拿这个毒药打进我的身体里?” 阿金摇头,“不,不……” 他不想毒死他,也舍不得毒死他。 他已经想好了,把这盒毒药扔掉,然后去菲律宾,把妹妹从医院里接出来,是卖身也好,卖肾也好,他会自己想办法给妹妹治病找肾源。 只是他没想到,这场梦醒得这么快。 看着一脸受伤表情的容致,阿金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对不起。” 容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宝贝,竟是冲着自己的性命来的。如果不是他爷爷及时发现,恐怕他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容致无法接受这样的欺骗。 他抬起手,朝着阿金惨白的脸颊重重打下去,阿金立刻被打得身体一偏,嘴角溢出一股鲜血。 紧接着,容致站起来,狠狠一脚将阿金踹翻在地,“你个骗子!” 被人当成傻子愚弄的愤怒,让容致彻底失去了理智,也让他丝毫忘记了在几分钟前,他有多宝贝这个男孩。 他一边对着阿金拳打脚踢,一边怒声质问,“为什么?我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什么骗我,还想要我的性命?为什么!” 第661章 容震收拾容九(一) 容致活了将近二十六年,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挫败。 他难得动心一回,难得想好好疼一个人宠一个人,可这个人却是一个可恶的骗子! 欺骗他感情的骗子! 大手掐在阿金脆弱白皙的脖颈上,容致双目赤红,呼吸急促。 他是真想掐死这个欺骗他感情的骗子。 可是目光在触及到阿金眼中的泪水时,他始终下狠不下心去。 怒视了片刻后,容致闭了闭眼睛,然后收回了掐在阿金脖子上的手。 随后,他仿佛受了重伤一般踉跄地站起来,脸色颓然地走到床边坐下,一言不发地盯着蜷缩在地毯上的阿金。 阿金也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 片刻后,容致抬起双手,把脸捂在了掌心中。 容震在这时开口,“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其实,容震心里已经有了章程。 但宋和在处理张德海一事中显露出来的狠绝手段,让他非常担心,她会为了容九,把刀架在容致的脖子上。 容致虽然是她的弟弟,但两个人真正相处的时间也就最近这两三个月,可谓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可宋和跟容九认识已经十几年了。 两个人的感情可是非常深厚的。 而且,宋和跟他保证的是,会帮容致坐稳接班人的位置,而不是董事长的位置。 这样的话,她就不算是失信于他。 因为,她从头到尾的保证就是,帮容致坐稳接班人的位置。 而他,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其实,宋和玩的是一个非常低级的文字游戏,偏偏容震那个时候被医生的一句心脏衰竭给吓到了,便急着想给容致找一个帮手,没有及时发现她的小把戏。 容震见容致久不出声,就用手杖戳了戳他的肩膀,“说话。” 可容致现在的脑子是空的,他无力的出声,“不知道。” 容震一听,气得简直想一棍子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那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 容震怒声,“你三叔给你安排了这样一场好戏,你竟然不知道怎样还击?这些年,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容致沉浸在被欺骗的悲伤中,不想说话,任由容震骂。 容震看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没有他父亲当年的半点气魄不说,就连宋和也赶不上,明明都是一个父亲所生的,宋和的母亲还是一个靠出卖色相而活的交际花,差别怎么就那么大? 眼不见心不烦,容震懒得再看容致一眼,也懒得再问他意见,他直接吩咐身后的李怀山,“你留在这里,看着容致跟……”凌厉的眼光落在阿金的身上,阿金害怕的瑟缩了一下。 阿金的脸上虽然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并不影响他的那一份清俊,甚至因为他此时那瑟缩的身体、害怕的表情,还有眼角的眼泪,还多了几分让人想要保护的脆弱感。 容震不得不感叹,容九这一招实在是高明。 把这样一个人安插在容致的枕边,就像是在容致的枕边放置了一颗威力十足的定时炸弹,而什么时候引爆,用什么样的方式引爆,是直接要了容致的命,还是让他半死不活,则完全由容九操控。 事到如今,容震有些后悔了,这些年,他把容致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他连分辨危险和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从阿金身上收回视线,容震声音威严,“把那个孩子看管好,别让他给老三通风报信。” 另外,容震还怀疑,容致这院子里还另有容九安插的眼线。 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个时候。 容震看向坐在床上整个人都陷在颓然情绪中的容致,有点恨铁不成钢,“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待在这间房间里哪里也不要去。在我回来之前,你要是敢踏出房门一步,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说罢,容震就领着其余人马扬,去收拾容九。 容九正在开会。 秘书突然敲门进来,神色紧张,“容总,容董来了,让您立刻回办公室见他。” 第662章 容震收拾容九(二) 容九心中诧异,解散了一屋子经理与主管后,去见容震。 见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容九也没有多想,因为容震出行的阵仗很大,除了在容家与容兴,或者一些私人场合以外,他到哪里身边都是保镖环绕。 推开门进去,容震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他的办公桌前。 容九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容董。” 容震听到后,转过身来,目光阴沉地看了他一眼,直接下令,“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我绑起来。” 容震一声令下,躲在门后的两个保镖,立刻张开双臂,呈包围之势朝容九走过去。 容九顿时意识到了不好,但他面上还是很平静的,他一边往书架那边退去,一边问容震,“父亲,就算是要判我死刑,也得先让我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吧?”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容震的回答。 容震见两个保镖犹犹豫豫的,不禁大声,“你们还磨磨唧唧什么?快把他给我绑起来,生死不计。” 容致一听这话,便知道有可能是阿金败露了,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干净净,脊背上冒出了层层冷汗。他抬起双拳,目光凛然地盯着朝他扑来的两个保镖。 很快,三人就打成了一团。 而一直以来,容九在容震的心中都是一个孱弱的形象。他以为,他的两个保镖要拿下容九是很轻松的事情,哪晓得容九虽然身形不及两个保镖健壮高大,出拳的速度与力道,两个保镖却是远远不及他的。 渐渐地,两个保镖就落了下风。 容震见状,立刻快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让门外的两个保镖也进来。 局势瞬间变成了一对四。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 而年前的那一场感冒发烧后,容九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就遭遇到了感情上的重大打击,再加上后来宋和忽然变成了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女一事,更是对他的身心造成了堪比毁灭性的打击。 很快,容九就因为体力不支招架不住了。 厚实的门板,将屋里的打斗声隔绝在内,外面的人完全不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阮登外出回来,在楼下看到容震的车,觉得好奇。在路过小招的休息室时,抬手在玻璃窗上敲了敲,小招的游戏正玩到关键处,听到声响后飞快地抬头,见是阮登,又飞快地低下头。 七月初的太阳,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散发出来的光都是滚烫的。 阮登脸上挂着汗珠,他问正在忙碌游戏的小招,“容震来了?” 小招一眼不眨的盯着手机屏幕,“嗯。” 阮登问,“什么时候来的?” 小招回,“刚来,没几分钟。” 阮登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 按说,容震是容兴的董事长,如果是有公事找容九的话,完全可以让容九去总部,如果是私事的话,那就更不用亲自来荣达见容九了。 那他为什么突然来荣达做什么,总部可能是想微服私访吧? 阮登一边猜测,一边往楼上中,眼前突然闪过那日容九让阿金给容致下毒时,阿金那犹豫的表情。 难道是阿金叛变了? 如是一想后,阮登心中顿时一慌,他一边脚步不停地往楼上冲,一边大声喊小招,“快上来,九哥可能有危险,快点!” 小招一听,立刻放下手下,一阵风似的冲上楼。 兄弟俩齐齐冲到容九的办公室门口。 阮登伸手去拧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立刻用力地拍门,“九哥,九哥!” 而在阮登等待容九回应的这短短几秒里,小招反身冲下楼,从那间临时充当他休息室的杂物房里,翻找出了一把大扳手出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 见阮登正在用身体撞门,小招把他拉开,拿起扳手对着门锁就重重砸下去。 一下,两下…… 数下后,门锁被终于被砸断了,阮登迫不及待地撞开门冲进去,只见容九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俊白的脸上浮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阮登立刻就急了,要冲过去救容九。 容震目冷冷地地看着他与小招,“你们两个,谁要是敢上前一步,我就立刻要了这混账东西的狗命!” 阮登与小招一听,立刻停止了动作。 阮登急声,“老东西,你到底要干什么,快放了九哥!” 容震目光如刀,声音不怒自威,“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一个当老子,要管教不听话的儿子,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第663章 容震收拾容九(三) 虽然,阮登认为,容震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老子……不,他连人都算不上,可容九现在在他的手上,阮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九被带走。 兄弟俩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容九狼藉的办公室里站了片刻后,小招忽然抓住阮登的胳膊,“哥,快去找阿和姐。现在只有阿和姐能救九哥。” 阮登虽然巴不得宋和早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能救容九的就只有宋和了。 随后,兄弟俩兵分两路,小招去找吴敏,阮登去找宋和。 而宋和自从在张德海的葬礼上,把脚扭伤后,就被顾知周严令禁止去容兴,现在家把脚养好了再说。 在张德海这件事情,容震本就不满她自作主张的报警,张德海死后,他对宋和的不满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地步,宋和为了暂时避开他的锋芒,也就老老实实的待在盛世华景里,哪里也没去。 不过,她人虽然没去公司,但该处理的公务是一件都没有落下。 每天上午,夏晴晴把宋和要审批要签字的文件送到盛世华景,然后回公司去上班,等到下午,再来盛世华景取走宋和已经审批签字好了的文件。 宋和向来是很体贴自己人的,她见夏晴晴一天要在公司与盛世华景来回奔波两次,便让她来的时候打车,回去的时候安排司机送她回去。 阮登急匆匆赶到盛世华景。 宋和正在楼上书房里开视频会议,林伯接待了他。 林伯笑呵呵地请他坐下后,上楼去敲书房的门,宋和的视频会议还没有结束,站在门口等了小片刻后,林伯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 林伯这才推门进去,“宋小姐,有一位姓阮的先生找你,说有急事。” 能找到盛世华景来的,还是姓阮的先生,除了阮登,宋和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宋和心中疑惑,阮登来找自己干什么? 撑着扶手站起来,宋和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受伤的脚腕虽然已经消肿了,但还是不太能使力,一使力就疼。 林伯见她走得很吃力,立刻上前扶着她的胳膊,并提醒她,“好不容易才消肿了,慢一点走。” 宋和乌龟似的慢吞吞走出书房。 扶着二楼走廊的栏杆,宋和一眼就看到了楼下厅内站着的阮登。 宋和朝他喊了一声,“阮登。” 阮登听到她的喊声后,立刻抬头看向她,挂着汗珠的脸上全是焦急的神色,“九哥出事了。” 宋和听得心中一沉,“容九出什么事了?” 阮登知道,容九不想让宋和知道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更何况容九这次想下毒的是容致,是宋和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阮登拿不准宋和对容致的态度,也不清楚宋和要是知道容九想谋害自己的亲弟弟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所以支支吾吾的,“他……容震带了好些个人去荣达,把容九从办公室抓走了,不知道带去哪里了……九哥还挨了打。” “宋律师,”阮登声音急切,“现在只有你能救九哥了。” 宋和一听容九挨了打,哪里还稳得住,立刻就一瘸一拐地往楼下走。 林伯见状,急得跟上去,扶住她的胳膊,“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休息了两三天,伤根本就没有好,还走这么快,要是再扭到了怎么办?” 宋和现在只想立刻找到容九,并把他从容震手里带出来,哪还顾得上其他的。 上车后,宋和向司机报了容宅的地址,然后才问阮登,“你跟我说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容震为什么要把容九抓走?” 阮登支支吾吾的不想说。 宋和急了,她将脸色一沉,声音不怒自威,“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瞒我?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的话,又何必来找我去救容九?” 阮登看了看前排的司机,和副驾驶上的王志成,吞吞吐吐地说,“他想对付容致,被容震发现了。” 到此时,因为这十几年里,容九在宋和面前向来都是一副温润儒雅的样子,所以宋和并没有把阮登口中的“对付”往坏处想。再者,就容震那把容致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的宝贝程度,他得知容九要对付容致后,要是什么也不做,那倒奇怪了。 只是…… 宋和心中疑惑,如果容九是用正常的商业手段对付容致的话,容震需要如此大动干戈,跑去荣达抓人吗? 如是一想后,宋和脑海里忽然闪过容九保险柜里的那把枪。她虽然没有见过真枪,但能让容九放在保险柜里的必然不会是玩具枪。 她立刻扭头看向阮登,目光凌厉如刀,“容九准备怎么对付容致?” 阮登沉默不语。 宋和害怕事情如自己想的那样。她厉声逼问,“快说!” 阮登嗫嚅着嘴唇,“九哥……他往容致身边安插了一个小男孩,他想让那个小男孩给容致下毒。” 宋和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好半晌后,她才发出一点声音,“那容致他……” 阮登赶紧回答,“应该没有成功。那个小男孩,好像是喜欢上了容致,一直都没有动手。” 容致没有死,那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令宋和不明白的是,按照她跟容九制定的计划,他们第一步是利用容诚,把张德海拉下马,然后再先利用容震对付容诚,等把容诚踢出局以后,再跟容震翻脸对付容致的。 现在计划只完成了第一步,还没进行到第二步,容九为什么忽然改变计划,先对付起容致来了? 宋和问,“容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件事情的?” 最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阮登也就不隐瞒了,他一一道来,“是在你的律所解散以后,九哥就让刚叔挑一个长得漂亮的男孩送过来,就是阿金。” “年前,阿金到了云城,我们想办法把他送到了容致的身边……两个月前,九哥告诉阿金,让他给容致下毒。” “但阿金一直都没有动手,九哥很生气,前两天,他让我告诉阿金,三天之内必须给容致下手,否则……” 容九拿阿金重病的妹妹威胁阿金一事,阮登跳过不说,他猜测,“可能是阿金要动手的时候,被容致发现了,怕死就把九哥给供出来了。” 宋和听得沉默了,心上更是压了一座沉沉的山。 因为两天前,正是她脚腕受伤的时间。 当时在医院里,她跟顾知周为了让容九能彻底死心,一个当众以“三叔”相称,一个劝他“放手”。 当时容九一直低着头,宋和没看到他的表情,只记得他紧紧握着自己的脚不肯松手的样子。 而两个月前,则是两个人得知宋和身世的时候。 再往前,佳和兴解散…… 宋和无法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 因为这个计划中的每一个关键的时间点,都跟她有关。 宋和的心无法再保持平静了。 第664章 容震收拾容九(四) 一路疾驰,赶到容家。 容震似乎预料到了阮登他们会去搬宋和这个救兵一样,宋和进去时并没有被阻拦,但守在门口等她的李怀山告诉她,只能让她一个人进去。 王志成不放心,想要跟进去,“我是宋小姐的保镖。”他搬出顾知周来,“顾总说了,让我时时刻刻都地跟着宋小姐,不能离开她半步。” 李怀山微笑着,态度却十分强硬,“这里是容家。宋小姐虽然不愿意认祖归宗,但到底是我们老爷子的亲孙女,她回自己的家,能有什么危险?” 宋和心里记挂着容九的安危,急着要进去,就对王志成说,“你跟阮登就在外面等我。” 王志成听她如是说,虽然不太赞成,但也只能作罢。 随后,宋和跟着李怀山走进了容宅。 在容宅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宋和看到了容九。他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跪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身上的白衬衣上有星星点点的鲜红血迹,宋和大惊,拖着受伤的脚腕,快步朝他跑过去,“容九。” 听到她的声音后,容九缓缓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后,苍白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绝望的表情。 一直以来,他都不希望让宋和看到自己阴暗卑劣的那一面,他希望自己在宋和的心中,永远都是一个正面的值得依靠的形象。 可现在,宋和出现在了这里,那就意味着,他让阿金给容致下毒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容九不明白,老天为什么总是对他这样残忍? 在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失去了最疼爱他的母亲,不得不跟野狗抢食。 十二岁时从未见过的父亲,突然派人把他带回了云城,却不是为了弥补在他生命中缺失的那些年,而是给侄子做活体供血机,好好的一副身体,在一次又一次的抽血下,变得孱弱不堪。 十七岁时,老天爷终于开眼了一次,把宋和送到了他的身边,两个人相识相知,一路互相扶持着长大,他以为,命运总算是愿意眷顾他一回了,却没想到是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最爱的宋和,他想娶为妻的宋和,他想白头到来的宋和,却是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侄女。 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简直就像是一出荒诞的滑稽戏。 容九想,还有什么? 他还能失去什么? 母亲早已经死了,父亲就是一个活阎王,而爱人…… 呵,爱人变成了亲侄女。 老天爷还想从他这里拿走什么? 他的命吗? 容九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他平静而绝望地想,老天爷,你要是想拿走我的命,那就来吧。反正,我活着也是痛苦……来吧,来把我的命拿走吧。 宋和一瘸一拐地跑到容九的跟前,跪着捧起容九的脸。 容九的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所以容震甩在他脸上的掌心看着尤为清晰鲜红。 宋和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巨大的愤怒。 她扭头看向坐在长椅上的容震,“是你打的他?” 容震拿茶碗盖“铮铮”地刮着青花大茶碗,“是,我打的。”眼角冷冷睨向宋和,“怎么,你想替他报仇吗?” 宋和知道今天这件事情,理不在容九这里。所以,她压抑着怒气,平静地说,“既然你人也打了,那我现在可以带他走了吗?” 这句话不知是哪里触动了容震,他将茶碗盖重重盖在茶碗上,声音威严,“他想害死你弟弟,你却要救他?” 这句话不知是哪里触动了容震,他将茶碗盖重重盖在茶碗上,声音威严,“他差一点害死容致,你却要救他?” 宋和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是!” 容震气得一扬手,把茶碗重重砸在宋和的跟前,“容致可是你的亲弟弟!” 宋和丝毫不惧容震的怒气,她迎上容震满含怒气的眼神,一字一句不卑不亢,“我愿意认容致,愿意姓容,他才是我的弟弟,我要是不愿意,他在我这里,谁都不是!” “好一个什么都不是。”容震气得冷笑起来,“既然你不愿意姓容,那我也不勉强你。容九是我的儿子,我这个做老子的现要管教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也就容不得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了。” “来人!”容震一声令下,李怀山带着几名手下走过来,“震哥。” 容震指着宋和,“把她给我请出去。” 容震怒声,“你既然不愿意姓容,那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孙女。” 宋和本就对做他容震的孙女不感兴趣,所以,容震这个威胁对她没有半分的威慑力。 但要她一个人走,不行。 她紧紧搂着容九的胳膊,“要我走可以,我要带他一起走。” 容震的脸上浮起一丝狞笑,“你想带他走?可以。但他做错了事情,不可能不接受惩罚的。” 宋和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容震冷哼,却没有回答宋和的问题,而是让两个手下强行把宋和从容九的身边拉开。 随后,李怀山把从容致卧房里搜出来的毒药拿了出来。 宋和一看到药盒上印着的缅文,便意识到了容震口中的所谓的惩罚是什么。她拼命地挣扎,试图摆脱容震手下对她的控制,“放开我,你们快放开我!” 宋和嘶声力竭地喊道,“容震,你疯了是不是?容九也是你的亲儿子!你要是敢那样做,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然而宋和的大喊,并没有阻止李怀山的进一步动作。 他有条不紊地拆开药盒,拿出一支小拇指大小的玻璃瓶,将里面的药水一滴不剩地吸进针筒里。 然后,他走到容九的面前,抓着容九的衬衣领子用力一扯,容九瘦弱白皙的肩膀就露了出来。 “不,不要……”宋和剧烈的挣扎着。 可尖细的针头还是扎进了容九脆弱的皮肤里。当皮肤传来蚂蚁轻咬一般的疼痛时,容九的目光轻微地动了一下,但他并没有挣扎,而是平静地忍受着李怀山把针筒里的毒药注射进了自己的体内。 第665章 容九死了(一) 当毒药被注射进体内,再由血液流向心脏与脏腑内的各个器官时,容九没有感到痛苦。相反的,他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 是的,解脱。 他这一生,数次被命运打倒,又再挣扎着爬起来,他没有一秒向命运屈服过。 他不甘心只做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孤儿,所以从外公家那间挨着猪圈的柴房逃了出去。 他不甘心做一个饿死鬼,就去翻垃圾桶,跟野狗抢食。 他不甘心一辈子只能做人下人,他想要过上吃饱穿暖有大房子住的好日子,就跟刚叔学打拳,将稚嫩的拳头毫不犹豫地挥向粗糙干裂的树干。 他不甘心只做一个被关押在小院子里的活体供血机,就想方设法地去了解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文明与知识。 他不甘心当一个无名无姓的私生子,就想办法让自己走到台前,让世人知道他是谁……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一秒向命运认输过。 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不,不对…… 也不算是一场空。 他还有宋和。 在失去意识前,容九平静地看着宋和。在两个保镖犹如铁钳的双手的桎梏下,宋和完全没有往日的冷静与淡漠,她脸上流着眼泪,嘴里在大喊着一些什么话,相识十一年,容九从未看过她如此失控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宋和,容九想,真好。 他的阿和还是在乎他的。 这样真好。 容九无限眷恋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忽然倒地的容九,宋和的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而身为父亲的容震,在看到躺在地板上已经人事不省的容九时,心里没有任何的难过或是愧疚。他缓步走到宋和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空白的宋和,“记住了,宋和,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可宋和什么也听不见,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致的崩溃中。 容震没再说什么,冷冷哼了一声后,他施舍一般地朝两个控制宋和的保镖抬了抬下巴,两人会意过来,松开了钳制着的宋和的双臂。 一得到自由,宋和立刻朝容九扑过去,“容九!” 可容九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毒药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毁坏着他的五脏六腑与中枢神经,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的他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蜷缩在花纹繁复的深色地毯上。 而鲜血犹如泉水一般,从他的嘴里一股股溢出了。 宋和紧紧地抱起她,双手因为惶恐与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容九、容九!”宋和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急切地呼唤着容九的名字。 但可惜的是,容九因为痛苦而紧紧闭在一起的眼睛,始终没能睁开。意识不清的他,在宋和的怀里剧烈地抽搐着,表情看起来非常的痛苦。 无助的宋和只能抬头看向厅内的众人,嘶声力竭地哭喊,“快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可容震什么也没有做,他撑着手杖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容九浑身抽搐口吐鲜血,仿佛那不是他的儿子,是与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仇人。 容震不发话,李怀山以及容震的那些手下们,也全都神情冷漠地站在那里。 宋和不再寄希望于他们。 她艰难地扶起容九,扶着他往外走,容震也说话算话,没有阻止她带容九离开。 宋和脚腕上的扭伤本来就没有好,而容九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所以容九的大半个身体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容九虽然消瘦,体型也不如一般男人健壮,可他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宋和几乎是拖着他走出了富丽堂皇却恐怖入地狱一般的容宅。 宋和拖着容九,一边艰难地朝大门口走去,一边嘶声大喊,“阮登、阮登!” 在大门口外等的心急如焚的阮登隐约听到声音后,放眼朝容宅内看进去,便远远看见了形容狼狈的二人,他立刻就要往里冲。 可容家的门卫都不是吃素的,自然不允许他就这样冲进去,瞬间围上来。 王志成也看到了宋和,他深知此刻最要紧的是赶快把宋和跟容九带出来,便摒弃前嫌,让自己的几个手下去帮阮登应付容家的门卫,他自己则趁机冲进了容宅,朝着宋和疾奔而去。 宋和一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快……”她喘着粗气,声音颤抖,“快叫救护车……” 不待宋和把话说完,王志成就直接一把扛起了容九,他心里还惦记着宋和的扭伤,便用另一只手扶着宋和的胳膊,匆匆朝外面走去。 正与容家门卫打得难舍难分的阮登,在看到容九衬衣上那由鲜血染出来的触目惊心的红色后,顿时就炸了,那一拳拳砸下去,真是恨不得一拳就砸死一个容家门卫。 而王志成把容九放到车后排后,见阮登还在打,忍不住一声怒吼,“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打?快点去医院,容九像是不行了。” 阮登一听,哪里还敢恋战,立刻收回拳头,朝着宋和的车奔过去。 其他人见状,也鸣金收兵。 待阮登一上车,王志成随即就启动了车子。 在去医院的路上,宋和紧紧地抱着容九,不停地喊他的名字,“容九、容九……” 宋和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与害怕,“别睡,容九……求你了,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容九、容九!” 可无论她怎么喊,容九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再看她一眼。 第666章 容九死了(二) 两天后的夜里,容九死了。 顾知周已经调动了所有他能调动的一切力量,他甚至还通过沈令白联系上了国外的专家,开出巨额的报酬聘请他们立即来云城,在抢救容九这件事情,他简直比当初给顾华年找医生还要尽心尽力。 以前,他有多希望容九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现在,他就有多想让容九早点脱离危险,清醒过来。 因为在过去的这几十个小时里,容九在抢救室里躺了多久,宋和就不吃不喝地在抢救室外等了多久。 顾知周毫不怀疑,如果容九不能活着从抢救室出来,不能重新变得活蹦乱跳的话,宋和的半条命可能就直接没了。 自己的女人,为了另一个男人如此伤神伤心,顾知周本应该生气的,可他现在没有空闲时间去生气,他甚至比宋和还希望容九能好好活着。 容九活着,对宋和而言,只是一个有着十几年交情的朋友与叔叔而已。随着岁月的变迁,时光的流逝,等到他以后跟宋和结了婚,等到宋和有了他们的孩子,等到宋和的生命中出现其他别的朋友……容九在宋和心中的位置也许依然很重,但决计不会像现在那样重,比他还重。 可如果容九现在死了…… 从来没有一个活人,能战胜一个死人。 死人永远是感情世界里的胜利者。 如果容九死了,那么他在宋和心中的位置,将无人能超越。 ——这就是顾知周调动一切能量,想要救活容九的原因。 而医院在对容九实施抢救的时候,医生们虽然知道那毒药的名字与具体的成分,也用上了一切能用的手段,容九全身的血也几乎被全换了一遍,可依旧还是无法阻止容九的心脏快速衰竭。 在两天一夜的抢救中,容九的心脏曾数次停止跳动。 医生们竭尽全力地挽救着他,用尽办法让他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可他的心脏越跳越慢,停止跳动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在容九的心脏停止跳动时间长达十一分钟以后,负责抢救的医生找到了宋和。 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抢救室门口,医生神色凝重地对着坐在轮椅上的宋和重重叹了一口气,“宋小姐,刚刚容先生的心脏再一次停止跳动了,时间很长,有十一分钟。虽然在我们的全力抢救下,他的心跳已经恢复了。但……” 宋和紧紧地抓着轮椅扶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惶恐不安的情绪。 她害怕从医生口中听到那个可怕的消息。 医生在医院工作多年,早已经见惯了生死,可在触及到宋和那惶恐不安的双眼时,他还是有一些不忍心。 可不忍心归不忍心,他还是从一个医生的角度,告诉宋和,“一般情况下,人的心脏停止跳动六到八分钟,大脑就会出现不可逆的损伤。” 而容九这一次,心脏停止跳动的时间足足有十一分钟。 而且,他的心脏不止一次停止跳动。 宋和虽然正处于极度的惶恐中,但她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她知道医生这句话的意思。 她声音艰涩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成为植物人是吗?” 医生想说,那是最理想的结果。 容九现在已经完全无法自主呼吸了,按照他现在的状况,除非是有奇迹发生,否则,医生不认为他还能活着从抢救室出来。 医生声音沉重地对宋和说,“容先生他可能……如果他的心脏再次停止跳动的话,我也没有把握能让他的心跳恢复过来。” 医生的话,委婉而残忍。 宋和说不出话来,死就像死掉了一般的疼。 盯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她静静地流着眼泪。 宋和一边流泪,一边像个虔诚的教徒那样,在心里向耶稣、上帝、天上的各路神仙祈祷,祈求他们能大发慈悲,保佑容九度过这一劫。 只要容九能醒来,只要他能平安无事,她可以一切去做交换,包括她的命。 可老天爷不开眼。 当天夜里,容九的心脏再次停止了跳动。 医生们也再次竭尽全力地挽救他,可这一次,命运没有再怜悯他,他的心脏再也没有跳一下,哪怕是微弱的一下,也没有。 躺在抢救室那张窄小的病床上,容九的心脏永远地停止了跳动。 抢救室里的医生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意出去告诉守在抢救室门口不吃不喝已经几十个小时的宋和这个悲惨的消息。 最后,还是先前那个医生出去见宋和,这一次,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一脸惶然的宋和轻轻摇了摇头。 宋和不敢相信地闭上眼睛,悲伤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流下。 在医生宣告容九死亡后,护士撤去了他身上的所有仪器,并在顾知周的授意下,她们没有直接把容九送去太平间,而是把他送进了一间高级单人病房里。 随后,顾知周亲自推着轮椅,把宋和送进了那间病房里。 那天在带容九离开容家的时候,宋和本就扭伤了的脚腕变得更加严重了,肌腱损伤严重,几乎断裂,只能坐轮椅。 医生建议她卧床静养,顾知周也认为她应该卧床静养,可在这种时候,他们谁也无法把她从抢救室门口带离,谁也无法苛责她不听医生的劝告。 离开前,顾知周半跪在宋和的面前,他用双手紧紧握着她冰冷的双手,用深邃的眼眸温柔地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好好跟他告别。”顿了顿,顾知周轻声加了一句,“你还有我,宋和。” 宋和整个人都是木然的,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顾知周关上门离开。 装修布置十分温馨的病房里,就只剩下宋和,与躺在床上没有呼吸的容九。 看着闭着眼睛永远沉睡的容九,宋和的眼泪汹涌而下,她从未想过,她这辈子会失去容九,她更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失去容九。 人在极致悲痛的时候,大脑反而是非常清醒的,所以宋和虽然很不想面对,但她心里很清楚,容九不是睡着了,他已经没有呼吸了,他的心脏已经在几十分钟前停止了跳动。 她往后的人生里,再也没有一个叫容九的男人,会无条件地信任她、包容她、保护她了。 宋和多想这是一场梦,等梦醒来,容九会睁开眼睛,会对她温柔地笑,会温柔地喊她阿和,会给她做好吃的牛肉米粉,会在她无助的时候做她的依靠,会在她哭泣的时候默默地抱着她…… 这个在她二十七年人生中,占据了最重要一部分的男人,他死了。 他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就离开了她。 第667章 容九的葬礼(一) 宋和在病房里守着容九的尸骨一夜。 顾知周就在病房外走廊上的长椅上坐了一夜。 他不知道宋和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接受容九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他也不知道宋和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容九死亡的悲痛。 顾知周在心里盘算,如果天亮的时候,宋和不愿意从病房里出来的话,他就去叫医生给她打一针镇定剂。 然而,天将亮不亮的时候,病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宋和自己转着轮椅出来了。 顾知周抬眼看向她,表情随之呆住了。 顾知周以前只在小说中见过一夜白头的情节,他以为那只是写小说的人为了引起读者心中的悲悯,故意夸大其词出来的情节。 可当看到宋和鬓间一夜之间生出来的丝丝灰白头发时,顾知周才明白,原来写小说的人没有夸大其词,原来人在遭遇极致的痛苦时,是真的会一夜白头。 顾知周的心上像压了一块沉重而滚烫的铁石,让他难受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以前只晓得容九在宋和心中的位置很重,比他还重,但他没想到,竟会重到宋和会因为容九的死而一夜白头的地步。 顾知周忽然对自己、对他和宋和的感情,产生了非常严重的怀疑。 如果宋和真有他那么以为的那样爱他的话,她为何会因为另一个男人的死,而一夜白头? 就在顾知周深深怀疑的时候,宋和把转着轮椅到他的跟前,声音嘶哑的问他,“我手机在你那里吗?” 那天阮登来盛世华景找她的时候,她什么也没带,就急匆匆跟着他走了。 这几天一直守在抢救室的门口,宋和也没空去想她的手机在哪里。 顾知周听到她的声音后,快速地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摸出她的手机,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把手机放在她的手心里。 一夜过去,宋和的手仍旧是冰凉的,顾知周感受不到一丝属于活人的热气。 再给容九联系国外的专家的时候,顾知周就怀疑过,如果容九死了,宋和的半条命可能也就没了。 如今,他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宋和虽然还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眼睛也没有哭瞎,但顾知周能感觉得到,她只剩下半条命了。 顾知周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打电话给殡仪馆,看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容九的身后事。 等她把一系列事情都安排好后,她打电话给阮登,“你们……都上来吧。” 片刻后,阮登、吴敏与小招匆匆上楼来。 在病房门口,但三人看到宋和的时候,露出了与顾知周看到宋和白发时一样的神情。 吴敏没忍住出声,“宋律师,你……你的……” 宋和还不知道自己鬓间已经生出了白发的事情,只声音嘶哑地对三人说,“去看看他吧。再过一会儿,殡仪馆的人就该来了。” 吴敏一听这话,眼眶就红了,“嗯。” 兄弟三人走进病房,去向容九做最后的告别。 宋和则捏着手机,对顾知周说,“他的衣服染了血,太脏了。我想去给他买一身衣服……” 顾知周开口,“我陪你一起去。” 顾知周陪宋和去了就近的商场里。 在三楼的男装店,宋和给容九挑选了一套白色的西装,她还记得半年前的新年晚宴上,容九白衣款款时的英俊模样。 接着,再是衬衣、领带…… 在挑选内裤的时候,宋和不知道容九该穿什么尺寸的,她也是第一次给容九买。 宋和便叫来服务员,跟她说了容九的身高与体重后,服务员凭着丰富的经验推荐了一个尺码。 顾知周知道眼下不是一个吃醋的好时机,但当他看到宋和那样认真地给容九挑选衣服,甚至包括内裤这种贴身衣物的时候,他心里真的很不舒服,他很想问宋和,你知道我穿什么尺码的衣服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的衬衣吗?你都没有给我买过内裤…… 可这些不甘的质问,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不能真的问出口。 因为容九已经死了。 他一个大活人,不能去跟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争。 就算争…… 这个时候,他也争不过。 鞋子选好后,宋和让服务员开单,顾知周准备签单,被宋和拦住了。 宋和打开付款的二维码,递到服务员的跟前,服务员看了看顾知周,很奇怪宋和为什么会当着顾知周的面,买了一套完全不是顾知周所穿尺寸的衣物,还要坚持自己付钱。 付完钱后,宋和抱着购物袋,跟顾知周回到了医院。 殡仪馆的人已经来了。 但因为宋和这个主事的不在,他们也就没有进病房工作。 宋和先是跟殡仪馆的人打了个招呼后,抬起手在病房门上敲了敲,吴敏走过来把门打开,他眼睛通红湿润,显然是流过眼泪。 宋和把装着衣物的袋子递给他,“我刚买的,你们给他换上吧,让他……”宋和吸了吸气,“干干净净的走。” 吴敏红着眼睛接过去。 宋和与殡仪馆的人等在门外。 片刻后,吴敏重新把门打开,他看了看宋和,没有说话。 宋和扭头看向旁边殡仪馆的人,对他们轻轻一颔首,“麻烦你们动作轻一点。” 他生前已经承受了太多非人的疼痛,她不希望他死后还要再经历那些非人的疼痛。 殡仪馆的人已经见惯了家属们的各种要求,也能理解宋和的心情和想法,冲她轻轻一点头后,他们走进了病房。 很快,容九就被推了出来。 他的身上,盖着一块洁白的布。 那块布遮住了他的身体,遮住了他的容貌。 吴敏三人分散着站在病床边,各个都是眼睛通红湿润。 宋和却很平静,她没有流泪,也没有上前掀开那块白布再看容九一眼,她坐在轮椅上,由顾知周推着她,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她像是一个引路人,又像是一个开辟者,她要亲自替容九走出一条平稳的没有泥泞的道路来。 她要让她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最重要的家人,平平稳稳地走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第668章 容九的葬礼(二) 当天下午,宋和联系了云城所有的媒体,以亲侄女的名义,对外发布了容九的讣告。 当天晚上,容九的死讯就传遍了整个云城。 同时一起传开的,还有宋和的身份。 除了宋和身边的人,与容震身边的人以外,谁也没料到这个交际花生的私生女,父亲竟然姓容。 在手机上看到容九的讣告时,容震有片刻的错愕,他不是错愕容九的死,而是错愕于宋和竟以这种方式公开了她自己的身份。 可先前,她对认祖归宗一事,简直排斥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容震拧着眉心,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讣告,重新又逐字看了一遍,他不认为宋和突然之间态度发生这样大的转变,是她想通了想明白了,不敢再跟他作对了,而是在向他宣战——她要从他手中抢走容兴,让容家改天换地。 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想法,让容震陡然一惊,心底深处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这一晚,容震没有睡好。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睡不好的原因,是担心宋和会为了给容九报仇,而把枪头调转向他。 在容震的心里,宋和跟容九很不一样。 容九虽然也很难揣摩,但他在云城是无根无底犹如浮萍一样,哪怕他城府再深手段再狠,只要他想要被承认,想要正大光明的做容家的三少爷,那他就可以拿捏他。 可宋和…… 就她目前所有的表现来看,不管是她进容兴,还是对付张德海,她都不是为了自己。从她决定接手利物浦的纠纷开始,她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帮容九得到容兴。 她对容兴是没有兴趣的。 同样的,她对做容家的小姐也没有兴趣。 她当然也不是无欲无求之人,只是她对容震手中的,以及容震能给她的东西毫无兴趣。 容九还活着的时候,容震还可以拿容九去拿捏宋和。 可容九现在死了,还是死在了容震的手上…… 容震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还能拿什么去拿捏宋和。 容震觉得自己走了一步错棋。 不论是从刚开始,拿利物浦的纠纷做饵,引诱宋和进容兴,还是把宋和的身世告诉她,再到后面为了换取她点头答应帮容致而交给她的那百分之三的股份,以及容致的死…… 他简直是每一步都错的离谱。 闭上眼睛,容震心神疲惫,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他这辈子最后的对手竟然会是自己的亲孙女宋和。 而从张德海一事中,宋和所展现出来的凌厉手段,容震有一种预感,这个孙女会比他过往遇到的任何一个对手都难对付。 就在容震为了宋和伤神的时候,宋和乘坐着一辆全球限量的劳斯莱斯,亲自上门拜访容兴的各大股东。 宋和以前奉行的是低调出行,最好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以,尽管顾知周的车库里随便拉出来一辆都非常的舒适豪华,但她出行从来都只开她自己那辆凯迪拉克。 过去的她,希望全云城谁也不认识她。 而现在,她一改先前的作风,领着一大队保镖,十分高调地出现在了容兴各大股东的家门口。 宋和的脚还不能沾地,所以到各大股东的家门口后,她也不下车,就坐在车里等他们出来。 等人出来了,她就借口自己腿脚不便,不方便下车,就坐在车内同来人对话。 宋和拜访的第一位股东是董宝生。 先前,他因为数次不给容震面子,让这位老大哥很下不来台,容震一气之下,就让李怀山派人惩罚了一下他。 李怀山让手下的人,埋伏在董宝生回家的路上,人为地制造了一场车祸,董宝生并没有死,但被吓得不轻。 事后,董宝生想要把事情闹大的,可对方司机一口咬定自己是喝醉了酒,没有受任何人的指使,而董宝生虽然伤得不轻,但没有危及生命,司机还摆出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无赖架势,最后在张德海的斡旋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张德海死了,张家也散了。 董宝生很担心容震还会再秋后算账,躺在床上是终日惶惶不安,在听到管家来报,说宋和在大门口,要见他。 董宝生心里狐疑,他这几个月虽然没去容兴,但也知道宋和以雷霆手段扳倒了张德海,而自己以前又是张德海一派的,董宝生实在是拿不准宋和突然上门拜访的目的。 左思右想无果后,董宝生打电话给霍建成,把宋和要见他一事告诉了对方。 霍建成这几个月跟宋和打了几次交道,但他也看不明白宋和的路数。 按血缘的亲疏说,宋和跟容致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都是容盛的血脉,两个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宋和现在在容兴里担任的职位也是亚洲区的副总裁,是容致的副手,那她看起来应该是跟容致站在一边的。 可宋和跟容九的关系又很好,她不仅跟容九联手一起收购了张德海留下的一部分股份,现在更是以亲侄女的身份,发布了容九的讣告。 而容九跟容致两个人,一向是面和心不合的。 如果容九还活着,霍建成会认为宋和是站在容九这一边的。 可问题是容九已经死了。 霍建成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宋和也对继承人的位置动了念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霍建成便对电话那头的董宝生说,“你别管她是什么目的,先去见她一面,听听她说什么。” 一顿,他提醒电话那头因为说错话而惹祸上身的老兄弟,“这位宋小姐现在可是不简单呐,她手里握有的股份恐怕比你我的都多,你说话的时候,客气一点,别得罪了她。” 电话那头的霍建成想起了张德海以及张家的下场,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而董宝生此次大难不死之后,也明白了自己在容兴的处境,就是一个小鱼小虾而已。 他在电话这边点头,“行,我知道了。那我先挂了,回头再跟你联系。” 挂了电话后,董宝生命管家推来轮椅,再在管家与佣人合力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车祸虽然没有要他的命,但造成他七八根肋骨骨折,内脏大出血,令他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小半个月。 管家推着董宝生到了大门口。 宋和乘坐的劳斯莱斯的后车门大敞着,在看到董宝生过来后,她坐在车内,对着董宝生轻轻一颔首,“抱歉了,宝董,让你特意出来这一趟,我是有心想登门拜访的,奈何前几日脚受伤了不方便行动。” 宋和这话说得客气。 董宝生见她一只脚腕上确实还裹着厚厚的纱布,也就端出一副和蔼的长辈姿态来,摆摆手,“无事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可要好好将养,别落下病根了。” 寒暄过后,宋和直接进入正题,“宝董应该已经知道容……”宋和顿了一下,改口,“我三叔的死讯了吧。” 董宝生点点头。 宋和说,“四日后,也就是下周星期二,我将在殡仪馆的永生堂给他举办告别仪式。到时候,请宝董务必来送他最后一程。” 第669章 容九的葬礼(三) 董宝生心里咯噔了一下。 因为,宋和说的是“务必”。 什么叫务必,就是一定、必须。 再者,容九死的时候没结婚,膝下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容震白发人不便送黑发人,那依照规矩,也该是容致这个侄子给他发丧办葬礼才对,怎么偏偏是宋和这个到目前为止,容震还没有在明面上承认的容盛的私生女来办容九的身后事? 董宝生心里疑问重重。 但霍建成在电话中提醒过他,不要得罪宋和。 其实,霍建成不提醒,董宝生也不想得罪宋和,张德海被收拾得有多惨,骨灰还没凉呢,他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张德海。 而且,容九是容震的儿子,且不提这对父子间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龃龉,他现在死了,死者为大,自己也算是他的半个叔伯,那自己去送他最后一程,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 于是,董宝生轻轻点头,“老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成人的,他的告别仪式,我肯定是会去的。” 随后,他顺口安慰宋和,“宋小姐,我知道你跟你三叔关系不错,他这一走,你心中肯定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往前看,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得到董宝生肯定的答复后,宋和也不再多做停留,她冲着董宝生轻轻一颔首,“那四日后,我就静候宝董的到来了。我还要去向其他人报丧,就不耽误宝董的时间了。” 告别董宝生后,宋和直奔霍建成家。 从霍建成家里出来后,宋和又见了万高飞、白展鸿、高晓峰…… 最后,她去了方中杰家。 而方中杰早早就从白展鸿那里接到了消息,知道宋和这整一天都在到处报丧,也知道宋和跟他们每一个人见面的时候,连车都没有下。 宋和一离开,白展鸿就打电话给方中杰,向他发出了一连串的疑问。 白展鸿在电话中疑惑地说,“老三那讣告上写的是因病去世,他这些年也确实病病歪歪的,小病不断,但大病却是没有的,怎么突然人就没了呢?” “我问那丫头,老三是得了什么病,怎么走得这么急,那丫头也不愿意说,只请我到时去参加老三的告别仪式。” “老三膝下无子,按理说他的丧礼,应该由容致来主持的,怎么出面报丧的人是那丫头呢?” “震哥那边也一直没有动静,莫不是老三的死另有隐情?” 在白展鸿这一连串的疑问中,方中杰紧紧拧起了眉心。他担心事情真如白展鸿猜测的那样,容九的死另有隐情。 他更担心,容九的死跟容震有关。 因为无论是宋和今日挨家挨户的报丧,请他们这些股东参加容九的告别仪式,还是容震对容九的死的毫不动作,都太反常了。 电话中,白展鸿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疑问,方中杰的视线中已经出现了宋和座驾的身影。 方中杰打断了白展鸿的唠叨,“她来了,我先挂了。” 片刻后,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了方中杰的跟前。 副驾驶上的保镖下车来,打开后座的车门,宋和侧了侧身体,看向车外的方中杰,“想必方董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方中杰点点头,“节哀。” 今天一路报丧过来,宋和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节哀”。 而这两日,她也确实竭力地克制着心中的哀伤。 宋和面色平静地说,“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天气炎热,我就不耽误方董的时间了。四日后,方董,我静候您的到来。” 说罢,宋和便想吩咐司机回去。 方中杰出声,“丫头,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跟白展鸿一样,对容九的死充满了疑问。 宋和已经收回了的视线,重新落在他的身上,“方董,您与其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如去问问容董,他都对容九做了什么。” 方中杰没想到,容九的死真跟容震有关,心情顿时就有点复杂了。 外面的人或许不知道,但方中杰很清楚,如今的容兴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而已,内里早因为这几年容震与张德海的内斗变得千疮百孔了,任何一个小的动荡,或许都会让这艘船变得摇摇欲坠,甚至船毁人亡。 在宋和对付张德海这件事情上,方中杰其实是赞成的,原因无他,一山不能有二虎,容震与张德海的内斗,已经让容兴变成了一盘散沙,没有凝聚力的企业,很容易就被同行吞食殆尽的,所以,容震与张德海之间必定要有一个人出局,才利于容兴以后的发展。 宋和的入局,包括她在对付张德海中展露出来的凌厉手段,以及事后她以雷霆之势收购张德海两个儿子手中的股份,都让方中杰眼前一亮。 容兴需要这样拥有手段、做事果决,但行事光明的人。 虽然宋和的报警,让张德海侵占集团利益一事变得毫无转圜的余地,但也是最合情合理的一种方式,也好过那些暗地里要人性命的下作手段。 他之所以一直不看好容九,就是因为容九很多时候的行事手段都不太光明了。 容兴是好不容易才洗白的,如果把容兴交给容九的话,方中杰毫不怀疑,容兴会走回以前的老路。 而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方中杰看向准备离去的宋和,“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认为宋和以侄女的身份,对外发布容九的讣告,再挨家挨户地报丧,请他们“务必”参加容九的告别仪式,只是为了给容九办一场盛大的葬礼,让他风风光光的走完这一世的最后一程。 仿佛方中杰这话问得很可笑一样,宋和嘲弄地勾了一下唇角,她反问方中杰,“方董,您认为我会做什么?” 方中杰心中已经有了一点猜测,但他说,“我猜不到。” 宋和精致的面庞上显露出了一点讥讽的神色,“方董能说服容震,让他同意容九进入容兴,让容九去替容致分散张德海的火力……像您这样运筹帷幄的人,会猜不到我想做什么吗?” 方中杰从她这话中听到一丝怨气,他苦笑,“我承认,当初我建议震哥把容九安排进容兴,确实是存了让他去牵制张德海的心思,但如果那个时候我能预料到,容九会有今天这个结局的话,我可能就不会……” “世事难料。”方中杰轻轻叹气,丫头,你心中对我有怨气,我理解。” “但,”方中杰话锋一转,“那毕竟是你的亲爷爷。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骨子里流的都是容家的血。” “容九的死,现在已经是定局,你与其抓着仇恨不放,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呵。”宋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发出一声冷笑,“方董刚刚还说您猜不到我要做什么,现在又劝我放下要大度……” “容九生前跟我说,方董您是整个容兴里最没有死心的那一个,您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容兴能更好的发展。我原先是不信的,现在我信了。” 方中杰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宋和冷冷地说,“天气炎热,我就不劳累方董在这里晒太阳了。” 宋和一顿,“方董待会儿如果要去见容震的话,就劳烦您帮我带句话给他——他欠容九的,我会一点一点帮容九讨回来。” 第670章 容九的葬礼(四) 容九的告别仪式这一天,天高云阔。 宋和身着一身黑色素服,神情肃穆地坐在轮椅上。她受伤的那只脚依旧不能沾地。这几日出行的时候,都是王志成给她推轮椅,今日换成了顾知周。 容九没有结婚,膝下没有子女,如果少去他与宋和之间的那一层血缘关系的话,宋和是没资格以朋友的身份给他办葬礼的,如今她能以侄女的身份,给容九办葬礼,还真是多亏了容盛当年的手下留情,没有强逼着宋郁榕把胎堕了。 那日,在方中杰家门口,两个虽然是不欢而散,但他还是派了自己的儿子来帮忙。 方中杰此种做法,倒不是想借此拉拢与宋和的关系,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容九这个人挺可怜的,年纪轻轻还不到三十岁,这些年容震待他也不好,他来这世上走一遭,福没享多少,罪却是遭了不少,到头来还只有宋和这个侄女来操办他的葬礼…… 实在是可怜啊。 白展鸿等人见状,也纷纷派了自家的儿子们来帮忙。 对于这些股东们临时表现出来的这份对容九的善意,宋和没有拒绝。他们这些人本就该如此对待容九,他也是容震的儿子,他理应得到来自于他们的尊重。 告别仪式定于上午十点。 还未到时间,就陆续有宾客到了。 刘燕燕今天是特地请假前来的,在网上看到容九的讣告时,她第一反应是眼睛花了看错了,她虽然只见过容九一次,但对他的印象很好, 告别仪式还未开始,就陆续有宾客到了。 容九生前,容震从不肯对外承认他的身份,哪怕他身体里流着的就是他容震的血,他也不愿意公开承认他的身份,他唯一的一次以容家三少的身份亮相于众人前,还是年前的新年晚宴。 十六年前,他孤孤单单地来云城。 十六年后,他孤孤单单地死在云城。 他的人生很短暂,只有二十八年,而在这二十八年里,他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因为他出生在九月,所以就得来了一个极其敷衍随便的名字“容九”。 如今他死了,在那样年轻的年纪,以那样凄惨的方式死了,宋和不希望他这一世的最后一程走得那样寂静无声,她要所有人都知道,容家有这样一个三少爷,他的名字叫容九。 为此,宋和把容兴所有的股东都请来了,还通知了容兴的所有高管“务必”前来参加容九的告别仪式,没有谁敢拒绝出席,因为张德海的倒台还历历在目。 死者为大,也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得罪宋和。 除此之外,宋和还通知了容九生前的生意伙伴,请他们前来送容九最后一程。 在宋和的精心安排下,容九的告别仪式隆重而盛大,除了容震以外,容兴所有的股东都来了,能到现场的高管们也全都来了,甚至连张德海的三个儿子也来了,他们每个人都对着容九的遗像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在一句又一句的“节哀”声中,坐在轮椅上的宋和神情始终很平静。她对着每一个让她节哀的宾客鞠躬。她的眼睛很干,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 而站在她身后的顾知周,始终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无声地表示他还在。 刘燕燕今天要执勤,特意抽空赶过来,身上的制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她匆匆走进永生堂里,里面一些容兴的人乍一看到这样一位身穿制服的女警进来,神情皆有一些诧异,还以为宋和又报警了。 尤其是方中杰,他虽然没有向容震求证,但从那日宋和在他家门口说的那些话可以推断出来,容九的死容震是脱不了干系的。 方中杰不禁拧紧眉心,以为宋和要用对付张德海的方式对待容震,却见那女警官在对着容九的遗像鞠完躬后,半蹲在了宋和的面前。 刘燕燕虽然跟容九只见过一面,但对他印象却很深,她至今还记得,那一天晚上,他给宋和倒水涮菜的情形,是那样的无微不至,亲密又从容。 在网上看到容九的讣告时,刘燕燕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眼睛花了看错了,或许是重名,可那发布讣告的人是宋和,满云城里叫宋和的或许不止一个,但恰好有一个叫容九的朋友的宋和却只有一个。 只是,这两个人不是好朋友吗? 怎么那讣告上,宋和的身份却变成了容九的侄女?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宋和怎么坐轮椅了,她受伤了吗? 刘燕燕心中有太多疑问,关于容九的死,关于宋和的伤,关于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但她知道今天这样的场合里,这些疑惑不适合说不出来。 所以,她轻轻握着宋和的手,只问她,“你还好吗?” 宋和对着她淡淡一笑,“我没事。” 刘燕燕心想,怎么可能没事?哪怕只是普通朋友离世,心里也会很难过,更何况她与容九既是朋友又是至亲? 目光触及到宋和鬓间的丝丝白发时,刘燕燕心里猛然一震,她虽然跟宋和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但她清楚地记得,宋和的头上是没有这样明显的白头发的。 容九的死,到底让她有多难过,以至于头发都白了? 刘燕燕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宋和大概能猜到刘燕燕情绪突然这样激动的原因。 她是在容九死后的第二天,在浴室里洗漱的时候发现的,她当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觉得很不公平,她与容九相识一场,容九救过她的命,还把他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她的身上,可到头来,就只换来她头上的几根白头发而已。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宋和抽出自己的手,在刘燕燕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刘燕燕曾经经历过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无法说出“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得往前看”这种根本起不了任何安慰作用的客套话,她忍着眼泪,对宋和说,“想哭的时候就找我,我陪你一起哭。” 宋和眼角微红,“好。” 刘燕燕离开后不久,傅谨言来了。自从利物浦回来后,宋和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顾知周最近倒是天天见到他。 在顾华年的安排下,傅谨言进了顾氏,担任法务总监一职,顾知周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原因很简单,顾华年现在还是顾氏集团名义上的董事长,手里握着顾氏的股份,傅谨言是他亲儿子,傅谨言进顾氏是名正言顺。 和刘燕燕一样,在看到宋和鬓间的丝丝白发时,傅谨言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但碍于是这样庄重严肃的场合,他没有像以往那样耍花腔,只是声音低沉地对宋和说了一句“节哀顺变”,再无其他多余的话。 告别仪式一直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才结束。 接下来,就该去火化了。 顾知周不太想让宋和去,目睹容九的死亡,已经让她一夜白头了,再目睹容九化为灰烬,他担心宋和的精神会承受不住。 他半蹲在宋和的面前,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劝她,“现在宾客们都走了,你这一上午连口水都没有喝过,不如去旁边的休息室里休息一会儿吧。” 宋和知道他心中所想,她声音平淡,“我还撑得住。” 容九生前,她无法回应他的爱,无法给他想要的感情,他现在死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他一起走完他这一世的最后一程的每一步。 第671章 容九的葬礼(五) 顾知周见阻拦不了宋和,就趁着她去卫生间的时候,匆匆把林镜叫过来,吩咐他去跟火化那边的人打招呼,无论如何不能让宋和旁观容九遗体火化的过程。 林镜领命,步伐匆匆地去安排。 等到宋和去到那边的时候,那边的工作人员告诉宋和,非工作人员不能进入遗体火化的区域,然后客客气气地把宋和请进了家属等候区的一间贵宾休息室里。 工作人员送进来一壶热茶后,就关上门出去了。 宋和从醒来后就没有吃过东西,林伯本来是给她准备了一顿营养丰富的早餐,她说没胃口,空着肚子就出门了。 见壶中的是茶水,空腹喝茶不太好,顾知周就打电话给林镜,叫他去买一些牛奶或者热粥什么的。接到任务的林镜立刻开车去附近的餐厅,打包了一大堆吃食,两份送进了贵宾休息室,其他的给了吴敏三人。 顾知周揭开打包盒的盖子,拆去勺子外面的包装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热粥,递到宋和的唇边喂她吃。 宋和偏头避开,不想吃。 顾知周拧着眉心,“从早上到现在,你一口东西都没吃,你是打算就这样把自己饿死,然后去陪他吗?” 宋和低着头,视线毫无焦距的落在地板上,不说话。 顾知周将勺子放回碗里。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宋和置气,但宋和的行为,实在是让他没办法不生气。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顾知周平复了一下情绪。他轻轻抬起宋和的下巴,看着她那双平静地很不正常的眼睛,“告诉我,宋和,你到底在想什么?” 自从那天早上,宋和从那间病房出来后,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过。 她就像一个没事人那样,平静且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容九的身后事。 期间,顾知周提出帮忙,也被她拒绝了。 她要以侄女的身份,亲自给容九发丧,顾知周能理解;她要给容九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顾知周也能理解;但顾知周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拒绝自己的帮忙? 顾知周承认,以前两个人是情敌的时候,他确实不待见容九,巴不得他从宋和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可现在容九都已经死了,一切的恩怨都随风而散了,宋和为什么不肯让自己帮忙? 难道,她以为自己会去为难一个死人吗? 顾知周想不明白。 他深深地看着宋和的眼睛,企图从她的眼睛中找到一点答案。 然而,那双眼睛太平静了,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的波澜。 顾知周讨厌这样的感觉,人明明近在咫尺,却跟远在天边一样。 顾知周加重语气重复发问,“告诉我,宋和,你到底在想什么?” 宋和涣散的视线在顾知周的脸上慢慢聚焦。 她看到了他紧拧着的眉心,他神情中的担心,还有那掩藏在眼底深处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宋和没办法再继续沉默,她缓慢出声,“我没想什么。” 这话不是敷衍,而是实话。 宋和现在的脑子是空的,她对顾知周说,“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但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也没有逃避现实,我知道……他已经死了。” 宋和根本就不知道,她这样说,反而让顾知周更加担心了。 他希望宋和能哭出来,大哭一场,或是两场、三场都没有关系,只要她不再这样压抑自己的悲痛,随便她用什么方式把情绪发泄出来,都比现在的平静、克制,努力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要好千倍万倍。 可宋和的眼泪,早在容九死的那天晚上就流光了。 她实在是哭不出来了。 她静静地看着顾知周,“不用太担心我,顾知周,我真的没事。” 顾知周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挫败感。 他沉默地收回了手,什么也不说了,两个人相对无言地坐着。 火化结束后,工作人员来敲门,顾知周推着宋和出去。 一个身着黑色衣服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捧着一个雕工精美的玉石骨灰盒,里面装的便是容九的骨灰。 工作人员把骨灰盒交给宋和。 宋和接过来,抱在怀里,对工作人员说了一声“谢谢”。 工作人员将一块东西递给她,“这是从容先生身上取下来的。” 宋和一看,正是那块她从鹿笙店里买来的平安无事牌,当时,她把这块平安无事牌送给容九的时候,希望他能活到九十八岁。可他连三十岁都没有活到,在二十八岁就死了。 宋和摊开手,工作人员把平安无事牌放在她的掌心里。 宋和收紧手指,紧紧攥着那块平安无事牌,感受着容九残存在上面的温度,片刻后,她揭开骨灰盒的盖子,把平安无事牌放了进去。 随后,一行人出发去墓地。 阮登是想把容九的骨灰带回佤邦,跟他母亲安葬在一起。 但宋和否决了他的这个提议。 她执意要把容九葬在容家的墓地里。 容九生前,容震不想承认自己的这笔风流债,这十几年里一直不曾对外公布容九的身份,那她就偏要把容九葬进容家的墓地里,在他的墓碑上明明白白写清楚他容家三少爷的身份,她要容家的每一个后世子孙都向他跪拜行礼。 想要把容九葬进容家的墓地,需得容震同意才行。 而容震可能是碍于宋和亲眼所见了自己是如何命令李怀山把那支毒药打进了容九的身体里,亦或许是听进了去方中杰的暂时避开宋和锋芒的劝告,容震没有在这件事情有过多的动作,他同意了宋和的要求。 于是,生前没能进族谱的容九,死后在容家的家族墓地中,拥有了一个属于他的位置。 在僧人们的吟诵声中,在漫天的金色余晖中,容九永远地长眠于地下了。 第672章 宋和的安排 容九葬礼后的第二天,宋和一大早就去了曲音茶舍。 她不让自己闲下来,逼自己不去想容九已经死了这件事。 坐在容九的书房里,宋和问站在她对面的吴敏,“你们有什么打算?” 吴敏几人是因为容九才来的云城,现在容九死了,他一切的筹谋计划也就随着他的离世戛然而止了,留在云城仿佛也就没有了理由和意义了。 那就回佤邦去? 一时间,吴敏心中也很茫然,他如实回答,“他们不知道,我暂时没有打算。” 私心而言,他现在还不太想回到佤邦去。 倒不是贪恋大都市的繁华热闹,而是容九的死,总要有人给一个交代。 宋和提议,“如果没有打算的话,那就留下来。” 吴敏看着她。 宋和说,“曲音茶舍是他一手打造的出来的,他花费了多少心思在这上面,你们比我还清楚,他现在人不在了,但这里不能关门,你如果愿意留下来的话,以后你茶舍的一切事务就由你来负责。” 吴敏面露惊讶,“我?” 宋和点头,“对,你。”随后,她解释起这样安排的原因,“阮登对荣达的事务要比你熟悉一些,我需要他给我帮忙。”前提是,阮登如果也愿意留下来的话。 至于小招,宋和是这样安排的,“小招年纪小,我打算在本地给他找一所学校,让他去念书。”鹿笙的家庭都是高知家庭,如果他想跟鹿笙有一个好结果的话,腹中没有一点墨水是不行的。 对于宋和这样的安排,吴敏没有意见,“好。” 宋和顿了顿,“除了你们三个,还有容致身边那个阿金以外,你们还有其他兄弟在云城吗?” 吴敏点点头,“有。” 宋和也不问有几个人,都是谁,宋和只说,“若是有潜伏在容致和容震,或者容兴其他股东身边的,你联系他们,让他们立刻想办法脱身。等他们脱身后,无论他们是想回佤邦,还是去其他国家都可以,我会给他们每一个人一笔钱,但他们必须离开云城。” 容九死了,而她的精力有限,能力也有限,所以她能保护的人也有限。 吴敏明白宋和的意思,“我会跟他们说的。” 随后,吴敏出去,换阮登与小招进来。 宋和对着二人,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小招一贯是随风而动的,但在听了宋和让他去念书的理由后,他沉默了片刻,同意了宋和的安排,“好,我去念书。” 阮登却没有表态是要留下还是回佤邦,而是用一副质问的语气问宋和,“那天在容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九哥会中毒?” 宋和知道他想干什么,所以不打算告诉他。 容九这短暂的一生无妻无子,身边除了一个她以外,就只有这三个兄弟,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好兄弟去做以卵击石的傻事。 宋和淡淡地看着阮登,“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提醒你,阮登,这里是云城,不是佤邦,在这里杀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可阮登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给容九报仇。 他认为宋和故意不说,是想包庇害死容九的凶手。 他冷冷一哼,“杀人偿命的道理,我当然懂,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不知道想起什么,阮登的语气变得忿忿不平起来,“九哥还在的时候,你一口一句他是你最重要的家人,还说什么不想失去他,他现在尸骨还未寒呢,你就包庇害死他的凶手,任由他无辜枉死……宋律师,你就是这样拿九哥当最重要的家人的吗?” “我真替九哥感到不值。” 最后这一句话,简直是往宋和的心口上插刀子。 宋和吸了吸气,用尽可能平静地声音说,“你的这套激将法对我没用。”一顿,“阮登,报仇有很多种方式,不是非得动刀动枪……” 阮登根本就听不进去,“我看你就是想包庇你那个爷爷和那个亲弟弟,害怕我去找他们给九哥报仇!” 低吼出这一句后,阮登冷冷地看着宋和,“宋律师,我没你有文化,也不如你懂那么多大道理,我只晓得杀人就是要偿命,做错了事情的人,就是要付出代价。” “九哥的仇,我一定要报。” 说完,阮登摔门而去。 宋和不禁沉了脸色。 小招见状,替阮登开脱起来,“阿和姐,你不要生气,我哥就是接受不了九哥的死,心里太难过了,我会盯着他,不让他乱来的。” 看着一夜之间变得懂事起来的小招,宋和心里有点泛酸,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小招的跟前,抬起一只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小招,容九的死,我也很难过,我也恨不得……”恨不得杀了容震,给容九陪葬。 但那样,只会便宜了容震。 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宋和对小招说,“容九走的突然,他生前的好多计划有一些进行到了一半,有一些只开了个头,他人是不在了,但这些计划还得进行下去。” 曲音茶舍是他的心血,荣达也是他的心血,她不能放任他的心血付诸东流。 小招点头,“我明白的,阿和姐。” 目光落在宋和鬓间的丝丝白发上,小招衷心的劝慰她,“阿和姐,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了。九哥要是知道你这样难过,会无法安息的。” 宋和露出一个带着悲伤的微笑,“好,我记住了。行了,你出去吧。” 在容九的书房坐了片刻后,宋和就关上门出来,出发去荣达。 容九突然离世,被支去西贡解决郑家那两船布匹一事的周胜华,就立刻从西贡回来了,重新把权利握回手中。 而这几日,集团总部迟迟没有下达新任总经理的人事人命,周胜华的心思不禁活泛了起来,觉得自己应该还能重新坐回总经理的位置上去。 所以,在看到突然出现在荣达的宋和时,周胜华有一丝的错愕。 他虽然不曾与宋和打过交道,但也听说了张德海的事情,那样老谋深算的一个老狐狸,竟然败在了她的手里,周胜华不敢掉以轻心,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宋和。 他先是一派客气地同宋和打了个招呼,“宋小姐,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扬声吩咐秘书,“天气这么热,快给宋小姐送杯冰水进来。” 宋和站在门口没动。 她淡淡地看着周胜华,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从今天开始,我将接手容九生前在荣达的一切事务,包括总经理一职。” 周胜华没想到她竟是冲着总经理一职来的,那脸色就有点挂不住了。 他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宋小姐,到目前为止,总部还没有下达任何的人事任命呢,你一来就要坐总经理的位置,就算你是震哥的孙女,恐怕也不合规矩吧?” 宋和懒得跟他废话,“有疑问的话,你就去找容董。” 第673章 宋和的手段(一) 看着以一副主人之势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的宋和,周胜华简直气得牙痒痒。他还以为,容九这块拦路石没了,这总经理之位会落入他的囊中,哪晓得半路杀出来了一个宋和。 对付容九的时候,他还可以用尽下三滥的手段,可对付宋和,周胜华不敢。 一是,张德海的死,给了他以及容兴其他老臣子们太大的震撼了。那样一个成了精的老狐狸,宋和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拉下了马,还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关键是,宋和的手段简单粗暴又正大光明,让人从理法上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再加之到目前为止,除了容震与方中杰,以及已经去世了的容九以外,其他人都以为报警抓张德海是容震的主意。 容震是黄泥掉裤裆,说不清楚。 方中杰起初也以为是报警是容震的主意,是后来才慢慢想明白的。 所以,如今容兴的一众老臣子们,尤其是以前张德海手下的,几乎人人自危,因为谁也预料不到宋和手中的镰刀什么时候朝自己挥过来。 周胜华虽然不是明显的“张派”,但张德海还没死的时候,他跟张德海往来还是很密切的,再加之此前他那样针对排挤容九,而宋和又刚刚以侄女的身份,给容九办了葬礼,两个人的关系有多好可想而知。 张德海做假账一事,这么多年了,集团里没有一个人翻出来,就连容震也未曾察觉,可宋和进容兴没几天,就查出了张德海的假账本,证据还那样的齐全,让张德海就是想辩解也无从下口,可想而知这个女人手段有多厉害。 而最关键的是,除了张德海,她手里还握有其他人多少把柄?有没有自己的?她会不会对付自己?又打算怎么对付自己? 周胜华光是一想,就脊背冒冷汗,再被冷气一吹,寒意丝丝往身体里钻。 周胜华不禁打了个冷战。 周胜华觉得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荣达的业务遍布大半个东南亚地区,主要集中在缅甸、越南和泰国。而宋和进容兴以后,负责的是整个亚洲地区的业务,因此没用两天,宋和就把荣达的业务情况给摸熟了。 宋和接管荣达的当天下午,容震就收到了消息。当时,他的身边还有方中杰。 在挂掉樊助手的电话后,他把此事告诉了方中杰,并问方中杰,“这件事,你怎么看?” 方中杰还能怎么看?从宋和先前对认祖归宗一事的不屑,再到她以侄女的身份高调的给容九发丧,还请所有容兴的股东“未必”去参加容九的告别仪式…… 从容九死后,她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情,包括接管容九生前负责的荣达物流,都是在跟容震宣战。 ——你不是不愿意承认他容家三少爷的身份,把我视作你那完美无瑕的大儿子的人生污点吗?那我就告诉大家,我是你大儿子跟一个交际花生下的私生女,容九也是你的亲儿子! 你把我当棋子,把我当一把对付容诚的枪,把容九当活体供血机,把他当贼一样千防万防着,那我就要你好好看,看我是如何一点点把容兴抢过来。 方中杰能猜到宋和的想法,容震自然也猜得到,只是他觉得宋和虽有手段,但不足为惧。 方中杰跟他持相反的意见,他认为宋和不仅是容致接班的最大威胁,甚至连容诚都不是她的对手。 论血统,容诚是容震的亲儿子,绝对比她这个交际花生的私生女更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容兴。 论手段,容诚当年被扔上货轮死里逃生不说,还能一举灭掉安德鲁.雷普斯,在利物浦打拼出了一个自己的天地出来,其手段有多狠辣可想而知,宋和即便是再聪明,在这方面也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但唯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容诚这辈子无论怎样都无法比过宋和的——声望。 在张德海一事中,宋和可以说是完全不讲任何的情分,不管张德海的资历辈分有多高、他曾经为容兴流过多少血多少汗,她都非常无情的选择了公了,不给张德海任何反扑的机会。 在当时来看,她这样的手法过于冷酷无情了,张德海毕竟给容震挡过刀,是容兴重要的开国元老,可现在来看的话,宋和简直就像是正义的化身,一举打掉了张德海这个侵占集团资产多达七十亿的大蛀虫。 而他们这些人,当年为了容兴流血流汗为的是什么? 兄弟义气? 不,是利益。 只有利益,才能永久的驱动人心,只有利益,才会让人舍身忘死。 张德海确实与他们有着过命的交情,是刀尖上一起舔过血的兄弟,可他却暗中侵吞了属于兄弟们的钱,还多达七十亿,那可是他们卖血卖命换来的! 张德海这种行为,完全是背信弃义,不把兄弟当兄弟。 宋和就不一样了,她小小年纪不畏强权,不仅把张德海贪污一事吐了出来,还逼着张家吐出来了一部分赃款,而在整个过程中,她手段凌厉,行事光明磊落,在理法方面挑不出一点毛病,她只是母亲上不得台面而已,可那又什么关系呢? 朱元璋一个乞丐都能当皇帝,她一个私生女又凭什么不能当继承人呢? 容九的葬礼结束后,白展鸿当着几个老兄弟的面,更是直言,“我看宋和这个丫头很不错,既懂法理又讲情义,比起容致那个小混账好太多了。如果震哥选她当继承人的话,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白展鸿这话一出,万高飞跟着附和,“老白,我跟你一样。” 白晓峰当时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方中杰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欣赏宋和的。 至于霍建成与董宝生,现在对宋和更是赞不绝口。 纵观整个董事会,现在除了方中杰自己,以及一心想让容致接班的容震,其他董事们几乎都成了宋和的支持者。 而不管是接班人还是掌权人,只有手段与血统还远远不够,他还需要民心,需要有人支持他的每一个正确的决定,而容诚早在谋害容盛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民心。 而此时的宋和,正是民心所向。 在容兴做了大半辈子军师的方中杰,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容震,也正如容九对宋和所说的那样,他是整个容兴里最没有私心的,他所有的一切策略与决定,都是为了容兴能更好的发展。 如果容致能有宋和的谋略与手段,方中杰会跟容震一样,坚定地支持由他来继承容兴。 可关键是,容致他没有,他连宋和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 方中杰面色不动的回答容震的问话,“她是亚洲区的副总裁,荣达的业务本就属于她的管辖范围内,反正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不如就先让她兼任荣达的总经理,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另作安排。” 容震听后,眉心轻轻拧起,似乎是对方中杰的回答不太满意。 可也正如方中杰说的那样,眼下确实没有合适的人员去接管荣达,周胜华倒是担任总经理一职多年,能力也是有的,但这个人跟张德海是一个德行,太贪。 凝心沉思片刻后,容震淡淡出声,“那就让她先兼任荣达的总经理。” 除了一时半会儿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以后,容震心中还有一个顾虑——那日他是当着宋和的面,让李怀山把那支毒药打进容九的体内的,他原以为宋和会抓着这一点不放,学对付张德海那样报警,可宋和非但没有,相反的这些日子还一直很安静。 如果她要闹的话,容震自然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关键是她不闹,这就让容震心里有些没底了。 他本来就捉摸不透宋和的心思,如今再加上容九的死,容震毫不怀疑,宋和这般按兵不动,是在酝酿什么大计划。 是什么呢? 容震想了想,想不出来,便把视线投向坐在他对面的方中杰。 方中杰仿佛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一样,在他视线投过来的前一秒,端起了茶杯,仔细地品起了杯中已经温凉的茶。 第674章 宋和的手段(二) 方中杰与容震会面后的第二天,关于宋和暂代荣达总经理一职的人事任命就出来了。 在看到这则人事任命后,有人觉得意外,有人觉得意料之中,也有人气得摔了茶杯。 宋和对大家在背后如何看她,以及她暂代荣达总经理一职的事情,表现得漠不关心。 在理清荣达的业务,以及容九生前那些还未结尾的事务后,宋和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清理起荣达内部的问题了。 她先是免去了船务一部经理杜顺发的职,并以他虚报合同价格、损害公司利益为由,把他送进了警察局。 接着,她又在高管会议上敲打众人,“我这几日的查账,发现了不少的问题。在座的各位都是荣达的老人了,最短也为公司工作五年有余了。各位都做过什么,心里比我清楚,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给各位一周的时间,在这一周之内,只要各位愿意主动承认错误,把侵吞的公款吐出来,我就既往不咎。” “反之——”宋和凌厉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杜经理一个人待在看守所应该挺孤独的,如果你们想进去陪他一起睡大通铺啃白馒头的话,我很乐意亲自送各位进去。” 宋和这话还未落地,就有胆小的打了一个冷战。 宋和瞥了那人一眼后,收回视线,“各位要是考虑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散会。” 杜顺发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当天下午,就有人主动去找宋和坦白罪行。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了第二个…… 短短三天,就有超过半数的高管去找宋和。 而剩下的那一小半,要么是心存侥幸,认为宋和是诈他们的,其实手里并无真凭实据;要么就是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过。 宋和把这些人分成了三等。 第一等,是主动承认错误、贪污比较大的,宋和只让他们自己写辞职信,并未把他们交给警方。 第二等,那些心存侥幸拒不认错的,宋和也没跟他们废话,直接连人带证据一起交给了警方。 第三等,则是那些清清白白的,宋和不仅升了他们的职,还给他们涨薪百分之五十,并还承诺他们,只要好好干,年底的奖金只多不少。 除此之外,宋和还向全公司的员工发了一封公开信。 在这封公开信中,宋和先是声明,虽然容九已经不在了,但公司的一切规章制度,都按照他生前拟定的执行。 其次,内部肃清行动过后,空出来了几个管理岗,宋和不打算对外招聘,她在公开信中号召全体员工毛遂自荐,只要通过为期半年的业务考核,即可正式升任管理岗。 宋和的这封公开信在荣达内部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员工们都在私底下讨论起宋和来,除了对她那雾里看花一样的身世很好奇以外,大家都对她这种不外聘、培养内部员工的做法交口称赞。 很快就有员工雄心勃勃的跑去找宋和,自荐某个管理职位。 宋和在听完他的想法,以及他这几年的工作能力后,给了他一个证实自己能力的机会。 其他有雄心抱负的员工见状,就坐不住了,纷纷跑去找宋和。 就这样,宋和前后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对荣达管理层的大换血。 事情传回总部后,又引起一片称赞。 时间一晃,便到了九月。 客居利物浦多年的容诚,在九月三号这一天,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土。 飞机在云城国际机场落地。 踩着故土的土地,呼吸着故土的空气,容诚一时间竟有点近乡情怯了。 看着车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容诚重重感叹,“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衰啊。” 时隔二十六年,他终于回来了。 在酒店办理好入住以后,容诚站在落地窗边,看着不远处的容兴大厦,容诚的心情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 第675章 容诚归来 容诚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宋和还没有下班。 她现在是身兼两职,每天的时间都被各种大大小小的工作给占据了,有时候连午餐时间都要挤出来听下属汇报工作。 手机响起后,宋和偏头看了看手机屏幕,见是个陌生号码,便以为是广告推销,就直接挂断了。而下属们平时汇报工作或是有急事请示,会打她的工作号码,而非这个私人号码。 宋和低头,继续审核手中合作商发过来的意向书。 只看了不到半页,手机再次响起来。 容诚这回换了利物浦的号码。 宋和接起,“二爷。” 容诚站在落地窗边,看着暮色中的容兴大厦,“还没下班呢。” 一句“没有”正要脱口而出时,宋和忽然反应过来,“您回云城了?” 容诚的声音里含着一点轻快的笑意,“是啊,我回来了。” 宋和一听,眉眼顿时变得冷峻起来。 当初在利物浦的时候,宋和与容诚约定好,他帮她跟容九对付张德海,她跟容九就帮他对付容震,等到把这二位赶出容兴后,容九再跟他公平竞争。 而容诚也确实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对付张德海最至关重要的证据,也就是利物浦分公司的原始账本资料,就是他提供的。 如果按功劳大小算的话,在扳倒张德海一事中,容诚可以说是功居首位。 按说,抛开杀父之仇不谈,容诚其实还算是一个挺信守承诺的合作伙伴,但宋和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给他跟容九公平竞争的机会。 当然,宋和也不认为,容诚会一直“信守承诺”。 二人之间所谓的“合作”,只不过是当时那种境况中的一种双方都认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而已。 宋和当时想的是,先利用容诚来对付张德海与容震,等事成之后,再想方设法把容诚阻拦在国门之外。 而要想容诚这辈子都不再踏足云城,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找到他当年谋害容盛的证据就行了。 虽然那已经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了,但根据那个八卦论坛的帖子内容来看,这件事情在当年应该不算是悄无声息,不然,网上就不会出现容诚是凶手的猜测了。 既然外人都会怀疑容诚是凶手,那么容兴的那些老股东们,肯定也有人怀疑,说不定有一些人是知道内幕的,更有甚者,可能手里就掌握有容诚是凶手的证据。 比如张德海。 ——他跟容震唱反调这么多年,又很早就知道了雷普斯的大老板实则就是容诚,说不定他手里就握有容诚谋害容盛的证据。 再比如方中杰。 ——这个容九口中对容兴集团没有任何私心的中立派,容兴集团的军师,他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去防备容诚卷土重来。 总之,不管是谁的手里握有容诚谋害容盛的证据,或者这些人手里都没有,按照宋和先前的计划,她就是找不到证据,炮制出一份假的来,也要阻拦容诚回云城的步伐。 可哪晓得,人算不如天算,那个时候的宋和怎么也想不到,她制定的计划只实施了一个开头,容九就死了。 容九的死,就像是一道天堑,把宋和的人生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是他活着的时候,一半是他死了以后。 他活着的时候,宋和可以从长计议慢慢筹谋,他死了,宋和的人生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把那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一点点找回来,一点点抢回来,让他成为真正的容家三少爷,了却他多年的夙愿。 所以,容九的葬礼一结束,她就忙着处理容九生前的一切产业和事务,安置他的兄弟们,她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留,更遑论分神去思考如何对付千山万水之外的容诚。 宋和稳住心神,对着电话轻轻吐字,“是吗?欢迎回来。” 对于她的这句“欢迎”,容诚可是一个字都不信。 以前,容九在的时候,两个人就是对立的,宋和是坚定不移的“容九派”,所谓的合作,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如今,容九死了,她宋和不仅没有退出容兴,反而还接手了荣达物流,再加上她跟容九先前从张德海两个儿子中收购的股份,哪怕眼下宋和是站在他的面前,对他的回来笑脸相迎,容诚也不会认为那是真心的。 而且,利用不明的局势,牢牢抓住主动权,让自己从一把容震手里的枪,变成手里握着枪的猎人,哪怕她是一个女人,有那样一个不堪的母亲,年纪还非常轻,容诚也不认为她是一颗软柿子,可以任由他搓圆捏扁。 容诚不知道容震看出来没有,也不知道容兴其他的老家伙们看出来没有,宋和可远不像她表面上看的那样风轻云淡,她实则是一个非常有手段,也非常有野心的人。 只是她先前把手段与野心,都用来帮容九了,以至于迷惑了大家的眼睛。 容九现在是死了,可她的野心与手段都还在,并且,她的手里可握有不少容兴集团的股份。 面对这样一个宋和,容诚不敢轻视。 但表面上的和平,还是要维持一下的,容诚说,”你晚上要是有空的话,我们就找一个地方,一起吃顿饭,就当是给我接风洗尘了。” 宋和眉眼冷峻,声音里却带着一丝笑意,“好啊。” 第676章 偶遇顾华年(一) 容诚约的地方,是一个颇有一些念头的老茶楼,能听戏,能喝茶,也能吃饭。 宋和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也就没有看清楚停车场内,那辆专属于顾华年的劳斯莱斯。 宋和受伤的那只脚腕还不能使力。 车停稳后,王志成推开副驾驶的车门下去,从后备箱里拿出来轮椅,待宋和安安稳稳地坐在轮椅上后,他朝顾华年的座驾抬了抬下巴,“顾董好像在这里。” 宋和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个人了。 自打两个人和好之后,顾知周很少在她面前提起顾华年,而宋和这大半年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若要追溯的话,还是她在利物浦的时候,因为顾华年想罢顾知周的总裁一职,两个人曾在电话中短暂的交流过一次。 所以,乍然之间听到这个人,宋和竟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是啊,这半年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也确实算得上是物是人非了。 宋和以前是避着顾华年走的,如今,以她的身份,其实没有再避着的道理,就算容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对外承认她的身份,但她借着容九的葬礼,不仅让世人知道了容家有容九这位三少爷,也把她自己的身份昭告了天下。 再加上,她在容兴也算是位高权重,以及白展鸿等人因为对她的欣赏、而在外帮她的背书,如今的她,不仅在容兴集团内部名声很响,在云城的名声也很响。 而这种名气,与她之前的交际花女儿的身份、顾知周的情人,以及她那绝世的容颜所堆砌出来的名气不一样,现在的她,当然人们议论起她的时候,虽然言语间还是有所鄙夷,但更多的是艳羡,羡慕她不止会投胎,还长得那样漂亮,还那样的有手腕,才二十七岁就已经身居高位了。 所以,如今的宋和,完全不用再避着顾华年了。 但她还是淡声吩咐王志成,“尽量避开她吧。” 她不想跟顾华年发生任何的冲突,让顾知周夹在中间为难。 可老天爷就是这样爱捉弄人,一个人有多想见另一个人,哪怕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十米甚至几米,老天爷也会让他们在人群中擦肩而过。 而同样的,一个人有多不想见到另一个人,老天爷就制造各种机缘巧合,让他们相遇。 在光影绰绰的走廊里,坐在轮椅上的宋和,与同样也坐在轮椅上的顾华年,就这样迎面撞上了。 因为两个人都坐着轮椅,所以画面看上去颇有点戏剧性,仿佛她们深处的不是一间有着近七十年历史的老茶楼,而是某间灯光鬼魅的医院。 两个人对视一眼后,宋和先开口,“好久不见,顾董。” 与去年在顾家见面相比,顾华年更老了,也更瘦了,也更苍白了。自打她生病后,或许是因为病痛的折磨,亦或者是惧怕未知的死亡,顾华年的头发白了不少,却也没有全白。 可如今,她的一头头发全白了,但被打理的很服帖整齐。 而本就枯瘦的脸上,仿佛是只剩下一层干枯的皮了,但一双眼睛一如康建时那般精光毕现。 顾华年冷漠地回应,“好久不见,宋……啊不对,如今应该称呼你为容小姐了。” 宋和听出了她话里的讥讽之意,面色不动,“宋小姐也好,容小姐也罢,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顾董随意就好。” 可不管她姓容,还是姓宋,在顾华年眼里,她都是那个让顾知周色令智昏的红颜祸水。 顾华年冷冷一呵,“我管你是姓容,还是姓容,哪怕你就是容震的亲女儿,你也别妄想进我顾家的大门。” 宋和听后,低垂着视线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抬起眼眸,淡淡的看着顾华年,言语间也带上了一点困惑之意,“顾董,您好歹也是叱咤商场几十年的女强人,什么时候看事情的角度变得这样狭隘了?” 