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在风华时遇见你》 第1页 [gl百合] 《未在风华时遇见你》作者:5a景区【完结+番外】 ? 用朴实自然的文笔描述一个既残忍现实但同样催人泪下的励志故事,通过女主的童年、少年、成年三步描写了她复杂又坎坷的成长之路,从一个尖锐阴暗的少女逐步磨平稜角,让心灵接受阳光,学会爱与被爱的故事。 ★真人真事 ★非常慢热,感情线在第三卷。 ★看此文的读者朋友请不要关闭作者有话说,因为有些正文没有交代的事情我会简单的概述在作话里。 ★第144章是第138章后续的扩写部分,可直接从138章跳到144章,番外章节可留到最后再看。 (主角是作者君的好朋友,发文已徵得本人同意,此文于2017年开写,2019年完结,期间改动多次,目前也在修改) 内容标籤: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蓝阳(陈兰花),柒丹 ┃ 配角:可以一起疯的我们 ┃ 其它:he 一句话简介:成为彼此的阳光 立意:有1吗 第一卷:淹没 1、第 1 章 在中国的西部地区,总有那么一两个山旮旯,被贫穷包围,人们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陈兰花就出生在这里,一个叫竹木的村子,这里除了漫山遍野的荔枝树,剩下的就是成片成片泥泞的水稻田,村子里的人靠着这些东西过活,日復一日的辛勤劳作着。 陈兰花的家在村子的最末尾,靠着最荒芜的野岭。 在她还未上小学的时候就经常跟着同村的几个玩伴去岭上玩,在大树底下摘野花戴,到坟堆边采蘑菇来玩过家家。 每个人的童年都有过一段美好时光,那时的陈兰花确实过得无忧无虑,她每天的活动范围都没有超过那一片全是坟堆的野岭,甚至连村里的小卖部都没去过,从出生到她七岁,她接触的人和事都很局限。 她家很穷,但她家有一栋一层的水泥房子,里头还铺着粉花色的瓷砖,在她出生的那个年代,在她们那个村,拥有这样一层楼已经算是顶好的了。 然而,她家除了那层唯一的楼房,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别人家即使住得再破,也有高压锅、电视机这些最基本的家电。 她家呢? 煮饭用的是最古老的大铁锅,唯一的那台黑白电视机已经有二十个年头了,那还是她妈妈出嫁时几个大舅凑钱给买的。 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收到一个电视台,遇上雷雨天,屏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黑白点点。 家里孩子多,兄弟姐妹全部加起来有五个,她排行老三,那个时候她还很小,根本不懂什么是好坏,什么是贫穷。 上学前班的时候她语数两科全是零分,被一个班百来号人嘲笑,后来…… 后来怎么样她记不清了,只是在那之后她每回考试都是满分双百,每个学期都能拿优秀奖状,把家里那一面墙贴得满满的,那个时候的她,特别骄傲。 但在她三年级的时候,脖子左侧突然长出来一片深红色的东西,透过皮肤映衬出来的红色斑点,很像胎记。 有调皮的小男生把她堵在楼梯拐角,嘲笑她是怪物,还说她脖子上的是蛇皮癣,被她碰过的人都会被传染。 自那以后,班上的同学都不愿意跟她玩了,开始排斥甚至是孤立她。 才十岁的陈兰花放学回家之后偷偷躲在老屋后面的柴垛哭,委屈的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往下掉。 南方的冬天不下雪,但却格外阴冷,天也黑得快,陈兰花的妈妈王月桂做工回到家没发现陈兰花,就扯着大嗓门问陈文明,「阿兰呢,怎么不见回来?」 阿兰是陈兰花的小名,家里人和相熟的人都这么叫她,陈文明是她大哥。 「我怎么知道!」陈文明不耐烦。 陈文明已经上六年级了,因为是长子,王月桂和丈夫陈生对他很溺爱,有什么也都是先紧着陈文明,其他几个小的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陈文明穿旧了不要的。 农村人注重香火,重儿轻女成了风气。 陈家虽然有五个孩子,除了陈文明,还有家里最小的陈文松是男孩之外,其余三个都是女孩子。 王月桂瞪了一眼陈文明,自己放下锄头,到邻居家找人。 