顾华年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说狭隘,而且还是她最看不起的宋和,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好看了。 宋和说,“顾董,自从您生病以后,我们每一次的见面,包括您使手段逼得我只能解散我的律所,您所说的所做的,都是为了阻止我进顾家的大门。” “可您有没有想过,我或许并没有您想的那么想进您顾家的大门呢?” 第677章 偶遇顾华年(二) 这话让顾华年面色一滞,也让她身后的傅谨言目光一闪。 顾华年不相信似的,“你要是不想进我顾家的大门,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缠着顾知周不放?” “我承认,以前我确实是缠着顾知周,但后来……”宋和并不打算把她跟顾知周的感情波折与变化在这样公开的场合里细说,只笼统地说,“感情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的。但这并不代表,我想进您顾家的大门。” 而且,以顾知周的孝顺程度,哪怕她现在是怀上了他们顾家的长子嫡孙,顾知周也未必会立刻把她娶回家。 “再者,”宋和一顿,“顾知周要不要娶我,我要不要嫁给顾知周,您说了都不算,哪怕是他父母在世,也都说了不算,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任何人来阻挠干涉,都是违反了《婚姻法》中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相关规定。” “当然了,您可以继续拿您的身体去逼迫顾知周退让——如果,您认为有用的话。” 宋和最后这一句话,简直就是往顾华年心口上捅刀子。 顾华年气得用干枯的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你现在是觉得你有容家当靠山了,就有资格进我顾家的大门了吗?” “我告诉你,做梦!” “别说你是容盛的私生女,你就是他那个正妻太太生的,我也照样不会让你进我顾家的大门。” 顾华年话音一落,一道粗哑的声音自走廊的另一头由远及近,“多年不见,二小姐的脾气还是这样的偏执。” 顾华年一听,与她身后的傅谨言双双回头,朝着声音处看去,便见那影影绰绰的走廊另一端,走过来一个一身黑色唐装的男人。 顾华年眯着眼眸,打量着来人,觉得他有一点眼熟。 而未等她想起来人是谁的时候,容诚便已经走到了宋和的跟前。 容诚抬起左手,掌心在宋和的头顶上轻轻拍了拍,“你这个丫头,在我跟前一副铁齿铜牙,在外人跟前怎么就这么怂?” 宋和不太习惯容诚这份叔叔对侄女的亲昵,便躲了躲。 容诚收回手,笑着看向一脸疑惑的顾华年,“二小姐,我们容家确实比不过你们顾家家大业大,但我们容家的丫头,也不是谁想娶就能娶的。” “就单凭我们家丫头的这副容貌,以及她的才干,依我看呐,”说到这时,容诚低头看向宋和,满眼都是欣赏的神色,“就是总统家的儿子,也未必配得上她。” “所以二小姐,你与其在这里担心我们家的丫头缠着你那个侄子不放,倒不如回去劝劝你那个侄子,别再做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美梦了。” 在容诚的这番话中,顾华年的神色变了又变,看着他那副与容震有三四成相似的容貌,再听他一口一个“我们家丫头”,顾华年迟疑出声,“你是容诚?” 容诚笑着轻轻点头,“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我已经老得让二小姐都认不出我来了呢。” 扫一眼坐在轮椅上的顾华年,容诚笑声,“多年不见,二小姐,别来无恙啊。” 两个人一个坐着轮椅,一个手里捏着一根手杖,这别来无恙委实就有点讽刺了。 顾华年冷笑,“没想到你竟然还敢回来。” 容家两位少爷,为了争权夺位自相残杀一事,在当年闹得是沸沸扬扬,虽然并没有实质的证据表示容诚就是谋害容盛的凶手,但根据容震后来的所作所为,也不难推断出这其中的因果。 目光再落到宋和身上,顾华年讥讽道,“没想到你竟然跟他搅和在了一起。” “二小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容诚嘴角的微笑微微变冷,“宋和是我大哥的女儿,是我的亲侄女,我们叔侄俩得空一起听个戏吃盏茶,怎么叫搅和呢?” 目光朝顾华年身后的傅谨言扫去,容诚笑说,“这是你跟傅慕秋的儿子吧,长得跟他父亲真是一模一样呢。” 傅慕秋是顾华年最不愿意提及的过去。 因为,她亏欠他太多。 所以,顾华年主动终止了这场对峙,“既然你们容家的丫头连总统家的儿子都配不上,那我们顾家更是高攀不起了。我这回去提醒我那个侄子,让他趁早死了心。” 说罢,顾华年便抬了一手,“谨言,我们走。” 第678章 与容诚见面(一) 顾华年与傅谨言离去。 在与宋和的轮椅擦身而过的时候,傅谨言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了宋和的身上。他知道宋和的脚腕受了伤,但距离容九葬礼过去都快两个月了,没想到伤还没能好,还不能行走。 其实,他很想关心两句的,可碍于顾华年在场,还有一个不知是什么来路的容诚,他一切的担心与问候都悉数埋在了心里,化作了一记深深的眼神。 傅谨言看着宋和的时候,宋和看着他。 两个人的眼神在影影绰绰间相汇在一起。 宋和的眼神与她的人一样,是平淡冷静的,带着一点打量。她并不知道傅谨言在顾华年的操作下,已经进了顾氏集团,还担任了法务总监一职。 她看向傅谨言,只是单纯觉得他跟顾华年这副母慈子孝的画面不太合理。 宋和还记得,在利物浦的时候,傅谨言讲述的那段童年往事,而以她对傅谨言那有限的了解,哪怕是顾华年在他面前下跪,乞求他的原谅,他也不会多看顾华年一眼的。 可为什么短短几个月,这二人之间的关系竟变得这样亲密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和心想,顾华年虽然快死了,但她手里还握有不少顾氏集团的股份,傅谨言对她的态度突然间发生这样大的转变,很有可能是冲着她手中的股份去的。 其实,顾华年要把股份给谁,是给亲儿子傅谨言,还是给顾知周,或者其他什么人,跟顾知周都没有关系,就更别提跟宋和有什么关系了。 宋和可不是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女人。 可顾华年的股份,事关顾氏集团,而傅谨言这个人,总给宋和一种阴沟里的毒蛇的感觉,如果他只是单纯的冲着顾华年的财产去的,那倒还好,毕竟顾华年的财产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傅谨言惦记,那也是人之常情。 可如果傅谨言是冲着顾华年背后的顾氏集团去的…… 顾氏集团承载了顾知周几乎全部的心血,宋和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她想,等今晚回去后,要提醒一下顾知周才行。 随后,宋和跟着容诚进了包厢。 容诚知道她的规矩,晓得王志成是她的贴身保镖,也就没拦他,让他跟着一起进了包厢,只不过同容盛的手下们一样,都留在了包厢的外间里。 容诚年轻的时候,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很少有喜欢听戏喝茶的,他们更喜欢听港台或者外国的流行乐,喝茶这种事情在他们的眼里,更是一种非常老土的行为。 就连容盛也不能免俗,他喜欢喝咖啡,尤其是牙买加产的一种咖啡豆,简直是爱不释手,而他车内的收音机,也时常停留在一个专门介绍播放流行音乐的电台频道。 容诚跟他们不一样,他喜欢喝茶听戏,这间老茶楼还是容震带他来的。当时,他只有十几岁,容震来跟一个澳门的合作商谈事情。 时隔多年,容诚还依稀记得当时的画面,容震与合作商品茗听戏,言笑晏晏,而他就跟愣头青一样,杵在容震的身后当小跟班。 当锣鼓声响起以后,整个包厢里的人,都把视线都投到了灯光明亮的戏台之上,容诚也不例外,待一出戏唱罢,容诚并没有从戏子那咿咿呀呀的唱腔中体会到国粹的博大精深与美妙,但这并不妨碍他爱上这件事。 容诚就像学容诚喝茶一样,开始学起了听戏。 他以为,只有变成跟父亲一样的人,才有资格,也才有能力去掌控容兴集团。 不止是听戏喝茶,他还学了容震诚狠绝毒辣的手段,杀伐果决的行事风格,冷酷无情的作风……他把容震当做他人生的榜样,学他的一举一动,可到头来就换来了二十六年的流放。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容诚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心想:善良有什么用?仁慈有什么用?讲道理懂法律又有什么用?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有哪一个上位者是靠着善良仁慈把权利守住的吗? 这个道理,连十几岁的初中生都懂,可他父亲却偏偏不懂,要把容兴那样大一份产业,交给连杀人都不会的大哥…… 呵,可笑。 真是可笑得很呐。 容诚把茶杯放回桌上,侧目看向坐在桌子另一侧的宋和。 宋和正目光朝前,盯着前方热闹的戏台。 她这样专注认真的神情,让容诚又想起了他大哥。 其实,宋和的五官长相里没有一点容家人的影子,她的行事作风也跟容盛有着不小的差别,但容诚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很容易想起容盛。 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宋和收回视线,轻轻偏头,朝容诚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容诚一笑,“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宋和想了想,“容盛?” 容诚听她这样直接称呼她父亲的大名,故意问,“你恨他?” 宋和平淡的回答,“我跟他连面都没见过,还谈不上恨不恨的。” 这话倒符合容诚对她的印象,“其实,他跟你母亲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他,老爷子在家里就是个土皇帝,从来就只有他说话的份,其他人就只能遵从。” 其实,宋和对容盛与宋郁榕之间的那一本烂账没什么兴趣,但容诚既然主动提起了,她也就没有阻止,就权当是听戏了。 只不过两个主角,一个是她母亲,一个是她父亲。 容诚说,“他跟大嫂——就是容致母亲的婚姻,是老爷子做的主,结婚之前,两个人只见过几次面。” “我问他,为什么要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他回答我说,大嫂出身好、学识好、性子也好,与他门当户对。” “……你出生后,大嫂曾提过,把你接回来养,记在她的名下,就当是她的孩子,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不同意,大嫂也就没再提了。” 宋和听到这时,意有所指地一笑,“二爷,您这挑拨离间的手段可不太高明啊。” 容诚脸上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我这可不是挑拨离间,只是把我知道的真相,告诉你而已。” 第679章 与容诚见面(二) 呵,真相? 容盛已经死了,骨头都烂成渣了,谁还能证明他当年跟容致母亲结婚,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她出身好,与他门当户对? 哪怕就是当事人之一的容致母亲,也不能证明这件事。 容盛故意说这些,还说是容盛不想把她带回容家养,不就是想挑拨离间,让她恨容盛,别找他报那所谓的杀父之仇吗? 不过,容诚会有此种顾虑,宋和也理解,她虽然对容盛没有感情,但她到底是容盛的亲女儿,而她跟容诚接下来还要一起合作,如果她不表明自己的立场跟态度的话,容诚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 既然容诚想她表明立场跟态度,宋和就顺着他的意说,“二爷,如果您调查我的时候够仔细的话,您就应该知道,我以前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好。宋女士——也就是我母亲,一直都很想让我接她的班,做一个比她更出色更让男人着迷的交际花。” “我不甘心,为了自保,就傍上了顾知周。” “我不知道容致小时候是过得什么日子,但我小时候所经历的种种痛苦也折磨,至今我都无法忘怀。” “在得知身世后,我曾问过容震,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是容盛的女儿、容家的血脉,却没有把我认回去?” “容震当时回答我说,容家不能有一个母亲是交际花生的孩子。” “所以二爷,您的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且不说我跟您口中的那一位连面都没有见过,就算是有人要报这杀父之仇,那个人也应该是容致才对,而不是我这个自小在外面长大、只看过他照片的私生女。” 宋和这番话说得十分坦诚,一副明月可鉴的样子,让容诚心中的顾虑打消了不少,但也没有完全打消。 容诚将话题扯开,“在利物浦的时候,我见你为了容九那样拼命,还想着等回来后,跟他当面请教请教,如何能收拢你的心,不曾想,我们兄弟两个这辈子竟无缘相见了。” 说到此处时,容诚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是真觉得遗憾一样。 目光往宋和鬓间一扫,容诚一副宽慰的口吻,“死了的人这辈子已经是尘埃落定了,活着的人,还要接着过日子,你也想开一点,别太难过了。” 这是自容九葬礼以后,第一次有人在宋和的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宋和一时没有控制住,视线一花,眼底漾出一层浅浅的水光。 容诚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将手帕递过去。 宋和接过来,擦去眼角的泪水后,她平静地说,“二爷,容震是当着我的面,让李怀山把毒药打进容九体内的。这仇,我必须得报。” 宋和这话,让容诚心中一震。 容九的死,传到利物浦以后,他派人查过,知道容九是死于中毒,却不知道竟是容震下的手。 容诚沉声提醒,“丫头,你要给容九报仇,我不拦着,但老爷子这个人,是从刀山血海里趟过来的,他的手段有多狠毒,我已经见识过了。” “所以,作为过来人,我提醒你一句,切莫冲动行事。” 宋和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道了一声,“谢谢。” 容九的死因,让容诚想起了二十六年前,他被容震打断腿,像条狗一样扔到了去利物浦的货轮上,他不禁感叹,“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子的手段还是这么的狠毒,不给人活路。” 宋和的指尖慢慢攥紧,声音平静,“所以二爷,您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反水于您,容九是死在容震手上的,我不可能背弃您这位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转而投去他那一边。” 容诚一直担心的就是,宋和会为了所谓的杀父之仇,站到容震那一边去,如今在得知了容九的死因后,他心中是一点顾虑也没有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你跟容九的感情就这么好?” 宋和转头看向他,“二爷,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要是还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那不是犯贱吗?” 容诚听后,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你这话倒是说得不错。”余光瞥见穆桂英上台了,容诚把视线转向戏台上,“看戏吧。” 这一晚,宋和一直陪容诚听戏到九点多,两个人才走出老茶楼。 分别前,宋和问容诚,“幸运哥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 华行云对宋和的那点心思,容诚也是知道的,闻言便忍不住打趣她,“华仔要是知道你这么惦念他,晚上该开心的睡不着了。” 宋和不搭他这玩笑话,声音淡淡的,“我回国前,他往我包里塞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太贵重了,我想还给他。不如,您把他家的地址告诉我,我给他寄过去。” 容诚想起来,蔡大全曾在他面前抱怨,华行云从他那里抢走了一颗他好难得才弄到的黑钻石,便问,“是那颗黑钻石吗?” 宋和点头,“嗯。” 容诚笑说,“既然是他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说罢,他朝宋和摆摆手,“行了,我累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临上车前,容诚一脸可惜的表情,“二小姐今晚看到你跟我在一起,估计等不到明天,老爷子就会知道了。我原本还想再清净两天,好好在这城里走一走看一看呢。” 宋和闻言,一副淡淡的语气,“反正他早晚也会知道的,早一点知道,也正好让他清楚自己有多不得人心。” 亲儿子与亲孙女联手反他,何止是不得人心啊,还诛心。 “哈哈。”容诚笑声,“你说得对。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容诚一顿,夹杂着一丝狠意的粗哑声音在夜风中响起,“直接开战。” 目送容诚离去后,宋和也上了车,回盛世华景。 顾知周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里与德国厂商那边的团队开视频会议。 宋和转着轮椅敲门进去的时候,顾知周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到了她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后便收了回去,继续听下属们汇报工作。 顾知周这个视频会议才刚刚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 宋和等了一会儿后,觉得干等着有点浪费时间,就先回卧房洗澡换衣服,把头发都吹干了,卧房里还没有顾知周的身影。 宋和看了眼时间,都已经十一点了,便准备去书房看看他会议结束没有。 出门后,恰好撞上送醒酒汤上来的林伯,见她没有坐轮椅,林伯便拧着眉心说,“医生不是说你的脚还不能走路吗?”知道她是嫌坐轮椅麻烦想省事,就说,“你站着别动,我去把秋护士叫上来,让她扶着你。” 林伯口中的秋护士,是宜安医院的一名高级护士,在护理病人尤其是骨伤病人方面有将近二十年的经验,宋和的脚伤加重后,顾知周就让医院那边专门派了秋护士过来,日常专门负责给宋和受伤的那只脚腕做药敷治疗,以及宋和在起居上的不便之处。 宋和是踮着脚走路的,所以那只受伤的脚腕没怎么用力,便阻止了林伯的好意,“没事的,就几步路而已,又不远。” 看着林伯手中的醒酒汤,宋和说,“那个给我吧,我端进去就行,时间不早了,您回房休息吧。” 林伯笑着揶揄,“你现在路都走不稳,我可不敢给你,万一端倒了,我还得重新去煮。” 两个人一同走到书房门口。 宋和抬手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后,便推门进去。 林伯跟在她的身后,把醒酒汤放下后,就安静地退了出去。 顾知周的视频会议结束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但他不想回卧房去。 他不想面对宋和。 倒不是他趁着宋和最近忙的晕头转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而是容九的死,让他在他与宋和的这段感情中,有一些迷茫了。 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亲情什么样的友情,会让一个人在一夜之间白头? 他也不清楚,宋和对容九的感情,是否真的就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有亲情和友情,没有爱情? 可如果没有爱情的话,为什么容九的死会给她造成这样大的打击? 顾知周活了三十三年,还从来没有这样迷茫过。 第680章 跟顾知周吵架(一) 迷茫归迷茫,顾知周的脸色还是很平静的。 他见宋和又不坐轮椅,踮着脚从门口走进来,就将指尖的耳机放回桌面上,走过去把人一把抱起来,再折回到书桌前,把人安置在书桌上坐好。 顾知周的书桌有点高,宋和个子娇小,坐在上面两只脚不能着地,就在半空里轻轻地晃晃荡荡着,她刚洗过澡,脚上没穿袜子,脚趾从黑色的真丝凉拖鞋伸出来,犹如光泽莹润的玉葡萄一样。 即便是在家里,宋和的穿着也是相当保守的,她身上的家居服是上下两截款式的,裤腿一直长到可以遮住脚踝,衣服的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的一颗,白皙优美的锁骨被严严实实地遮住,看不到一丝的风情。 与她白日的形象唯一不同之处,便只有披散下来的头发了。 自宋和大学毕业上班后,她的头发就一直保持着齐肩的长度,这个长度不过分长,也不过分短,刚好可以绑成一个利落的短马尾。 顾知周本来对她的发型是没什么要求的,她愿意留多长,愿意剪多短,愿意梳成什么样,都随她开心,他没有那种让女人必须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打扮的癖好。 换言之,无论宋和是什么样的,他都喜欢,他都爱。 但此刻,看着宋和披散着头发的样子,顾知周忽然很想让宋和不要再把头发梳起来了,不是这样发型的她有多迷人诱惑,而是这样就看不到她鬓间那刺眼又扎心的丝丝白发了。 宋和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便把醒酒汤端给他,“喝了吧,都快凉了。” 顾知周接过,慢条斯理地喝。 宋和看着他说,“我今晚在外面碰到顾董了,傅谨言跟她一起,两个人看上去好像是和解了。” 对于这对母子现在的关系,顾知周不置一词,只淡淡地告诉宋和,“谨言现在是顾氏的法务总监。” 这事让宋和心中轻微一讶,“顾董安排的?” 顾知周捏着勺子,轻轻搅着碗里的醒酒汤,“嗯。” 宋和顿了顿,“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听你提过?” 顾知周手上的动作一顿,目光沉静地看着宋和,“容九出事前,我就跟你提过的。” 宋和想了想,心中没什么印象。 顾知周如墨的双眸里暗影浮动,但声音平淡,“你当时忙着跟容九对付那个张德海,容九出事后,你又忙着给他办葬礼,哪有心神管我的事情。” 宋和从他这话里听出了埋怨和不满。 再一想,自己最近确实是有些冷落他了,便主动去拉他的手,“抱歉,我最近太忙了。” 如果她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忙得冷落了他,顾知周还不会有这样大的怨气,可偏偏她所忙碌的一切都是因为容九。 顾知周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她这个理由。 顾知周淡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捏着勺子,搅着碗里的醒酒汤,是一口也喝不下,干脆放回桌面上。 宋和当他是因为自己冷落了他,心里不高兴要耍一耍小脾气,就又伸手去拉他的手,顾知周手一撇,避开了。 拉了一个空,宋和有一丝的错愕。 看着顾知周面无表情的面庞,宋和知道这一回他是真的生气了。 宋和自知理亏,想哄。 可怎么哄,是一个难题。 她哄人的经验有限,哄顾知周的经验更是有限到只有一次。 不过,在哄之前,宋和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话说清楚,她并不是故意要冷落他的,实在是她最近太忙了。 宋和解释,“容九……” 容九的百日祭都快到了,但宋和还是没办法平静地面对他已经离世的事实。 宋和吸了吸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他离开得太突然了,一个字的交代都没有给我留,他的那些产业和事务,我也都不太熟悉,我匆匆忙忙地去接手,每一项都要耗费我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整理,他的那些业务我已经差不多都理顺了,也就不会那么忙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有时间陪他了,不会再冷落他了。 可顾知周的神色依旧很冷,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 宋和见状,要再次去拉他的手。 顾知周这一回倒是没有避开,但也仅仅只是让她握住了自己的手而已,没有任何近一步的亲密回应。 宋和攥着顾知周修长结实的手指,用撒娇不似撒娇、讨好不似讨好的语调说,“好了,不要生气了。这样吧,我明天去公司后跟晴晴说一下,让她把我明天晚上的行程都推了,我们找个你喜欢的餐厅,我请你吃饭?” 在一起将近八年,宋和难得这样主动示好,顾知周知道自己应该见好就收了,宋和毕竟跟其他女人不一样,她只是外表看起来有一点柔软,其实骨子里的倔强与强硬是不输他一分一毫的。 可顾知周没办法就把此事轻飘飘地揭过。 因为,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心理正常的男人。 他无法接受有另外一个男人,在宋和的心里占据着一个比他还重的位置。不管那个男人是死是活,他的身份是叔叔还是朋友,顾知周都无法接受。 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宋和的眼睛,语气冷淡地反驳她刚刚的示好,“跟我吃饭,还需要先让助理更改行程,你这样还叫不忙吗?” 顾知周没忍住脾气,“以后我是不是得跟你的那些生意伙伴、下属员工一样,要见你一面还得提前跟你的助理预约一下呢?” 宋和觉得他这话有点像是找茬了,因为示好而展露出来的柔情瞬间消失。 她淡淡地回答,“你忙的时候,我可是从来没有去烦过你。” 顾知周挑刺一般,“所以你现在是对我感到厌烦了吗?” 话说到这种份上,再往下就该是吵架了。 宋和不想吵架。 她吐出一口稍显郁闷的呼吸,尽可能平静地说,“顾知周,我没有对你感到厌烦。我承认,我最近因为工作的事情忽略了你,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身上有你的责任,我身上也有我的责任,我们……” “你的责任是什么?”顾知周打断她,逼问,“帮容九报仇?” 第681章 跟顾知周吵架(二) 宋和见今晚的话题怎么都绕不开容九,索性痛快承认,“是,我是打算帮他报仇。” “平心而论,顾知周,如果有一天,有人当着你的面,害死了顾董,你也会恨不得手刃了那人。” 姑姑对他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为了他连丈夫儿子都不要了,他跟姑姑之间的感情,岂是她跟容九能比得上的? 所以,顾知周不接受她这样的类比。 顾知周冷冷地说,“所以你为了给他报仇,就要跟你的杀父仇人联手吗?” 顾知周这话让宋和沉默了片刻,随后一抹讥笑在她唇边漾开,“顾董什么时候也有了这当耳报神的喜好了?” 容诚是今天才到的云城,两个人在老茶楼见面之前,容震都未必收到了消息,可才时隔三四个小时,顾知周却已经知道了,而偏巧她与容诚的会面,被顾华年撞见了。 所以,除了顾华年,宋和想不到会有谁告诉顾知周,她跟容诚会面一事。 顾知周虽然对顾华年心里有很多不满,但也听不得宋和用那样讥讽的语气说顾华年,眉心便不悦地皱了一下。 顾知周说,“若不是姑姑告诉我,我都还不知道你为了容九,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给他报仇就那么重要?让你不惜跟你的杀父仇人联手?” “呵,杀父仇人?” 宋和唇边的讥讽更盛,“我连‘父’都没有,何来的杀父仇人?” 顾知周不喜欢她这副浑身是刺的样子,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先前的那些只有冷战与争吵,没有爱意的时候。 于是,顾知周缓和了一下语气,“我知道,你心里对他有怨恨,也不想认他这个父亲,我理解你也支持你的想法跟做法。” “我也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阻止不了你给容九报仇——” “但是宋和,你不应该选择跟容诚一起合作,虽然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去指证他,但这些年里,外界一直怀疑他就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你现在却要跟你的杀父仇人一起合作,你让外界的人怎么看你?而且,你们要对付的那个人,是你的亲爷爷。” “宋和,你一直以来都是很理智的,我不信你想不到你跟他合作,会给你带来多少闲言碎语。” 宋和冷冷吐出一句,“我不在乎。” 宋和的这句“我不在乎”,让顾知周半身的血都凉了下来。 顾知周气的冷笑起来,“你不在乎——为了容九,你可以打破你一直奉行的法理与正义的原则,大半夜打电话给我,让我给你弄枪;你也可以身为一个律师知法犯法,在国外对那个唐总实施绑架恐吓。” “你还可以为他玩手段玩心机,搞得张德海无法善终。” “如今呢,你还可以为了给他报仇,不顾世人的眼光和闲言碎语,去跟你的杀父仇人合作。” “为了他,你不仅可以打破你所有的原则,还可以为了他什么都不顾——既然他对你这么重要,重要到他死了你就跟天塌了一样,悲痛得一夜间头发都白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说爱我!” 自容九死后,一直埋在两个人之间的那颗雷,终于在这一刻被顾知周亲手引爆了。他实在是太憋屈了。 宋和明明是他的女人,可她却以一副未亡人之姿,操办着另外一个男人的葬礼。 每一个来参加告别仪式的宾客,都看见了她鬓间那刺眼的白发。 他的女人,因为另一个男人的死,而悲痛得一夜间白了头发。 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就算那个男人,是她血缘关系上的亲叔叔,他也不能接受。 顾知周从来没有这样嫉妒一个男人,嫉妒简直是心中流血。 顾知周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中翻涌的情绪,以避免自己说出更多怨言怨语出来。 而宋和在听了他这一番质问后,用一种冷静到几乎冷漠的口吻回应他的质问,“顾知周,你听好了,我再说最后一次——别说容九现在已经死了,他就算是还活着,我跟他就算是没有那一层血缘关系,我跟他之间的感情,也是清清白白,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可以接受顾知周因为自己对他的冷落,而跟自己置气。 她也可以接受顾知周对自己跟容诚的合作的不理解。 她也可以接受顾知周因为自己跟容九的关系而做出的所有的无理取闹的行为。 但宋和接受不了他质疑自己对他的爱。 在爱情方面,她是比旁人要迟钝很多,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他,但自从两个人互表心意以后,她一直在都在尽她所能的去爱他,给他想要的东西。 而她跟容九之间的感情,她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她对容九只有亲情跟友情,没有爱情,他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难道非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让他看看容九在她心里的身份到底是家人还是爱人? “顾知周,我跟你认识也有八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如果我不爱你的话,你认为我会在你跟陆明珠还没有解除婚约前,就因为你那几句的好听的情话就回到你的身边吗?” “你认为我不应该跟容诚这位杀父仇人合作,你觉得我那样做,大家会骂我,可如果我是在乎名声的人,我会在大年初一跟你玩私奔的游戏,成为大家茶前饭后的笑料,被骂是小三吗?” “如果我不爱你的话,你以为我还会再在你身上花一秒的时间、费一分的心思吗?” “顾知周,”宋和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失望情绪,“你可以质疑我的任何事情,但你不该质疑我对你的爱。” 如果她不爱他的话,此时此刻,她不会还站在这里平静地跟他说话,而是早在这场争吵的开端,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走掉。 第682章 我们结婚吧(一) 在一起八年,顾知周当然是了解宋和的,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如果她不爱他的话,以她那样决绝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再来啃他这一口回头草的。 可人心就是这样的贪婪,哪怕是顾知周也不例外。 他知道宋和是爱自己的,可仅仅只是爱还不够,他还想要更多,他想要宋和的心里不再有其他男人的身影,不管那个男人是死是活,是她的朋友还是亲叔叔。 他希望宋和的心里只有自己。 他想要得到宋和全部的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每天晚上跟他躺在一张床上入眠,早上跟他同坐在一张餐桌上吃早餐,可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他,心里也没有他,现在的她整天想的都是如何帮容九报仇。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而这世上,没有哪一个正常的男人,可以忍受自己心爱的女人心中,每一日都想着其他男人,还要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给这个男人报仇! 但顾知周清楚,再争论下去,除了伤害彼此间的感情与信任以外,什么意义也没有。 于是,顾知周长长地吸气呼气,让自己的情绪回归冷静。 宋和也沉着脸不说话。 两个人都默契十足地选择不让这一场争吵继续下去。 书房的灯光是冷色调,照得两个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一阵沉默后,还是顾知周打破僵局,“我还有点事情没弄完,时间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宋和知道这只是借口,他分明是不想回房跟她同睡一张床。 既然如此,宋和也不强求,他既然要玩冷战,那她就奉陪到底。 宋和当即就跳下书桌,受伤的那只脚腕因为突然间的承重受力,针扎一般的疼了起来,宋和不适的蹙着眉心。 顾知周看见后,暂时放下了生气这件事情,一把打横把宋和抱起来,却没有问她疼不疼,宋和也僵硬着肢体,一副跟他泾渭分明的样子。 两个人沉默地回到卧房里。把宋和安置在床上后,顾知周什么也不说,就关上门离开了。 偌大的卧房只剩下宋和一个人。 宋和“啪”的一声关了灯,蒙上被子睡觉。 可那样一场争吵后,怎么可能睡得着。 睡不着也要睡,没有睡意也要把眼睛紧紧闭着,宋和跟自己犟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卧房的门锁被拧开了,声响不大,但在安静的夜里却是那样的清晰。 拿被子蒙着头的宋和听到了。但她没有动。 不多时,宋和就感觉到身边的床垫轻轻下陷,随后,顾知周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宋和落入了她最熟悉的也是她最眷恋的怀抱里。 顾知周知道她没有睡。 就像宋和自己说的那样,他了解她的一切,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睡了八年,她睡着后的呼吸是什么样的,顾知周可能无法用具体的词汇与语言描述出来,但他能感觉得到。 顾知周紧紧地抱着宋和,仿佛想要把她揿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我们结婚吧,宋和。” 宋和以为自己等来的会是一句句质问,争吵的扩大与升级,她甚至已经在心里想如何反驳他,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等来的会是这样的一句话。 宋和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她想坐起来,但顾知周抱她抱得很紧,她试了一下,没挣脱开。 宋和就只能以背对着他的姿势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顾知周的唇贴着她的耳鬓,他用熬夜后有些轻微沙哑的声音重复,“我说我们结婚。明天早上,民政局开门了我们就立刻去领证结婚。” 房间里没有开灯,厚厚的窗帘把一切天光与声音都隔绝在了外面,卧房变成了一个黑暗的独立的小世界。 因为是背对着他的,所以宋和不知道顾知周说“我们结婚”时的表情是什么,也就无法透过他的表情去猜测他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与用意了。 抿了抿唇,宋和轻声说,“顾知周,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顾知周当然知道。在书房枯坐的那几个小时里,他想了很多,想宋和说的那些话,想宋和顶着小三的骂名与他和好,想他跟宋和的以前,想他跟宋和的未来。 他想了很多很多,从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到今晚的吵架,从他们以前的冷战到今晚的分房睡觉……他唯独没有想,要对宋和放手。 他不知道其他情侣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也不知道其他男人在碰到这种问题时又是如何做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手宋和,尤其是在容九这个情敌已经化作亡魂孤鬼以后,他再放手的话,简直是懦夫行为。 可不放手,他就必须忍受宋和无休无止的思念容九,她不顾一切的为容九报仇,可偏偏这又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可不忍受又能怎么办? 难道把心收回来,把爱收回来,不再爱她了吗? 顾知周的答案是不能。 既然不能,那就迎风而上,他还不信了,他顾知周会斗不过一个死人。 他要亲手把容九从宋和的心里一点点挖出去,再把自己的身影一点点装进她的心里,直至把她的一颗心全部装满,直至牢牢地占据她的一整颗心。 死人确实有死人的优势,他生前所做的一切,无论对错都会因为他的死而加上一层美好的滤镜,让别人在想起他的时候,会加倍怀恋与他曾经的那些美好时光。 可美好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慢慢变淡。难过会,痛苦会,思恋也会。 顾知周认为自己眼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创造和等待,多多去创造他跟宋和之间的美好记忆,让那些记忆一层一层的去覆盖容九留给宋和的记忆,再耐心的等待时间去冲淡容九的死对宋和的影响,冲淡宋和心里的悲痛。 当理清一切思绪后,在这个没有鲜花,也没有月光的深夜,顾知周向宋和提出了结婚。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顾知周再次重复,“我们结婚,明天一早就去民政局,”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宋和的耳鬓上,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形的强势与逼迫,“宋和,你没有别的选择——除非你说的爱我只是哄我的假话。” “如果你爱我,就跟我结婚,就证明给我看。” 第683章 我们结婚吧(二) 这急速翻转的剧情,令宋和有点措手不及。 他说的那样真,那样笃定,那样的不容她拒绝。 爱他,就跟他结婚?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可宋和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但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或者干脆骂他一句凭什么这样霸道? 宋和手足无措地怔在他怀里,因为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所以沉默着。 她这样的表现,在顾知周的预料之中,他不给她犹豫的时间,也不给她思考的时间,把人翻过来,让她面对自己,再次重复那霸道的话语,“如果你爱我的话,明天就跟我去民政局,我们结婚。” 他于昏暗中,不动声色的步步紧逼,“宋和,我们在一起八年了,你也应该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信你爱我,我也爱你,我想要跟你结婚,我想成为你的合法丈夫,我想跟你度过余生。” “你说,你也想要跟我有一个好结果,那么现在你只要点头同意,我们就会有好的结果了。” “只要你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民政局,等他们天亮上班了,我们就立即领证结婚……相信我,宋和,再也不会有比结婚更好的结果了。” 昏暗中,顾知周说的每一个字,都那样的蛊惑人心,让宋和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而且,那可是跟顾知周结婚啊,她为什么要拒绝。 宋和不再迟疑,其实,有什么好迟疑的呢,就像顾知周说的那样,她跟他的这段感情,再也不会有比结婚更好的结果了。 宋和轻轻点头,“好,结婚,我们结婚。” 天一亮,两个人果真去了民政局。 工作人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新人,男人英俊帅气,女人美得不可方物,可两个人的穿着打扮实在是有点不太适合,男人倒还好,一身质地良好的黑色西装显得他肩宽腿长,往胸口别一朵配花,就可以直接去婚礼现场了。 可女人……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妆容,当然了,她那样的容颜,也不需要化妆品来点缀什么,可她的表情太严肃了,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不情愿,身上穿的衣服也没有一点亮眼的颜色,上下一体全黑。 两个人站在一起拍照,神情皆都是一派严肃,那照片拍出来后,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拿去做结婚证登记所用,倒有点像是在参加某个经济类商务会谈后的合影。 领结婚证的流程,可比签合同的流程简单多了。 拍完照片后,两个回到结婚登记处,把照片与身份证一起递给负责登记盖章的工作人员。 直到工作人员把两本盖了钢印的鲜红结婚证递过来,两个人脸上那严肃的表情都还没有缓和过来。 顾知周把两本结婚证收拾好,牵起宋和的手走出了民政局。 上车后,顾知周拿出自己的那一本结婚证,打开后对着宋和说,“你记住了,宋和,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合法丈夫了。” “现在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夫妻,那么我希望你以后在做任何事情与决定之前,都能想一想我。” 当顾知周得知,宋和跟容诚在一起的时候,他立刻就想到了宋和想做什么,除了给容九报仇,以她那样清冷孤傲性格的人,是不会跟容诚这样的人搅和在一起的。 他很想阻止宋和的这种与虎谋皮的行为,且不说容诚这种连一母同胞的亲大哥都敢下手的人有多冷血危险,就单他是谋害容盛凶手这一条,宋和如果跟他合作的话,外面人的口水都能把宋和淹死。 作为身边人,顾知周当然知道,她这么做是想利用容诚去对付容震,给容九报仇,可外面那些看戏的人才不会去管这些,他们只会看他们想看的,比如宋和这个当女儿的,置亲生父亲的仇不顾,而跟杀父仇人沆瀣一气。 她说她不在乎。 顾知周也看出来了,她为了给容九报仇,确实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所以,他要把自己变成她的软肋,她的弱点,拿他自己,以及她对他的感情来牵制住她,让她不要往危险的道路上走。 宋和陷入了沉默。 顾知周话里的意思,她怎么会听不出来。 如果他是大吵大闹,或者跟以前一样,用霸道的手段来蛮横的阻止她跟容诚的合作的话,那她会一不做二不休,根本不会去考虑他的感受。 可偏偏他用的是这种方式,用婚姻把他跟她紧紧捆绑在一起,让她跟他成为一体,如果她要剑走偏锋的话,那身为丈夫的他,再怎样明哲保身也免不了落人口舌。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安危,但顾知周现在是她的丈夫了,身为妻子的她,就不能不顾忌她所做的一切决定与行为会不会反噬到他身上去。 这一招,真是高明,也真是煞费苦心。 宋和说不出话来,一颗心又酸又涩,毫无新婚的喜乐。 半晌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为了我,值得吗?” 顾知周深深地看着她,语气坚定,“当然值得。” 顾知周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印上一个温柔的亲吻,“宋和,我知道容九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至今还无法接受,这没关系,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慢慢去接受这个事情,如果你要拿一辈子去记住他,我也不会逼你必须把他忘掉。” 先前是他掉入了感情的怪圈里,总拿容九跟自己比,比宋和更在意他们之间的谁,比他们谁在宋和心里的位置更重。 可为什么一定跟容九比呢? 他有什么资格做他顾知周的对手? 无论是他生前,还是他死后,待在宋和身边的人是他顾知周,跟宋和睡在一张床上的也是他顾知周,让宋和心甘情愿付出感情与爱意的也是他顾知周。 他明明才是那个胜利者,却因为总想跟容九比个高低,而把自己搞得像个失败者一样的狼狈。 明明出局的是他容九。 容九活着的时候,最擅长在宋和面前扮可怜、扮知心、扮善解人意了。 他也会。 顾知周说,“宋和,我可以接受你为容九悲伤,为容九难过,但我希望你的悲伤难过可以有一个期限,不管是一年两年,或者是十年都可以。” “而在你没有走出来之前,我会一直等你,但你也要明白,我是一个人,我的心不是铁打钢塑的,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也会因为自己的爱人的心不在我这里而感到挫败难过,所以,宋和,我不会无休无止的等待下去。” “所以宋和,你一定要给你的悲伤一个期限。而你的这个期限,将是我等待你的期限。” “——这是我以丈夫的身份,请求你为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宋和,你能答应我吗?” 事实证明,顾知周这一招以退为进非常有用。 他这番饱含了真挚情感的话语,听得宋和眼角泛红,她轻轻点头,“好,我答应你。” 第684章 丈夫的请求 作为两个人新婚的第一天,顾知周倒是很想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比如上次那间处于半山间的温泉酒店,跟宋和好好过几天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 但现实是,他即便是能抛下公务不管,挤出时间来,宋和也不会有那个闲情逸致。 而且,顾知周也不想在他跟宋和蜜月的时候,宋和脑子里还想的是如何帮容九报仇。 他如是宽慰自己:反正自己现在已经是宋和的合法丈夫了,两个人是经由国家承认的夫妻关系了,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度蜜月过二人世界,完全不用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倒不如等宋和了结了这一桩心事后,在她心无旁骛的时候,再找一个天空湛蓝海水澄清的海岛,想把蜜月度多久就度多久。 宋和并不知道顾知周心中所想。 坐在副驾驶上的她,回想着刚刚跟顾知周在民政局领证的画面,还有他手持结婚证对她说他现在是她的合法丈夫了,她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跟做梦似的,一副神游天际的表情。 她不出声,顾知周也就不怎么说话,气氛虽然沉默,但也不冰冷。 把宋和送到容兴后,顾知周探身过去,替她解开安全带,又把她的一只手拉过来握在手心里,提醒她,“你要给容九报仇,我不会阻拦你,你要跟容诚合作,我也不会阻拦你,但是宋和,请你记住,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了,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你的手上会沾血,一滴都不行。” 之所以会这样直白地提醒她,顾知周是真的担心宋和会剑走偏锋。 以前的宋和,确切来说,在没有接触容兴之前的宋和,是十分有原则的一个人,身为律师的她,一直奉行着法理即正义的原则,她认为不管是谁,哪怕是天潢贵胄,只要他触犯了法律,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她也不赞成私刑。她认为,一个人不管是杀了人还是偷了谁的钱包,是该以命偿命还是拘留教化,都应该由法律来定夺,私刑固然可以让受害者家属手刃仇人以告慰九泉之下的无辜亡魂,可你杀我我杀你的报仇方式,除了让仇恨代代相传以外,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仇恨需要终止。 而法律的公平审判,则能在很大程度上终止这种无休无止的仇恨。 可从宋和在利物浦,大半夜打电话找他帮忙弄枪的开始,她就在不知不觉间打破了她奉行了多年原则。 顾知周知道,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打破原则一直,就连他自己,偶尔也会有打破原则的时候,但宋和打破原则的行为,实在是叫人胆战心惊,如今再加上一个连亲大哥都敢杀的容诚,顾知周觉得她现在就跟踩在钢丝上一样,如果自己再不拉住她的话,说不定她就会被仇恨冲昏头脑,用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方式,去给容九报仇。 可容震是谁,那可是在刀尖上舔过血,从刀山血海里趟过来的人,他如果那么好对付的话,那张德海早就一脚把他踹出容兴了,何故会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连亲儿子都能毒杀,更何况她这个把他视为仇敌的大儿子的私生女呢? 顾知周实在是害怕,害怕宋和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招来杀人之祸,他跟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宋和有什么意外的话,那漫漫余生他一个人要怎么度过? 他当然也可以派无数个保镖去保护宋和,他也有这个能力,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容震那样的亡命徒,有太多取人性命的办法了。更何况,只有千日作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顾知周实在是不敢赌。 他又不能把宋和绑在家里,不让她出门,所以,他只能把他的生死安危跟她绑在一起,用这种方式去牵制宋和,让她不要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宋和知道顾知周在担心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容家的基因里都带着冷血与残暴,在过去的这两个月时间里,她确实有过很多次想要杀死容震的念头。 她静静看着顾知周满含担心的眼睛,轻声说,“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顾知周抽出一只手来,抚上她的脸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你根本就不知道,过去的这段时间,我有多担心你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来。” “对付容震,还有很多种方式,你是个律师,那就用你最擅长的手段,去对付他,杀人是最低级也是最无法挽回的方式。” “宋和,我知道容九对你很重要,他在我没有出现的那些岁月里,给了你很多支持和依赖……他现在不在了,那么请你允许我来代替他,我会补上他带走的那一部分缺失。” “——你想要爱人,我便做你的爱人,你想要亲人,我便做你的亲人,你想要朋友,我便做你的朋友。” “宋和,你总要给我一个机会。” 面对这样委曲求全的顾知周,宋和的心即便是铁打钢塑的,也没办法不触动,眼泪从眼角无声的滑下来,宋和颤声应他,“好。” 顾知周笑起来,他探身过去,吻去宋和眼角的湿意,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亲爱的太太,今天是我们结婚的第一天,不要哭了。” 宋和哽咽着点头。 单向可视车窗,将路人好奇的视线和刺眼的阳光隔绝在了外面,车厢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安静的世界。 新婚的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此时此刻的他们,怀中只有彼此,眼中只有彼此,心里也只有彼此。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这方小小世界里的温馨,宋和拿出手机一看,是夏晴晴打来的,这才想起,今早上她还有一个会要开,是跟荣达那边的几个高管,她没时间去荣达坐班,就只能麻烦他们一周往总部这边跑一次了。 挂掉后,宋和抱歉的看向顾知周,“我得去公司了。” 顾知周理解的拍拍她的手背,“去吧。”伸手将贴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拿下来,一副商量的口吻,“今晚就不要加班了,我们找个地方庆祝一下,嗯?” 宋和虽然天生对浪漫过敏,但也知道今天这个日子很重要,以后每年的这一天,都是他们结婚的纪念日,这种日子,确实不适合加班。 再加上从昨晚到现在,顾知周用以退为进刻意制造出来的委曲求全,让她心里对顾知周有一种亏欠很多的感觉。她实在是不想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再让他失望委屈。 宋和便主动在他的唇上亲吻了一下,“好,你来接我。” 她都这样主动了,顾知周又怎会就此放过她,掌心托住她的后脑勺,顾知周炙热地回吻回去,抢她的呼吸,尝她的味道,真是恨不得把她吞入腹中里。 结束后,顾知周用指腹摩挲着专属于他的樱红唇瓣,声音低哑,“等我。” 宋和点头。 随后,宋和下了车。 顾知周在这时又叫住她,“太太,我知道你很忙,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抽空想一想我。” 宋和笑容温柔,“我会的。” 目送宋和进入容兴大厦后,顾知周这才收回视线。 从昨晚决定要用结婚的方式,把她跟自己捆绑在一起后,到去民政局领证以及此刻,一切都在照着他的计划进行,这很好。 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一点点把容九从宋和的心里挖去。 对此,身为宋和合法丈夫的顾知周很有信心。 第685章 恭喜 王志成推着宋和的轮椅,把她送进了办公室。 出来前,他由衷地对宋和道了一声,“恭喜。” 宋和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他是在恭喜她什么以后,宋和莫名觉得羞涩,但表面上还是镇定的,“谢谢。” 王志成说这句恭喜的时候,夏晴晴恰好也在,她是来给宋和送等一下开会要用的文件,她见宋和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羞涩神情,等出去后,就迫不及待地问王志成,“你刚刚恭喜宋律师什么呀?” 夏晴晴发散思维猜测,“难道是顾总跟宋律师求婚了?” 作为旁观者,看着宋和跟顾知周能修成正果,王志成心里是真的替她感到开心,便也没有瞒夏晴晴,希望她也能祝福宋和——虽然宋和跟顾知周的婚姻看上去就算是没有人祝福,也一定会幸福。 王志成回答,“不是求婚,是结婚。就在今天早上,宋小姐跟顾总去民政局领证结婚了。” 夏晴晴听后惊讶得瞪大眼睛了,“什么,结婚?宋律师跟顾总结婚了?” 王志成不太喜欢她这副大惊小怪的语气,宋和跟顾知周在一起那么多年,这大半年来,两个人虽然偶有吵闹,但其他时间里感情好得就跟蜜里调油一样,他们结婚不是意想之中的事情么,有什么好意外的。 王志成点头,“是的,他们结婚了,宋小姐现在是顾总的太太了。” 夏晴晴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神神叨叨的,“天啦,他们竟然真的结婚了。” 其实,不怪夏晴晴这么震惊,她虽然给宋和做了快四年的助理了,但也确实没想到宋和会跟顾知周结婚,还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就把结婚证给领了。 而且,结婚不该是先求婚吗? 以顾知周的身份,他要求婚的话,场面肯定非常盛大,那无孔不入的八卦记者肯定会报道出来,可最近的八卦新闻上关于两个人的消息可是一个字都没有。 还有,结婚不该有钻戒吗? 可宋和的手指上什么也没有呀。 王志成懒理她的震惊,准备去他的位置上认英语单词,是的,他虽然不领容兴的工资,但在容兴也有一个工位,就在宋和办公室外面左手边,以方便他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第一时间保护宋和。 不过,在回工位前,他忽然提醒夏晴晴,“那个傅律师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少和他往来的好。” 对于夏晴晴跟傅谨言私下往来一事,王志成是偶然间发现的,那是半个多月前,宋和跟一位合作商谈事情,王志成把她送进包厢后,去外面上抽烟,无意中看到夏晴晴走进了一间包厢,王志成觉得奇怪,因为那间会所的消费,不是夏晴晴那种收入能承担起的。 他便在站在一株高大的绿植后面等了一会儿,便看到傅谨言也推门进了那间包厢,一直到宋和谈完事情离开时,两个人都没有出来。 在利物浦的时候,王志成就看出来夏晴晴喜欢傅谨言,倒不是他有火眼金睛,而是夏晴晴做得太明显了,不止是他,他的那几个手下也都看出来了。 但当时,傅谨言对夏晴晴十分冷淡,甚至还有一点厌恶。 所以,在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同进一个包厢后,王志成觉得很奇怪,就留了一个心眼,让一个手下一直暗中盯着。 后来手下告诉他,两个人后半夜才出来。 对于夏晴晴喜欢谁,跟谁幽会,王志成毫不关心,但夏晴晴是宋和的助理,知道宋和每一日的行程安排,而那傅谨言对宋和又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谁知道夏晴晴会不会为爱冲昏头脑,做出背叛宋和的事情来? 所以,王志成没有隐瞒,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和。 宋和听后,沉思了片刻,叮嘱他,“这件事你跟我知道就行了。” 王志成知道宋和是个有主意的,也就不再多言。 而今天,他之所以多嘴提醒夏晴晴少跟傅谨言往来,纯粹是想借夏晴晴的口,让傅谨言知道宋和已经跟顾知周结婚了,别再做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美梦了。 ——是的,傅谨言虽然学历长相都无可挑剔,还是顾华年的独子,但他对宋和的种种冒犯行为,但在王志成看来,就是跟癞蛤蟆无异。 听了王志成的提醒后,夏晴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情。 傅谨言是在她入职容兴以后,突然找上她的,她知道他是冲着自己是宋和助理身份来的,也知道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不单纯,但她还是没能禁住他的蛊惑,上了他的贼船。 不过好在,到目前为止,傅谨言都没有让她做什么出卖宋和的事情,仅有的几次见面,也只是问了她几件宋和工作方面的事情,都是荣达那边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不涉及商业机密。 王志成走向工位后,夏晴晴也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王志成的话,除了让她尴尬以外,还很紧张。 她不知道自己跟傅谨言暗中往来的事情,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但以他对宋和那唯命是从的衷心,他肯定在发现后的一时间就告诉宋和了。 可宋和却一直没有揭穿,也没有让王志成揭穿,他们默默地由她跟傅谨言往来,再一联想最近,宋和又招了两个助理进来,把原本属于她的工作,分了大一部分给她们,而留给自己的也是安排行程、预定餐厅这种琐碎工作,想来宋和已经不信任自己了吧。 想到这些后,夏晴晴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不怕失业,不怕被宋和踢出大门,可她在傅谨言那里唯一的价值,便是她是宋和助理这一身份,如果失去这一身份的话,那傅谨言肯定不会再来找她了。 夏晴晴决定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在失去宋和助理这一身份之前,想办法留在傅谨言的身边,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就好。 如是一想后,夏晴晴给傅谨言发了一个消息过去:晚上能见一面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是跟宋律师有关的。 半个多小时后,傅谨言发过来一个地址。 第686章 他更希望你开心 宋和跟荣达的几位主要高管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会。在会上,高管们都各自汇报了自己过去一周的工作情况,以及本周的安排,大家还一起共同讨论了荣达目前正在对接的几个大客户的情况,一起商量出来了几个可行性方案。 跟宋和一起工作的感觉与容九是不同的,容九虽然表现的都是一副博览兼听的样子,但大多数时候,他也只是听一听而已,并不会听从下属们的意见,荣达的一应重大业务的执行方案,最后都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而宋和跟他不一样,宋和在工作中虽然也很强势,但她会听取下属们的意见,不管那意见是幼稚还是中肯,她都会给足他们发表意见的权利与空间,如果下属们的意见可行性度很高的话,她会直接采纳,但在遇到大家都没有方向的时候,她就会表现出她强势的一面,提出自己的方案,并让大家执行。 会议结束后,宋和把吴敏留了下来。 按照宋和原先的安排,吴敏是负责曲音茶舍的经营,而荣达则让阮登去盯着,可容九活着的时候,阮登就对宋和有种种不满了,如今容九不在了,也就没有人能压得住阮登了,那宋和的话,他自然也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宋和无法,只能让吴敏顶替阮登去了荣达,曲音茶舍则是暂时交给舒怡全权负责,吴敏每个月只要查一次账就好。 抬手示意吴敏坐着说话后,宋和同他交代了几句荣达的事情后,问起了阮登,“他最近在干什么?” 吴敏此前不曾沾手过荣达的事情,宋和突然把这个重任交给他,他简直是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没太注意阮登的动向。 吴敏语带抱歉地回答,“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过小招一直都盯着他的。” 吴敏知道,宋和是担心阮登私自去找容震报仇。 容九刚死的那段时间,吴敏也担心这个,不过据小招说,阮登最近除了开车出去瞎逛以外,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 吴敏如是宽慰宋和,“小招虽然年纪小,但身手是我们几人最厉害的,阮登也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真想做什么,小招能制得住他,所以宋律师,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宋和可不如吴敏这样乐观,“再过两天,小招就要去学校报道了,等他正式上学了,他可就没那么多时间去盯着阮登了。” 宋和想了想,“这样吧,你找个理由,让他去国外也好,回佤邦也好,最近这两年都不要留在云城。” 阮登的性子很冲动,她实在是担心他会脑子一热,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听了宋和的话后,吴敏当真想起一件事来,他对宋和说,“你还记得那个阿金吗?他有个亲妹妹,有严重的肾病,需要做换肾手术,九哥没出事前,已经找到合适的肾源了。” “九哥出事后,这件事也就耽搁了。宋律师,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把阮登打发去菲律宾,让他处理这件事。” 宋和听后,摇头,“不行。容九想给容致下毒一事,到目前为止,我们谁也不知道是不是阿金泄露出去的,你这个时候把派阮登过去,只怕那个小姑娘会没命的。” 吴敏一想,也是。 自从容九出事以后,阿金就没有了消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们也就无从知道到底是谁泄得密了。 宋和顿了顿,“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给那位刚叔打个电话,让他老人家说自己生病,把阮登先骗回佤邦去?” 这倒也是一个办法,吴敏点头,“好,我晚上就跟刚叔联系。” 一顿后,吴敏问宋和,“那阿金妹妹手术的事情,还要继续吗?” 不管阿金是否是泄密者,他妹妹也都是个可怜的孩子,宋和觉得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去为难她,而且肾源都已经找到了,不做手术的话实在是太浪费容九先前花费的人力财力了。 宋和没有犹豫,“手术照常进行。” 对于宋和的这个做法,吴敏并不意外,“那行,我会跟菲律宾那边的医生联系的。”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吴敏打算回荣达了。 临走前,宋和叫住他,对他说,“你们都是容九的兄弟,他现在虽然不在了,但我还在,我跟他的关系,你们也都知道,所以不用把我当外人。”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有任何摆不平的事情,都可以找她。 这话听得吴敏眼眶发热。 天底下有多少亲兄弟、亲夫妻在大难临时各自飞,可容九死后,宋和非但没有跟他们划清界限,反而还像容九活着的时候那样以诚相对,其实这么说也不太对,宋和现在是把他们也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就像保护容九留下的产业那样来保护他们。 可她明明才是最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人啊。 看着神色有点疲惫的宋和,吴敏没忍住说,“宋律师,如果九哥泉下有知的话,他应该更想看到你能活得开心活得轻松一点。” 宋和没有出声。 吴敏又说,“我知道你做这么多,是想帮九哥完成他的那些计划与愿望。但是宋律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九哥这么年轻就离世了,是他命不好,这不怪你,你也没必要把该属于他的责任,全都揽到你的身上去。” “我跟阮登和小招,还有荣达跟茶舍,也都不是你的责任,你没必要把自己过得这么累,九哥那么爱你,他是这个世上最想看到你幸福的人,他要是知道你因为他而活得这么累的话,他会无法安息的。” 一天之内,两个人都跟自己说,要往前走,可宋和真没办法往前走,容九的死,容震必须给她一个交代,否则,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往前走。 但吴敏的好意,宋和还是心领了,“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宋和把话题扯开,“茶舍那边的账你要是查不明白的话,你一定要跟我说,我找个会计教你怎么查。” 吴敏确实是不会查账,容九还在的时候,他只需给容九当司机开车,和偶尔在外面跑个腿,工作可谓是简单又轻松,一点都不费脑子。 容九现在不在了,宋和把他留下的所有摊子不管是好的坏的,都一肩挑了起来,有一回他跟王志成在一起抽烟,听王志成说宋和几乎天天晚上都加班,最早的一次也是十点多才走出办公室。 容九的死,对她的打击有多大,单凭她一夜白头,吴敏就看得出来。 而宋和想给容九报仇的那份决心,只怕比阮登还要强烈。 吴敏不知道宋和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她要用何种方式给容九报仇,但不管她要做什么,他都会坚定不移地支持她。 而眼下的首要,就是不拖她的后腿,不让她在小事上耗费过多的精力。 吴敏说,“查账的事情你不会操心,我自己会跟荣达那边的财务说好,让她教我看账本。” 宋和点点头,“也行。” 吴敏站起来,“那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先回去了。” 吴敏走后,宋和一个人在会议室里又静坐了片刻,方才离去。 其实,接手荣达、安排吴敏他们几人,她并不觉得累,她喜欢忙碌的感觉,最好是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回去后能倒头就睡,只有这样,只有各种公事把每天的时间全都占满,她才没空为容九的离去而伤心。 第687章 卑微的暗恋 早上分别前,顾知周说了让宋和今晚别加班。 尽管事情还有一大堆,宋和还是在下班时间准时拎起了手提包,走出了办公室。在结婚这件事情上,顾知周用以退为进刻意制造出来的委曲求全,让宋和心里对他有些愧疚。 今天是他们结婚的第一天,作为丈夫的他,希望她能早点下班,跟他一起庆祝这个重大且有意义的日子,那身为妻子的她,又怎么忍心拒绝他这个合理且略显卑微的请求呢? 宋和一走,夏晴晴也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但在去见傅谨言之前,夏晴晴先回了一趟家,晚高峰的城市到处都堵,傅谨言跟她约的是九点,而此时才六点多,但夏晴晴还是担心自己这一来一回会迟到。 好不容易回到家,在门口踢掉平底鞋后,夏晴晴就往浴室走。 傅谨言不喜欢自己,夏晴晴是知道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想以最好最漂亮的状态去见傅谨言。 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后,坐在梳妆台前,夏晴晴对着镜子精心地装扮自己。 要吸引傅谨言的目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夏晴晴知道他喜欢宋和,很想照着宋和的样子去装扮自己,可宋和那天生就精致如画的五官,是化妆品完全无法模仿出来的。 还有宋和那一年到头来不是灰白就是黑的穿衣风格,放在她自己身上是清冷是孤傲,放在其他人身上,就跟房产中介或者保险员一样。 夏晴晴不想让傅谨言觉得她是在东施效颦,所以她给自己画了一个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宋和脸上的甜美妆容,穿了一件一字肩的淡粉色连衣裙,可以让她优美的锁骨一览无遗。 精心打扮好后,夏晴晴出门赴约。 天已经黑了,但晚高峰还没有结束,路上到处都堵。 傅谨言发过来的那个地址,便是王志成撞见夏晴晴与他见面的那间私人会所,那地方离夏晴晴的小公寓并不算近,虽然距离他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但夏晴晴还是担心会迟到。 于是,她不停地催促司机,“师傅,能快一点吗?我赶时间。” 面对堵车和乘客的催促,司机早已经是百炼成钢了,他好脾气地解释,“小姑娘,不是我不想快一点,实在是太堵了。” 指着前方乱成一锅粥的路口,司机说,“你看嘛,这么堵,你催我也没用啊。我也想快一点把你送到,再多拉几单活呢。” 夏晴晴也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了,可她心里实在是着急,便问司机,“那有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呢?绕一点也没关系,总之别堵在这里就好。”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那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忍不住玩笑道,“这么急,你是赶着去见男朋友吗?” 夏晴晴愣了一下,没有否认,“嗯。” 司机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怪不得打扮得这么漂亮。” 司机一边转着方向盘,见缝插针地抢道,一边说,“你们女孩子约会不是都喜欢迟到吗?就让你男朋友多等你一会儿,急什么。” 夏晴晴倒是也想让傅谨言等她。 可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总是非常苛刻。 而傅谨言的时间观念又很强,她若是迟到了的话,傅谨言不止不会等她,还会直接走人。 距离上次与他见面,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她难得能找到这样一个借口,能把他约出来,她实在是不想错过。 好在过了那个乱得像锅粥的路口后,道路畅通了不少,夏晴晴提前四十分钟抵达了会所。 对门口的经理报了傅谨言的大名后,经理安排服务员把她带去了傅谨言预定的那间包厢。 在等待傅谨言的时间里,夏晴晴的心情很复杂,既有即将见到喜欢的人的兴奋与激动,又有她痴心妄想的忐忑。 傅谨言掐着时间踏进包厢里。 一身浅灰色高级定制西装,显得他肩宽腿长,而鼻梁上的那一副闪着锋利冷光的金丝眼镜,让他看起来又是那么的不近人情。 傅谨言的目光,并没有因为她的精心打扮而在她身上多停留哪怕半秒。 他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脸上的表情与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没有一个字的寒暄,傅谨言直接开口问,“你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说,是什么事?” 夏晴晴不想这么快就进入主题,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一旦正事说完,傅谨言是不会跟她多待一秒的。 可她难得才跟他见一面,她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因为,她是那样的喜欢他,恋爱他,哪怕只是看着他,她就觉得很幸福。 暗恋使人变得的卑微,喜欢可以让一个人毫无原则。 夏晴晴一副讨好的语气,“今年秋老虎很厉害,你在英国应该没有经历过这种天气吧。”端起让服务员为他准备好的冰水,夏晴晴尽可能动作自然地放在他的手边,“你从外面来,肯定很热,先喝点水吧。” 见他一副正装打扮,眉目间还有些许的疲色,猜他可能是直接从顾氏过来的,夏晴晴便壮着胆子说,“你应该还没有吃完饭吧?我也还没有吃,要不我们叫点吃的进来,边吃边聊?” 傅谨言确实是直接从顾氏过来的,也确实还没有吃完饭,但让他跟夏晴晴一起吃饭,还边吃边聊,他可没那个闲情逸致。 傅谨言英俊的面孔上明显地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我还约了人谈事情,没时间,你快说。” 夏晴晴心中失落极了,但还是强撑着露出甜美的微笑,“只是吃一顿饭而已,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再说了,人是铁饭是钢,工作要紧,吃饭也要紧呀。” 说罢,她就不顾傅谨言的脸色,按响了服务铃。 而傅谨言在她迟迟不肯进入正题中耐心尽失,他刷的一下站起来,也不说话,沉着脸色就抬脚往外走。 夏晴晴急了,连忙扑上去,“别走!” 夏晴晴不管不顾地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傅谨言,用双手紧紧扣着他的腰不让他走,“我不是故意骗你出来的,我是真的有事情要跟你说,是跟宋律师有关的很重要的一件事。” 第688章 大胆的算计 傅谨言扯开她的双手,动作粗暴地仿佛那不是人的手,而是绳索什么的。 转过身来,傅谨言眼神冰冷的看着夏晴晴,如果她不是宋和的助理,如果不是顾知周的人像铜墙铁壁一样保护着宋和,让他无从下手,而他又那样想了解宋和的一切,不然,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有资格跟他同处于一个房间里。 “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傅谨言语气中的不耐烦简直溢于言表。 夏晴晴莫名委屈起来,她知道自己是没资格委屈的,可她就是控制不住,想哭,想流泪,想问他,为什么他的眼睛只能看见宋和,看不见她? 可当她把那句话问出口以后,傅谨言脸上露出来的表情,让她意识到了自己这是在自取屈辱。 果然,傅谨言讥讽的话语,像刀子一样直往她心脏戳,“你以为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跟阿和相提并论,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被喜欢的人这样羞辱,夏晴晴的心撕裂一般的疼,她眼泪模糊地看着高大英俊的男人,“是,我承认,我是不如宋律师漂亮……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她的助理,你也不会找我。” “我也知道,你接近我,只是利用我。” “可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你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就这样羞辱我。” 傅谨言无视她的眼泪,不客气地嘲笑,“不然呢?难道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得喜欢你吗?” 夏晴晴知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她也不奢求傅谨言会喜欢自己,她只是想让他陪自己吃顿饭,仅此而已。 夏晴晴认为自己的这个要求不过分。 忍着难过,夏晴晴擦干脸上的泪水,平静地跟傅谨言说,“只要你陪我吃完这顿饭,我就告诉你那是什么事情。” 一顿,“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走,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是什么事情。” 在这段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中,向来都是傅谨言拿捏夏晴晴的,没想到今晚却颠倒了过来,傅谨言变成了被拿捏的那一个。 傅谨言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夏晴晴紧紧攥着手指,与他对视,她笃定傅谨言在没有弄清楚宋和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之前,是不会走出这间包厢的。 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傅谨言没走。 目的达到,夏晴晴收拾好情绪,把服务生叫进来,自作主张地点了一桌饭菜,还要了一瓶红酒。 红酒送进来后,夏晴晴给傅谨言倒了一杯,傅谨言没说话,也没有碰那杯酒,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而夏晴晴知道,今晚过后,他不会再来找自己,他对自己的厌恶,是那样的明显和强烈。 那既然是最后的晚餐,夏晴晴也就变得放肆大胆起来,她无视傅谨言那不耐烦的脸色,端起他面前的酒杯,执着地递给他,“陪我喝一杯吧。” 傅谨言的软肋捏在她手里,再不情愿也只能接过去,但没有跟她碰杯,而是独自饮下。 夏晴晴不甘示弱似的,也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很快一瓶红酒就这样在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中见了底。 傅谨言这酒本来就喝得不情愿,再加上他酒量本就一般般,又是空着肚子喝酒,英俊的脸上很快就露出了明显的醉态。 而反观夏晴晴,还是一副清醒的模样。 傅谨言甩了甩发晕的脑袋,不耐烦地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说?” 夏晴晴镇定自若地握着鹅颈醒酒器,心里浮起大胆而荒唐的念头,“等我吃完了就说。” 傅谨言有一种被戏耍了的感觉。 若是按照他的脾气,他是真想立刻起身走人,但他又实在是想知道,宋和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闭上眼睛,傅谨言把头靠在椅子背上,等着夏晴晴吃完。 而在夏晴晴的故意拖延下,这顿饭变得无比漫长,没过多久,醉意上头的傅谨言就身体一偏,彻底醉了过去。 夏晴晴扶住他的肩膀,费力地把他扶进了休息室里,里面有一张供客人休息的大床。 扶傅谨言在床上躺好后,夏晴晴动手脱去他的鞋袜、外套、长裤…… 她在情事上没有任何的经验,所以只能凭着本能去做、去挑逗。 而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没有得到喜欢的人的兴奋,也没有因为是第一次就害羞,她的心很平静。 但当傅谨言于激情中抱着她,喃喃着“阿和”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于黑暗中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早上,傅谨言于头疼中醒来。 睁开眼睛后,看着房间里陌生的装饰和摆设,以及床尾的沙发上自己那凌乱挂着的衣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股被戏弄的愤怒油然而生。 傅谨言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只有他算计别人的,这次却栽在了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助理身上,还栽得这样彻底。 从会所出来,坐上自己的车后,傅谨言再次拨打夏晴晴的手机号码,与先前的数次一样,还是关机。 没弄清楚宋和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说,还被一个小助理给灌醉,还被她给睡了,无处可发泄的傅谨言,气得把手机重重砸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驱车去容兴,傅谨言气势汹汹地要去找夏晴晴算账。 可行到半路时,他忽然掉头,把车开回了他长住的酒店。 不是他放弃找夏晴晴算账了。 这笔账肯定是要算的,但不能去容兴,夏晴晴是宋和的助理,要是他贸然冲去容兴,碰到了宋和的话,他该怎么解释他跟她助理交往过甚一事? 以宋和那谨慎缜密的性子,就算他不说,她也一定能猜到什么。 要是再让宋和知道,他被夏晴晴睡了,丢不丢人先抛开不说,他在宋和面前一直塑造的深情形象就先碎了。 所以,傅谨言决定先咬牙忍下这个闷亏,等到夏晴晴下班了后,再去找她算账。 然而,夏晴晴今天并没有上班。 凌晨离开会所的时候,她就知道,以傅谨言的性子,她这样算计他,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傅谨言是顾华年的儿子,顾华年是比顾知周还要厉害的人物,她不想像当初的宋和那样,被顾华年逼迫得无路可走,只能解散佳和兴。 她不像宋和那样就算没有顾知周当靠山,也还有容家三少这样的好朋友,她只是一个长相普通、家世普通、人生里的一切都普通的普通人。 对傅谨言的这一场喜欢,她不后悔,在他酒醉之后趁人之危,她也不后悔,但她才二十几岁,她还有漫长的人生,她不想被傅谨言或者顾华年抓住,只能在走投无路中求饶等死。 所以,回到小公寓后,夏晴晴立刻收拾行李,在天亮之前,拖着行李箱奔赴火车站,购买了最近一趟离开云城的动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她生活了好几年的城市。 第689章 宋和挨打(一) 两天后,宋和收到了夏晴晴自远方发来的辞职信。 在邮件上,她没有明说辞职的原因,但写了这样一句话:你太耀眼了,就像天上最亮的那颗星辰一样,站在你的身边,没有人能看得见我。 宋和没看懂这句类似青春疼痛文学的话,也没空去研究好端端的她为什么突然要辞职,叫进来一个助理,让她去给人事部打个招呼,告诉他们夏晴晴辞职的事情后,宋和就投进了繁忙的工作中。 下午的时候,樊助手打电话到宋和的办公室,“宋总,容董有事找你,请你立刻来他办公室一趟。” 宋和大概知道容震找她的原因,对着电话说,“好的,我知道了。” 让王志成把自己送到容震办公室门口后,宋和自己转着轮椅进去,却没想到,在他办公室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宋郁榕。 因为有顾华年的暗中助力,明珠集团还在苟延残喘着,而宋郁榕与陆承渊的离婚官司,在陆承渊刻意的拖字诀下,至今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这对夫妻,一个曾经是艳动全城的交际花,还有宋和这样一个比钻石还耀眼的女儿,一个是这大半年来时常登上财经头条的明珠集团董事长,其女儿陆明珠又是被顾知周扫地出门的前任未婚妻,是顾知周的现任又是宋和,所以这两人的离婚官司可谓是自带流量密码。 所以,就算宋和没怎么关注,却也对宋郁榕离婚官司的进展一清二楚。 而对于宋郁榕为什么会出现在容震的办公室里,宋和不想用也能猜到。 她脸色不太好地看向容震,“容董,您这是什么意思?” 容震冷冷地说,“你问我什么意思,我倒要问你什么意思,老二是你招回来的吧,你在这个时候把他招回来,想跟他联手反我是吗?” 宋和否认,“他是您的儿子,您比我更了解他,您认为他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 宋和嘲弄地勾了勾唇角,“再说了,脚长在他的腿上,他要回来是他的自由,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和这话说得夹枪带棍,容震听得脸色愠怒,他不禁怒喝,“我知道你恨我,可老二是什么人,你父亲可是死在他手上的,你竟然……” 容震一副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你竟然跟他搅和在一起,你是想让你九泉之下的父亲无法安息吗?” 宋和觉得他这话说得很可笑,正要反驳,就见容震转身,对着宋郁榕一阵怒斥,“就是你交出来的好女儿,竟然跟杀父仇人搅和在一起,我看你死后有什么颜面去见阿盛!” 宋郁榕被斥得面色发白。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宋和的跟前,垂眸看着轮椅上的宋和,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句,“你爷爷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要跟容诚联手吗?” 宋郁榕的这一声“爷爷”,让宋和忍不住讥讽出声,“抱歉了,宋女士,你想认人家当公公,我可没打算认他当爷爷。” 宋郁榕一声怒喝,“你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 她逼视着宋和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回答我的问题,宋和,你是真的要跟容诚联手吗?” 宋和回看着她,口吻嘲弄,“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要跟谁联手,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和虽然没有明着回答,但作为她的母亲,宋郁榕太了解她了,她是最受不得被冤枉的孩子,如果容震的猜测是假的,她早就否认了。 所以,宋和话音还未落,宋郁榕就气得扬起手,朝着宋和的脸颊,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宋郁榕的这个耳光,超出了容震的预料,他对此是不赞成的,经过这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他看得出来,宋和是吃软不吃硬的。 这一耳光,只会让她坚定要跟容诚联手的决心。 容震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失策了,不该把宋郁榕叫过来,让她阻止宋和与容诚的联手。 宋和倒是不意外,因为从小到大,她不知道挨了多少比耳光更严重的惩罚,她早就习惯了。 而对于要不要跟容诚联手,宋和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因为顾知周刻意制造出来的委曲求全,还有那张代表着最好结果的结婚证,让她不得不慎重行事,她担心她的冒险行为,会给顾知周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她爱顾知周,她不想他被自己牵连。 但宋郁榕这响亮的一耳光,把顾知周在宋和心中辛苦建立起来的顾虑和犹豫,打了个粉碎。 她面无表情地咽下一口血沫,目光平静而冰冷地看着她的母亲,和她那位所谓的爷爷,“恭喜你们,你们猜对了。” 宋郁榕虽然已经从她模棱两可话语中,猜到了她要跟容诚联手,但猜到与听她亲口说,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别,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宋和,“你疯了是不是?容诚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杀、父、仇、人。” “呵!” 宋和笑起来,因为她这辈子都没有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看着神情愠怒的宋郁榕,宋和缓缓地,一字一句,“是你自小就告诉我,我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既然我是个没人要的野种,那我又何来的父亲,又何来的杀父仇人?” 宋郁榕万万没想到,那些年她因为爱而不得的痛苦,所发泄在宋和身上的责骂,会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反噬到她的身上。 随后,宋和看向一旁同样神色愠怒的容震,“在我被其他小朋友骂野种的时候,请问我的父亲在哪里?在我被下了药,扔到陌生男人的床上的时候,请问我的父亲又在哪里?” “他是抱过我,还是养过我,还是保护过我?” “你们凭什么要求我去背负一个我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的仇恨?” “凭什么!” 最后一句,宋和几乎是吼出来的。 而她的话,也成功让宋郁榕和容震变得沉默。 指尖狠狠抠着掌心,宋和尽力让自己维持住表面上的镇静,但眼底流动着的浅浅水光,还有泛红的眼角,出卖了她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见二人都不说话了,宋和也不想再跟他们多说什么了,转动着轮椅,她准备离去。但在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如纸的宋郁榕,“我以为,你至少会问我一句,我为什么会坐轮椅。” 那是这么多年里,宋郁榕第一次在宋和的脸上看到那样明显失望的神色。 宋郁榕的心因此狠狠颤了一下。 但也仅此而已。 第690章 宋和挨打(二) 宋郁榕那一耳光的力道很大,在宋和白净的面颊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王志成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暗红色的房门将一切争吵与责怪都隔绝在了里面。 所以,当宋和打开门出来的时候,王志成一看到她脸上的鲜红掌心,惊得几乎快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回事?” “是容震打的吗?” 王志成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那愤怒的神情,只要宋和回答一声“是”,他绝对会立即冲进去,找容震算账。 宋和却摇头,“不是。” 宋和声音淡淡的,有一丝无法掩饰的难过与消沉,“你让司机把车开到楼下来,再去我办公室,把我的包跟手提电脑拿出来,还有桌上的那两份文件,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 在宋和的面前,王志成向来是唯她是从的,他虽然很想弄清楚到底是打了宋和,但既然宋和发话想回去了,他也就只能暂时把这个疑问放下。 推着轮椅,王志成先是把宋和送到了车上,再折身回楼上拿她的东西,然后依照宋和的意思,把她送回了盛世华景。 把宋和交给林伯后,王志成打电话给顾知周,把宋和挨打一事告诉了他。 顾知周匆匆赶回来。 宋和既没有休息,也没有看文件,而是在卧房外面的阳台上发呆。 秋护士拿了冰袋裹上毛巾,让她冰敷消肿。 宋和已经冰敷了好一阵了,可那掌印看上去还是红的触目惊心,可想而知宋郁榕那一把的力道有多重。 顾知周想伸手摸了一模宋和的脸,但又怕碰疼了她,便自她手中拿走了冰袋,动作轻柔地给她做冰敷。 顾知周一只手捏着冰袋,另一只手把宋和那只被冰袋冻得发凉的手紧紧握住,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心疼,“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打的?容震吗?” 宋和看着他担忧的眼睛,心里忽然觉得委屈极了,很想哭,很想扑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为什么世上会有不爱孩子的母亲?既然不想爱她,那为何又要生下她,何不在她年幼无知的时候,把她扔在福利院,或者干脆直接掐死,也好过这样漠视她、折磨她! 顾知周见她不说话,就轻轻喊她的名字,“宋和。” 宋和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不是。” 她委屈地哽咽,“不是……是我妈。” 顾知周知道宋和跟宋郁榕一向是水火不容的,也听宋和说过宋郁榕那些惩罚她的变态法子,所以对于宋郁榕会动手一事,并不意外 只是,母女俩也有小半年没见了,她为什么要打宋和? 顾知周正想问,宋和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低声地呜咽了起来。 两个人在一起八年,这还是宋和第一次在顾知周面前哭,让他好不心疼。 也顾不得给宋和冰敷了,顾知周把人打横抱起来,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温柔而不失力道地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的怀里哭个痛快。 宋和也确实哭了个痛快。 自十九岁以后,她就没有这样痛快的哭过了,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一颗地涌出眼眶。 顾知周没有安慰她,而是任由她的眼泪把自己的衬衣打湿。 自从容九死后,宋和整个人就变得十分紧绷,就像拉满了的弓弦一样,每时每刻都在克制她最真实的情绪。 长此以往下去,就算她的心理不出问题,身体也肯定会出问题的。 宋郁榕的这一耳光,虽然让顾知周心中气愤,但如果宋和能因为这一场痛哭,把心中积压着的情绪发泄出来的话,倒也不错。 而如果顾知周在这个时候出言安慰的话,以宋和那要强的性子,她肯定会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一场情绪发泄,反倒得不偿失了。 所以,顾知周什么也不说,只静静地抱着宋和,任由她哭泣。 渐渐地,宋和的哭声就变弱了,过了不久,就彻底没声音了。 顾知周低头一看,原来是哭的力竭,睡着了。 顾知周轻轻呼出一口担忧的气息,抱起宋和回到卧房里,把人轻轻放到床上,还没把薄被盖好,宋和就像做噩梦了一样惊了一下,似要醒来。 顾知周赶紧挨着她躺下,再把人抱进怀里,大手在她后背上有节奏的轻轻拍着,在他耐心且温柔的动作下,宋和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陷入了沉睡。 宋和这一睡,直接睡到了晚上十点多才醒来。 顾知周不放心她,也就在陪着她一起睡。 宋和一睁开眼睛,顾知周就跟着睁开了眼睛,慵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醒了?” “嗯。”刚睡醒,宋和的反应还有点慢,再加上下午那样哭了一场,宋和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宋和问抱着她的男人,“几点了?” 顾知周低沉回答,“快十一点了。”手在她平坦的腹部上摸了摸,“饿了没有?要不先起床吃点东西,等吃饱了再接着睡?” 宋和往他怀里缩了缩,“不想吃。” 顾知周便柔声细语地哄,“不想吃东西,那就喝点汤吧,我让林伯煮了你喜欢的梨汤,多少喝一点,空着肚子睡觉伤胃。” 宋和是真没胃口,闭着眼睛装没听见。 顾知周见她不出声,就亲她的耳朵,捏她的手指,拖着懒懒的语调,“太太,我也没吃东西呢,你就当陪我吃一点好不好?” 这一招果然奏效。 宋和从他怀里爬起来,打着呵欠,“行吧。” 顾知周穿上拖鞋,一把打横抱起她,大步走出卧室。 林伯见二人下楼来了,立刻进厨房准备迟来的晚餐,秋护士则在察看完宋和的伤势后,往她面颊上仔细涂抹了一层消肿的药膏,并仔细叮嘱宋和,“这两日在吃食要忌口,别吃辛辣的东西,也别饮酒,也别涂抹化妆品。” 看着那样漂亮的脸蛋儿,横空冒出一个那样触目惊心的掌印,秋护士转身后忍不住嘀咕,“谁打的,竟下了这么重的手?” 这话被宋和听见,双眼立刻黯然下去。 顾知周捏了捏她的手指。 宋和抬眸看向他,见他一副想问,又怕触及她伤心事的样子,便主动提起下午的事情,“容震把她找去,跟她说了我要跟容诚联手反他的事情,她觉得我身为子女,不给那所谓的父亲报仇也就算了,竟还跟杀父仇人联手……我们为此争吵了几句,她气急之下就打了我一耳光。” 宋和把手指从他的指缝中穿过去,与他十指紧扣,“已经不疼了。” 顾知周虽然没有挨过耳光,但光看她挨打的那半边脸还没完全消肿,也知道宋郁榕的那一耳光用了多大的力道,所以怎么可能不疼。 顾知周知道她这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也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纠缠。 林伯在餐厅那边喊,“少爷,可以过来吃饭了。” 顾知周抱着宋和往餐厅走去,“你是不是已经决定要跟容诚合作了?” 宋和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嗯。” 知道他不想自己跟容诚合作,宋和又接着解释,“在利物浦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解释完,又保证,“那些手段我不会再用。我答应过你,不会让自己的手上沾血,我就一定不会毁诺。” 这样最好。 但顾知周心里还是隐忧重重。 第691章 劝说不要报仇(一) 秋护士给宋和抹的药膏很有效,第二天起来,宋和挨打的那半边脸就消肿了,但掌印还是能隐约看到。 宋和可不想顶着这样一张脸,去公司被人当猴子看,索性就给新来的那位魏助理打去电话,告诉她自己今天不去公司了,要是有急等着她签的文件,一律送到盛世华景来。 魏助理在电话那头应声,“好的,宋总。”等挂了电话后,她语带抱歉的对方中杰说,“抱歉了,方董,宋总刚刚在电话里说,她有点不舒服,今天就不来公司,您要是有紧急的事情找她,不如去她的家里找她?” 方中杰想了想,“那你把她家的地址告诉我吧。” 盛世华景是云城有名的豪华住宅区,也是顾知周在上任后,主导的第一个房地产项目,当年一经推出来,就立刻引起了城中富人们的趋之若鹜。 而富人们居住的地方,安保措施自然是十分严格的。 所以,饶是方中杰这样的人物,在没有得到主人家的同意后,也是不能随便入内的。 好在方中杰这人不爱摆谱,也不太受身份地位的困扰,在小区门口的保安跟顾宅通电话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地坐在车里等。 因为这一处是顾知周的私宅,甚少有人来访,尤其还是方中杰这个对林伯来说比较陌生的名字,在放下电话后,他上楼去书房请示宋和,“宋小姐,小区门口的保安说,有一位叫方中杰的先生想见你,要让他进来吗?” 宋和正在跟一位高管通电话,闻言轻微一讶,“方中杰?” 他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事? 宋和捂着听筒,对门口的林伯说,“请他进来吧。” 片刻后,宋和在楼下客厅招待方中杰。 在看到她脸上的掌印时,方中杰也是一惊,“你的脸是怎么回事?震哥打的?” 宋和摇头,“不是。”但也不想细说这掌印的来由。 林伯送上热茶后,宋和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开门见山地问,“方董找到这个地方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跟我说吗?” 方中杰捧着茶杯,“说要紧,也不要紧。”吹凉水面,轻抿了一口,“我听说你二叔回来了,是吗?” 宋和一听这话,就大概猜到了他的来意,唇边挂起一点嘲弄的笑意,“方董也是来劝我不要跟他联手吗?” 方中杰看向她,“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劝过?谁?” 方中杰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震哥找了你母亲?你脸上的伤,是你母亲打的?” 在挨打这件事情,宋和并不想多说,只嘲弄道,“如果方董真是来劝我的话,那我也劝方董省省心吧。” 方中杰知道她这是打算跟容诚合作了。 方中杰顿了顿,却是开口问她,“丫头,我就问你一件事,容九这仇,你是不是非报不可?” 宋和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可笑了,“方董,如果换做是您,您的至亲死在您的面前,您会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方中杰眉心轻拧,“这件事情上,震哥确实做得不对,可他毕竟是你的爷爷。而且,也是容九先打的主意,想杀容致,震哥一向又把容致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容九这是撞在了枪口上。” 宋和不接受他的这种说法,“您说得对,确实是容九先打的主意,可他为什么想杀容致,难道不是这么多年里,容震种下的恶果吗?” “如果这些年,他没有把容九当做容致的活体供血机,没有把容九关在那个小院子里,没有处处打压容九,而是给容九一个他作为儿子应有的关心和疼爱,给他作为容家三少爷应该有的身份跟声名,他会剑走偏锋吗?” 回想起容九这短暂的一生,不管是容震刚把他从佤邦接回来,还是他孤零零地去世,容震除了仿佛施舍一般的给了他一个“容”姓以外,什么也没有给他,他甚至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宋和不想用可悲去形容他这一生,但除了这个词,她找不到其他的词汇。 他这一生就是可悲可怜的。 宋和吸了吸气,压住心底翻涌的悲痛与难过,语调讥讽,“方董,容九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但这并不代表容震对他做的那些事情,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火星不落在您的脚背上,您当然不知道疼,死的也不是您的亲人,您当然可以大义凛然地说是他活该。” “但是抱歉,不管过多久,哪怕是容震死了,他的骨头烂成灰了,我也不会忘记他对容九所做的一切。” “容九的仇,我是非报不可,哪怕他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当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至于我跟容诚合作一事,您要是也想像他们那样,拿那一套杀父仇人的说辞了劝我,我只能说抱歉,就当是我天性凉薄吧,我不会为了一个我连面都没见过的所谓的父亲,去背负那可笑的仇恨。” 言尽于此,宋和直接下了逐客令,“林伯,送客。” 如果是稍微有点心气的客人,在主人家已经明确表示你该走了,都会立即离开,方中杰没有,他还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已经凉下来的茶杯,若有所思的看着宋和,仿佛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事情一样。 林伯见状,也不好拉下脸把人赶出去,便以他一贯笑呵呵的模样,对着方中杰做了个请的姿势。 方中杰权当没看见,对着宋和缓缓开口,“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冤冤相报何时了?震哥固然有错,但容九也不无辜,丫头,你跟容诚也打过几次交道了,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他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我不知道你跟容诚具体是怎样约定,但你相信我,一旦你帮他达到目的后,他枪口对准的下一个人绝对是你。” 这一点,宋和自然早就想到了,只不过,她见方中杰还有下文要说,就先暂时当一个听众。 方中杰见她神色淡淡,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顿了顿后,他缓缓道明他今日的来意,“丫头,如果愿意放弃跟容诚的合作,我可以帮你。” 这话让宋和心里十分意外,但她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她好奇似的,“帮我?方董想帮我什么,帮我对付容震?” 方中杰淡淡摇头,“不是。”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宋和,“我知道你给容九的报仇,绝对不是要了震哥的命那样简单。那种沾血的手段,你是不屑于去做的。” 宋和一声轻呵,“我倒不知道方董竟然这样高看我。” 方中杰听出了她话里的讥讽之意,但并不在意。 方中杰说,“你是个律师,熟悉律法,我猜比起直接要了震哥的命,你更想看到他余生过得生不如死。” 第692章 劝说不要报仇(二) 听到此时,宋和不得不承认,方中杰在洞察人性一面上的敏锐与精准,因为,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让容震以命偿命,那实在是太便宜他了,而让他好好活着,看着他最珍视的一切,如何从他手上一点点流逝所产生的那种无力感,才是对他最好的折磨。 但宋和没有搭话,她谨慎地保持着沉默,继续听方中杰的下文。 方中杰说,“如果你的最终目标是容兴的话,我可以帮你。” 这话在宋和平静无波的心里掀起了一点小波澜。 但因为此人在过去的数次站队中,都保持着绝对的中立之势,所以宋和也只是听听而已。 方中杰见她一副不信的样子,露出一点无奈的笑容,“你觉得我这是在诓你?” 宋和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比起我,容致的血统更纯正,是正儿八经的容家长子嫡孙,还是容震亲自挑选并培养的接班人,我以为,您应该更支持他才对。” 如果容震真把容致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接班人,哪怕不那么草包,方中杰今天都不会走这一趟。 可现实是,容致的身上,一点接班人的样子都没有。 容兴集团不是容震一个人的容兴,也不是容家的家族企业,是兄弟们从刀山血海里趟出来后一起创建的容兴。 方中杰不否认,这其中容震的功劳最大,可功劳归功劳,容兴归容兴,如果真由着容震任性胡来,把容兴交给容致的话,方中杰毫不怀疑,要不了三五年容兴就会分崩离析关门大吉。 这也是白展鸿等人的隐忧。 只是平时大家碍于容震老大哥的威严和面子,没把这些话在他面前挑明而已。 不过,宋和这话里话外的试探之意,还有她行事上面的谨慎,让方中杰颇有点欣慰——这才是一个接班人该有的样子,面对糖衣炮弹时,有着足够的冷静与定力,谨慎却又懂得抓住任何一个机会。 把容兴交到这样的接班人手里,才会有更长久更广阔的发展。 方中杰说,“容致被震哥宠坏了,比起接班人,他更适合当一个吃喝玩乐的富二代。” 比起董宝生等人直骂容致是个草包,方中杰这话就说得十分委婉了。 但宋和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容致不行,还有容诚,他的脑子手段跟容震可是有的一拼的。” 方中杰眉心轻皱,“老二确实跟震哥很像,但容兴早已经不是刚创立那几年需要靠着逞凶斗狠的手段才能立足的容兴了。” “当年,震哥之所以想让你父亲接班,除了他那套家业就要传给长子的老派思想以外,他也是觉得老二的行事风格太过于血腥粗暴了。” 如果把时间倒回到容兴刚创立的时候,容诚逞凶斗狠的那一套,其实是很适用于容兴的,可问题时,二十六年前的容兴,不是需要人拿着刀子去开山立派抢地盘,而是需要一个能引领它在文明法制社会中,稳步前行的人。 而比起喜欢逞凶斗狠的容诚,法学专业毕业的容盛更具有优势,也更适合当时的容兴。 而如今的容兴,则是需要一个能带着它乘风破浪,却不会被时代的潮流掀翻的接班人。 而跟容盛有着同样聪明头脑,同样是法学专业毕业,行事手段凌厉却光明磊落的宋和,就成了方中杰心中接班人的不二人选。 方中杰说,“你父亲死后,震哥一度想杀了容诚,让他给你父亲偿命,可当时容致还没有出生,你又是个女孩子,震哥也没有那个精力再去折腾一个儿子出来,就把容诚送到了利物浦。” “如果容诚能知错悔改的话,震哥还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的,但你也看到了,容诚这些年是一点都没变,骨子里还是那样的血腥残暴,用的手段也都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说到这时,方中杰忍不住感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随后,方中杰看向宋和,“听我说了这么多,丫头,你现在是什么想法,说出来我听听。” 宋和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发问,“按照股份以及创立时的初衷来说,容兴并不是容家的家族企业,容家要是后继无人的话,您完全可以让您的儿子去坐那个位置。” 宋和毫不怀疑,以方中杰的城府与手段,他绝对能办到,而且还能办得让其他董事们都心悦诚服。 哪知,方中杰听后却是一叹气,“容兴跟其他企业不一样,是帮派起家的,这些年大家没有闹着分家,除了各自的利益都是绑在一起的以外,还靠的是大家一起从刀山血海里趟出来的兄弟义气。” ——这也是张德海生前,几次想把容震踢出局,却一直未果的原因。 “震哥不仅是我们的老大哥,也是我们的主心骨,如果把容兴交给容家以外的人手上,要不了多久,容兴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而一个企业、尤其是像容兴这样由帮派起家的企业失去凝聚力,很快就会分崩离析走向灭亡。 说了这么多,方中杰的口都说干了,他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了杯中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待缓解了口里的干涉后,他开始逼宋和表态了。 “丫头,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也把我的态度摆在了台桌上,你却迟迟不表态,是心里还有什么顾虑吗?不妨说出来我听听。” 宋和心里的顾虑可不少。 虽然,方中杰支持,让她很心动,可想坐稳那个位置,光是他一个地人支持还远远不够。 宋和贵人语迟一般,出声,“方董,我很感谢您对我的高看,但容兴的担子太重了,我怕我一个人挑不起来。” 而且,她现在跟顾知周可是夫妻,这样大的事情,在做决定之前,她需要先跟顾知周商量一下,虽然不管顾知周的意见是什么,她最终都会选择跟方中杰合作,但夫妻之间应有的尊重,她还是要给顾知周的。 宋和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也没有明确的拒绝,方中杰也认可她这种谨慎的态度,便理解地点点头,“行吧,你慢慢考虑,等你考虑清楚了,可以随时找我。” 正事说完,方中杰也不再多做停留了,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他提出了告辞,“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抬手指向他随身带来的几份文件,“这是你助理托我带给你的,说急等着你签字。” 宋和站起来,也不挽留,“我送您出去。” 方中杰瞥了一眼她踮着的那只脚,一挥手,“在我面前,你不用讲那套虚头巴脑的礼数,”再扫一眼宋和还泛红的面颊,方中杰不太赞同的皱了一下眉心,“震哥这回做的不太地道,你母亲一个人把你养大已是不易了,不该把她牵扯进来的。” “行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晚上,顾知周回来,宋和跟他提了白天方中杰来找她的事情。 彼时,两个人在卧房的阳台上看星星,城市的夜空当然是没有星星的,但忙碌了一天,能有这样一个静静相拥的时刻,哪怕是看冰雹也别有一番温馨情趣。 顾知周坐在一把宽大的藤椅中,宋和则坐在他的大腿上,这样的坐姿肯定是不舒服的,毕竟人的大腿哪有坐垫坐着舒服,不过看顾知周一副很喜欢的样子,宋和也就坐着没动。 宋和说完后,顾知周一边捏着宋和的手指玩,一边发表自己的见解,“方中杰这个人,我虽然没跟他打过交道,但也听别人聊过他,虽然身处容兴那样的大染缸,但他为人确实比容兴其他那些老家伙要正派不少。” “你若是想跟他合作,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而且,”顾知周顿了顿,“我怀疑,他手里可能握有容诚谋害容盛的证据。” 这一点倒是与宋和不谋而合,宋和点点头,“我的想法跟你一样。” 顾知周轻轻掐住她的下巴,眼底含笑,“那我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虽然两个人现在已经是夫妻,在同一张床也睡了八年了,但宋和还是有点不习惯这样温柔多情的顾知周。 见她不说话,顾知周的手就顺着她睡衣的衣角钻进去,惩罚似的在她腰间的软肉上轻轻拧了一把,“嗯?” 宋和被他盯得有点害羞,低头笑着躲开他的视线。 顾知周铁了心要问出一个答案来,便张唇将她的耳垂卷进嘴里,轻轻地啃咬,同时腰间上的那只手移到了腰窝处作乱。 宋和招架不住,认输,“算算算。”把身体往后仰,避开他的唇舌,再把那只在腰窝上作乱的手拿出来,并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一拍,“别闹了,说正经事呢。” 顾知周的唇再次贴上她的耳垂,声音低哑而不正经,“对我来说,这才是正经事。” 第693章 容诚露面(一) 宋和在家养了四天,直到脸上完全看不到掌印、皮肤恢复如初后,她才结束了在家办公的日子。 期间,吴敏打来电话,告诉她阮登回佤邦了。 宋和听后,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 到公司后,魏助理把前一天积压的等着宋和签字的文件,送进宋和的办公室,并提醒她,“宋总,四十分钟后,您一个会议,在楼上会议室。” 魏助理口中的“楼上”,便是容震办公室所在那一层。 宋和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魏助理关上门出去。 宋和拿起一份文件,刚翻开还没看,手机就响了。 宋和偏头往手机屏幕上一看,是容诚。 宋和接起来,“喂,二爷。” 电话中,容诚的声音是一贯的粗哑,“十点钟,你是不是要上楼开会?” 宋和不禁好奇,“您怎么知道?” 随即,宋和反应过来,每个月这天的十点,都要召开例行董事会,容诚没被赶去利物浦的时候,在容兴担任要职,而这么多年来,开会时间也不曾更改过,容诚知道也不足为奇。 容诚说“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他特意在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还特意这样问,宋和就是不想猜到都难。 但宋和可没有跟他玩你问我猜的游戏。 她猜到了容诚接下来要做什么,淡淡问他,“时间还早,要上来到我办公室里坐一坐,喝杯茶吗?” 容诚笑,“把茶泡好。” 挂掉电话后,容九透过车窗,看向屹立在秋日灿阳中的容兴大厦。 单向的可视车窗,把他幽深的目光与苍老的身影隔绝在了车内,那些从他车前路过的容兴员工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在这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内,坐着的正是他们董事长的亲儿子,曾经的容兴集团二少爷。 容诚一眼不眨地盯着容兴集团的大门,过往那年轻光辉的岁月,就像纪录片一样,在他眼前一幕幕的回放。 被流放到利物浦的二十六年里,他没有一日不想回来,没有一日不想正大光明地走进那扇大门里,寻回他失去的那些光辉岁月。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闭上眼睛,容诚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他推开了车门,走向他梦了二十六年的地方。 容兴的安保虽然不如顾氏严格,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二十六年的流放生活,让容诚的样貌大概,虽然五官还有年轻时候的影子,但他身上那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苍老感,除非是眼睛很尖的人,否则很难有人在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所以,宋和在接到电话后,让王志成下来接他。 容诚对宋和这一贴心的安排很满意。 进入电梯后,轿厢门正要合上时,外面传来一记略显急切的声音,“诶,等一下。” 几秒后,白展鸿踏步进来。 时隔二十六年不见,白展鸿并没有认出容诚,见他看上去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大,身边还站着一个王志成,便以为他是宋和的客人。 容诚倒是一眼认出了他来,笑着同他打了一声招呼,“多年不见了,白叔伯别来无恙啊。” 白展鸿被他这一声“白叔伯”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明明跟自己一般大,却喊自己叔伯,到底是想占他的便宜,还是跟他开玩笑。 白展鸿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嫌弃神色,他见容诚身后还立着一个王志成,便问,“这人是谁啊,丫头的客人?” 宋和虽然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表现出一点要改姓容的迹象,容震也在这件事情上闭口不提,要是直呼宋和的大名,不太亲昵,要是以职位相称,那就更生疏了,所以老家伙们在提起宋和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用了听上去比较亲热的“丫头”。 而白展鸿也是真把宋和当成了自己家的小丫头。 对于容诚的身份,王志成是一清二楚的,但他拿不准要不要告诉白展鸿。 容诚在这时一笑,用带着自嘲的口吻说,“看来我真是老太多了,连白叔伯都认不出来了。” 随后,他对着白展鸿自报家门,“白叔伯,是我,容诚。” 白展鸿大惊,“你说你是谁?” 容诚声音含笑,“容诚。” 白展鸿震惊地看着他,用眼神将他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后,失声而出,“你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容诚也知道自己如今有多老相。 他微笑道,“利物浦风大雨大,人也就老得快,让白叔伯看笑话了。” 白展鸿还不敢相信似的盯着容诚的脸看。没办法,容诚当年被送去利物浦的时候才二十几岁,在白展鸿心中还是一个年轻人的形象。 而眼前的容诚,看那面貌就是说他七老八十了,也没有人会怀疑。 “叮”的一声后,电梯停了下来,正是宋和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容诚对着白展鸿微微一颔首,姿态与语气都做足了一副晚辈该有的样子,尽管他的面容看上去跟白展鸿年纪差不多,“丫头还在等我喝茶呢,我就先失陪了,待会儿再见,白叔伯。” 丢下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白展鸿,容诚一派从容地走出电梯。 到宋和办公室后,容诚像讲笑话一般,跟宋和讲了他在电梯里偶遇白展鸿一事,讲完后,他笑着跟宋和自嘲,“白展鸿大我十几岁,我却老得像他大哥一样,”一顿,“不知道,待会儿老爷子看到我了,会不会跟白展鸿一样,也认不出我来。” 宋和有点意外,“您跟容董还没见过面?” 容诚喝茶的动作一顿,“还没有。” 这些天,容诚一直都在等着容震找上门来,把他赶回利物浦,可容震一直都没有动静。 容震按兵不动,他也就按兵不动,父子俩隔空对峙着。 宋和心想,那待会儿的董事会可就有好戏看了。 宋和说,“他是没去找您,却把我找去责骂了一通,还把我母亲找来,让我母亲劝我不要跟您合作。” 容诚咽下口中的茶水,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你看上去可不像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孩子。” 宋和一声轻叹,“所以,我挨了我母亲一巴掌。” 容诚了然,苍老的脸上露出一点假模假样的心疼神色,“让你受委屈了。” “何止是受委屈啊,”宋和用略有点苦涩的语气,半真半假地说,“那晚,顾董撞见我跟您在一起,也不知道跟顾知周说了什么,我回去以后,顾知周跟我大吵了一架,就差没把分手二字说出来。” “这几日,一直跟我闹别扭呢。” 自两个人相识以来,宋和在容诚面前就一直是一副精明的律师形象,如今见她一副为情所困的苦恼样子,觉得甚是有趣,就不禁起了逗她的心思。 容诚故意说,“分手就分手,以你的容貌跟身份,就是总统家的儿子也配不上你,要我看啊,你倒不如趁此机会把他甩了,人生苦短,何必非要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宋和听他说顾知周是歪脖子树,不禁一笑,还好似认同他一般地点点头,“您这话说得在理。” 随后,宋和把话题扯开,“容致的办公室就在旁边,他今天也要来开会,您就这样贸然上来,就不怕他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容诚毫不在意地一笑,“一个黄毛小子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第694章 容诚露面(二) 事实证明,黄毛小子确实没有什么好怕的。 容盛当年出事的时候,容致还在他母亲的肚子里,他虽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死在了容诚的手上,可在那件事情之后,容诚就被扔到了去往利物浦的货轮上,并且一去就是二十六年。 而容致母亲当年在生下他后不久,就孤身一人去了国外生活,失去双亲的容致,是在容震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容震没有刻意在他跟前提起他父亲与他二叔的那段仇恨,容震不想他背负那段仇恨,他希望这个可怜的孩子可以一生喜乐平安。 容震不提,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在容致跟前说,所以,容致是知道那段血腥往事的,但因为容诚一直在利物浦,家里也没有他的照片,其他地方也只有容诚年轻时的留影,所以当容致走进暗流涌动的会议室时,在看到容诚这张生面孔的时候,只稍微好奇了一下,并没有认出他来。 放在手心里捧着宠着的宝贝儿,竟然是容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不说,还想给自己下毒,这件事情让容致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容震起初见他这么消沉,心里还颇有气,但见他虽然消沉,但也不出去鬼混了,天天待在家里,让他来公司上班就来公司上班,让他回家吃饭就回家吃饭,也就没过多地指责他。 对于阿金,容致没有要他的命,但也没有大度地放他自由。他的居所里有一间地下室,原本是被他装修成了影音室,在阿金还没有暴露之前,他时常带着阿金在那间影音室里厮混。 阿金身份暴露以后,他把阿金关进了那间影音室,给他吃给他喝,并拿了一条精钢打造的链子,锁在了阿金的脖子上。 阿金刚关进去的那段时间,因为被欺骗的愤怒,让容致变得十分残暴,阿金几乎天天都挨打,容致的身体虽然看着不强壮,但到底是一个成年男人,每每下手又都是把阿金往死里打。 而阿金因为心中有愧,再加上最脆弱的咽喉处锁着钢链子,所以在容致打发泄怒气的时候,他只躲避不还手,但也不开口求容致饶他,不是他不怕死,而是他深深地觉得,自己伤害容致太深,没有脸向容致求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一次容致喝醉后,拿着皮带把阿金抽晕死了过去后,容致结束了对他的殴打,因为医生说,再这样打下去,阿金很快就要没命了。 容致恨阿金,恨他欺骗了自己的感情,他觉得让阿金就这样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所以,容致给医生下令,让他们全力救治阿金,他要用细水长流的方式去折磨阿金,让阿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他,他要折磨他一辈子。 容致的突然转性,一众老股东们并没有因此而对他有所改观,没办法,他的草包无能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 容致知道这些老家伙们瞧不上自己,他也就懒得费那个口舌去跟他们一一问好,径直走到他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闷头摆弄着手机。 白展鸿被突然出现的容诚惊得不轻。 坐在方中杰的办公室里,他先是把他跟容诚的偶遇,跟方中杰絮叨了一遍,末了想起容诚那副过于沧桑的面相,白展鸿一声感叹,“如果不是他自报家门的话,我是真认不出他来。” 方中杰因为这些年一直都在暗中留意着容诚,所以在得知容诚来了容兴以后,表现得不如白展鸿那般震惊意外。 他大概也能猜到容诚特意选今天来容兴的原因。 只是对于容诚一来容兴就去找宋和一事,方中杰心里多少有点不太舒服。 那日在盛世华景,他把话说得很清楚,态度也都摆在了台面上,但宋和一直都不表态,还那样明目张胆的把容诚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方中杰思索着,并不理会白展鸿的絮叨。 片刻后,秘书敲门进来,提醒二人,“方董、白董,该去开会了。” 二人站起来,往外走。 白展鸿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方中杰的胳膊,“喂,你说老二特意选今天的这个日子来容兴,是想干什么?” 反正他是不信容诚只是专门来找宋和喝茶的。 方中杰睨他一眼,“你说呢?” 白展鸿感叹,“都这么多年了,他还不死心呢。”一顿,“我听他那口气,他跟丫头的交情好像不浅呐。” 方中杰心说,这两人何止是交情不浅啊,只怕在利物浦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达成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协议。 方中杰突然脚步一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就是说宋和还在利物浦的时候,就知道了容诚的身份,当年容家兄弟相残一事,虽然在他的竭力压制下并没有闹得人尽皆知,但如果宋和想查的话,也是能查得出来的。 那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那个时候,宋和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她却还是选择跟容诚合作,而利物浦分布的账本也决计不是普通人就能拿到,要说这其中没有容诚的手笔,方中杰是不信的。 不为父辈之间的仇恨所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懂得生意场上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这样看来,宋和的确具备一个接班人该有的聪慧睿智与能力。 可那个时候的宋和,她本人对容兴是没有任何想法的,她的一切行为,不管是跟容诚合作,还是逼迫容震给她股份,她都是为了帮容九坐上那个位置。 方中杰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那就是他低估了宋和对容九的感情,宋和连跟容诚之间的杀父之仇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对害死了容九的容震手下留情? 而方中杰想把宋和送到那个位置上,除了宋和比容诚更合适以外,他更希望中年丧子、老年又要承接另一个儿子的报复的容震,晚景不至于太凄凉。 可宋和目前那晦暗不明的态度,让方中杰心中有一丝惶然。 已经走出去几步的白展鸿见方中杰杵在那里发愣,不由得走回来轻轻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方中杰回过神来,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 容诚正要跟宋和上楼,去与他的老父亲见面,就见方中杰神色匆匆地走进来,容诚站起来,笑着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方叔伯。” 哪晓得,方中杰根本就不看他一眼。 方中杰径直走到宋和的跟前,神色严肃地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宋和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还未出声,一旁被无视了的容诚插话,“就要开会了,有什么话,方叔伯不如等到会议结束了再说吧。” 宋和也是这样的想法。 方中杰却执意要在这个时候说。他朝容诚递过去一记凌厉的眼神,“我有话要跟宋和单独说,你现在出去。” 已经好多年没有人用这种命令的口吻对容诚说话了。 容诚微微冷笑,“方叔伯,你……” 方中杰一声怒喝,“滚出去!” 容诚年轻的时候,除了他父亲容震以外,最怕的就是方中杰了。 原因无他,别看方中杰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样,要是谁得罪了他,他能用无数个方法把那个人整的生不如死。 容诚以前就在他手上吃过亏。 再者,方中杰在老家伙们中的声望是极高的,张德海在世的时候想尽办法拉拢他,为的就是他在老家伙们中的那一份声望。 容诚现在也急需方中杰的那一份声望,如果方中杰能表态支持他的话,那其他那些老家伙也自然会转变立场,改为支持他了。 所以,面对方中杰的怒喝,容诚心里虽然十分不悦,但面上并没有显露出一分来,他还好脾气似的笑了笑,“那既然方叔伯跟丫头有话要说,那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第695章 宋和被逼表态(一) 容诚关上门出去。 宋和这才出声,“不知道方董要跟我说什么?” 方中杰目光凌厉地看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诚想要方中杰的支持,与他在容兴的那一份声望,以给自己的争权增加胜算,宋和却是无所谓的,有方中杰的支持,这固然很好,但若他的支持让自己处处受制,倒不如不要。 反正容兴的股东不止他方中杰一个,只要她手里的股份足够多,她依然能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面对方中杰的质问,宋和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抱歉方董,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方中杰知道她这是故意装不懂。 如果容诚没有回云城,如果容致稍微有一点接班人的样子,如果在接班人一事上他还有第二个人选,方中杰都不会放任自己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拿捏。 可偏偏宋和是几个姓容的当中,最具有接班人样子的那一个,也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所以,尽管明知道宋和是在装糊涂,也明知道她到至今还迟迟不肯表态,是在故意拿捏自己,方中杰也无法像对待容诚那样,言语粗暴地对待她。 方中杰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心底翻涌的情绪压了一压,然后用一副痛心疾首的语气对宋和说,”那日在你家里,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帮你坐上那个位置,我的态度已经这样明显了,你为什么还要跟容诚搅和在一起?“ 宋和觉得他这话有点可笑,轻呵了一声,“方董,您做容兴幕后军师多年,即便不曾亲自去洽谈过业务,您也应该懂得,不管是做生意还是谈合作,都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的。” “那日,您的话是说得很清楚,可当时我也说了,容兴的担子太重,我恐怕挑不起来。” “再者,我跟您共事的时间不长,并不是很了解您的为人,我怎么知道您口中说的支持,到底是真的想支持我呢,还是阻止我跟容诚合作的缓兵之计呢?” 方中杰自以为,自己那天的态度已经足够坦诚了,没想到宋和竟还这样质疑他,脸色顿时就变得有些不好看了,“我方中杰活了这一把岁数了,从不屑于做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我既说了会支持你,那自然就是真的要支持你。” 宋和对此不置可否,眉尾轻不可见地向上扬了一扬。 方中杰见她这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心里颇为郁猝。 但同时,他又深感自己没有看错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也是一个接班人应该有的管理智慧。 而要取信宋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经过这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方中杰看得出来,宋和的防备心非常重,再加上在容九一事上,他的漠视,方中杰毫不怀疑,自己目前在宋和的心中,应该是一个容震的狗腿子的形象。 所以,宋和迟迟不肯表态,也是无可厚非的。 方中杰把怒气收了收,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丫头,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看法,这没有关系,你不相信我,我也能理解你。但你听我一句劝,容诚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你跟他一起合作,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我既然说了要支持你,就绝对不会干出那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来,只要你现在点头,我就绝对会倾尽我所能,把你送到那个位置上去。” 方中杰这番话中一连用了好几个“绝对”,可见他有多想阻止宋和跟容诚的合作。 其实那日,宋和就对方中杰的话动了心,之所以迟迟没有表态,是因为她直觉觉得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沉思片刻后,宋和也不打算再吊方中杰的胃口了,她直接发问,“在我点头之前,方董不如先说说您的条件吧。” 这话让方中杰短暂地愣了一下,“什么?什么条件?” 宋和平静地重复,“您的条件。” 宋和说,“您支持我,总不可能是因为您觉得我实力超群,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别的合适人选了吧。” 容致是个草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容诚可不是。 抛开他谋害容盛这件事不提,无论是他的资历,还是他在血缘上的亲疏,他都比她更具有接管容兴的资格。 哪晓得,事实真如宋和自己所说的那样,方中杰干涩地一笑,“还真是这样。” 这一下轮到宋和愣住了。 方中杰说,“那日我跟你说过,为什么要让容家的人掌管容兴,你还记得吧?” 宋和点点头,“记得。” 方中杰轻声叹了一口气,“震哥这辈子不能说他子嗣单薄,他毕竟有三个儿子,但结果你也看到了,你父亲死在了老二的手里,老三死在了震哥的手里,儿子这一代就只剩下了一个心术不正的老二。” “你这一辈呢,容诚有没有子女,我是不清楚的,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没有的,容九死的时候,身边连个女人也没有,所以算来算去,就只有你跟容致了。” “容致是个什么德行,我们大家都清楚,其实震哥他自己也清楚,不然,他当初不会接受我的建议,让容九进容兴,也不会让你进容兴。” “按照震哥当初的设想,在他把董事长的交椅交给容致前,他会先设法让容九跟你跟容兴,并掌管几个重要的部门,当然了,绝对核心的那几个部门还是会留给容致自己管理的,这样一来的话,有你跟容九担当容致的左膀右臂,就算集团里有其他人想动容致,你们三个是一家人,出于利益一致的考量,你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只是可惜了,容震这算盘打得再好,也赶不上世事弄人。 第696章 宋和被逼表态(二) 那个时候的容震以及方中杰,不仅低估了宋和的才智与谋略,不曾料到她在利物浦的时候,就能猜中容诚的身份,还暗中跟他达成了合作,也高估了容盛女儿这个身份对宋和的吸引力。 而且,他们谁也没想到,宋和的能力竟然这样出众,心机手段样样皆是上乘,更难得的是,因为她是在外面长大的,骨子里有着容兴血脉中好斗的一面,行事风格却十分的光明磊落,不像她两个叔叔那样,面对血脉至亲也能下得去毒手。 这样的她,哪是什么交际花的女儿,简直是容家遗落在外面的一颗璀璨明珠。 正当方中杰为容家拥有这样一个能干、但手里滴血未沾的后代而感到欣慰时,谁曾想容九毒杀的容致的计划会在这个时候败落,而护孙心切的容震又因此毒杀了容九。 也不知道是不是容家人的骨子里都带着自相残杀的基因,所以才接连出现兄弟相残、叔侄相残、父子相残的惨况。 方中杰是真的不想再看到这种血脉至亲互相残杀的事情发生了。 而到此时,宋和也明白了方中杰支持她的真实目的,“所以,您是想用您对我的支持,来换取我跟容震的和解?” 方中杰点点头,“是。” 但紧接着,他又说,“但正如那日你说我的那样,死的不是我的至亲,我没有资格去劝你大度。” “既然你问我的条件,那么我的条件就是,将来如果你坐上那个位置了,你不能拿震哥对待容九的手段去报复他,也不能伤害容致。” 宋和听得心里直冷笑,“为了他们祖孙俩,您可真是殚精竭虑啊。” 方中杰听出了她话中的讥讽,他语气无奈,“当年若不是震哥的话,我早就死了,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报。” 他劝宋和,“他已经老了,反正也没有几年好活了,你何不大度一点,给他一个善终?” “至于容致,那孩子就是蠢了一点,其实心眼不怎么坏,别说他自己斗不过你,就算是有震哥坐镇指点,他也一样不是你的对手。” 对于方中杰这样高看自己,宋和心里颇有一些意外,正欲开口的时候,方中杰直接逼迫她做出选择,不给她任何迟疑或者考虑的机会。 “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那么,从此刻开始,我将全力支持你。” “反之,我将会倾尽手段,把你踢出容兴——哪怕你手中有容兴的股份,我也有办法让你再也无法踏足容兴半步。” 方中杰最后这一句话,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 宋和丝毫不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也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容兴能有今天的规模与成就,与方中杰有着极大的关系,当年便是他主张创建容兴,在容兴的规模日渐庞大的时候,又力排众议砍掉那些收益巨大但见不得光的生意,把容兴一点点洗白,成为今天的航运巨头。 面对方中杰的威胁,宋和语气冰冷,“看来,我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听她口吻有松动的迹象,方中杰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丫头,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你是最有利的。” 宋和听后,冷冷笑了一下,“但愿吧。” 至此,方中杰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了。 看一眼时间,董事会早已经开始了。 两个人一同上楼。 在电梯里的时候,方中杰忽然反应过来,他看向一旁神色淡淡的宋和,心里忽然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他忍不住说,“你一直不肯表态,今天还这样大张旗鼓地让王志成把容诚接到你的办公室里去,其实是想看我到底能支持你到哪一步对吧?” 宋和唇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方中杰见她如此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到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恼。想他这一辈子,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哪料到有朝一日竟会成为别人手中的瓮中鳖? 不过,因着算计他的这个人是宋和,方中杰不仅不恼,还倍感欣慰。 方中杰不禁笑着感叹,“你这个丫头,胆子不小啊,竟然还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就不怕我一生气,就收回支持你的决定?” “这怎么能叫算计呢?” 宋和煞有介事地解释,“您当初算计我跟容九的时候,可是连招呼都没跟我们打一个的,所以,我认为这顶多叫礼尚往来。” “至于您生气收回支持我决定一事,”宋和微微一笑,“老实说,方董,您支持与否,我都不无所谓,哪怕您站到我的对立面去,要与我为敌,那个位置我都坐定了。” 这话说得简直狂妄。 但如果一个接班人,连这份自信与狂妄都没有,又如何能带领容兴走向一条更为宽广的道路? 所以,方中杰喜欢宋和的这份狂妄。 电梯停下来。 两个人一同走出电梯,再先后步入会议室。 而一向庄严肃穆的会议室里,因为容诚的突然出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除了已经在电梯里与容诚偶遇过的白展鸿,以及早在容诚与宋和于老茶楼见面的当晚,就从顾华年口中得知了容诚回来的消息的容震以外,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在面对突然出现的容诚时,皆露出了一副震惊的表情。 在座的老股东们,可以说是看着容诚长大的,所以当他们看到容诚那副看上去能跟容震当兄弟的苍老相貌时,一个个震惊的嘴巴里能塞下一颗大鸭蛋了。 容诚见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多年不见,各位叔伯别来无恙啊。” 叔伯中的一位发出了与白展鸿同样的惊叹,“你怎么、怎么……” 容诚看向说话的那人,正是梁家昌。 容诚笑着说,“利物浦风大雨大,人也就老得快,让梁叔伯看笑话了。” 环顾众人一眼,容诚一副羡慕的口吻,“各位叔伯们的精神气,看上去倒是比我年轻不少,想来这些年应该过得不错。” 察觉到身侧投来的锋利视线后,容诚这才慢慢转过身去,把视线投到他父亲身上去。 时隔多年,父子两个再相见,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亦没有多年未见的感怀神伤。 相比容震的情绪激荡,容诚则平静不少。 他在唇边勾出一点浅浅的笑意,一副毕恭毕敬的语气,“好久不见——”略微一停顿,“算起来,我们应该有二十六年零七个月十九天没见了。” “我很想你,父亲。” “在过去的这二十六年零七个月十九天里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父亲,你呢?” 第697章 父子对峙(一) 当年,容震把容诚扔到开往利物浦的货轮上时,他就对容诚严令禁止,这辈子都不准他再踏足云城半步。 可谁曾想,容诚如今不仅回来了,还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的面前。 容震顿时有一种威严挑衅了的感觉。 他冷冷盯着容诚,声音凌厉,“你这个孽障,谁准许你回来的。” 容诚微微一笑,“我想回来了,便回来了。”一摊手,仿佛不理解容震为何会如此生气一样,“这有什么问题吗?” 容诚狂妄的话语,气得容震将手里的手杖在地板上重重一磕,“你想回来,便回来了——我当日说过什么,你是不是都当成耳旁风了!” “不敢。” “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 “只是父亲,”容诚面露歉意,“我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得太久了,实在是太想云城、太想家,也太想你了,所以就想回来看看。” “可我等了这么多年,总也等不到你让我回来的话,我又实在是太想你了太想家了,所以就自作主张回来了。“ “如今看到你身体如此康健,比我还康健,我总算是放心了。” “父亲,这些年你还好吗?” 容震捏着手杖的手,因为太用力而青筋毕现,“没有你这个孽障气我,我好得很。你回来这么久,云城也应该看够了吧,是不是该滚回利物浦去了?” 这话仿佛让容诚很伤心似的,他苍老的面容上显露出了一点伤心的情绪,”父亲,我才刚回来几天,你就又要赶我走——我以为,你至少会问问我这些年在利物浦过得怎么样,我的腿能不能走路,或者,跟我坐下来吃顿饭什么的。” 容诚悲从心来似的,轻叹了一声气,“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那双眼睛还是看不到我。” 随后,容诚问出了那个困扰他半生的疑问,“我实在是不明白,父亲,明明我不比大哥差半分,为什么从小到大,你的眼睛就只能看到大哥,却从来看不到我呢?”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还是我不配做你的儿子?” 他不提容盛还好,一提容盛,容震眼前便浮现出了容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惨状。 那可是他最心爱的大儿子! 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亲手栽培出来的接班人。 却被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给活活烧死了。 容震气的胸膛剧烈起伏,一双眼睛里更是喷出熊熊怒火,“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还有脸在我面前提你大哥!” “我真是后悔,当初怎么没有给你一枪,让你去给你大哥陪葬!” “是啊,”容诚也仿佛很遗憾似的,“你当初怎么没有给我一枪呢?” 随后,他提起手杖,拖着那条完全使不上力气只能摆设的废腿,蹒跚着向容震迈近了一步。 容震用手杖,是因为年纪大了,腿脚不如年轻时硬朗了,所以需要借助手杖好使自己的步伐能走得更稳当一些,而容诚手里的那一根手杖,则完全是取代了那一条废腿。 若是没有那一根手杖做支撑,他连站都站不稳。 而比起容震手里那根通体乌黑、把手由黄金精雕细琢成龙头状的手杖相比,容诚手里的那一根手杖,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木头手杖,看上去古朴而粗糙。 再思及当年这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一众叔伯们都不禁唏嘘不已,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可惜的神色。 而身为父亲的容震,却没有一丝的动容。 他冷冷地看着向他靠近的容诚,眼神锋利如刀,“我警告你,容诚,别挑战我的耐心跟容忍度,我限你两天之内,给我滚回利物浦去!” “否则,”如刀的视线,在容诚那条完好的腿上扫过,容震声音透着一股充满血腥的狠意,“我就让你跪着去你大哥的墓碑前以死谢罪!” 容诚丝毫不将他父亲的威胁放在眼里。 凝视着容震那张威严且愤怒的面孔,容诚缓缓笑了起来,“父亲,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的维护大哥,哪怕他的骨头早就已经烂了。” “还跪着向他以死谢罪——呵,父亲,就算你把我千刀万剐了又怎样?大哥他未必还能活过来不成?” “所以省省力气吧,父亲,大哥已经死了,说不定早已经投胎成了别人家的儿子了,你年纪也不轻了,与其整天揪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放,不如宽心放下,保重身体多活几年,也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好好孝顺孝顺你。” 容盛的死,对容震而言,不止是遗憾,更是一种绵延不绝的心痛,尤其是随着容致越来越大,却只长年纪不长脑子,这种心痛就更是无以复加。 在无数个因为思念大儿子而难以入眠的夜里,容震都会反复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当年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的二儿子要杀了他心爱的大儿子? 是他这个父亲做得不够称职吗? 是他这个父亲厚此薄彼了吗? 还是他这辈子杀孽太重,所以全都反噬到了他心爱的大儿子身上? 这么多年,容震不知道想了多少遍,他想得头发都白了,却始终都没能想出一个答案来。 而此刻,那罪魁祸首,不仅明目张胆地站在他的面前,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让他宽心放下,那可是他最心爱的大儿子! ——他年纪轻轻就已满腹才华,他本该有璀璨人生的,却被这个孽障,一把火给烧死了。 这叫容震如何还能再忍。 容震气得提起手杖,朝着容诚就劈头盖脸地砸下去,“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生出你这么一个弑兄的畜生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现在就打死你,免得你再祸害人间!” 容诚没有躲,而是平静地承接了来自于他父亲的怒火。 精钢制造的手杖,重重砸在容诚的头上,光是听那沉闷的“咚”的声响,就可想而知容震使出了多大的力气。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突然,谁也没想到容诚会站在那里,老老实实地挨打。 反应过来的众人,见容震还要再打,就纷纷出声劝阻,倒不是他们觉得容诚不该打,而是自容诚出现后,他那张比实际年龄老几十岁的苍老面容,以及他那条跟木头差不多的废腿,都给人一种十分可怜的样子。 庄严肃穆的会议室,瞬间变得喧闹起来。 而在众人劝阻容震的时候,容诚抬手往头顶上摸了一把,摸了一手的温热粘稠液体,他毫不在意地拿手帕擦干净手指,然后神色平静地看向容震,“父亲,动怒伤身体,你已经不年轻了,还是少生气的好。” 这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而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除了身为当局者迷的容震,以及明显一副不在状况内的容致以外,其他人皆都看得出来,容诚这是在故意拿容盛的死刺激容震。 白展鸿近些年来虽然对容震执意要让容致接班一事颇有些微词,但到底是他的老大哥,不忍心看他被自己的亲儿子气死,于是扭头过去,呵斥容诚,“老二,你多年不回来,这一回来就打算把你的父亲气死吗?” 第698章 父子对峙(二) 容诚当然没有这个打算。 至少,在没有亲手从容震手里夺走容兴之前,在没有让容震亲眼看着他这个不孝子是如何坐上那个位置前,他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所以,容诚替自己叫起屈来,“白叔伯,你这可就是大大地冤枉我了。” 鲜血顺着容诚的头皮淌下来,容诚就着擦手的手帕,毫不在乎地在额角上一抹后,他声音平淡地说,“这些年,我虽然远在利物浦,却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父亲,也无时无刻不希望他老人家能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我又怎么会想把他气死呢?” 把沾了血迹的手帕随手丢进垃圾桶里后,容诚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我这次回来,除了因为太想念父亲以及各位叔伯,想趁着还能走得动回来看看大家以外,另有就是为了容兴欧洲区负责人一事。” “张德海张叔伯还在的时候,欧洲区的业务是他负责的,自他死后,负责人一职就空悬至今,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认为这句话,用在企业里也是适用的。” “欧洲区的业务,对容兴有多重要,我相信不用我说,在座的各位叔伯们都十分清楚,所以我提议,不如趁着今日大家都在,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由谁负责欧洲区的业务吧。” 容诚这话一出,众人方知他今日前来的真正用意。 一时间,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神色各异。 容震则是气得又想上前抽他,被白展鸿等人拦住,只好隔着人墙,指着容诚的鼻子怒骂,“你个孽障,欧洲区的市场是你大哥一手开辟出来的,我就是把欧洲那边的业务全部都关了,也不会让你染指。” 容诚仿佛很无奈似的一笑,“父亲,你这话说的就有点孩子气了。” “当年,确实是大哥去欧洲当得先头兵不错,但你要说那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这话就算是同意,”环视众人一圈,容诚摆出一副替其他老股东们打抱不平的样子,“在座的各位叔伯们也不会同意吧?” “至于你说的要把业务全关了——恕我直言,父亲,你整日待在云城,可能并不清楚如今这个世界变化有多快,你这边只要一关停的话,欧洲那边就立刻会有同行涌上来,把我们的市场给瓜分了。” “那你的这种行为,就等同于给敌人送蛋糕了。而他们,并不会因为你的慷慨而表示出任何的感激。” “再者,欧洲市场每年给容兴贡献的收入,具体有多少个亿,”容诚把视线投向会议桌另一侧的董宝生与霍建成二位,“董叔伯、霍叔伯,你二位先前一直跟着张叔伯打理欧洲的业务,你二位应该很清楚吧?” 被点名的二人下意识地点头。 随后,容诚再把视线重新投回到容震身上去,用一副诚恳中夹杂着无奈的语气说,“所以父亲,你可不要为了跟我置气,就置大家的利益于不顾啊。” 容诚这一番言辞可谓是条理分明,诚恳而真挚。 而众人,尤其是董宝生与霍建成等人,在经历了张德海私吞公账以后,如今凡是在涉及到与自身利益相关的事情上,都变得极度敏感。 而其他人虽然不说话,但容诚看得出来,他们对容震随口而出的这一句要关停欧洲业务的气话,多少都有点不满。 容诚不动声色地把众人的神奇纳入眼底,想再继续给大家上眼药的时候,紧闭着的会议室大门忽然被推开,方中杰与宋和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容诚听到声响后,回过身去看了宋和一眼,只见宋和神情平淡,看不出来方中杰跟她说了什么。 再反观方中杰,只见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眉宇间压着沉甸甸的乌云,一副风雨欲来的气势,看样子仿佛是跟宋和大吵了一架一样。 可宋和的表情又是那样的平淡。 容诚心中不禁有点迷惑了。 而众人见方中杰来了,就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纷纷朝他看过来。 在老兄弟们的注目礼中,方中杰走到容诚的跟前,目光冷淡地看着他,“我原以为,二十六年不见,你年岁长了不少,心胸见识也应该跟着长一些才对,不曾想,是我想多了。” 光长年纪,不长智商,方中杰这话简直就是在打容诚的脸。 容诚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了,他勉强一笑,“方叔伯,你这话说的……” 然而方中杰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十分强硬地打断他,“你说得对,欧洲业务能有今天的局面,确实不是容盛一个人的功劳,但也跟你心术不正的家伙没有半点关系。” “老张是死了,欧洲区负责人一职也确实是空悬至今,但如果只是因为死了一个负责人,就影响到业务的正常进行的话,那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们容兴的业务管理体系了。”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欧洲区需要一个负责人来当领头羊,那也轮不到你。” “所以容诚,听我一句劝——趁早收拾起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痴想,给我滚回利物浦去,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回来这一趟。” 容诚听后,低低地笑起来,那粗哑的笑声恍如破风箱里挤出来的一样,嘶哑难听,“这么多年过去了,方叔伯还是这样的大公无私、不给人留情面啊。” “你说,欧洲的业务轮不到我来插手——那我就要好好请教一下方叔伯了,据我所知,你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辞去了在集团内的一切职务,如果我不能插手的话,你又有什么资格插手呢?” 方中杰冷声答道,“就凭我是董事会成员、容兴的股东!” 容诚就等着他这一句话呢。 他笑道,“那可真是巧了,我手里正好也有一部分容兴集团的股份,份额肯定不及方叔伯你多,但也足够自称一句我是容兴的股东了。” 说完,容诚对着门外一扬声,“小蔡,把东西拿进来。” 容诚话音一落,临时充当助理的蔡大全就推门进来,把一个牛皮纸袋递到容诚的手上,“二爷。” 容诚并没有接,而是示意蔡大全把牛皮纸袋打开,“你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给各位叔伯们都看看。” 蔡大全依言,把里面的股权转让协议拿出来,向方中杰递过去。 虽然是复印件,但方中杰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份转移协议不是假的,因为转让人一处落着的正是张家大儿子的印章。 一时间,方中杰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而其他人在传说过后,也都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董宝生与霍建成除外,因为当初游说张家三个儿子卖股份的正是他二人。 缓了缓神后,方中杰说,“就算你是容兴的股东又怎样?容诚,你以前也在容兴里面干过,应该知道我们容兴的规矩,是有能者居之。” “你想接手欧洲区的业务,这没问题,但欧洲区负责人这个位置,可不是谁来说个三言两语表一两句决心就可以做的。” 容诚微笑点头,“这我当然知道。” 方中杰见状,也不再废话,“容诚,别说我这个当叔伯得欺负你,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你可以尽情的去联络你的这些叔伯们,游说他们支持你,给你投票,一个月后,我们召开董事会。如果大家都支持你担任欧洲区负责人一职的话,我决不多说一个字。” “反之,你立刻夹起尾巴,给我滚回利物浦去!” 第699章 容诚试探(一) 容诚特意选择今日前来,除了向众人宣告他已经归来以外,更多的是想在众人面前,逼迫容震同意召开董事会,投票选举欧洲区的负责人。 在容兴的业务版图中,亚洲区是最重要的,每年贡献给集团的利润也是最多的,是容兴发展立本的核心之所在,为了不使这样重要的部门落入旁人手中,受人挟制,容震把亚洲区交给了容致负责。 欧洲区虽然屈居于第二,但也十分的重要,如果能把整个欧洲区的业务都攥在自己的手中的话,再加上一个虽然领着副职、但实则实权在握的亚洲区副总裁宋和,容诚十分自信,只要他们两个联手,要不了多久,容兴就会成为他跟宋和的囊中之物。 不对,应该是他的囊中之物。 所以,尽管与设想的有些许的出入,提出召开董事会的人是方中杰而非容震,但因方中杰在容兴向来都是德高望重,很多时候,他的话比容震这个董事长都还好使,而他又那样大方地给了自己一个月的时间去活动联络其他董事们,容诚不疑有诈,欣然应下了方中杰的这个约定。 “既然方叔伯都这样说了,还愿意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去做准备工作,那我若是再多言的话,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容诚点头,“那就依方叔伯说的那样,一个月后召开董事会,届时由大家举手表决,”眼底噙上一丝笑意,容诚看向神色阴鸷的容震,“古人云,战场无父子,那么父亲,到时候我们就各凭本事吧。” 再扫一眼容致,仿佛这时候才看到他似的,“我当年被你爷爷打断腿扔到货轮上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没想到这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按说,我们叔侄第一次见面,我这个当叔叔的该给你一份见面礼才对,可我今日来得匆忙,也没料到你也会在这里,也就没有准备,还望你莫要觉得我这个二叔当得小气。” 随后,再环视众人一眼,容诚打算鸣金收兵了,“今日浪费各位叔伯的时间,是我的不对,改日我定当上门,亲自向各位叔伯道歉。” 众人都知道,他口中的所谓道歉,应该是游说了。 只是…… 白展鸿心中疑惑,不管是二十六年前,还是今日,从方中杰的言行举止来看,他都是看不上容诚的,也绝对不会把欧洲区负责人这样重要的位置交给容诚来坐,那他为何不干脆今日就召开董事会? 反正大家都在,再凭容诚当年对容盛这位亲大哥的所作所为,即便是他舌灿如花,在场的人也绝不会有人给他投赞成票的。 这样一来的话,不就可以直接绝了容诚的那份痴心妄想吗? 为何要等到一个月以后再召开董事,给容诚充足的时间去拉票? 他这一票是不会投给容诚的。 可其他人呢? 比如梁家昌这种墙头草? 白展鸿想不明白,便扭头与身旁的万高飞与白晓峰等人做眼神交流,显然他们也想不明白。 再一看拧着眉心的容震,显然在这件事情上,方中杰事先并未与他通过气。 宋和倒是面色平静。 不过这丫头向来都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对跟自己无关的事情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淡模样,叫人看不出她此刻在想什么。 既然各个都这样高深莫测,白展鸿干脆不猜了,也懒得猜了,反正方中杰这么多年做事都十分的稳妥,可以说是从来没有出过错,他既然做出此种安排,那就必然有这样做的原因。 白展鸿如是想,其他人也如是想。 所以,对于方中杰提出的一个月后召开董事会的提议,没有人发表反对意见。 容诚见目的已达到,也就不再多做停留了,其实他还是很想再跟他的父亲好好地叙一叙旧的,但他头上被容震拿手杖砸过的那一处一直在往外渗血,虽然感觉那伤口不太大,但还是去医院处理一下更为稳妥一些。 于是,容诚提出了告辞,“既然如此,那我就耽误各位叔伯的时间了,还请各位叔伯在我登门拜访时,别让我吃闭门羹。” 再意有所指地一笑,“利物浦不止风大雨大,食物也难以下咽,这么多年下来,我的肠胃早已变得脆弱不堪,闭门羹吃多了,我怕是会不太舒服。” 最后这话,简直与威胁无异。 各位老股东们虽然不是吓大的,但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年轻时的狠劲儿早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散了,再加之容诚可是个连亲大哥都能烧死的冷血怪物,有几位就不禁变了脸色。 容诚满意地收回视线。 撑着手杖转身,他把目光落在进来后一直没有出声的宋和身上,以一副亲昵和蔼的姿态对她说,“丫头,我多年没有回来,对城里的一切还陌生得很,不知道去医院的路,就麻烦你陪我走一趟医院了。” 宋和心知,陪他去医院是假,想趁机打探她和方中杰说了什么才是真。他既然想要再吃一颗定心丸,那自己就不妨再喂他一颗。 于是,宋和点头,“行啊。”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会议室。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容诚果然没有按捺住,试探宋和,“我看方中杰进来的时候神色不太好,怎么,你们起争执了?” 宋和不高兴似的冷哼了一声,“何止是起争执啊,我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容诚仿佛很有兴趣一样,“好端端的,他骂你做什么?” 宋和斜他一眼,“你说呢?” 容诚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什么?” 宋和盯着他看了片刻后,冷冷一笑,“二爷,您这就没意思了。” 容诚还是装不懂,“此话怎讲。” 宋和冷笑道,“现在全容兴谁不知道我跟你是同坐一条船上的人,你却还这样连番的试探,实在是让我有点寒心了。” 容诚见她真有点生气了,便笑声转圜,“你这丫头,气性可真大,三两句说不拢就甩脸子,谁给惯的,你那位顾总吗?” “而且,我那也不是试探,实在是因为多年没有回来,不熟悉容兴的人与事,好奇而已。” “你要是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 然而,宋和并不给他这个台阶下,“二爷,那日在茶楼里,我以为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如果您非要为了那些莫须有的事情,而来质疑我与您合作的诚意的话,那依我看,我们的合作就不如到此为止吧。” “这样一来,您也不用担心我这个仇人的女儿会在背后捅你刀子,而我呢也正好免去剖心证明我的诚意了。” “这样多好,一举两得。” 说罢,宋和就让司机停车,她要下车。 第700章 容诚试探(二) 容诚见状,连忙表示,“行了,丫头,我跟你道歉,是我不好,我不该质疑你与我合作的诚意。”一顿,“但你也要理解一下我嘛,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机会的,要是行差踏错一步,那可就是满盘皆输了。” 宋和听后,讥讽地勾唇,“您要是满盘皆输了,难道我就能独善其身?” 宋和抱着手臂,眉宇间压着阴云,“您知道方董今天骂我什么吗?” 容诚问,“什么?” 宋和冷笑着说,“他骂我是个不孝子,明明知道我那所谓的父亲是死在你手上的,还跟你这个杀父仇人搅和在一起,说我不配做容盛的女儿。” “还说什么,容震年轻的时候死了老婆,四十几岁的时候又死了儿子,人生的三大悲已经经历了两个,十分的可怜,如今年纪这样大了,我这个做孙女的不心疼他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跟你联手一起反他,没人性、其心可诛。” 如果今天是换个其他人去找宋和,容诚都不太会相信的,但去找宋和的是方中杰,那容诚就没有理由再怀疑了。 因为这些年里,方中杰那看似谁也不占的中立姿态,其实就是一种隐性的支持容震的行为。 不管是张德海,或者其他有异心但没有直接表现出来的老股东,他们反对容震的方式,都是试图把容震从董事长的位置上轰下来。 而董事长这个职位,又不是什么铁饭碗,能干一辈子的,容震之所以能当上董事长,除了他手里的股份比较多以外,更是身为大哥的他在一众兄弟们中间威信极大德望极高,所以在容兴建立初期,大家都一致同意由他来担任董事长。 张德海在世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提出过改选董事长的提议,曾经有一次也差一点成功了,当时的情况是双方暂时打成了平手,只需方中杰投出他那至关重要的一票后,就可以决出胜负了。 但方中杰谁的票也不投,弃权了。 而董事会的规定是,一项决议需得一半以上的董事会成员投赞成票,此项动议才能通过。 而方中杰的弃权,让这一场对峙流产了。 张德海没能把容震赶下台,容震就继续做他的董事长。 在旁人看来,方中杰当时的弃权可能是谁也不想得罪而做出的明哲保身之举,但实则是不想让张德海的阴谋得逞。 所以,对于宋和口中的“挨骂”,容诚没有怀疑。 他笑着安抚宋和,“让你受委屈了。这样吧,今天中午我做东,请你去三园楼尝一尝正宗的佛跳墙,给你赔罪?” 宋和冷冷地勾了一下唇角,没有拒绝。 陪容诚去医院处理好伤口后,宋和跟着他去了三园楼,进包厢后刚在椅子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宋和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拿出来一看,是吴敏打来的,宋和接起,“喂,吴敏。” 电话中,吴敏声音急切,“不好了,宋律师,阮登不见了。” 宋和端水杯的动作一顿,“什么叫不见了?他不是……”思及容诚在旁边,宋和把“回佤邦”几次吞回去。 “你先不要急,”宋和收回去端水杯的手,问吴敏,“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吴敏说,“在茶舍。” 宋和站起来,“行了,我知道了,我们见面再谈。” 吴敏也察觉到了她可能说话不方便,说了一声“好”后,就把电话挂了。随后,宋和捏着手机,向容诚提出告辞,“抱歉了,二爷,我有点急事需要处理,这顿饭咱们改天再吃吧。” 容诚出声挽留”,“什么事情这么急,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宋和拎起手提包,把手机放进去,随意扯了一个借口,“我一个朋友的母亲生病了,阿尔兹海默症,现在不见了,我去帮忙找一找。” 容诚一边倒茶,一边似笑非笑地说,“我跟你相识也有小半年了,倒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一副热心肠。” 这话略带了点调侃的意味。 宋和大可以只从耳边过,不往心里走。 但容诚这个人疑心太重,也不知道方才自己的那些话他信了没有,一瞬间里,宋和的心思飞速一转念,把堪堪要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并同时往脸上挂了一点被人戳穿后的恼羞成怒,“二爷,我认为人活一世,该糊涂的时候还是要糊涂一点的好。” 容诚挑眉看她,“难得糊涂是吗?” 宋和摇头,“不是难得糊涂,而是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就不要表现得那样好奇,有一句话叫好奇害死猫,想必二爷应该听过吧。” “再者,我这个人向来是公私分明的,我跟您的合作,那是公事,我可以跟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私事方面,抱歉了,二爷,我这个人没有把私生活拿出来展览的癖好。” 宋和一顿,又冷冷道,“作为合作伙伴,我认为,除了彼此间的相互信任以外,也应该要相互尊重的,这样合作才能愉快。” “二爷,您觉得呢?” 容诚本就是理亏的一方,再见宋和一脸愠怒像是真生气了一样,便端起茶杯朝她一敬,“你有急事在身,我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改日我再摆一桌,好好向你赔罪。” 宋和不再说什么,拎起包往外走。 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对容诚说,“云城这些年发展不错,有好几个地方都值得参观一番,您手下要是闲的话,我可以找人带他们在城中游览一番。” “至于保护我一事,我有保镖,就不劳你操心了。” 被当面拆穿自己派人跟踪她,容诚面上并没有露出一丝的尴尬,他像个关爱晚辈的长辈一样,对着宋和露出一个颇为慈爱的微笑,“你这个丫头,还真是长了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嘴。” “不是急着找人吗?”挥手,“快去吧。” 宋和拉开门离去。 随后,容诚把蔡大全喊进来,“你吩咐下去,今日起就不要再跟着那丫头了。” 蔡大全目露疑惑,“怎么了?不是您说怕她跟你阳奉阴违,这头吊着您,那头又跑去勾结方中杰吗?” 在此之前,容诚是有着这样的担心,所以才派人暗中跟着宋和。 但听宋和刚刚说的那些话,显然她一早就发觉自己派人跟着她了,可她却一直隐而不发,若不是今天自己的连番试探惹怒了她,只怕她还不会把事情挑明。 可见她行事有多坦荡,不怕被跟踪。 如果自己再表现得那样不信任她的话,只怕她会立刻终止与自己的联手,甚至还可能会倒戈阵营,把枪头对准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容诚想了想,摇头,“把人都撤回来,不跟了。” 第701章 阮登失踪(一) 宋和匆匆赶到曲音茶舍。 看到吴敏后,她连包都没有放下,就劈头盖脸地发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跟我说,他回佤邦去了吗?怎么会不见了?” 自上次去总部开会,宋和跟吴敏提了,能不能让刚叔装病把阮登骗回佤邦的事情后,当天回来,吴敏就开始着手此事了。 他先是背着阮登,给刚叔打了个电话,把宋和的担心告诉了刚叔。 阮登是在刚叔身边长大的,他的性情如何,刚叔是最清楚的,所以对于宋和的担心,他非常理解,并让阮登转告宋和,他会全力配合。 吴敏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刚叔就找人制造了一份假的病例,这份病例无论是从挂号、门诊的出诊、医生出具的检查单,甚至是各种检查结果都是应有尽有,除非是让刚叔本人照着检查单做一次检查,再拿检查结果去对照,否则是找不出来一点造假的地方的。 所以,当吴敏把这样一份逼真得不能再逼真的病例摆在阮登的面前时,阮登并没有怀疑,只是在听到吴敏让他回佤邦去照顾刚叔的时候,他皱着眉头,一副不太想回去的样子。 阮登当时说,“提沙不是在家里么,为什么非要我回去?” 吴敏听了他这话以后,不满地斜了他一眼,仿佛他是问了一句废话,“提沙还是个孩子,你觉得他能照顾刚叔吗?” 吴敏伸出一根手指,在医生开具的手术建议书上重重点了点,“而且,这回刚叔要做手术,做手术就得有人签字有人在手术室外面守着,手术完以后还得有人贴身照顾,就提沙那屁股在椅子上坐不住三秒的样子,你觉得他有那个耐心在病房里给刚叔端茶倒水吗?” 吴敏这话说得不假,提沙比小招还小,又因为身边无人管束,所以一直还没有定性,还是个孩子的心性。 但阮登还是不想回去,“提沙照顾不了,那就请护工……” 阮登这话还没说完,吴敏就抬起手,照着他的后脑勺给了一巴掌,“说什么屁话呢?刚叔把我们养大不容易,要不是他的话,你的骨头早就被野狗啃得稀巴烂了。寻常人家还讲究个养儿防老呢。” “他现在生病了需要做手术,让你回去照顾他几天而已,你就找各种借口理由不想回去,”吴敏气得拿手指戳他的胸口,“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 养育恩情大过天,阮登无话可说了,只能点头同意。 阮登这一边一点头,吴敏就立刻给他订机票,并亲自开车送他去机场。 吴敏说,“我亲眼看他进了闸机口后才离开的机场。” 从云城回佤邦,要么是走水路,要么就是先是先搭乘飞机到仰光或者曼德勒,再从仰光或者曼德勒坐车到佤邦。 走水路耗时太长,吴敏就给阮登订了云城直飞仰光的机票,再算上从仰光到佤邦所需要的时间,两天前,阮登就应该抵达佤邦的。 宋和听得拧紧眉心,“既然他两天前就应该到了,那你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他不见了?” 阮登苦笑,“宋律师,你没有去过佤邦,根本就不知道我们那个地方有多乱,今天不是政府军打联合军,就是明天联合军打政府军,一年到头就没有几天平日子。” “从仰光到佤邦有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开车的话需要十几个小时,要是路上再耽搁一下,一两天可能都到不了。” 刚叔又多等了两天后,见阮登还是迟迟没有回来,而且电话也打不通了,这才给吴敏打了电话。 宋和问,“他是哪天走的?” 吴敏报了日期,与航班时间。 宋和再问,“那仰光那边,有人接他没有?” 吴敏摇头,“他那么大一个人了,这条路也走了很多次,不需要人接。” 宋和听后,沉思了片刻,“那这样,你先打电话给航空公司,看他那天到底上飞机没有。” 按照吴敏说的,他是亲眼看见阮登进的闸机口,可进闸机口以后,阮登没有人盯着了,那他很有可能就没有上飞机。 吴敏立刻照宋和的吩咐,给航空公司打电话,结果与宋和预料的一样,阮登果然没有上飞机。 没上飞机,那阮登很有可能还在云城。 可云城这么大,要找一个人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一个有心想藏起来不被人发现的人呢? 宋和觉得有点头疼。 她大概猜到阮登想做什么。 可容震是那么容易就能近身的人吗? 就算让他成功了,事后他又该如何逃脱? 宋和越想,头就越疼。 不过头疼归头疼,她不能不管,容九这辈子没亲人没爱人,就这么几个同甘共苦过的好兄弟,她需得好好护着。 宋和吩咐吴敏,“你把你手上的人都派出去,把阮登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一找,酒店宾馆什么的就不用去浪费时间了,他既然有心要藏起来,就肯定不会去那种需要提供证件才能办入住的地方……” 说到这时,宋和停了下来,她想起了先前容九得知了她是容盛女儿一事后,要带她远走高飞那一次,她记得,当时容九的保险柜里有好几本护照。 于是,她问吴敏,“阮登除了本身的护照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护照?”怕吴敏不能理解的意思,宋和又补了一句,“就是假护照。” 吴敏点头,“有。我们来云城之前,九哥找人给我们几个都办了好几本假护照,有英国的,有法国的,还有泰国的。” 宋和听的沉默。 她还记得,阮登来云城的那一年,她还在读大学,曲音茶舍也正在筹备中,那个时候,容九就已经在为争抢容兴而筹谋了吗? 还是在更早的时候,他就不安于任由宰割的命运了?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后,宋和说,“那还是查一查酒店和宾馆吧,万一他用其他护照办了入住呢。”顿了顿,“你们要是人手不够的话,就跟我说,我让顾知周派点人帮忙一起找。” 吴敏没有拒绝,“那这样最好了。” 第702章 阮登失踪(二) 同吴敏又交代了几句后,宋和准备离去了。 可正往楼下走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匆匆上楼,吴敏以为她是落下什么东西了,正要询问,就见她朝着容九的卧室走去。 吴敏觉得奇怪,跟上去,“宋律师,怎么了?” 宋和没空回答他,照着记忆,她径直走到小书房里那堵镶嵌着保险柜的墙壁前,当日被容九扯下来的画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挂了上去。 宋和把那幅画取下来,保险柜露出来。 宋和还记得,当时容九开保险柜时,好像是用了两只手的掌纹才把锁打开的。可容九现在不在了,要怎么才能打开? 吴敏在这时出声,“你要不要试试你的掌纹?” 宋和朝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吴敏没说话。 宋和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先把左手的掌心贴上去,再把右手的掌心贴上去,锁没打开,宋和想了想后,又换了一下双手的顺序,只听咔嚓一声响后,锁打开了。 吴敏这时才声音艰涩地开口,“宋律师,九哥喜欢你这件事情,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知道,但他有多喜欢你、有多想跟你在一起,你可能不清楚,但我们这几个兄弟却是看在眼里的。” 事到如今,吴敏也知道说这些话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别说容九已经死了,就算他还活着,就凭他跟宋和之间的那层血缘关系,宋和这辈子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 但吴敏还是想说,还是想告诉宋和,容九有多爱她。 “新年晚宴那天,你撇下九哥跟顾总走了以后,九哥回来一晚上没合眼,天亮后又拉着我们去拳馆打了许久的拳发泄。我当时问他,既然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 吴敏还记得容九当时的回答,他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也给不了阿和想要的。” 吴敏一字不差地把这句话转述给宋和听。 吴敏说,“宋律师,虽然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知道九哥为了能跟你在一起,有多努力。” 宋和紧抿着唇角,在吴敏的叙述中,轻轻打开了保险柜,见里面没有自己要找的东西,顿时色变,“我记得这里面有一个小的密码箱,箱子里面有一把枪,还有一些子弹,去哪里了?” 因为云城不比佤邦,那把枪自弄回来以后,就一直被容九锁在保险柜里,因为一直没派上用场,久而久之也就被人遗忘了,若不是宋和今天突然提起,吴敏根本就想不起来。 容九还在世的时候,那把枪都是由他保管的,他死后,如果不是有人悄悄把那把枪拿走的话,那枪就应该还在保险柜里才对。 可现在里面保险柜哪有枪的影子。 而知道这保险柜里有枪的人,就那么几个人,一时间,吴敏心里浮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替阮登开脱,“宋律师,你先别急,或许是九哥放到其他地方了,我先去看看。” 宋和几乎已经肯定那把枪是被阮登拿走了,但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抱着一丝侥幸的想法,“那你去外面找看看,我在这里找。” 可直到二人把这一层楼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那把枪。 站在客厅里,吴敏与宋和对视了一眼后,头疼的扶额,“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阮登是挺冲动的,但、但……” 吴敏“但”了个半天,也没有“但”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他很清楚,阮登有多想给容九报仇。 其实不止阮登,就连他自己也想直接给容震一颗子弹,送他去见阎王。 沉默一阵后,宋和说,“你现在立刻派人出去找阮登,把能派的人全都派出去,”一顿,“让舒怡暂停营业,把茶舍的工作人员也派出去找。总之,越快找到阮登越好。” 吴敏飞奔下楼。 宋和则打电话给顾知周,三言两语把事情跟他说了。 顾知周虽然有些不爽,但还是答应派人出去找阮登。 可云城那么大,有着上千万的人口,还是找一个故意隐匿行踪的人,谈何容易。 带着枪的阮登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没有人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爆炸,又以什么样的方式爆炸。 因为这件事,宋和一连好几天都没有睡好。 顾知周洗完澡出来,见宋和又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有点不高兴了,上床去把人抱在怀里,一边亲吻她的耳鬓,一边低声警告,“都到床上了,还想其他的男人,你真当我没脾气了?” 宋和正心烦呢,便用手肘轻轻拐了他一下,“别闹。” 顾知周非但没听,还“闹”得更凶了,唇舌顺着耳鬓一路往下,从脖颈到锁骨再到腰腹,反正是“闹”了个够。 宋和起先还与他僵持着,但很快就招架不住他来势汹汹的进攻了。 事后,宋和因为力竭沉沉地睡过去。 顾知周搂着她,在心中暗骂容九,活着的时候让宋和操心,死了也不让宋和有片刻的安宁。 又过了两天,还是没有阮登的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宋和如是安慰自己。 可坏消息还是来了。 方中杰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宋和正在做梦,是一个没有情节不连贯、但乱得让人心里发沉的梦。 手机震动了两三秒后,宋和猛然睁开眼睛,天还没有亮,屋里还是一片漆黑,唯有手机发出来的那一片莹白光芒。 将顾知周缠在腰间的手拿开,宋和伸长胳膊把手机拿过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准备去外面接。 可她刚一动,顾知周就醒了。 顾知周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宋和声音很低,“有个电话,我出去接一下。” 顾知周闭着眼睛打了个呵欠,“就在这里接吧。” 宋和穿上拖鞋,“天亮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宋和披上睡袍,到外面的起居室接电话,宋和一个“喂”字还没有出口,方中杰就在电话那头急切地说,“你现在马上到码头这边来一趟。” 宋和看了一眼外面还没有亮的天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方中杰声音急切,“容九手下是不是有一个叫阮登的?他把容致给绑了!我跟你爷爷现在正往那边赶呢,你也赶紧过来。” 宋和一听,头都要炸了,“行,我马上过来。” 挂掉电话后,宋和快步走回卧室换衣服,见顾知周已经彻底醒了,便对他说,“阮登把容致给绑了,我现在过去一趟,你接着睡吧。” 顾知周一听这话,哪还睡得着,一边在心里暗骂容九死就死了,还留这样多烂摊子给她,一边掀被子下床,“我跟你一起去。” 第703章 阮登绑架容致(一) 黑色的劳斯莱斯在熹微晨光中,朝着码头疾驰而去。 宋和一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一只手捏着手机,以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对着电话那头的吴敏说,“你们现在谁都不要去码头……我知道你们担心阮登,但你们现在去的话,不仅一点忙也帮不上,还会给我添乱。” “你们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曲音茶舍里,等我的消息。” 可说完,宋和又觉得让他们躲在曲音茶舍也不是万无一失,容致现在生死未卜,以容震的行事风格,他一定会直接派人闯进曲音茶舍,把小招跟吴敏也绑了,然后去跟阮登做交换。 可如果不让他们待在曲音茶舍里,又让他们去哪里? 容震是老了,可他的势力还在,只要吴敏跟小招还在云城,他的人就绝对有办法找到他们。 一时间,宋和也想不出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可以安置他们。 顾知周在这时开口,“让他们去盛世华景。” 他仿佛与她感受一样,知道她的担心与焦虑。 宋和转头看他,眼中有掩饰不住的诧异神色。 顾知周用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紧紧攥着的那只手,“不要用这种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顾知周露出一个略带了一点苦涩意味的笑容,“结婚的那天,我跟你说,你想要爱人,我便做你的爱人,你想要亲人,我便做你的亲人,你想要朋友,我便做你的朋友。” “我不知道以前你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容九是怎么做的,我也不打算去学他的做法,”他不仅不会学,还会用自己的方式让宋和学会依靠他。 “——但我会在任何你需要我的时候,都站在你的这一边,不,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会站在你的这一边。” “所以,让他们去盛世华景吧。”顾知周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宋和发硬的手背,目光沉静而温柔地看着她,“相信我,宋和,那是云城最安全的地方,没有我的允许,没有人能把他们从那里带走,哪怕是警方也不行。” 顾知周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隐隐藏了一丝卑微在里面。 他知道要把容九从宋和的心中赶出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不容易,不代表不能,容九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即便他在宋和心中的位置重如泰山,也掀不起什么大的波浪了。 而他只需要沿用结婚时的那一招,以退为进徐徐图之。 ——用结婚的方式,把宋和与紧紧绑在一起,这是第一步;让宋和学会依靠他,就像她依靠容九那样的依靠他,这是第二步。 人生漫长,他有足够的耐心与时间,一点点把容九从宋和的心中挖走。 只是,宋和现在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预料,她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这让顾知周有点困惑。 略微一沉思后,他将宋和紧攥在一起的手指,一根根轻轻地掰开,再把自己的手指从宋和的指缝间穿过去,与她十指紧扣。 这一回开口,顾知周换了一个称呼,“太太,请不要质疑我的用心,你想保护他们,我想保护你。” 宋和在听了他这一声“太太”后,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但因为手机还正在通话中,她又把那些话咽了下去。 不能说,她就用力地回握着顾知周结实有力的手,同时告诉电话那头的吴敏,“你跟小招立刻去盛世华景,在没有我的允许之前,你们谁也不准露面。” 对于她的安排,吴敏没有任何的异议,“好的,我知道了。” 顿了半秒,吴敏又补上一句,“宋律师,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们,但如果阮登实在救不了的话……”吴敏一顿,轻叹了一口气,“那是他的命,你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宋和却语气坚决,“我会把他平安地带回来。” 这不仅是对吴敏的承诺,更是对九泉之下的容九的承诺。 吴敏喉咙酸涩了一下,“那你万事小心,我等你的好消息。” 挂了电话后,宋和静静地看着顾知周,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迟迟不出声。 顾知周便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宋和先是配合他这个玩笑,“没有。”紧接着,再接着他方才的话说,“我没有质疑你的用心,我只是、只是……” 只是还不太习惯这样的他。 ——这样深情、包容、想她之所想、忧她之所忧……但又有那么一点卑微的他。 她不认为,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就拿她自己来说,虽然她现在跟顾知周已经是法律所承认的夫妻了,那顾华年也算是她名义上的姑姑了,但她无法因为顾知周现在是她的丈夫,她就可以跟顾华年一笑泯恩仇。 同理,她也不要求顾知周能跟容九一笑泯恩仇。 她知道顾知周介意容九的存在,不管容九是死还是活,她也知道顾知周介意她跟容九之间的感情。 所以,不管是帮容九报仇,还是现在去解救阮登,宋和都认为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如果不是顾知周执意要跟着一起来的话,她是不打算让他牵涉其中的。 可现在的情况是,顾知周以保护她的名义,主动提出让吴敏与小招去盛世华景,但宋和无法不触动。 一时间,宋和有千言万语想说。 她想告诉顾知周,他不需要这样的卑微,在爱情面前,他与她是平等的。 她还想告诉顾知周,她很高兴——她高兴于他的包容,还有他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的那一份坚定。 她这一生,总是感到孤独,尤其是在容九这个同类、朋友、家人离世以后,她更是常常感到孤独。 但这一刻,因为他的心与他的人,都在她的身边,她不觉得孤独。 而顾知周仿佛明白她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情绪一样,他抬起手把宋和温柔地揽进怀里,亲吻她的发顶,“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的,宋和。” 宋和相信他的这句承诺,亦如那个深夜,相信他的那句喜欢、那句我爱你一样的相信。 第704章 阮登绑架容致(二) 一个多小时后,宋和抵达了方中杰口中的仓库。 现场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容致被反绑在一张椅子上,看面容与露在外面的胳膊,应该是没有遭到毒打,但一双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不知道是死是活。 阮登则是站在椅子的后面,以容致的身体做肉盾。 他一只手抓着容致后脑勺上的头发往下拽,迫使容致脆弱的脖颈露出来,另一只手里则是握着一支注射器,针筒里面有少许的液体。 而一向以威严面目示人的容震,在面对不知死活的宝贝大孙子时,也是方寸大乱,他用一副商量的口吻对阮登说,“年轻人,不要冲动,我知道你这么做是想给容九报仇。” “可你想过没有,容九已经死了,你今天就算是杀了容致,容九他也活不过来了。相反的,你还会因此而丧命于此。” “人活一世,只有短短数十年的光阴,你才二十几岁,还非常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享受生活,何苦要为了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白白葬送自己的性命呢?” “不如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我给你一笔钱,一笔足够你挥霍一辈子的钱,并且保证不追究你的任何责任,让你平安地离开这里。” “或者,你有其他的条件,也可以提出来,而我也都会满足你。” “只要你放了我孙子,我们一切都好商量。” 容震这一番话说得简直是诚意十足。 可惜阮登并不为所动。 他扫了一眼容震身后那些黑洞洞的枪口,狞笑道,“要我放了这小子,行啊,但是容董,你一个连亲儿子都能下狠手毒杀的人,我凭什么相信你会让我平安离开这种鬼话?” 容震压抑着怒气,“年轻人,我既然说了会让你平安离开,就一定不会食言的。而且,你也看到了,如果没有我的同意,你今天是无法离开这里的,除非你不想要你的命了。” 容震话音一落,身后便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子弹上膛的声音。 可阮登今天就没打算活着离去。 所以,容震身后的那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他没有半分的威慑力。 他狞笑着,将注射器的针头往容致脖颈上的皮肤逼近了一分,“容董,不如我们比比看,到底是你手下的枪快,还是我的动作快。” “哦,差点忘了提醒你了,”阮登神色疯狂,“这支注射器里面的毒药,就是让九哥丧命的那种,它的药效有多快,相信不用我多说,容董应该也都还记得吧?” 容九死了还不过白日,容震当然记得。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眼里的凶光毕现,“你到底想怎么样!” 阮登玩味的勾起唇角,“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你也体验一下至亲死在面前却什么也做不了的痛苦。” “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天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 容九的死,不止让宋和一夜白头,也让阮登心如死灰。 如今的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所以活着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了。 早死,还是晚死,是死于生命的自然流逝,还是乱枪之下,于阮登而言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的差别。 但在死之前,他要亲手给容九报仇。 阮登眼里闪烁着的疯狂,让容震心惊。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叫阮登的年轻人,为了给容九报仇,竟然连命都不想要了。 他立即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保镖们放下枪口,同时以一副恳切的口吻跟阮登交涉,“年轻人,你冷静一点,你先听我说,杀容九的人是我,你该报仇的对象也是我,这样吧,我们重新做一笔交易,你放了我孙子,我把我的命交给你,怎么样?” 阮登迟疑一般,“你?” 容震立即说,“是的,我。” 一把将龙头手杖扔掉,容震投降一般的举起了双手,“我才是杀害容九的真正凶手,只有杀了我,你才算是真正的给容九报仇。” 见阮登面色有所松动,容震继续说,“只要你肯放了我孙子,我就把我的命交给你,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对你做什么,只要我在你的手里,他们这些人就一定会让你平安地离开这里。” “我老了,不是你的对手,你可以拿我做人质,把我带到你认为安全的地方,比如你的老家佤邦,到时候不管你是想要一笔钱,还是想直接要了我这条老命,都随你。” “怎么样,年轻人,这是不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阮登听后,沉思了片刻,然后仿佛被说动了的样子,“行,你过来。但我警告你,”他将注射器的针头,又往容致的脖颈上逼近了一分,“你要是敢耍花样的话,我立刻就让他死在你的面前。” 容震好似被威胁到了一般,一副紧张不已的样子,“放轻松,年轻人,我身上没有枪,”怕他不信,容震不仅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扔到地上,还掀起玄色的内衫衣摆,“看到了吧,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重新举起双手,容震缓缓朝阮登迈步过去,同时不断地同阮登说话,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而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容震右手的小拇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个小动作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但落在与他搭档多年的方中杰眼里,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让他见机行事的信号。 方中杰立刻朝左右两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 保镖们会意以后,都悄悄地把手摸向了后腰处。 随着容震离阮登越来越近,容震一方的人的心也越悬越高,空气里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 就在容震距离容致只有不到两米远的距离时,阮登忽然出声,“抱歉了,容董,我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话让容震本就高悬着的心,直接被提到了九霄至少,他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说,“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新的条件了?没关系,你说出来,我都会满足你。” 阮登却一摇头,“不,我认为,还是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宝贝大孙子死在你的面前,才是对你最好的报复。” 意识到被戏耍了后的容震勃然大怒,脸上那副好商好量的平和神情顿时烟消云散,露出他最本真的暴戾面孔,“你个狗杂种,你到底想要什么!” 而另一道急切的声音,紧接着容震这一声“狗杂种”破空而响,“阮登,住手!” 是宋和。 她终于来了。 所有人都回头朝她看过去,包括容震。 阮登也朝她看过去,他知道她一定会来,也知道她为什么而来。 他目光幽深的看着宋和,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看着她脸上急切的神情,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他恨宋和,嘴上说着要给容九报仇,可她却什么也没做,整天不是坐在她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安心地做她的副总裁,就是跟顾知周卿卿我我。 容九那样爱她,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她也知道容九爱她,可她却那样绝情地拒绝了容九。 如果不是为了她,容九根本就不会把争夺容兴的计划提前,也就不会铤而走险的让阿金给容致下毒,更不会因为事情败露而命丧容震之手。 是的,都是因为她,容九才落得这样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被怒火燃尽了理智的阮登,把容九无法善终的一切缘由都归罪在了宋和的身上,他双眼喷火的看着宋和,阻止她的进一步靠近,“别动,宋律师,如果不想看着你的亲弟弟现在死在你面前的话,就站在那里别动。” 宋和依言停下脚步,“好,我不动。” 宋和站在原地,胸口轻微起伏着,“阮登,我知道你这么做是想给容九报仇,但你这样做,除了搭上你自己的这条命以外,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容九泉下有知的话,他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 “没有意义。”阮登重复着,突然笑起来,“那宋律师,你告诉我,什么样的报仇才有意义?” xs7.com 第705章 宋和劝说阮登(一) 宋和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报仇才有意义。 她今年二十七岁,距离她与容九的初次相见,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年了。 在过去的这十一年里,她早就习惯了在难过的时候,扑到容九的怀里哭,在无助的时候,向容九寻求保护和帮助,在开心的时候,跟容九一起分享她的开心。 她跟容九不是爱人,但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们一直都是相濡以沫的关系,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相依相靠中,容九早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容九是第一个她想要一起活到老的人。 曾经,她也以为,她跟他会一直相依相靠到老。 等到两个人都老的走不动了,她也依旧会跟他分享自己的一切喜怒哀乐。 可世事总是不如人愿。 容九死了,死在了他的父亲、她血缘关系上的爷爷手里。 她当然不会因为容震跟她有血缘关系,就会忘记容九的死而放过他。 在过去的这八十九里,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要不干脆给容震一颗子弹,直接让他以命抵命。 可理智告诉她,那样做没有人什么意义,因为死亡可以将一切罪行掩盖,她更想让容震跪在容九的墓碑前,向容九忏悔他的罪过。 她也不觉得自己那个看上去相当宏伟的复仇计划是有意义的,因为即使她如计划中那样坐上了那个位置,把容兴的容改为容九的容,容九也活不过来了。 所以,她无法回答阮登的问题。 阮登见她沉默不语,便在唇边勾起一抹讥笑,“你看宋律师,你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报仇才是最有意义的,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做的这一切,就是没有意义呢?” 面对阮登诘问,宋和无法可说。 而就在宋和沉默的间隙,容震那一腔无处可宣泄的怒火,通通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指着宋和的鼻子,厉声怒骂,“你这个孽障,你把你的杀父仇人招回来还不够,现在还指使他人绑架你的亲弟弟,你到底是何居心?” “我要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没人性的东西,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我也决计不会认你!” “你父亲是何等风光霁月的人物,他怎么就生下你这么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容震的谩骂,让顾知周很不爽,也让方中杰皱紧了眉头。 顾知周忍不住开口,要替宋和打抱不平,“容董……” 宋和却在这时回过头去,冷静地反驳,“第一,容诚不是我招回来的,他是你的儿子,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 “第二,在利物浦的时候,我对我的身世就已经有所猜测,但我回来之后并未在你面前提过一个字,是你主动跟我说,我的父亲是容盛,你现在说你不想认我,抱歉晚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你现在不想认也只能认了。” “至于你不明白你的儿子为什么会生下我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那这你就要好好去问一下你儿子了,我也很想知道,他当年是怎么跟我未满十八岁的母亲上的床,又是怎么搞大我母亲的肚子,又是怎么生下了我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宋和的这一通反驳可谓是有理有据,气得容震指着她“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一张脸被气成了猪肝色,胸膛也剧烈地起伏着。 随后,宋和看向方中杰,“方董,我需要单独跟他谈谈。” 方中杰平时虽然看不上容致,但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若是就这样死在这里,只怕容震会疯。 他对着宋和了然的点点头。然后,走到容震的跟前,伸手去扯容震的胳膊肘,同时低声劝道,“让宋和跟那个年轻人好好谈一谈吧,说不定她能劝动了。” 放任人事不省的容致跟这样两个危险的人待在一起,容震心里是不放心的,但眼下他也没有别的办法,阮登手里的毒药有多厉害,他已经见识过了。 而阮登又是个不怕死的,他就是有再多的手下再多的枪,也不敢贸然行动。 于是,投鼠忌器的容震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任由自己被方中杰往外拉。 走出去几米后,他忽然回头看向宋和,口吻不像先前谩骂她时那样恶劣了,但也不见得有多温和,他对宋和说,“宋和,我知道你恨我,恨你父亲,也恨容家,但容致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宋和没有搭理他这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知道容致是无辜的。 可容九难道不无辜吗? 因为母亲是交际花,而被人骂了二十几年的野种的她就不无辜吗? 她不是圣母,也没有感情泛滥到会在短短半年之内,就对一个陌生人生出所谓的姐弟亲情。 她今天之所以来这里,不是为了救那个所谓的弟弟,而是想把阮登带回去,平安地带回去。 容震一方的人马悉数往外撤退。 顾知周想留下来。 宋和却对他轻轻一摇头,“让我跟他单独谈谈。” 顾知周无法,只能随着大部队一起出去。 等人都走光后,宋和这才转身重新面对了阮登。 近日,她虽然已经不大使用轮椅了,但还是不能长时间地站立与行走,以及剧烈运动,而刚刚进来的时候,她生怕自己来得太迟,几乎是一路小跑进来的,所以此时脚腕处便隐隐作痛起来。 目光搜寻了一圈,见不远处有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宋和也不嫌脏,拖过来坐下。 靠在布满灰尘与蛛网的椅背上,她有些疲惫地看向阮登,“有烟吗?” 阮登不知道她要玩什么把戏,谨慎地盯着她。 宋和疲惫的扯了扯唇角,“老实说,自从你失踪后,尤其是知道你把那把枪带走我,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我每天都担心你会杀了容震……我虽然是个律师,但我并不擅长刑法,如果你真杀了人的话,我也没办法能帮你脱罪。” 阮登冷嗤,“我今天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所以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你今天就是把天说破了,我也不会收手的。” 眼睛有点发干,宋和眨了一下眼睛,“我知道。”一顿,“有一点我要澄清一下,”宋和抬起下巴,朝人事不省的容致点了点,“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他是我的弟弟,他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是要杀他还是放他,随便你。” 阮登不懂了,“那你今天来做什么?” 宋和平静的回答,“我跟吴敏承诺了,要把你平安地带回去。” 阮登一愣,随即冷哼,“我刚刚说了,我是不会收手的。” 宋和点头,“我知道。”问,“你身上到底有烟没有?” 阮登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白沙,隔空抛过来。 宋和接住,“打火机。” 阮登有些无语了,他实在不明白,她一个女人烟瘾怎么这么大? 但无语归无语,他还是把打火机抛给了宋和。 第706章 宋和劝说阮登(二) 宋和自顾自地点燃了一支烟,夹在指尖慢慢地抽,薄雾袅绕中,宋和那张白净精致的面孔看上去有一种无力的苍白感。 她对阮登说,“我知道你恨我,其实有时候,我也挺恨我自己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在容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那天在容家,他们绑了容九,当着我的面,把那支毒药打进了容九的体内。” “那你怎么不阻止?”阮登红着眼眶质问。 宋和把烟放到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平静地吐出一口烟雾,“我很想阻止,可我阻止不了,等他们放开我的时候,容九已经失去了意识。” 宋和弹了弹烟灰,声音平静,“阮登,其实你最应该杀的人是我。” 迎上阮登困惑的眼神,宋和平静地解释,“容震突然认我,还把我弄进容兴里,是想我给容致做副手,帮容致。他当初把荣达交给容九,也是打的这样的算盘。” “从利物浦回来以后,容震把我的身世告知了我,我也知道他突然想认我是想利用我,所以我趁机敲他了一笔,从他手上要来了百分之三的容兴股……张德海死后,他发现我没有那么好控制,而且进容兴的真正目的也不是想帮容致,所以他非常生气。” “他接受不了我作为一颗棋子,竟然不听他的话,还想反咬他一口,所以他让容九死在了我的面前。” “他真正想收拾的人是我。” 时至今日,宋和还记得容震那日说的那句,“记住了,宋和,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她不仅记住了,也亲身体会了与他作对的下场有多严重有多令人绝望。 眼泪从宋和的眼角慢慢滑下来,她冷漠地拂去,“阮登,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让你放了容致,我已经说过了,他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 “容九生前,除了想得到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以外,最想得到的就是容兴了……” 阮登在这时插话,“还有你。” 宋和微微怔了一下,当作没听见,继续说,“我制定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需要一点时间,可能半年,或者几个月,总之,我会想办法得到容兴,让容九成为它的新主人。” 可阮登对她的这个计划无动于衷,“就算你得到容兴了又能怎么样?九哥已经死了,他就算成为了容兴的新主人,那也只是名义上的,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点宋和当然知道。她抽掉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弹到地上,“我会让容震跪在容九的墓碑前,向他忏悔他的罪过。” 这话让阮登一惊,“他可是你爷爷。”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信。 宋和抬手指向被他绑在椅子上的容致,“我连这个弟弟都不认,更何况是隔了一辈的爷爷?” “阮登,我知道你杀容致的目的,是想让容震也体验一下失去至亲的痛苦。我也不否认,这种方式确实能最快给容九报仇,但是我请求你,看在我跟容九相识一场的份上,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做完我想做的事情。” “等结束后,你是要杀容致,还是要杀容震,或者干脆连我也一起杀掉,我都不会阻拦你。” 顿了顿后,宋和又情真意切地说,“阮登,我虽然对容九没有爱情,但我非常爱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家人,我们之间经历的风风雨雨不比你跟他经历的少。” “他是死在我面前的,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天,”宋和红着眼眶,声音不受控制地轻颤,“所以阮登,我请求你,也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或许我的方式在你看来,既不干脆也不利落,但我还是想用我的方式,给他报仇。” 宋和眼角滑下的眼泪,让阮登的心开始产生动摇。 其实,宋和对容九的感情有多深,容九的死给她造成了多大的打击,他是看得出来的,他只是恨她,在容九活着的时候,在他们之间还没有那层血缘关系的时候,她为什么那样无情,宁肯看着容九伤心难过,也不接受他的爱意。 而且,他必须还得承认一件事情,如果容九泉下有知的话,他或许更希望给他报仇的是宋和。 他那样爱她,爱到不顾一切,爱得无法自拔,活着的时候,宋和的一个微笑一句话语,就能让他高兴好几天,如果他知道宋和给他报仇的话,九泉之下的他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所以最后,阮登同意了宋和的请求,“好。” 宋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站起来,朝阮登走去,“那你现在跟我一起出去,有我跟顾知周在,容震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宋和一边解开容致身上的绳子,一边说着自己的安排,“今天之内,我就会把你送出云城,是要回佤邦还是其他地方,随便你。等我做完我的事情后,你再回来。” 担心他不肯配合,宋和再补上一句,“你放心,到时候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做你的帮凶,帮你抹掉证据。” 阮登冷哼,“我不干涉你的报仇,你也别干涉我的报仇,杀一个糟老头子而已,我一个人可以。” 宋和没接他这话。 把容致身上的绳子都解开后,宋和毫不怜惜地抓起他半边胳膊,用力扯了一下,“行了,别装死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就在她告诉阮登,那天在容家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就看到容致的睫毛颤了几下,而阮登因为一直站在他身后,所以没有发现。 既然被拆穿了,容致也不装死了,他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我会把你的那些话,告诉爷爷。” 宋和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随你。” 随后,宋和往外走,阮登则拎着容致跟在她的身后。 三人一起步出仓库的大门。 方中杰在看到容致的时候,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容震则是一边含着容致的名字,一边要冲过来。 宋和身形一晃,挡在容致的跟前,她冷冷地看着容震,“容董,你说过的,只要阮登肯放了容致,你就会让他平安离开。” 头微微向身后的容致偏了一下,“你也看到了,容致现在平安无事,那么还请容董遵守你的诺言。” 容震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咬牙下令,“让他们走。” 容震话音一落,挡住去路的保镖们纷纷后退,让出了路。 宋和回头,朝阮登使了一个眼色。 阮登将容致重重一搡,容致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后,被容震扶文。 这时,宋和又朝方中杰点了点头,“回见了,方董。” 方中杰也朝她点了点头,“今天辛苦你了。” 宋和哂笑了一下,让阮登下车。 等宋和的车驶出码头后,容震忽然拿出手机,做了一个让方中杰始料未及的动作,他拨打了市公安局黄局长的电话,“黄局长,你好,我是容震,有人绑架我的孙子,我要报警。” 方中杰本来正往自己的车前走,打算回去了,听到容震这话以后,惊得立刻回头阻止,“震哥,你在干什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707章 阮登被抓(一) 当警车在车后呼啸的时候,宋和还没有察觉到变故的发生。 她与顾知周同坐在车后排,分头打着电话,十分默契地安排着阮登离开云城一事。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阮登自己,看着后视镜里越发逼近的蓝白警车,他反而很平静,他知道容震背弃了承诺——其实也说不上背弃,毕竟容震的原话是让他平安离开码头,而非云城。 他今天本来已经做好了死在码头的打算,可现在他不仅没死,反而还好端端的坐在这辆价值千万的豪华汽车里,不仅如此,堂堂顾氏集团总裁与容兴副总裁,还在为了他的事情各自打着电话。 阮登对此,是没有什么不满的。 他只是后悔,在仓库里的时候,听了宋和的劝说,就那样把容致给放了。 但后悔已经没用了,事已至此,再多的后悔也是枉然。 在这件事情上,他也不恨宋和,他是冲动,不是傻,容九是死在宋和面前的,她要是不给容九报仇的话,那她就不是宋和了。 而且,即便是警察现在把他抓走了,他也相信,宋和会想方设法把他从警察局弄出来。 这时,后方的警车拉响了警报。 司机发现了这一异样,他立刻提醒顾知周,“顾总,有警车,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宋和刚好结束一通电话,闻言与顾知周双双转头朝后方看去,果然看到有一左一右两辆警车,若不是紧跟在他们后面的王志成不肯让道,只怕警车已经靠上来了。 宋和立刻意识到容震毁诺了。 她气得想骂人。 但眼下不是骂人的时刻,顾知周立刻吩咐司机,“往前开,不要管。尽量甩掉他们。” 可警车哪是那么好甩开的。 或许是骨子里天生就拥有犯罪的基因,宋和在这时沉着地开口,她先是吩咐司机,“往容易堵车的路段开。” 此时正是早高峰,一旦驶入拥堵路段,警车想要逼停他们,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随后,她对阮登说,“你现在已经被盯上了,多半是走不掉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弄出来。等进了警察局后,他们会跟你录口供,在律师没有到来之前,你保持沉默就好。” 顿了顿,又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那把枪呢?在你身上吗?” 阮登没有隐瞒,“是的,在我身上。” 宋和朝他伸手过去,“给我。” 阮登不太想给,“这个……” 宋和不禁厉声,“在中国持枪是犯法的,你想再多加一条罪名吗?” 阮登只能把枪从后腰处摸出来,放在她的掌心里。 宋和把枪随手塞进了手提包里,这才转头对顾知周说,“待会儿去警局的时候,你不要跟着一起去。” 顾知周不赞同,“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其他时候也就算了,眼下这个她正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他可做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宋和按住他的手背,“我知道你想陪着我,但这个时候,你不能去。” 宋和说出她的理由,“你是个正经的商人,顾氏也做的是正经的生意,容震既然选择报警,势必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如果你跟着一起去的话,不禁会给你个人带来负面影响,还有可能会影响到顾氏的股价。” 道理是个道理,可是他实在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面对接下来的暴风雨。 宋和扬起一个自信的微笑,“我的能力,你还不清楚吗?” 顾知周叹气,“你的能力,我当然清楚,只是我想陪着你。” 宋和把手指从他的指缝间穿过去,主动与他十指紧扣,“你想陪我,也并非要陪在我的身边,这样吧,你回盛世华景问问吴敏,容九手上有没有容致的黑料,有的话就找出来……” 阮登这时插话,“九哥接手荣达不久后,就查出来郑家那个二少爷郑瑞安利用荣达给他们运输布匹的机会夹带私货。” 宋和闻言,看向他,“什么私货?” 阮登说,“玉石和小红丸。” 宋和皱眉,“小红丸?” 阮登解释,“就是毒品,跟摇头丸差不多,但成瘾性比普通的摇头丸更快,也更难戒除。” 宋和平时并不怎么关注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所以也就不知道郑瑞安跟容致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友,便问,“这跟容致有什么关系,他也参与了?” 阮登摇头,“容致有没有参与,我并不清楚,但郑瑞安跟容致的关系很不错,就算是他没有参与,也肯定知道这件事情的,这件事情周胜华也知道,如果容致没有跟周胜华打招呼的话,周胜华是不可能放任郑瑞安利用荣达的船走私这么多年的。” 宋和粗略一想,觉得这件事八成跟容致脱不了干系。 她问阮登,“那你知道容九把这些证据都放在哪里的吗?” 阮登回答,“他书房里的保险柜里。” 宋和想起了那个保险柜,可她现在脱不开身,也就没办法去开锁。 她便对顾知周说,“你多派几个人去曲音茶舍,等我从警局脱身后,我就去容九的书房取那些证据。” 顾知周还没来得及思考,她为什么可以打开容九的保险柜时,就听阮登惊讶出声,“你能打开那个保险柜?” 宋和点了点头,“嗯。” 宋和的这一声“嗯”,让顾知周有些郁猝了。 他低低地吐出一句,“回去后,我也把我保险柜的密码告诉你。” 宋和听得一愣。 顾知周再补上一句,“不准说不想知道。” 宋和笑了一下,“好。” 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宋和让司机停了车。 在下车之前,宋和把手提包塞进顾知周的怀里,并把唇凑到他的唇角上亲了亲,“你就不要下来了。” 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顾知周,顾知周被亲得心花怒放,很想把她拉进怀里,回给她一个缠绵的吻。 但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他只能把这个想法暂时按下。 顾知周捏了捏她的手指,“要是需要我出面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宋和点头,“好。” 随后,宋和推开车门下了车。 阮登也随之下了车。 在拥堵的马路上,陈平海对着宋和与阮登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然后一板一眼地对阮登说,“阮登是吧?我们接到报警电话,指控你绑架了一位中国籍男子,现在请你回警局协助调查。” 陈平海说完后,宋和朝阮登使了一个眼色。 阮登便配合地抬起了双手,“好,我跟你们去警局。” 陈平海听后,朝身后的白志伟挥了一下手,白志伟立刻上前拿手铐把阮登的双手铐住,并同齐志朝一左一右的夹着阮登,把他带上了警车。 随后,他看向宋和,用带着一点调侃的声音说,“我那车上还有空位,宋律师要不也去我们局里坐一坐?” 宋和一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第708章 阮登被抓(二) 坐上陈平海的车后,宋和就开始打电话联系律师。 陈平海在她电话的间隙,笑着调侃她,“你自己不就是律师吗?” 宋和倒是不瞒他,因为瞒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不擅长刑法。”说话间,手指就不停地拨出去一个号码。 那边很快就接起来,未等宋和说明来意,他就自顾自地说,“情况顾总已经都跟我讲了,我正要出发去警局。” 宋和听到了他那边关车门的声音,也不多言,“那我们警局见。” 挂掉电话后,宋和有点想抽烟,但手提包在顾知周那里,她便扭头看向正在开车的陈平海,自来熟地问,“陈队,有烟吗?” 陈平海看过她抽烟,所以并不惊讶,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递过去,“不是什么好烟,你抽得惯吗?” 宋和点燃了一支含在唇间,“都是尼古丁,还分什么好坏。” 陈平海听了她这话后,偏头看了一眼,笑了一笑。 抽了两口后,宋和夹着香烟问,“燕燕今天怎么没有跟你们一起出来?” 陈平海盯着前方的路况,轻轻转动着方向盘,“她今天休息。”一顿,陈平海故意问,“怎么,怕她看到你跟一个绑架犯搅和在一起?” 宋和在烟雾后面轻声说,“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拢共就那么几个,一只手都数得出来,前段时间还死了一个,燕燕对我不错,我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 容九去世的讣告,陈平海也在报纸上看到了,便道了一声,“节哀。” 宋和回了一句,“谢谢。” 静默两秒后,陈平海说,“燕燕这个孩子说好听点叫心思单纯,说难听点就是个死心眼,凡是她认准的人或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宋和偏头看他。 陈平海在她的注视中说,“其实你跟燕燕的事情,我们队里声音挺多的,在我们看来,你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那个世界太复杂了,而她呢大学毕业才一年,单纯的就跟一张白纸一样。” “不止是我,老白、小齐他们,私底下都跟燕燕说过,让她跟你保持距离,不要走得太近,影响不好。” “你知道燕燕是怎么说的吗?” 宋和问,“她说什么了?” 陈平海一笑,“她说我们都是戴有色眼镜看人。还说什么一个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你没有作奸犯科,也没有杀人放火,如果我们单凭你的出身,就视你为异类的话,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宋和几句能想象刘燕燕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和神态,她不禁笑了一下,“你说得对,她真的很单纯。” 这时,前方亮起了红灯。 陈平海缓缓踩下刹车,然后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对宋和说,“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接近燕燕的,跟她做朋友也没有任何的目的,但也请你理解我们的担心,你的那个世界太光怪陆离了,燕燕年纪小,师父又去世得早,我们要是不多看着她一点的话,她要是误入歧途了,我怕晚上师父会来我梦里骂我。” 宋和理解似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陈队长,我也很珍惜燕燕这个朋友。” 半个多小时后,江新区分局到了。 在看到分局门口的马路上停着那一溜豪车以后,陈平海一边反手拿起车后座的外套往身上套,一边笑道,“我活了四十几年了,除了在电视上以外,还没有看到过这么多豪车呢。” 状若无意地问宋和,“刚刚那辆劳斯莱斯上还有顾总吧,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呢?” 宋和一边开车门,一边回答他,“他还有事,晚点来。” 陈平海以为她说的是顾知周晚点来接她,便没有接这话。 两个人一起下车后,陈平海往里面走。 宋和跟在他的身后。 作为受害人,容致本来也应该来接受笔录的,但容震借口他受到了严重的惊吓,需要住院治疗,就没让他来警局,而是派了李怀山来打点一切。 在看到李怀山的时候,宋和忽然很想告诉前面的陈平海,此人是杀害容九的凶手之一,可这个念头仅在她心头浮动了两秒,就被她按了下去。 因为没意义。 容九已经死了,如今是黄土下的一捧灰,是彻彻底底的死无对证了,而以容震的势力,要帮李怀山脱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如果一旦警方牵涉进来的话,势必要查那毒药的来源,吴敏他们就少不得要被牵连其中了。 阮登如今前途未卜,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可不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在盯着李怀山看了几眼后,宋和就收回了视线,李怀山倒是向她投来一个颇为和善的笑容。 顾知周给阮登请的是业内鼎鼎大名的刑辩专家,姓连,在做律师前是检控官,在处理刑事案件上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他到了以后,宋和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跟他简单交流了一下案情,并说了自己的要求,“我也不要什么无罪释放,”她虽然不擅长刑法,但也清楚,只要容致那边的口供一出来,阮登涉嫌绑架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宋和说,“我希望你可以尽可能地帮我拖延一下时间,并且在这期间内让他不要认罪。” 她要赶在阮登罪名成立之前,去跟容震谈判。 连律师听过她的名字,知道她以前也是个律师,便没有不多问,“行。” 随后,宋和离开了警局,直奔曲音茶舍。 再次打开容九的保险柜,宋和的心情仍旧有些复杂,这间书房装修已经有些年头了,所以一时间她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容九录了掌纹。 容九还活着的时候,她不仅对他的爱视而不见,还固执地认为他对自己的爱,只是感情上的一种错位,不是真的爱情。 可如果真的只是错位的话,他怎么会把她的掌纹设置成为保险柜的钥匙? 如果只是错位的话,他又怎么会在得知她跟他有血缘关系后,那样痛苦? 如果那都不是爱的话,那什么样的爱才是爱? 长叹一声后,宋和阻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因为想得越多,心就越痛,对容九的愧疚感也就越重。 而眼下这个时刻不适合悲伤忏悔,救阮登要紧。 平复好心情后,宋和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正事上来,容九的保险柜里有好几个密封文件袋,她把它们全都取了出来,再一一打开看,越看就越心惊,这些文件袋中,除了郑瑞安利用荣达的货船走私以外,还有不少其他容兴股东们的黑料。 宋和没有时间细看,把郑瑞安的那份拿出来影印了一份后,宋和把那些文件全部重新装好,再放回了保险柜里,然后去找容震谈判。 第709章 与容震谈判(一) 宋和没打算单枪匹马的去找容震谈判。 以她如今跟容震的关系,不说是水火不容,那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容九的死是一根导火索,直接把她跟容震之间的那场窗户纸给炸烂了,而听早上他在仓库里那话的意思,显然是认定阮登绑架容致是受了她的指使。 不过,这新仇旧怨就跟那老赖身上的债一样,多了不愁,少了不喜。 反正不管是多一笔还是少一笔,都不妨碍容震把她当作眼中钉,她把容震当成肉中刺。 走出曲音茶舍后,宋和坐上了车,王志成亲自当司机,宋和赶去码头的时候,他也一同去了,他也知道宋和现在跟容震是心不合来面也不合,都在憋着劲儿地想把对方除之而后快,容震又是个习惯使用下三路的,很有可能会派人在路上制造意外事故,来个车毁人亡。 所以,他把司机赶去了副驾驶,亲自来掌握方向盘。 宋和扣安全带的时候,王志成从前面扭头过来问她,“宋小姐,接下来去哪里?” 宋和报了方中杰家的地址。 容诚去容兴大闹天宫的那一天,方中杰可是承诺于她,会倾尽全力把她送到那个位置上去,但这些时日,方中杰一直都没有动作,至少在宋和看来是这样的。 他不动作,宋和也不会去催促他,本来她也没有把他的话全部当真,可既然是做交易,她已经拿出了他的诚意,也在今天接到他的电话后,第一时间赶去了码头,阻止了阮登对容致的行凶。 那么现在,怎么算也该轮到他拿出诚意来了。 方中杰仿佛预料到她会来一样。 宋和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红木大圆桌上吃早饭,宋和瞧了一眼,那早饭相当的西式,与他的性格不太符。 见到她来,方中杰也没有起身,对着他右手边的椅子点了点下巴,“坐下说。” 佣人离开椅子,宋和坐下。 方中杰问,“吃了吗?” 这一早上光顾着四处奔波了,连水都没有喝一口,何谈早饭。 宋和便如实摇头,“没有。” 方中杰便唤来佣人,再扭头问宋和,“想吃什么?” 宋和也不跟他客气,“那就给我煮碗馄饨或者面条吧。” 片刻后,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 宋和拿着勺子慢吞吞地吃。 方中杰则是拿着一块白面包,干巴巴地啃,啃了两口后觉得没滋没味,又把面包丢回餐盘里。 拿餐巾擦了手指,再端起绿油油的菜蔬汁喝了一口后,方中杰这才问宋和,“找我有事?” 宋和将带来的东西,往他跟前一放,也不说话,继续喝着小馄饨。 方中杰拿起来翻了翻,脸上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你想拿这个去跟震哥谈判,让他放过那个年轻人。” 宋和是真饿了,嘴里包着馄饨没空说话,就点了一下头。 方中杰把文件袋放回桌面上,重新端起菜蔬汁,“你想跟震哥谈判,直接去找他就行了,没必要跟我说。” 宋和放下勺子,拿餐巾擦拭嘴角的汤渍,“我想请您跟我一起去。” 方中杰仿佛不明白似的看着她,“为什么?” 宋和在唇边挂着一点不冷不淡的笑意,“自然是方董您分量重了。” 方中杰不太喜欢她说这话时的腔调,眉心便轻蹙了一下,“把说话明白一点。” 宋和也不再绕圈子,直抒来意,“那日在我办公室里,您说您会全力支持我,可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召开董事会了,您口中的支持,我并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 “方董,做生意除了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以外,还要讲究一个诚意的,我已经拿出了我的诚意,”宋和的手指,在文件袋上轻轻敲了敲,“现在轮到您拿出您的诚意了。” 方中杰听懂了她的意思。 要他拿出合作的诚意,这没问题,反正这层窗户纸迟早是要捅破的,早一点晚一点,也不影响大局。 但方中杰不认为,眼下是一个捅破窗户纸的好时机。 容致刚刚历劫归来,若自己这个时候去跟容震表明,他其实与宋和是一派的,只怕容震经受不住这种众叛亲离的打击。 宋和见他犹豫,也不逼他,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方董若实在是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的话,我也不会强求您,但我与您的合作,恐怕需要改一改了条款了。” 既然谈不拢,宋和也不多做停留,倾身拿起方中杰面前的文件袋,宋和提步就走。 方中杰叫住她,“等一等。” 宋和停下脚步。 方中杰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站起来,“你这个丫头,做事还真是不给人留余地,至刚易折这句话听过没有?” 宋和却不以为然,“至刚易折是没错,但它并不适用于我。同样的,至柔长存这句话也不适用于我。” 方中杰想了一下,确实如此。 从她年初去利物浦开始,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重重波折与打击,比寻常人一辈子都还要多,若是不是她从头到尾所表露出来的强硬之势,她也就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了,更遑论去争那个位置。 宋和在这时又说,“方董,我能理解您的顾虑与担忧,但我不认为迟一天让容董知道我们结盟的事情,他就会对您的选择多一分的谅解。早一天让他知道,他也能早做安排不是吗?” 方中杰听后,撩起眼皮斜斜地看她一眼,“诡辩。”一叹气,“我跟震哥做了半辈子的兄弟了,你总得给我一点准备才行。” 宋和一笑,“行啊,待会儿我让司机开慢一点,您可以在车上慢慢做准备。” 等到了医院后,宋和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身为容家的小少爷、容震的心肝宝贝,容致在任何时候的排场都非常大,容震砸钱包下了整整一层楼,又让保镖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如是没有方中杰的话,宋和就是长出一双翅膀也飞不进。 容震显然也预料到了宋和会来找他,所以提前对保镖们下令,不准放她进去,所以一出电梯后,宋和就被守在那里的保镖拦住了。 既然不让进,宋和也不会死皮赖脸地硬往里闯,她把那份详实的证据塞进方中杰的手中,狡黠地一笑,“辛苦方董了,我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了。” 第710章 与容震谈判(二) 方中杰没说什么,拿着文件袋去找容震。 医生刚给容致做完检查,没有明显的外伤,也没有内伤,只是受了一点惊吓,方中杰进去的时候,护士正在往他手背上扎针输营养液。 容震则是站在床边,盯着护士给容致扎针。 方中杰走到容震的身边,等护士给容致扎好针,象征性的安抚了容致几句后,就借口有话要说,把容震拉到了外间的小客厅里。 两个人各自占据了一张沙发,一个寻思着如何开口,一个抬手摩挲着胸口缓慢吐气。 自容致被绑后,容震的心就一直高高的悬着,如今见容致没有受伤,方才放下心来。 见方中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容震便拿起搁在手边的手杖,碰了碰方中杰的小腿,“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方中杰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可就像宋和说的那样,他即便是想出一套比仙乐还动听的说辞来,容震也还会震怒于他的选择,甚至还会认为自己要背叛他这位大哥。 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方中杰也就不费那精神了,他直接把宋和给他的文件袋朝容震递过去,“你先看看吧。” 容震不明所以的接过去,打开后只匆匆看了几眼里面的东西,就脸色大变,“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方中杰也不瞒他,“宋和给我的。” 容震一听,震怒不已,“她想干什么?” 方中杰一五一十的传递宋和的话,“她想拿这份东西,跟你做个交易,让你高抬贵手,放了绑架容致的那个年轻人。” “她竟有脸让我高抬贵手!”容震气得破了音,“被绑架的可是她的亲弟弟,她胳膊肘往外拐也就算了,竟然还想拿这个东西来威胁我,阿盛怎么会生出她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 这话方中杰没有接。 因为他都看得出来,宋和是打心眼不想承认自己姓容的,若不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给容九办葬礼,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对外宣称自己姓容这件事。 其实除了他,白展鸿他们也都看出来了。 偏偏就容震还执着于宋和对他、对容致以及对容家的态度。 方中杰觉得,容震的心里可能对宋和还抱着一丝期待,认为宋和会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认下容致这个弟弟。 但方中杰认为这不可能。 且不提容九的死,就说这两姐弟,一个背负着野种的骂名长大,一个在爷爷的精心呵护中长大,成长中的经历与境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就算是认,那也是为了利益而认。 可以宋和的聪慧与手段,她根本就不用为了利益,而捏鼻子认下容致这个弟弟。 但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说。 因为一说出来,就显得容震这个爷爷做得有点失败了。 在心中的怒火暂时得到发泄后,容震停止了对宋和的怒骂,他把文件袋往小茶几上一扔,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你告诉她,有本事就拿着这份证据去举报,看看警方敢不敢把容致抓起来。” 这话说得就有些孩子气了。 方中杰劝道,“震哥,得饶人处且饶人,反正容致也只是受到了一点惊吓而已,你何不就大人大量,给那个年轻人一条生路?” 容震一听这话,刚刚停止燃烧的怒火又重新蹿起三丈高的火焰来,驳斥的话正要脱口而出时,他忽然转过弯来,疑惑地看着方中杰,“老方,你为什么处处都帮着那个丫头说话。” 方中杰知道他这是起疑来,但也不急着替自己辩白,而是对容震说,“你不太了解宋和了,以她的性格,如果你不答应她的条件的话,她很有可能会直接把这份证据公之于众,而不是交给警方。” “是,这些证据中好像没有哪一项可以直接指控容致参与了走私和贩毒,可郑瑞安跟他是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的好兄弟,而给郑家运输布匹的是荣达的船,当初跟郑家签下合同的是容致……” 容震听到此,忍不住呛声,“你单凭这么一份不知真假的东西,就要给容致判罪吗?他也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孩子,外人不清楚,你难道不清楚?” 方中杰当然知道容致的德行,就他那个跟幼稚孩童差不多的脑子,根本就想不到这种歪门邪道,而且就容震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庞大家产,他就是花一万扔一万,这辈子也花不完。 只有郑瑞安那种家里兄弟众多、母亲是二房、又不受父亲宠爱的,才会剑走偏锋,想用这种办法往自己口袋里捞钱。 方中杰能理解容震的怒火,他平静地说,“我当然相信容致没有参与这件事情,但光我们相信没用,集团其他的人未必会相信,外头的人就更不会相信了。” “震哥,这些年,我们为了洗白集团的生意,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如果宋和把这些东西公布出去的话,那容兴免不了又要跟‘走私’‘贩毒’这些字眼绑在一起,那我们这些年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白费就白费!” 见容震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方中杰不禁生气了,他严肃着一张脸,声音也十分的严肃,“震哥,容我提醒你一句,容兴不是你一个人的容兴,是我们大家的容兴,你要跟宋和怎么斗,我不管,但我不允许你们伤害容兴,伤害我们大家的利益!” 方中杰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容震说过话了,以至于让容震都忘了,眼前的这位老兄弟是多么的说一不二。 他气得指着方中杰怒斥,“好一个容兴不是我一个人的容兴,若我不同意宋和的条件,你是不是也要跟张德海一样反我?” 方中杰冷静地吐出一句话,“我刚刚已经说了,不管是宋和,还是你,亦或是其他人,但凡是谁要伤害容兴、伤害我们大家的利益,我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罢,方中杰站起来,“宋和给了你两天时间来考虑,我希望在这两天里你能好好地、认真地、冷静地考虑一下,到底是容兴声誉、利益、未来重要,还是把那个年轻人关进监狱重要!” 容震也站了起来,他双眼喷火地瞪着方中杰,“不用考虑了,我现在就给你答复——我不会放过那个年轻人,也不会放过宋和。” 方中杰见他如此冥顽不灵,也懒得再费唇舌,直接拂袖而去。 而容震也因为对方今天处处偏袒宋和,而被气了个不轻。可等到冷静下来后,容震发觉了不对劲,再把方中杰今天的所言所行细细一回,那何止是不对劲,简直是太不对劲了。 看他那话里话外所显露出来的态度,分明是站到了宋和那一边。 可此人向来都是中立的,是哪一派都不站的。 一股浓烈的危机感在容震的心里蔓延开来。 容震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刻把李怀山召到了医院,跟他商量对策,其实以李怀山那武夫脑子,是什么对策也想不出来的,可是没办法,谁叫他这些年不听劝,活生生把自己搞成了孤家寡人呢? 容震与李怀山在小客厅里嘀嘀咕咕了许久,也没有嘀咕出一个好办法来,原因有二: 一是,方中杰这个人正如大家对他的评价一样,他的所行所为都是没有私心的,就连他临走前放的那句狠话,也字字都是为了容兴,为了大家,在这方面是无从可指摘的。 二是,他们谁也不知道目前宋和手中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黑料。如果单只有这一份的话,她要是真公开了,他们也能想办法把容致摘出来,可若不止这一份的话,那她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现在宋和在容震的眼里,就是一条又会咬人又会叫的疯狗,是赶不走打不跑,逼急了就会冲上来咬一口。 容震有些郁猝了。 他生平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境遇,身边无人可用,又强敌环绕,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711章 阮登被放 转眼,宋和给出的两天期限就到了。 李怀山见他为了这件事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就硬着头皮建议,“我说震哥啊,要不咱这一次服个软……” “软”字的一出口,李怀山立即就遭到了容震的一记刀眼,“她是个什么东西,竟要我跟她服软,不可能!” “是是是,我知道她不是个东西,可是震哥啊,现如今可不是赌气的时候,如果你再跟她硬碰硬下去,我们也顶多是把那个叫阮登的年轻人送进去坐几年牢,这点小损失对她来说简直不值得一提。” “可我们这边损失的就大了,你想想看,若真让其他老兄弟们知道了小少爷包庇郑二少走私贩毒,咱们那帮老兄弟们会干坐着不出声吗?” “所以啊震哥,别因小失大啊。” “老话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咱们这次就先服个软,等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后,不愁没机会整治她。” 话是这么说,可向宋和认输,容震实在是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怎么样? 他身边如今除了李怀山,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而正如李怀山说的那样,如果再硬碰硬下去的话,宋和那边是没什么损失的,他这边损失的可就不止容致的名声了,还有老兄弟们对他的支持。 容震只能把这一口不甘心的气暂且咽下去。 当他做出决定后,他没有跟宋和见面,也没有跟宋和直接对话,而是让方中杰做了这个传话筒。 而方中杰也不意外容震做出的这个决定,很简单,容震是老了,也越发的固执,但他不是傻,他知道宋和手里握着的那份东西对容致、对他自己有多不利。 但在方中杰临走之前,容震用很失望的眼神看着他。 容震对他说,“张德海要反我,我能理解,但是老方,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反我的理由。” 容震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容致的病房外,其实他已经没有住院的必要了,但容震总是担心绑架会在他身上留下后遗症——虽然他既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殴打,看上去十分的健康。 方中杰在听了他这话后,背着双手一叹气,“震哥,我也不想的,但容致真的不适合做接班人。” 容震发出一声冷笑,“容致不适合,谁适合?宋和?” 方中杰在他面前并不隐瞒自己对宋和的欣赏,“宋和那丫头有能力、有手段、行事也光明磊落……震哥,如果你仔细看看她的话,你就会发现她跟当年的阿盛有多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容震的心里,容盛就是完美的化身,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容盛那样完美,所以他直接把方中杰这话当成了疯话,置之不理。 因为容致的不指控,阮登很快就结束了他的警局游。 宋和去接他,在等待阮登办理出来的手续时,刘燕燕拉着宋和聊天。 刘燕燕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她没有八卦宋和在这桩绑架案中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跟宋和聊天中也没有一个字是跟绑架案相关。 刘燕燕邀请宋和去家里吃饭。 宋和是真的很想去,她很喜欢刘燕燕家里那种饭菜飘香的温馨感觉,奈何没时间,“我最近有点忙,等我忙完这一阵了,我再去行吗?” 刘燕燕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一只胳膊,“行啊。那等你有空了,你就打电话给我,我让陈队长帮我调一下班。” 再补一句,“不过这回可不准带东西去了。” 宋和笑,“行啊,那我就只带张嘴去。”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后,阮登出来了,到底是年轻啊,身体底子好,被关了四十多个小时,仍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看到宋和后,他喊了一声“宋律师”,眼里也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恨意。 宋和跟刘燕燕告别后,领着他走出警局。 陈平海忽然追出来,“宋律师。” 宋和停下脚步,“陈队长,有事?” 陈平海做了个请的姿势,“这边说。” 宋和跟着他到院角处的银杏树底下。 陈平海说,“上次我跟你聊过以后,我们就展开了对明珠集团还有陆承渊的调查……” 一听陈平海的前半句,宋和就猜到了他没说的那后半句,“是不是没什么进展?” 陈平海点点头,“是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思路可以跟我说说,比如你认为有问题的项目,或者什么事情,都可以。” 宋和摇头,“抱歉,我很早就从陆家搬出来了,对明珠集团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这些年我只去过明珠集团一次,”还是去年陈平海怀疑有人在背后指使老黑去殴打恐吓温有良,她当时去明珠集团找陆承渊当面对质。 “而且,陆承渊这个人很谨慎,他从不会在我跟我母亲面前提明珠集团的事情,在陆家,他的书房就是禁地,就连他女儿陆明珠也不能随便进入。” “哦。”陈平海显然有点失望,但也失望的有限。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一顿,对阮登绑架一事表达不满,“你们这些有钱人啊,真是仗着有钱为所欲为,下回这种事情能不能自行解决啊,我们警察很忙的。” 宋和面露歉意,“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并表示,“有需要的话,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 见她如此客气,陈平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行了,你回去吧。” 宋和准备离去,转身之后突然想起来,又重新面对了陈平海,“我回去问问顾知周,他跟陆承渊都是生意人,他看待事情的方式角度跟我、跟你们警察都不一样,说不定他或许能给你们提供一点新思路。” 陈平海听得眼睛一亮,“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宋和点点头,“好。” 两个人就此别过。 夜已深。 宋和把阮登带回了盛世华景,吴敏一看到他,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就全部化作了一团怒火,一言不发地冲上来,一手揪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捏着拳头朝着他的脸砸下去。 阮登心中有愧,也不还手。 宋和没功夫来给这对兄弟判公司,让林伯帮忙安排一下阮登的食宿后,就上楼去找顾知周了。 顾知周还没睡,捧着pad靠着床头看资料。 宋和走过去,把pad从他手中抽走,然后乳燕投林一般扑到他的怀里。 两个人在一起八年了,她可是甚少这样主动地把情绪中那疲惫的一面在他面前展露出来。 顾知周不禁心中得意,觉得自己的计划日见成效。 抬起一只手轻轻搂住她,顾知周的声音不自觉放柔软了,“累了?” 没看到他的时候,宋和不觉得有多累,一看到他了,宋和简直累得连呼吸都不想呼吸了,虽然有方中杰在中间挡着,可这场博弈到底是她与容震两个人之间的博弈,不到最后一秒,她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容震会低头。 把脸埋在顾知周的胸膛里,宋和“嗯”了一声,语气类似于撒娇,“我不想洗澡了。” 顾知周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不想洗就不洗。” 一夜好眠。 起床后,宋和跟顾知周走出了卧房。 顾知周揽着她的肩,却不是带她下楼,而是把她带进了书房里,要给她录虹膜。那日在车上,当他知道宋和可以打开容九的保险箱后,心里就存了这个心思,只是这两天宋和忙得脚不沾地,没找到机会。 宋和本以为那是他的玩笑话,哪晓得他竟然是来真的,下意识地推拒,“不用了吧。” 顾知周修长的手指在保险柜门上轻轻按了几下后,把位置让开,“什么叫不用了吧?我们现在是夫妻,你是我太太,这保险柜就是夫妻财产了,那既然是夫妻财产,你要是打不开的话那还叫夫妻猜测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没等宋和想出新的说辞时,顾知周已经把她推到了保险柜跟前,“来,看这里,别动。” 短短几秒,便录好了。 顾知周让她试一下,能不能打开。 宋和试了一下,保险柜打开了。 顾知周说,“要不要看看里面都是什么?”未等宋和出声,顾知周以前把柜门拉开了。 宋和探头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两本鲜红的结婚证,忍不住笑,“你怎么把结婚证也放在里面啊?” 顾知周一本正经地回答他,“那可是我最重要的宝贝了,当然要放在最安全的地方了。” 宋和脱口,“它是你最重要的宝贝,那我呢?”这话一出口,宋和就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不恰当的问题。 顾知周心中却是大喜。 因为这种话,宋和以前是万不会问的,她心中自有一道门,门里关着她自己的心,门外的人连靠近都很难,更遑论触碰到了。 可最近,顾知周明显的感觉到了两个人在私下相处的时候,她心里的那一道门已经不再是紧闭着的了,她打开了他的心,把他装了进去。 顾知周忍不住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眼睛,亲吻她淡粉的唇,“你是我的心肝,是我的爱人。” 第712章 迟来的醒悟 绑架一事虽然暂时平息了下去,但宋和还是让吴敏给阮登订机票,让阮登暂时回佤邦去。 她这回能这么快阮登完好无损地从警局里捞出来,完全是靠运气,如果没有容九留下的那份证据的话,她大概就要跟容震图穷匕见了——其实在这一局的对决中,他们两个人已经算是图穷匕见了。 而现在证据的原本已经到容震手上去了,容震这个人又是个不讲诚信的,即便绑架一事已经作罢了,可阮登这回毕竟是犯了他大忌,动了他的心肝宝贝大孙子,说不定哪天他气不顺了,觉得不能就这样放过阮登的话,同样的剧情又得再上演一次。 董事会召开在即,她精力已经明显不够用了,可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所以不如把阮登直接送走,永绝后患。 对于她的安排,阮登明面上是没有意见的,心里有没有,宋和不关心。 这一回,还是吴敏亲自送阮登去机场。 吴敏心里的气还没有消,所以一路上都板着脸,到机场后,也仅仅只是警告阮登,“给我老老实实上飞机,别再搞什么幺蛾子出来,什么时候宋律师同意你回来了,你再回来。” 阮登抿着唇角,拎着登机箱,一言不发。 吴敏摇头叹气一声,从钱包里摸出来一张支票,足足有七位数,“这是宋律师给你的,我不要,她非要塞给我。” 阮登不太想要,吴敏直接抓起他的一只手,把支票塞进他的手里,“就当是我求你了,安分一点吧,阮登,别再惹事了……不要以为九哥死了,就你一个人伤心难过,就你一个人想给九哥报仇,宋律师的头发是怎么白的,难道你忘了吗?” “也就是她重情重义,看你是九哥的兄弟,还愿意管你的死活,要是换个其他人,就凭你以前对她的那种态度,她根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 “九哥死后,她既要忙她自己的工作,还要处理九哥留下的烂摊子,还得分神管我们几个,她真的已经够累了,你别再给她添乱了行不行?” 阮登沉默半晌,动了动唇角,“行了,我知道了。” 到时间进闸机口了,吴敏也不再说什么,抬手在阮登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进去吧。” 阮登转身进去。 吴敏一直等到飞机起飞,并且通过航空公司查询他确实上了飞机以后,方才离开机场。 宋和把阮登送走了,容震也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容致送走——他在宋和心里是没诚信的,同样的,宋和在他心里也是疯狗一条。 可思来想去后,容震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原因无他,普天之下,没有人会像他那样护着容致了,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再者,容致也快二十六岁了,可那心性始终还是一副孩子心性,容震以前总觉得他还年轻,容致还小,可以慢慢等容致长大,可经此一事后,他不这么想了,花朵可以待在温室里一辈子,可雏鹰终要展翅高飞,如果他在把容致当个孩子的话,那容致这辈子都长不大了。 可他已经七十几岁了,还能再护他几年? 如是一番深想后,容震再不提把容致送走一事,同时对容致下了禁足令,不允许他单独出门,带再多的保镖也不行。 而经此一事后,容致变得有些沉默了。 对于禁足令,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闹着吵着要出去,而是顺从地接受了。 不仅如此,他每天跟着容震到公司后,也不像以前那样坐在办公室里打游戏或者干脆偷偷溜出去,而是老老实实地处理那些本该就属于他的工作。 其实那些工作对容致来说并不难,因为所有的事情宋和都已经处理好了,他只需要动动手,在文件上签个字就行。 有一回,容震因为被要务缠身,直到九点多了都还没有从办公室出来。 容震不走,容致也就没有走。 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天,有点闷,容致就打算去外面的露台透透气,出来后见宋和的助理还没走,正打电话催促餐厅那边快点送餐过来,他便在魏助理的工位前停下了脚步。 等魏助理放下电话后,容致忍不住问,“这么晚了,她还没吃饭吗?” 魏助理摇头,“没呢。” 容致听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都是能吃宵夜的时间了。 顿了顿,容致又问,“她经常加班吗?” 魏助理一边整理着一份文件,一边回答他,“不,是天天。前段时间,宋总不是请了几天假在家里养脚伤吗?就这她也没闲着,该处理的公事一件也没有落下。” 言谈间,魏助理已经整理好了文件,“失陪了,容总,这份文件宋总急着要,我先给她送进去。” 容致侧身,把路让开。 这一晚,容致几乎一夜没睡着。 躺在柔软结实的床铺上,他回想着自己这短短二十六年的人生,越想越觉得像一本烂账,封皮是精美无暇的,可翻开后的那一页页烂得完全无法入眼。 活了二十六年,容致从来没有反思过他自己,因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是不需要反思的,虽然他的父亲死了母亲也另嫁他人,看上去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但他有个无所不能的爷爷。 只要有他爷爷在,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当他的容家小少爷,把日子过成一盘散沙,反正有爷爷挡在前面,再大的风也吹不到他的身上来,再大的雨也浇不到他身上来。 他任性妄为的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去反思过去,也从来不去思考未来,反正容兴是他爷爷打下的江山,而他爷爷就只有他这一根独苗,那等他爷爷退休之后,他直接顶替爷爷接班就是,所以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可如果爷爷真是无所不能的话,他为什么会被宋和逼的低头认输呢?他是多么强硬的一个人啊,却因为他这个不争气的孙子,被自己的孙女逼得只能低头认输。 他很想恨宋和,恨她那样冷血无情,不把他当弟弟,不把爷爷当爷爷,为了容九的一个手下,就把爷爷逼得进退两难。 可恨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那天晚上,是他不听爷爷的劝阻,半夜悄悄从家里溜出去,想回去看看阿金,这才被一直蹲守在他别墅附近的阮登寻到了机会,如果他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根本就不会被绑架,后面这些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他太不争气太不让爷爷省心了,所以怪不得宋和,也怪不得其他人。 漫长的夜过去了。 天亮以后,容致起了床,换上一身比较正式的西装后,他下了楼。 容震比他还早,已经看完了一份财经报纸,见他从楼梯上下来,目光在他身上的西装上流转一圈后,容震眼睛里流露出一点欣慰的神色,“不错,看上去有几分你父亲的影子。” 随后,祖孙俩一同步入餐厅。 早餐很丰盛,可容致没胃口,勺子在粥碗里搅了半天,也没往嘴里送。 容震夹了一只蟹黄小笼包放在他的餐碟中,“怎么不吃,不合口味?” 容致盯着油润晶莹的包子,忽然说,“爷爷,我是不是挺让你失望的?” 这话问得容震一愣,正要思考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突然问这个的时候,就见容致抬起眼眸看着他,“爷爷,我想听实话。” 容震最近本来就存了想历练他的心思,听了他这话后,也就不像以前那样捡好听的话哄了。 容震放下筷子,“你要听实话,我可以告诉你——是,你确实让我有一点失望,但这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很大的责任——我这不是在安慰你,而是我最近发现,在你的教育上面,我确实太惯着你了。” “你还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你父亲就死了,你出生后没几个月,你母亲就去了国外,人家孩子都有父母疼,可你除了我这个爷爷,一个别的亲人都没有,所以我总觉得你可怜,没有人疼爱,就一直惯着你,要星星就给星星,要月亮就给月亮。” “以前,你无论闯多大的祸,我也不曾真的动手处罚过你,顶多就是骂你几句几天不让你出门,但是这一回,我为什么把你困在我的身边,让你寸步不离的跟着我,除了担心你再被人下毒手以外,还有就是我老了。” 容震说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疲惫,“容致,我已经老了,我已经护不了你几年了,如果你再不长大的话,等我一死,别说是容兴了,就是连云城恐怕都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容致心中惭愧,“对不起,爷爷,都是我太不懂事了。以后……以后我一定不再惹您生气了。” “不止是不惹我生气,”容震抬起一只手,覆在容致的手背上,“你还得迅速成长起来,早日独当一面。” 眼前浮现过宋和杀伐果决的身影,容致对自己很没有信心,“我……姐姐跟二叔都那么厉害,我能行吗?” 容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给他打气,“你当然能行!” 第713章 董事会推迟 从这一天起,容致就像个好学的学生那样,开始去学如何当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宋和进容兴以后,他乐得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副手,把该属于他这位总裁的工作一股脑儿地全丢给了宋和,如今,他把这些工作全都重新捡了起来,也开始在大小会议上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但因为他荒废的时间太长了,天资又很一般,所以很多时候,他的那些建议幼稚的很是可笑。 有一次,因为他提出的建议实在是幼稚到让人无法容忍,宋和一点面子都没给他,宋和不仅当场直接反驳了他的意见,还直言不讳地表示,“容总,我建议你有空还是先多熟悉一下我们部门的业务,免得一开口就贻笑大方。” 宋和的这番讥讽,让容致红了耳根,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暴怒,而是十分诚恳地接受了宋和的这个建议,“谢谢宋总的提醒,我会尽快熟悉我们部门的业务的,我们继续开会吧。” 除此之外,他还像宋和那样,每天都加班到很晚;遇到重要的客户,也会亲自前去洽谈。 在那间堪比宫殿一般豪华的办公室里,他笨拙而勤恳的成长着,试图承担起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所有人,上至董事会的董事们,下至一楼门口的保安,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巨变,但遗憾的是,除了容震感到欣慰以外,其他人并不买账,因为他过去的花花大少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了,所以他们都认为他这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宋和的办公室跟他在同一层,又是他的副手,所以宋和很清楚,他并不是做做样子,他是真的在努力学习怎样去做好一个接班人。 宋和对此没有任何的看法。 在她那简短的对手名单中,有容诚,有容震,甚至还有方中杰,但唯独没有这个与她有着一半相同血缘的弟弟。 她的眼睛里没有容致。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十月。 按照当初方中杰与容诚一个月期限的约定,选举由谁担任欧洲区负责人的董事会,应该是在十月的第二周召开,但在临开会的前一天,容震突然以董事长的名义发布了一则通知,在通知中他自称身体不舒服,无法如期主持即将到来的董事会,所以要将董事会延期。 而具体延期到什么时候,通知中并没有注明。 看完这则通知后,董事们都心知肚明,容震所谓的身体不舒服不能主持董事会只是借口,他突然玩这招拖延大法,是想给容致再争取多一点的时间。 白展鸿与万高飞私底下找到方中杰,找他拿主意。 他们统一觉得容震这样拖下去不是个事,张德海死了已经好几个月了,负责人一直悬而不决,民心浮动也就算了,一些重要的业务光靠底下的那些个经理根本就无法开展。 方中杰手中捧着一罐子鱼食,用指尖细细拈了一小撮丢进鱼池里,“他是老大哥,他的面子,我们不能不给。” 白展鸿皱眉,“我懂你的意思,可难道就因为他是老大哥,我们就要任由他一直拖延下去吗?” “据我所知,老张生前洽谈的几项合作,本来都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就因为我们这边人事不稳,迟迟没有新的负责人前去洽谈合作细节,人家现在已经在挑选新的合作商了。” “我担心长此以往下去,会影响到欧洲区的整体业务和发展。” 万高飞顺着白展鸿的尾音接话,“老白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啊。老张死的突然,欧洲区的业务这些年又都是由他一个人把控着,如果我们不尽快推选出新的负责人,不知道要被同行们趁乱挖走多少客户了。” 方中杰收回撒鱼食的手,转身面向了身侧的两位老兄弟,“你们的担心我都明白,但震哥既然想让我们看看容致的长进,我们这些做兄弟没道理不给他这个面子。” 方中杰略一沉思,做出如下安排,“这样吧,老白,你刚刚说的那几项合作,我稍晚一点给宋和打个电话,让她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再具体情况具体处分析。” 两人听了这话后,皆是露出惊讶的神色。 因为在此之前,方中杰虽然对宋和也算是很欣赏,但从未公开表露过对她的支持,而他刚刚的话,显然是要把宋和推到欧洲区负责人的位置上去。 万高飞不确信的发问,“听你的意思,你是打算推举宋和那丫头?” 方中杰微微一笑,“难道还有比她更好的人选吗?” 万高飞想了想,还真没有。 而白展鸿本来就很看好宋和,所以在惊讶过后,也出言表示,宋和是最好的人选。 万高飞在沉默了片刻后,也认同了二人的看法,“宋和那丫头的能力确实没得说,只是手腕过于强硬了一点,过刚者易折啊。” 白展鸿不认同他这个观点,轻哼一声,“容致倒是不刚,但你看看他身上有半点的接班人样子吗?” 万高飞没接他这话。 顿了顿,他又问方中杰,“那老二呢?他最近可是忙得很呐,光是我家就来了三次,每次送的礼花样都不一样,不是古玩就是玉器,反正一次比一次昂贵,那开出来的承诺也是一次比一次诱人。” 相应的,也一次比一次难缠。 “我跟老白反正是他说破了天,也不会支持他的,但其他人就很难说了,像老梁这种谁给他好处多,他就投谁的票的墙头草就不提了,董宝生与霍建成他们那些人,以前就跟老二关系处得不错,这张德海一死,他们也就没有了靠山,而震哥那边又是容不下他们的,万一他们禁不住老二的花言巧语,改投了老二的门下,难不成我们容兴还要再来一次内斗吗?” 万高飞担心的事情,也正是白展鸿担心的事情。 张德海的死,对容兴而言,可是一次重创,不仅让集团上下人心浮动,更是直接影响到了欧洲区业务的开展。 如果短时间之内,再来一次这样的内斗的话,那欧洲区的业务肯定禁不住这样的打击,而虎视眈眈的同行们,也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而对于二人所担心的事情,方中杰心中已经有了盘算,他望着鱼池边上一丛开得正盛的秋菊,声音低沉,“欧洲区负责人的事情,我会在十二月底之前结束,无论震哥愿不愿意,宋和都将是新一任的欧洲区总裁。” “至于老二的问题——” 方中杰的目光陡然一沉,“他回来已经有一月有余了,该看的风景也都看了,该见的人也都见了,是时候回利物浦去了。” 第714章 驱逐容诚(一) 三天后的重阳节,容诚接到了方中杰的电话,“晚上你来我家里一趟,我有事情跟你说。” 方中杰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一副命令的口吻。 这一个多月里,容诚把容兴的董事们一一拜访了一个遍,唯独没有去拜访过方中杰,倒不是胆怯不敢去,而是那日方中杰的态度已经非常鲜明了,他是绝不会支持他的。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上门去讨骂? 他是腿断了,不是腿贱。 可眼下,方中杰亲自打电话过来让他去家里一趟,容诚也不好推拒,他对着电话呵呵一笑,“好的,方叔伯,晚上见。” 等挂了电话后,容诚开始琢磨方中杰口中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但奈何方中杰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猜了,直到他的车都快要抵达方家门口了,容诚也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车停在方家门口,容诚搭着蔡大全的手臂下了车。 早早就侯在大门口的管家,此时迎上来,“二少爷,有请。” 容诚与管家也算是旧相识了,就笑着朝管家点了点头,“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管家拢着双手微笑,“多年不见,二少爷风姿依旧。” 容诚听了他这句话恭维话后,不禁笑出了声,“我若是风姿依旧的话,怎会看起来比方叔伯还老?”摆摆手,“罢了,不提这个。” 提起手杖往前迈了一步,容诚环顾了一圈方家富丽堂皇的大门,“方叔伯呢?带我去见他吧。” 管家微笑,“今天是重阳夜,老爷子让人在小花厅里摆了一桌螃蟹宴,正等着二少爷一起品尝呢。” 容诚一笑,“方叔伯破费了。”说完,容诚便提步往里面走。 蔡大全见状,便要跟上去,管家客气而强硬地表示,“抱歉了,二少爷,老爷子说他只招待你一个人。” 这话让容诚有点不悦,轻皱了一下眉心,但也知道方中杰这个人惯来是光明磊落的,连枪都不会开,应该没什么危险。 方中杰让他今晚来家里一事,可是有不少人知道的,比如董宝生霍建成等人,而他特意打电话把这个消息漏给他们的目的,无外乎就一个,他想给他们制造出一种假象,即方中杰可能改变主意,要加入支持他的阵营中来。 如是一想后,容诚便递给蔡大全一个眼神,让他就在门外等着,然后随着管家的步伐,一同踏进了方宅。 在管家的引路下,容诚到了小花厅。为了应景,小花厅中只摆了各姿各色的秋菊,容诚进去的时候,方中杰正站在一盆千丝菊前欣赏那娇艳的花姿。 听到容诚的脚步声后,方中杰回头,淡淡看向他,“你来了。” 容诚面上挂着一层看上去十分真诚的笑意,“早就想来拜访方叔伯,但又担心方叔伯给我闭门羹吃,所以一直不敢前来。” 将随手携带而来精致礼盒放在桌面上,容诚语气诚恳,“小小礼品,不成敬意,还望方叔伯不要嫌弃。” 方中杰慢慢踱步到桌边,拿起礼盒打量了两眼后,动手拆开,只见黑色的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串佛珠,颗颗珠子都是晶莹通透的玻璃种翡翠打磨而成,一看那幽静的颜色,就非凡品。 方中杰掀起眼皮看容诚,“你倒是大方。” 这话听着不像是夸奖。 容诚笑,“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前些年去南美那边谈生意,偶然间得来的,没花几个钱。” 方中杰不置可否。 把盒子放回原处后,方中杰点了点下巴,“坐吧。” 容诚坐下。 方中杰朝不远处的管家招手。随后,佣人们鱼贯而入,顷刻间,两米见方的圆形餐桌上就摆满了各色美食,有蟹黄小笼、清蒸大闸蟹、蟹粉豆腐羹……是正正经经的一桌螃蟹宴。 待佣人们退出去后,容诚笑着说,“劳烦方叔伯还记得我爱吃螃蟹。不瞒您说,我在利物浦的这些年,其他吃食我都不惦记,就唯独惦记这一口。” 方中杰听得一笑,“以你的财力,要想吃这一口,会吃不到?” 容诚见他笑了,那脸上的笑意就更盛了,“吃是吃得到,可能是利物浦的秋菊不如咱们云城开得灿烂,总是缺一些滋味。” 方中杰将盛着大闸蟹的盘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那今晚你就多吃一点。” 容诚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容诚嘴上说着不客气,实则吃得很是克制,一是大闸蟹这东西偏寒凉,他担心吃多了会引发腿上的旧伤,一是他尚且还没弄清楚这一顿螃蟹宴到底是属于鸿门宴,还是和头酒,所以尽管那大闸蟹各个都膏肥味美,他也没有品尝的心情。 席间,他为了试探方中杰此举的用意,几次三番地把话题往欧洲区的负责人上面拐,可都被方中杰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 是以这一顿饭,容诚是食不知味。 方中杰也没怎么吃,他跟容诚不一样,是纯粹觉得这东西吃着太费劲,他虽然人长得斯文,举止也斯文,但更偏好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所以那用来佐蟹的黄酒,他倒是喝了不少。 见容诚放下了筷子,方中杰端着小酒杯问,“吃好了?” 容诚一笑,拿起佣人地上来的热毛巾擦手,“多谢方叔伯的款待,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吃过大闸蟹了。” 方中杰喝掉杯中残余的黄酒后,慢悠悠地说,“既然你吃痛快了,”方中杰的话锋陡然一转,“那这两天就回利物浦去吧。” 方中杰这话说得猝不及防,没有承转启合也没有任何的铺垫。 容诚愣了一瞬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不禁失笑,“方叔伯,请恕我愚钝,我没太听明白您的意思。” 方中杰将手中的小酒杯轻轻放回桌面上,一字一句重复,“这两天就回利物浦去,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容诚唇角的笑意僵硬了一瞬后,恢复如初,“抱歉了,方叔伯,我暂时没有回利物浦的打算。” 方中杰的眼神陡然变得森冷,像两把锋利的刀子一样射向容诚,“我这不是在同你商量。容诚,听我一句劝,立刻回利物浦去,往后也不要再沾容兴的事情。” 第715章 驱逐容诚(二) 容诚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从喉咙处发出一丝极其嘶哑难听的笑声,“抱歉了,方叔伯,请恕我难以从命。且不提我身体里流着容家的血,就单凭我手上现在拥有的容兴股份,容兴的事情,我也有权过问。” “至于回利物浦……回,我肯定是要回的,毕竟我在那边还有那么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业,但什么时候回去、回去多久,就不劳方叔伯操心了。” 言尽于此,也没有再假装叔慈侄孝的必要了,拎起搁在椅边的手杖,容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今日就多谢……” 方中杰在这时忽然出声,“赵晓生。” 这个普通的毫无记忆点的名字,像一根钉子,把容诚钉在了原地。而那段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也在顷刻间显露出了它那狰狞的模样。 耳旁仿佛有一缕幽魂在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因为父亲的不公平! 明明他事事都不比大哥差,明明他能承担得起容兴的重担,明明他也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继承容兴的不是他! 在片刻的失态后,容诚紧紧撑着手杖稳住了心神,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疑惑的神态,“赵晓生?是谁?” 一顿,那疑惑变成了惆怅,“我离开云城的时间太长了,很多人很多事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既然记不清了,方中杰也不介意帮他慢慢回忆,“当年,你买通了汽修房的修理工,在你大哥的车子送去维修时,在刹车上做了手脚。你觉得这样还不够保险,又找到了一名叫赵晓生的烂赌鬼。” 此人是个货车司机,因为酷爱赌钱,不仅把家底输光了,还欠了一百多万的高利贷。 “——你大哥出事的那天晚上,他本来在庆城谈事情,中途接到你家里的电话,说你大嫂动了胎气见了红,你大哥便急匆匆赶夜路回来。” 当时,庆城通往云城的高速路有一段因为山体滑坡,临时关闭了维护,需要绕道一个叫西华镇的地方,再经由西华镇附近的入口上高速。 “你让那个货车司机提前埋伏在了西华镇上你大哥必经的一个路口,然后让他伪装成超载而导致的刹车失灵,撞向了你大哥的车,并在油箱泄露后点了火,一把火把你大哥连同他的司机都给烧死了。” 容诚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多年不见,方叔伯编故事的能力越发厉害了。” “方叔伯,我知道您当年很看好我大哥,他的死让您无法忘怀,但您也不能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吧?” “我承认,我是让汽修房的修理工在动了大哥车上的刹车片,但我只是希望让他出一场车祸,断个胳膊断个腿之类的,他毕竟是我亲大哥,我们是一个母亲生的,我只是希望吓唬吓唬他,好让他退出继承人之争,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他的命。” “至于您说的,那个叫赵……”容诚仿佛记不住似的,还特意停下来回想了一秒,“赵晓生是吧?这更是无稽之谈了。” 容诚空着的那只手一摊,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您刚刚自己也说了,大哥是因为听说大嫂动了胎气见了红,才急匆匆从庆城赶夜路回来的,可我又如何能提前得知大嫂什么时候动了胎气,又什么时候见了红呢?” “方叔伯,您可是看着我长的,我有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您应该很清楚的呀。” “你确实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方中杰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但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你把宋和与她母亲的存在告诉你大嫂,你大嫂在悲愤之下这才动了胎气见了红,并在电话中对你大哥说,要弄死宋和。” “你大哥担心你大嫂乱来,所以才连夜从庆城赶回来。” 方中杰说到宋和与她母亲时,眼睛不由自主地瞟了一下几米外画着青竹的屏风。 容诚则是一笑,“方叔伯可真是看得起我啊。我跟大哥一向不太亲厚,他把宋和的母亲藏得深之又深,我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又如何知晓宋和的存在,又如何拿这件事去刺激大嫂?” “方叔伯,我晓得您看我不顺眼,认为我上不得台面,但也不必编造这样一个宏大阴谋来构陷我……” “到底是我编故事来构陷你,还是确有其事,”方中杰打断他,冷冷地说,“你大嫂还在世,那个叫赵晓生的司机也还没死,你需要我把他们两位请来与你当面对质吗?” 到此时,容诚那宛如假面一样的面孔上,终于皲裂出了一丝细缝,而捏着手杖的那只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突出。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容诚无所谓地一笑,“就算您把他们二位请出来又能怎样呢?容盛已经死了,骨头早就烂成渣了,您现在把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又能改变什么呢?是能让容盛活过来,还是能让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夜之间得开灵智?” “呵!”容诚轻呵了一声后,笑声慢慢变大,成为讥笑,“即便容致那小子真一夜间变聪明了,敢与我斗,方叔伯,您觉得他斗得过我吗?” “容致确实斗不过你,但你别忘了,”方中杰面色平静地提醒他,“你大哥可不止容致这一点血脉。” “他还有一个女儿,宋和。” 第716章 驱逐容诚(三) 方中杰的话仿佛一柄利剑,将容诚的讥笑声斩断,那上扬着的僵硬唇角,不断变换的眼神,以及因为呼吸急促而微张着的唇,组合成了一张名为小丑的面具,紧紧扣在了容诚的脸上。 半晌后,容诚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宋和!” 他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如果不是宋和早已经与方中杰勾结在了一起,方中杰又怎会拿当年的事情来做要挟,要他放手容兴,回利物浦! 容诚的双眼里喷出怒火,“宋和!” 见容诚如此地“想念”自己,宋和也不再隐藏了,从那扇绣画着青竹的屏风后面走出来,她的步伐堪称悠闲,脸上的神情也很平和,一点也不像刚刚得知了她父亲是死于怎样的一个阴谋之下。 看着突然现身的宋和,容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谓合作,所谓公平竞争,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他用喷火的眼睛紧紧盯着宋和,一字一句,不甘心地发问,“我很想知道,你是从什么开始布的这个局,是在利物浦的时候,还是一个月前,我回云城的时候?” 宋和也盯着他,却是问他,“方董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我……” “父亲”二字于她而言,仍旧有千斤重,说不出口。 宋和顿了一下,才将后半截话说出来,“——他是为了回去阻止容致母亲对我下手,所以才连夜从庆城赶回云城,是吗?” 容诚知道她这么问的用意,不禁冷笑出声,“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宋和,你也是容家的人,你的身体里也流着我们容家的血,我们姓容地有多自私冷血,你不是很清楚吗?” 宋和不理会他的嘲讽,冷着声音逼问,“二爷,您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至于其他的,我会自行判断。” 容诚讥笑,“我还以为,你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不会受这些所谓的情情爱爱所困,没想到你也免不了俗。” 一顿,“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是。他确实是在听大嫂说要弄死你以后,从庆城连夜往南城赶,可他那样急匆匆地赶回去,并不是为了救你。而是担心大嫂真把你弄死了,你母亲会发疯,会把跟他的那点风流韵事抖出来。” “哄骗无知的未成年少女上床,致其怀孕,还始乱终弃……他可是风光霁月的容家大少爷、前程似锦的容兴继承人,宋和,你说,这件事情若是闹开了的话,他会不会给世人的口水给淹死?” 答案当然是会。 不过,那已经不是宋和关心的事情了。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至于那个人与宋郁榕之间的是非,她没有资格去评判,也不想去评判。 她把话题转回到容诚刚刚的质问上来,她回答容诚,“在利物浦的时候。” 容诚脸色难看至极,“那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宋和摇头,“不。我去利物浦之前,虽然与容震见过一面,但他并没有告知我你的身份,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后,我对你的身份非常好奇,再加上你给我讲了你流放的故事,我就对你的身份做了一个猜测。”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我绑了杰森.唐,并从他口中得到了答案。” 宋和一顿,“其实,当时我并不太清楚,您为什么要跟第一次见面的我去聊您流放的事情,如今看来,应该是想试探我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容诚冷笑,“你倒是聪明得很。” 方中杰在这时插话,“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身世的?” 宋和淡声,“在证实二爷身份的过程中,我自己猜到的。” “你自己猜到的?”方中杰对她的说辞显然不太信。 “对,我自己猜到的。说了你们可能不信,”宋和说,“我长这么大,宋女士也就是我母亲,从未在我面前提过容家或者容盛一个字,她只告诉我我的父亲已经死了。” “其实,我本来也不打算去向我母亲证实我的猜测的。” 毕竟这么多年,不管别人骂她是有妈生没爹养的野种也好,还是骂她是妓女生的小妓女也好,她都全胳膊全腿儿地长大了。 “我从利物浦回来以后,不知道是容震自己的想法,还是方董您的建议,容震把我叫到了容家,跟我说我的父亲是容盛。” 在说“方董您的建议”时,宋和的语气有点讥讽。 她看了看方中杰,又看了看盛怒中的容诚,语调平淡地说,“不管你们信不信,在容震没有告诉我身世之前,即便我已经有了猜测,我也没想过要认容家、认容盛。” “好了。”宋和把这个话题及时收住,她问容诚,“二爷,您还有其他什么疑问吗?不妨都提出来,我一并跟您解答了。” 容诚声音粗重,“为什么跟他联手?” 宋和听后微微一笑,仿佛他问了一个很弱智的问题一样,“因为,我跟您一样,我也想得到容兴啊。” 容诚忍不住脱口,“可是在利物浦的时候,你分明说的是等我们联手扳倒张德海跟容震以后,我跟容九公平竞争。” 乍然之间听到容九的名字,宋和的眸光暗淡了一瞬。 随后,她微笑着看向容诚,那表情很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兵不厌诈呀,二爷。” 宋和问,“二爷,如果容九没有死的话,您会给他跟您公平竞争的机会吗?”一顿,宋和含着笑意说,“我想,您约莫是不会的吧。” 第717章 驱逐容诚(四) 事到如今,容诚也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在利物浦跟宋和过招的时候,还是后面那所谓的合作,他都低估了宋和。 随后,容诚提出最后一个疑问,“如果我不回利物浦的话,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像对付张德海那样,把我交给警方?” 这种做法好像很符合宋和一贯的行事风格,但她并不打算这么做,“容九死了,您现在是容震唯一的儿子,如果我把您交给警方的话,他一定会倾尽全力把您保下来,并且说服您与他合作,然后你们再一起来对付我。” 虽然就算他们三个姓容地加在一起来对付她,宋和也有信心会笑到最后,但既然能各个击破,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宋和微笑,“如果您不肯回利物浦的话,我会亲自找记者,去给那位叫赵晓生的货车司机做一个直播访谈,让他把当年您如何收买他、又如何策划撞死容盛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在镜头前说出来。” 到时候就算容震有心想保他,也难堵悠悠之口。 容诚愤怒的脸上显露出气急败坏的神色,“好!很好!” 他不想承认自己输的这样难看,便用手指着宋和的鼻子,是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最终又将手重重放下。 宋和在这时,又“好心”提醒他,“买凶杀人,最高可是会判死刑的,二爷,您那样聪明,在利物浦又有那样大一份家业,我想您应该不想后半生都在监狱里度过吧?” 方中杰在这时适时插话,“是啊,容诚,你回利物浦去,对你与宋和都算是好事一桩,你又何乐而不为,偏要往那断头路上走呢?” 容诚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输得这样惨过,哪怕是二十六年前,他被打断腿扔到去利物浦的货轮上,他也不曾输得这样惨过。 他实在是不想认输。 他为了回云城,已经足足等了二十六年,眼看着容兴就快到手了,现在让他全都放下,灰溜溜地回利物浦去,他如何能甘心。 可是再不甘心又能怎样? 宋和从在利物浦的时候就开始布局,而他自认为自己也是一个老棋手,却在开局的时候就落错了棋子,随后便是一步错步步错,直至今日这样只有退路没有进路的狼狈局面。 容诚悔恨的闭了闭眼睛。 片刻后,他睁开看向始终淡然的宋和,“你确实很厉害,甚至比你的父亲还要厉害几分,但是宋和,我不会就这样把容兴拱手相让的。” 说罢,他便拂袖离去。 容诚走后,菊香扑鼻的小花厅里安静了片刻。 方中杰仿佛是耗费了太多精力,有点累了,一只手便搭在椅背上借力,他问宋和,“如果他不回利物浦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宋和的视线落在一盆千丝菊上,脸上全然没有了方才与容诚对峙时的那种胜券在握的神情,她淡淡地回答,“他会回去的。” 方中杰一想,也是,容兴与自由相比,自由更重要,如果没有自由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而且,容诚在利物浦的家业也不小,就算没有了容兴,他依然可以非常富足地过完这辈子。 方中杰轻轻呼出一口气,是真的有些累了,“那行吧,我就不留你了。” 正事已经办完了,宋和本来也不打算多待,“那您休息吧。”说完后,宋和提起脚步离开,可走出去几步后,她又突然停下来。 她转身看向方中杰,犹豫了几秒才说,“他不肯认我,是担心我的存在,会败坏他的名声吗?”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方中杰也说不清楚,“我不知道。但是那天晚上,他确实是听了容致母亲说要弄死你,才急匆匆连夜从庆城赶回云城的。” “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认你——宋和,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你的父亲也不例外。” 走出方家后,宋和望了望苍凉的夜空。 此刻,她的心也是苍凉的。 这二十七年的人生里,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于亲生父亲的爱,她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得到了,可今晚骤然间听到容盛的死因时,她那平静的心湖里就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荡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容诚说,他不想认她,是因为认为她的存在,会毁掉他的名声。 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他根本就不用那样急匆匆地赶回去。 他是容兴的继承人,那他的头脑里肯定有很多的计谋,那安抚容致母亲对他而言就绝对不是一件难事。 再者,想要阻止容致母亲乱来,他完全可以赶在她发难之前,先派人把她与她母亲藏好,不给容致母亲机会下手。 除非…… 宋和忍不住想,在那一刻,他或许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吧? 不然,怎么解释他的行为呢? 宋和知道自己这可能是在自作多情。可她就是忍不住做这样的猜想,就像没有吃过糖果的小孩,会在小伙伴面前用最华丽的词汇去描述那糖果有多诱人一样。 她虽然已经有了丈夫,有了稳定的爱情,可在感情的世界中,她仍旧是一个贫穷的人,她不曾得到过来自亲生父亲的爱,所以才幼稚地通过这种方式去找寻他可能爱过他的痕迹。 哪怕那痕迹很浅很浅,浅到风一吹就会消失不见。 可她还是希望找到,还是想要拥有。 这时,一声突兀的“宋小姐”,打断了宋和的遐想。 王志成见她站在那里望着天空发呆,才忍不住喊了她一声。 宋和回过神来,上了车。 司机还是由王志成担任。车子启动后,他从前排转过头来,问宋和,“回家吗?” 宋和一边扣安全带,一边回答,“不。” 她报了一个宋郁榕长住的酒店名字,“送我去这里吧。” 一个多小时后,宋和抵达了宋郁榕所住的酒店。 抬手敲门,几秒后,一个中年男人把门打开,宋和认出他来,正是先前她在咖啡店门口碰到的那一位。 中年男人显然也是认识她的,便把门又拉开了一点,“你母亲刚刚正跟我聊到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转头朝屋内一喊,“郁榕,宋和来了。” 中年男人的话音落,屋内就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片刻后,宋郁榕走到门后来,表情很意外,“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宋和淡淡地看着她,“有空么,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宋郁榕点头,“进来说吧。”一想,宋和未必想跟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又改口,“你等我一下,我去穿件衣服。” 随后,宋郁榕带宋和到了楼下的露天咖啡厅里,在一个角落里的位置上坐下,抬手找来服务生要了两杯鲜榨果汁,宋郁榕这才开口,她先跟宋和介绍那个中年男人,“他叫蒋……” 宋和并不想知道,打断她,“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说……容盛当年是怎么死的——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第718章 顾总想吃软饭 宋郁榕已经有太久没有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以至于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就说说吧。” 宋和用最淡漠的声音,讲述了容诚的那个阴谋。 宋郁榕听完后,没有什么反应,空白着一张脸,但好像很冷似的,将披肩紧了又紧,“哦,是吗?” 宋和看着她,心里觉得她有点可怜。 在那样灿烂的年纪了,爱上了一个那样风光霁月的男人,以为那是命运之神对她的眷顾,却不曾想那只是一场绚丽的烟火。 宋和不知道宋郁榕到底有多爱容盛,但她想,如果容盛没有死的话,那宋郁榕的爱肯定不会太长久。 可偏偏他死了。 死亡终结了他的始乱终弃,也让她的恨无疾而终。 而漫长的岁月,会改变爱恨最初的模样,让爱更爱,让恨无处可恨。 端起冰凉的果汁喝了两口,宋郁榕仿佛已经都被这夜风冻得受不了一样,声音颤得厉害,“你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说吗?要是没有的话,我想上去了,这里太冷了。” 宋和其实还想问问她,为什么这些年不肯告诉她她的父亲是谁,但话到嘴边后咽了回去,因为即便是弄清楚了,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宋和回答,“没有了。” 宋和话音还未落,宋郁榕便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宋和也跟着站起来。 母女俩一前一后地离开咖啡厅。 走着走着,宋和忽然发现,宋郁榕的身姿不像往日那样挺拔优雅了,她的步伐堪称凌乱,双肩也有些佝偻,看背影简直不像她,毫无风韵可言。 宋和忍不住出声,“你还好吧?” 宋郁榕仿佛没有听见似的,脚步不停地往电梯那边走。 宋和有点不放心,就跟她一起上了楼,将她送回了房间。 离开时,宋和对她那位不知道是金主还是男朋友的中年男人说,“麻烦你告诉她,如果她需要的话,我可以去跟陆承渊谈一谈,让他尽快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中年男人微笑,“等她明天睡醒了,我会跟她说的。” 宋和回到盛世华景,已经十一点多了。 顾知周还没睡,正在跟人通电话,宋和放下手提包走过去,双手环在他的腰上,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 顾知周察觉到她情绪低落,三言两语结束了电话,然后抬手抚上她的后背,“怎么了,心情不好?” 宋和闷声回答,“嗯。”” 顾知周轻轻抬起她的脸,“那要跟我说说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宋和三言两语就讲完了。 顾知周一听完,就找到了她心情不好的症结所在,他拉着她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我认为,你不必为此感到愧疚,你是他的女儿,那他作为父亲就有责任保护你。” “他的死,跟你更是没有半点关系。” “他是死于容诚刻意制造出来的车祸中,你只是容诚整个谋杀计划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就算没有你,容诚也会想其他办法杀掉他,所以,我认为你不需要为此背负任何的心理负担。” 顾知周见她还不能放下,便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太太,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你想再多也没用,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不如帮我想想,我要是失业了,能干什么?” 这话果然把宋和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宋和皱眉,“失业?怎么,顾董还不死心,还要罢你的职吗?” 这大半年顾华年一直没什么动静,宋和还以为这事已经翻篇了呢。 顾知周轻叹,“是啊。而且,她这回做了很多准备工作,私底下跟好几个董事都打了招呼,让他们到时候投赞成票。” 顾知周这话说得简直可怜。 但宋和是了解他的,所以没有被他那刻意装出来的可怜样子欺骗,她冲着顾知周一挑眉,“你可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顾知周装不下去了,失笑,“太太,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 宋和十分正经地摇头,“不行。”紧接着,一笑,“说说看,你打算如何应对?配合她玩这一场闹剧?” 顾知周笑着看她的眼睛,“太太,你说我们这叫不叫心有灵犀?” 宋和莫名脸红,便伸手把他从自己面前推开了一些,“别卖关子了,快说你的计划。” 顾知周简直要爱惨了她这副害羞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想亲吻她。然而正当他想付诸行动的时候,宋和提前洞察到了一样,直接把身体往后仰,笑着避开了他的亲吻。 宋和笑得眉眼弯弯,“别闹了,快说正事。” 这种时候,顾知周可不会听她的,他朝她扑过去,把她直接压在柔软的沙发上,好一通亲吻后,方才说回正事,“她养我一场,这份恩情我这辈子怎么还都是还不够的,如今她既然想罢我的职,扶她儿子上位,那我自然要让她如愿以偿。” 宋和听得皱起眉心,“你是说她想让傅谨言接替你的职位?” 顾知周点点头,“目前来看,她是有这个想法。” 宋和不禁觉得奇怪,“在利物浦的时候,傅谨言跟我聊过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他当时嘴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听得出来,他心里是有些恨顾董的,顾董这么做,难道是想弥补他吗?” 顾知周有点困了,打了个呵欠,“可能是吧。”伸手将宋和拦腰抱起来,起身往卧房走,“不管这些了,先睡觉。” 宋和不用走路,脑子也就不停下来,“你是不是还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傅谨言到底想做什么?” 顾知周确实是有这个打算,“嗯。” 宋和见他似乎已经有了全盘计划,也就不再多言了。 等两个人上了床后,宋和忽然挑着他的下巴,调笑,“等你失业了,你要不要考虑来做我的助理,薪水福利都好商量。” 顾知周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后,拒绝,“不要。” 宋和诧异,“为什么?” 顾知周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从十几岁开始就上班了,上了这么多年早就烦了,我现在比较想吃软饭。” 宋和“噗嗤”一声笑了,然后装模作样地点评,“嗯,这个想法很不错,很有前途。” 顾知周笑着问,“那太太,能让我吃几天软饭吗?” 宋和忍着笑,煞有其事地回答,“我的软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顾知周向她靠近,声音低沉而惑人,“太太放心,我牙好,腰也好,你的软饭我吃定了。” 然而,宋和的软饭,顾知周到底还是没有吃上。 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又赶不上有人故意作祟。 而那作祟之人,自然是不希望宋和能平静度日的傅谨言。 宋和是在开完会以后,在办公室门口看到此人的,有一些日子没有见了,西装笔挺的傅谨言看上去甚是春风得意。 顾华年有意要扶植他这个亲儿子,也该他春风得意。 而在看到宋和的时候,傅谨言那张英俊的面孔上便挂上了迷人的微笑,“好久不见了,阿和,最近还好吗?” 第719章 容九暴露的真相 宋和是没兴趣跟他做这种寒暄的。 她淡漠着一张脸,“有事?” 傅谨言依旧微笑着,毫无被冷眼对待后的失落,“嗯。”把下巴往宋和办公室那边轻轻偏了一下,“进去说?” 宋和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傅谨言闲庭信步的跟进去。 近日天气干燥,刚刚开会的时候,宋和说了不少话,嗓子就有点发干,她就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纯净水喝。 她没有招呼傅谨言。 而傅谨言这个人自有一种自来熟的本事,宋和不招呼他,他就自己参观起宋和的办公室来,如同游玩一般,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仿佛宋和的这间办公室是什么名胜古迹一样,非得把每一处角落都看明白看仔细了,方才不算白来。 宋和听不到他的声响,就握着水瓶转过去,就见这人正抬头盯着书架上的镜框看,那镜框在宋和入驻这间办公室之前就有的,想来是容震的手笔。 宋和一直没去动它,倒不是想日日对着容盛的照片去感怀这个父亲,而是她压根就把这个镜框给忘了。 傅谨言看了看照片中的容盛后,扭头对宋和说,“你跟他长得不太像。” 宋和没搭理他这话,而是语气冷淡地问他,“不是说有事找我吗?什么事?” 傅谨言提步向她走过去,“明天顾氏要开董事会,你知道吗?” 宋和因为已经从顾知周那里听过此事了,所以面色平淡,“你就为了这个特意来找我?” 傅谨言走到她手边,“是,也不是。” 暗红色的桌面上放置着一块刻着“副总裁宋和”的铭牌,傅谨言新奇似的拿起来看,指腹在“宋和”两字上轻轻摩挲着,“你不是已经昭告天下,你是容盛的女儿了吗?怎么还没改姓容?” 宋和自认为没有义务满足他的好奇心,便伸手把铭牌从他手中抽走,放回原处去,“有事说事,别绕弯子。” 傅谨言看着她一笑,那笑容颇有几分宠溺的意味,“你对我总是这么的没耐心。在利物浦的时候,我们好歹也共患难过,不是吗?” 宋和凉凉地下逐客令,“你要没事的话,那就请回吧,我很忙,没时间陪你闲聊。” 傅谨言转过身去,同她一并面朝前方,“听说,你跟顾知周结婚了。” 对于结婚这件事,宋和不仅没有大肆地宣传,反而从未向任何一个人透露过,哪怕是好朋友刘燕燕也不知情。 宋和这样做的原因有二,一是她觉得这是一件私事,她跟顾知周虽然不是明星艺人,但因为两个人身份的关系,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八卦记者们可以动用金钱和手段压下去,但那些来自身边熟人们的打着祝福的旗号的八卦与好奇是怎么也躲不掉的,宋和现在可没时间去应酬这些人。 二是因为顾华年。 宋和自知自己在顾华年心中不是一个好人形象,即便现在全云城的人都知道她的生父是容盛,看着与顾知周门当户对了,但只要她的母亲是宋郁榕,那在顾华年的心中,她也配不上顾知周。 而以顾华年的性子,若是让她知道,她引以为傲的侄子竟然跟一个交际花的女儿领证结婚了,只怕要把天都给闹翻了。 所以,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宋和主动跟顾知周表示,不对外公布他们已经结婚的事情,顾知周知道她的用意,心里愧疚的不行,当即抱着她表示,等时机成熟了,一定要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弥补她。 而顾知周口中的所谓的时机成熟,大抵就是等顾华年死了以后,而上次在老茶楼相遇那次,顾华年那精神抖擞的样子显然再活个两三年是没问题的。 所以宋和目前对顾知周口中的婚礼是毫无期待的。 宋和斜睨着傅谨言,“听说?你听谁说的?” 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位突然辞职,且与身边这位交情匪浅的前助理,宋和心中有了猜测,“夏晴晴?” 乍然之间听到这个名字,傅谨言眼底闪过一丝恼色。 时至今日,他也无法接受,自己竟然被一个女人给睡了,还是那样一个姿色样貌学识样样都普通的毫无特色的女人。 这件事实在是太丢人了。 所以,傅谨言干脆把这个名字屏蔽掉,当没有听到。 他把话题重新转移到宋和身上去,“我还以为,你会没名没分的跟顾知周过一辈子呢,没想到他这回倒像个男人。” “只是……”傅谨言故意停下来。 宋和并不上钩,拧开瓶盖自顾自地喝水。 傅谨言看着她单薄锋利的下颌,眼底冒出星星点点的恶意光芒,“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顾华年吧?” 宋和将冰凉的水慢慢咽下去。 傅谨言满怀恶意地说,“他不敢说也能理解,顾华年那样讨厌你,要是让她知道顾知周跟你结婚了,只怕真要登报发声明跟他断绝姑侄关系了。 宋和走出去两步,把喝空了的水瓶丢进垃圾桶里,“所以你今天特意来找我,是想拿这件事威胁我?” 傅谨言盯着她纤瘦的背影,“阿和,你总是把我想得很坏。我威胁你,有什么好处?” “退一万步讲,如果顾华年真被气死了的话,那我不是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她手里的顾氏股份跟遗产吗?” 宋和转过身来,眉宇间隐隐露出了一点不耐的神色,“那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想说什么?傅谨言,我很忙的,可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谈天说地。” 傅谨言见她终于不再是那副假人面孔了,唇角不禁轻轻勾起,“我来找你,自然是有要紧事跟你说。” 他不再卖关子了,“你想知道容震为什么会对容九突然发难吗?” 宋和当然想知道。 容九死后的这几个月里,她一直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可奈何那个叫阿金的小男孩被容致看得死死的,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而容九安插在容致身边的钉子也都被容震给拔掉了,所以宋和至今都没有头绪。 宋和忙问,“你都知道什么?” 傅谨言莫测高深地一笑,“我知道很多。但我不想平白告诉你,所以阿和,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你就得拿东西来交换。” 宋和听出了他话里的逗弄之意,顿时就冷着脸走到办公桌前,伸手去拿桌上的内线电话,准备让王志成进来送客。 傅谨言见状,连忙按住她的手腕,“好了,我不逗你了。我说,是顾华年。” 宋和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她转头看向傅谨言,一脸的惊诧表情,“什么顾华年,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傅谨言见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过来,便趁机轻轻用指腹在她手腕内侧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和梦里一样的细滑柔软,“是顾华年告诉容震,那个叫阿金的小男孩是容九安插在容致身边的眼线。” 宋和紧紧追问,“她怎么会知道?” 傅谨言一边感受着她皮肤上的温度,一边告诉她,“从你跟顾知周私奔回来以后,顾华年就一直想对付你,但顾知周一直把你保护得密不透风,她找不到机会对你下手,就只好改对你身边亲近的人下手了。” 她身边亲近的人数来算去就那么几个,一个是宋郁榕,一个是顾知周,还有一个容九。 宋郁榕虽然是她的母亲,可母女俩的关系并不亲密,而且宋郁榕很有滚刀肉的气质,只怕还没对她做什么,就先惹来一身的腥。 顾知周倒是跟她夜夜都躺在一张床上,可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与地位,顾华年根本就动不了他。 算来算去,就只剩下一个亲爹不爱的容九成了那砧板上的鱼肉,顾华年不止可以对他随意宰割,还不用担心事后容震找她算账,因为她这也是间接的帮他清理门户了。 凝视着宋和因为震惊愤怒而发直的双眼,傅谨言不动声色地朝她靠近了半步,他淡淡地说,“其实,这也怪不得容九大意,毕竟顾华年跟他在明面上算是无冤无仇的,他又怎么能料到他身后会有一个顾华年盯着他呢?” 说完后,傅谨言那张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一点惋惜的神情,“只是可惜了,他还那么年轻,就死了。” 宋和想过很多种阿金暴露的方式,但唯独没想到过会是这一种。 顾、华、年…… 顾华年! 第720章 董事会风波 顾氏集团。 宽敞豪华的办公室里,久未露面的顾华年坐在首位上。 为了遮盖她那一身的病气,顾华年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藏蓝色的套装,在脖颈上系了一条明黄色的丝巾。 除此之外,她还让助理往她消瘦干瘪的面颊上扑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在唇上涂抹了一层色彩鲜艳的口红,一头花白的短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再配上她那锐利依旧的眼神,即使她如今已经形销骨立,一副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但气势上,仍旧与往日一样,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在开口之前,顾华年先是用她那双锐利的眼眸环扫了众人一圈,然后才徐徐地吐出沙哑的话语,“我今日把大家请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们顾氏集团现任执行总裁顾知周私行有亏,长期跟一个交际花的女儿纠缠不清,此种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顾氏集团的声誉了,我个人认为他已经不再适合担任执行总裁一职了,所以我提议,罢去顾知周执行总裁一职。” 顾华年话音一落,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不小的议论声。 因为顾华年这个罢职理由已经不能用可笑来形容了,简直是荒诞的无以复加。因为从古至今荒淫无度的皇帝不少,但也没有哪一个皇帝是因为荒淫无度而被废除的。 更何况,顾知周本人及其行为,与“荒淫”二字根本就不沾边。 他是与交际花的女儿纠缠不清不错,可这么多年来,他也就只跟宋和一人纠缠不清,而与他同辈的那些二世祖们,一个个不是砸钱捧小明星,就是花钱包养学生妹,顾知周跟他们一比,简直比高中生还专一纯情。 于是,就有那平日里与顾知周交好的董事替他打抱不平,“顾董,你要是因为其他理由要罢顾总的职,那我们尚且还可以议一议,可私行有亏这种事……” 陈董事啧了一声,“挂冬,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啊,就凭咱们顾总的身份跟地位,别说他跟一个交际花的女儿纠缠不清了,他就是跟十个八个交际花的女儿纠缠不清,或者干脆就跟那商纣王一样酒池肉林,那也不算什么大事啊。” “远的不说,就说我家那个混账东西,毛还没长齐呢就开始玩女人,这么多年下来,光闹到我跟前的就有这个数,”陈董事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更别说那些没胆子来闹的,不知道有多说个呢。” 陈董事这话一出,方才还严肃的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一片笑声。 陈董事既然愿意那自家的儿子举例,也就不在意众人的笑声,他接着面前的话说,“咱们顾总跟我家那个混账东西相比,堪称是洁身自好的楷模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顾总身边这么多年就一个宋小姐吧?” 说到这时,陈董事停下来,眼神戏谑地看着顾知周,“老实说啊,顾总,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因为工作太忙,所以身体累得不行了?” 陈董事这话又惹来众人的哄笑。 顾知周无奈地笑道,“陈董,你这话问得叫我如何回答你?” 陈董事笑,“你若是身体没问题的话,那看来就是宋……” 顾知周见他要拿宋和打趣,唇边的笑意就不禁变冷,“好了,陈董,我们正在开会呢,这种与会议无关的事情就不要再过多地讨论了吧。” 陈董事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悦,便及时终止了这个话题。 随后,一位姓苏的董事缓缓出声,“顾董,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认为顾总不再适合担任执行总裁的理由,就只是因为他跟那位宋小姐纠缠不清吗?” 顾华年沉着脸,“难道这还不够吗?” 苏董事蹙着眉心,“顾董,如果说顾总因为那位宋小姐,而做出了有损集团利益的事情,那你要因此罢他的职,倒也合情合理,可在我看来,这些年顾总虽然与那位宋小姐……” 苏董事顿了一下,没用“纠缠不清”这个说法,而是改用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说法,“——交好,但在公事上也并未因为她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也不曾损害集团的利益。” “而且,据我所知,啊不对,应该是现在全云城的人都知道了,那位宋小姐是容家已故大少爷容盛的女儿,也就是容董事长的亲孙女,虽然容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布正式的通告,但就她在容兴集团担任要职一事来看,已然能说明容董事长是极其看重她的。” “可不止容董事长看重她呢。” 陈董事忍不住插话,“前几天我在陈家的宴会上碰到他们容兴集团的白展鸿白董,我当时跟他聊了几句,那白董话里话外可都是十分欣赏宋小姐的,并且还看好由她来接容董事长的班呢。” 陈董事的话引来了另一位姓王的董事的兴趣,“是吗?那这样看来,那位宋小姐还挺有本事的嘛。如果她真接了容董事长的班的话,那她与我们顾总不是正好门当户对吗?” 顾华年见这三人一唱一和的,竟说出了门当户对这种话,当即就气得横眉怒目,“她一个交际花的女儿,跟我们顾家哪门子的门当户对!就算她是容家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也谈不上跟顾知周门当户对!” 王董事见状,轻轻一哂,不再说话。 苏董事并不受顾华年的影响,他明确地向顾华年表明自己的态度,“顾董,如果你仅仅因为顾总跟宋小姐交好这一点,就要罢他的职,那么抱歉了,我无法赞成你的这个提议。” 苏董事这话一说完,陈董事就立即出声附合,“我也不赞成。”说完,陈董事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吐槽,“若是谈个恋爱就要被罢职的话,那这也太可笑了。” “看来苏董跟陈董是忘了去年那件发生在我们顾氏大厦的惨案了。” 顾华年冷冷的提醒,“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有一个叫温有良的小商人,因为他女儿与那位宋小姐起了几句争执,顾总为了给那位宋小姐出气,便仗着自己是顾氏集团总裁这一身份,搅黄了那个小商人的一笔订单,逼得那个小商人一夜破产投诉无门,最后就从咱们这栋楼的十六楼跳了下去。” 虽然这件事已经发生快一年了,但温有良死时的惨状,以及他生前留下的那段控诉视频,实在是太震撼人心了,所以经顾华年这一提醒,大家都纷纷想起了这件事。 顾华年说,“当时,我让顾总发声明撇清与那位宋小姐的关系,以保全他个人以及集团的声誉,但顾总不肯,后来还是在我的强压下,他才不情不愿地出席了记者会。” “虽然,公关部当时已经极力在压制舆论的发酵了,可顾总的行为实在是太惹人非议了,所以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集团的股价都波动非常厉害。” 说到这时,顾华年把视线投到苏董事的身上,“苏董,你觉得顾总的这种行为还不算损害集团的利益吗?” 苏董事神色淡然地作答,“不可否认,这件事情确实给集团的股价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但顾总也出具了相应的补救措施,及时稳住了股价。所以我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不应该过多的苛责顾总。” “毕竟,人无完人,顾总也是肉胎凡体,也就难免会有出错的时候。” 苏董事的这番话立刻引来一位陈董事的附和,“是啊,年轻人嘛,看见自己的女人受了委屈,要替她出一口恶气,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大过错嘛,何必要这样上纲上线?”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一直作壁上观的曲元昌在这时突然出声,“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第721章 宋和的报复 曲元昌这话一出,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 几秒后,陈董事打破安静,“那是一条人命不假,但那温有良可是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并不是顾总推他下去的,我认为他这条人命不该算到顾总的头上去。” 曲元昌幽幽地说,“温有良确实是自己跳下去的,但他的死还真就跟顾总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顾总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他又怎会走上绝路?” 这话倒是不假。 陈董事张了张唇,无法反驳。 曲元昌在这时又轻轻一笑,“还有一件事,大家有所不知,温有良为了那笔订单把家中的房产拿去抵押了,大家也都知道,银行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他一死,银行就拿着抵押合同上门收房子,那温有良的老婆在骤然之间失去丈夫不说,连个栖身之所也没有了,一时急气攻心病倒了,至今还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的躺着。” “他那女儿就更可怜了,因为跟那位宋小姐起了几句争执,父亲被逼得跳楼自杀也就算了,母亲又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那往后的日子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了。” “所以顾总,”曲元昌看向顾知周,一副笑脸虎的模样,“温有良虽然不是你亲手推下楼的,但他的死,你确实是脱不了干系。” 面对着曲元昌横空抛过来的杀人凶手的帽子,顾知周不仅稳稳地接住,还风轻云淡地笑了笑,“看来我在曲董的眼里,已然是个罪大恶极之人了,那想必曲董跟顾董一样,也认为我不再适合担任执行总裁一职了。” “既然如此,我看我们大家也就不要再浪费口水打嘴仗了,干脆现在就顾董的提议举手表决吧。” “这样吧,我先来,”顾知周正要举起右手时,会议室紧闭着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宋和阔步走进来,“打扰各位开会了。” 顾知周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宋和却没看他,而是看向坐在轮椅上的顾华年,“顾董,我有一件事情想当面跟你证实一下。” 顾华年本就讨厌宋和,而刚刚王董事的那番门当户对的言论,更是火上加油,而宋和此番不仅是不请自来,还是来扰乱这样严肃的场合,顾华年心中对她的厌恶可想而知。 顾华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气与厌恶,“滚出去!” 顾知周莫名觉得宋和有点不对劲,简直有点来者不善的感觉。他朝宋和走过去,低声对她说,“有什么事情,我们……” 可宋和现在的眼里根本就看不见他。 宋和冷冷的推开顾知周,两步走上前,居高临下地逼问顾华年,“是不是你把阿金的身份透露给容震的?” 顾知周并不清楚阿金的身份,但一听容震的名字,还有宋和的表情,他认为这件事应该跟容九有关。 而宋和在容九的事情上,一向又是容易失控的。 为免造成无法挽回的事情,顾知周便想把宋和暂时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去,先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再说。 顾知周伸手去拉宋和的手,“宋和,你先跟我……” 宋和甩开他的手,再次逼问顾华年,“顾董这是敢做不敢当吗?” 面对宋和的逼问,顾华年也不屑于否认,她傲慢的承认,“是我。” 宋和的一双眼睛立刻红的像是泣血一般,“为什么?” 宋和激动地质问,“他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他?” 顾华年对着她冷冷一笑,“到底是我害他,还是你害他?宋和,我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你,让你离顾知周远一点,可你不但不听,还数次挑衅我,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若再不给你一点教训,你真当我是软柿子! “你要教训我,那你冲着我来啊。” “他才二十八岁,”宋和红着眼睛,激动地嘶吼,“他才二十八岁!他本来还有大好的人生,却因为你的卑鄙行径,让他在二十八岁这样年轻的年纪就死了!” 会议室里的众人,无人不知几个月前宋和以侄女的身份,给三叔容九举办的那场盛大而隆重的葬礼,也有不少人在私底下感叹容九福薄,却不想这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一时间大家神色各异。 而作为把容九推向死路的始作俑者,顾华年对于自己间接害死容九一事并没有一丝的愧疚之感。相反的,看着宋和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她心中觉得甚是痛快。 她冷眼看着宋和,“如果你早一点听我的话,跟顾知周一刀两断,那个容九也就不会死了。所以宋和,这一切都怪你,是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是你执意要跟顾知周纠缠不清,是你的固执害死了容九。” 顾华年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嗖嗖地直往宋和的心口上插,让她痛彻心扉,也后悔莫及。 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宋和粗暴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她双眼通红的看着顾华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你说得没错,是我不该跟顾知周纠缠不清,也是我不肯认清现实,明知道在你顾华年的眼里,我跟妓女没什么两样,却还痴心妄想跟他有个好结局。”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容九,如果他的死,是你给我的惩罚的话,那么顾董,容九的死你也有份,你也应该跟我一样,接受属于你的惩罚。” 宋和说罢,就从手提包里掏出来与顾知周的结婚证,然后“啪”地一下拍在顾华年的面前,“顾董,你做这么多时间,花费这么多的心机,无非就是想逼我离开顾知周而已。” “但抱歉了,你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天了。” 顾华年盯着面前那喜庆的结婚证,仿佛不认识一般呆滞住了。 好半晌后,她才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这、这是什么东西?” 宋和十分“贴心”地把结婚证打开,“我跟顾知周的结婚证。抱歉了,顾董,现在才通知你,我跟顾知周结婚了,不是我死皮赖脸的要嫁给他,而是他为了绑住我,跟我求的婚。” 凝视着顾华年那张因为太过震惊而有些呆滞的面孔,宋和声音轻快“顾董,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无非就是因为我母亲是个交际花,你觉得像我这样低贱的出身配不上顾知周,为此还不惜逼他跟一个样样都不如我的陆明珠订婚,想借陆明珠的出身来羞辱我。” “你自认为很了解我,以为只要拿出身来羞辱我,我就会知难而退离开顾知周,可是顾董你忘了,我的身体里流着的可是交际花的血,我能在十九岁为了富贵荣华主动爬上顾知周的床,你觉得像我这样没有自尊不懂礼义廉耻为何物的女人,会因为顾知周订婚了,就抛弃他这个大金山吗?” “宋和,”顾知周听不得她这样自轻自贱,“你冷静一点……” 可宋和现在满心都是仇恨,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声音,她大力地甩开顾知周拉着她的手,继续对顾华年说,“顾董,你防了我这么多年,针对我了这么多年,可是有什么用呢?” “顾知周还是跟我结婚了。” “我现在不仅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还是你们顾氏集团名正言顺的总裁夫人,是你们顾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妇,等你死后,我们会举办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所有人都会称呼我为顾太太。” “我的名字,会登记在他的户口本上。” “而你们顾家长子嫡孙的母亲,会是我,并且只会是我。而他们的身体里流着的血,有一半是我的,是我这个卑贱的交际花女儿的!” 宋和的话,犹如炮弹一样密集地轰向顾华年,轰得顾华年耳朵嗡嗡作响,胸口剧烈地起伏。 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由宋和翻开的结婚证内页,怎么也不敢相信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最引以为傲的孩子竟然真的跟一个交际花的女儿结婚了! 她扭动着僵硬的脖子,转头看向顾知周,一字一句,“顾知周,你真的跟她结婚了?” 顾知周从未想过,他跟宋和结婚一事,会以这种方式公布于众。 他虽然知道宋和这是在故意气顾华年,但也没有因此而打算否认,迎上顾华年质问的目光,他牵起宋和的一只手,承认,“是的,姑姑,我跟宋和结婚了。” “我们是真心……” 未等顾知周把他的真爱宣言说出口,顾华年就面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随即,她身体一歪,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轮椅上滑了下去,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 顾知周大惊失色,“姑姑!” 丢开宋和的手,顾知周咚的一下跪在顾华年的面前,他急切的呼唤,“姑姑,姑姑!” 第722章 顾华年死了 顾华年死了。 她比容九命好,送进医院后抢救了三四天,医生才宣告了她的死亡。 在死亡面前,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生前出身再高贵地位再了不得的人,死了也会变成一具毫无温度的尸体,而她们的尸体也并不会因为她们高贵的出身和了不得的地位而显得特别。 得知顾华年死了的消息时,宋和心中是毫无愧疚的。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落日,用了一句毫无感情的“哦”来表达了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而向她报丧之人的声音听上去也是全无悲伤之情,傅谨言在电话那头故意说,“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呢。” 宋和没有接他这话。 落日的余晖透过深色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她身上洒下一层孤寂的颜色。 宋和说,“傅谨言,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顾华年与容震私下勾结的事情。” 傅谨言当然不会告诉她,拿容九去对付她是他给顾华年出的主意。 他避重就轻地回答,“她给容震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恰好就听到了。” 宋和紧捏着手机,“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傅谨言仿佛是觉得她这个问题问得很幼稚一样,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宋和吸了一口气,“那你那天为什么又跑来跟我说,是顾华年把阿金的身份透露给容震的?” 傅谨言这回倒是没有隐瞒他的居心,“因为你跟顾知周结婚了,我很不开心。” 隔着电话,傅谨言的声音比春风还要温柔多情,“阿和,我说我喜欢你,不是跟你耍花腔,那是我的真心话。” 宋和发出一声讥笑,“呵,是吗?” 真心被质疑,傅谨言仿佛很难过似的叹了一口气,“你总是不信我。阿和,难道非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会……” 宋和没有再听下去,利落地结束了这通电话。 宋和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里,一个由傅谨言布下的一眼就能看穿的拙劣的圈套里,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顾华年死了,还是被自己活生生给气死的,顾知周那样敬重她、爱戴她,视她为亲生父母,可她却被自己活活给气死了。 宋和不知道她跟顾知周的感情会走向何种结局,或许是分道扬镳,或许是粉饰太平,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但宋和并不后悔,容九是她人生的一部分,是她最亲密的朋友、最重要的家人,她不后悔为他做任何事情,不管那事情会让她失去爱情还是生命。 她也不后悔跟顾知周结婚。 顾知周让她尝到了爱情的滋味,那是一种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沉沦深陷的滋味。 她爱这样甜蜜美好的滋味。 她爱这样让人沉沦深陷的感情。 她爱顾知周。 所以,她不后悔跟他结婚,不后悔把余下的人生跟他绑在一起,不后悔在这段感情中做的任何一件事情。 可如今他们的感情变得前途未卜。 没有人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宋和不去做任何的设想,她把主动权交给顾知周,由他来决定这段感情的生死走向。 如果最后他的决定是结束,她也会坦然地接受。 在窗前站了片刻后,宋和回到电脑前,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这种没有一丝喘息机会的忙碌,会让她的大脑被公事占满,从而无暇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顾华年死后的第三天,顾知周给她举办了葬礼。 在送别至亲这件事情上,顾知周已经十分的有经验了。 他先是在十四岁的时候,送别了自己的双亲,于两年后,又送别了自己的爷爷,如今再送别顾华年,他没有太多的难过,只觉得麻木。 傅谨言也是一脸的麻木,因为他对顾华年没有感情,所以顾华年的死也就无法触动他的内心了。 站在灵堂之上,他想起了他那早逝的父亲。 他父亲死的时候,他才九岁,比顾知周死爹死妈的时候还小,可他没有顾知周命好,爹妈死了还有一个姑姑可以当他的靠山。 他父亲也没有顾华年命好,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九岁的他,以及一双头发花白的父母。 给他父亲办葬礼的时候,殡仪馆的人让他挑一张他父亲的照片做遗像,以供来往宾客们吊唁瞻仰。 他没在家里看到过父亲的照片,就去他父亲的书房里找,没找到,就又去卧房里找,最后在床头柜的抽屉中找到了一本相册。 坐在积满灰尘的地毯上,他翻开了那本相册,里面全是婚纱照,照片中穿着洁白婚纱的顾华年眉眼含笑神情温柔,傅慕秋则是眉目英俊意气风发,那是一种因为娶到了心爱之人的意气风发。 自顾华年走后,傅谨言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样意气风发的傅慕秋了,他整日与酒精作伴,喝醉了就睡,清醒了就发呆,他把他的人生过成了一场漫长的失恋,全然忘记了他还有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儿子。 所以傅慕秋死的时候,傅谨言没有哭,他心里是有些恨他这个父亲的,恨他的自怨自艾,恨他满心满腹只有一个顾华年。 傅谨言也恨顾华年,如果不是她抛弃傅慕秋的话,他的人生不会这样的凄凉悲惨。 傅谨言还恨顾知周,因为顾知周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母爱,让他明明有父有母却像个孤儿一般孤苦伶仃。 因为心里有恨,所以傅谨言流不出一滴眼泪,也演不出一点悲伤的情绪。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顾知周的身边,每一位来吊唁的宾客们一脸悲痛地都对他说“节哀顺变”。 因为他心中并无哀伤,所以也并未感触。 顾知周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与傅谨言的冷漠不同,他的面无表情纯粹是累出来的。 顾华年在医院抢救了几天,他就不眠不休地几天。 顾华年死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准备葬礼事宜。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睡眠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今早来殡仪馆的车上,也有可能是昨晚跟工作人员沟通的间隙。 他不困,只觉得累。 很累,很累。 一种身心俱疲的累。 顾华年的告别仪式持续到下午一点多才结束。 接着,便是火化。 再是安葬。 顾家有家族墓地。 顾知周把顾华年葬在了他爷爷的身后、他父亲的身边,她为了顾家、为了顾氏、为了他劳累了一辈子,没有婚姻,没有自己的生活,甚至一度连儿子也不认她,她像孤独的活了几十年,现在好了,她可以做回有父亲疼有哥哥爱的二小姐了。 这世间的一切纷扰,也都无法再让她烦心了。 而他这个不听话的侄子,她也不用再烦心了。 第723章 爱情困局(一) 从墓地出来后,顾知周让司机开车去公司。 他不想回家,因为他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宋和。 顾华年的死,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也打乱了他与宋和的感情。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十分的茫然。 进办公室后,顾知周没有开灯,借着玻璃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走到沙发前,和衣躺了上去。 黑夜能放大人的感官,也能放大人的各种情绪。 顾知周枕着胳膊,盯着朦胧的天花板,脑海里回想着与顾华年相依为命的那些年,想着想着,眼泪就从眼角无声地滑了下来。 他不是个圣人,心也不是钢塑铁打的,他也会难过也会悲痛,也会流泪。 他还想问问宋和,在她去质问顾华年之前,在她决定拿他们结婚的事情去对付顾华年之前,她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她这样做,他可能会很难过? 他是爱她,想跟她过一辈子,才跟她结婚的。 可她却把他对她的爱、他们的结婚证,拿来当作对付他姑姑的武器。 他不介意她的心里还装着容九,他也不介意在这段感情中她的谨小慎微,但他无法忍受她这样不珍视他们的感情,他们的婚姻。 他那样宝贝他们的结婚证,把它装在保险柜里,可她却当它是武器。 想到这些,顾知周的情绪就犹如黑夜下澎湃的海,久久都无法安宁下来。 顾知周静静地躺在沙发上,静静地想着他与宋和的感情,静静地愤怒,静静地难过。 而楼下车里的宋和,也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她知道不管是作为顾知周的妻子,还单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她今天都应该跟顾知周一起,站在顾华年的灵堂上。 可她没有这样做,因为她无法若无其事地去给一个把容九推上死路的人披麻戴孝。 所以她没有去。 容九那样无辜,那样年轻,就那样可怜的死了。她已经为她的任性固执自私而受到惩罚了,那顾华年也理应为她的卑鄙行径而受到惩罚。 只是爱恨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哪一个局中之人能独善其身。 顾知周是她的丈夫,更是顾华年血脉相连的侄子,宋和不知道他这些天是怎么度过的,但肯定很痛苦。 ——自己唯一的血脉至亲,被自己的妻子给活活气死了,无论这种事情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是难以接受的。 望着苍穹中那朦胧的圆月,宋和心中惆怅不已。 点燃了一支烟,慢慢抽完,宋和还是决定上去找顾知周,不是要跟他把话说清楚,也不是逼他现在就做出决定,而是觉得他忙前跑后这么多天,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仅此而已。 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色,宋和在沙发上找到了顾知周。 关上门,宋和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走到跟前后,顾知周虽然躺着没动,但听他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宋和便知道他并没有在睡觉。 或许是在生气,或许是在难过,或许是两者皆有。 宋和在离他最近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先沉默着。 她不说话,顾知周也不开口,时间在黑夜中飞速地逝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宋和决定将这份窒息的沉默打破,她轻声说,“你要是累了,就回去休息,最近变天,晚上冷,睡在这里容易感冒。” 顾知周没有出声,仿佛真的睡着了一样。 宋和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顾知周,你不回去,是不想看到我,我理解你,我也……接受你的一切决定。” 宋和自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迎接最坏的结果的准备,可在说出“接受你的一切决定”以后,宋和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好,无论是分道扬镳,还是粉饰太平,都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她跟顾知周在一起八年了。 这八年了,她跟他吵过无数次,冷战过无数次,也分开过,也和好过,也分别吃过爱与不爱的苦头。 这一路走来,他们虽然不算历经千险万难,但也不曾顺风顺水过。 他们的爱情很难得开花,很难得结果,她不想就这样失去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她也不想就这样失去来之不易的顾知周。 宋和不说话了,她把自己拉入了无边的无措中。 宋和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她想要挽回,想要顾知周不放手,可她没有资格去要求他这样做,因为是她亲手把他们的感情、他们的婚姻推入到了如今这个进退无路的境地中,也是她没有给顾知周一丝可以转圜的余地。 所以,她只能等,等顾知周做出决定。 顾知周的一条小臂横搭在眼睛上,在这种人为制造出的绝对黑暗中,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心很痛很难过。 许久后,顾知周声音低哑地发问,“我很想知道,我们的婚姻,对你来说是什么?” 宋和正在陷在无措中,猝然听到这个问题,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知周重复了一次,“我们的婚姻,对你来说是什么。” 第724章 爱情困局(二) 宋和沉默了片刻,老实作答,“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像利剑一样,刺透了顾知周的心。 他需要用很大力气才能维持住自己表面的平静,“什么叫我不知道。” 宋和又是一阵沉默。 宋和说,“顾知周,我跟你不一样,你自小就生活在一个完整的正常的家庭里,我的家庭是残缺的是不正常的,我没有父亲,我母亲是个交际花,我不知道一个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我十几岁的时候,宋女士跟陆承渊结了婚,他们的婚姻在我看来更像是各取所需,一个图钱,一个图利,所以顾知周,我不知道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正常的婚姻是什么样的。” 她没有参照物可以对比,所以不知道婚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应该是什么。 顾知周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为难她,因为她的成长经历太过荒诞离奇了,她没有得到过正常的父爱,也没有得到过正常的母爱,就连他跟她之间的这段感情一开始也是不正常的。 所以,顾知周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继续发问,“跟我结婚,你开心吗?” 宋和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开心。” 顾知周再问,“你爱我?” 宋和回答,“爱。” 顾知周问,“有多爱?” 宋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因为感情这种东西,是无法用一个具体的数字去衡量的。 宋和说,“我不知道。” 顾知周对她的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这就是宋和。 她冷静、理智,爱恨分明。 在她的心里,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就像黑白一样分明。 她恨顾华年,恨她把容九推上了死路,其实这说法在顾知周看来实在是有些牵强了,毕竟是容九先对容致起了杀心,如果他老老实实的不去打容致的主意,又怎会被顾华年寻到破绽呢? 但这话顾知周没办法对宋和说。 因为他的这一套道理,在宋和看来,也同样是牵强附会,如果宋和不跟他在一起的话,那顾华年就不会针对她,也就不会去对付容九了。 所以,这是一个死结。 沉默片刻后,顾知周继续发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件事的?” 可能真的是爱深了,就真的会有心有灵犀吧。 顾知周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宋和依然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 宋和回答,“你们开董事会的前一天。” 顾知周这时从沙发上坐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和说,“傅谨言。他来容兴找我,跟我说了这件事。” 顾知周扭过头去看她,“那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宋和沉默。 顾知周那张疲惫的脸上露出明显的痛色,“我们不是夫妻吗?为什么发生了这种事情你没有跟我说?你是担心我知道了,我会阻止你去找我姑姑报仇是吗?” 宋和不说话。 但答案不言而喻。 顾知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剧痛,“最后一个问题,在你决定拿我们的结婚证去对付我姑姑的时候,你有过哪怕一刻想过我的感受吗?” 宋和低声,“想过。” 顾知周听后笑起来,那笑声异常的悲凉,“你想过……所以在你的心里,给容九报仇,比跟我在一起更重要是吗?” 宋和用指甲抠着掌心,她用这种自虐的方式去维持她表明的平静。 她的沉默让顾知周痛彻心扉。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要怎样做,还要怎样爱她,她才会把他跟容九放在同等的位置上去? 他明明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爱人,却沦落到要跟一个死人去抢她心里的位置。 顾知周忽然觉得自己太失败了。 在这段三人关系中,他好像一次都没有胜过容九,不管是容九活着的时候,还是已经化作了一坛骨灰的现在。 他真的太失败了。 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失败的丈夫了。 他怎么会这么失败呢? 顾知周想不明白,想得脑袋发痛了,顾知周也没想明白。 顾知周低头,在湿润的眼睛上抹了一把后,他哑声说,“我想我们还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吧。” 宋和并不意外他会做出此种决定,但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痛了起来。 她的爱情最终还是走向了那个最坏的结局。 宋和亦如她先前说的那样,接受了他的这个决定,“好。” 当天晚上,宋和就从盛世华景搬了出去。 拎着行李箱下楼时,林伯站在楼梯的尽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宋和以为他会说什么,比如责备她的话,但林伯什么都没有说,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从盛世华景出来后,宋和本想自己开车走,但王志成执意要送她。 宋和本想跟他说,他以后不用再跟着自己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宋和让王志成把自己送回了在幸福里的小公寓。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回这里了,屋子里有一股久不住人的霉味,家具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可宋和没有力气去打扫了,这么晚了,也不好叫阿姨来打扫。 宋和便只打开了窗子通风,换了一套新床具后,她就钻进了被窝里睡觉。根本就毫无睡意,但也强迫自己把眼睛闭上,可眼睛一闭上,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宋和觉得,她可能真的要失去顾知周了。 以前,“失去顾知周”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并不可怕,不管是顾知周跟陆明珠订婚的时候,还是温有良跳楼自杀的那一晚,两个人在医院决裂的时候,她都不认为“失去顾知周”这件事情有多可怕。 反正她从来就没有拥有过顾知周,又何谈失去? 可这一回不一样了,她真正的拥有过顾知周,还跟他有着那样一段甜蜜的感情,所以她有点害怕了,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是那样的快乐,他给她的爱情是那样的甜蜜,她害怕失去跟他在一起的快乐,害怕失去他给的爱情,害怕失去这个爱她、她也爱的男人。 第725章 爱情困局(三) 这一夜,婚后第一次分开的两个人都过得十分煎熬。 在沙发上睡了一夜,顾知周醒来后只觉得头重脚轻,嗓子里像是含着一块炙热的碳,抬手在额头上摸了摸,没摸出温度有任何异常。 林镜送文件进来的时候,见他神色憔悴地坐在沙发上发呆,身上的衣服也是皱皱巴巴的,便猜测他昨晚是宿在了办公室里。 宋和跟顾知周结婚一事,这段时间已经在顾氏传疯了,其实不止顾氏,外面也是传疯了。 虽然宋和现在有了“容盛女儿”这一层身份,可她母亲到底是个交际花,所以不管是在顾华年眼中,还是看热闹的人眼中,宋和都是配不上顾知周的。 可谁能想到,这两个人竟然结婚了。 而且还不是宋和死皮赖皮地嫁给顾知周,而是顾知周为了绑住她,才跟她求的婚。 这简直是让人大跌眼镜。 林镜对此事倒是不惊讶的,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他们这场感情的见证者,他早就看出顾知周对宋和动了心动了情。 在爱情中,动情最深的那个总是容易受伤。 在林镜看来,在顾知周与宋和的这段感情中,顾知周就是那个总受伤的。 就拿这一回的事情来说,虽然顾华年本身就重疾缠身时日不多了,可若是宋和那日没有故意拿她跟顾知周的结婚证刺激顾华年的话,顾华年不会死得这么快,也不会以这种方式死去。 如今顾华年死了,世间的一切评说她都听不到了。 可顾知周还活着,他不仅活着,他还是顾华年的侄子,是宋和的丈夫,而现在的情况是,他的妻子气死了养大他的姑姑,他的心里有多难受,没有人知道。 林镜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心里就打了个寒颤。 把文件放到顾知周的办公桌上后,林镜转身去倒了一杯热水过来,递给顾知周,“那几份文件是法务部送过来的,他们已经审核过了,您只需要签个字就行。” 顾知周捧着水杯,慢吞吞地喝了两口后,把水杯放到桌面上,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往那几份文件上签了字,然后对林镜说,“把今天的行程都延后。” 随后,顾知周便拎着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盛世华景,林伯告诉他,“宋小姐……昨晚上搬走了。” 顾知周听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哦。”抬步上楼,“我有点累了,想睡一觉,午饭的时候不用叫我了。” 林伯看着他萧索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顾知周这一觉睡到了半下午。 将醒不醒的时候,他习惯性地翻身朝另外半边床摸过去,秋日寒凉,他摸了一手的冰冷。 冰冷的半边床,让顾知周彻底的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他怔怔地盯着天花板,脑子全是宋和的身影,没法不去想,因为那是他的爱人,是他的妻子,是他想要一起度过漫漫余生的女人。 哪怕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把养大他的姑姑、他唯一的血脉至亲给气死了,他也没法不想她。 可是一想,心就会很难受,就会很痛,就会忍不住怨恨,忍不住难过。 可是不想的话,怎么办? 他的父母、他的爷爷、他的姑姑……他所有的血脉至亲都不在了,这偌大的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如果再没有了一个可想可爱的人,他要如何度过那漫长的余生? 顾知周原以为,让他在宋和与顾华年之间二选一,对他来说已经是世纪难题,如今才发现,眼前他面临的这个才是世纪难题。 他做不到放手宋和,但也做不到原谅宋和,他爱她,但也怨她,而接下来到底是继续爱,还是继续怨,顾知周不知道。 他以前觉得,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把问题交给时间。 这一回,他决定也无能一次,把他的爱与怨交给时间,看时间最后会给他何种答案。 宋和没有把问题交给时间,她很清楚她与顾知周之间的问题有多严重,以前她跟他之间只横在一个顾华年,如今不止横着一个顾华年,还有横着一个容九,以及顾华年的死与容九的死。 他们这一回遇到的问题就跟那九连环一样,是一环扣着一环,轻易解不开的。但宋和不会让这些事情去占据她白天的精力,她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得很满,连吃饭的时候都在跟客户应酬。 而那些悲观难过恐惧的情绪,宋和通通都留到了夜晚,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公寓里,她可以尽情地去难过去悲观,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也不用担任会被谁嘲笑。 时间如流水一般匆匆而过。 转眼,两个人已经分开一个月了。 在这一个月里,两个人的生活皆是不太平,宋和这边还是那个老问题,由谁来担任欧洲区新的负责人,顾知周那边则是因为顾华年的猝然离世,她空出来的董事长一职该由谁来接任。 宋和这边倒是很好办的,因为她那有目共睹的工作能力,以及方中杰在背后的推波助澜,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没出来,但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顾知周那边就有些棘手了。 其实,不管是从个人的能力、股份的数量,还是最传统的论资排辈,顾知周都是当仁不让的董事长人选。 可顾华年的遗嘱,就让这一切变得扑朔迷离了。 顾华年葬礼后不久,她生前的律师顾问就找到了顾知周,当着他和傅谨言以及另外两位见证人的面,宣读了顾华年的遗嘱。 在遗嘱中,顾华年把她名下所有的顾氏股份全都留给了傅谨言,而房子珠宝字画古玩等财产则是分成了好几份,一部分赠给了尽心照顾她的老管家和几个佣人,一部分捐给了慈善机构,一部分则是给了陆明珠。 与她相依为命近二十年的顾知周则是什么也没有。 顾知周对此倒是无所谓的。 一是:那些东西本来就是顾华年的东西,她愿意给谁不愿意给谁,都是她的自由。 二是:此前顾华年就表示过,会把她名下的所有顾氏股份交给傅谨言,虽然她当时说的可能是气话,但她生前最后的那几个月里所做的事情,都无一不透露出她想让傅谨言取代他的想法。 所以,在遗嘱这件事情上,顾知周是没有什么不痛快的,也没有任何的意见。 顾知周想,只要傅谨言老老实实不作妖,不打顾氏的主意,看在他是顾华年唯一的血脉上,他会尽起一个当表哥的责任,不说是相亲相爱,但至少是和平相处。 但最近的种种迹象表明,傅谨言并不想跟他和平相处,他跟曲元昌走得非常近,而且还不是那种私底下偷偷摸摸的来往,是明目张胆人尽皆知的来往。 而曲元昌这个人,在顾华翰夫妇死后,就曾试图趁顾家大乱之际把顾氏集团的“顾”,改为“曲”,但奈何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被顾老爷子与顾华年联手打了个落花流水,及至后面顾知周正式担**裁一职后,在他的雷霆手段之下,曲元昌一度被逼得在顾氏都快无法立足了。 后来还是曲元昌自己竖白旗认了输,主动辞去了身上所有的职务,并把手里的一部分股份以当时市价的价格,转让给了顾知周,这场由他发起的权夺之战才得以真正的结束。 退出董事会后的曲元昌过上了莳花弄草的退休生活,看上去那是一派的不问世事无欲无求,但顾知周很清楚,他的野心并没有随着他的身体机能的衰弱而有所减退,他对顾氏依旧虎视眈眈。 不过,顾知周也没有把曲元昌放在眼里,当年他就是手下败将,哪怕他真的要卷土重来,顾知周照样也能把他打个落花流水。 倒是傅谨言云遮雾绕的,让顾知周看不透。 不过看不透归看不透,如果这位表弟真是冲着顾氏而来的话,哪怕他是顾华年唯一的血脉,顾知周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第726章 送别容诚 顾华年把股份留给傅谨言一事,宋和是从八卦新闻中得知的,发布这则新闻的记者在文章中还刊登了一张顾华年遗嘱的影印件,而这种私密性的东西能这样公开地发出来,显然是有人授意的。 宋和认为这是傅谨言的手笔。 宋和有心打电话给顾知周,安慰他几句,顾知周对顾华年的感情有多深,这些年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可顾华年在立遗嘱的时候,连照顾她的老管家与佣人都想到了,却唯独漏了他这个侄子,他与顾华年相依为命二十年,可顾华年却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把他彻彻底底的当成了一个外人,他心里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手机在手里握得发热,宋和也没能把电话拨出去。 原因很简单,宋和觉得自己是最没资格去安慰顾知周的人,如果不是自己的话,顾华年不会这么快就死了,而顾华年也不会到死都不原谅顾知周——顾华年咽气之前曾有过短暂的清醒时刻,在她回光返照的这段时间里,她见了傅谨言,见了她的律师顾问,却唯独没有见顾知周。 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或许过个两三年就释怀了,但宋和觉得,顾知周这辈子可能都无法释怀。 而她则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作为一个罪魁祸首,她有什么资格去安慰一个因为她而受伤的人? 重重叹了一口气后,宋和准备放下手机,容诚却在这时打电话过来。 重阳节那晚,方中杰对容诚下了驱逐令,要他回利物浦去。容诚可是好难得才回来云城的,怎会就这样轻易的回去,还是什么以丧家犬之姿回去? 所以过去的这一个多月里,容诚极尽办法想要留下来,一通上蹿下跳后,他悲哀地发现,云城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云城了。 若是放在二十六年前的话,方中杰手里握着的那个赵晓生,根本就不能算作是把柄,他也有的是办法把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摘干净。 可问题是,眼下不是二十六年前那个依靠钱权就能把人嘴巴堵上的社会,如果宋和真把那个赵晓生推出来的话,等待他的不仅是牢狱之灾,还有身败名裂。 他在利物浦辛辛苦苦筹谋了二十几年,孤魂野鬼一般的等了二十几年,他想要的是成为容兴的新主人,而非一个臭名昭着的杀人犯。 容诚很不甘心就这样认输。 可不甘心又怎样? 他的那些手段,早已经被时代的潮流所淘汰,而他自己也成了一个过时的人物。 他已经不是二十六年前的容家二少了。 容诚很不甘心,他太不甘心了。 可再不甘心,他也只能认命,恨自己生不逢时。 在电话中,容诚邀请宋和,“晚上有空的话,陪我吃顿饭吧,就在上次的那间老茶楼,就当是给我送行了。” 宋和没有拒绝,“好。” 晚上七点,宋和如约抵达老茶楼。 还是上次的那间包厢,容诚坐在一张紫檀的圈椅上,摇头晃脑地附和着一楼舞台上的戏曲。 宋和进去以后,自顾自的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旁候着的服务员立刻奉上一碗热茶,容诚冲着服务员抬了抬手,“出去吧。”再扭头对另一侧的蔡大全及其手下说,“你们也都出去吧。” 蔡大全领着手下出去。 宋和以为他是有话要跟自己说,可他把视线重新投到了戏台上去。 今天的曲目是《穆桂英挂帅》,那武旦的扮相十分英气,身姿也是十分的潇洒,看得容诚不时叫好。 宋和的艺术细胞有限,欣赏不了这种国粹艺术,便一门心思地喝起茶来。 随着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后,穆桂英退了场,容诚把视线收回来,伸手去端茶碗的时候,瞥向宋和,用戏谑的声音道了一声,“恭喜了。” 宋和垂着眼眸,盯着手里的茶碗不言语。 容诚见惯了她运筹帷幄的样子,如今见她跟犹如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觉得甚是稀奇,便大笑了起来。 等笑玩后,容诚捏着茶碗的碗盖,“铮铮”地刮了刮茶碗,再递到唇边轻抿了两口,这才以一副长辈之姿慢悠悠地说,“你结婚这件事,我得好好批评你一下,虽然你不想认祖归宗,但也是我们容家的孩子,像结婚这种人生大事,怎么能悄摸的就给办了呢?” 宋和听了这话后,抬眼看他,“二爷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容诚端着茶碗笑,“我这才说了几句,你就不想听了,也不知道顾知周平时是怎么忍受你这副脾气的?” 把茶碗放回桌上,容诚向着宋和那边轻微倾身过去,“虽然你不想听,但我这个做二叔的还是要劝你两句,这女人啊还是要柔软一点的好,太刚硬了容易把男人吓跑,尤其是像顾知周那样的男人。” “就拿这回的事情来说,你的做法太过强硬了,简直不给人留余地。那顾华年是谁,她可是顾知周的姑姑,她再可恨,你再想给容九报仇,也不该那样跟她硬碰硬。” “你那样做倒是痛快了,那顾知周呢,一边是养大他的亲姑姑,一边是刚跟他结婚的太太,你让他怎么办?” 宋和听得心里发堵,便想终止这个话题,“二爷这是打算改行当知心大姐了吗?” 容诚“嘿”一声,“你这个丫头,我这明明是在教你夫妻相处之道。” 宋和撩他一眼,不客气地嘲讽,“您一个没结过婚的人,教我夫妻相处之道,二爷,您不觉得可笑吗?” 容诚认输似的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不说了。”说完,又忍不住补了一句,“丫头,你听我一句劝,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话同样也适用于夫妻关系中。” 宋和没接他这话。 容诚也把话转到了正题上,“我今晚让你过来,是有一份东西要交给你。” 容诚一边说,一边将一份文件放在两人之间的茶桌上。 宋和拿过来一看,竟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她不解地看向容诚,“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诚悠悠地端起茶碗,“这东西对我已经没用了,你拿去吧。” 宋和不信,直觉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她把协议书递回给容诚,“谢谢,不用了。” 容诚知道她这是疑心病犯了,便慢声道,“我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回云城了,这东西我再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你拿着吧。” 宋和见他不是在说笑,就更困惑了,“我想知道为什么。” 容诚咽下口中的茶水,“我不缺钱,也没有子女,这东西我就是再留着,对我而言那也不过是废纸几张。但如果交给你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容诚在这时转头看她,暖黄的灯光下,他的一双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宋和,你跟你父亲不一样,你不是老爷子钦定的人选,你到目前为止甚至都没有改姓容,所以我很想看看,你将我那不可一世的父亲打败。” 他这一辈子,不管是二十六年前,还是二十六年后,他都渴望得到来自于他父亲的认可。 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他做了很多事情,有错的,有对的……可他始终未得到来自于他父亲的认可。 他曾经为此苦恼、怨恨,甚至怀疑自己,可当他看到宋和以后,看到宋和对容家的一切都那样不屑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为什么要得到父亲的认可呢? 宋和没有在容家生活过一天,甚至她都不姓容,可如今她却是他父亲的头号对手。他父亲对她的提防程度,甚至超过了他以往的所有对手,包括张德海。 而宋和走到今天这一步,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容震的认可,她本人也没有去做过任何想要得到容震认可的事情。 她不讨好容震,也没有对从天而降的身世表现出哪怕一丝的认同,为了容九,她甚至还敢与容震为敌。 她活得清醒透彻,不向任何人屈服,也不向命运屈服。 输给这样的宋和,容诚心服口服。 所以,他心甘情愿把股份双手奉上,他希望她能走到最后,走到那个他梦寐以求了多年的位置上去,打破所谓的长子嫡孙之说,打破所谓的命运之说。 临别前,两个人站在老茶楼的门口,容诚望了望对他而言已经陌生了的城市灯火后,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宋和,“我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你以后要是有时间的话,就来利物浦看看我吧。” 宋和拎着手提包,里面装着他给的股份转让协议书,“好,有空了,我就去找您钓鱼。” 容诚笑起来,“好,我等你。” 第727章 宋和升职 随着容诚的离开,有关于新的欧洲区负责人的纷争也随之迎来了落幕时刻。 这一次的董事会是由方中杰发起的,容震本来还想用“拖字诀”的,但方中杰没有给他机会。 在宽敞肃穆的会议室里,方中杰说,“鉴于宋和宋副总在过去这段时间内的工作表现,我提议由她接任欧洲区负责人一职。” 他话音一落,容震就表达了自己的反对,“她进容兴还不到一年,资历太轻了,欧洲区负责人这个职位可是具有极强的战略意义,涉及到整个容兴集团未来的发展,我认为以宋副总的能力,目前还无法担任此职位。” 方中杰不徐不疾地表示,“宋副总加入容兴的时间是不长,但她能力如何我相信在座的各位董事们都很清楚,而且她此前去过利物浦,处理过我们与康思达的纠纷……” 容震打断他,“宋副总确实跟康思达集团打过交道,但我们在欧洲的客户可不止康思达一个!” “方董,我知道你跟宋副总关系不错,但我希望你能公私分明,就像你之前说的,容兴不是我一个人的容兴,那么同样的,容兴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容兴。” 见气氛变得严肃,容震又缓和了一下语气,“方董,做生意不是过家家,更何况是这样重要的职位,任人唯亲可不行啊。” 方中杰微微一笑,“既然容董觉得宋副总不合适,那么请问容董,您认为谁更合适呢?” 容震倒是很想报出容致的名字,但一是容致现在是亚洲区的总裁,容兴此前还没有哪一个身兼两个地区负责人的先例,二是与宋和相比,就是十个容致绑在一块也不是她的对手。 而且在接班人一事上,大家对他已经是不满很久了,所以这一回,为了避免大家再次把火力集中到容致身上,容震改变了策略,“欧洲区现在的副总裁孔副总为集团工作多年,且十分熟悉欧洲区的业务,上一次稽查部门在针对欧洲区的贪腐问题进行清查的时候,也对孔副总做了清查,在他身上没有找到任何贪腐问题,可以说是清清白白。” “而孔副总的工作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我认为由他来担任欧洲区负责人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诸位觉得呢?” 无论是论资历,还是论业务的熟悉程度,孔副总好像确实比宋和更合适。 所以容震话音落下后,会议室里便讨论开来。 方中杰则是没有参与任何讨论,一派镇静的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着众人的表情。 而容震则是盯着方中杰,其实打孔副总这一张牌,他也没有太多把握,因为方中杰在董事们中的威望实在是高,而宋和自进容兴以后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又十分的突出,这两两一相加,容震觉得哪怕就是他亲自上阵,也未必能斗得过。 可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 盯着方中杰看了片刻后,容震又把视线投到了坐在末尾处的宋和,她跟方中杰一样,没有参与任何讨论,表情也是十分的淡定,仿佛胜券在握似的。 容震不禁捏了捏手指。 待众人讨论的差不多了以后,方中杰出声,“若是大家没有其他人选了,那我们就开始投票吧,支持孔副总的请举手。” 方中杰说完后,容震率先举起了右手,容致紧随其后,其余人则是你看我我看你,无人再举手。 容震见状,那脸色是沉了又沉,相当的难看。 既然无人再举手了,方中杰便说,“那接下来,支持宋副总的请举手。” 这一回大家举手的十分积极,除了董宝生与霍建成以外,剩下的人都举起了右手。 上一轮投票的时候,董宝生与霍建成也没有举手,于是,方中杰问他二人,“宝董,霍董,您二位是弃权吗?” 两人一起点头,“是的。” 方中杰算好票数后,转头看向面色难看的容震,“除去宝董与霍董的弃权票,容董,宋副总一共得到了七票。” “那么按照谁得票数多谁就当选的原则,新一任的欧洲区负责人将由宋副总担任,容董,您没意见吧?” 这个结果是大家一票一票投出来的,他就是有意见也没用。 容震冷哼了一声,算是对这个结果表态了。 但随后,容震表示,“既然现在宋副总要去负责欧洲区的业务了,那想必她也没时间再兼顾亚洲区的业务了,而且,此前我们集团也没有一个人身兼两个部门要职的先例,那么各位,对于亚洲区副总裁一职,你们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若是没有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 “我看不如这样吧,”方中杰突然说,“容致负责亚洲区的业务也有好几年了,宋副总此前有一大半的工作都是在帮他分担,我看不如就趁此机会,让容致独立负责整个亚洲区的业务。” 容震一听,就直觉觉得方中杰这是想让容致出丑。 所以,他下意识地就要反驳方中杰的这个建议,“容致他还年轻,经验资历都还不足以……” 方中杰淡淡地打断他,“顾氏集团的顾总,十九岁就出任顾氏集团的执行总裁了,算起来容致今年比当时的顾总还要大六七岁呢。” 顿了顿,“容董您疼爱孙子,我们大家都能理解,可容致是您钦定的接班人选,您总要让我们看看他是否有接班的能力。” “再者,”方中杰意有所指地说,“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能活几年呢,容兴迟早是要交到他们这些年轻人手中的,若我们一直不肯放手的话,那等我们死了再让他们来接班,他们接得了班吗?” 方中杰这话一说完,白展鸿就立刻把话头接了过去,“容致是年轻不假,可宋和也就比他大了一岁而已,而且宋和进容兴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独当一面了,容致进容兴的时间可不短了,您还一直手把手的教他,我看他最近工作也挺努力的,要不就让他试试,看他能不能一个人挑起大梁?” 末了,白展鸿又语重心长的说,“震哥,这些年您跟我们这些老兄弟们的矛盾,说来说去也就只有容致接班这件事。容兴能有今天,论功劳您是第一人,您想让容致接班,我们也都支持,但是震哥,您刚刚自己也说了,做生意不是过家家,那容致在接您的班之前,您总得让我们看看容致的能力吧?” 白展鸿话音一落,万高飞等人立即附和道,“是啊,震哥,容兴可是我们所有人的心血,您要是不让我们看看容致的能力,我们如何放心把容兴交给他啊?” 众人一通七嘴八舌地把容震给架了起来。 容震简直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了。如果容致有能力的话,都不用这些老家伙们说,他自己就会主动让容致把他的能力展现出来给大家看看。 关键是,容致有几斤几两重,别人不清楚,他这个爷爷可是一清二楚的,如果再给他几年的时间历练,他或许能独挑亚洲区的大梁,而眼下还差些火候。 就在容震绞尽脑汁想如何打消众人的这个念头时,坐在他身侧的容致忽然开口说,“那就按照方董说的那样吧。” 容震诧异地看向他,“容致。” 容致看了看坐在末尾处的宋和后,轻声说,“我也想看看我要多少本事。” 第728章 夫妻相逢(一) 董事会结束后,众人向宋和道贺,恭喜她升职。 听着众人的恭贺,宋和心情很平静,她很想去看看容九,告诉他自己离他的计划又近了一步。 宋和随着人流一起走出会议室。 方中杰落了两步,跟她一起走在最末尾。一边走,方中杰一边说,“老二走的时候,你去送他了吗?” 宋和眼睛望着前方,“他临走前的头一天,我跟他见了一面。” 方中杰并不意外,“你跟他关系倒是不错。”随后,问,“那他手里的股份,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宋和说,“他给我了。” 方中杰有点惊讶,扭头看她,“全给你了?” 宋和“嗯”了一声,“一分钱没要,全给我了。” 方中杰本来正在发愁怎么把容诚手中的股份给弄过来呢,哪晓得容诚竟然全给了宋和,还一分钱没要,这实在是让他有点惊讶。 不过,容诚此举的用意方中杰也猜得出来,他轻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二的心结还是没有打开啊。” 宋和没接他这话。 方中杰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说,“其实你二叔这个人很聪明,手段也很厉害,能力方面也是跟你父亲不相上下的,只是他的行事风格跟你爷爷太像了,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可当时的容兴已经不需要一个逞凶斗狠的继承人了,所以我跟你爷爷更看好由你父亲来接班。” 宋和对这些与自己无关的陈年旧事不感兴趣,便一言不发。 方中杰看出来宋和不想听,也就不再翻老黄历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后,方中杰说,“刚刚董事会上,我让容致独挑大梁的做法,你明白我的用意吧?” 宋和看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影子,“明白。” 方中杰背着双手点点头,“你明白就好。你爷爷他毕竟是我们大哥,我们是一起从刀山血海里趟过来的,所以不好跟他闹得太僵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容致有几斤几两重,不然他也不会把你跟容九安排进容兴,想让你们做容致的左膀右臂。” 如果他们用对付张德海和容诚的方式,去对付容致的话,那容震肯定会跟他们翻脸,多年来的兄弟情也就荡然无存了,方中杰认为这不值得。 所以,他才想到了这个折中的方式,让容致独挑大梁,看似是给了容致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实际上是让逼容震慢慢承认容致扛不起容兴这一事实。 这方式对容致而言有点残忍了,但就像容震自己说的那样,做生意不是过家家,容致要怎么样败坏容家的家业方中杰不管,但容兴是大家的容兴,他不能放任容震无视大家的反对,把大家的心血交给这样一个纨绔子弟。 很快,电梯就到了方中杰要去的那一层。 方中杰却不急着出去,他还有事要跟宋和说。 方中杰伸出一只手挡住电梯门,问宋和,“你晚上有空没有?” 宋和看着他,“有事?” 方中杰“嗯”了一声,“商务部今晚要举办一个晚宴,我打算带你一起去。” 宋和对这种晚宴向来是敬而远之的,“那可不巧,我晚上约了客户谈事情。” 方中杰问,“哪个客户?” 宋和报了客户的名字。 方中杰恰好认识此人,便自作主张地说,“我待会儿打电话帮你推了,你晚上跟我去那个商务晚宴。” 见宋和有点不高兴了,方中杰便解释道,“这个晚宴不止商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会去,商务部的领导们也会去。” 见宋和面露不屑,方中杰一笑,“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不屑于人际关系这一套,但多认识几个人总是没坏处的。” 顿了顿,方中杰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现在只是欧洲区的负责人,自然是不用理会名正言顺一说,等到你以后接管容兴了,外界对你的传闻评说就会很多,尤其是那个位置还相当于是从你爷爷手中抢过来的。” 宋和盯着交际花生的野种这种骂名活了二十几年,早就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了,“随便他们怎么说,我无所谓。” 方中杰不赞同她这个观点,“你这话可就有点孩子气了。如果你只是宋和,那你自然是可以不用在意,可以等你接管容兴后,你就是容兴的掌权人了,你的一切言行就是关着容兴的形象了。” 方中杰这话让宋和想起了去年温有良跳楼后,在医院的小客厅里,林镜与徐薇劝顾知周为了顾氏的声誉与形象着想,发声明撇清与她的关系。 她当时因为顾知周的犹豫很生气很难过,如今想来,这大概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吧,她不是顾氏的管理者,所以顾氏是个什么形象,她根本就不在意,但顾知周跟她不一样,作为顾氏的总裁,他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公司的形象不受损。 想明白后的宋和便没有回嘴。 方中杰继续说,“我看你爷爷的意思,他大概是不会发布正式通告公开你的身份了,你呢也是个脾气犟的,也不肯认祖归宗,我不管你心里对你的身世抱着如何想法,但你必须得让世人知道,你是容盛的女儿,这样你以后接管容兴看上去才会是名正言顺的。” 宋和被他说服了,“那行吧,晚上我跟您一起去。” 正事说完了,方中杰也就准备出电梯了,哪晓得他出去后有忽然回头一脸戏谑地对宋和说,“晚上可能顾总也会去,你没问题吧?” 宋和轻轻咬牙,“没问题。” 宋和嘴上说着没问题,可去的路上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一个多月没见,她是真的很想顾知周,可想是一个人的事情,她自己在心里默默地想就行了,要是见面的话,那可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了,就不受她控制了,而且还是在这种公开场合里,那不受控制的因素就更多了。 所以宋和很是苦恼,等见到顾知周后,自己该怎样跟他打招呼,又该以何种神情面目面对他,又该跟他说些什么…… 可这跟结案陈词不一样,不是有例可循,而宋和在应对这种问题上的经验又少得可怜,所以直到把脑袋想痛了,宋和也没想出一个明确的章程来。 第729章 夫妻相逢(二) 宋和就这样一直苦恼到了晚宴现场。 进去后,宋和先是环视一圈,没看到顾知周的身影,心里便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点失落。 方中杰是应酬场合中的老手了,就带着宋和四处跟人打招呼,把宋和一一介绍给他那些相熟的朋友们。 早前把顾知周当金主当靠山的时候,宋和的名字在云城就已经很响亮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人们提起她多数都是鄙夷的,一个交际花的女儿继承母职,傍上了全云城最年轻也是最有钱有势的总裁,这可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后来温有良跳楼自杀,人们在提起宋和的名字时,又多了一个红颜祸水的称谓。 再后来,红颜依旧是祸水,只不过这祸水忽然有了父亲,还是曾经鼎鼎大名的容家大少爷,宋和的人生便因此多了几分传奇的色彩。 而如今众人在听了方中杰的介绍,得知宋和在容兴的职位后,那光是传奇二字就不太能够来描述宋和的人生了。 方中杰对着好友们笑道,“宋和还年轻,生意场上的很多事情都还不懂,以后你们这些长辈们可都要多多关照她一下啊。” 方中杰这话说得客气,众人回应得也很客气,“宋小姐还这样年轻,就能独当一面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方中杰同这些人说话的时候,宋和就站在一旁,手里端了一杯香槟,需要喝酒的时候就喝酒,需要微笑的时候就微笑,需要说话的时候就说话,把自己当成一张没有思想的人形名片。 方中杰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但也没有放她去躲清闲,就像他在早上的董事会上说的那样,他们这些老东西还能活几年,容兴迟早是要交到年轻人手上的,宋和的能力是没的说,可性子太过刚硬孤傲了,这种性子的人很适合做那单打独斗的英雄,做企业的管理者就有点太独了。 好的管理者,不仅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还得要与各路人马谈笑风生的本事,当然了,这种事情不一定非要亲自去做,但不能不会,不能不懂。 不过宋和有一点很好——聪明,一点既透,光是这一点,她就已经胜过容致太多太多了。 方中杰正领着宋和与一位政府官员谈笑时,一道声音忽然插进来,“宋小姐。” 宋和扭头过去一看,顿时就怔住了,刚刚喊她的是沈静亭,而沈静亭身边站着顾知周。 刚刚跟着方中杰应酬时,宋和没空去想跟顾知周,这乍然之间两个人忽然面对面了,宋和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了,她干巴巴地跟沈静亭打了个招呼,“沈先生。”然后,就有点眼神无措地看向顾知周。 与宋和的无措相比,顾知周的脸色是十分的恐惧,他从容淡定对宋和开口,“你也来了。” 宋和轻手足无措地回答,“嗯。” 这时方中杰转过身来,对着顾知周一笑,“顾总,好久不见了。” 顾知周也对着他微微一笑,“方董,你好。” 同方中杰寒暄了几句后,顾知周不知道是看到了谁,便对方中杰说,“我有朋友在那边,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失陪了,方董。” 方中杰微笑道,“去吧。” 随后,顾知周便离开了,临走前是一眼都没有看宋和,仿佛她不存在似的。 宋和盯着他的背影,心情沉重得简直能拧出水来。 方中杰很难地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忍不住打趣她,“看来顾总心里的气还没有消啊。” 宋和看着不远处与旁人谈笑风生的顾知周,没有说话。 方中杰在这时淡淡地说,“先前,我跟你说过,你的性子太刚硬了,过刚者易折这个道理,不管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在感情中,都适用。” 宋和转头看他。 方中杰说,“就拿这回的事情来说,你要给容九报仇,这没什么问题,但顾华年是顾知周的姑姑,你跟顾知周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夫妻关系,而且你们两个也不是家族联姻,是自由相爱结的婚。” “顾知周又相当于是顾华年养大的,即便他不是顾华年养大的,那顾华年也是他的亲姑姑,你如果跟顾知周没感情也就算了,但问题是你们两个不仅有感情而且还结了婚,那你势必就要考虑一下他的感受。” “可你倒好,直接冲到人家会议室里去大闹不说,还直接把顾华年给气进了医院,顾华年本来就是个要死的人了,你闹不闹这一场她都没几天好活了,但你还是去闹了,还闹得无法收场,其实你现在想一想,你闹的这一场,除了能出一口恶气以外,什么好处也没有落到是不是?” “而且这事你也并不在理。” “顾华年把那个叫阿金的孩子的身份透露给震哥,这固然有点卑鄙小人了,但是你想看看,若不是容九先对容致起了杀心,那顾华年怎么……” “方董,”宋和出声打断他,“如果照您这样说的话,如果容震当年没有把容九从佤邦接回来,那也就不会有这一切的恩怨了。” “我跟顾华年之前的恩怨,您是个外人,您并不清楚,我这样跟你说吧,就算容九没有对容致起杀心,没有把那个叫阿金的男孩安插到容致身边去,顾华年也会想起他方法对付他。” “他是受了我的连累。” 方中杰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最后他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宋和,“丫头,我知道你跟容九感情深厚,但你听我一句劝,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乐意自己女人的心里想着其他男人,不管那个男人是叔叔还是朋友,不管你跟他的感情有多清白纯洁,相信我,这种事情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的了。” 宋和想起那一晚,顾知周对她的质问。 顾知周当时问她,“在你心里,给容九报仇,比跟我在一起更重要是吗?” 她当时没有回答他。 因为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自容九死后,她生活的重心人生的重心就只剩下了给容九报仇这一件事情。 在顾知周面前,她从不掩饰她对容九的想念,也从不掩饰她要给容九报仇的决心,她嘴上说着不需要顾知周去理解她对容九的感情,实际上在心里早已经理所应当地要求顾知周去理解她对容九的感情。 可爱情是唯一的,是排他的,她是对容九没有一点的爱情,只把他当家人当朋友当同伴,可容九不是这样的,他爱的隐忍爱的痛苦,在得知自己跟他有血缘关系之后,他差一点就疯了。 顾知周不是圣人,面对这样的容九,他不可能不介怀,而作为丈夫,面对一个心里装着其他男人的妻子,他更不可能不介怀。 方中杰在这时又对宋和说,“这个世界并非是非黑即白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不能只分对错,过犹不及只会伤人又伤己。” 方中杰的这一番说教,说得宋和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的感情世界向来都是乏善可陈的,所以导致了她对待身边人的方式也非常的极端,她爱的,她就把心掏给人家,她恨的,就想方设法地报复。 她的爱简单直白,她的恨也是简单直白。 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只有最直白的爱和最直白的恨,没有任何可供周旋转圜的中间地带。 这些年,她就像一株长在山崖上孤独的草,倔强地迎着风雨生长,没有人告诉她爱一个人应该如何去做,也没有人告诉她恨一个人要如何去做,曾经她甚至一度连做一个普通人都不会,她对情感的所有处理方式是那样的原始粗暴,完全凭着本能去做。 在这件事情之前,她不认为自己这种处理感情的方式有什么问题,可此时此刻,当她看着人群中与人谈笑风生,却吝啬于给她一个眼神的顾知周时,宋和忽然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 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但又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第730章 夫妻相逢(三) 而不远处一直暗中观察着宋和的沈静亭,在这时用端着香槟杯的那只胳膊轻轻碰了一下顾知周,“喂,宋小姐看上去不太对劲呢。” 顾知周忍住回头的冲动,提步朝另一边走去,“哦。” 沈静亭跟上他的脚步,“我认识宋小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她这副样子呢,这一晚她那双眼睛就没有从你身上离开过一秒。” 顾知周仍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是吗?” 沈静亭见这人还装模作样起来,就故意拿话激他,“你要真打算跟她桥归桥路归路了,就给句痛快话,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可是眼红你很多年了。” 这话果然引来顾知周的一记警告眼神。 沈静亭见状,忍不住勾唇轻笑,“你说你,明明心里惦记人家惦记的要命,这好难得找机会见面了,有装高冷玩深沉,我可提醒你啊,就凭宋小姐那张脸,哪怕她就是到了五十岁,喜欢她的男人也照样能从这里排到凯旋门去,可不缺你这一号人物。” 说话间,两个人来到了外面的小露台。 沈静亭把香槟杯随手搁在栏杆上,“我说你差不多的了,难不成还真要为了这件事离婚不成?” 离婚,顾知周自然是没想过,他只是很生气,“她提前一天就知道了那件事情,当天晚上我们还躺在一张床上,可她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 “结婚证我是放在保险柜里的,她很清楚我们结婚这件事情,会给姑姑造成多大的刺激,我跟姑姑的感情有多深,她也是知道的,可她还是那样做了,完全不顾我的感受……” 沈静亭听到这时打断他,“你说她不顾你感受,那好,我问你,如果她把这件事情跟你说了,你打算怎么做?劝她放下仇恨,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知周不说话了。 沈静亭便侧头盯着他的眼睛,非要他给出一个答案来。 顾知周底气不足地说,“那毕竟是我的姑姑。她纵使再恨,再想找我姑姑报仇,也不该用那样极端的方式。” 沈静亭轻呵了一声,“你姑姑的命是命,人家三叔的命就不是命了?而且你姑姑对付人家的时候,可是一次都没有手软过的。” 顾知周这下彻底无话可说了。 沈静亭伸手拿过来香槟杯,将杯中的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后,他转过身去趴在栏杆上,迎着夜风说,“知足吧,顾知周,这年头找个爱你的你也爱的人不容易,宋和跟了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问你要过名分,也没有打着你的旗号胡作非为过,还处处被你姑姑针对,也就是宋和忍的了,要是换个其他女人,早八百年前就把你给踹了。” 顾知周见他今晚处处都帮着宋和说话,不禁感到诧异,“你今晚是怎么了,退婚退的脑子转性了,要改行当知心大姐了?” 沈静亭迎着夜风一笑,“没怎么,就是觉得你跟宋和要是就这么结束了挺可惜的。”随后,他扭头看向顾知周,脸上一扫先前的戏谑神色,“顾知周,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顾知周看着他的眼睛,“羡慕我?什么?” 沈静亭望着前方楼下花园中的璀璨灯火,“羡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知道我大哥这回是怎么骂我的吗?” 顾知周并不感兴趣,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怎么骂的?” 沈静亭笑起来,那笑容有一些悲凉,“他骂我是个废物,连个小女生都笼络不好。” 顾知周与他自小就相识,当然很清楚自己的这位好友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只要他愿意,他那个小未婚妻就不可能受得了他的甜言蜜语,如今小未婚妻要退婚了,显然是他早就不想再当大哥手中的一颗棋子了。 顾知周便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沈静亭脸上的悲凉一扫而去,“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顾知周与沈静亭在露台这边吹风谈心,里面的宋和却是心神不宁起来,因为刚刚她就恍惚了片刻,哪晓得顾知周竟不见了。 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宋和睁着眼睛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一抹让她夜夜难以入睡的身影。 很难得才有这样一个机会看到顾知周,下次看到他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宋和不禁懊恼起来,再用视线搜寻一圈,还是没找到人,宋和心想,难道他已经走了吗? 是了,他也不喜欢这种场合,应该是已经走了。 方中杰早就看出来她心不在焉,如今见她一脸失落的样子,也就不忍心再继续把她留在这里了,便说,“你先回去吧。” 宋和的心虽然已经跟着顾知周飞走了,但还记得自己今晚的任务,“这么早就走吗?” “我今天带你来就是跟熟人打个招呼,现在该打的招呼都已经打了,也就没你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一顿,方中杰忍不住打趣,“再不放你走,怕是你等会儿就要跟我哭鼻子了,”把她手中的酒杯取走,随手搁在路过的一个服务生的托盘里,“行了,快去找你家顾总吧。” 宋和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归离心似箭,便对着方中杰微微一欠身,“那我先走了,您也早点回去。” 随后,宋和步伐匆匆地走出宴会厅。 就在她往外面走的时候,顾知周从露台外回到了厅内,环视了一圈华光璀璨的宴会厅,没找到宋和的身影,他便走到方中杰的身边,询问方中杰,“方董,宋和呢?” 方中杰笑容揶揄地看着他,“你们夫妻两个还真有意思,看得见的时候装不熟,这看不见了又都急了起来。” 顾知周面含微笑,“让您看笑话了。” 方中杰笑道,“笑话还不至于,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呢。她刚刚寻你不见,就以为你走了,你现在若是去追,应该还能追上。” 顿了一顿后,方中杰又说,“顾总,宋和跟你虎一样,她自小就没有父亲,母亲呢又是那样一个不着调的人,就导致她在人情世故上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顾董的事情是她欠考虑了。” “但我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她,毕竟她也是情有可原,而且,容九也相当于是替她挡了顾董的一刀。” “宋和这丫头的性子有多倔,你跟她在一起那么多年肯定比我清楚,所以顾总,你不妨就大度一点,该放下的就趁早放下,我也看得出来,宋和心里是有你的,不然以她的样貌和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再找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方中杰前面两句顾知周还颇为认同,早在宋和刚来他身边的时候,他就看出来她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但后面那一句什么再找一个像他那样的男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话顾知周听的就不大舒服了。 但他只在心里不舒服,没把这点情绪挂到脸上。 他对着方中杰淡淡一笑,“方董言重了,我与宋和之间确实有一点矛盾,但也没有严重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见有人来找方中杰了,顾知周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他对着方中杰轻轻一颔首,“方董,你慢聊,我先走一步了。” 说罢,顾知周就快步走出了宴会厅。 宋和从王志成的口中得知顾知周并没有出来后,就站在一盏路灯下面抽烟,她今晚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身上还是早上出门时穿的那套浅灰色正装,这样的装扮在暖气十足的地方正合适,但在这萧瑟的夜风里,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顾知周一出来就看到了她 第731章 夫妻相逢(四) 宋和也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两个人隔空对视了两秒后,顾知周拾阶而下,宋和站直了身体,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站在自己的跟前。 沉默一阵后,顾知周先出声,“还没走?” 宋和轻声,“嗯。” 顾知周看到她指尖夹着的烟,眉心轻蹙,“怎么又开始抽烟了?” 宋和把烟掐灭,弹进垃圾桶里,答非所问,“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顾知周看着她落寞的面孔,心一软,便告诉她实情,“沈静亭拉着我在外面的露台上说了几句话。” 宋和淡淡的,“哦。”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如此片刻后,宋和见他对自己没什么话可说了,便垂下眼眸,“那……我先回去了。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说罢,宋和就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 顾知周看着她的背影,叫她的名字,“宋和。” 宋和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脸上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表情。 顾知周却只是说,“我送你。” 宋和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那……麻烦你了” 顾知周从司机那里拿过车钥匙,亲自开车送宋和回去。 宋和坐在副驾驶,眼睛平静地看着车窗外。 顾知周不言语,她也不出声,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到了宋和公寓楼下。 车停稳后,宋和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时,顾知周忽然说,“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宋和开车门的动作一顿,她回头看着顾知周,眼神困惑而期待,“那你要上去坐坐吗?” 顾知周“啪”的一下解开安全带,“时间还早,那我就上去坐坐吧。” 说完这话后,夫妻两个仿佛是同时找到了一个可以继续待在一起的幌子一样,心里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进门后,顾知周想起以前的事情,就是随口问,“我的东西还在吗?” 宋和默默地打开鞋柜,将他的拖鞋拿出来,递给他。 顾知周接过来换上,同宋和一前一后地走进客厅。客厅还是以前的模样,卧室也是如此。 其实,人也是。 宋和给顾知周倒了一杯水,不知道说什么,就沉默着。 顾知周这个做客的,倒是比她这个主人自在许多,捧着水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后,他问宋和,“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宋和愣了一下,摇头,“没有。”一顿,“要不我给你点个外卖?”说着,宋和就去包里翻手机。 顾知周按住她的手腕,“算了。” 突如其来的肌肤相触,又让宋和愣了一下。 顾知周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拽着她的手腕起身,“睡觉吧,我困了。” 直至被顾知周拐到床上,衣衫剥尽后,宋和还有点懵,一边承受着顾知周缠绵的亲吻,她一边试图整理眼前这混乱的情况,“顾知周,我们……” 顾知周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以吻封住了她的唇。 他不想在这样甜蜜温情的时刻里去谈论顾华年的死,也不想听她谈论她给容九的报仇,他不想谈论过去,也不想思虑将来,他只想在当下这一刻,跟他分别了一个多月的爱人拥抱亲吻。 这一场情事进行的有些沉默。 宋和在床上本就不是一个能放得开的人,顾知周倒是满腹的甜言蜜语,却不知为何一句也没有说出来,哪怕在最情动的时候。 言语上的沉默,和身体上的刺激,让宋和的灵魂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样,有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不安全感。 这种不安全感深深地折磨着她的心,慌乱中她紧紧抓着顾知周撑在她身体两侧的胳膊,唯有这样,她的心方才得到一点点安宁。 事后,宋和身心都觉得疲惫,却没有一点睡意。 她不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是和好,还是……等明天天一亮,其实什么也没有改变,冷战依旧,怨恨依旧。 顾知周见她还睁着眼睛,就亲了亲她的眼皮,“时间不早了,睡吧。” 宋和还是不想闭眼睛。 在过去的这一个多月里,她每一晚都过得很煎熬,如今人就在身边了,她不想再继续煎熬下去了,她看着天花板,问抱着她的男人,“顾知周,我们这样算和好了吗?” 宋和足等了两分钟,才等到顾知周的答案,“不算。” 很奇怪,宋和没有因为这个答案感到难过,她轻轻地,“哦。” 她的这个反应,倒让顾知周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不过,顾知周也没有自乱阵脚,他这一回是铁了心要借着这个机会把容九从宋和心里赶出去。 他对着怀里的宋和说,“那天我问你,我们的婚姻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的回答是你不知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的婚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跟你结婚,不止是想把你绑在我的身边,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并且还懂法律,一张结婚证根本就绑不住你。” “我跟你结婚,是因为我爱你,我想余生的每一天都跟你在一起,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我希望我们能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也是彼此最信任的那个人,我希望你在任何需要依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都是你的第一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我想跟你分享我的一切,我的喜怒哀乐,我的财富地位,我人生所有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一切。 “如果有孩子的话,我希望我是孩子的父亲,你是孩子的母亲。” “宋和,你说你跟我不一样,你不知道正常的婚姻是什么,那么我告诉你,正常的婚姻不止是有爱,还有责任跟义务——你是我的妻子,我作为你的丈夫,爱你保护你,让你快乐平安的生活,这就是我的责任跟义务,而作为妻子的你,爱我保护我,让我快乐平安的生活,也是你的责任跟义务。” “我不否认,姑姑对容九的死需要负一定的责任,但你也必须得承认,你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方式太独断专行了,你完全没有考虑过我这个丈夫的感受,如果你提前跟我说的话,我可能还是阻止不了你,但我至少不会像那天那样措手不及,姑姑或许也不会就这样死去。” “宋和,你以前总说我不理解你跟容九之间的感情,那你是否又真正理解我跟姑姑之间的感情呢?” 宋和没有说话。 顾知周也不逼她一定要做出一个回答来。 他紧了紧抱着宋和的手,继续声音低沉地说,“宋和,我需要时间来淡忘这件事情,同时我也希望你能淡忘容九,我知道你对他没有爱情,但你不能否认,他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了。” 在强硬地表达完自己的立场后,顾知周又示弱起来,“宋和,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爱你,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所以我希望你也是如此。” 宋和轻轻闭上眼睛,“好了,睡吧。” 宋和的这种反应超出了顾知周的预估,他本来已经准备好说辞,来应对她与容九的家人之说朋友之说的,哪晓得她的反应竟是如此的平静,甚至对于他要她淡忘容九一事不发一言。 这很不正常。 至少与往日的宋和相比,她今晚有些不正常。 于是,顾知周的心里就有点七上八下了,他忍不住撑起身体,低头去看宋和的眼睛,可宋和的双眼是紧闭着的,他什么也看不见,也就无从知道她此时的心里在想什么了。 心神不宁的两秒后,顾知周亲吻宋和的眼睛。 宋和先是安静地承受着他的亲吻,片刻后,她忽然伸出双手搂住了顾知周的脖颈,“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闭着眼睛对顾知周说,“请再给我一点时间,顾知周。” 她无法做到立刻就忘掉容九,她也不想忘掉容九,她曾在别处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真正的死亡不是死去的那一刻,而是被人遗忘的那一刻。 容九没有妻子,没有子女,他孤零零的来到云城,又孤零零的死在云城,如果连她都忘掉了他的话,那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了。 顾知周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对宋和有多残忍。 但没办法,人都是自私的,他想要的是一个心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宋和,他不想再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所以这一回,他必须把容九从宋和的心里赶走。 顾知周温柔地抱住她,“好,我给你时间。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他温柔地亲吻她的耳鬓,“很晚了,睡吧。” 第732章 陆承渊被抓 这一夜的同床共枕,还有那一场沉默激烈的情事,以及顾知周那番堪称剖心置腹的话语,好像是暂时缓和了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但也仅仅只是小弧度地换了一下而已,对于解开心结与矛盾方面,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进展。 顾知周并没有因此就提出让宋和搬回盛世华景。 他不提,宋和自然也就不会提。 早上在小区门口分别的时候,宋和想起了顾华年遗嘱一事,她提醒顾知周,“按照顾董的病情,你如果不想傅谨言白白得那么多股份的话,可以提起诉讼,以顾董立遗嘱时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为由,要求重新分配股份以及其他财产。” 但顾知周目前并无打官司的想法。 而且,他对顾华年把股份全给傅谨言一事也并不在意,但他还是把宋和的话听进了心里,“行,我知道了。等我有需要的时候,我再问你。”” 宋和便不再多说什么,她看了看他,“那……我去公司了。” 顾知周也看着她,“去吧。” 宋和又看了他一眼后,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她一上车,顾知周自然也就没兴趣当电线杆子了,也上了车,两个人的车一前一后驶出支路,再汇入主路,最后在就近的一个十字路口一南一北地分道而行。 昨天董事会一结束后,宋和的人事命令就下达了。 宋和的身世早已经不是谜了,所以容兴的员工们都知道她是容盛的女儿,对于宋和以副总裁的身份入职,又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升任为欧洲区总裁一事,员工们并没有太多异议,因为宋和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进电梯后,宋和习惯性地按了原先的办公室楼层,随后她才想起自己的办公室已经换地方了。 正要取消的时候,容致进来了。 对于这个跟自己有一半相同血脉的弟弟,宋和因为眼中没有他,也就无所谓好感不好感了,两个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瞬后,宋和就把视线从他身上移走了。 电梯门合上,光可鉴人的轿厢门上,倒映出姐弟二人的身影。 容致忽然说,“恭喜。” 宋和淡淡的,“谢谢。” 容致顿了顿,“再过两天,就是父亲的忌日了。” 对宋和而言,容盛只是一个代表“父亲”的陌生符号,如果不看照片的话,她完全无法想起他的长相。 她也就对容致的话无所动容,“哦。” 其实容致也没见过容盛,他出声以后,容盛已经死了,但可能是自小在容震身边长大的缘故,他对容盛还是有着一种天然的父子情。 他看着轿厢门上宋和的身影,声音迟疑,“你……会来祭拜他吗?” 宋和回答,“不会。” 说话间,电梯停了下来。 宋和踏步出去。 容致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垂下眼眸。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姐姐,并且那个姐姐长得很漂亮。 父亲早死,母亲去了异国他乡,爷爷又是终日忙碌,那座华丽空旷的大宅时常只有他一个人。 他很孤独,希望爷爷能把姐姐接回来陪他,给他作伴。 可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他慢慢长大,姐姐也慢慢长大,爷爷却始终没有把姐姐接回来。 在爷爷的呵护下,他孤独的长成了大人,一个一无是处的大人。 而跟他一样也长成了大人的姐姐终于回来了,以敌人的姿态回来了。 小时候幻想过的那些互相陪伴的画面也通通不存在,她是那样的冷漠孤傲,她看向他的眼神中不带一丝笑意与温情。 明明他跟她是同一个父亲所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可命运与人为,却让他们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成为了有着血缘关系的敌人。 容致不喜欢这种关系,但人生就是这样,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顺心而为,他只顺着爷爷的安排往前走,继续与他的姐姐为敌。 宋和的新办公室就是张德海生前的那一间,因为不知道谁会成为这间办公室的新主人,这间办公室便一直空着。 昨天宋和的人事命令下达之后,行政部那边来问宋和的意见,宋和觉得重新装修太麻烦了,而且她本来也不是一个会在这方面挑三拣四的人,让他们把里面腾空了,再趁夜让人把她的办公物品搬进去,此事便了结了。 坐在张德海曾经的办公室里,宋和开始接手处理欧洲区的业务,她没有没有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而是先沿用了一段时间张德海时期的规章制度后,方才根据现有的不足之处,做出了一些有针对性的调整。 因为这边改由她坐镇指挥了,利物浦那边容诚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作妖了,在保护费上他甚至主动地做出了让步,宋和投桃报李,重新跟他签订了一份长达十年的合作协议,并把容九生前从行家手里高价寻来的老同兴茶饼,打包了一盒给他邮寄过去,以感谢他的慷慨。 对内,宋和沿用了先前在荣达的做法,该去吃牢饭的去吃牢饭,该升职加薪的升职加薪。 在宋和一连番的动作下后,动荡不安的欧洲区慢慢平稳了下来。 这一年很快结束。 新的一年准时到来。 在新年的伊始,一直深陷破产传闻的明珠集团,终于迎来了它的落幕时刻。 陆承渊被逮捕的消息,宋和是从方中杰口中得知的,她太忙了,忙得连修复自己与顾知周之间的感情的时间都没有,也就无暇关注她曾经的继父破产一事。 而陆承渊被逮捕的原因,宋和也是从方中杰口中得知的。 方中杰告诉她,“据说是跟一个二十年前的项目有关。” 方中杰说了那个项目的名字,宋和虽然不关注明珠集团的事情,但也有点印象,因为明珠集团与陆承渊本人正是靠着那个旧改项目一飞冲天的。 而陆承渊之所以能拿下那个项目,并且在建成之后销售火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他当时的岳父,也就是时任的规划局主任。 方中杰说,“其实当年,大家就看出这个项目有猫腻了。陆承渊前脚拿下这个旧改项目,规划局后脚就宣布地铁七号线将会在这个地方设置站点,那可是二十年前啊,修地铁还属于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情,市里当时的财政也并不宽余。” “我记得当时规划局宣布这个消息后,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大家都觉得那个地方太偏僻了,根本就没有修建地铁的必要,但规划局愣是顶住了各方压力,陆承渊的那个项目也因此大获成功。” 方中杰顿了顿,有点疑惑,“说来也奇怪,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陆承渊的那个岳父也早就死了,早不翻晚不翻的,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被翻出来了?” 说着,他把疑惑的视线投到宋和身上,他怀疑这事跟宋和有关。 宋和立即否认,“跟我没关系。” 但她觉得这事很有可能是顾知周的手笔。 陈平海查了几个月都没有头绪,她跟顾知周提了此事后不久,明珠集团就破产了,她可不认为这是巧合。 第733章 顾知周遇麻烦 宋和大概能猜到方中杰为何怀疑自己,她对方中杰说,“宋女士是在跟陆承渊打离婚官司,但这只是一件离婚诉讼,陆承渊再不想离婚,宋女士多上诉两次也就能离了。” “再者,”宋和眉心轻轻蹙了一下,“陆承渊在这个时候破产,对宋女士的离婚官司没有任何的帮助,只要他们的婚姻关系一日没解除,宋女士就有可能成为陆承渊巨额债务的共同债务人。” “而且,”宋和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宋女士有自己的离婚律师,我并没有插手她的离婚官司,也没有时间去管这种闲事。” 方中杰先是听她一口一个“宋女士”称呼她母亲,又再把她母亲的离婚官司比作闲事一桩,眼里就不禁露出一点困惑的神色,“我以为你跟你母亲的关系应该还算不错。” 宋和反问他,“我跟她的关系如何,您竟然不知道吗?” 方中杰被将了一军,淡淡一笑,“我也并不是时时都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而且,这种关上门的事情,我也无从关注。” 宋和忍不住问,“那您都关注了我什么,学业?” “对。”方中杰说,“你从小到大的成绩单,每一份我都有。” 宋和哼笑,“那您可真是辛苦了。” 方中杰听出了她话里的讥讽之意,但并不气恼,“有一句老话叫三岁看老,容致小的时候,我就不认为他有担当大任的能力,但他那个时候小,” 方中杰转身过去,看着窗外雾气蔼蔼中的城市森林,“是。你从小到大的成绩单,每一份我都有。” 宋和忍不住讥笑,“那您可真是辛苦了。” 方中杰听出了她话里的讥讽之意,并不气恼,他回头看向宋和,“在投资市场上,有一句俗话叫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也是可以适用在继承人的培养上。” “其实在容致小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不是一个能担当大任的人,但他是容家的长子嫡孙,也是你爷爷的精神支柱,你爷爷对他可以说是寄予了非常多的希望。” “而他当时确实还很小,我便想着三岁看老这句话未必会在他身上应验,或许等他长大了就会有所不同。” “但事实是,不行就是不行,再给他十年二十年,他也还是不行。” 宋和在这时出声,“那您当时怎么没建议容震把我领回容家呢?” 方中杰苦笑,“宋和,这世间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有因与果的……” “什么因果!”宋和打断他,冷笑,“您其实跟容震一样,觉得我的存在、我那个交际花的母亲,会玷污了容盛的名声而已。” 方中杰叹气,“好吧,我承认,这确实是原因之一。” 宋和再问,“那既然您如此关注我的学业,相比这些年我身上发生过什么,您也是清楚的吧?” 方中杰承认,“大概知道一些。” 宋和忍不住怒了,“所以,您明知道我是容盛的女儿,也知道我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您却因为我母亲是个交际花的缘故,而对我一直冷眼旁观,然后又在容兴需要我的时候,让容震把我找回去——恕我直言,方董,您的这种行为挺无耻的。” 方中杰接受她对自己的评价,“于你而言,我确实是一个无耻的旁观者。但是宋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的职责是把容兴从黑洗白走上正道,并挑选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其他的事情,我就是想干涉也没有立场。” 宋和冷笑,“那看来我还得感谢您的冷眼旁观了,不然我也没有机会进入容兴了。” 方中杰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便避开她的锋芒,转身过去,重新看向窗外雾气蔼蔼中的城市森林,“当我得知你大学的专业是法学的时候,我就觉得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你父亲当年也是读的法学,容致在读大学的时候,我也曾建议过他读法学,但他认为法学太难了,不如管理学轻松。” 宋和无意再听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便借口还有事要忙准备走。 方中杰却叫住她,“顾总那边遇到了一点麻烦,你听说了没有?” 宋和这段时间是忙得脚不沾地,顾知周也忙,这期间顾知周倒是又在宋和的公寓留宿了两次,但都是趁夜匆匆地来,天一亮就匆匆地走,不谈工作,也不谈感情,就像相处多年进入了疲惫期的夫妻一样,没什么可聊的话题。 宋和也就对方中杰口中的麻烦毫不知情,“什么麻烦?” 方中杰见她跟顾知周还没和好,就忍不住调侃,“这都过了多久了,你们的气还没赌完呢。” 宋和实在不喜欢旁人把自己的感情问题当作笑谈,不禁恼了,“方董!” 虽然逗她很有趣,但方中杰也知道她是个不禁逗的,便及时把话题转到了正题上,“也不是什么大麻烦,就是顾华年的那个儿子,他不是继承了顾华年的股份吗,现在正在到处叫卖,想把股份给卖了呢。” 这还不是什么大麻烦! 顾华年留给傅谨言的股份虽然不如顾知周手里的多,但也不比顾知周少多少,如果傅谨言把那些股份随便卖给顾氏哪个股东的话,那就将直接影响顾知周对顾氏集团的控股权。 宋和忙问,“您是从哪里听说这个消息的?” 方中杰回答,“傅谨言是公开叫卖的,所以这个消息已经在圈子里传开了。这段时间你忙着欧洲区的事情,可能就没注意到吧。” 宋和最近确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了工作上。 既然这个消息已经在圈子里传开了,那顾知周肯定也是知道的,而从傅谨言公开叫卖的行为来看,他显然是不打算把那些股份卖给顾知周。 宋和问,“那您知道目前都有谁询价了吗?” 方中杰想了想,“不多。顾氏的市值非常高,顾华年的那部分股份又不少,他儿子又要求现金交易,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大一笔现金的,无论是个人还是机构,都是屈指可数的。” 宋和一听,稍稍松了一口气,一句“谢谢”正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就听方中杰提醒她,“你虽然跟顾知周是夫妻关系,但公是公,私是私,我不希望容兴卷到这件事情中去。” 宋和将原本要说的“谢谢”咽回去,冷冷道,“恕我直言,方董,您也未必太低看顾知周了。且不提那傅谨言是真的想卖股份,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怕就是顾华年从棺材里爬出来,与傅谨言母子连心一起对付顾知周,他们也不是顾知周的对手。” 方中杰神色严肃,“我并不是低看顾总,他有多少本事,我们都很清楚。但容兴是容兴,顾氏是顾氏,我不希望看到你做出有损容兴利益的事情。” 宋和冷冷一勾唇角,“您的提醒,我记住了。我还有事,就不陪您在这里欣赏城市风光了,回见了,方董。” 说罢,宋和就扬长而去。 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方中杰皱了一下眉头,“这脾气……”忽而又背着双手一笑,笑容有点无奈,又带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溺爱。 第734章 顾总的烦恼 回到办公室后,宋和立刻打电话给顾知周,这一回她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担心会在电话中遇冷。 等待接通的时候,宋和围绕着沙发踱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顾知周太不关心了,不止是在目前这种冷静时刻,哪怕就是两个人先前感情甜蜜期的时候,她的生活重心也不在顾知周身上。 她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在容兴争权夺位,给容九报仇……她所做的每一件抢占她精力与注意力的事情,都与顾知周无关。 先前还住在盛世华景的时候,她的白天总是被各种各样的公事占满,让她无暇去关注除工作以外的事情,等到了晚上,两个人终于碰面了,往往又是说不了几句话就该睡觉了。 搬回自己的公寓以后,晚上一个人孤独睡不着,倒是有时间想顾知周了,可所思所想的每一件事,也基本上与他无关,都是她本人的悲春伤秋与患得患失。 宋和忽然理解了顾知周对自己的那种失望。 平心而论,如果她跟顾知周交换他们彼此婚姻中的角色的话,换成心里有别人的是顾知周,只怕她会比顾知周做得更绝情,不会给他所谓的冷静期,直接一拍两散。 电话终于接通了。 顾知周略显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喂,宋和。” 听着他声音中那明显的疲惫,宋和的心紧紧一揪,“我听说了傅谨言要卖股份的事情,你晚上要是有空的话,我可以跟你聊一聊我的想法。” 顾知周却好像不是很想她插手一样,“不用了。” 顾知周口吻冷淡,“我晚上没时间,约了人。” 宋和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一样,从身体凉到了心里。 宋和顿了顿,“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你,公司,家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都可以。” 顾知周那边却像是很忙一样,“等我忙完了再说吧。我这边还有朋友,先挂了。”不等宋和回应,顾知周一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把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后,顾知周端起酒杯,晃了晃后将杯中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沈令白见他喝起闷酒来,就忍不住笑,“这都多少天了,跟你家宋律师的气还没赌完呢。” 不是没赌完,而是旧怨还没消,心里又添了新的哀怨。 顾知周拎起酒瓶,往杯中倒了一些,再夹了两块冰丢进去,“从傅谨言放言要卖股份开始,至今已经三四天了,可她现在才打电话给我。” 顾知周端着酒杯苦笑,“老实说,有时候我真怀疑她有没有心。如果这件事放在她那个好朋友容九身上,她绝对第一时间就会发现,并且还会连夜连晚地帮他想好对策。” 顾知周话里的酸意简直要泛滥成灾了。 沈令白不客气地嘲笑,“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你倒要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那个容九活着的时候,你赢不了他,他死了,你还是赢不了他。” 顾知周被戳中心事,便把酒杯递到唇边,闷声灌了一大口。 与顾知周相识多年,沈令白很难得看到好友如此郁闷,还是为了感情这样郁闷,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笑过之后,他起身走到顾知周的身后,抬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安慰好友,“行了,别郁闷了。宋律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虽然晚是晚了一点,但人家心里还是有你的嘛。” 沈令白这话倒是不假,但顾知周并没有被安慰的感觉,反而还像个欲求不满的小孩子一样哀怨起来,“她心里若是有我的话,早在傅谨言叫卖股份的第一天就把电话打过来了。” 沈令白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替宋和打抱不平起来,“你这话说得可就有点不讲道理了。你那表弟虽然是在公开叫卖股份,但也没有登报打广告叫卖,只是在圈子里叫卖。” “你家宋律师只是你的太太,并不是你们顾氏的股东,你说她又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工作狂,你自己又不跟她说,那她去哪里听说这个消息呢?”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但顾知周心里就是生气,觉得宋和不关心自己,“她要是足够关心我的话,她肯定有办法知道。” 沈令白没耐心了,“我说你差不多的了啊。有这个时间在这里生闷气,倒不如跟你家宋律师见一面,听听她的看法,她以前做过律师,看事情的角度跟我们不一样,说不定可以给你一些意想不到的建议。” 随后,沈令白又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他,“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什么事情都要弄个清楚想个明白,那日子未必就会过得舒畅。你可别想我当初那样,分不清主次,把人的心伤透了才知道后悔。” 沈令白这完全是经验之谈。 当年,他就是因为总把他与他太太的爱情,置于他与他父亲的父子情之后,从而伤透了他太太的心,逼得他太太挺着孕肚远走他国,他找了两三年才等回了他太太。 顾知周盯着玻璃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行了,我知道了。” 随后,他把话题移开,“你帮我跟镜之说一声,让他找个中间人跟我那个表弟接触一下,看他是不是真的要卖股份。” 他总觉得傅谨言卖股份一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傅谨言此举到底是何用意,顾知周目前还不得而知。 不过不管他是何用意,顾知周都不会让他的计划得逞。 共饮了小半瓶威士忌后,沈令白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去机场了,自从他与太太复合后,他是轻易不会离开他太太的,更何况如今他太太正怀着二胎,他更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里,临时取消半天的行程飞来云城,虽然看上去好像不值得一提,但顾知周很清楚,若不是重视与自己的这段友情,他完全是不会飞这一趟的。 因为知道好友是个老婆奴,顾知周也就不挽留他,两个人一起走出会所。 在会所的门口,顾知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他车旁的宋和。 他没想到宋和竟然会找到这里来。 而宋和在看到他与沈令白后,主动走上前来,她先跟沈令白打招呼,“你好,沈总。” 沈令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旁的顾知周,神情玩味,“你好,顾太太。” 这是头一回有人称呼自己为“顾太太”,宋和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沈令白口中的“顾太太”是自己后,宋和觉得有点别扭。 比起“顾太太”,她还是喜欢别人称呼她为“宋律师”,或者“宋总。” 但眼下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她冲沈令白扯了一下嘴角后,便把视线转到了顾知周的身上,“你忙完了吗?如果你忙完了,那就回家,我们聊一聊。” 顾知周心里的气还没消,不太想跟她聊。 沈令白见状,就用揶揄的口气对好友说,“我也认为你们应该聊一聊。”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行了,我该去机场了。”再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你也不用送了,跟你太太回家,好好聊一聊吧。” 宋和递给沈令白一个感激的眼神,同时语带抱歉,“招待不周了,沈总,等这件事情结束了,还请沈总带着太太一起来云城,好让我们能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沈令白笑,“那可不巧了,我太太怀孕了,短期之内我们恐怕是没办法来云城了,不过你跟顾知周有时间的话,倒是可以去南城找我们。” 宋和唇角轻扯,“好。” 送走沈令白后,宋和看着顾知周,冷淡的开口,“顾总,你接下来还有其他行程吗?要是没有的话,能跟我回家吗?” 宋和这口吻,活像是顾知周是个因为赌气而离家出走的高中生,而她则是那个又气又担心的家长一样。 顾知周自知理亏,先前不该那样直接挂断她电话,便讪讪的,“没了。” 宋和便一把抓起他的手,仿佛怕他又玩离家出走似的,连拉带扯地把他拽进了车里,然后让司机开车,“回家。”说完,再补一句,“回盛世华景。” 第735章 夫妻吵架 到盛世华景后,宋和又一路连拉带扯地把顾知周拽进了屋里。 林伯被她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便以为是两个人又吵架了,可一看自家少爷虽然板着一张脸,但并不是个生气动怒的模样,就把担心放回了肚子里,然后笑呵呵地请示宋和,“要做点宵夜吗?” 宋和早就被气饱了,连晚饭都没胃口吃,何来心情吃宵夜,当即甩出硬邦邦的一句,“不用了。” 拉扯着顾知周上楼时,记起顾知周喝了酒,又叮嘱林伯,“给顾总煮碗醒酒汤,他需要清醒清醒。” 林伯笑呵呵的应下,“好的,太太。” 宋和一路连拉带扯的把顾知周拽进了书房,“嘭”地一声甩上房门后,她脸色不善的发难,“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 顾知周看她一眼,仿佛她是在无理取闹一样,“你也知道这是大事,那你为什么现在才知道?” 宋和语噎。 顾知周冷冷地问她,“如果你把注意力多放一点在我身上的话,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宋和自知理亏,便缓和了一下神色,然后向他道歉,“我承认我最近太忙了,对你的关注不够……” 不等她把话说完,顾知周就打断了她,“你不是最近太忙对我关注不够,而是你一直都对我关注不够。” 这话又让宋和语噎。 顾知周把领带扯下来,随手扔到沙发上,然后逼视着宋和的眼睛,“如果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容九身上,你绝不可能等到三四天之后才知道。你不仅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还会在第一时间想好对策。” 宋和低下头沉默。 半晌后,她抬起眼眸看向顾知周,“顾知周,你上次答应过我,会给我时间去淡忘容九的。” 顾知周立刻说,“我是说过会给你时间,但我也说了,不要让我等太久。” 他这话说了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宋和觉得他这是强人所难了,“顾知周,我跟容九认识的时间比你长,如果你非要我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把他忘了的话,那我只能说,我做不到。” 顾知周看她说的如此理直气壮,不禁发出一声冷笑,“那你要多长的时间,几年,还是几十年?” 宋和有点无奈了,“顾知周,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顾知周冷冷笑道,“到底是我不讲道理,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把容九忘了?宋和,我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心理正常的男人,你要给我容九报仇,我没有反对过,可你呢,为了给她报仇就什么也不顾了。” “在过去的这两个月里,我去找过你两次,可你呢,一次也没有来找过我,也不打电话给我,你根本就不关心我每天在做什么,我开不开心快不快乐,你的眼中只有工作,只有给容九报仇!” 宋和冷静地反问,“其实我原本可以不用给容九报仇的,我这么做是因为容九死了,那么顾知周,容九他为什么会死呢?” 这段时间粉饰出来的太平,随着宋和的这一句质问,彻底碎成了渣。 顾知周冷漠着一张脸,“你是想说,是我姑姑把他推上了死路是吗?但据我所知,是他先对容致起了杀心,把那个叫阿金的男孩安插到了容致的身边,我姑姑才得以把这个消息告诉容震的。如果你非要追究这其中的因果的话,那么我认为容九才应该对他自己的死负主要责任。” 宋和吸了吸气,“行,你说的没错,我承认,但我问你,顾华年为什么要盯着容九?容九可是跟她无冤无仇了。” 这一下轮到顾知周沉默了。 但宋和并不打算就此鸣金收兵,“顾知周,该对容九的死负主要责任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我。如果我没有招惹你,没有跟你纠缠不清,顾华年不会处处针对我,也就不会在拿我没办法之后,改去对付容九。” 顾知周眼中露出被刺痛的神色,“所以你现在是后悔跟我在一起了吗?” 宋和紧紧攥着手指,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我没有后悔。” 顾知周不懂了,“那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宋和双眼一黯,精致的面孔上再无刚刚咄咄逼人的神色,“我说这些,只是在提醒我自己,容九是因何而死。” “顾知周,我不后悔跟你在一起,也不后悔跟你结婚,我只是……”宋和的眼中有破碎的星光流动,“只需再多一点的时间,把容九……” “遗忘”两个字,宋和说不出口,因为她无法做到遗忘容九,也无法对顾知周做到口是心非。 “抱歉,”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可怜地低下头,“顾知周,我无法遗忘容九。他这辈子没有妻子,没有子女,母亲又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如果连我都把他遗忘了的话,那这个世上就没有人记得他了。”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曾经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他不该被遗忘。 顾知周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但预想与亲耳听到的感受,是天差地别的,他深深地吸气再重重地吐气,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抑制心中那不满的怒火的高涨,然而,在巨大的失望面前,一切试图保持冷静的举动都是徒然。 心中的怒火越涨越高,顾知周无处可宣泄,便抬手将书桌上的一个水晶摆设挥到了地毯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咚”响。 宋和的心仿佛也被砸到了一般,痛得直往下沉,她看了看顾知周,又看了看无辜遭殃的水晶摆设,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 用手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后,宋和把水晶摆设放回了原处去,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眼中的星光更碎了。 顾知周见不得她这副平静如水的样子,就好似除了容九,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情可以撼动她一样。 他上前一步,双手钳住她的肩膀,逼她与自己对视,“如果我说,你不忘掉他的话,我们就没有和好的可能呢?” 宋和眼中流露出明显的痛苦神色,“顾知周,我请求你不要这样逼我。” 可顾知周受够了去跟一个死人争,他残忍地逼迫,“是继续想着容九,还是忘掉他跟我和好,宋和,你今天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宋和的眼泪静静地流下来,“不要这样逼我,顾知周。求你了,不要这样逼我。” 可顾知周非要她做出一个选择,“宋和,我不是圣人,我不能忍受我的女人心中一直想着其他男人,你也别用家人朋友那套说辞来劝我,我告诉你,就算容九是你名义上的三叔,我也不接受。” 顾知周声音残忍,“如果你还想跟我在一起,想我们有一个好的结果的话,那么你就一定要在我与容九之间做一个选择。” 宋和这二十七年的人生中,还没有遇到过如此艰难的抉择。她不想遗忘容九,也不想放弃与顾知周的感情,可顾知周现在却非逼着她做出一个抉择来。 宋和痛苦的整颗心脏都在抽搐。 她是很少流眼泪的,尤其是在顾知周面前,可此刻,她的眼泪简直是泛滥成灾了,像溪水一样静静地从眼里流淌出来。 顾知周也从来没有看她这样痛苦过。 可他并没有因为她的痛苦和眼泪就心软。 他是真的受够了跟一个死人争地位争关注,他也知道宋和对容九的感情并无一丝爱情的成分,可正是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荒唐可笑。 他原以为,他可以做这段感情中的掌控者,可到头来才发现,他才是被掌控的那一个,他的一切喜怒哀乐全都系在了宋和身上,可宋和的喜怒哀乐有一大半是与他无关的。 活了三十几年,顾知周从未如此的挫败过。这种挫败所带来的打击,让他偶尔会对自己产生质疑,是自己爱的还不够吗?是自己还不够好吗?所以,她的心里始终有另一个人? 顾知周不愿意再去想了那些为什么了,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结果,“宋和,请告诉我你的选择。” 宋和根本就无法做出选择,她可怜地看着他,向他哀求,“不要这样逼我,顾知周。” 顾知周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了,“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顾知周松开钳着她双肩的手,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既然在你心里,他比我更重要的话,那我们……” 这时,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顾知周决绝的话语。 林伯惊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爷,少爷!” 顾知周一句“滚”已经到了嘴边,便见林伯擅自推开了门,等推开门后,林伯才发现书房内的气氛不对,顾知周脸色难看,宋和脸上有泪。 可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神色惊惶地看着顾知周,“楼下来了几个警察,说有事情请你去局里协助调查。” 第736章 夫妻同心(一)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切情绪都戛然而止了,绝望、悲伤、痛苦、煎熬等等,都因为林伯口中的“协助调查”通通自动隐身。 宋和率先反应过来,她三两下抹掉脸上的眼泪,一边往门边走,一边问林伯,“是什么警察?刑侦的还是经侦的?有没有说是什么事情?” 林伯哪晓得这些。 他虽然也算是顾知周身边的老人了,但这些年他只是负责照顾顾知周的起居饮食,更是与李怀山那种见惯了风雨的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所以当警察说要带请顾知周去警局时,他只能勉强维持住表面上的镇静,心里实则已经慌乱的不行了。 宋和见他是个一问三不知的情形,也就不再多费唇舌了。 但她还没有忘记两个人刚刚的争执,以及顾知周逼她二选一,她回头看向顾知周,神情已经恢复成清醒理智的模样,口吻也是一副冷静的商量口吻,“你刚刚说的事情,放着以后再说吧,我们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好吗?” 顾知周能在总裁的位置上坐这么多年,当然也知道什么事轻重缓急,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宋和的安排。 随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书房,再并肩往楼下走。 一边走,宋和一边问,“你能猜到警察来找你是什么事情吗?” 顾知周也是一头雾水,“猜不到。” 既然猜不到,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两个人到了楼下,与领带的警察一照面后,宋和才发现,来的竟然是老熟人。 虽然是老熟人,但陈平海还是按照规矩,向顾知周亮了一下自己的证件,“抱歉了,顾总,这么晚还来打扰你。” 陈平海说明来意,“今天下午,我们接到了一个举报,说你们顾氏集团在东湖区的旧城改造项目中,涉嫌向时任规划局的主任向致远行贿,且数额巨大,经初步查证后,我们发现顾氏集团在该次招投标中确实存在行贿的嫌疑,顾总你是顾氏集团的负责人,所以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顾知周听后蹙了蹙眉,但并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还十分配合地伸出双手,“好,我跟你们走。” 顾知周这样配合,陈平海也就十分的给面子,“目前只是请你去协助调查而已,不用戴手铐。” 顾知周便放下手,转头有条不紊地对宋和说,“你就不要跟着我一起去了,让林镜联系公司的法务部,东湖区那个项目,林镜也知道,你去找他拿资料。” 宋和冷静地点头,“行。”然后,她转头看向陈平海,拿出一副商量的口吻来,“我能上去给他拿件厚衣服吗?” 陈平海并不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可以。” 宋和随即快步上楼,从衣柜中取了一件厚实的大衣,再匆匆下楼来。 宋和把大衣展开,顾知周配合地低下肩膀,宋和把大衣披到他的身上,同时低声对他说,“我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所以我打算联系我熟悉的律师。” 宋和怀疑顾氏集团有内鬼。 而且,傅谨言目前是法务部的负责人,联系此人的种种行径,宋和可不放心他。 顾知周意味深长地与她对视,“就让林镜联系法务部。” 宋和明白过来,他恐怕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如果傅谨言真想做什么的话,眼下确实是一个好时机。 宋和便不再坚持,“行。”随后再低声叮嘱,“在律师到之前,什么也别说,闲聊也不要,我会尽快弄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接你出来。” 顾知周并不怀疑她的能力,相反的,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相信她的能力。 这些年里,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生活中,两个人都从未像此刻这般的共进退过,顾知周喜欢这种感觉,他期待着宋和为自己冲锋陷阵,就像她当初为容九冲锋陷阵那样。 这一回,他打算什么也不做,等待着宋和来救自己。 怀着这样隐秘的期待,顾知周用双手捧起宋和的脸,低头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好,我等你来接我。” 宋和看着他的眼睛,眼神与语气都非常的坚定,“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 随后,顾知周被带走。 宋和则是穿上外套,拎起手提包,马不停蹄地赶去顾氏。 接到电话的林镜先宋和几分钟回到公司。 两个人在顾知周的办公室里碰面。 宋和也不废话,站在顾知周的办公桌前,清冷的灯光下,她白皙精致的面孔上神情冷静到堪称冷酷,她也不废话,直接对林镜下命令,“你先让人去把那个项目的所有资料全部找出来,拿来给我。” “再把当时所有参与招投标工作的员工都叫回公司,我要见他们,尤其是负责这件事情的项目经理……”说到这时,宋和停下来,如果这回的协助调查是有人故意给顾知周设的局的话,那这个项目经理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云城了。 或者是,干脆已经不在人世了。 但不管他是在云城,还是其他地方,当下的重中之重都是先把这个人找出来交给警方,他是招投标的直接负责人,如果当时的招投标真的涉及行贿的话,那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直接给向致远行贿的人,只有把他交给警方,顾知周才能尽快脱身。 林镜也知道这次事情的严重性,顾知周是顾氏集团的总裁,一旦他被抓的消息传出去的话,明天一开盘,股价肯定会狂泻到底。 再者,国家这几年正在大力打击行贿受贿的违法犯罪活动,如果此次的行贿罪名坐实的话,那将会给顾氏的声誉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林镜一秒也不敢耽搁,立刻去落实宋和交代的工作。 而情况也跟宋和预料的一样,那个负责人程开志的电话已经变成了空号,林镜立刻派人去他的住处查看,早已经是人去楼空了,再一查出入境记录,这人竟在三天前离境去澳大利亚了。 宋和一边翻着程开志的资料,一边听林镜咬牙切齿地汇报,“这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搞鬼,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这程开志前脚一辞职,后脚就翻出行贿的事情了,还这么巧出国了……” 宋和没兴趣听他这种毫无意义的抱怨,便打断他,“你觉得是谁在背后搞鬼?” 林镜不假思索地答道,“肯定是曲元昌那只老狐狸,上一回顾董开董事会要罢顾总职的时候,他是第一个投赞成票的。” 林镜一说完,才想起也就是那次的董事会,宋和拿她与顾知周的结婚证把顾华年给气晕倒了,便下意识地看了看宋和。 宋和感觉到他惴惴的目光,头也不抬地说,“继续。” 林镜便继续说,“最近表少爷跟曲元昌走得极近,很有可能这件事中也有他的手笔。” 宋和抬眼看他,“你是说傅谨言?” 林镜点头,“对,就是他。” 宋和认为,林镜这个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 因为在她看来,傅谨言这个人的内心远没有他外表看起来那样儒雅阳光,不管是他先前借工作之名接近自己,还是后来进顾氏担任法务总监一职,他的目的都是相当的不单纯。 而他前脚刚继承顾华年的股份,后脚就公开叫卖的行为,更是冲着撼动顾知周对顾氏的控股权而去的。 所以,宋和没办法把这个人往天真善良上面去想。 第737章 夫妻同心(二) 把程开志的资料放回桌面上后,宋和拿起了当时的项目计划书,大致翻了几页后,她忽然疑惑的问,“这种旧城改造的项目会涉及到老旧危房的整改拆迁,要是运气不好的话,在整改拆迁过程中就会出现各种麻烦事,耗时耗力不说,也远不如直接拿地建房子卖来的方便,成本利润也更可控。” 宋和记得,当年国家在出台宏观调控政策之后,顾知周就已经不太看好房地产了,因为拿地的成本简直是水涨船高。 林镜认同地点点头,“旧城改造确实不如新区开发来得更方便、回笼资金也快。其实当时我们集团也并不打算参与的,是市里的黄书记亲自给顾总打了个电话,邀请我们集团参与投标。” 宋和没做过地产项目,所以不太懂其中的门道。 林镜解释道,“一般像这种由市政府牵头的项目,多少都会带一点摊派任务的性质,顾总嫌麻烦不想接,可黄书记都亲自开了口,还说了一箩筐的什么发挥企业家精神的官话,顾总也就不好再推拒了。” 宋和听后更加疑惑了,“照你这样说的话,那这个项目你们集团是十拿九稳的,那也就根本没有行贿的必要呀。” 林镜皱着眉,“本来是这样没错,但后面玺承建投也参与了投标,并且势在必得。” 玺承建投这个名字对宋和来说简直太熟悉了。 她拿到律师执照后,接的第一个大案子便是玺承建投与顾氏集团的纠纷,并且还以大获全胜而告终。 林镜说,“玺承建投参与进来后,市里的意见就比较分歧了,黄书记还是想把项目交给我们集团做,也有领导建议给玺承建投做,还有提出让我们两家公司一起合作的。” 随着林镜对当时情况的描述,宋和也想起了一些事情,“我记得,顾知周最开始是不愿意跟其他公司一起合作的,可后来他为什么同意又跟玺承建投一起合作了呢?” “是市里的领导们撮合的。”林镜说,“其实顾总很不愿意,但领导们又很希望我们两家一起合作,我们当时为了拿下那个项目,已经投入了不少的人力财力跟物力,如果中途退出的话,实在是不太划算。” “恰巧那个时候,顾总跟德国厂商那边签订了合作开发新能源的协议,正要用钱的时候,如果跟玺承建投一起合作的话,那我们集团就不用背负太大的资金压力,所以顾总就同意了一起合作的提议。” 宋和捏着项目书,一边在办公桌前踱步,一边把整件事情抽丝剥茧,“一开始,这个项目对你们来说算是板上钉钉了,但玺承建投参与进来后,就让事情变得不确定了,而后面在市里领导的撮合下,你们两家又一起合作了。” “那在整个招投标过程中,最有可能产生行贿举动的,便是在玺承建投参与进来之后、顾知周同意两家公司一起合作之间的这段时间了。” 宋和想了想后,冷静地下命令,“你先去查一下程开志的账户往来信息,着重查一下我刚刚说的那个时间点。”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有人故意要整顾知周的话,宋和怀疑,那幕后之人很有可能早在招投标期间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宋和顿了顿,“近几年的也顺便都查一下,另外还有他本人以及他家人名下的财产情况,看有没有购入与他收入不符合的不动产。” “好的,太太。”林镜关上门出去。 宋和还是不太习惯被人称为“太太”,但眼下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 抽了一支烟后,宋和走出顾知周的办公室,去见当时一起参与招投标工作的员工们。 这些员工们都是被林镜从被窝里喊起来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公司后又都集体被关在这间不大不小的会议室里,不仅手机被收走了,会议室门口还站着几尊黑脸门神,所以一个个神情都有点惶然。 见宋和来了,王志成便自发地推开会议室的门,宋和踏步进去,屋内惶然的众人皆都把目光投向她。 虽然宋和甚少来顾氏集团,但在座的各位没有不知道她目前的身份。 宋和站在长条会议桌的首位处,先是拿淡漠的眼神环顾了众人一圈后,方才冷冷地开口,“各位都是六年前负责东湖区旧城改造项目招投标工作的人员,这么晚把你们叫来,是因为警方接到举报,说顾氏当年在这个项目的招投标过程中涉嫌向时任的规划局主任向致远行贿,你们的顾总现在已经被带到警局协助调查了。” 宋和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不小的议论声。 宋和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让众人安静下来,“各位,我现在需要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比如招投标过程中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情,程开志当时有没有说过类似于要行贿的话等等,烦请各位仔细回忆一下。” 随后,宋和又表示,“各位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动脑子的,凡是有用的信息,我都会让顾总给予奖励。” 紧接着,宋和又把话锋一转,“但如果有任何想帮程开志隐瞒包庇的,一旦被我查出来的话,我就会请他跟程开志一起去吃牢饭。” 宋和这一套奖赏分明的制度,在容兴员工身上可以说是屡试不爽,顾氏的员工们也都是普通人,所以她认为这一套同样适用于他们。 而一众顾氏员工虽然没有跟宋和共事过,但因为她老板娘这一身份,以及她把顾华年气死的“英勇事迹”,还有她浑身上下散出来的那股与顾知周如出一辙的压迫感,迫使他们不得不绞尽脑汁地回想起当年的情形来。 很快就有一个员工想起来,“当年我听程经理抱怨过,说王秘书的胃口太大了,两万块的购物卡都看不上。” 宋和轻皱眉心,“王秘书?” 该员工解释道,“就是那个向主任的秘书。我们所有参与投标的公司,都是由他出面接洽的,投标书也都是递给他的。” 宋和记下这个王秘书,点点头,“哦。还有其他的吗?” 该员工摇头,“没了。时间隔得太长了,想不起来了。” 宋和的目光又扫向众人,“你们呢?” 其余人皆是摇头。 既然如此,宋和也不在此浪费时间了,她站起来准备离开,就听一个女员工小声说,“有一个情况,我不知道跟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宋和听到后,立刻收回迈出去的脚步,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女员工,“什么情况?说!” 女员工迟疑地说,“那段时间,程经理问过我去国外留学的事情。” 女员工解释道,“我以前在加拿大留过学,程经理知道这件事情,就问我在国外留学的那几年学费加生活费一共花了家里多少钱,要不要交保证金什么的,哦对了,他当时还让他女儿加了我微信,咨询我申请学校的事情。” 经女员工这么一说,另外一个也有留学经历的员工说,“程经理也跟我咨询过。” 宋和问,“还有其他的吗?” 这时,另一个有些年纪的男员工说,“以我对程经理的了解,他是没有能力供养一个留学生的。” 不待宋和发问,这名男员工就解释道,“我跟程经理一起喝过酒,听他抱怨过家庭压力太大了,他太太有风湿性心脏病,连重一点的家务活都不能做,根本就不能工作,平时就只能在家里做做饭洗洗衣服。” “这些年,一直是他一个人养家。他是独子,父母下岗得早,也全靠他一个人养,所以别看他收入不错,其实手里根本就没多少钱,若是供养一个普通大学生的话,那是没问题的,但要供养一个留学生,就我所知道的情况,反正是够呛。” 宋和一一把这些信息记在心中,然后问,“你们知道他女儿在哪里留学吗?” 先前那个女员工说,“好像是英国。” 宋和问,“具体什么大学?” 该女员工记得程开志的女儿在朋友圈发过学校的照片,便想拿手机翻朋友圈看看,手习惯性地往口袋里一摸,这才记起手机被收走了,她便小心翼翼地看向宋和提出,“宋……顾太太,能先把手机还给我吗?他女儿的朋友圈好像发过大学的照片。” 宋和让王志成把手机还给了众人。 该女员工拿到手机后,立刻打开朋友圈,翻找片刻后,她告诉宋和,“是利物浦大学。” 第738章 夫妻同心(三) 宋和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对那位女员工道了一声谢谢,然后向众人表示,“非常感谢各位提供的信息,等顾总出来后我会让他给予各位现金奖励,同时,我恳请各位能对顾总协助调查一事暂时保密。” 宋和这番话说得很是客气,一众员工们自然也就愿意买她这个面子——她是老板娘,这面子不买也不行,员工们纷纷表示一定会对顾知周协助调查一事守口如瓶。 随后,宋和离开了会议室,但并没有让王志成把人撤走,这里面的人都是当时参与投标工作的员工,谁知道这里面还有没有内鬼。 回到顾知周的办公室后,宋和立刻打电话给容诚,云城这边是半夜,利物浦那边还是下午。 容诚对于她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颇为诧异,“你那边是后半夜吧?这么晚打给我,怎么,斗不过你爷爷,想请我回去帮忙?” 宋和没心情附和他的玩笑,直接说明来意。 容诚听后,爽快答应,“行,你把那人的资料发给我,我这就让华仔带人去机场跟学校守着。” “不过,你怎么确定他就一定会来利物浦呢?” 宋和面无表情地说,“因为病重的妻子、年迈的父母,都是拖累,而年轻健康的女儿是希望。拖累可以撇下,希望不能不要。” 容诚听后,笑了一声,“你这样年轻,才二十八岁,怎么总是一副已经看透了人生的样子?” 宋和冷淡的回答,“您要是跟我一样,顶着交际花生的野种的身份长大,您也会在二十八岁的时候看透人生。” 宋和就此把这个话题打住,客客气气地对容诚说,“二爷,这回就拜托您了。我这边还有事,就不跟您多聊了。等这件事情结束后,我再好好感谢您。” 容诚体谅她的不易,“行了,你去忙吧,等有消息了我立刻通知你。” 这一夜很快过去。 宋和几乎没有合过眼睛,但神情也不见得有多憔悴,因为顾知周在警局里情况不明,她心里就始终撑着一口气,也就不觉得累。 徐薇上一次见她,还是温有良跳楼的那一次,当时她从公关的角度建议顾知周发声明与宋和撇清关系,所以时隔一年多再次与宋和面对面,徐薇有一丝的不自在。 宋和没空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神色是一派的自然从容。 徐薇是来请示宋和,要不要把舆论压一压。 宋和正在吃早餐,她端着一杯热牛奶摇头,“这事压不住。吃瓜群众都是有反骨的,你越不让他说话,他就越会想办法找机会胡说乱说。” 徐薇皱眉,“那怎么办?什么也不做吗?” 宋和想了想,“对,什么也不做,先保持沉默,其他的等顾知周出来了再说。” 再者,顾知周想借这件事情探一探傅谨言的底,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贸然行动的话,只怕会打乱他的计划。 徐薇从事公关工作多年,从她的专业角度来看,她认为把控舆论很重要,但宋和坚持自己的看法,徐薇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徐薇问,“那如果有记者来问的话,我怎么回答?” 宋和奇怪地看着她,“徐经理,据我所知,你从事公关工作已经很多年了,如何应付记者不应该是你的专业吗?” 徐薇面颊发热,“抱歉,我……” 宋和没空再跟她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了,便挥了挥手,“行了,你去忙吧。你要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记者,那就别接电话。” 徐薇面红耳赤地离开。 片刻后,林镜敲门进来,他昨晚也几乎没有合眼。走到办公桌前,他把程开志的账户流水单递给宋和。 宋和接过来,一边快速地浏览,一边问,“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没有?” 林镜便指出了几处他认为可疑的地方给宋和看,“你看这几条入账信息,虽然每一笔金额都不大,但如果加起来的话,就很可疑了。” 宋和一看,那几笔入账的时间正好是东湖区项目投标期间。 林镜说,“我去行政部那边调取了程开志的劳动合同,上面写着他年薪是五十万,他这个职位虽然也能捞一点外快,但也不会太多,可这几笔加起来已经快一百万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一个月前,程开志把他的父母跟老婆都送到了他老家当地的一间疗养院里,并且预交了两年的费用,一共将近五十万。” 宋和问,“还有其他的吗?” 林镜摇头,“暂时只有这些了。我查了他的财产状况,他本人以及他家人名下都无不动产,唯一的一套住房,也于一个月前卖了。” 宋和沉吟片刻后,越发觉得这件事情处处都透着一股阴谋的气息,简直就像是一场针对顾知周的有计划有预谋的围剿。 先是以涉嫌行贿之名,把顾知周弄去警局调查,让他暂时失去顾氏集团的控制,等顾知周出来后,再以失职为名,罢去他总裁一职,顾知周虽然目前仍是顾氏集团的大股东,但他与傅谨言手中的股份相差不多,如果傅谨言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争权夺位的话,或者他干脆把股份卖给哪位股东的话,那顾知周就很有可能失去对顾氏的控股权了。 至于程开志行贿一事,那幕后之人当初在埋下这颗雷的时候,或许他自己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刻能发挥出这样大的作用。 一想到傅谨言,宋和就不禁皱紧了眉心,到了此刻,她几乎已经肯定这件事情跟他脱不了干系了,不然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他前脚刚继承了顾华年的股份,后脚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冲着顾知周的控股权而去的,宋和不信这只是巧合。 收拢思绪后,宋和把程开志的账户流水递给林镜,“你现在去一趟江新区分局,去找刑侦队的陈平海队长,把跟程开志有关的资料都拿给他。” 林镜诧异,“你不去吗?” 宋和明白他的意思,淡淡摇头,“去了见一面,也没什么实际意义。” 而且,就快到上班时间了,如果她没有预料错的话,那幕后之人肯定会借机大做文章,对顾知周发难。 所以,眼下她还得继续守在这里,在顾知周出来之前,帮他稳住局面。 第739章 宋和搅局(一) 囫囵地用了早餐后,宋和打了个电话给方中杰,在电话中,她告诉了方中杰顾知周被带去警局一事,然后拜托方中杰帮忙打探一下,规划局那位叫向致远的主任受贿一事,是他人告发的,还是因为其他违法乱纪的事情而拔出萝卜带出泥的。 方中杰满口应下,“行,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 结束了与方中杰的通话后,宋和又打电话给魏助理,“我今天有事情,不会去公司,凡是有急等着我签字的文件,就送到顾氏这边来。” 宋和与顾知周的夫妻关系,随着顾华年的离世,已经算是昭告天下了。所以魏助理对于宋和要求她把文件送到顾氏一事,并不觉得意外,宋和说完后,魏助理还细心地问,“那您这两天的行程要延后吗?” 宋和看着落地窗外冉冉而起的冬日暖阳,“全都延后。” 魏助理了然,“好的,宋总。” 挂完电话后,宋和又在窗前站了片刻,她忽然想起温有良跳楼的那一晚,她来找顾知周,那个时候,她对顾知周的感情是很迷茫的,不知道自己对他的不舍到底是爱,还是因为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 当时她的车在楼下停了一个多小时,烟也抽了好几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电话给顾知周,准备上来跟他说清楚的,结果她还没走到顾氏门口,温有良就“咚”的一声从天而降,砸在了她的跟前,脑袋碎得跟烂西瓜一样。 她当时直接吓晕了过去,等醒来后便听到了徐薇让顾知周发声明撇清与她的关系,那个时候的她虽然只是一个交际花生的野种,云城的女人谁都可以在她的脊骨上踩一脚,但她的骨子里依旧有着骄傲,所以她不愿意做那个被人抛弃的怨妇,便在顾知周开口前,主动结束了与他的这段关系。 宋和还记得,当“金主”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来后,顾知周那恨不得当场就把她掐死的愤怒表情,还有他的那一句质问——这世上会有哪一个金主,会为了一个玩物,把自己弄到这般两难的境地? 当时的她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顾知周的这句话说得简直委屈。 她接近顾知周的目的不单纯,母亲的身份又那样上不得台面,顾华年讨厌她是理所当然的,若换成她是顾华年的话,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被这样一个心思不单纯的女人纠缠着,只怕自己会做得更绝。 以顾华年的手段,想悄无声息地让自己在云城消失,根本就不用费什么力气,动一动小拇指就行了,可自己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跟顾华年你来我往的斗上了,还在五年间里做出了一番小事业,若是没有顾知周在其中周旋的话,宋和不认为自己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云城,也不认为自己能把佳和兴做起来。 她是有一点能力不错,但她的能力在顾华年的权势地位面前,根本就不值得一提,更遑论去跟顾华年硬碰硬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在医院决裂的时候,宋和是铁了心要跟顾知周一刀两断的,可那个时候的她又怎会想到,她不仅跟顾知周没有一刀两断,反而还跟他结婚了呢。 如今回想起这一年半里自己与顾知周所经历的一切,宋和觉得就跟做了一场梦一样,还是一场剧情跌宕起伏结局瑰丽的梦。 同样有做梦感觉的还有傅谨言。 早晨醒来,他就从新闻中看到了顾知周被带进警局的新闻,而该则新闻不仅有文字介绍还有一小段视频,超高清的摄像头即便是在深夜,也能将人身上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拍得清清楚楚。 视频中,顾知周没有戴手铐,在一群刑警的陪伴下,他冷静从容地走进了警局,那身姿那步伐看上去倒像是去警局谈生意的,而非是去接受调查。 这让傅谨言略微有点不爽。 在他的预想中,他希望顾知周是慌乱的,是不安的。 但这显然是不太实际的,且不提顾知周担任顾氏集团总裁一职多年,早已经见惯了风风雨雨,一个协助调查并不能吓倒他,就凭他从小到大接受的精英教育,他也不会慌乱不安的。 而且,这个协助调查并不能直接打倒他,只能暂时能困住他而已。 在傅谨言的计划中,取得顾华年的信任、拿走她的股份,是第一步;让顾知周失去对顾氏的控股权,是第二步;而眼下,顾知周被困在警局里,顾氏集团也背上了行贿的罪名,这开端已然是很不错了。 所以,傅谨言给自己倒了一个杯底的威士忌,小小的庆祝了一下。 孤独的庆祝完后,傅谨言出发去顾氏。 在顾氏楼下的停车场,他的车与曲元昌的车先后抵达。下车后,两个人相视一眼,曲元昌笑了笑,“早啊,傅总监,看新闻了吗?” 傅谨言按了一下车钥匙,把车锁上,“看了。” 曲元昌笑,“有何感想?” 傅谨言把车钥匙放进裤兜里,“老实说,没什么感想。” 曲元昌背着双手,与他一同往电梯处走,“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呢。” 傅谨言望着前方,“这才刚开始呢,谈高兴还太早了。” 曲元昌见他年纪轻轻的却丝毫没有年轻人的心浮气躁,心中就不禁感叹,同样都是生的儿子,顾华翰就不提了,就说顾知周跟傅谨言,一个十九岁就管理顾氏集团,一个二十四岁就逆势而行,想将江山换新颜,傅谨言为何这样做先不论,就单论他的这份狠绝,曲元昌想了想,自家那些个儿孙没一个能比得上。 真是人比人的死、货比货的扔,也不知道这顾家的基因都是怎么长的,满门没有一个废物不说,还一个比一个厉害。 想起自己家里那群废物,曲元昌简直都要郁猝了。 一旁的傅谨言并不知道曲元昌此时心中的惆怅,他伸手挡住电梯门,“曲董。” 曲元昌回过神来,背着双手踏步进去,傅谨言紧随其后。 电梯一路往上。 盯着电梯门上傅谨言的影子,曲元昌忍不住再次试探,“其实,以你的才干,领导顾氏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傅谨言只听了一个开头,就知道曲元昌后面要说什么,他自问态度已经摆得足够明显了,但曲元昌始终不相信他是真的对顾氏不感兴趣。 傅谨言淡淡地打断他,“曲董,我跟顾知周不一样,我自小在英国长大,与顾董以及顾家人的感情都很浅,对顾氏也就没什么责任感情可谈了。” “上一回,你也问过我这话,我当时跟你说的也都是实话,你今天既然又拿这话来问我,那我就再说一次,我志不在此。” “哦?”曲元昌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一样,表现得非常惊讶。 “志不在此,”曲元昌问,“那你的志向在何处?” 傅谨言盯着面板上不停变化的红色数字,“我这人志向不高,只想等此间事了,便带上所爱之人回伦敦,去过我自己的生活。” “所爱之人?”曲元昌仿佛很感兴趣似的,“谁啊?” 眼前浮现起宋和的身影,傅谨言笑了笑,并不打算说出宋和的名字,“抱歉了,曲董,这是我的私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曲元昌听他如是说,便不再追问,随后提起另一件事,“我听说,顾太太昨晚上来了公司,一直守在顾知周的办公室里。” 傅谨言昨晚睡得早,再加之他进顾氏的时间不长,在公司的眼线不如曲元昌多,乍然听到这话后,不禁一愣,“你是说宋和?” 曲元昌笑,“不是她还有谁?” 傅谨言顿了顿,“那可就有点不好办了。” 容兴高层内斗的事情,外界虽有传言,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外界并不清楚,所以尽管宋和现在已经是容兴的区域总裁了,但曲元昌打心底还是很轻视她的,“这有什么不好办的?她再有本事,到底也是一个女人而已,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傅谨言跟宋和打了不少交道,所以很清楚宋和是真有能力的,一想到等一下很有可能要跟宋和面对面地交手,他既感到兴奋,同时又觉得头痛。 他淡淡道,“还是别太掉以轻心了,她虽是一个女人不假,但手段可不一般,我曾给她做过一小段时间的助手,可是看到过她的那些手段。” 曲元昌仍旧是不屑,“傅总监,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谨小慎微了。她有手段又如何?我已经是一个黄土都埋到脖子的老家伙了,她就是长得再漂亮,那美人计对我也不适用。” 傅谨言很想告诉曲元昌,宋和最不擅长的便是美人计了,但良言难劝该死鬼,曲元昌自己竟然想去撞墙,他又何必拦着。 反正他的最终目的是让顾知周失去对顾氏的控股权去,让顾氏不再姓顾,至于顾氏最后是姓曲还是姓陈或者姓李,他都不在意。 第740章 宋和搅局(二) 到办公室坐了片刻后,傅谨言就接到通知,让上楼开董事会,而会议的发起人,自然是曲元昌。傅谨言觉得曲元昌有点太沉不住气了,顾知周虽然暂时被困在警局,但只要调查时间一结束,警方就不会再扣押他了,他被请去协助调查,是因为程开志这个直接责任人跑了,那他这个法人就必须得去接受调查。 就算最后程开志没抓回来,顾知周只要认罚的话,也不需要负什么刑事责任。 曲元昌现在就想借机大做文章,说不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但傅谨言并不打算再提醒曲元昌,一是顾氏是乱成一锅粥还是一锅汤,于他而言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二是要是此刻阻止曲元昌上蹿下跳的话,那等顾知周出来后,还怎么看他们两个人斗? 怀着看猴戏的心情,傅谨言抵达了会议室。 顾知周的支持者们在看到他进来后,皆是没有个好脸色,因为他们斗觉得他前脚刚继承了顾华年的股份,后脚就公开叫卖的行为实在是罄竹难书。 傅谨言无所谓他们的冷脸,随便挑了个位置默默地坐下,然后摆弄起手机来。 曲元昌因为是今天这场大戏的主角,所以压轴出场。 落座后,曲元昌清了清嗓子,“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等着他的下文。 曲元昌环视众人一眼,徐徐的说,“看来大家都听说了,那我也就不再废话了。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顾总还在警局里情况不明,何时放出来也犹未可知,可集团的事务确实不能拖的……” 与顾知周交好的陈董事不禁打断他,“行了,老曲,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们玩什么聊斋呢,你今天把我们喊过来,不就是觉得顾总现在被扣押在警局里,集团无人主事,就想趁机站出来夺位吗?” 陈董事冷冷一笑,“老曲,别怪我们这些老兄弟不给你面子,顾总现在只是协助调查而已,你就迫不及待地要搞这一套谋朝篡位的把戏了,你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一点?” 曲元昌被陈董这样当面说了一通,面子上就有点挂不住了,“老陈,我知道你很看好顾总,我也很看好顾总,毕竟这些年顾总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但行贿这件事不是儿戏……” 陈董事“嘿”了一声,“我说老曲,目前连警方都还没有下最终的结论,你怎么就那样肯定我们真的行贿了呢?” 曲元昌语噎。 陈董事再道,“而且,就算是真的行贿了,那也是当时的员工所为,跟顾总有什么关系呢?” 曲元昌阴沉着脸色,“对,这件事情确实是员工所为,但谁能保证该名员工是不是得了顾总的授意呢?即便是员工的自发行为,那他身为集团的总裁,在这件事情上,总有一个失职之责吧?”” 陈董事一听,乐了,“如果照你这样说的话,那我们集团上上下下加起来可是有上万名员工呢,难道他们每一个人无论做了什么,顾总都得承担责任?哪怕就是当爹的,也不可能凡事都替儿子背锅吧?” 陈董事这话是话糙理不糙,曲元昌一时无言反驳。 傅谨言在这时慢条斯理地开口,“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在这件事情上,若追究顾总的责任,确实是有失公平,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最后警局的定论是如何,集团也暂时无法摆脱行贿这一骂名。” “诸位都是集团的老人了,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情对集团声誉的影响,”傅谨言打开投影仪,将手机屏幕投影到屏幕上,“大家也都看到了,今天一开盘,集团的股价就一直往下跌,这开盘还不到十分钟了,就已经跌停了。” “这才星期二,看目前这个跌势,只怕后面的三个交易日还会继续下跌,过了这一周还有下一周,只要行贿这件事情一日没有结果,即便是顾总过两天就出来了,也未必能止得住跌势。” 曲元昌顺势道,“老陈,这些年我们因为意见不合,你心中便对我有一些看法,这我能理解,但我今天把你们叫到这里来,并不是出于私心,而是我个人认为,我们亟需拿出一些有力的措施来稳住股价。” 陈董事冷嗤,“你所谓有力措施,就是换你来当总裁吗?” 曲元昌煞有介事地摇头,“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想法。我已经七十岁了,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远不如从前了,即便是你们请我来当这个总裁,我也是不会当的,”曲元昌一摊手,“集团可是我们大家的心血,我不能坑了你们呀。” 曲元昌说这话时的语气与表情皆很诚恳,但陈董事并不相信他。 这时王董事缓缓开口,“既然你觉得顾总已经不适合担任总裁一职了,那你认为谁能接过这个重担呢?” 曲元昌微微一笑,“这就要看大家觉得谁合适了。” 曲元昌将目光轻轻投到傅谨言身上,“若是只是我个人的意见的话,我倒是觉得谨言很合适。他是顾董的儿子,又是剑桥大学的高才生,无论是从身份还是学识来说,他都挺合适的。” 傅谨言实在是厌烦曲元昌这种没完没了的试探,他直截了当地推拒,“承蒙曲董如此看得起我,我是毕业于剑桥不假,但我大学念的是法学,本身也没有实际管理企业的经验,而且顾氏也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小公司,就是十个我加起来也担不起这样重的担子,这总裁的位置,还是交由合适的人去坐吧。” 傅谨言的再次表态,让曲元昌很是满意,他眼中含着一点淡淡的笑意,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那诸位觉得谁更合适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沉默。 然而这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紧闭着的会议室门被推开了,宋和走了进来。 一夜未曾合眼过的她,脸上并没有多少憔悴之色,只唇色比正常时淡了一些。 曲元昌是知道她在顾知周办公室的,所以对于她的突然出现,他并没有惊讶,只是略微地蹙了一下眉心,“宋小姐,我们正在开董事会呢,你这样贸然闯进来,怕是不大合适吧。” 宋和淡淡地看着他,“据我所知,顾知周目前仍是顾氏集团最大的股东,他这位大股东都不在呢,你们在这里开的哪门子董事会?” 第741章 宋和搅局(三) 曲元昌见她是来搅局了,那脸色就不大好了,但语气还是客客气气的,“宋小姐,我知道你跟顾总已经结婚了,但这是我们集团内部的事情,你即便是顾太太,也是没有资格插手我们集团内务的。” 宋和并不急着反驳,而是在属于顾知周的位置上坐下,然后才微笑着面向众人开口,“各位,有一件事情顾知周应该没跟你们讲,我在跟他结婚之前,他并没有跟我签订任何的婚前协议。” 说到这时,宋和转头看向曲元昌,“如果我现在跟顾知周提出离婚的话,依据法律规定,我是可以分走他一半财产的,包括他手中持有的你们顾氏集团的股份。” “曲董,如果你认为我没资格插手你们顾氏的内务的话,我不介意现在去找顾知周签一份离婚协议,让他分一半顾氏的股份给我。” 宋和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的一众股东们皆是一愣。 随后,宋和又把视线投到傅谨言的身上,“傅律师,你身为顾氏集团的法务总监,现在你们顾氏的总裁被带去警局了,你不去想办法把他弄出来,反而还坐在这里开什么董事会,”宋和啧了一声,“你这法务总监未免也太失职了吧?” 面对宋和掉转过来的枪头,傅谨言并没有自乱阵脚,他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倒是想帮忙,但我对国内的法条律例还不太熟悉,实则是有心无力。” 宋和凉凉的回道,“既然你对国内的法律条例都不太熟悉,那你是怎么当上这个法务总监的,是靠跟顾董的裙带关系吗?” 当初,顾华年把傅谨言空降到法务总监这个位置上,本来就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但大家因为他是顾华年的亲儿子,虽然对他有看法,但也都是放在心里没有明说,可宋和现在直接挑明他是靠着裙带关系,才坐到这个位置上去的,傅谨言脸皮再厚,也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了。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宋和,“我承认,我这个法务总监当得名不正言不顺,但是宋小姐,我们现在讨论的是顾总这回去警局给公司造成的负面影响,而不是我是不是靠裙带关系进得顾氏。” 宋和装作不懂,“负面影响?什么负面影响?” 曲元昌冷哼,“自然是股价。今天一开盘,我们集团的股价就跌停了,这个影响难道还不够大吗?” 宋和微微冷笑,“你们顾氏集团好歹也是一家市值千亿的大集团,一个跌停就吓得要开董事会了,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被别人怎么笑话呢。” “再说了,致使股价下跌的因素何其繁多,你们凭什么就认定今日的下跌,是顾知周去警局这件事情引起的?” “你……”曲元昌找不出话来反驳,便一声怒喝,“你简直胡搅蛮缠。” 宋和气定神闲地将手臂一抱,“到底是我胡搅蛮缠,还是曲董你的理由站不住脚,我相信其他董事们心中自有评断。” 王董事这时发问,“宋小姐,你以前做过律师的,那你知道警方大概什么时候结束对顾总的调查吗?” 宋和收起锋芒,正色回答,“抱歉,我不是刑辩律师,我也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时间。”紧接着,宋和话锋一转,“但这件事并不严重,顾知周被请去调查,只是因为他是顾氏的负责人,那个直接行贿的人暂时没找到,所以警方才把他请去,您可以理解为顾知周只是去走一个流程而已。” 王董事点点头,再问,“那个直接行贿人是谁,你查出来了吗?” 宋和并不隐瞒,“当时负责投标事宜的负责人程开志。林特助查了他的人事档案,他已经于一个月前离职了,目前可能在澳大利亚。” 陈董事不禁插话,“人都逃到澳大利亚去了,那还怎么找?” 片刻后,陈董事反应过来,“这事怎么不太对啊?这个叫程开志前脚一离职,后脚就有人举报我们集团行贿,还偏偏那么巧,他在事发前就逃到了澳大利亚,”陈董事不禁把怀疑的目光瞟向曲元昌,意有所指地说,“该不会有人故意在背后搞鬼吧?” 宋和也看向曲元昌,“我也很好奇,东湖区那个项目对你们集团来说,几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程开志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竟然去行贿?” 曲元昌见他二人看着自己,就有点不自在了,但紧闭着双唇什么也没说。 而陈董事仿佛坐不住了似的,腾地一下站起来,“既然如此,那开什么董事会?散了,散了。”说罢,陈董事便自顾自地往外走,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嘟囔囔地埋怨,“大清早的闹这一出,是嫌大家的日子过得太闲了吗?” 陈董事这一开了头,其余支持顾知周的董事们也都纷纷站起来往外走,曲元昌见他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董事会,竟被宋和搅和得开不下去了,那一张脸黑得就像马上要打雷下雨了。 宋和见目的已达到,也不多待,也起身往外走。 傅谨言见状,跟上她的步伐,“阿和。” 宋和权当没有听见,加快步伐。 傅谨言有心想追上去,却被曲元昌绊住了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 曲元昌叫住傅谨言,是想跟他商量一下对策,他没想到宋和竟然这样难对付。 傅谨言敷衍了他几句后,就借口离开了。 回到顾知周的办公室后,宋和见手机上有未接来电,就立刻回过去,“方董。” 方中杰也不废话,直接把打听到的结果告诉她,“那个向主任是被人举报的,而且证据材料都相当的充分,有照片有提款记录,基本上是没有翻案的可能。” 原来这真是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行动。 宋和了然,“好的,我知道了。这次麻烦您了,方董。” 挂电话前,方中杰对她说,“其实以顾知周跟市里的关系,你完全可以现在就去把他保释出来。” 话是可以这么说,但宋和并不打算这样做,“前年温有良从顾氏大厦跳楼自杀的时候,顾知周就因为仗势欺人引起了很大一波负面舆论,这回的事情跟上一次不同,是行贿,也就涉及了公权力,如果顾知周不按照规定把流程走完的话,只怕面对的是比上一次还要大的负面舆论。” 方中杰没她想得这般深,他见宋和自有主张,也就不多说了,“那行吧,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打电话给我。” 宋和也不跟他客气,“好。” 第742章 接顾总回家 宋和预料的没错,那个程开志果然去了利物浦,也幸亏她反应的够及时,提前给容诚了打电话,程开志刚一走出利物浦的机场,就被在那里守株待兔的华行云给逮了个正着,华行云二话没说,直接招呼手下把他绑进了车里。 可怜程开志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宝贝女儿生活了好几年的城市,就失去了自由。 华行云给宋和打电话汇报这一消息的时候,宋和正在江新区分局门口,警方针对顾知周的调查暂时告了一段落了,宋和特意来接他。 手机响起的时候,宋和从车上下来,正要往警局里面走。她拿出手机一看,见是来自利物浦的国际长途,便知道容诚那边有好消息了。 宋和走到一边,接起电话,“喂,二爷。”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却是轻快响亮的,“宋律师,还记得我吗?是我,华行云。” 临别前,华行云偷偷往宋和包里塞的那颗黑钻石,还在她公寓的保险柜里呢,宋和当然记得他,“你好,幸运哥。” 华行云有意想跟她寒暄几句,“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宋和却没有兴趣跟他寒暄,她直截了当地发问,“怎么样,人抓到了吗?” 华行云在电话那头啧啧了两声,“我说你这个女人,真是一点情趣都不懂啊,咱们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我还非常钟意你,你就不能先跟我聊两句,解一解我的相思苦?” 宋和不接他这话,沉默。 华行云笑着认输,“行了,不逗你了,那个叫程开志的男人我已经抓到了,是我这边派人给你押回来呢,还是你派人过来把他押回去?” 宋和想了想,觉得可以利用这个程开志再做一做文章,因为目前来看,曲元昌那边好像是笃定她找不到程开志一样。 于是,她对华行云说,“这样吧,幸运哥,你先帮我把人关着,我晚点再给你打电话,行吗?” 华行云应下,“没问题。” 挂掉电话后,宋和抬起脚步,准备进去,却看到顾知周已经从里面出来,她也就懒得再动了,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 一般而言,协助调查最多二十四个小时,顾知周这回却足足在警局里待了四十八个小时,可见这件事情在官方眼里有多严重。 来的路上,宋和看了看吃瓜群众们对这件事情的评论,和她预想的一样,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声音都是说“官商勾结”。 在看了这些评论后,宋和庆幸自己没有提前把顾知周保释出来,而是让他依照规矩把调查流程走完,不然,不知道吃瓜群众们还要怎么骂呢。 宋和是经历过网暴的,所以她很清楚徐薇的那一套捂嘴是没有用的,吃瓜群众们的身上都是有反骨的,越不让他们说,他们就越要说,还天花乱坠的说,与其这样不如他们痛痛快快的发泄,过足正义感的嘴瘾,等到新的热点事件出来后,他们的注意力就会转移,也就不会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了。 顾知周走过来的时候,宋和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单只是看,心中并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法。 被调查了四十八个小时,顾知周的气色看起来还不算憔悴,想必是没有在调查过程中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刁难。 顾知周的眼睛也看着她,并且只看得见她。被关在里面的四十八个小时,他简直是与世隔绝了一样,对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一概不知,但想来这两日宋和也过得不怎么轻松,那白净无暇的脸上竟有了淡淡的黑眼圈。 走到跟前后,顾知周先是盯着宋和看了看,然后不顾这是警局门口,直接一把把宋和抱进了怀里,闻到她身上有浓烈的烟味,顾知周便知道这两日她肯定没怎么休息。 顾知周心里就跟太阳照进去了似的,暖暖的热热的,让他不自觉收紧了手,把人抱得更紧了。 虽然两个人已经是夫妻了,这样的搂抱也并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但宋和还是不太喜欢在公共场合下跟他如此亲密,宋和便用手轻轻推了推他,“先回家吧。” 顾知周放开她,然后牵起她的一只手包在手心里,“好,回家。” 身为顾氏集团的总裁,顾知周被请进警局可是大新闻,早早就有记者闻讯而来,候在警局门口,等着捕捉他的落魄画面。 刚刚宋和进来的时候,已经遭遇过一番记者们的连环十八问了。不过宋和向来不喜欢跟媒体打交道,又正值此种风口浪尖的时候,一张嘴更是像被焊死了一样,没在镜头前发表一个字。 顾知周牵着她走出去的时候,闪光点瞬间此起彼伏的亮起来。 面对记者们的追问,顾知周表现出了跟宋和如出一辙的高冷,一个字也没有说,便在王志成等人的保护下,拥着宋和上了车。 车一路驶向盛世华景。 而这两日宋和心中一直撑着的那口气,也在她看到顾知周的那一刻,悄无声息地散去了。靠在顾知周的怀里,宋和昏昏欲睡。 顾知周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握着她的一只手,内心感到丰盈而平静。 在里面的四十八个小时中,他并不是一直都在接受询问,中间也有休息的时间,而在这期间,他会跟陈平海闲聊,陈平海感谢他先前给警方提供的资料,让他们找到了足够的证据,将陆承渊逮捕归案。 顾知周对他的感谢照单全收。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宋和身上去。 陈平海说,“我们队里有个叫刘燕燕的,顾总你知道吗?” 顾知周点点头,“听我太太提过。” 陈平海笑着说,“不瞒你说啊,顾总,燕燕刚开始跟你太太走得近的时候,我是挺反对的,私下里跟她说过不少次,让她离你太太远一点,因为你太太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那个阶层的生活,离我们太远了,我们担心燕燕会迷失。” “但这丫头年纪小,却自有一套主张,她说我们这是戴有色眼镜看人,还说什么一个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我们不能单凭一个人的出身就去断定她的好坏。” “我太太的出身确实很容易招人非议,但她本质上是一个……”顾知周想用“好人”来形容宋和,但也又觉得只是“好人”又不足以形容宋和,想了想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纯粹的人。” 陈平海很认同他这个说法,“你太太对待燕燕确实没的说。” 陈平海说起宋和帮刘燕燕在利物浦代购一事,“她让人把东西送过来的时候,我正好也在,”陈平海比画了一下,“好家伙,这么大一箱子呢,又是药又是化妆品的,也不知道她跑了多少个地方才买齐。” 顾知周听得微微一愣,因为宋和是个不喜欢逛街购物的人,他每一季的衣服都是需要找设计师量身定做的,而她是连款式颜色都懒得选,一年四季翻来覆去的就穿那么几个款式几个颜色的衣服。 可她却会为了认识短短还不到一年时间的刘燕燕,不嫌麻烦地买药买化妆品,这样的宋和简直让他觉得陌生。 聊到这时,因为有其他人进来了,话题便就此打住了。 但与陈平海的这一段闲聊,一直在顾知周的脑海中盘旋着,经久不散。 在询问的间隙,顾知周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这些年宋和身边都有哪些朋友,以前的许佳薇算一个,如今的刘燕燕也能算一个,再有就是已经不在人世的容九了。 宋和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她的性格虽然清冷孤傲,但也不算孤僻,可这将近二十八年的人生里,她拢共就结交了这么三个朋友。 在顾知周看来,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哪怕是再不愿意与人结交,也不可能活了二十八年只交下了三个朋友,因为这实在是少得有点可怜了。 可事实是,宋和就真的只有这三个朋友。 或许是因为少,宋和就尤其珍视这三个朋友。 其实顾知周现在想一想,如果跟宋和认识十几年,一路从少年时代陪伴宋和到二十八岁,还把一颗心完全系在了宋和身上的人不是容九,是以前的许佳薇,亦或者现在的刘燕燕,宋和也会像对待容九那样对待她们。 顾知周忽然就理解了宋和对容九的那种珍视感。 她自小就没有得到过父爱,也没有得到过正常的母爱,以至于她在亲情方面有着严重的缺失。 而爱情方面…… 先前的那七年,他从未开口对她说过一个“爱”字。 她的人生,既没有亲情,也没有爱情,唯一能给她孤独的人生带去情感慰藉的就只剩下友情了,而容九又是那样一个贴心的朋友,宋和不舍地割舍掉与他之间的感情,也并不是什么大错。 握着宋和的手,顾知周平静地想,如果自己也有这样一位朋友兼亲人的好朋友,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死了,还是死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也是做不到把他遗忘的。 再者,宋和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她性格中的坚强与独立,让她做不到把自己变成一个为了爱情什么也不要的傀儡。 爱情是唯一的,也是排他的,但同时爱情也可以是包容的。 而爱一个人,也应该是让她做更好的自己,而非是把她变成自己期望中的那个样子。 一个没有棱角,眼中只有他,心中也只有爱情那点事的宋和,也就不是宋和了。 如是想明白以后,再去回想那一晚的争吵,顾知周简直不想承认,那个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的人是自己。 搂着已经睡着了的宋和,顾知周轻快地想,争风吃醋这种事情以后是不能再做了,太丢人了,但他跟容九的位置,他还是要跟她计较一番的。 他可是她的丈夫,怎么能有人在她心中的位置,比他重呢? 第743章 互诉衷肠(一) 宋和一路睡到了家门口。 车停稳后,顾知周先下车,然后把她从车内抱了出来。 突然间的失重,让睡梦中的她恍若踩空了一般,颤动着睫毛想要睁开眼睛。 顾知周在她的眼睛上温柔的亲了一下,“睡吧,到家了。” 宋和的呼吸重新平缓下来。 林伯提前得到宋和的通知,知道他今晚上要回来,早早的便侯在了门口,见顾知周进来,林伯有点激动,想迎上前去关心两句的,就见顾知周对着他轻轻摇了一摇头。 林伯虽然不知道那天晚上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开门后宋和脸上的眼泪,还有顾知周当时的表情来看,两个人应该是在吵架。 如今见顾知周抱着宋和进来,林伯猜想,两个人应该是已经和好了。 退到一旁后,林伯静静地看着顾知周抱宋和上楼的背影,一种老怀安慰的心情油然而生。 顾知周把宋和抱进了卧室。他的怀抱虽然结实温暖,但这样的姿势让宋和睡得并不安稳,顾知周一条腿跪在床沿上,正准备把她往床上放的时候,她就睁开了眼睛。 进来的时候,顾知周没有开灯,屋里光线昏暗。 宋和这两天几乎没有合过眼,刚刚那短暂的一觉根本就没睡够,就迷瞪瞪地抓着顾知周的手臂,呢喃似的喊他的名字,“顾知周。” 顾知周轻声应答,“我在。” 宋和重新闭上眼睛,“我好困,不想洗澡了,想直接睡觉。” 顾知周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在床上,“好。” 宋和再次睡过去。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已经是天光大亮。 宋和打了一个呵欠,搭在她腰间的手便动了一下,耳旁同时还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醒了?” “嗯。”宋和转过身去,看着顾知周。 顾知周还闭着眼睛,但能感受到她的目光,便耳语一般地低声问,“怎么了,是我老了吗?” 再过几个月,顾知周就三十五岁了,男人一般到这个年纪,脸上多少都会有一点岁月的痕迹,顾知周在衣食住行方面讲究得很,但在面孔的保养是懒得多费一丝力气的,他跟宋和一样,日常最多也就抹点润肤霜。 顾华年查出来癌症那一年,因为担心顾华年的病情,他的眼角便长出了一条细纹。 几年过去,那细纹仍在,且还变深了一点,再加上他这几日关在警局里,没条件刮胡子,此时那下巴就被青色的胡须给占据了。 “不老。”宋和说完,用手去摩挲他下巴上的胡须,然后评价,“真扎手。” 顾知周睁开眼睛,按住她的手背,故意用胡须在她娇嫩的掌心上重重摩挲了几下,宋和遭了暗算,就笑着要把手抽回来。 顾知周不准,但不再使坏拿胡须扎她,而是改为用唇亲吻她的掌心。 这分明只是一个带了一点挑逗意味的亲吻,宋和的灵魂却忽然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汹涌的情绪在宋和的心中澎湃起来。 宋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感觉对她来说很陌生。 而心中那汹涌的情绪背后,恍若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她的灵魂往顾知周的心里走,往顾知周的灵魂里走。 宋和静静地看着顾知周,一双眼睛就像满月下的深海,里面的情意犹如浪潮一般汹涌澎湃,“顾知周,那天你问我有多爱你,我说我不知道,其实你现在问我,我也还是不知道。” 她十九岁就跟顾知周在一起了。 在这之前,她从没有谈过恋爱,甚至连喜欢的人都没有,她的人生是一潭泥淖,她需得用力地活,拼命地活,才不会深陷其中。 宋郁榕不爱她,所以她不晓得被爱是什么感觉,也就不懂得什么是爱,也就更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了。 而跟顾知周先前的那七年里,因为他们开始的目的都不单纯,是各取所需,所以她心中始终对他设着一道防线,既是拒绝他的靠近,免得沉沦深陷,更是提醒自己不要做那麻雀变凤凰的白日梦。 兜兜转转七年,两个人好不容易互通心意了,她忙着去利物浦出差,忙着帮容九抢容兴,忙着给容九报仇,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时间跟顾知周好好地谈一谈恋爱。 在她还没学会如何去当一个合格的女朋友时,也是在这个房间里,也是在这张床上,也是在这样亲密的时刻里,顾知周跟她求婚了。 她还没弄明白什么是爱情,就一脚踏进了婚姻的围城里。 可婚姻是比恋爱要复杂一万倍的关系,也没有人告诉她婚姻中正常的夫妻关系是什么样的,她没有模板可参照,所做的一切,都是凭着当下那一刻的本能去做的。 拿结婚证去报复顾华年,她并不后悔,但如果时光可以倒回的话,她对顾华年依旧不会手软,但她不会再拿她跟顾知周的婚姻当刺向顾华年心脏的那把剑。 她也不会因为顾知周的阻止就放弃给容九报仇,但她会选择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就像她对容震的复仇一样,不是直接一枪杀了他,而是让他看着自己如何一点点把容兴抢到手,拿钝刀子去割他的肉。 而不是用那样决绝的方式,也会考虑顾知周的感受。 宋和将另一只手覆在顾知周的面颊上,她轻轻地抚摸着他英俊的眉眼,“顾知周,我没办法向你说出会爱你一辈子这种话,因为一辈子太长了,而爱情……我始终觉得它太脆弱了,就跟枝头上的花朵一样,禁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 “我也不会向你做出任何的承诺,因为承诺这种东西除非是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再拿去做公证,否则是不具备任何的法律效益的。” 顾知周失笑,“一辈子太长,承诺没有法律效益,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宋和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会立一份意定监护协议,指定你为我的意定监护人,当我在丧失意识以后,你可以帮我做一切决定,包括我是否继续为我治疗。” “我还会再立一份遗嘱,而你是我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第744章 互诉衷肠(二) 这告白简直是惊悚。 顾知周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你这又是丧失意识,又是遗产的,是打算把身家性命全都给我吗?” 宋和轻轻点头,“对。” 顾知周有些说不出话来,心中热流涌动。 他伸手将宋和紧紧抱在怀里,“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想做你的意定监护人,也不想做你遗产的唯一继承人,我只想你做我的爱人、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 “宋和,爱情是很脆弱,一辈子也确实是很长,但我还是想说,除非是我死了无法再爱你了,那么我爱你这件事情,这辈子也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宋和在他的怀中轻声回应,“我也是。” 在这一番互诉衷肠后,两个人在温暖的被窝中又消磨了半上午的时光,方才黏黏糊糊的起了床。 下楼时,已近中午。 因为这二位早上没下来吃饭,所以林伯早早就备好了美味丰盛的饭菜,见二人终于肯下楼了,且皆是一副好心情的神色,林伯便笑呵呵地招呼佣人摆上饭菜。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交流各自的信息。 在听完曲元昌那日的行为后,顾知周颇有一点意外,“以我对曲董的了解,他可不是沉不住的人,这回怎么这样迫不及待?” 宋和咽下嘴里的汤,“其实这不难理解。你压着他这么多年,在公事上又甚少给人留把柄,他好难得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当然就想利用这个把柄,快快地把你拉下马。” “别光喝汤,吃点肉。”顾知周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她的碗里,“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我觉得他更像是受了谁的鼓动。” 顾知周这话说完,两个人心里同时冒出一个人——傅谨言。 宋和将那块鱼肉吃下,“这倒是像傅谨言会干的事情。” 顾知周停下手中的动作,“老实说,我到现在都没有把我这个表弟看透。他前年刚回云城的时候,我曾提过把法务部交给他负责的,但被他拒绝了,但去年他又突然空降到了法务部,虽然这是姑姑的安排,但如果他不想做的话,姑姑也勉强不了他。” 宋和顺着他的话说,“所以,你认为是他主动要求进的法务部?” 顾知周拧了一下眉心,“很有可能。” 顾知周沉默了一瞬后,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姑姑在查出有癌症以后,我就立刻打电话给他,希望他能来看一看姑姑,但他当时借口学业忙没时间。” “可前年我……”顾知周本来想说,前年他跟陆明珠订婚前夕,但话即将脱口时,他又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再提此事了,虽然宋和并不在乎这件事,但这到底也算是他一桩黑历史。 故而,顾知周把原本的话咽下去,准备重新换个说辞。 可宋和是何等聪明的人,他这短暂的犹豫,让她立即就想到他犹豫的原因,便故意问,“你前年怎么了?” 顾知周看着她隐隐上翘着的唇角,就知道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被看破了,便也故意问,“我记得,我跟你说我要跟陆明珠订婚的时候,你可是无动于衷的,怎么我跟她一订婚,你就跟我提结束,嗯?” 宋和避开他的视线,装模作样地去夹青翠的芦笋,“忘了。” 顾知周可不相信。他放下筷子,探头去看她的眼睛,“是真忘了,还是不好意思承认你其实早就爱上我了?” 宋和低头嚼着芦笋,不接他这话。 顾知周便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为什么不说话,嗯?” 宋和的视线无处可躲,只好看着他,神情有点无奈,“你都跟陆明珠订婚了,我还缠着你做什么,给你当小三吗?” 这答案虽然与自己期望的不太一致,但顾知周还是比较满意,“若我说,我那时候也存了一点想试探你爱不爱我的心思,你相信吗?” 宋和听得一怔,随即笑着吐出两个字,“幼稚。” 随后,宋和把话题转到正题上去,“傅谨言的狐狸尾巴藏得再好,但也总有露出来的那一天。他既然选择进顾氏,那必定是有所图谋的。”” 顾知周赞同地点点头,“他要图谋什么,我倒是不急着弄清楚,但曲元昌这只老狐狸是不能再让他蹦跶了。” 宋和说,“那个程开志已经抓到了,如今二爷正帮忙看管着,你是打算现在就让二爷派人把他押回来,还是再等一等?” 顾知周问她,“你觉得呢?” 宋和想了想,“我觉得不如再等一等。我先让二爷帮忙审一下,如果他行贿的事情真是曲元昌故意给你埋地雷,那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做一做曲元昌的文章。” 宋和的这个想法与顾知周不谋而合。 宋和随即又说,“这件事我去帮你办吧。” 顾知周诧异,“你去帮我办?” 宋和点头,“对,我。” 宋和随即解释道,“曲元昌狼子野心这件事,虽然是人尽皆知,但他毕竟是顾氏的股东,按年纪算也是你的长辈,你若是把事情做得太绝了,只怕会惹人闲话。” “我就不一样了。对顾氏而言,我是一个外人,跟他没有感情可讲,也就可以不留情面,把事情直接做绝。” 顾知周拧了拧眉心,“理由呢?” 宋和轻笑,“我的丈夫因为他的陷害,被请进警局四十八个小时,我这个妻子气不过要替他出一口恶气,这个理由充不充分?” 因为父母早逝,顾知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迫一夜间长大,顶着一张少年的面孔去做一个大人,而自十九岁接任总裁一职后,更是没有人替他分担过肩上的重担,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了。 但从此刻开始,啊不对,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从他被警察从家里带走的那一刻开始,他终于不用再事事都自己一个人扛了。 而他也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自十九岁以后再也没有拥有过的被保护的感觉了。 他甚至已经忘了被人保护的感觉是什么了。 原来是这样的好,这样的让人心安。 望着明明清瘦不已却想要保护自己的妻子,顾知周简直是心花怒放,他用含着笑意的声音说,“充分,非常充分,再也没有比这更充分的理由了。” 第745章 顾总吃飞醋 容诚那边动作很快。 宋和是下午打的电话,当天晚上就收到了程开志招认的视频。 华行云在电话中说,“这个男人就是一个软蛋,我还没怎么着他呢,他就吓得尿裤子喊爹喊妈,把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 宋和正要道谢,华行云却又吐槽起顾知周来,“宋律师,你那老公也太没用了吧,被人在背后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好几年没发现也就算了,现在事情翻出来,却要你一个女人顶在前面给他善后,这种男人要来有什么用?” “我看不如这样吧,你快快的跟他离婚,然后跟我结婚,你放心,你要是跟了我,我一定天天把你当仙女供着,绝对不让你为了这些琐事烦心……“ 华行云还没有说完,手机这边接电话的人就换成了顾知周,“幸运哥是吗?你好,我是顾……我是宋和的老公顾知周。” 而电话那边的华行云,在听到顾知周的声音,尤其是他那句“我是宋和的老公顾知周”后,那心里就跟活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感到恶心。 而顾知周心里也同样不太舒服,但正室的姿态还是要做足的,他先是对华行云表示了一番感谢,然后又再说,“说来,幸运哥帮我们解决了这样一个大麻烦,我们夫妻二人应该向你当面致谢的,但时间不允许,我们夫妻二人最近都比较忙,没时间到利物浦去向幸运哥你致谢。” “但我们夫妻二人也不能让幸运哥白白出力气,稍后我会让我的助理给二爷转一笔钱过去,就当是给幸运哥的辛苦费了,还请幸运哥一定要收下。” 华行云见他一口一个“我们夫妻二人”显摆自己是宋和的丈夫也就算了,竟还把自己拿钱给他做事的马仔了,那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他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顾总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我之所以愿意出手,完全是看在宋律师的面子上,可不是因为你,那钱顾总还是留着,多请几个有头脑的能办事的员工,免得以后再遭了暗算,再连累宋律师给你四处奔走求人办事。” 顾知周揽着宋和的肩膀,风轻云淡地还击,“钱,我稍后会派人转过去,幸运哥愿不愿意收,那就随你了。至于你刚刚说的连累宋和一事——宋和是我的妻子,我是宋和的丈夫,我们是领了结婚证的合法夫妻,也就是一个共同体,那也就谈不上连累不连累的。” 转头看正在憋笑的爱人一眼,顾知周继续炫耀他的正室地位,“宋和愿意跟我患难与共,那是因为她爱我,看不得我被人暗算,也看不得我遭罪。” “不过,幸运哥刚刚提醒得对,我确实要多请几个有头脑的能办事的员工,宋和虽然并不觉得帮我奔走很辛苦,但我也不想让她再为我的琐事烦心。” 随后,顾知周又说道,“你送给宋和的那颗黑钻石,我也看过了,确实是很罕见,但我认为它并不适合宋和,所以稍后我会把那颗黑钻石寄到二爷那里,到时候还麻烦幸运哥自己跑一趟取回去。” 最后,顾知周再次向幸运哥表达了感谢,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转头对上宋和玩味的眼神,顾知周把手机递还给她,“怎么那样看着我?” 宋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幼稚。” 顾知周可不承认自己刚刚的行为很幼稚,他将宋和的一只手拉过来,柔柔地握在掌心里,他为自己辩解,“我这不叫幼稚,而是让那位幸运哥别再做白日梦了,趁早死心。” 宋和笑着看他,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 顾知周只好承认,“好吧,是我吃醋了。” 宋和笑容变得明艳,“我跟他总共就见了三次面,也就是个知道名字的关系,今天跟他联系,还是因为你公司的事情,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 顾知周玩捏着她细白的手指,“他送你钻石了。” 宋和玩觉得这样的顾知周很有趣,不禁揶揄道,“这些年给我送钻石的可不止他一个,你怎么不吃那些人的醋?” 顾知周将她的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那些人送你的钻石要么被你当场回拒了,要么就被你扔了,他送给你的,你却收下了。” 说到这里,顾知周想起一件事情来,他立即用不满的语气控诉道,“我特意给你挑选的珍珠项链,都被你拿去送给小助理了。” 宋和笑着喊冤,“那钻石不是我要收的,是他趁我不注意悄悄塞进我包里的,等我发现的时候,想还已经来不及了。上回二爷来的时候,我有拜托过他帮我带回去还给他的,二爷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 顾知周冷哼一声,“那你可以扔了呀。” 宋和立即起身,“行,我现在就回去扔了。” 顾知周见她要走,连忙把人抱起来,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要扔也不急在这一时。”说完,便去亲她的唇,不给她任何反对的机会。 宋和起先只是被动的承受,渐渐地就动了情,双手情不自禁地攀上他的肩膀,激烈缠绵地回吻回去。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过后,两个人都还没有睡意,便聊起了正事。 顾知周问,“程开志的招认视频已经拿到了,你准备跟曲元昌怎么谈?” 若按照宋和的想法,她会直接把曲元昌送进监狱,但顾氏毕竟不像容兴,不是她的地盘,她那一套行事方法也就不适用了。 她把头靠进他的肩窝里,“你希望我怎么谈?” 顾知周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肩头,“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跟他私交不错,在顾氏发展初期,他谈下了好几个大项目,也算是顾氏的功臣,所以这事不能做得太绝了,不然会让其他股东们寒心。” 顾知周思索了一下,“我看就让他退出董事会,做个每年领分红的清闲股东就好了。” 一顿,“我看就让他退出董事会,做个每年领分红的股东就好了。” 宋和知道该怎么做了,“好。” 此事便就此定下。 而对于另一个大麻烦傅谨言,宋和踌躇了片刻,忽然说,“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你想听一听吗?” 顾知周垂眸看她,“什么?” 宋和坐直了身体,“我先前跟你一样,也以为傅谨言跟曲元昌是一伙的,但这两天我又想了想,总觉得这二人的关系跟我们想的不太一样。表面上看起来,傅谨言像是在帮曲元昌夺位,但实际上,他目前所做的一切也并没有帮到曲元昌。” 顾知周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何以见得?” 宋和重新靠进他的怀里去,“就拿程开志这件事情来说,我们能这么快抓到他,是因为他女儿凑巧就在利物浦留学,所以我推断澳大利亚只是他做出来迷惑我们的假象,他最终的目的地是利物浦。” “既然我能查到程开志的女儿在利物浦,那曲元昌就不可能查不到,而傅谨言当初是跟我一起去的利物浦,也知道我跟二爷的关系不错,二爷可是利物浦的地头蛇,他要想找个人,比当地的警察还快。” “可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傅谨言根本就没有提醒曲元昌,以我在利物浦的人际关系,程开志去利物浦就等同于自投罗网。” “再一点,”宋和接着说,“我跟傅谨言交过手,就是橙心科技与鑫海科技的那次,傅谨言明显熟悉国内的法律条例的,即便是他对刑法不太了解,但公司的员工向官员行贿这种事情,不管是在中国,还是英国,负主要责任的都是直接行贿人,也就是程开志,而你作为公司的负责人,只要程开志不是在你的授意下行贿的,那你承担的责任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 “而且,”宋和顿了顿,“你只是去警局协助调查,等调查结束了,警方就没有理由再扣留你了,傅谨言身为一个律师,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情况,但就曲元昌在董事会上的表现而言,傅谨言显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还有一点,”宋和说,“他前脚刚继承了顾董的股份,后脚就公开叫卖,还不是一点点地分散了卖,且还要求现金交易,可放眼整个云城,能一个口气拿出这样大一笔现金的投资机构,都是屈指可数的。” “而且就算有人想买,但根据你们公司的章程,这种向非股东人士售卖股份的行为,除非是得到了你们董事会的一致同意,否则是无法生效的。” “所以,”宋和总结道,“我觉得他做这么多事情,看起来更像是搞乱顾氏。” 第746章 顾总的愧疚 顾知周此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此时听宋和这么一说后,顾知周仔细回想了一下傅谨言近期的种种行为,发现宋和这话不无道理。 首先是傅谨言公开顾华年遗嘱这事,这本来是他们这对表兄弟间的私事,而他也对顾华年把股份全留给傅谨言一事没有任何的不满,傅谨言本人就是律师,他就算要抢的话,遗嘱摆在那里,先不提他能不能抢过来,但凡只要他表现出一点要抢股份的样子出来,光是世人的口水就能把他淹死。 而随后,傅谨言又把刚继承到手的股份拿出去公开叫卖,他的这一行为直接让顾氏陷入了控股权的疑云中,这不仅把顾知周送到风口浪尖上去,更是让一向稳中有涨的顾氏股价开始震荡下跌。 再加上眼下的行贿风波…… 顾知周不得不怀疑,或许事情真像宋和推测的这样,傅谨言想搞乱顾氏。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这么做的理由呢? 宋和见他一副困惑的样子,便提醒他,“你有没有想过,傅谨言可能很恨你。” 顾知周不禁诧异,“他恨我?为什么?” 宋和回答,“因为你抢了他的母爱。” 顾知周怔住。 宋和抬起一只手,抚上他的面颊,“顾知周,我以前说你命好,你总是嗤之以鼻,其实你的命真的很好很好,好到我有时候都嫉妒你。” 他是顾华翰的独子,顾华翰夫妇还在世的时候,他得到的是完整的父爱母爱,顾华翰夫妇去世以后,他虽然没有了父母的庇护,但还有爷爷,还有愿意为他抛家弃子的姑姑,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在爱里长大的人。 家人的关爱和保护,对他来说,就像水跟空气一样的习以为常,所以他不会明白母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尤其还是傅谨言这种本来有母亲,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母爱的人来说,是一种多么珍贵的东西。 “在利物浦的时候,傅谨言跟我聊过,当年顾董离开伦敦回到云城以后,他跟他父亲一起生活,但他父亲因为顾董的离开一蹶不振,整日与酒精作伴,在他很小的年纪就死在了病床上。” “他父亲死后,他爷爷奶奶因为太伤心,就搬回了香港,留他一个人在伦敦生活。起初,他爷爷奶奶还每个月回伦敦看望他,后来他奶奶做了一个手术,经不住这种长途飞行,他们就很少去看他了。” 顾知周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这些年,他一直以为傅谨言在英国生活得很好。 他张了张唇,“他那个时候几岁?” 宋和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十岁吧。他当时跟我聊这些的时候,我没太注意听,反正年纪不大。” 顾知周想起来,傅慕秋死的那年,他十七岁,而他比傅谨言大将近九岁,如果这样算的话,那相当于是傅慕秋死了没多久,傅谨言就一个人生活了。 可那个时候他才十岁。 还一个人独自在一幢大房子里生活。 顾知周简直不敢想,那样的生活对傅谨言而言是怎样的一种孤独。 而自己那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顾知周回忆了一下,他是十六岁就开始接触顾氏的公务的,但因为还未成年,无法在文件上签字,所以他只负责提建议做决策,再交由顾华年做最后的定夺。 当时,人人都夸他是青年才俊,小小年纪就能在商场上把那些前辈们玩得团团转,是个天才少年。 面对这样一个称号,他心中并无波澜,因为他很清楚,他所展露出的一切锋芒,都离不开顾华年的悉心养育与教导。 对于顾华年对自己的付出与关爱,他也从来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妥,他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因为她是他的姑姑,是他唯一的血脉至亲,他的父母与爷爷都不在了,那她这个做姑姑的养育他教导他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人就是这样,拥有一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太久了,就会觉得那样东西就是属于自己的。 如果没有听到宋和今晚的这番话,顾知周永远也不会去想,那些年顾华年付出在他身上的时间、精力与一切的关爱,原本都是属于傅谨言的。 顾华年是他的姑姑,但同时她也是傅谨言的母亲。 可因为他的存在,不是孤儿的傅谨言最后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孤儿。而且那个时候的傅谨言,比他失去父母的时候年纪更小,也更需要母亲的疼爱和照顾。 一丝愧疚的神色,在顾知周的眼底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姑父去世以后,姑姑曾想过要把谨言接到云城来,但他不愿意来,说是习惯了在英国生活,姑姑见他不愿意,也就没再提过了。” 傅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世家,但家风家境都很不错,傅谨言的爷爷在香港律政界很有一点威望,他奶奶则是香港一所大学的教授,傅谨言是他们唯一的孙子,他父亲死了,母亲又不在身边,所以顾知周理所应当地以为,这些年傅谨言是跟着他们一起生活的。 可哪晓得,事实并非如此。 顾知周长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你今天告诉我这些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谨言这些年是一个人生活的。” 顾知周不知道,这能理解,可顾华年呢?她这个做母亲的难道也不知道吗? 宋和忍不住问,“难道这么多年,顾董从来没有去英国看过傅谨言吗?” 顾知周点点头,“没有。” 宋和有点惊讶,“为什么?” 顾知周也不知道,便摇了摇头。 宋和不禁吐槽,“那她这个母亲也当得太不称职了。” 宋和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顾知周心中的愧疚简直要泛滥成海了。 宋和看出来他心里不好受,就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宽慰他,“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你,你那时候才十几岁,顾董要做什么决定,你又干涉不了。” 话是这样说的没错,但顾知周没办法真这样去想,因为他的的确确是在傅谨言最需要顾华年照顾的时候,抢走了他的母亲,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关爱和呵护。 心中那泛滥成海的愧疚感,让顾知周简直无法合眼。 好不容易在宋和耐心的轻哄下闭上了眼睛,可后半夜的时候,又被梦惊醒。 在梦中,小小的傅谨言流着眼泪,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跟自己抢妈妈。 醒来后,顾知周想起来,傅慕秋还没死的时候,傅谨言曾经一个人坐飞机从伦敦来到云城找顾华年,想让她回去。 但当时顾华年以他需要她为由,拒绝了傅谨言的请求。 小小的傅谨言在被拒绝以后,也没有哭,他用一种不符合他当时年龄的平静语气拒绝了顾华年要他留下来的要求,并于当晚就离开了云城。 离开前,傅谨言对顾华年说,“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此后的十几年里,傅谨言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再也没有来过云城,哪怕是顾华年在确诊癌症晚期以后,他也不曾来云城看过她一眼。 第747章 对付曲元昌(一) 因为自觉对傅谨言亏欠良多,所以顾知周决定,傅谨言想搞乱顾氏一事,他自己亲自去处理,因为宋和过于爱憎分明了,她连对顾华年都不曾手软过,如果把这件事情交给她去处理的话,以她那不留余地的行事风格,只怕他跟傅谨言这辈子只能做仇人了。 顾华年已经死了,傅谨言是她唯一的儿子,而他享受了那么多年顾华年的养育与照顾,尤其是现在还知道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关爱,本该是属于傅谨言的,他就更无法对傅谨言下狠手了。 顾知周把自己的这个决定告诉了宋和。 宋和睡觉轻,所以对顾知周昨夜的辗转难眠一清二楚,所以对于顾知周的这个决定,她表示理解,“行。” 吃过早饭后,夫妻二人分开行动,一个去顾氏,一个去找曲元昌。 宋和登门的时候,曲元昌刚吃完饭,正拿着一份报纸在看,今天报纸的头条依然是跟顾知周被请去警局调查有关,但却不是他想看到的消息,比如像警方延长对顾知周的调查这种消息。 新闻中还刊登了一张顾知周与宋和的照片,照片中两个人皆是一脸的冷漠。 目光落在宋和的脸上片刻后,曲元昌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他等了这么多年,很难得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出一出当年顾知周打压他的恶气,可谁曾想宋和竟跑出来搅局,打乱了他的计划不说,还让他在董事会上出了那样大的一个丑。 曲元昌越想越气,无处可发泄,便将印着顾氏夫妇二人的报纸揉搓成一团,砸进了角落里的垃圾桶里。 管家这时走过来,“老爷,门卫说有一位姓宋的小姐要见您。” 虽然才看过了宋和的照片,但曲元昌并没有把管家口中的姓宋的小姐与她联系在一起,因为宋和目前还在他这里排不上名号。 端起茶杯,曲元昌一边揭开杯盖,一边问,“什么姓宋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管家垂着双手回答,“就是顾总的太太,宋和宋小姐。”” 曲元昌听后,先是一愣,随即把一张老脸沉下来,硬邦邦甩出两个字,“不见!” 宋和早就预料到曲元昌会给自己吃闭门羹,于是就对门卫说,“告诉曲董,程开志在我手上,他要是不想去吃牢饭的话,最好抽空跟我坐下来谈一谈。” 管家鹦鹉学舌一般,把宋和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曲元昌听。末了,还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两步,免得被殃及无辜。 曲元昌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被人这样威胁过了,顿时就勃然大怒,“她以为她是谁,还想让我吃牢饭?就是顾知周也未必有这个本事!” 等骂完后,曲元昌又开始怀疑宋和这话的真实性。 如果程开志真的在她手上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稍稍冷静后,曲元昌对着管家一扬手,“你去把她带进来。” 管家应声出去。 片刻后,宋和跟在管家的身后,踏进了曲宅大门。 在豪华如宫殿一般的曲家客厅里,宋和与曲元昌打了照面,双方先是互看了一眼,宋和是很平静的,曲元昌的眼神就复杂得多了,既有还未平消下去的怒气,也有狐疑。 曲元昌稳如泰山地坐在沙发上,也不请宋和坐下说,直接发问,“听说宋小姐想请我吃牢饭?我实在是好奇得很,你准备怎么请我吃牢饭?” 宋和拎着手提包,身姿挺拔站在曲元昌的对面,“曲董,我觉得我们还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谈比较好,这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你就要多担一分风险,曲董,你觉得呢?” 曲元昌虽然心中怒火重重,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这话说得在理,“那就去我书房谈吧。” 宋和跟着曲元昌进了他的书房。 房门关上,宋和也不兜圈子,直接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个pad,点开程开志的招认视频后,宋和就把pad放在了曲元昌的面前,“曲董先看看这个吧。” 曲元昌本来是对程开志在她手中一事持怀疑的态度,如今一见视频中鼻青脸肿的程开志,便神色大变,再一听视频中程开志的招认口供,曲元昌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没想到宋和真的抓到了程开志不说,程开志这个软蛋还把自己叫他干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给说了出来。 不过曲元昌纵横商城几十年,一路从大风大浪里走到了如今这个岁数,在经过短暂的惊慌后,他那颗千锤百炼出来的心就稳如磐石了。 视频只有不到十秒,一眨眼的功夫就播放完了。 曲元昌把pad推回到宋和的跟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宋小姐,你大清早的拿着这样一份不知道真假的视频来我家里,还说什么要让我只劳烦——” 曲元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你这口气不小啊。” 宋和不恼也不怒,将他的轻蔑与讥讽照单全收,然后蓦地把话题一转,“曲董听说过张德海吗?” 云城虽然有上千万的人口,但有钱人的圈子就那么大,而张德海生前又是一个颇有些风光的人物,曲元昌自然也就听说过,他不以为意地问,“听说过,怎么了?” 宋和口吻平淡,“他就是被我送进警局的。如果他没死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吃上牢饭了。” 去年,张德海因为做假账侵占公款被送进警局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虽然这事跟曲元昌本人以及顾氏毫无关系,但曲元昌还是通过新闻围观了全程,包括张德海死后,张家的分崩离析。 所以,在听到宋和说此事是她的手笔后,曲元昌没办法不震惊。 但因为他心中对宋和极度轻蔑,在震惊之余,他有怀疑宋和这是在夸大其词,那可是张德海,容兴集团的创始人之一! 他看着宋和,眼神充满了怀疑,“你?” 不待宋和回答,他又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宋和料到曲元昌会是这个反应,她轻轻地扯了一下唇角,“曲董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去跟张家人打听一下,问问看张德海做假账的事情,是不是我揭发的,又是不是被我送去的警局?” 第748章 对付曲元昌(二) 曲元昌见她说得煞有介事,就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就算张德海是你送去的警局,那又如何?宋小姐,顾氏可不是你们容兴,而我曲元昌也不是张德海。” 曲元昌向前倾了倾身,指尖在pad的屏幕上重重点了点,“如果你觉得单凭这样一份不知真假的东西,就想拿捏我的话,那我只能说,宋小姐,你还是太年轻了一些。” 宋和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负责顾氏行贿案件的是江新区分局,我恰好跟他们刑侦支队的队长比较熟,有他电话号码,既然曲董不相信我能让你吃牢饭,那我就证明给你看一看。” 曲元昌见状,顿时就坐不住了,“姓宋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和嘲弄地看着他,“曲董,我不怕实话告诉你,程开志一到利物浦就被我的朋友给抓住了。” 宋和晃了晃手机,“我现在只要打个电话,他立刻就会被押送回来,一旦他回到云城,我就会立刻把他交给警方。” 宋和语气嘲讽,“所以,曲董,你确定还要跟我兜圈子吗?” 曲元昌搁在沙发扶手的手慢慢攥紧,“行,你有本事。” 曲元昌重重地吐字,“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宋小姐也别跟我卖关子了,说明你的来意吧。” 宋和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要你退出董事会,不再插手顾氏的任何事情。” 曲元昌听后,立即斩钉截铁地甩出一句话,“不可能!” 宋和早料到他会是这样一个反应,便冷冷一笑,“曲董,你纵横商场几十年,应该晓得你现在的处境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曲元昌做了一辈子刀俎,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当作鱼肉,两道花白的眉毛顿时就不服气地竖了起来,“宋小姐,作为过来人我奉劝你一句,大话还是少说为好,免得闪了舌头。” 宋和见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也就不跟他客气了,“据程开志招认,他是在曲柏青曲总的授意下去向那位规划局的主任行贿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中,曲总是主谋。至于是唯一的主谋,还是主谋之一,这就要看曲董你这个做父亲的是否疼爱子如命了。” 随后,宋和十分真诚地给曲元昌提建议,“如果曲董愿意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的话,那曲总就不用陪你一起吃牢饭了。” 曲元昌被宋和一口一个吃牢饭气得呼吸气促,他气急败坏地一拍沙发扶手,指着宋和的鼻子怒喝,“姓宋的,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想让我吃牢饭,你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曲元昌急促地喘了一口粗气,“你说那个程开志是得了柏青的授意去行贿的,简直就是放屁,他的小命现在就捏在你的手里,当然是你想让他攀咬谁,他就去攀咬谁!” 这话说完后,曲元昌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再一看宋和,只见她脸上挂着一点冰冷的笑容,仿佛是守在陷阱旁边,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一样。 曲元昌立刻开动大脑,把自己刚刚说的话回忆了一遍后,顿时僵住了。 是他太轻敌了,宋和之所以敢坐在这里跟他叫板,凭的并不是她是谁的女儿,亦或者谁的妻子,而是行贿案的关键人物程开志在她手中。 程开志的小命被她捏在手中,那自然是她要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等到时候进了警局,程开志要是死咬着他们父子不放的话,那他们父子如何脱身?难道真要像宋和说的那样,把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保全儿子? 曲元昌有点慌了。 如果今天来的人是顾知周,他都不会这样慌,他与顾知周共事多年,不说对顾知周了如指掌,但也差不多,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人是顾知周,曲元昌有信心可以扭转局。 可偏偏坐在他对面的人是宋和。 对于这位近一年来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曲元昌对她的了解是少之又少,除了知道她母亲是个交际花,父亲是容家已故大少爷容盛以外,再有便是她拿结婚证把顾华年气死的壮举了。 至于她是如何在短短一年之内,从一个小小的律师摇身一变成为容兴集团欧洲区总裁一事,曲元昌是全然不知的。 其实,这也怪不得曲元昌,因为在过去的一年间,容兴虽然内斗得厉害,但他们都是关上门来斗法的,除了参与内斗的诸位董事和高管以外,就连容兴的员工们也不知道公司正在发生着什么。 而且,容兴又不是上市企业,无需向外界交代高管频繁更换的原因了,外界也就无从知道宋和这一年在容兴都是怎样搅风弄雨的了。 曲元昌活了七十年,第一次这样慌乱,还是在与一个比他年轻太多的女人的交手中,这不禁让他变得更加气急败坏起来。 宋和又在这时补上一刀,“曲董,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这么快就抓到程开志吗?” 不待曲元昌做出反应,宋和就自答道,“程开志有个女儿,在利物浦读大学,我便是顺着这条线索推测出澳大利亚只是他的中转站,利物浦才是他最终的目的地。” “所以我提前安排好了人马,在机场守株待兔,而程开志也不负我所望,当真去了利物浦。” 曲元昌到此时才明白,原来不止程开志自己的小命被宋和捏在手里,他女儿的小命也捏在宋和的手里。他是做父亲的,怎会不知道儿女都是父母的软肋,别说是让程开志站出来指证他们了,只怕现在宋和让他杀了他们,他也毫不犹豫。 曲元昌纵横商场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输得如此惨烈,简直是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曲元昌不得不收拾起对宋和的轻视,重新打量起她来,这些年与他交手过的人不计其数,但像宋和这种既信奉律法又藐视律法的人,还是第一个。 律法对她来说,就好似她手中的一个玩具,当她需要它的权威时,她就把它高高地捧起来,露出它权威的那一面,当她不需要它的时候,她就完全无视它的存在。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曲元昌除了后悔自己太轻敌了以外,无法可说。 她遵守规则,但又不完全遵守;她破坏规则,但又不完全破坏,这样一个在黑与白之间随性游走的人,你根本就无法预料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也就无法提前想好对策。 曲元昌不想承认自己在这一场对决中的失败,尤其还是败在一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女人手里,但事实他就是败了。 而且,还是败得一败涂地。 第749章 对付曲元昌(三) 宋和离开前,给了曲元昌三天考虑的时间。 坐在奢华舒适的沙发上,宋和坐姿挺拔,一副冷漠的睥睨之色,“老实说,顾董,如果这种事情是发生在我的身上,我是不会像顾知周那样宽仁大度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张德海送进警局吗?” “他利用职权做假账、侵占集团的利益,其实这跟我没有太大的关系,而且以他在容兴的地位,以及他为容兴立下的那些功劳,这件事情完全是可以大而化小的。” “可谁让他挡了我的路呢?” 曲元昌的视线,随着宋和的话语,聚集在了她的脸上。 宋和一派的风轻云淡,“我只是一个私生女,到目前为止,容震都没有站出来公开承认我的身份,那我若是还想再往上走一走的话,就势必需要一些垫脚石了。” “张德海他运气不太好,挡了我的路,那我就只能请他挪一挪位置了。” 这话简直是狂妄至极。 可曲元昌却毫不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因为她是连顾华年都敢气死的人,而顾华年可是她丈夫顾知周的亲姑姑! 而且,她身上那股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野心,也让人无法怀疑。 曲元昌活了七十年,先是被顾华年打压得差点翻不了身,如今又要受宋和的压制,而这两位还都是女人,曲元昌几乎要把心头血呕出来。 咬了咬牙,曲元昌不甘心的示弱,“顾知周已经是总裁了,在董事会里拥有一票否决权,我就算继续在待在董事会里,也挡不了他的路。” 宋和轻轻摇头,“不,曲董,这件事跟顾知周没关系。我来找你,纯粹是因为你欺负了我的丈夫,让我很不开心。” 宋和说的曲元昌一愣,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 而宋和则是淡漠着一张面孔,无情无绪地说,“曲董,我这个人跟顾知周不一样,我没他那么重情重义,对待一个敢抢我东西的人还那样善良仁慈,你可以去跟容兴的那些老家伙们,或者市局的领导们打听打听,我这半年里送了多少人进监狱吃牢饭。” 这话若是换成其他人来说,哪怕是顾华年,曲元昌也会认为她是在说大话。 可说这话的人是宋和,而曲元昌对她一无所知,而这种对她的无知,凭空给她添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再一联程开志的处境,曲元昌竟后背发凉起来,他毫不怀疑,如果他不接受宋和提出的退出董事会的要求,宋和一定会把他跟他儿子送进监狱里。 曲元昌冷冷打了一个寒战。 宋和的耐心也在这时耗尽了,她拎起手提包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发白头冒冷汗的曲元昌,“曲董,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如果顾知周没有收到你请辞董事会的消息,我会把程开志交给警方,我相信以警方办事速度,最多两三天,顾氏行贿案就会真相大白。” 宋和离开后,曲元昌一个人坐在宽敞明亮的书房里,他第一次感觉到他在顾氏的路走到了尽头了。 他父亲跟顾老爷子是至交好友,所以他跟顾知周的父亲顾华翰是穿开裆裤就认识的交情,当年顾华翰夫妇因为车祸意外离世,他见顾家上下是一屋子的老弱病残,就动了歪心思,想把顾氏据为己有。 其实那一次,他差一点就成功了,但也是棋差一招,让顾华年寻到了反击的机会,让他的整个计划破产不止,甚至还准备跟他对簿公堂。 是顾老爷子念在两家的交情上,让顾华年放了他一马。 顾华年听从了老爷子的建议,撤去了他副总裁一职,并在暗中处处打压他。 等到顾知周上台后,双方之间的矛盾就白热化了,顾知周跟顾华年不一样,他的手段更狠绝,往往在不经意间使出一招来,却带来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 他被顾知周逼得节节败退,曾经还差点被赶出董事会,最后不得已交出所有的职权,才保留了在董事会中的席位与投票权。 而眼下,他面对的是宋和。 她跟顾家姑侄不一样,她跟他之间是没有交情可讲的,那下起手来也就无需顾忌什么了。 从这位气死顾华年的举动来看,她可不是那种唯夫是从的女人,如果她真想把事情做绝的话,只怕顾知周也无可奈何。 思及至此,曲元昌的脸上显露出明显的颓败神色来。 他这一生汲汲营营于顾氏的控制权,背弃了与好友之间的感情,背上了欺负老弱病残的骂名,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曲元昌长叹一声气,真是可笑啊。 如此惆怅了两天后,曲元昌主动约见了宋和。 还是在他那间宽敞明亮的书房里,桌上的花瓶中插了一束花匠今早新剪下来的桃枝,粉色的小花朵儿静静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一回,曲元昌表现出了与上次截然不同的待客之道,他让佣人送进来茶水,并主动将一杯推到宋和的面前,“尝尝看,今年新采的雨前龙井。” 宋和是唱不出来茶的好坏的,但在尝过之后,她淡淡的评价,“还不错。” 把茶杯放回桌面上后,宋和进入正题,“曲董今天请我过来,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了。” 曲元昌确实已经做出了决定。但在说出这个决定之前,他先拿了一份东西递给宋和,“这是我的条件。” 宋和拿过来一看,是一份保证书,要她保证程开志不会把他跟曲柏青供出来,且以后不得再拿此事追究他与曲柏青的责任,并且还要保留曲柏青在顾氏的一切职权。 一目三行的看完后,宋和抬眸看向曲元昌,觉得有点可笑,“曲董,我能理解你的顾虑,但这个保证书——” 宋和探身,把保证书放到曲元昌的手边,“抱歉,我不会签。” 曲元昌端着茶碗,幽幽地说,“你不签,那我怎么相信你不会秋后算账呢?” 宋和眉目冷淡,“你不相信我,至少也应该相信顾知周的人品。” 曲元昌摇摇头,“比起人品,我更相信白纸黑字。” 宋和唇角挑起一点讥讽的笑意,“曲董,你还是没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我们现在并不是在谈生意,而是我在单方面地给你机会——” “程开志在我的手里,你跟曲柏青指使他行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一旦我把程开志交给警方的话,任你在市委市局的关系有多硬,你都翻不了案的。” “曲董,你现在明白了吗,你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如果你不想跟你儿子一起去吃牢饭的话,你只能接受我的要求,退出董事会!” 曲元昌何尝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失去了谈条件的资格,只是心里仍旧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还是败在这样一个年轻的女人手上。 把保证书揉搓成团扔到地板上后,曲元昌仿佛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落败一样,闭上了眼睛。 良久后,重新睁开后,浑浊的眼底再无精明锐利,“我明日就会向董事会提出请辞,但是宋小姐,我希望能向我保证,这件事就此打住,再也没有后续。” 宋和微微冷笑,“我还是那句话,曲董,你现在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 曲元昌搁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攥紧,又在慢慢松开,反复几次后,他承认自己已经是大势已去了。 第二天,顾知周收到了曲元昌请辞董事的信函。 他对着那封请辞信拍了一张照片,给宋和发去,并附上一句:顾太太辛苦了。 但顾太太很忙,正在见客,没时间看手机。 而她正在见的客人,正是顾知周的前任未婚妻陆明珠。 第750章 陆明珠的威胁(一) 宋和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陆明珠是什么时候了。自打她从陆家搬出来以后,她就单方面切断了与陆家的联系,别说是陆明珠了,就是她母亲宋郁榕,也是非必要不见面的。 宋和原本是不打算见她的,但她在楼下对着保安又是哭又是闹,还说什么她今天见不到宋和的话,就死在容兴的门口。 在经历了温有良跳楼一事后,宋和现在挺有点害怕再发生这种事情的,虽然她知道以陆明珠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做出自杀这种事情的,但她现在毕竟不是以前的陆明珠了,万一呢,岂不是又要背上一条人命债? 一番思量后,宋和让王志成下去把陆明珠带了上来。 太长时间没见了,宋和在看到陆明珠的时候,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在宋和的印象中,陆明珠是一个很明艳的女人,不管是十几岁的时候,还是长大成人以后,她都像花圃里初开的花朵,娇气而又明艳。 宋和曾经一度在心里偷偷羡慕她,羡慕她有一个视他如珠如宝的父亲,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母亲,羡慕她活得张扬肆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眼前这个女人,身形消瘦面色蜡黄,或许是因为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眼周下方两团浓重的乌青色,但又因为刚刚哭过,眼皮是有点发红,头发也像是赶时间一样匆匆绑了个马尾。 倒是身上的衣服还跟以前一样,是大牌贵价货,但布满了褶皱。 在宋和略显惊讶的眼神中,陆明珠很是无地自容。 自从宋和进了陆家,两个人做了姐妹以后,因为宋和那张过于精致的面孔,让她时常是既嫉妒又憎恨,在这两种情绪的作祟下,她就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找优势,去跟宋和比,试图得出一个宋和不如她的结论出来。 比不过长相,就比出身,比学识,比一切能比的东西。 顾知周与宋和的关系,她一直在都是知道的,所以当顾知周宣布要与她订婚的时候,她没有觉得跟一个被宋和睡了好几年的男人订婚是一件膈应的事情,相反地,她还大大自喜了一番,因为她觉得自己做到了宋和做不到的事情。 可上天就是这样的不公平。 他不仅给了宋和精致如画的面孔,还给了她聪明的头脑,和顾知周的宠爱。 而她原本最能比得过的出身,也因为宋和的亲生父亲是容家已故大少爷容盛,而变得再无胜算的可能了。 再看如今,宋和不仅嫁给了顾知周,还是权掌一方的总裁,而自己却成了阶下囚的女儿。 在短暂的惊讶后,宋和语气平和的开口,“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将眼泪压回眼底后,陆明珠说明来意,“我爸爸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我希望你能看在他曾经也养育过你的份上,能把帮我们一把。” 陆承渊是养育过宋和几年不假,但他也曾给宋和下药,把她扔到程望之的床上,以换取程望之对明珠集团的借资。 宋和冷淡的拒绝,“抱歉,这件事情我无能为力。” 陆明珠来的时候就预料到会被宋和拒绝。 其实,若要按照她的性子,她最不想求的人就是宋和了。 可若是不求宋和的话,那又该去求谁? 生活就是这样的现实,社会就是这样的势力,明珠集团一破产,先前那些个跟她称姐道妹的好闺蜜们,通通都玩起了隐身大法,而陆承渊的那些好朋友好伙伴们,也都当她是可怕的传染病毒,一个个的唯恐避之不及。 若不是走投无路,她是真的不想来求宋和。 紧紧攥着手指,陆明珠的语气变成了哀求,“我也不想来麻烦你的,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宋和,现在就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为了能打动宋和,陆明珠提起了以前的事情,“我记得,你刚到我们家的时候,我爸爸为了让你有家的感觉,一有时间就带你出去玩,你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他不仅让你妈带你去买新衣服挑首饰,还请了不少朋友一起给你庆祝……。” 宋和不想再听下去了,打断她,“抱歉,我帮不了你。” 向宋和开口求助,对陆明珠而言已经是很艰难了,低三下气跟宋和哀求,这对陆明珠而言,更像是把自尊脸皮放在宋和的脚底下,任由她去踩。 所以,再次遭到拒绝后,陆明珠不禁有些生气了,她指责起宋和来,“宋和,你是不是也太无情了?我爸爸对你那么好,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的疼爱,他现在落了难,只有你能帮他,你却不肯,我们陆家怎么养出你这个白眼狼来?” 如果说,宋和先前因为陆明珠此时的落魄处境,而对她还有一丝同情的话,那在听到陆明珠这一句白眼狼后,宋和对她的同情便荡然无存了。 宋和握着签字笔,冷冷地看着她,“我刚到陆家的时候,你父亲确实是经常带我出去玩,但你知道他带我去的是哪些地方吗?” “——酒店、会所……他是带我去应酬。” 宋和先前并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陆承渊说带她出去玩,最后去的地方既不是游乐场也不是马戏团,而是灯红酒绿的地方。 男人们称她是个漂亮的洋娃娃,用逗弄的语气逼她喊叔叔喊爷爷。 她可是被交际花养大的孩子,早早就见识过各种男人的丑态,又怎会感受不到男人们看她的目光有多恶心下流? 可从小就没有父亲的她,极度地想要得到一份父爱,陆承渊的出现,就像是命运馈赠给她的一份礼物,让她欣喜不已,也倍感珍惜。 所以,即便她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但当下一次陆承渊提出要带她出去玩的时候,她心中还是抱着大大的期待。 可每一次的期待,到最后都会演变成失望。 直到一次,有个脑满肠肥、老的已经可以做她爷爷的男人,趁她不注意,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在他的大腿上,并试图亲吻她的时候,她对陆承渊口中的“带你出去玩”终于不再抱有期待了。 当天晚上,在回去的路上,陆承渊用一副很懊悔的样子跟她道歉,并请求她的原谅,还给她买了好大一盒子芭比娃娃以作弥补。 那次事后,当陆承渊再一次提出要带她出去玩的时候,宋和以要写作业为由拒绝了。 陆承渊感受到了她对“出去玩”这件事情的抵触情绪,此后再也不提带她出去玩的话。 至于陆明珠所说的十六岁的生日会,宋和如今看来,那更像是一场展销会,那些来参加生日宴的宾客们都是竞标者,而她则是唯一的展销品。 宋和没兴趣把这些陈年旧事扯出来看,一是她觉得陆明珠不会相信,二是陆承渊虽然养育她是别有目的,但对陆明珠却是非常疼爱的,他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明珠集团也破产了,就当是看在他养了她几年的份上,她愿意在陆明珠面前,暂时帮他维持他好父亲的形象。 陆明珠虽然没跟陆承渊出去应酬过,但也大概明白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不然陆承渊怎么只带宋和去,不带她去?她是脑子不如宋和聪明,但绝对不笨。 她讪讪地为自己的父亲辩解,“只是应酬而已,也没有让你做别的事情啊。你不是好好的吗?” 宋和听后,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若只是应酬而已,他怎么不带你去呢?” 陆明珠语噎。 宋和不想再跟她浪费口舌了,果断地下了逐客令,“我等一下还要开会,你请回吧。” 陆明珠可是在楼下大门口演了一回市井大妈,才得以见到宋和,她哪肯就这样两手空空地离去。 她三两步扑到宋和的办公桌前,双手紧紧抓着桌沿,“不,我不走……除非你答应我,否则我就是死也不会走。” 宋和实在是很讨厌这种死缠烂打的行为,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陆明珠,你爸爸身上牵涉的案件太多了,我真的帮不了他,你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省省力气去给他找个好一点的刑辩律师。” 陆明珠怎么可能没找过律师,可那些律师们都是酒囊饭袋,说什么她爸爸罪责深重,除了认罪坐牢没有别的路可走。 明珠集团已经破产了,陆家别墅也被查封了,如果爸爸再坐牢的话,那要她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不,宋和,你一定有办法的。” 陆明珠含着眼泪,苦苦地向宋和哀求,“顾知周是你老公,容震是你的爷爷,他们肯定都跟市里的那些领导们很熟悉,只要他们肯出面帮我爸爸求情的话……” 宋和忍无可忍的打断她,“够了,陆明珠,我到时间开会了,你请回吧。” 说罢,宋和就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准备叫王志成进来送客。 而陆明珠见自己都这样求她了,她还是这样的冷血无情,就不由得激动起来,“你太没良心了,宋和,我爸爸养你一场,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他在你身上花费了那么多钱,从来没有让你回报过什么,现在他落难了,我们只是希望你能找顾知周跟容震去帮他跟那些领导说说好话求求情而已,你都不肯,你真的太没良心。” 随后,陆明珠就跟变脸似的,一改先前的低声下气,态度忽然变得趾高气扬起来,“宋和,是你见死不救在先的,所以你也别怪我无情卑鄙。” 说完,陆明珠就从包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重重点了几下后,她将手机屏幕面对了宋和,只见那巴掌宽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而视频中纤细柔白的少女躺在白色的大床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则站在床边,用一种打量猎物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盯着少女。 宋和一看,顿时就惊住了,“你、你……” 宋和惊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一双如画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 陆明珠憔悴的脸上显露出疯狂的神色,“如果让顾知周知道,你曾经承欢于其他男人身下,宋和,你顾太太的位置还保得住吗?” 第751章 可怕的夜晚(一) 尘封的记忆,随着视频中少女惊恐虚弱的声音,慢慢显露出了它可怕的面目—— 十九岁的少女,穿着薄薄的白色蕾丝裙,全身无力地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而床边站着一个她只见过一面的男人,程望之。 见她醒了,程望之露出一个十分儒雅的微笑。 “我们又见面了,宋小姐。” 程望之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如是说。 如果是在其他场合,宋和一定会很有礼貌地回一句,“你好,程叔叔。” 可此时此刻,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她除了满心恐惧,什么都没有。 其实,她心里已经猜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但她还是抱着一丝期待,用惊疑不定的声音问戴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 “叔叔,我为什么在这里?” 程望之微笑着看她,欣赏着她因为惧怕而惨白发抖的双唇,“陆先生将你送给了我。” 宋和的脑袋里如被雷轰了一样,一片空白。 片刻后,她才颤抖着声音问,“他为什么将我送给你?” 程望之笑着回答,“他的公司出现了一点问题,亟需一笔资金解决眼前的困境。” “而我可以给他提供这笔资金。” 宋和咬着牙,眼底迸射出恨意,“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程望之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在床边坐了下来,床垫因此轻微下陷了一下。 宋和浑身的神经立刻绷紧。 “你想干什么?” “我警告你,别碰我。” “不然,我就告你强暴!” 程望之根本不把她这种稚嫩的威胁放在眼里。 他轻轻捧起了宋和的脚,低头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她光洁白净的脚背上,发出一声叹息,“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完美的尤物。” 随后,他用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宋和脚背上的皮肤,那动作温柔得仿佛他手里握着的是一件世间罕有的珍宝。 未曾经历过人事的少女,顿时就被程望之的举动吓傻了。 宋和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你快放开我。” “叔叔,我求你,快放开我。” 少女破碎的哭声,让男人停止了更进一步的动作。 程望之放下她的脚,起身走进浴室,片刻后再折回来,手里多了一条热毛巾。 他用那条热毛巾一点点温柔地擦去少女脸上的泪痕。 “不要哭。” 程望之温柔地哄她,“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不会伤害你。” 可少女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越擦越多。 宋和再次可怜地哀求,“叔叔,我求你了,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程望之竖起食指,贴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不要再哭了,我喜欢乖孩子。” “再哭,我可就要惩罚你了。” 宋和顿时就被吓得不敢哭了。 因为,她从男人含笑的眼底,看出了一丝阴冷的戾气。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她再继续哭的话,这个男人一定会用他的方式狠狠惩罚她。 而那方式是什么,宋和完全不敢想。 宋和只能死死地咬着唇,不敢再让自己发出一点哭声,也不敢再让一滴眼泪落下来。 程望之十分满意她的乖巧听话,他像奖励听话的小狗似的摸了摸她的头,“真乖。” 随后,他拿着毛巾起身,“我去洗个澡,你在床上乖乖等我,知道吗?” 片刻后,浴室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陡然响起的铃声,惊得宋和一个激灵。 她紧张地看了看手机,又屏气凝神地听了听浴室里的动静,确定程望之没有听到手机铃声后,费力挣扎着用指尖把手机够了过来。 她没有跟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求救。 而是挂断了那通来电,谢天谢地,这部手机竟然没有锁屏密码。 宋和赶紧拨通了那个她最信任的人的电话。 浴室里的水声突然停了。 电话那头,还没有人接听。 而下一秒,程望之就有可能走出来,发现她在打电话。 宋和的心几乎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强压着恐惧,一边注意着浴室里的动静,一边在心里默念,“容九,快接电话,快接电话……” 好在,几秒后,浴室里再次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而容九那听上去总是苍白的声音也从电话那头传来过来。 “喂,谁啊?” “救我,容九……” 电话那头,容九一听到她求救的声音,立刻问,“出什么事了,你在哪里?” 程望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 宋和没办法跟他解释那么多,只匆匆说,“宋郁榕给我下了药,我被他们送到了酒店。” “哪间酒店?” 宋和听到了那边有东西撞在地上的声音。 她不知道这是哪间酒店。 “我不知道。” 宋和急得哭出声来。 电话那头,容九拿着车钥匙,一边快步往外跑,一边安抚她,“别哭宋和,你先冷静一点。一般酒店的洗漱用品上面会印有酒店的名字,你找看看。” 可不知道宋郁榕给她下了什么药,宋和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抽掉了一样,软得没有一丁点力气。 她听着容九的声音,费力地扭动着脖子四处找。 这时,浴室里的水声忽然停了。 宋和惊恐地盯着浴室门,竟意外地发现浴室门上有一条宽宽的暗纹印花,是酒店的名字。 宋和只来得及报出酒店的名字,程望之便穿着白色浴袍走了出来,将她偷打电话的动作撞了个正着。 程望之立刻大步走过来,劈手夺走手机,“你在给谁打电话?” 宋和已经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她本能地往后缩,眼睛惊恐地溢出眼泪。 电话那头,容九大声急呼,“阿和,阿和!” 程望之听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竟还笑着问宋和,“是你的小男朋友吗?” 容九听到了程望之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大喊,“你是谁?我警告你,赶快放了她,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程望之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他把手机按下了扩音,对着电话轻笑了一声,“不放过我?” “呵,年轻人,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程望之说完,就把电话放在床头柜上,也不过挂断,就让电话那头的容九听着这边的动静。 程望之俯身,手指在宋和早已经惨白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呓语似的说,“我说了,我喜欢乖孩子,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呢?” 他一边抚摸着宋和的脸颊,一边如恶魔一般地低语,“不听话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男人的手指冰冷得像蛇的信子,宋和既觉得惊恐又觉得恶心,她本能地往后缩,想躲开他的手指。 可比棉花还软的身体根本就使不出来一点力气,她所有的挣扎落在男人的眼底,只换来一个淡淡的嘲弄。 男人冰冷的手指从脸颊滑到两片淡粉的唇瓣上,停留十几秒后,再滑到精巧的下巴上,程望之用手指轻掐着她的下巴,赞叹道,“真是好美的一张脸。” “你的脸怎么可以生得这么美?” “你知道么,我见你母亲第一面的时候就在想,像她那样的女人,要是生个女儿的话,她的女儿应该也是极美的。” “等看到你之后,我才真正地理解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可比你母亲美太多了。” “像你这样的尤物,就应该剥光你的衣服,把你放在由水晶打造的透明展示柜里,供全世界的男人欣赏。” “他们一定也会和我一样,惊讶于你无可挑剔的美貌,并心甘情愿做你的裙下之臣。” 第752章 可怕的夜晚(二) 宋和本来已经惊恐得说不出话来了,但当程望之说完那句“裙下之臣”后,她身体里的反骨在短暂的惊恐后,一下子被激活了。 她躺在洁白的床单上,冲着程望之嘶声力竭地吼,“谁要你当裙下之臣?”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然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认命。 她通红的眼眶里迸射出噬人的恨意,那眼神凶狠得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变态撕碎。 “我告诉你,你们休想把我变成宋郁榕那样。” “我就是死,我也不会变成她那样。” 程望之轻笑着安抚她,“不要这么激动,乖孩子,我只是提出了一种假设而已。” “像你这样的宝贝,我自己一个人都看不够,怎么会舍得给其他男人看呢?” “乖,放轻松一点,不要这么紧张。” “不然,接下来你可能会很痛苦。” 电话那头的容九意识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只能徒劳地大吼,“你不准动她。” “你要是敢动她,我一定杀了你!” 程望之并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他低头在宋和光洁圆润的肩头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宋和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但她没有再苦苦哀求,因为她知道没有用,这个男人不会放过自己。 宋和静静地流着眼泪,看着男人松开自己的身体,起身站起来,然后朝衣柜走去。 程望之推开衣柜门,将角落里的一只棕色的行李箱拿出来,随后提着行李箱回到床边。 宋和不知道那个行李箱里装着什么,但她直觉觉得里面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等程望之打开行李箱后,她看到了满满一箱子刑具。 各式各样的皮鞭、手铐、夹子、绳子…… 宋和立刻明白过来了,宋郁榕跟她讲过,有一些男人在情欲上喜欢虐待床伴。 这样会让他们在心理上得到一种扭曲的变态的满足感。 宋和立刻尖叫,“你这个变态!” 被骂作变态,程望之脸上也未显露出一丝的恼色,他从箱子里拿出两副手铐,一副是香槟色的,一副是银白色的,放在宋和跟前让她挑选。 “你喜欢哪一个颜色?” 宋和咬着牙不说话。 程望之脸上露出一点不满意的神色,“我说了,我喜欢乖孩子。” “算了。” 他放弃让她自己选择,“我喜欢香槟色的,就这个吧。” 程望之把银白色的那一副扔回箱子里,随后抬起一条腿跪在床上,抓住宋和的手腕,将手铐的一头铐在她细腻白净的手腕上,另一头则咔嚓一声铐在了床头。 宋和立刻挣扎起来,“你想干什么,你这个死变态,你快放开我。” 程望之不理她的谩骂,从行李箱里再拿出另一副香槟色的手铐,走到床的另一边,把她的另一只手也铐在了床头上。 宋和彻底沦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可这还不够。 她眼睁睁地看着程望之从那个可怖的箱子里拿出了一条黑色的皮鞭。 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皮鞭,在灯光下散发着可怖的黑亮光泽。 宋和的灵魂都恐惧起来。 程望之看着她因为惊惧而惨白的脸,捏着皮鞭笑得像个魔鬼一样,“好了,乖孩子,现在该你接受惩罚了。” —— 少女凄厉的惨叫,通过电话传过来,激烈地刺激着年轻男人的耳膜。 容九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因为太用力而骨节泛着可怕的白,脚更是重重踩在油门上,满腔杀意地赶到酒店。 他不知道房间号,便直接冲到前台,拿着宋和的照片问她们,“这个女孩被带到了哪个房间?” 这可是五星级酒店,保护客人的隐私是重中之重。 前台小姐微笑着,准备用那套“我们不方便透露客人的隐私”的话术将他打发走。 “——抱歉先生,我们……” 哪晓得她话还没说完,便见这男人直接从后腰摸出了一把匕首,刀身闪着乌黑的光泽。 下一秒,刀锋便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前台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身体立刻抖成了筛子,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堂经理闻讯而来,一边暗示保安快报警,一边好言相劝拖延时间,“先生,你冷静一点……” 容九根本就不听她们的废话,阴冷威胁,“我给你们两分钟时间,如果查不出来那个女孩被带到了哪个房间,你们这些人就全都别想活了!” 大堂经理被他阴狠的眼神骇住,只得立刻安排人翻看监控,很快便通过电梯和走廊的监控找到了宋和的身影。 容九把刀一收,急匆匆朝电梯跑去。 等到套房门口后,容九直接一脚踹在了房门上,厚实的木门被这股凶狠的蛮力踹到了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程望之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暂时停下了对少女的惩罚,他拎着皮鞭疑惑地朝门口看去,便看到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 程望之发出一声颇为遗憾的叹息,“太可惜了。” 陆承渊没有夸大其词,这个女孩真的是个人间罕有的极品,可惜了,还没玩够呢。 ——程望之如是想着。 随后,他将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做出防御的姿态。 容九只往床上看了一眼,便被彻底激起了杀意。 “你真是该死!” 凶狠的拳头随着话音朝程望之砸过去。 程望之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他酷爱跆拳道,身体机能虽然跟二十岁的年轻人无法相比,但也保持得非常不错。 所以当容九一拳头砸过来的时候,他并不紧张,甚至很轻松地躲开了对方的拳头。 他甚至还抽空讥讽,“年轻人,就这点本事,你可是带不走她的。” 容九紧抿着唇角,眼神凶狠得像丛林里的猛兽,再次一拳头挥过去。 就在程望之准备用同样的方式躲避时,只听耳边响起刀刃破风的声音,他立刻本能地避开刀刃,随即,年轻男人力量十足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脸颊上。 程望之的嘴里立刻溢出一股铁锈味儿。 吐出一口血沫后,程望之不敢再轻敌,全神贯注地应对这年轻男人凶狠的拳脚。 很快,程望之就招架不住了,渐渐落了下风。 他看出来这个体型消瘦,看上去甚至有点弱不禁风的男人真的想杀了自己。 为了一个女人,把命丢了,哪怕这个女人再绝色,也得不偿失。 于是,程望之一边招架着容九凶猛的攻势,一边用商量的口吻说,“再打下去,你我都落不到好。”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让你把那个女孩带走,我再额外给她一笔钱作为补偿,这件事就此打住,怎么样?” 容九直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随即用膝盖死死地抵住他的胸口,声音冰冷,“我警告过你别动她,不然我一定杀你了。” 年轻男人眼底的杀意,叫程望之心里一惊,他故作轻松地说,“嘿,年轻人,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你难道要为了她把自己变成杀人犯吗?” “你们内地可是有死刑的。” 容九并不言语,冰冷的眼珠子阴森地盯着他,将锋利的刀剑一寸寸逼近他脆弱的脖颈…… “容九,快把刀收起来。” 一身鞭痕的宋和虚弱的阻止。 容九不为所动。 他不止想杀了这个男人,更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这里不是佤邦……” “容九,你如果杀了他,你就算不被判死刑,也是要坐牢的。” “你要是坐了牢,我怎么办?” 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成功唤回了年轻男人的理智。 容九将匕首收了起来,放回了后腰的刀匣子里。 刚在死亡边缘游走了一遭的程望之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衣领就被年轻男人紧紧地揪住了。 “以后给我离她远一点,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动她,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容九一字一句,充满了杀意。 随即,他将程望之重重往地上一砸,起身朝凌乱不堪的大床走去。 宋和身上的那件白色蕾丝裙,早已经被鞭子抽得破碎不堪。 那光洁白净的皮肤上,一道道青红的鞭痕更是触目惊心。 容九眼底溢出无法掩饰的心疼。 他从箱子里找来钥匙,把手铐打开,随后脱下外套,穿在少女的身上,再轻轻将她抱起来,带她离开了这人间地狱。 宋和在容九的公寓里养了小半个月,身上的鞭痕才逐渐淡去。 宋郁榕也不曾找过她,仿佛宋和是死是活都跟她这个母亲没有关系。 养伤的期间,宋和时常一个人在阳台上发呆,望着天际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九非常担心她会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想不开。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有没有侵犯她,她不说,他也不能去问。 他只能每天紧张地守着她。 十几天后,宋和身上的伤终于养好了。 她决定回去。 容九不能理解,“我不同意你回去。” 那样的母亲,那样的继父,回去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他有些激动地说,“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相信我,阿和,我真的可以保护你。” 宋和轻轻地笑,“我相信你,容九。但是我必须得回去。” 少女抬起眼眸,看向玻璃窗外浓稠的夜色,声音低低地说,“我要回去告诉宋郁榕,她这辈子都休想把我变成跟她一样的人。” 清冷的灯光下,少女面色平静地说,“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逼我认命。” “宋郁榕不能,那个程望之也不能,任何一个人都不能逼我认命!” 可再不想认命又能怎样? 她没有自保的能力,又顶着那样一张脸,她哪怕活得再小心翼翼,再万事谨慎,危险也会自动找上门来。 所以,最终她还是把自己变成了跟她母亲一样的人。 ——把男人当靠山,依附男人而活,成为男人的玩物。 第753章 收拾陆明珠(一) 在视频播放的期间,陆明珠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宋和,她那张惊艳绝伦的面孔,因为过度震惊而变得苍白,让此时的她看上去有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 陆明珠越看心里就越愤然不平。 陆明珠不明白,同样都是女人,凭什么宋和就能得到造物主的偏爱? 给了她惊艳绝伦的容颜也就罢了,还给了她充满智慧的头脑,到最后还给了她一个令人仰望的身世,让她变得跟顾知周门当户对起来? 嫉妒的火焰,在陆明珠眼里重重燃烧着,憔悴的面孔扭曲成了疯狂的模样,“如果你还想保住你顾太太的位置,那就照我说的去做,把我爸爸救出来,再送我们出国,否则——” 陆明珠一顿,冷笑着威胁,“我不止会让顾知周看到这段视频,我还会让全世界的男人都欣赏到你在床上发骚发浪的样子。” 宋和在经过最初的震惊与恐惧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她没有急着追问陆明珠视频的来源,而是先从抽屉里拿出烟盒,点燃了一支慢慢抽完,然后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打给了王志成,“你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王志成对她一向都是唯命是从的,立刻回应,“好的,我马上来。” 陆明珠知道她如今是保镖环绕,见她打电话喊人进来,心神就不免慌了一下。但随后一想,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以宋和如今的身份,如果自己一旦把这段视频公布于众的话,那不止她的名声彻底毁了,顾知周也会沦为他人口中的笑柄。 以宋和的聪慧,她应该不会做这种不利己的事情。 如是想着,陆明珠的心神又安稳了下来。 片刻后,王志成敲门进来。陆明珠认得他,知道他是宋和的贴身保镖,便以为宋和喊他进来,是要吩咐他去找人救她爸爸,哪晓得宋和一开口,却是吩咐王志成,“把她给我绑起来。” 局面与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以至于陆明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点呆滞地看着宋和,直至王志成阔步上前走向自己的时候,陆明珠才反应过来,她一边躲闪,嘴里一边大喊,“你、你……你别过来!宋和,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和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声音却是非常的平静,“不干什么,就是想跟你好好聊一聊。”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陆明珠挥舞着胳膊,试图抵挡王志成的靠近,然而她的那点力气,在孔武有力的王志成面前,简直不值得一提。 不出几秒,王志成就制服了她。 王志成扯下脖颈上的领带,将陆明珠的两条胳膊反剪在背后绑住,再把人往地上一推便完成了宋和吩咐给他的任务。 而娇滴滴的陆大小姐,自小到大走到哪里不是被人众星捧月着的,而她的父亲陆承渊更是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她何时遭遇过这种粗暴的对待,那委屈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胳膊上的疼痛,躺在地板上的狼狈,再一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陆明珠的眼泪就跟泄了闸的洪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只是可惜了,办公室里其余二人,都对她的眼泪毫不动容。 陆明珠一边委屈地落泪,一边扯着扭动着身体挣扎,“放开我,宋和,你快让他放开我!” 宋和在她的哭喊声中站起来。她绕过办公桌,走到陆明珠的跟前,捡起她掉落在地板上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下,已经自动锁屏了。 宋和便在陆明珠跟前半蹲下来,声音无情无绪地问,“密码是多少?” 宋和想看看除了刚刚那段,还有没有别的视频。 陆明珠却以为她想删除那段视频,那可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如果宋和真删除了,那她就失去了可以桎梏宋和的把柄了,那宋和就更不可能救她爸爸了。 于是,陆明珠死咬着呀,一副宁死不说的样子。 宋和盯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孔想了几秒后,在屏幕上输入了陆明珠的生日,但提示不对。宋和又重新输入陆承渊的生日,还是不对。 宋和站起来,握着手机在屋里踱步了片刻后,再次输入了一窜数字,这次正确了。 宋和把解锁成功的手机朝陆明珠晃了晃。 陆明珠不敢置信的瞪着红肿的眼睛,“你怎么知道?” 宋和冷冷抛出两个字,“猜的。” 陆明珠不相信,“不可能!” 宋和懒得跟她解释,而且这本来也就不难猜,陆明珠跟她不一样,她是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大的,哪怕是她母亲去世后,陆承渊给她找了宋郁榕这个后妈,陆承渊对她的疼爱也不曾减少过一分。 在明珠集团没有破产、陆承渊没有被逮捕之前,陆明珠受到的最大挫折也无非是顾知周跟他解除婚约而已。 而且,这件事情给她造成的挫败感也是有限的,她并不爱顾知周,她之所以愿意跟顾知周订婚,没皮没脸地对他死缠烂打,只是不想自己又多输一项给宋和而已。 一个在爱里长大的,也没怎么经历过挫折的孩子,心思没有那么复杂,手机的锁屏密码也会相对简单,要么是谁的生日,要么就是具有意义的纪念日或者数字,宋和凭自己对陆明珠的了解,在第三次输入了已故陆太太的生日,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宋和当着陆明珠的面,翻看起她的手机来。 陆明珠很喜欢拍照,手机相册中有几千张照片和视频,宋和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的滑动中,坚决不错漏任何一张可疑的照片和视频。 相册翻查完后,宋和又打开了陆明珠的微信,想看看她有没有把那段视频发给其他人,把最近的聊天记录都翻查了一遍后,宋和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而对于陆明珠发给她那些好闺蜜们的求助,宋和也权当没有看见。 陆家落入到今天这个地步,虽然与陆明珠无关,但宋和也对她同情不起来——且不说她跟陆明珠之间本就没有姐妹情分,就单凭陆明珠拿她受辱时被人偷拍下的私密视频来威胁自己,宋和就无法对她生出半分的同情心来。 把陆明珠的手机翻了个底朝天后,宋和走回办公桌前,拿起桌上的手机开启录音后,开始了对陆明珠的问话。 宋和问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那段视频是给你的?” 那是在陆承渊被逮捕的前夕,他预感到这一回他可能没那么容易脱身了,就把那段视频交给了陆明珠。 陆承渊当时交代陆明珠,“这段视频,你好好保存,如果我一旦被抓进去了,你就拿着这段视频去找宋和,让她想办法送你出国。” 其实陆明珠早就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还是不敢置信,从小到大,陆承渊在她的心里比英雄还厉害,这些年明珠集团先后经历几次破产的危机,陆承渊都成功化解了,她觉得这一次陆承渊也一定能化解的。 她抓住陆承渊的手,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爸爸,事情可能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要不您再去找找您那些生意上的朋友?让他们帮我们一把?” 陆承渊很想告诉她,生意场上根本就不可能有真朋友,人家愿意跟你称兄道弟把你当朋友,无非是你能给他带来利益而来,明珠集团早已经是一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覆的破船了,他这位明珠集团的董事长不仅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反而可能会让他们惹上一身骚,他们现在对他避之都唯恐不及,又怎会站出来拉他们一把? 面对女儿天真的话语,陆承渊有些后悔了。 他后悔把女儿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她都二十几岁了,还不懂得这个世界有多险恶,人心有多险恶。 可他又不想让女儿知道这些,那可是他心上的明珠,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倾尽一切去保护她的这份天真,让她不受世间的风雨侵扰。 陆承渊反握住陆明珠的手,语气沉重地对她说,“听好了,明珠,我这次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给你留了一笔钱,在你大学时用过的那个海外账户里,钱没有很多,但足够你下半生生活之用。” “还有一点你要记住,明珠,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儿,但如果我真的被抓进去了,你不要管我,立刻拿着那段视频去找宋和,让她想办法把你送出国……” 陆明珠还是不愿意接受事实,“不,爸爸,天无绝人之路,一定还有办法的。” 没办法了,陆承渊很清楚,他这回遇上的不是困境,是绝境。 警方早就盯上了他,他不知道警方查到了哪一步,但不管是他当年与时任规划局主任的前任岳父相勾结,还是他为了确保项目的工期,强拆旧村闹出的人命案……无论是哪一件被翻出来,他这一回都是逃脱不了的。 即便是他有金蝉脱壳之术,让他侥幸逃脱了,明珠集团欠下的巨额债务,也会压得他这个法人兼董事长无法翻身。 他现在只是后悔,没有在这一切危机爆发之前,把陆明珠送到国外,以至于他现在就算有心送陆明珠走,也没办法了——作为他的女儿,陆明珠也早就被警方盯上了。 让陆明珠拿那段视频去跟宋和做交易,陆承渊也没有把握宋和一定会受威胁,宋和十九岁就从陆家搬了出去,这些年两人甚少见面,陆承渊再会拿捏人心,也无法准确地拿捏住一个与他生疏了多年的、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的继女的心了。 而让陆承渊想不到的是,他这一回不仅失算得厉害,还将亲手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推进了火坑里。 第754章 收拾陆明珠(二) 面对宋和的逼问,陆明珠就算是再蠢也知道不能把陆承渊供出来,虽然陆承渊并没有告诉她这段视频从何得来的,宋和又为什么会人事不省的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被一个中年男人脱下衣裳,但陆明珠猜得到,这件事情多半与她父亲有关—— 因为这世上没有哪一个正常的继父,会私藏继女的私密视频,而视频中的宋和明显是被人下了药,至于那下药之人又是谁,陆明珠不敢再往深了想,因为想得深了,就会不可避免地去怀疑她父亲,可自小到大,父亲在她心中都是一个风光霁月的人物,是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她不能往父亲身上泼脏水,哪怕只是想一想,都会亵渎了父亲对她的疼爱。 所以陆明珠咬死了牙关,什么也不说。 她不说话,不代表宋和猜不到那段视频出自于谁的手,当年那间房里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程望之,她当时全身无力的躺在床上任人宰割,那是谁偷拍的这段视频,除了程望之,没有别的人。 比起偷拍更让宋和觉得恶心的是,陆承渊竟然把这段视频私藏了这么多年,说不定还时常翻出来观看! 宋和一想到这个,就恶心的想吐。 深深吸了几口气后,宋和平复好了情绪,她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抱着手臂把视线重新投到形容狼狈的陆明珠身上,“你不说,我也知道那段视频你是从哪里来的,是陆承渊给你的吧?” 陆明珠紧紧抿着双唇不说话。 宋和见她这副宁死不说的样子,仿佛很有趣似的轻轻一笑,“陆明珠,你想知道那段视频是怎么来的吗?” 陆明珠这回从牙缝中挤出了一点声音,“不想知道。” 宋和讥讽地睨着她,“为什么不想知道?是害怕知道你那个好父亲,其实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吗?” 陆明珠又回归沉默。 宋和却犹如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女孩一样,“你不想知道,我偏要告诉你。” 随后,宋和用平缓的声音,一点点撕下陆承渊虚伪和善的面孔,“我十九岁,也就是你十八岁的时候,你们明珠集团遭遇了非常严重的资金危机,你父亲陆承渊搭上了从香港来的富商程望之,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具体是怎么谈的,那个程望之给了陆承渊什么样的承诺,陆承渊又给那个程望之什么承诺……总之,陆承渊给我下了药,并还试图把这件事情栽赃宋女士。” “宋女士虽然不爱我,也想让我继承她交际花的事业,但她就算要把我卖了,也绝不会卖给程望之,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把我卖给程望之,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 她是宋郁榕精心栽培的“接班人”,宋郁榕一直都想把她卖个好价钱,而这个好价钱并不单是睡她一晚多少钱,而是她能不能借住这个“恩客”打入上流社会中,成为男人们趋之若鹜的对象。 在陆明珠心中,陆承渊不止是疼爱她的父亲,更是她的英雄,所以即便她也怀疑这件事情跟陆承渊有关,但她还是要替陆承渊辩解,“我爸爸不可能那么做!” 陆明珠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宋和,你是长得漂亮没错,这一点我承认,但你再漂亮也只一个女人而已,关了灯都一个样,那个程望之再色令智昏,如果我父亲没有承诺给他利益的话,他也不可能因为跟你睡一晚,就借钱给我们明珠集团,你又不是天上的仙女,跟你睡一晚就能长生不老。” “所以宋和,你别以为我爸爸现在落了难了,你就可以往他身上泼脏水,我告诉你,别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是你活该。” “我活该?”宋和仿佛很认同她这个观点一样,轻轻点了头,“我是挺活该的,明知道在陆承渊的心中,我只是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他对我的那些好,都是有所图谋的,我却偏偏要去妄想他是把我当女儿在疼爱,陆明珠,在这一点上,你永远赢我。” 宋和在说这番话时,神情中闪过一丝轻微的落寞,被站在一旁的王志成看了个清楚,让王志成心里有些心疼。他的家境虽然普通,但父母都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从小就被爱浇灌长大的孩子,是连一点来自父母的委屈都受不得的,所以他很理解宋和的委屈和难过。 但他的这种心疼与理解,无关喜欢和爱,他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单纯的心疼宋和的遭遇,理解她对陆承渊的那种恨。 王志成的心疼,宋和并不知道,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陆明珠身上,“有一件事,陆承渊应该没有告诉你……啊不对,应该是那个程望之没有告诉你父亲,他最后并没有得逞,容九及时赶到救下了我,所以陆明珠,你口中的我在男人身下发骚发浪的画面并没有。” 这一点,陆明珠确实不知道,她只是想当然的以为,宋和的衣服都被那个程望之给脱下了,那后面的事情也应该都发生了。 盯着陆明珠错愕的眼睛,宋和冷冷勾起唇角,“这些年,我一直苦于没有证据可以撕下你父亲那层虚伪和善的面具,可谁知道你竟然会亲手把证据给我送过来,所以陆明珠,在这件事上我得好好感谢你。” 陆明珠并不笨,只是在陆承渊的保护下,她的心思有一种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单纯,而宋和这话说得也不算委婉,所以她立刻就听出了宋和话里的意思,憔悴的面孔上顿时就显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不,宋和,你不能做。” “我父亲他纵然是算计了你,可你刚刚也说了,那个程望之最后并没有得逞,那也就是没有给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现在已经很惨了,你这样做的话,就是落井下石,他好歹也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好几年,你不能这样无情。” 因为只是被亵玩了,而没有被强奸,所以就叫没有给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宋和简直要被气笑了,她用一副看智障的眼神盯着陆明珠,用言语逗弄她,“如果你不想我这样无情的话,那不如这样吧,我有一个朋友跟墨西哥那边的妓院很熟,你跟他去那边的妓院做妓女,也不用做很长的时间,一年就行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想办法把陆承渊给弄出来,怎么样,陆明珠,这个交易很划算吧?” 陆明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宋和竟然会开出这样的条件,去妓院做一年的妓女,那她这一辈子就都洗脱不掉婊子的名号了。 别人不清楚,她很清楚,背负一个婊子的名号,会活得有多艰难。 以前,她每回看宋和不顺眼的时候,就会拿“婊子生的小婊子”来骂宋和。 陆明珠光是一想,就大大地打了一个寒战,“不,宋和……我承认,我以前是骂过你,但是宋和,我那个时候小,不懂事,不知道那样骂你是对你的一种伤害,我可以向你道歉,对不起,宋和……” 原来那句话说得真没错——针不扎在自己身上,就永远不会知道疼。 宋和目光讥讽地看着陆明珠,“抱歉,我不接受你的道歉。而且,这世上不是所有的错都可以用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弥补的。陆明珠,如果你想我救你爸爸的话,那么就只有这一条路走,去做一年妓女,否则,免谈。” 陆明珠简直要绝望了。 她想救她爸爸,也可以为了救他去做任何事情,但要她去做一年的妓女,她实在是做不到。 可现在她能找到的,并且愿意救她爸爸的就只有宋和了,如果自己不答应宋和的条件,那她爸爸就只能老死在监狱里了。 陆明珠心里痛苦地挣扎起来。 宋和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陆承渊是真的很爱陆明珠,所以在最后时刻里,他还在尽其所能地为陆明珠做着种种安排。 而陆明珠也不负她父亲的疼爱,在陆承渊几乎已经是死路一条的情况下,还在四处奔走,低三下气地求人去救她的父亲。 宋和不知道其他父女间是怎么相处的,他们又会为对方做到什么地步,但陆承渊与陆明珠之间的感情,真的让她羡慕又嫉妒。 宋和不禁想起了她那位不曾谋面的亲生父亲,或许那一晚,在他从庆城奔赴回云城的时候,他心里有那么一丝是担心容致的母亲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吧? 可真实的情况,随着容盛的死,全都石沉大海了。 宋和没有通灵术,也就无法获知容盛当时的心理活动,但她希望事情如自己想的那样,因为那样的话,那她也算是得到了一丝属于她自己的父爱,虽然少得可怜,但总比没有的好。 没有人会嫌自己得到的爱太多了,只会嫌太少了,她也不例外。 思绪回笼,宋和结束了这一场充满了恶趣味的逗弄,“行了,陆明珠,你不用再纠结了,我实话告诉你吧,就陆承渊做过的那些事情,随便单拎哪一件出来,他都得把牢底坐穿,别说是我没那个能耐帮你,我就算有,我也不会帮你的。” 宋和这话说得很明白,可陆明珠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她甚至以为宋和的拒绝,是因为她不肯答应去墨西哥做妓女,于是她也不再纠结了,立刻表示,“我愿意答应你的条件,去墨西哥……” 宋和摇摇头,“陆明珠,如果你刚刚没有听清楚的话,那我就再说一次,我不会救陆承渊的。他如今所承受的一切,不管是他自己被抓了进去,还是你们明珠集团破产,都是他罪有应得。” “我也不可能去帮一个给我下药,把我扔到陌生男人床上的前继父。” “所以陆明珠,别再我这里白费力气了。” 第755章 收拾陆明珠(三) 对于陆明珠而言,宋和是她现在能抓住的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宋和不帮她的话,那她爸爸就真的要老死在监狱了。 陆明珠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却又无能为力,在这两种情绪的折磨下,她那张苍白的脸上忽然显露出孤注一掷的疯狂神色,“如果你不帮我的话,宋和,我会把那段视频传到网上去,我要让全世界的男人都来欣赏你这位顾太太的身体。” 宋和晃了晃手中包裹着粉色手机壳的手机,“你的手机在我这里,所以你的这个威胁很没有威慑力。” 陆明珠眼底闪烁着异常的光芒,犹如一个疯子一样,“你该不会愚蠢地认为,我手中只有那一个备份吧?” 宋和仿佛认同似的点了点头,“哦。” 随后,她确定一般地重复了一遍陆明珠的意图,“所以如果我不帮你救陆承渊的话,你就要把这段视频传到网上去,对吗?” 陆明珠回答,“当然。所以宋和,如果你还想保住你顾太太的位置,你最好答应我的条件。”她也学宋和方才那样,“否则,免谈。” 宋和盯着她,慢慢地笑了起来,“陆明珠,有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很有可能,无法自由地走出我这间办公室。” 陆明珠神色一震。 宋和冷笑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老实说,陆明珠,我虽然很讨厌你,但在这之前,我并不想对你落井下石。可你却意图把我的私密视频传到网上去,那我就不得不提前扼杀你的这个想法了。” 陆明珠大惊失色,“你要做什么?把我也送进监狱吗?” 宋和是真想把她送进监狱里,可这样做的话,她就免不了要去警局接受询问,她当然不怕被询问,也不怕这段视频曝光在他人眼睛之下,她早已经不是十九岁那个宋和了,曾经那些能令她致命的事情,对如今她的来说,早就不算什么了。 时光不仅赋予了她越来越成熟的年纪,也让她的心变得越来越坚韧。 在这件事情中,她才是受害者,哪怕她这个受害者并不是世人眼中完美的受害者,那她也是受害者,也就不需要去背负那些负罪感了。 可问题是,她现在不仅仅是她自己,她还是顾知周的妻子,她可以承受这段视频带来的有色眼镜与质疑,但顾知周未必能承受。 所以宋和想了想后,决定把这件事交给顾知周去处理。 她把陆明珠的手机递给王志成,并吩咐他,“你把她送到顾总那里去。” 顾知周正在会客,林镜突然敲门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顾总,王志成说太太有急事找你。” 顾知周心中诧异,立刻结束了与客人的会谈,并叮嘱林镜把客人送到楼下,然后再把王志成叫进来,见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手里还拎着一个涕泪横流的陆明珠,就更诧异了,“怎么回事?” 王志成虽然旁观了整个过程,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他把陆明珠的手机放在顾知周的面前,“太太让你看一下相册里面的第一个视频。” 顾知周不知道宋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一头雾水的拿起陆明珠的手机,点开了她相册中的第一个视频,只看了一眼,顾知周就惊住了,等把整段视频都看完后,顾知周的眉宇间就压满了乌云。 顾知周将手机锁屏后,倒扣在办公桌上,然后阴沉沉的看着狼狈的陆明珠,“这段视频是谁偷拍的,你,还是陆承渊?” 大概是知道自己这回是插翅难逃了,陆明珠反而有一种面临绝境时的冷静,“不是我,也不是我爸爸。” 顾知周逼问,“不是你们,那是谁?” 陆明珠挑衅似的说,“你很想知道吗?那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王志成在这时插话,“是一个叫程望之的人。” 顾知周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此前他曾让林镜查过这个香港富商,但可惜的是,什么也没有查到。 凝神思考了片刻后,顾知周就想明白了这件事情中的一切关节。 而在他思考期间,陆明珠继续疯狂地挑衅,“顾知周,你以为你娶了一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个被人玩过的婊子而已……” 王志成打断她,帮宋和澄清,“太太说,那个程望之最后并没有得逞。” 宋和有没有被那个程望之玷污,顾知周当然很清楚,他问王志成,“太太还说了什么?” 王志成一板一眼地回答,“太太说她是遭了陆承渊的算计,陆承渊给她下了药,把她……” 后面的话,王志成没法说出口了,他觉得,就算他只是复述一遍宋和的话,对宋和也是一种伤害。 王志成虽然没把话说完,但顾知周也猜得到他后面的话是什么。 顾知周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克制住自己心中不断怒涨的情绪。 他明白宋和让王志成把陆明珠送来的用意,所以在愤怒之余,他心里也有一丝的欣慰,因为宋和开始学会从他的立场,去考虑他的感受了。 既然宋和这样顾虑他的感受,那他就不能不顾虑宋和心中的想法。 他知道宋和如果自己处理这件事情的话,会直接把陆明珠送进监狱——在她的心中,法律仍旧是公平且正义的。 而他也愿意用她喜欢的方式,去处理这件事情,给她一个她想要的结果。 顾知周拿着陆明珠的手机,再让王志成拎着陆明珠,直奔警局。 到江新区分局后,顾知周直接找到陈平海,“我要报警。” 陈平海一听,简直要乐了,他忍不住调侃,“这天底下还有顾总你摆不平的事情吗?竟然还要报警?” 顾知周神色认真的看着他,“不是我,是我太太遇到了麻烦。” 顾知周放眼找了找后,他指着刘燕燕,压低声音对陈平海说,“事关我太太的隐私,我希望由刘警官负责。” 陈平海见他说得这样认真,还指名要刘燕燕负责,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将脸上的调侃之色一收,轻轻点头,“行,你到我办公室来。” 陈平海把顾知周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再用内线把刘燕燕叫了起来,把门关上后,陈平海说,“我这里没有监控,顾总,你说吧,宋律师遇到了什么麻烦?” 刘燕燕一听宋和遇到了麻烦,一颗心立刻提起来,“顾总,宋和怎么了?” 宋和被偷拍的那段视频,可是完完整整的记录了那个程望之脱掉宋和的衣服,再给她换上了一套情趣睡衣,顾知周不想她的身体被其他男人看到,即便陈平海是警察也不想。 于是,他礼貌地把陈平海请了出去,然后才把视频给刘燕燕看,刘燕燕看完以后气得发抖,“是谁干的?” 顾知周的脸色也同样难看至极,“一个叫程望之的香港人。” 刘燕燕问,“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顾知周告诉她,“大概是九年前,她十九岁的时候。” 刘燕燕说不出话来了。 她无法想象,十九岁的宋和要多坚强,才能走出这个阴霾,如今又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决定把这件事说出来。 刘燕燕忽然有些难过,为宋和感到难过。 同样都是人,她的人生怎么会这样艰难呢? 顾知周一看刘燕燕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刘燕燕与许佳薇不一样,她是真的心疼宋和,也是真的把宋和当好朋友。 顾知周言辞恳切地对她说,“刘警官,你也知道宋和本身是很容易招惹非议的,所以我希望这件事情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毕竟事关宋和的隐私。而作为丈夫,我也不希望她再被卷进是非中去了。” 刘燕燕当然也想保护宋和的隐私,可办案流程在那里,条例规定了他们办案时不得少于两个人。 但刘燕燕还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好。” 把陆明珠交给刘燕燕后,顾知周就离开了江新区分局。 司机转过头来问他,“顾总,是直接回家吗?” 顾知周看着窗外的天色,“不,去容兴。” 顾知周到容兴的时候,是半下午,宋和正在忙,陆明珠掀起来的那番小小波浪对她的影响很有限,并不耽误她忙正事。 顾知周敲门进去的时候,她以为是下属来找她,直至听到进来之人的脚步声有些熟悉,她才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一见进来的人是顾知周,她先是错愕了一瞬,随后又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在面对陆明珠的威胁时,她是镇静从容的,因为她连陆明珠这个人都不放在眼里,可遑论她那可笑的威胁? 当着王志成的面逼问陆明珠,她也从没有担心过王志成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就算王志成说出去了,她也不会在意,因为她就是在非议与骂名中长大的,多一桩非议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她也不在意。 可顾知周不一样,他跟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包括已经长眠于地下的容九。他是她的丈夫,是要和她一起度过漫漫余生的爱人,她不止眼睛里有他,心里更是有他,所以她没办法不去在意顾知周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因为在意,所以无措,连说出的话都是磕磕巴巴的,“你、你怎么来了?” 顾知周看着她脸上那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与无措,除了心疼,别无其他想法。他阔步走到她跟前,牵起她的手后,故作轻松地回她,“忽然想你得很,就来看看你。” “话说,”顾知周装模作样地环顾了她办公室一圈,然后露出一个不太满意的表情来,“你好歹也是一个区域总裁,办公室的装修怎么这么陈旧,”对着沙发努了努下巴,“那沙发的年岁不小吧,都快脱皮了。” 视线重新对上她的眼睛,“改天我让家具店送一套新的。这一回我们不用黑色了,换一个米白色的怎么样,或者粉红色?樱草色也不错。” 宋和眼底不受控制地漫出浅浅的水光,“都可以,你决定就好。” 顾知周果真思考起来,“唔……那就樱草色吧,鲜艳明亮,看着就有夏天的感觉。” 宋和含着眼泪笑,“好。” 顾知周用指腹温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光,“太太,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没有一起去电影院看过电影呢,你今天能不能翘个班,陪我去看一场电影?” 宋和哽咽着点头,“好。” 第756章 母女情不深 不止是这一天,后来的很多年里,顾知周都对此事只字不提。 因为一旦他提起,宋和就不可避免地要去回忆一番那个对她来说犹如噩梦一般的夜晚,他希望宋和在任何时候都是开心的,即便是某个时刻她不开心了,那也最好是在生气,因为在他看来,生气也比不开心好。 但他秘密去见了陆承渊一面,陆承渊起先是抵死不认,顾知周便在他面前提起了陆明珠,“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陆明珠因为拿那段视频威胁宋和,已经被我送进了看守所,就在旁边那栋楼呢。” 看守所是个什么地方,陆承渊太清楚不过了,以顾知周在云城的地位和权势,他要是想让陆明珠人不知鬼不觉的死在看守所里,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陆承渊立刻就吓得什么都说了,从他因为资金危机接触程望之说起,再到他如何以宋和为诱饵,说服程望之借钱给明珠集团,以及他如何给宋和下药,和把宋和送到程望之的床上。 说完后,双手戴着手铐的陆承渊跪在地上,扯着顾知周的裤脚苦苦地哀求,“宋和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容九救走了她,所以顾总,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明珠,她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宋和的事情,她是无辜的……” 顾知周冷眼看着他,“陆明珠是无辜的,难道宋和就不无辜吗?” 面对顾知周的质问,陆承渊说不出话来。 虽然那个时候宋和也算是他名义上的女儿,可到底不是他的种,而且,他冒着被全云城的人嘲笑,把宋郁榕这个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弄过的交际花娶回家做太太,也不是爱她,而是因为宋和—— 在无意间见过一次宋和,那时候宋和还很小,才十一二岁,却已经褪去了孩童的稚嫩,显露出了绝色尤物的雏形,他无法用语言去形容那样一张面孔有多完美,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如果把这个女孩弄到手,再精心栽培的话,她一定会成为一枚在男人间无往不利的棋子。 事实证明,长大后的宋和确实是个尤物,他没有看错。只是可惜了,上帝不止给了她惊为天人的面容,还给了她一个充满智慧的头脑,让他的一手好算盘通通都落了空。 从看守所出来后,顾知周去了容九的墓地,站在容九的墓碑面前,他对容九说了一声谢谢——他是个唯物主义者,并不相信九泉之下在天有灵这种事情,但他还是想当面对容九说一声谢谢。 因为如果那一晚,不是容九冲去酒店把宋和救出来的话,他不认为宋和能挺过那一关——她是很坚强,甚至比很多男人都坚强,可那个时候她只有十九岁,从年龄上能算作是成年人了,但实际上还只是一个大孩子。 而一个大孩子再坚强,又能坚强到哪里去?还是被一个自己曾经视若亲生父亲的人算计,这种毁灭性的打击,即使是已经在见惯了世间险恶的成年人也未必能承受,更何况当时才十九岁的宋和呢? 所以顾知周认为,自己很有必要跟容九说一声谢谢。 如果宋和当时没有挺过来的话,那他跟宋和就不会相遇,更不会相爱,更不会结婚了。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在顾知周的暗中运作下,陆承渊很快就被检方送上了审判庭,这些年他做过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被翻了出来,并且都证据确凿,数罪并罚下他被判了无期徒刑,终身都需要在监狱里度过。 在看守所里的陆明珠从新闻中得知了这一消息,因为无法接受这一结果,她当场就晕死了过去,等清醒过后,她开始寻死,拿头撞墙、咬舌自尽……她用尽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自杀办法,却始终没有成功。 而宋和的案子,因为涉及到隐私问题,该案子进行了单独的审理,因为担心顾知周会对看守所里的陆明珠下手,陆承渊供认不讳,他这边一招认,香港那边就立刻拿着他的口供和证据逮捕了程望之。 程望之比陆承渊聪明,在明知道翻盘无望以后,他在法庭上主动认了罪。 拿到判决结果后,宋和还是不可避免地红了眼眶,没有人知道她当年是如何从那个阴影中走出来的,也无人知晓这些年她每每梦到那一晚的情形时会有多绝望。 但幸好,她走了出来,而这一切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 宋和并不感激这件事情,也不会认为这件事情是促使她跟顾知周走到一起的前因。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情的话,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跟顾知周有任何的交集,更遑论与他相爱、嫁给他。 有顾知周的人生,是跌宕起伏痴心缠绵的,每一天都像是活在爱情电影中一样,但没有顾知周的人生也不见得会有多坏,可能很平淡,生活也不见得比现在更好更幸福,但她也不用经历太多感情上的痛苦,没有人喜欢痛苦,她也不例外。 陆承渊的判决结果下来后,宋郁榕约见了宋和,两个人在曲音茶舍见了面。 小半年不见,宋郁榕仍旧是风华绝代。 各自落座后,两个人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才由宋郁榕打破沉默,“我要出国了。后天的机票,去……” 宋郁榕犹豫了一下,她不认为宋和会去国外看她,但她最后还是告诉了宋和她要去的地方,“瑞士。” 宋和并不意外宋郁榕的这个决定。 事实上宋郁榕做的任何决定,宋和都不意外。 她这辈子虽然活在“交际花”的骂名中,但从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困扰,包括她这个女儿,所以她也算活得肆意妄为了。 宋和也不问她是一个人去,还是跟上次酒店那个男人一起去,也不问她是去旅游还是定居,她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哦。” 宋和的这种反应,在宋郁榕的预料中。 有时候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会很困惑,她明明就只生了宋和这一个女儿,宋和也只有她这一个亲人,可她们之间非但没有寻常母女间的那种亲密和互相依赖,反倒还更像是一对有着世仇的仇人? 宋郁榕永远也不会承认,她的心里是恨宋和的。 因为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她一点承认了这件事情,那就代表着她要去承认她的这种恨是来自于对容盛的爱而不得;因为对父亲的爱而不得,所以就把这种得不到的爱转变成恨,转移到他的女儿身上去,这听上去实在是太荒谬了。 她可是宋郁榕,云城多少男人都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的宋郁榕,从来就只有男人对她爱而不得,她永远也不可能对一个男人爱而不得。 宋郁榕端起茶杯,不自然地喝了一口,“前几天,我收到了陆承渊从狱中寄来的离婚协议书,宋和,谢谢你。” 宋和没有接受她的这一声谢谢,“这件事情跟我无关,不是我做的。” 宋和这话是实话,自从前年她去明珠集团找陆承渊对峙过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陆承渊了。 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陆承渊养大了她——虽然他的养育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她到底是吃了他几年饭穿了他几年衣,所以她帮他隐瞒老黑一伙人是受了他的指使一事,便是对他的养育恩的回报。 至于他下药算计她一事,他的那份养育恩情还不足以抵扣他在此件事情上的罪孽。 但宋和也不认为陆承渊是突然良心发现了,良心这样珍贵的东西他就没长。 宋和猜测,可能是他担心她跟顾知周会对看守所里的陆明珠下手,所以主动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宋郁榕是了解宋和的,她说跟她无关,那就是真的无关。 可她是以此为由,才给宋和打电话约见面的,如今这事跟宋和无关,宋郁榕也就找不到其他话题可说了,母女两个再次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但这一次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宋和的手机响了,是她手底下的一个经理打电话过来请示工作的,宋和先挂断,然后拿着手机站起来,“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 宋郁榕知道她如今在容兴身居高位,也就不挽留了,其实也是没有理由挽留,她轻轻一点头,“行,你去忙吧。” 宋和拎起手提包往门口走,宋郁榕看着她的背影,其实自宋和出生以后,她第一眼看到襁褓中的她时,宋郁榕就发现这个孩子跟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身体明明流着那个男人一半的血,可身上却找不出半点那个男人的影子。 慢慢的,宋和长大、工作,在经过几年的历练后,宋郁榕终于从她的眉宇间找寻到了一点那个男人的影子,但也仅仅只是一点而已。 如今再看宋和的背影,宋郁榕忽然发现,宋和的背影和那个男人很像,尽管她没有那个男人高大健壮,但她的背影真的跟那个男人很像,以至于让宋郁榕恍惚以为那迎着春日阳光而去的人,不是宋和,而是那个男人,那个她爱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男人——容盛。 一股难以言明的委屈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宋郁榕的心头,她对着那记忆中的背影轻颤出声,“盛哥。” 宋和身形一僵,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宋郁榕,毫不怜惜地戳破她的梦,“你看错了,我不是容盛。” 宋郁榕回过神来,悲凉地扯了一下唇角,“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梦到过他,一次也没有。有时候,我想他是不是恨我,恨我没有好好爱你,所以才不肯来我的梦里。” 一滴眼泪从宋郁榕的眼角滑下来,“对不起……宋和,对不起。” 她确实该跟自己说对不起,但宋和不认为,她刚刚的这句话对不起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那个连骨头都烂了的容盛说的。 宋郁榕不爱她这件事情,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所以,她不打算接受宋郁榕的这句对不起。 那些年,宋郁榕对她做的那些事情,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的。 而她也不是圣人,可以原谅这世间的一切险恶。 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宋郁榕,将来就是死了,她也会把她的不原谅带到棺材里去。 宋和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哦。”然后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第757章 风雨终于过去 随着陆承渊的落网,他指使老黑那伙人去恐吓殴打温有良一事也被揭露了出来,但因为陆承渊身上牵涉的案件不少,这案子也就没有引起大范围的报道,只在晚上十点档的《晚间新闻》中占据了不到五秒钟的时长,仅存于主播的口播中,连个受审画面都没有。 虽然真相大白,顾知周并没有洗白。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顾知周永远也无法洗白,因为他确实是仗势欺人了,温有良也确实是因为他的仗势欺人而破产了,而让温有良走上寻死的绝路,除了老黑一伙人的恐吓殴打以外,破产并欠下巨额债务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所以,在温有良的死上,顾知周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一年多以来,因为幕后真凶始终没有查出来,温有良的遗体就一直存放在市殡仪馆里,如今案件告破了,温有良也就可以入土为安了。 在案件没有告破之前,温雅对于警方迟迟不肯结案的行为表示出了极大的不满,她认为顾知周仗势欺人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警方却因为他是顾氏集团总裁的身份,装眼瞎看不见,故意拖着不结案。 拿不到结案书,她就无法向顾知周发起民事索赔,也就没钱支付她母亲的医疗费了。温有良还活着的时候,温雅也是被父母捧在张新忠疼爱的小公主,因为自己骂了一个不该骂的女人几句,她爸爸不止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家也破产了,房子被银行收走后,她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了。 现实让人痛苦无力,也催人长大变成熟,在过去的这一年多里,温雅不止是成熟了,也沉默了。 在医生宣告徐梦华可以出院后,温雅带着徐梦华回到了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那边,她出生的那间小房子是厂里的,当年温有良下海经商发达后,徐梦华便辞去了厂里的工作,那间小房子也就还给了厂里。 如今温家家破人亡,厂里的老领导们虽然都很同情温雅母女的遭遇,但因为厂子早就破产了,大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所以也只能在口头上向温雅母女表达几句同情而已,并不能实际地帮她们解决一些问题。 温雅也懂得人走茶凉的道理,她当年虽然小,但母亲在父亲赚到钱后面对昔日的同事们的那副暴发户嘴脸,她也亲眼看到过,其实她当时跟她母亲一样,对于一起玩耍长大的小伙伴们也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所以对她们母女如今的遭遇,温雅觉得,人家不来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就别奢望有谁会雪中送炭了。 自段云霆跟她分手后,她就对人性不报任何期望了。不过,生活的重担压在她身上,也让她没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赚钱、赚钱。 她在一间养老院找了一份文职,赚的并不多,仅仅只够她跟她母亲交房租吃饭而已,若是碰到她母亲生病的话,那就只能找亲戚借钱。 可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父亲死了,顶梁柱也就没了,母亲又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亲戚们能借给她一次两次,等到第三次的时候亲戚就不是亲戚了,是冤家,是仇人。 所以,除了赚钱以外,温雅每天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祈祷母亲不要生病。她也想过找一份工资高一点的工作,可那样的话,她母亲就没人照顾了。 徐梦华自生病后别说生活自理了,连大小便都无法控制,又因为她是受了刺激生的病,所以她现在有点失心疯的苗头,发疯的时候就理智尽失谁也不认识,清醒的时候就骂温雅,骂她是个祸害,害死了她父亲,骂的时候要是手边趁手的东西,她就会拿那东西砸温雅。 刚开始的时候,温雅也认为父亲的死,以及家庭的破产,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所以她体谅徐梦华对她的怨恨,就任由徐梦华打骂发泄,可时间长了,尤其是生活的压力太大了,温雅的心也就变钝了,对徐梦华也就不再那样纵容了,每每徐梦华露出要打骂她的前兆时,温雅就提前把她锁进卧室里——卧室里只有一张破床,徐梦华就是想砸也没力气,等她疯够了,温雅再把她放出来。 温雅也想过请人照顾,或者把徐梦华送进养老院,可这样算下来还不如在养老院上班划算。在养老院上班,温雅可以带着徐梦华一起去,院里还有食堂,可以吃免费的饭菜,虽然味道不算好,但能省下吃饭的钱——如今处处都要花钱,而温雅赚得有限,所以不省不行。 有时候,温雅回想起以前挥金如土的生活,就会很难过。她至今仍旧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骂了宋和几句而已,为什么就被弄得家破人亡。 但如果时光可以倒回的话,哪怕段云霆要去舔宋和的鞋底,给宋和做狗,她也不会吭一声的。 擦掉眼泪,温雅走出了办公室,今日天气不错,院长就打算把几位长期卧病在床的老人们都推下楼来晒晒太阳,这可是个力气活,温雅虽然是文职,也得去帮忙——因为院里的人手不够,连院长都要亲自上阵。 费力把老人们搬到院里阳光灿烂的地方后,温雅一边捶着发酸的后腰和肩膀,一边往办公室走,准备喝口水休息一下。 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温雅。” 温雅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刘警官。” 这一年多里,刘燕燕偶尔会来看她,并且教她如何申请低保和救助金等,温雅很感激她。 刘燕燕大步走到温雅跟前,先是盯着温雅的脸看了几眼后,才笑着说,“你气色看上去不错,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温雅已经很久没照过镜子了,也就不知道刘燕燕这话的真假,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吗?我能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啊。倒是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有事?” 刘燕燕今天确实有事,“去你办公室说吧。” 温雅把刘燕燕领进自己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跟杂物房差不多。温雅拉了一把椅子,拿鸡毛掸子扫了扫后,方才请刘燕燕坐下。 随后,她拿起杯子准备去给刘燕燕倒水,刘燕燕见状,忙摆手,“不用忙了,我说几句就走。” 温雅握着杯子,“什么事?” 刘燕燕从随手的背包里掏出来一张支票,她把支票递给温雅。 温雅不明所以地接过去,见是张三百万的支票,顿时就有些呆了。再一看签名处那跟本人一样带着几分孤傲劲的“宋和”二字后,温雅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温雅开口,“她这是什么意思,补偿吗?” 刘燕燕正要说话,就见温雅忽然激动起来,“我的爸爸死了,我的家破产了,我母亲现在半死不活,这是她给三百万就能补偿的事情吗?” 早在宋和开口时,刘燕燕就知道这是一项苦差事,可这是宋和第一次跟她开口,还是这样的事情,她找不到理由拒绝。 刘燕燕硬着头皮说,“其实,这件事也不能怪宋和对吧?她毕竟什么也没有做……” 温雅红着眼睛打断她,“不怪她怪谁?怪我吗?我只不过是骂了她几句而已,就落了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我就算是有罪,可我的罪就大到了这个地步吗?” 刘燕燕无法去评说这件事情。 从温雅的角度去看,她确实罪不至此,因为她确实只是骂了宋和几句而已;可从宋和的角度去看,母亲是交际花这件事也不该是她的原罪,因为她没办法选择谁来做她的母亲;从顾知周的角度去看,他的女人平白挨了骂,那他自然要替她出头,只是他在给宋和出头的过程中,忽略了他本身的影响力。 至于事情的源头段云霆,他当着女朋友的面,向宋和大献殷勤,这确实是他的错,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错。 所以一通算下来,这件事情中最无辜的反而是宋和——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无端地背负上了一条人命,而且这辈子,她都无法洗脱逼死温有良的罪名。 刘燕燕不知道说什么,便劝她,“这张支票你还是留着吧。虽然……总之,你现在处处都要花钱,手中多一点钱,你也就不用那么累了。” 温雅何尝不知道钱的好处?只是三百万,就想买她父亲的命,买她的家,她实在是不愿意。 可不愿意又怎么样? 刘燕燕说得对,手中多一点钱,她就不用那么累了。 前几天洗完澡,在吹头发的时候,她从镜中看到了白头发,是那样的刺眼醒目,她才二十四岁啊,白头发就长出来了,等到她三十岁的时候,她是不是就老了? 她已经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家,如今连青春也没有了。 她实在是不明白,她的人生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刘燕燕见她握着支票流泪,就安慰了几句,然后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她虽然是个警察,但在这件事情中,她无法保持绝对的中立,宋和是她的朋友,她可能不那么善良,但她绝对不是坏人。 从养老院出来后,刘燕燕上了宋和的车,她一边扣安全带,一边笑着调侃,“你现在不是区域总裁吗?怎么还开这辆车?小说里那些霸道总裁开的可都是迈巴赫。” 宋和今天开的还是以前那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当初买的时候全部办下来不到三十万,确实与她如今的身份不太相称。 听了刘燕燕的话后,她轻笑着,一边把车驶出临停车位,一边回应刘燕燕的调侃,“那我再努努力,争取早日让你坐上迈巴赫的副驾驶。”然后问,“想吃什么,我请你。” 刘燕燕却喜滋滋地表示,“还是我请你吧,我们最近刚发了季度津贴,有好几大千哦,你可以想吃什么都可以。” 宋和笑,“就不怕我把你吃穷了?” 刘燕燕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哼,“你可别吹牛了,就你那点饭量还想吃穷我,呵,齐师兄家的那只大橘猫吃得都比你多。” 宋和逗她,“那我就挑贵的,一道菜就要几百上千的那种。” 刘燕燕豪爽地一点头,“行啊,尽管提,吃穷了算我的。” 两个人最后去了一间火锅店,不算贵,但也不算便宜,恰好能让刘燕燕小小的出血一下,但又不至于一下子吃穷她。 两个人一边烫毛肚一边嘻嘻哈哈。 刘燕燕问,“你跟顾总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宋和将烫好的毛肚放进碗里,一边裹蒜泥麻油,一边回答,“不知道,没想过。我们两个都很忙,没时间,而且……” 宋和顿了顿,“我不太想办婚礼。” 刘燕燕惊讶,“为什么?” 宋和反问她,“你不觉得办婚礼就跟耍猴戏一样吗?新人是猴子,宾客们是观众,牧师、主持人就是耍猴的人。” 刘燕燕听了她这个形容后,仔细想了想,笑起来,“你这样说倒也对。不过人这辈子,可能只结一次婚,要是不办婚礼的话,多可惜呀。” 宋和却觉得,她能跟顾知周结婚,已经是命运对她的眷顾了,所以在爱情这件事上,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所以办不办婚礼,并不重要。有没有人祝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跟顾知周将一起度过漫漫余生中的每一天。 而且……那真的很像耍猴戏。 第758章 婚礼(一) 对于婚礼一事,顾知周却有着跟宋和完全不一样的想法。 宋和十九岁就跟他在一起了,迄今为止,满打满算的话已经九年了。 可这九年里,不管是先前那互不交心的七年,还是互通心意后的这两年,他都不曾公开地给过一个宋和正式的名分,就连他跟宋和结婚一事,也是宋和拿结婚证故意去气顾华年而曝光出去的。 这些年,他不止没有公开承认过跟宋和的感情,曾经甚至还为了保护他本人及顾氏的形象,而在记者面前撇清与宋和的关系。 可以说,从第一天跟他在一起,宋和就饱受争议,因为他的身份,也因为她的身份。 所以,他想公开的给宋和一个正式的名分。 但他很清楚,今时今日的宋和,已经完全不需要这个名分了。 宋和现在不止是容兴的区域总裁,更是容兴内部一致看好的接班人,世人如今谈论起她的时候,依旧会拿她母亲是个交际花来嘲笑她,但更多的是仰视和羡慕。 作为一个交际花生下的野种,宋和出于泥淖,长于泥淖,却靠着自己的能力,从泥淖中爬了出来,站在了一个大多数人这辈子连做梦都不敢想的高处之上。 从她出生后,她的母亲与世人就联手为她编写了一个剧本,一个继承母亲交际花事业,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剧本。 可她并没有按照那个剧本去活,不仅没有成为一个比她母亲更出色的交际花,反而还以一种锐不可挡之势,在容兴集团搅风弄雨大杀四方。 在她出任欧洲区总裁后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宋和”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商界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在杯觥交错的商务应酬中,只要她一出现,她依旧会吸引大部分男人的视线,而男人们也依旧会惊叹于她的美貌,但没有男人再敢对她口出狂言,或者像以前那样,以对待一个玩物的态度轻慢于她,因为人人都知道,她是容兴未来的接班人——尽管到目前为止,容震还未对外公开承认她的身份,也不再提让她认祖归宗的话,宋和自己也不曾改姓容,但根据方中杰以及容兴其他股东们所表露出来的态度,以及她本人展露出来的能力与手段,大家都看得出来,宋和接管容兴集团是早晚的事。 以前,顾知周不知道宋和想要什么,所以他就把他认为宋和想要的东西给她,房子、车子、珠宝、钻石…… 顾知周一样一样地去试,总算是找到了正确的答案。 宋和想要一个正常的身份,这个身份不需要太高贵,普普通通就好,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在这人世间,不用背负那些难听的骂名,也不用被人嘲笑她是谁生的野种,亦或者谁的情人玩物。 她还想要一份尊重,一个普通人被正常对待的应有的尊重。 如今,身份、尊重,宋和都得到了,所以“顾知周妻子”这个身份对她而言,或许只能起到一点微小的锦上添花的作用。 而且有时候,顾知周觉得宋和不太喜欢别人称呼她为“顾太太”,她更喜欢别人称呼她为“宋总”,或者“宋律师”。 可即便是这样,顾知周还是想要办一场婚礼,场面能有多盛大就多盛大,能有多隆重就隆重,认识的朋友伙伴也通通都请来……他想让世人都知道,他是宋和的丈夫,宋和是他的妻子,他们是要一起度过漫漫余生的爱人。 他想要把那些曾经对宋和的亏欠,通通弥补给她。 他希望余生的任何一个时候,不管是吵架还是开心的时候,宋和都不会后悔跟他在一起。 他希望他跟宋和的爱情与婚姻,不要留下遗憾,哪怕是最微小的遗憾,也不要留。 他爱宋和,他想跟她做尽爱人与夫妻间会做的一切事情——不管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好的小小争吵,还是日暮时分手牵着手一起回家,他都想跟宋和经历一遍。 他父母的婚姻是没有爱情只有责任的家族联姻,宋和的父母干脆是没有婚姻可谈,他不知道正常的婚姻应该是什么样,身边也没有模板供他参考,但他认为,婚礼应该是婚姻中必不可少的环节,也是人这一生中必不可少的环节。 于是在四月初的一个夜晚,顾知周向宋和提起了办婚礼一事。 宋和却是表现出了不配合,“好端端的办什么婚礼,太麻烦了。” 宋和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电脑屏幕,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电脑屏幕上是一份合作方案,宋和最近一直在忙这个,如果顺利谈下来的话,这个合作每年能给欧洲区带来好几个亿的进账,所以宋和很看重这个合作。 顾知周就知道她会是这个态度,在一起九年,他太了解宋和了,她不止是一个对浪漫过敏的女人,还讨厌一切露脸出风头的场合,如果不是工作需要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出席任何一个应酬场合的。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顾知周既然决心要办一场婚礼,当然不会因为宋和的不配合就打退堂鼓。 他往宋和后腰处塞了一个柔软的靠枕,然后挨着宋和坐下,拿出谈大合作的架势出来,极有耐心地对宋和说,“不麻烦的,礼服、场地、宾客什么的都由我来安排,你只需要空出两天时间就行了,一天试礼服,一天出席婚礼。” 宋和还是嫌麻烦,“我的行程已经安排到六月份了,下个月我可能还要飞一趟利物浦,实在是挤不出时间来。” 宋和话说完,在合作书上发现一处不太合理的地方,手指便轻敲着键盘做修改。 顾知周伸手把一旁小桌上的水果盘端过来,叉起一颗草莓喂进宋和的嘴里,“就两天而已,挤一挤总能挤出来的。” 宋和嘴里包着草莓,声音就变得有点含糊不清了,“我真挤不出来。” 顾知周见她嘴角处沾了一点草莓汁,又探身去拿纸巾,“让你秘书把行程表发给我,我重新给你安排一下,肯定能挤出来两天时间。” 宋和见他不依不饶,就扭头看他,“你为什么非要办婚礼呢?” 随后,宋和把对刘燕燕说过的那番婚礼与猴戏的说辞,原封不动的对顾知周说了一遍,顾知周听得目瞪口呆,“能把婚礼与猴戏联系在一起,你恐怕是古今第一人了。” 随即,他又颇为认同的一笑,“不过,听你那么一说后,我也觉得办婚礼挺像耍猴戏的。” “但是太太,”宋和嘴角上的草莓汁已经擦干净了,但她的下巴还被顾知周轻轻捏着,此时顾知周便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我还是想办一场婚礼。” 宋和还以为他被自己的猴戏论给说服了,哪晓得他要办婚礼的心思是一分也没有动摇,宋和不免有点好奇,“我们已经领了结婚证,是合法夫妻了,就算是我们不办婚礼,这一事实也不会被改变。” “那不一样。”顾知周自有一番理由,“我们是合法夫妻不假,不办婚礼结婚证也不会被收走作废,但是其他人不知道我们结婚了啊。” 顾知周用双手温柔地捧着宋和的脸,深情的看着她的眼睛,“我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 可宋和并没有被他这个动听的理由打动,“那你直接让你们顾氏的公关部发一个我们已经结婚了的公告就好了呀。” 而且,宋和觉得,现在全云城哪怕就是耗子洞里的耗子,也应该都知道她跟他已经登记结婚的事情了。 顾知周见她始终不松开,就只好祭出装可怜大法了,“太太,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可从来都没有给我一个名分呢。” 宋和听得一愣,“名分?” 顾知周重重点头,“是的,太太,我想要一个名分。” 宋和忍不住笑起来,“不是顾总,咱们能不能稍微讲点道理啊,我都跟你领了结婚证了,那可是国家签发的证明婚姻关系有效成立的法律文书,现在就算是我反悔了,你在法律上也是我的丈夫,难道这还不算我给你的名分吗?” 顾知周耍起赖来,“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要办婚礼。” 耍赖大法用了之后,顾知周又使出了撒娇大法,“太太,就答应我吧,我保证不会麻烦到你的,你到时候只需要抽出一点时间去试礼服,在婚礼当天出席就行了。” 宋和招架不住,笑着无奈的妥协,“行行行,办办办。” 第759章 婚礼(二) 宋和一松口,顾知周就立刻行动了起来。 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顾知周可是不管什么黄道吉日的,在他眼中,宋和哪天有空,哪天就是黄道吉日。 对着宋和那繁忙的连午餐都安排了见客户的行程表,顾知周选定了一个相对清闲一点的周六作为婚礼的日子,然后再亲自打电话给当天要跟宋和见面的客户,跟他们重新约定跟宋和见面的时间。 而客户们在听到见面推迟的缘由后,也纷纷都表示了理解,并在电话中恭贺他与宋和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时间敲定后,接下来便是场地的挑选了。 按顾知周最初的想法,他与宋和这辈子就只结这一次婚,那婚礼肯定是要办得隆重盛大,可在听了宋和那番婚礼与猴戏的理论后,顾知周改变了想法,倒不是他认同了宋和的那番理论,而是以他对宋和的理解,若真是把场面搞得太盛大了,宋和未必会真的开心。 所以顾知周决定,把婚礼改成小型的草坪婚礼,宾客也不要邀请太多,至亲的亲戚与好友就行了。 至于婚礼的场地,那就更好办了,顾家大宅的后花园里有一个人工湖,而该人工湖正是由草地绿荫环绕的,顾知周让人把草地修整了一番后,此项工作便算完成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顾知周全都丢给了策划公司,他自己则专心挑起了礼服与戒指。 宋和虽然长了一张可以张扬一辈子的脸,但她骨子里其实并不是一个爱张扬的人,从她不想办婚礼就可见一斑。 所以在挑选婚纱的时候,凡是设计繁琐华丽的,顾知周一律不看,他只挑那些款式简洁大方素雅的,在看了厚厚几本样图后,他最终给宋和挑选了一件无论是从剪裁还是款式来看,都堪称保守的婚纱。 而婚戒方面,宋和日常是不戴首饰的,就连腕表都不怎么戴,若是选一枚大钻戒的话,顾知周毫不怀疑婚礼的第二天,宋和就会以戴着碍事为由,把钻戒从手指上摘下来,再丢进抽屉里,再也不会佩戴。 所以为了让婚戒免于被宋和束之高阁的命运,顾知周精心挑选了一对既不镶钻也不嵌宝石的素戒,单看价格与款式的话,让人完全无法把他与宋和的婚戒联系在一起,但这种日常的款式,却可以让宋和日日佩戴在手上。 很快就到了婚礼这一天。 因为就在自家的后花园举办婚礼,也没有迎亲接亲那一套流程,所以二人不用起早,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懒觉以后,方才懒洋洋的起床。 而在婚礼的整个筹备过程中,顾知周如他所说的那样,果真没有让宋和为此事耗费过一丝的心神,宋和除了抽时间去试了一下婚纱以外,什么也没做,因此也就对婚礼这件事没有太多强烈的感觉,只把它当作了日程表中的一项待办的私事。 可是当刘母拿着一把梳子,按照老式的规矩,每在她的头发上梳一下,就说一句对她的祝福的时候,宋和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这件事情,并不是日程表的一项待办私事,而是一件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情会让她在余生的无数个时刻去回忆。 眼泪毫无预兆地就落了下来。 这可吓坏了刘燕燕,“哎呀,你怎么哭了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手忙脚乱地找来纸巾,刘燕燕小心地给宋和擦眼泪,“别哭了,再哭眼睛就肿了,就不好看了。” 刘母做过新娘子,是过来人,所以明白新娘子在婚礼这一天,情绪会有多复杂多变,说完最后一句祝福词“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后,她轻轻揽着宋和的肩膀,用充满慈爱的声音安抚她,“好了,别哭了,今天可是你跟顾总大喜的日子,女人这一辈子能嫁给一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不容易,应该高兴才对。” 刘燕燕也安抚她,“是呀,你跟顾知周好难得才走到这一天,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呀,为什么要哭呢?别哭了,快笑一笑,若是让顾总看到了,还以为你不想嫁了呢。” 宋和也不想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要往下流。 在先前的那七年里,跟顾知周结婚这种事她是连做梦都不敢想,那时的他是高高在上的顾氏总裁,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是满腹才华的青年才俊,而她呢,只是一个交际花生的野种,亲爹是谁都不知道。 那时的她与他之间,有着一道看不清摸不着但真实存在的天堑鸿沟。 她即便拼尽全力,也无法跃过去。 在经历过几个月的分开后,他表明了心意,说想要跟她有一个好结果,但她还是不敢想,因为那道天堑鸿沟依然存在,而爱情又是那样的脆弱。 再后来,她终于不再是野种了,她有了一个父亲,而且还是一个身份很尊贵的父亲,尽管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但他赋予她的身份,让她终于有资格去想跟他结婚这件事了。 可世事变幻无常,容九的突然离去,给她的人生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让她心里自此之后只剩下了给他报仇这件事。 可偏偏就是在那样不适合结婚的时刻,顾知周跟她求婚了,还是以那样卑微的姿态,让她无法拒绝。于是,她跟他去登记结婚了,与他成为了合法夫妻。 看着镜中穿着婚纱的自己,宋和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美好的就像一个梦一样。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也不敢用力的呼吸,怕任何细微的动作会惊扰到正在做梦的自己。 一旁的刘燕燕见她呆呆的,有些担心,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喂,宋和?” 宋和回过神来,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看了看镜中的刘燕燕与刘母,她十分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她跟顾知周结婚了,她跟她最爱的男人结婚了。 宋和也忽然明白了顾知周坚持办婚礼的想法。 结婚证固然可以作为两个人结婚的凭证,但婚礼更像是把这个凭证具象化——两个人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一起许下相爱一生一世的诺言,这样的事情,在余生的任何时刻想起来,都是甜蜜的美好的。 既然是这样美好的一天,宋和不再去回想这一路走来经历过的苦难,就像刘母说的那样,女人这一辈子能嫁给一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不容易,应该高兴才对。 宋和吸了吸鼻子,笑着止住了眼泪。 她要笑着跟顾知周结婚,笑着跟她的爱人度过漫漫余生的每一天。 第760章 婚礼(三) 因为顾知周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宋和又并没有请宋郁榕或是容震出席婚礼的想法,顾知周便让策划公司删去了一切跟父母有关的环节,所以本该在亲人的陪伴下出场的新娘,手捧着一束白色铃兰,在好朋友刘燕燕的陪伴下,独自一人走上了由粉白花瓣铺就的红毯。 在任何时刻里,在任何场合中,宋和永远都是那个最夺人眼球的女人,身穿一袭婚纱洁白婚纱的她更是如此。 顾知周给她挑的婚纱,既不露腰也不露背,连胳膊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点点锁骨,与宋和优美白皙的脖颈。 即便是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宋和也只是化了一个淡妆,佩戴了一套款式简洁的珠宝首饰。 坐在宾客席上的傅谨言静静地看着宋和,作为一个公开向宋和表达过爱意的爱慕者,傅谨言此时此刻心里并不难过,也不生气,很平静,就像他身后的人工湖一样,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他也很奇怪自己的这种反应,明明在从顾知周手里接过婚礼的邀请函时,自己是那样的生气,那样的不甘心。 凭什么好事都让他顾知周一个人占尽了,凭什么他不仅得到了宋和的人,还得到了宋和的心? 可此时此刻,当他从宋和的脸上看到那种代表幸福的恬静笑容时,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嫉妒也没有了,有的只是无限的落寞与悲凉。 他不明白,他其实并不比顾知周差,为什么十几年前顾华年选择的人是顾知周,十几年后的宋和选择的人也是顾知周? 他到底比顾知周差在那里,以至于他想要拥有的两个女人都不选择他? 顾华年已经死了,他已经无法从她那里得到答案了。 而宋和…… 看着她隐在白纱下的侧脸,傅谨言想,或许她那里也没有自己想要的答案。 坐在他身旁的沈静亭仿佛察觉到了他心底深处的悲凉一样,用胳膊轻轻碰了他一下。 傅谨言不明所以,扭头看他。 沈静亭低笑道,“别不甘心了,像宋和那样的女人,也就顾知周敢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傅谨言收回视线,无焦点的落向前方,“你喜欢她?” 沈静亭笑着反问,“难道你不喜欢她吗?” 傅谨言没有接他这话。 沈静亭笑了笑后,也不再说话,将视线重新投到宋和的身上。 看着宋和挺拔的身影,沈静亭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宋和时的情景,一个朋友从国外回来组了个局,顾知周把宋和带了过去。那时候,大家都对宋和非常好奇,想看看能让冷静自持地顾知周破戒的女人,到底是有多魅惑诱人? 当顾知周带着宋和出现的时候,沈静亭不知道其他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自己心中就只有两个字——尤物。十九岁的宋和,是天生的尤物。 经此一面后,大家都理解了顾知周这棵千年不开花不落叶的铁树,为何会把宋和留在身边了。只是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留竟然留了这么多年,还几次三番因为宋和把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狼狈境地中。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沈静亭看着这场婚礼的男女主角,仍旧觉得不可思议,顾知周竟然真跟宋和结婚了。 当初,大家都以为他只是玩玩而已,宋和是美的不可方物,可再美又如何,有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谁要是把她娶回家了,不就是徒增笑柄吗? 可哪晓得,这两人竟然真的修成正果了。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情人终成眷属。 现场乐队奏起了《婚礼进行曲》,宋和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朝着站在红毯另一头的顾知周走去。 这短短百十米的红毯,是宋和这二十八年里走过的最平稳的路,她毫不担心会踩空踩滑,重新跌回令人绝望的泥淖中去,她也不担心路的尽头会是艰难和危险,即便有艰难和危险她也不怕,因为她的爱人就站在那里,往后人生的一切风风雨雨,他都会陪她一起度过。 一步一步,宋和走到了顾知周的跟前,她用含笑的眼睛坚定的看着顾知周。 顾知周也目光坚定地看着她。 给宋和挑婚纱的时候,顾知周想象过宋和穿上后的样子,他知道穿上婚纱后的宋和一定会很美,但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美,美得让他舍不得眨眼睛,后悔把她的这份美丽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 这样独特的、此生只此一次的美,该属于他一人。 两个人坚定地对视着,仿佛这春色天地间,只剩下了眼中的那个人。 在良久的对视之后,顾知周面对着宋和单膝跪下。 他深情地凝视着宋和的眼睛,慢声道,“有一些话我一直都想对你说——抱歉,宋和,这些年委屈你了。有时候,我想起以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情,就觉得我简直就是一个混蛋,怪不得那些年,你明明很爱我,却不敢爱我。” “……老实说,你刚离开我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我不明白,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却始终不肯爱我,后来我才知道,我所以为的那些付出与牺牲,与你这些年因为我而受的委屈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 “姑姑还在世的时候,我为了顾及她的感受,就总是委屈你;她针对打压你的时候,我也不敢站出来保护你……甚至于我们登记结婚了,我也不敢把我们结婚的事情公开。” “这些年,我就像个懦夫一样,看着你因为我而委屈受罪,却还总是怨恨你为什么不肯爱我,”说到这时,顾知周自嘲地笑了一下,“现在想来,我这样懦弱又自私的混蛋,确实不配得到你的爱。” “所以除了抱歉以外,我还想跟你说谢谢——谢谢你,宋和,谢谢你在被我伤得那样重以后,还愿意回头给我重新开始的机会,让我去弥补曾经对你的那些亏欠;谢谢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愿意爱我。” “你说,你不相信誓言与承诺,因为那不具有任何的法律效益,所以我今天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顾知周将两份文件递给宋和,宋和低头一看,正是她先前提过的意向监护书与要把全部财产都留给顾知周的遗嘱,只是因为她最近很忙,一直抽不出来时间去弄,没想到竟被顾知周抢了先。 捏着这两份代表了顾知周生命与财产的文件,宋和眼眶渐渐变红,“你想清楚了,真的要把你的命跟你的财产都交给我?” 顾知周笑着回答,“我想的很清楚。” 随后,顾知周捧起那枚小小的素戒,深情的恳求,“宋和,这些年我们走了很多弯路,浪费了很多时间,如今我不想再浪费下去了,所以我请求你嫁给我,与我共度余生,并在余生的每一天的每一个时刻都爱我,你愿意吗?” 宋和含着眼泪,重重点头,“我愿意。” 再也没有比这更让她心甘情愿的事情了。 第761章 尘埃落定(一) 按照一般的流程,婚礼过后就应该是度蜜月了,但宋和眼下正处于开疆拓土的关键时期,根本就抽不出时间去度蜜月。 顾知周理解她,也就不在这件事情上让她为难。 不过宋和还是挤了两天时间出来,陪他去先前的那间温泉酒店,短暂的度了一个假后,方才回到容兴正式上班。 在婚礼后的第二天,顾知周就让公关部对外发布了他跟宋和结婚的消息,并附上了一张婚礼上他跟宋和相视而笑的照片。 所以宋和一到公司,就收到了无数的祝福。 宋和笑着,一一道了一声谢谢。 在办公室刚坐下,魏助理就敲门进来,手里抱着一大摞文件,魏助理把文件放在宋和的办公桌上后,又将另一只手里攥着的一个小盒子放在宋和的跟前,“这是容总让我转交给你的。” 宋和打开盒子,只见黑色的天鹅绒布上,躺着一块男士腕表,看那表带上的磨损划痕,应该有一些年头了。 宋和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这块腕表的主人是谁。 她将腕表取出来,拿在手上看了片刻后,又重新放回去,然后问魏助理,“他说什么了没有?” 魏助理摇头,“没有。” 宋和将盒子盖上,放进了抽屉里,“那行吧,你先出去吧。” 魏助理关上门出去。 宋和拿起一份文件看了两页后,打开抽屉,把盒子重新拿了出来,再重新打开。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块腕表应该是容盛的遗物。 宋和不知道容致送这个给自己是何用意,但她莫名觉得,容致没有恶意,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想送一件容盛的遗物,给她做新婚礼物。 宋和盯着腕表,试图想象出容盛戴上这块腕表时的样子,但遗憾的是,因为她对容盛的所有了解都出自于别人之口以及他的照片,所以单凭她对容盛那少得可怜的了解,她的大脑是真的无法勾勒出一个容盛的具体形象来。 容盛对她来说,只是一张照片,一段别人口中的回忆,她想象不出来他的样子,所以在大多数时候,她都无法把他跟“父亲”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而“父亲”,这个她曾很想要拥有的人,也不知道在何年何月变成了一个符号了,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符号了。 收下这份礼物的第二天,宋和在电梯里碰到了容致。 宋和向他道了一声“谢谢”。 容致垂着视线,“不用谢。” 几秒后,电梯停了下来,宋和迈步出去,姐弟二人分道扬镳。 容致抬起眼眸,看着她的背影,他们都说她很像父亲,一样的杀伐果决,一样的睿智聪慧,他没见过父亲,在他出生之前,父亲就死了,所以他不知道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既然他们都说她跟父亲很像,那想必就是真的很像了。 宋和忙得不可开交,顾知周却很清闲。 顾氏行贿一案,随着程开志的落网,也迎来了结局。 正如宋和跟曲元昌承诺的那样,在招认的过程中,程开志并没有把曲元昌父子供认出来,他一个人承担了整件事情。 在隐匿掉了阴谋诡计那一部分后,这件事情就变成了一桩有点匪夷所思的行贿案,因为在外界看来,以顾氏集团的实力,是完全不需要行贿的。 在此案审理结束后,顾氏集团的公关部就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先是对外发布了一封由顾知周亲笔书写的致歉信,这封致歉信一经发布,舆论就立刻炸开了锅,网上骂什么的都有,说官商勾结都是轻的。 针对日渐盛大的骂声,公关部没有使用以往“捂嘴”的方法,而是任由舆论发酵了小半个月,等吃瓜群众们的不满宣泄得差不多以后,再与事先就沟通好的一家娱乐公司,让其与狗仔配合自爆了旗下一个二流男明星的地下恋情,借此将吃瓜群众的视线转移。 吃瓜群众们的记忆比金鱼还短,不出几天,网上就几乎没有人再关注顾氏行贿的事情。 行贿案引发的危机解除了,曲元昌也从董事会辞职了,傅谨言在失去了曲元昌这个合作伙伴以后,也暂时的消停下来了,所以现在的顾氏集团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顾氏风平浪静,顾知周这位总裁的生活也就跟着风平浪静了。他开始当起了二十四孝好老公,一有空就去容兴接宋和下班,或者是在宋和加班的时候,拎着美味的宵夜去探班。 刚开始的时候,宋和还有些不习惯,总叫顾知周别再去了,觉得影响不太好。 可咱们得顾总主打一个左耳听右耳出,宋和早上出门的时候严令禁止他去容兴,等下班后照样去容兴报道,简直比上班还积极。 宋和无奈,只能由着他。时间一久,她也就习惯了。 把宋和接回家后,顾知周急匆匆的往浴室钻,最近的气温实在是太高了,从车库到门口就那么几步路,也能热得人一身汗。 一个人洗澡挺没意思的,顾知周很想把宋和也拐进浴室里,可惜宋和正在接电话。 等洗完澡后一身清爽的走出来,宋和的电话总算是接完了,可他的手机却叽哩哇啦的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明镜之。 顾知周接起来,“喂,镜之。” 明镜之在电话里告诉他,“我找了一个人,去向你表弟询价了。” 他们说的是傅谨言卖股份一事。 顾知周问,“那他怎么说?” 话未说完,衣角被扯了一下,宋和手里拿着一条干毛巾,示意他坐下。 顾知周坐下,宋和站在他的两腿间,安静地给他擦头发。 明镜之说,“跟你太太猜得没错,他确实不是诚心想卖。” 顾知周抬起空闲着的那一只手,松松的搭在宋和的腰上,“我知道了,这次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后,顾知周搭在宋和要是的那只手稍稍一使力,宋和便跌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宋和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当即就把毛巾照着他的脸砸去。 顾知周把毛巾从脸上拿下来,丢到一边去,另一只手覆在宋和的后颈上,想吻她。 宋和头往后仰,笑着避开,“别闹了,我一身的汗呢。” 顾知周捏着她的后颈,不让她躲避,再把唇凑上去,“我不嫌弃。” 等一吻结束后,宋和问,“傅谨言让你很头疼?” 她猜得没错,顾知周确实有些头疼,傅谨言不是别人,是顾华年的亲儿子,而顾华年当年又为了自己抛弃了傅谨言,所以他没办法像对付曲元昌那样去对付傅谨言。 可再任由傅谨言乱来的话,也不行,因为他公开叫卖股份的行为,已经引发了外界对顾氏管理权极大的猜测,股价最近波动得很厉害,陈董事他们都私底下找到他,纷纷要他快点拿出一个对策来。 对策,顾知周当然是有的——当初顾华年不知道是受了陆承渊的诱骗,还是傅谨言的蛊惑,私底下把她名下一部分顾氏股份拿去给陆承渊的那笔贷款做了担保,如果不是顾知周发现得及时,并立即做出了补救的话,银行现在完全可以拿着担保协议,来找顾知周拿钱赎股份。 顾华年签的那份担保协议就在顾知周的手里,而作为顾华年股份的唯一继承人,他现在完全可以拿着这份担保协议,去要求傅谨言这个继承人为这份担保协议负责。 可这样一来的话,那顾知周跟傅谨言势必就要撕破脸了。 但顾知周又不太想跟傅谨言撕破脸。 而且,就凭着顾华年对他的养育恩情,哪怕傅谨言就是做出比这更过分的事情来,顾知周也不能把对付别人的那些手段使在傅谨言身上。 顾知周有点苦恼,他把脸埋在宋和的颈窝里,向她求助,“太太,帮我想个办法吧,我都快烦死了。” 宋和捡起被他丢到一旁的毛巾,重新擦拭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我能想到的那些办法,你也想得到。” 但看他这么烦,宋和还是开动脑筋想了想,然后对他说,“其实我觉得,你不搭理他可能会好一点。” 顾知周抬起脸看她,“怎么说?” 宋和捏着毛巾,慢条斯理地说,“我跟傅谨言打交道的次数不算少,老实说,他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孩,你越是搭理他,他就越是来劲,你若是不搭理他的话,他疯一会儿后就会自觉无趣,停止恶作剧的游戏。” 顾知周挑眉,“你好像很了解他。” 宋和从他话里听出来一丝醋味,忍不住笑,“喂,顾总,你搞错重点了。” 顾知周搭在她腰上的手一紧,“到底是我搞错重点了,还是宋总你处处留情啊?” 宋和笑,“那你可是冤枉我了。我对你的那位表弟,可是相当的绝情。” 顾知周眼眸危险的一眯,“老实交代,你跟他都发生了些什么故事。” 宋和心中坦荡,所以并不怕他生气,“他三番两次地跟我告白,说喜欢我,还说什么当年在英国与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我一见钟情了……” 顾知周本只是玩笑,不曾想宋和跟傅谨言之间还真有一点故事,当即就有点不高兴了,“这些事情,你以前可从来都没跟我说过。” “跟你说,然后你去把傅谨言揍一顿,让顾董更讨厌我?” 其实,顾华年是讨厌自己还是喜欢自己,宋和并不在意,她之所以不跟顾知周提这些事情,一是,她觉得没必要,她根本就没有把傅谨言的话当真,二是,她不想顾知周为难。 在婚礼上,顾知周说自己是一个懦弱又自私的浑蛋。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 那些年里,她明明知道顾知周因为她在顾华年那里挨了不少的骂,可她从未安慰过顾知周半句,更遑论放低姿态去讨好顾华年了。 顾知周我行我素,她也我行我素,他们两个可谓是半斤对八两,一样的自私。 顾知周轻叹一声气,一句“抱歉”还未说出口,宋和就好像察觉到他要说什么一样,直接以吻封住了他的唇,她一边亲吻顾知周的唇,一边轻声说,“不用感到抱歉,顾知周,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一切都是我的选择。” 第762章 尘埃落定(二) 顾知周听取了宋和的建议,不再搭理傅谨言。 而傅谨言在经过短暂的修整后,又重新发起了进攻。 在接下来的两年间,两个人一个攻一个守,于暗中交锋了数次后,傅谨言终于乏了,主动结束了这场报复行动——因为他发现,无论他制造出多大的风浪出来,顾知周始终都能悄无声息地化解。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不是顾知周的对手。 而且,报仇就跟谈恋爱一样,如果长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的话,那再浓烈的仇恨、再完美的计划也都会变得索然无味。 当决定结束这场没有任何回音的报复行动后,在一个冬日的午后,傅谨言敲响了顾知周的办公室。 顾知周见进来的人是他,便放下手中的文件,“有事?” 傅谨言拉开手边的椅子,自顾自地坐下,“顾华年留下的那些股份,我准备全卖了,你要的话,我可以看在宋和的面子上,给你一个优惠价。” 卖股份这件事傅谨言喊了也有两三年,但却是他第一次跑到顾知周面前来叫卖,一时间,顾知周不免有点惊讶,“你愿意卖的话,我当然要,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傅谨言往后一靠,坐姿懒懒的,“没有为什么,就是突然累了,不想玩了。” 顾知周眉心轻拧,“玩?” 不然呢,难道当面向他承认,自己不如他有本事,斗不过他? 傅谨言无意识地用拇指的指腹去摩挲食指的指尖,片刻后,他忽然说,“顾知周,其实我真的挺恨你的。” 顾知周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 傅谨言有点惊讶,“你知道?” 顾知周点头,“对,我知道,宋和告诉我的。” 傅谨言好奇,“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时间过得太久,宋和的原话顾知周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一个大概,“她说,我抢了你的母爱,所以你恨我。” 傅谨言听后一笑,“她倒是很了解我。”一顿,他故态复萌,满怀恶意地说,“那她有没有跟你说,我喜欢她?” 顾知周英俊的面孔上,并没有露出一丝被挑衅后的气急败坏,他神情很平静,“说了。她说她一个字都不信。” 傅谨言故意做出一副失落的样子出来,“她对我总是这样残忍,是一点都不担心会伤透我的心。”随即,他又目光恶劣地看着顾知周,“这样吧,顾知周,你把宋和让给我,我就把顾华年的那些股份让给你。” 说着,傅谨言就身体前倾,将双肘搁在顾知周的办公桌上,兴致勃勃地看着顾知周,“顾华年的那些股份值多少钱,你比我清楚,宋和虽然长得漂亮,但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拿一个女人,还是一个被你睡了很多年的女人,来换价值近百亿的股份,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你觉得呢?” 如果此时办公桌后面坐着的是其他男人,面对这样一个肖想自己妻子的男人,只怕已经按不住自己的拳头了。 但顾知周却是一派的风轻云淡,因为此刻的傅谨言在他的眼中,就像宋和说的那样,是一个爱恶作剧的小孩。他一切的行为与语言,都是想激怒他。 而自己一旦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动怒的话,那就正中他下怀了。 所以顾知周脸上没有一点的怒气,他目光平静的看着傅谨言,表现得就像一个面对孩子无理取闹时候内心却镇定的家长一样,他先是对傅谨言说,“宋和她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品,更不是可以拿来作为交易的筹码。” 随后,他再告诉傅谨言,“在我心里,她是无价的。” 傅谨言听后,嗤笑了一声,“如果她在你心里真是无价的话,那你当初又怎么会为了顾华年一次次地委屈她?” 感情上的事情,顾知周向来都不喜欢跟外人吐露太多,所以他没有回应傅谨言的讥讽,把话题转回到了正题上,“你若是真愿意把股份都卖给我的话,我可以以高出市场价百分之二十的价格,收购你手中所有的股份。” 对于顾知周的大方,傅谨言并不意外,可他却摇头拒绝了,“不用了,你按照市场价给我就行了。” 顾知周是让他的人生变得悲惨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斗不过他,也不想接受他半点的恩惠。 顾知周见他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也就不再坚持,“行。” 正事说完了,傅谨言跟顾知周闲聊起来,“其实以你的能力和手段,顾华年的股份不可能落到我手里的,你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顾知周淡淡地看着他,“三年前,就是在我的这间办公室里,姑姑因为我不肯跟宋和一刀了断,就威胁我说要把她的股份全都留给你,我当时就说了,我尊重她的一切决定。” 傅谨言不太相信他真的就这么正人君子,“你真没打算把股份抢回去?” 顾知周再次否认,“没有。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如果我真存心要抢的话,那些股份不可能落到你手里的。” 这话倒是实话。 疑问已经得到了解答,傅谨言也就不再多待了,“让你的律师动作快一点,我订了圣诞节去香港的机票。” 顾知周有点意外,“你不打算在顾氏干了?” 傅谨言轻笑,“干什么干,又不是我的公司,有什么好干的。再说,”他小弧度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等你的钱到账后,我自己就是资本家了,干什么还要给你这个资本家打工?” 顾知周一笑,“倒也是。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毕竟这也是姑姑的心血。” 傅谨言一摆手,“得了吧,就凭我跟她之间那点母子情,还不足以让我为她的心血抛头颅洒热血。” 说罢,傅谨言就往外走。 走出去几步后,顾知周在身后叫他,“谨言。” 傅谨言停下脚步,他知道顾知周要说什么。 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顾知周一开口便是一声“抱歉”,“我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从小就没有了母爱。其实,姑姑她还是很爱你的……” 傅谨言打断他,冷声说,“你不用替她说好话,如果她爱我的话,就不可能十几年都不去英国看我一次。” “顾知周,可能在你看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在我这里不是,她抛弃我事实,我明明有父母却活得像个孤儿也是事实,所以顾知周,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也永远不会原谅她。” 虽然,他的原谅对这二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但他就是不会原谅他们,因为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九岁那年伦敦的冬天有多冷,他有多孤独。 第763章 尘埃落定(三) 递交辞职信后,傅谨言开始打包自己的东西。 他来云城都快四年了,就在酒店住了快四年。 因为住的是酒店,他也就没有添置多少个人物品,一通收拾后,除了衣物,就只有一些平时随手买的鸡零狗碎。 挑挑拣拣出几套供接下来几天换洗的衣服后,傅谨言把其余的全扔了,至于那些鸡零狗碎,它们的最终归属当然也是垃圾桶。 收拾完后,傅谨言把客房服务人员叫来,让她们给房间做一次清扫,他自己则是穿上外套出门了。 再有几天就是圣诞了,所以街上的节日气氛很浓。 傅谨言把车开到了离酒店最近的一个商场。就快走了,也不知道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所以他准备送一份礼物给宋和留作纪念。 他先是在珠宝柜台转了一圈,没发现可心的东西,又在楼上转了转,仍旧是没有发现可心的东西,便换了一家商场。 一连逛了好几家商场后,傅谨言最后在一家珠宝店看中了一枚可心的钻戒。 那是一枚设计非常华丽的钻戒,戒圈上镶满了细碎的小钻石,主钻则是一颗将近五克拉重的水滴形白色钻石。 傅谨言立即向经理表示,要购买他。 经理则是露出了很难为的神色,“抱歉,傅先生,那枚戒指是我们的镇店之宝,是非卖品,我们店里还有其他漂亮的钻戒……” 傅谨言一副暴发户的口吻,“你是怕我买不起吗?” 经理连忙摆手,“当然不是。那枚戒指真的是非卖品。” 在傅谨言看来,所谓“非卖品”不过是商家一种用来哄抬价格的手段而已。他斜睨了那经理一眼,“去给你的老板打电话,问问他到底多少钱才肯卖。” 经理知道他是顾华年的儿子,跟顾知周是表兄弟,得罪不起,便走到一旁硬着头皮给老板打去电话,正如傅谨言所想的那样,所谓“非卖品”不是不卖,而是商家想卖个高价而已。 老板让经理把电话交给了傅谨言,两个人在电话中一番沟通后,老板报了一个价格,傅谨言也不讲价,十分爽快地刷卡付钱。 经理见他要走,贴心地提出,“傅先生,需要我们给你派几个保镖护送你吗?” 傅谨言将戒指盒随便往大衣兜里一塞,“不用了。” 傅谨言揣着钻戒去找宋和。 宋和正在开会,魏助理见过他一次,便客客气气地把他请进了会客室里,再送上一杯热咖啡,“宋总这个会可能要到十一点才结束,傅先生请在这里稍坐一会儿吧。” 然而,宋和这个会一直开到将近十一点半才结束,傅谨言等的无聊透顶。 在见到宋和后,他忍不住埋怨,“如今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宋和开会时多说了几句话,此时就端着水杯喝水,等一口气喝了小半杯缓解了嗓子的干涩之后,她才问他,“来找我有事?” 傅谨言挑起唇角轻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宋和知道他这是老毛病又犯了,懒得搭理他,放下水杯后,她绕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再随手拿起一份文件翻开看。 傅谨言走到她的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上,探身去寻她的眼睛,“喂。” 宋和低头,充耳不闻。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傅谨言最受不了宋和无视他,便气恼地抬起一只手,一巴掌拍在宋和正在看的文件上面,“喂!” 宋和这才掀起眼皮看他,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耐烦,“有事说事,没事就出去,我忙得很。” 傅谨言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真的很美,美得让人情不自禁的沦陷,一眼万年。 可偏偏这样一双美如画的眼睛,总是射出冷漠的锐利的光,尤其是在看他的时候,真是从来没有过一点的温情,哪怕他把他心中最脆弱的那一部分掏出来给她看,这一双眼睛也是无动于衷的。 傅谨言忽然有点生气,他气她对自己那样冷漠无情,对顾知周却又那样坚定深情。他明明并不比顾知周差,可却连被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顾华年是如此,宋和亦是如此。 宋和见他只盯着自己看,却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盘算着什么坏主意,神情中就露出了一点警惕之色。 傅谨言见状,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点悲凉。 他收回手,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顾知周应该跟你说了吧,我辞职了,订了圣诞节的机票去香港,可能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了。” “你我也算是相识一场,临别之前,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傅谨言一边说,一边从大衣兜里掏出戒指盒,“啪”的一下打开,再放到宋和的面前。 宋和只看了那枚钻戒一眼,就猜到了他的用心,宋和把盒子推回到他的手边,“谢谢。” 傅谨言心中的那点悲凉已经消散,他玩味地笑道,“怎么不收,怕顾知周会生气?” 宋和淡淡的,“我跟他之间,还谈不上一个怕字。” “既然如此,”傅谨言重新把戒指推回到宋和的面前,“那就收下,证明给我看看。” 宋和不为所动,她“啪”地一下把戒盒的盖子盖上,忽然说,“你这样挺没意思的。” 傅谨言听不懂似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宋和眸光冷淡地看着他,“八月份的神色,我跟玺承建投的大老板舒伟豪在一个应酬场合中碰到,然后聊了几句。” 傅谨言还是装不懂,“所以呢?” 第764章 尘埃落定(四) 宋和冷冷勾了一下唇角,“舒老板跟我提起了当年顾氏集团与玺承建投打官司的事情,我就问了舒老板,顾知周是否跟他私底下做了什么交易,所以他们才会故意在提交的材料中隐藏了那么一个大漏洞,等着我去发现。” 因为那件官司已经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舒伟豪可是大老板,像这种打官司扯皮的事情,哪怕对家是顾氏集团,他也顶多只是问两句,不会特意去了解其中的细节。 所以对于宋和所说的那个漏洞,舒伟豪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有一件事情他非常肯定,“我与顾总之间并没有做什么交易。” 一个是刚出茅庐的新人律师,一个是已经成名的知名大状,实力悬殊如此之大的两个人,任是谁都会认为经验丰富的陆云泽会赢。 当时的舒伟豪也不例外。 可谁曾想,结果确实那样的让人大跌眼镜。 舒伟豪笑着,用颇为欣赏的语气对宋和说,“顾氏集团能赢,全靠宋总你的本事。” 宋和客气道,“本事谈不上,全靠我运气好。” “宋总,有一句话叫过分谦虚就是骄傲,当年,确实是你技高一筹,陆云泽那个人,”舒伟豪皱了一下眉心,“仗着自己是剑桥的高才生,就恃才傲物谁都不放在眼里,输给你,也是他自找的。” 把与舒伟豪的交谈,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傅谨言后,宋和冷冷地说,“在我处理完橙心科技与新海集团的案子后,我曾经去找过陆云泽,他暗示我,我之所以能赢得官司,是因为顾知周为了想让我赢,暗中与舒伟豪做了交易。” 傅谨言听完后,在脸上堆上一层温和的笑容,“所以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是剑桥毕业的,陆云泽也是剑桥毕业,你的导师是一位叫安特.史密斯的教授,陆云泽的导师也恰好是他。” “而有那么恰好,”宋和不客气地拆穿他,“我那天见完陆云泽之后,你也出现在了那间咖啡厅里,跟他一起喝了咖啡。” 傅谨言不慌不乱地自我辩解,“我跟他是同门师兄弟,他得知我来云城了,便约我一起喝个咖啡,这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只是喝咖啡的话,那当然没问题,问题是那段时间宋和正好得知橙心科技与新海集团的和解,是顾知周拿了一份价值三个亿的合同帮她换来的。 想起自己曾经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宋和不禁有点恼怒,声音也随之变冷,“我可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傅谨言双手一摊,神情是相当的无辜,“世上就是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也没办法。” 顿了顿,他仿佛很无奈似的,“世人常说,万事皆有因,你觉得我在这件事情中动了手脚,那我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是还嫌你跟顾知周爱得不深,给你们的爱情再助一把力?” “阿和,你是我一见钟情并暗恋多年的女人,顾知周虽然是我的表哥,但也是我的情敌,我这样做的话,不就是给你们的爱情添砖加瓦吗?” “阿和,你觉得我有这样傻吗?” 他当然不傻。 他不止不傻,还跟陆承渊一样,擅长玩弄人心。 当时的宋和想不明白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可如今她却是知道的,她讥讽地看着傅谨言,“你总是说你喜欢我,那好,你现在就跟我说说,你都喜欢我什么?” “当然是——” 傅谨言想说,喜欢她的漂亮,她那堪比钻石的锋利,但这些都好像太肤浅了,他一顿,用无限深情的语气说,“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和以前他每一次的告白一样,宋和一个字也不信,她冷漠地拆穿,“不,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我是顾知周的女人。” “——你以工作之名接近我,三番两次地激怒我,试探我的底线,再让陆云泽来暗示我,我那一战成名的案子能赢并不是靠我自己的本事,而是因为我是顾知周的女人,所以我才能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你来云城之前,你应该对我做过一份非常详细的调查,甚至还可能研究过我,你知道我讨厌顾知周插手我的工作,所以你就利用这一点来激化我跟顾知周之间的矛盾。” 傅谨言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但笑容变淡了不少,“我不否认,我确实是调查过你,但我调查你,只是想更好地追求你。” 宋和再次拆穿他,“不,你调查我,是想利用我跟顾知周的关系,去激化顾知周跟顾华年之间的矛盾。” 傅谨言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宋和一模一样的冷漠。 宋和继续说,“你恨顾华年当初抛下你,回云城照顾顾知周,所以你就想利用我跟顾知周的关系,让顾华年对顾知周彻底失望,一步步瓦解掉她对顾知周的信任,让他们姑侄反目成仇——傅谨言,你这一招堪称是杀人诛心。” 当一切阴谋都被拆穿后,傅谨言并不恼怒,他仿佛很累似的闭了闭眼睛,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你很聪明。” “但是宋和,你忘了一件事情,”傅谨言盯着她的眼睛,“只要你一日不离开顾知周,他跟顾华年之间的矛盾就会存在一日,我顶多是推波助澜而已,而你,才是让他们两人反目成仇的罪魁祸首。” “也是因为你,”傅谨言忽然向前探身,眼中闪烁着恶劣的光芒,“让顾华年到死都没有原谅顾知周。” “呵!”傅谨言微微冷笑,“宋和,踩在容九跟顾华年尸骨上的婚姻,真的会幸福吗?” 宋和神色不变,“那是我的事情,就不劳你操心了。” 宋和将戒盒重新推回到傅谨言的手边,“我还要忙,就不留你了。” 傅谨言没去碰戒盒,东西他已经送出去了,至于宋和是扔是留,那就跟他无关了。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那你忙,我走了。” 随后,傅谨言步伐闲适地向门口走去。走到门边后,他握着门把手忽然回头,对着宋和一笑,笑容干干净净的,“虽然你不会信,但我还是想说,我喜欢你,宋和。” 宋和毫不触动,“一路平安。” 傅谨言笑,“有时间了,来香港看我。” 圣诞节那天,傅谨言离开了云城。 他这辈子只来过云城两次,一次是他九岁那年,一次是他父亲快死的时候,一次是他母亲快死的时候,他孤孤单单地来,孤孤单单地走,没有人接,没有人送。 当飞机升上云端之后,他在心中决定,以后再也不要来云城了。 是的,再也不要来了。 第765章 尘埃落定(五) 在宋和三十一岁这一年,容震宣布退休。 不退休不行,因为他的时代早已经结束了。 在那场毫无悬念的董事会上,宋和以高票当选为容兴集团新任董事长,就连容致也把自己的那一票投给了他。 对于这样一个结果,容震是无法可说的。 宋和是二十七岁进的容兴,从一开始的亚洲区副总裁,再到欧洲区总裁,再到现在的董事长,她的升职经历就跟她的身世一样传奇,但没有一个人质疑她的能力。 在向全体员工发送公开信宣布退休后,容震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他是十五岁就开始出来打拼,年轻的时候在刀尖上游走,三十几岁后开始在商海里沉浮,如今老了,太上皇没当成不说,反而还被自己的亲孙女给赶下了台——外人都将宋和的当选,称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容震对此是很不想承认的,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大儿子的这个女儿确实很厉害。 在过去的这四年里,他跟她数次交手,却少有赢的时候。 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已经老得成为了一个被时代抛弃的老家伙,即便固守在那个位置上,他也无法再引领着容兴乘风破浪了。 岁月迟暮,韶华凋零,就在容震悲叹时光匆匆如流水的时候,宋和敲门进来。 虽然她的当选是众望所归,但容震心里仍旧是不服气,此时见她双手空空地进来,不是来汇报工作的,脸上就不禁显露出一点怒容来,“才刚坐上那个位置,就迫不及待地来赶人了吗?” “我来找你,是有一句话想问你,”宋和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发问,“你后悔了吗?” 容震紧绷着唇角,呼吸变得粗重。 宋和的指甲紧紧抠着掌心,她压抑着心底汹涌如潮的情绪,哑声逼问,“你后悔了吗?” 容震的胸膛剧烈的起伏起来。 宋和双眼变得赤红,“你后悔了吗?” 容震咬牙切齿地说,“不后悔!老子这辈子做过的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亲手杀了那个不孝的畜生!你再问我一万遍,老子的答案也是不后悔!” 方中杰就担心这祖孙二人会闹起来,所以早早就吩咐了樊助手,一旦宋和来找容震,就立刻通知他。 他紧赶慢赶的赶来,还是迟了一步。 祖孙二人隔着一张宽阔的办公室对峙,一个是满脸怒容,一个是双眼含恨,就跟那斗红了眼的斗鸡一样。 他连忙上前,把宋和拉到一边,低声提醒她,“你是不是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宋和当然没忘——不对容致下手,让容震能够善终。 可现在,她不想遵守这个承诺。 因为容九死了,还是死在了那样年轻的年纪。 宋和视线模糊地看着方中杰,拿同样的问题来问他,“你后悔了吗?” 方中杰知道她这是在质问自己有没有后悔把容九当棋子、在那些年容震惨无人道的对待容九时的冷眼旁观? 老实说,方中杰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并不太后悔,只要能让容兴发展的更好,他可以把任何人当作棋子,包括容震,也包括他自己。 但宋和此时情绪很激动,方中杰便做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深沉状,“我后悔了。” 随即,他又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人死不能复生,宋和,你对我们的怨恨,我能理解,但是震哥再怎么样也是你的爷爷,如果没有他的话,就不会有容兴,也不会有你父亲跟容九,就更不会有你了。” “你可以恨他,也可以一辈子都不原谅他,但我希望你能遵守你当初答应我的承诺。” 顿了顿,方中杰又声音低沉地说,“宋和,这世间的一切都自有因果,容九的死,我也很遗憾,但你也很清楚,他并不无辜。” 宋和含着眼泪冷笑,“他如果不无辜的话,那谁无辜?” 宋和透着刻骨恨意的视线,越过方中杰落在容震的身上,“如果你觉得他这个儿子是你人生的耻辱,那你就不应该把他接回容家;你把他接回容家了,不让他读书不让他与外人接触也就算了,还把他当成容致的活体供血机……” “他想要一个像样的名字、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可直到他死,你都没有给他。” 眼泪无声流下,宋和重新看着方中杰,“你觉得他不无辜,是因为他想谋害容致在先,可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去谋害容致呢?是谁逼得他这样做呢?” 面对宋和的质问,方中杰说不出话来。因为容家这一门中,父与子、子与父之间的恩怨就是一本烂账,没人能说得清楚谁最无辜,谁最不无辜,但如果非要挑一个出来的话,比起容诚,容九确实要无辜一些。 从容震办公室出来后,宋和拒绝了所有人对她的道贺,她一个人开车去了墓地看容九。 四月天,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容九的墓地周围也长满了细细密密的青草。 当年,她逼着容震点头同意容九进容家的祖坟,如今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一堆不认识的亲人之间,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 宋和想,比起接受容家后代的跪拜与香火,他应该更想回到他母亲身边去吧?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想把他送回他母亲身边去,因为那样她就不能在想看到他的时候,就能立刻看到他了。 岁月如梭,时间的流水并没有带走她的悲伤与哀痛,当她凝视着墓碑上那年轻白皙的面孔时,她的眼泪还是会流下来。 和以往一样,宋和很是随意的坐在了墓碑旁的草地上,就像她曾经坐在容九房间的地毯上一样,对着容九的墓碑,她絮絮叨叨地聊起了她最近的生活。 她没有提顾知周,因为她知道他不想听。 她就跟他聊曲音茶舍,聊荣达物流,聊吴敏与小招他们。 “等六月份的时候,小招就要毕业了,我满以为把他送进大学,他多少能学点东西,哪晓得他脑袋那么笨,次次考试都科目挂科,补考费都交了好几千了,简直笨死了。” “上周末他放假回来,他跟我说,等毕业后他想跟鹿笙结婚……好快啊,你跟鹿笙在一起都快五年了。” “鹿笙的爸妈都是高知人士,也不知道看不看得上他?” “吴敏最近交了女朋友,是他的小助理,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挺般配的……吴敏买了一套房子,就在茶舍附近,我去看过了,环境装修都挺好的,就是面积有点小了,等以后他跟那小助理结了婚生了孩子,怕是就住不下了。” “前段时间,阮登给我打电话,他跟刚叔搬到仰光去了……你都不知道这几年,我们劝了刚叔好多次让他搬家,他就是不肯,谢天谢地,他现在终于肯搬家了。” “刚叔让我有空了就去仰光找他玩,他给我煮牛肉米粉吃,喂,你的手艺是他教的,那他应该煮出来的味道应该跟你煮的一样吧?” “容九,”宋和把头轻轻一偏,靠在了容九的墓碑上,“我好想吃你煮的牛肉米粉。”眼泪再次无声地流下,宋和哽咽着说,“我好想你……容九,我真的好想你。” 第766章 尘埃落定(六) 在这一年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容震死了。 他是在梦中去世的,在死前没有经历过任何的病痛折磨,他是十分安详的离开这个世界的。 得知他的死讯后,宋和没有任何的悲痛,她只觉得命运太不公平了,无辜的人惨死,作恶多端的人却能寿终正寝。 他的死讯,是容致亲自告诉的宋和。他希望宋和能以孙女的身份,给容震送行。 宋和非常干脆地拒绝了他。 随后,方中杰亲自打电话给她,“我不管你心里到底是有多恨他,但这种时候你要是不露面的话,肯定会引来外界的争议,这样会对你的名声很不利。” 宋和毫不在乎地一哼,“随便外界怎么骂,我无所谓,要我给容震披麻戴孝,抱歉,我做不到。” 说完,宋和就不客气地把电话挂了。 死讯传到利物浦的时候,容诚正在钓鱼,华行云匆匆来找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听后愣怔了好片刻,连手中的鱼竿滑落了也没察觉。 华行云见他一副魔怔了的样子,便俯身对着他的耳朵喊了两声,“二爷,二爷。” 容诚回过神来,却什么也没有说,脸上也不见悲痛的表情。 但华行云还是问他,“告别仪式在五天后,要帮您订机票吗?” 容诚低低回答,“不用了。他不乐意见到我,我也不乐意见到他,我们父子两个这辈子……就这样吧。” 说完后,他有些无力地朝华行云摆了摆手,“你去忙你的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待华行云离去后,他先是对着微波澜澜的水面发了一会儿呆,尔后见到似乎有鱼儿咬钩了,便弯下腰去见掉落在脚边的鱼竿,可鱼竿捡到手中后,他那弓着的腰却是直不起来了。 半晌后,一滴浊泪从他布满细纹的眼角无声的滑了下来。 容震告别仪式那天,宋和果真是没去,她这个孙女不去,顾知周这个孙女婿也就没去,容诚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不孝子也没去,容震这一辈子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又得了两个孙辈,死后却只有容致一人给他披麻戴孝。 而对于外界的那些议论,宋和一个字也不去听。 容震百七过后,容致向宋和递交了辞职信,辞去了他亚洲区总裁一职,也顺便辞去了在董事会里的职务。 宋和的指尖在他的辞职信上面轻轻敲了敲,不是很明白他此举的用意,虽然容震这棵可供他遮风挡雨的大树没了,但她也并不打算动他,除了她事前曾答应过方中杰以外,容致本人给她造成不了任何的威胁。 她打算将容致的辞职驳回,容致却淡淡的告诉她,“就算你不收,我明天起也不会来公司了。” 宋和以为是容震的死给他造成的打击太大了,精神上可能需要缓一缓,便对他说,“如果你心情还没有平复的话,我可以给你放个假,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来上班。” 容致谢绝了她的提议,“不了。我想出去看看。” 宋和不是很理解他这个“出去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广度和深度的“出去看看”,需要连董事会的职务也要辞去。 容致轻轻一笑,“可能在你跟三叔的眼里,我这个小少爷当得很威风,要什么有什么,但其实我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南郊那边的山上。” 宋和有点惊讶,但随即一想,他是容盛唯一的儿子,容震把他看的比眼珠子还重要,那自然也就在意他的安全了。 而容致说这个,并不是想得到宋和的同情,而且就拿成他与宋和的成长环境来说,该被同情的也绝对不是他。 但他莫名的就是想让宋和知道,容震死了,容诚是他的杀父仇人,他的母亲另有家庭,在这个世上,好像就只剩下宋和这一个亲人了。 宋和果真没有同情他,但也没有讥讽他的矫情。 容致淡声说,“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说完这句话后,他扭头看了看窗户那边,那外面是冬日的阳光,与辽阔的天空。 他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阳光是否与云城的阳光有所不同,空气是否与云城的空气有所不同,人是否与云城的人有所不同。 看着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的容致,宋和忽然想起了十几岁的自己,拼命的在泥淖中挣扎,拼命的往外冲,只为做一个普通人,过一个普通人的人生。 所以,她一下子就理解了容致的这种想法,她收下了他的辞职信,“我接受你的辞职。” 容致如释重负一般的露出个笑容,“谢谢。” 踌躇片刻后,他小心翼翼的宋和,“我可以……寄明信片给你吗?”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还有神情都给人一种很可怜的感觉,让宋和忍不下心去拒绝,“可以。” 在新年的前夕,容致踏上了他的“出去看看”的旅程,他先是在国内转了一圈,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后,他就会寄一张明信片给宋和。 宋和每回收到之后,都是随手丢进办公桌的抽屉里,渐渐地那些明信片就积成很厚的一摞。 在国内转悠了大半年后,容致决定去看看国外的月亮。 在候机的时候,他发了条短信给宋和,告诉她他即将启程去阿姆斯特丹。 短信发出去后,一直到上了飞机,他都没有收到宋和的回信。对此,他既不意外,也不失落。 他理解宋和对容家的恨、对容震的恨、对容盛的恨,以及对他的恨,所以他从不奢望能从宋和那里得到一点温情。 平心而论,如果把那个背负“野种”骂名长大的人换成是他,他不比会宋和大度善良。 飞即将起飞,容致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然后戴上耳机与口罩,在舒缓的音乐下慢慢进入睡眠。 飞机降落在史基辅机场时,已经是深夜。排队取了行李后,容致一边拖着行李箱往的士站走,一边把手机调成正常模式,待手机信号连通以后,他习惯性地正要去看微信的时候,手机在他手里颤动了一下,他的心也跟着莫名颤动了一下。 容致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打开了那条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一路平安。 发件人:姐姐。 在陌生国度的机场,容致反复看着这条只有四个字的短信,眼睛渐渐变湿了。 第767章 番外——婚后生活 在三十三岁这一年,宋和终于生孩子这件事情提上了日程。 这一年,顾知周已经四十了。 隔壁沈令白家的老二都上幼儿园大班了。 但他从来没有因为他年纪大了,而去催促宋和快点生孩子。 在他与宋和的婚姻中,他除了要求宋和每天晚上必须八点之前到家以外,他没有拿任何事情去约束过宋和。 宋和非常自由。 在宋和把“生孩子”摆上日程后,顾知周开足马力辛勤耕耘,很快宋和的肚子里就传来了好消息。 宋和并没有因为怀孕就减少工作量。 而顾知周对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累的时候就休息一会儿,不要硬撑。 在怀孕这件事情上,宋和的运气有点好,除了在头三个月有一点轻微的恶心以外,她几乎没有遭过其他的罪。 第五个月的时候,宋和面颊上长出了几粒妊娠斑。 对着镜子反复照了照后,又用指腹在那几粒斑点上轻轻搓了搓,在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脸没有洗干净后,宋和先是盯着那几粒斑点愣怔了片刻,她静静的想,这张脸终于跟宋郁榕不一样了。 尔后的第九个月,宋和的肚子又长出了两条妊娠纹,顾知周心疼不已,她倒是很无所谓的。她不在意她的身体上出现任何纹路和斑点——不管是十几岁的时候,还是如今三十几岁的时候。 她喜欢这些岁月和生活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宋和四肢纤细,在四个多月的时候就显怀了,以前的那些衣服也就通通不能穿了。她没时间去购置新衣服,顾知周便将此事大包大揽过去,他不动声色地往宋和衣柜中塞了不少颜色浅淡的衣服,宋和好像并没有发现他的这个小心思,衣着渐渐摆脱了以前的黑白色调。 而如今的她,也已经不需要靠服饰去刻意地加深她的冷漠和锋利了。 现在的她,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手底下的人脊背发寒。 因为受孕激素的影响,宋和偶尔会想起宋郁榕。 宋郁榕生她的时候才十七岁,还是一个孩子,身边没有家人,孩子的父亲又避而不见,宋和很难想象,当时的她是如何一个人挨过孕期的艰辛,又是如何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再一个人把孩子养大。 世人常说,养儿方知父母恩,每每这个时候,宋和就会有一种冲动,想打电话给宋郁榕,问一问她当年的艰辛。 可每每拿起电话后,那号码却又始终不会拨出去。 对于宋郁榕的生养之恩,她不会忘记,可宋郁榕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她也无法忘记,这两两加在一起并不能彼此抵消,就像楚河与汉界一样,泾渭分明,在她心中长久地对峙着。 所以每到最后,拿起来的手机都会放下。 宋和觉得,她跟宋郁榕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两个人天各一方,不见面,偶尔想念一下。 可远在瑞士的宋郁榕还是知道了宋和怀孕的消息,是一个朋友告诉她的。她听后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一声宛如莺啼的笑,“我还这么年轻,竟然就要当外婆了。” 可等挂了电话后,她心中一片落寞。 她很清楚,以她那上不得台面的过去,她恐怕这辈子都听不到宋和的孩子叫她一声外婆了。 其实这样也很好。 没有她这样一个做过交际花的外婆,那孩子也就不会被人嘲笑了。 不能当外婆,但宋郁榕还是去商场里买了很多漂亮的小衣服,男孩女孩都买了不少,她另外还托工匠打了一把平安锁,一并邮寄给了宋和。 宋和收到的时候挺意外的,对着平安锁发了一会儿后呆后,她就让林伯把东西收了起来,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后,她给宋郁榕发了一条短信,内容简单客气:东西已经收到,谢谢。 宋郁榕的回复也很简单客气:不客气。 七月盛夏的一个傍晚,可可爱爱的顾和安小朋友呱呱坠地了。一从娘胎里出来,他就用他那嘹亮的哭声,向全世界宣布他的降临。 因为孕期中宋和吃得好睡得好,所以顾和安小朋友的身体十分的健壮,出生时足足有七斤多重,那小胳膊小腿儿白嫩嫩的胖乎乎的,就跟藕节似的,惹得刘燕燕总是偷偷拿手指去轻轻戳他的胳膊。 刘母见状,就照着刘燕燕的胳膊重重拍了一巴掌,“别手欠,小孩子的皮肤娇嫩,经不住你这样折腾。” 刘燕燕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转身向宋和申请,“我能当她的干妈吗?” 未等宋和同意,刘母就翻了个白眼给她,“婚都没结呢,当什么干妈。” 刘燕燕不高兴地撇嘴,“我倒是想结啊,你不同意啊,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在跟齐志朝日积月累地相处,刘燕燕对这位把自己当成小妹妹一样照顾的师兄动了心,大胆向他告白,神女有情襄王有意,两个人就谈起了恋爱,至今也有三四年了。 齐志朝其实是挺不错的一个小伙子,人长得周正,家境也不错,对刘燕燕也很好,齐家父母性子和善好相处,可刘母就是不点头同意二人的婚事。 刘母私下跟宋和讲,“小齐这孩子确实是很不错,待燕燕也不错,关键就是这个工作问题,我还是希望燕燕能找个干其他工作的,老师啊白领啊……都可以,反正别是警察就行了。” 刘母这也不是对警察有偏见,刘燕燕自己就是警察。 刘母只是单纯地觉得,做警察的妻子太累了太苦了。若是刘燕燕真跟齐志朝结婚了的话,那等有了小孩,刘燕燕就可以申请转内勤了,这样一来,工作方面倒是能轻松一点,可家庭的琐事就要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刘母自己在生活中吃过的苦头,就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再吃一遍。 所以,对于刘燕燕与齐志朝的婚事,刘母一直都不肯松口。 而刘燕燕呢,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得像个大小孩一样,在这种关键问题上那是相当的有主见,刘母不同意她嫁,她就不嫁,但恋爱照样谈着,主打一个我行我素你奈我何。 母女俩谁也不肯妥协退让,就这样犟上了,这一犟就是两年。 所以,她就一直不点头答应刘燕燕与齐志朝的婚事。 而刘燕燕呢又是一个非齐志朝不嫁的 见母女俩又犟上了,宋和笑着打圆场,“我没有兄弟姐妹,顾知周也是光杆司令一个,你来当他的姨姨吧。” 刘燕燕笑,“行啊。”接着,再玩笑一句,“那以后我跟齐师兄结婚的时候,你得开顾总的迈巴赫给我送亲。” 宋和爽快答应,“没问题。” 顾和安小朋友的百日宴上,久不露面的容致现身了。 在过去的这两年,他去了很多地方,足迹可谓是遍布全球。 他依旧保持着每到一个新地方就给宋和寄一张明信片的习惯。 除此之外,他还会在到达下一个地方后,发一条短信给宋和,告诉她自己到了哪里,宋和很少会回复他,而往往回复也一般只有四个字:注意安全。 为了赶上顾和安小朋友的百日宴,容致提前结束了在非洲大草原的旅行。其实,他并没有收到邀请,但在史基辅机场收到的那条“一路平安”的短信,还有这两年偶尔的“注意安全”,给了他勇气,所以他不请自来了。 他给准备了一个长命锁做礼物,希望顾和安小朋友能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他忐忑不安地把装着金锁的小盒子递给宋和,宋和没有推拒,替顾和安小朋友收下了。 长大后的顾和安小朋友很喜欢这位舅舅,因为舅舅对他是有求必应。 在顾和安小朋友两岁的时候,刘母终于妥协了,不妥协不行,因为刘燕燕怀孕了,这是刘燕燕自己的主意,她实在是不想再跟刘母这样无休止的耗下去了,所以干脆直接放出一个大招,让刘母不得不同意。 刘母倒也没有太伤心,因为齐志朝对刘燕燕有多好,她是看在眼里的,至于她操心的那些养孩子啊照顾老人等问题,齐家父母也多次表示,他们只有齐志朝这一个儿子,肯定是会尽力帮衬的。 人家父母都把姿态放得这样低了,刘母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松口的话,就真有点说不过去了。 所以,刘燕燕在三十岁这一年,如愿地坐上了小说中霸总的专属座驾迈巴赫,宋和不仅亲自给她当司机,还给她封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 刘燕燕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齐可心。 宋和带着顾和安小朋友去探望齐可心小朋友的时候,三岁的顾和安扒着婴儿床的床沿,觉得穿着粉色小衣服的齐可心很可爱,就跟洋娃娃似的,就忍不住拿手指在她肉乎乎的脸蛋上戳了一下。 正在睡觉的齐可心忽然被打扰,就不耐烦地蹬了一下脚,顾和安恍若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呼,“妈妈,这个洋娃娃会动呢。” 无忌童言立刻引来大人们的欢笑。 回去后的好几天里,顾和安都忘不了齐可心,他觉得那个洋娃娃好可爱,也好想拥有一个。他就去缠顾知周,“爸爸,我想要一个娃娃,会哭会动会喝奶的那种。” 顾知周知道他口中的娃娃是齐可心,就纠正他,“那个不是娃娃,那个是妹妹。” 顾和安便改口,“那我想要一个妹妹。” 顾知周笑着将他一把抱起来,带他去找宋和,“这件事情我可做不了主,你得去问你妈妈。” 在顾和安五岁的时候,他如愿拥有了一个妹妹,取名顾和乐。 在顾和安十三岁、顾和乐八岁的时候,顾知周做了一个小手术,虽说是小手术但前前后后也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一周。 顾知周在手术室的时候,宋和守在门外,回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宋和发现自己亏欠顾知周太多了。这些年,她一直忙于工作,把家庭的琐事与养育孩子的重任,全都丢给了顾知周。 顾知周虽然没有怨言,可有哪个丈夫不希望妻子能把时间与精力多花一点在自己身上呢? 反思一番后,宋和开始一改多年亲力亲为的工作方式,只在大方向上拿主意,其他的则是放手给了手下的得力干将们。 在顾知周五十四岁这一年,他终于等到了他的蜜月旅行。 因为家里有两个孩子,所以两个人并没有去太远的地方,选了一个从云城直飞过去只需要五个多小时的海岛。 夕阳下,两个人手牵着手漫步在白色的沙滩上。 宋和戴着一顶卡其色的宽檐帽,她已经不那么年轻了,但她依旧很漂亮,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她从不未这些痕迹而苦恼。 顾知周因为过早的在商海中厮杀沉浮,所以年轻的时候他身上总有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而这种沉稳随着岁年的增长,显得他越发的充满睿智且富有魅力。 走在前方的年轻女人频频回头看他。 宋和见状,就笑着捏了捏他的手指。 顾知周将她的整只手都包裹在掌心里,“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才发现我很受欢迎吗?” 宋和笑,“是啊,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海面上渐渐起了风。 宋和穿着吊带裙,顾知周担心她会冷,便牵着她往回走。 在漫天的金色余晖中,宋和忽然说,“我爱你。” 顾知周亲吻她含笑的眼睛,“我也爱你。” ——我这一生都会爱你,我亲爱的宋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