邻居陈发荣家有一台小彩电,还有一台影碟机,周围几户人家的小孩都喜欢放学之后跑到陈发荣家看林正英的鬼片。 见到殭尸出来吓得哇哇叫,碰到林正英那几个傻徒弟被捉弄,一群小屁孩又嘎嘎嘎的大笑起来。 在陈发荣家没发现陈兰花,王月桂站在自家门口那块凸起来的大石头上,叉腰扯着大嗓门喊:「阿兰!阿兰!」 陈生跟着工队到广东做水泥工去了,一般都要过年的时候才回来。 王月桂独自在家操持着这一大家子,还要做农活,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不到四十的人硬生生磨出来六十的面相。 听到王月桂的喊声,陈兰花抽抽搭搭的站起来,抹干脸上的泪水,磨磨蹭蹭的从屋后的柴垛走出来。 王月桂看到她,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一拧耳朵,「死哪去了!天都黑了,猪草打了没?!」 竹木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有猪仔,多的人家有十几头,最少的也有两三头。 陈家也养了四头白猪崽,一头黑母猪,还有一窝刚戒奶的小猪,陈兰花每天放学之后要做的就是扛着一个大簸箕到野地里割猪草。 第2页 今天因为在学校受了委屈,她压根都忘了打猪草这回事了。 王月桂看着走廊上空荡荡的大簸箕,气得又打了几下陈兰花的胳膊,「让你懒!让你懒!」 陈兰花缩着身体,却不敢躲闪,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有流下来。她妈动不动就打人,就连她大哥陈文明都不能倖免,她都习惯了。 两个小的躲在里屋,趴在破了一块的窗户边向外张望。 陈兰花的爷爷陈老头从自己屋里出来,梗着脖子在走廊上喊:「月亮都出来了怎么还不做饭!这是要吃晚饭还是吃夜宵!以后回来早一点做饭!什么事情要拖到天黑了才做!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 陈老头年轻的时候在竹木村的名声就不怎么好,因为好吃懒做,脾气又暴躁。 陈兰花的奶奶没得乳腺癌去世之前,陈老头还经常对她拳打脚踢,他的几个儿子也是从小被打着长大。 大儿子陈生是陈老头最不待见的一个,至于他为什么还跟着陈生一房住,这个村里人都是无奈摇摇头。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自家的事尚且理不清,谁还有空去同情别人。 陈老头不待见自己的大儿子,同样也不待见这个大儿媳妇,连同这一竿子的孙子孙女也不待见。 王月桂在这一带也是出了名的快嘴媳妇,要是惹上她,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都骂出来,她在家的时候陈老头不敢怎么嚣张。 只要王月桂一不在家,陈老头就把几个小孙子小孙女赶下饭桌不让他们吃饭,还经常打骂,不管多难听的话他都能骂出来,还诅咒陈生死在外面别回来。 陈兰花还小,也想不通爷爷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们,过年给红包的时候爷爷只给小堂弟却不给他们,她去问还被爷爷骂,说她是讨命鬼。 陈兰花不懂讨命鬼是什么,但是她懂爷爷对他们家不好,所以她也不喜欢这个爷爷,也觉得爷爷讨厌。 爷爷不给他们吃饭,他们就自己去煮。 还没灶台高的几个孩子抡着大铲子翻炒大铁锅里的那一把青菜,油盐都没有,只加了一瓢清水,煮出来的东西跟猪食差不多。 但他们不在乎,照样就着发黄生硬的米饭吃得欢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陈兰花未满八周岁的时候就已经能熟练淘米煮饭了,还能自己去菜地里摘菜回来做一家人的晚饭。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好歹懂得放油盐并且也是熟了的。 陈老头不待见自己的大儿媳妇,王月桂也没给过他好脸色,孩子是从她肚皮底下出来的,怎么打骂都是她这个当妈的说了算,陈老头碰一根手指头她都不乐意。 好几次她都当场跟陈老头呛声,就差没打起来了。 陈老头年轻那会横着走,但现在半截身体埋进黄土的人了,打也打不过王月桂,只能站在一边梗脖子叫嚷,什么难听说什么。 入冬了,王月桂要到山上去砍柴,还要一捆一捆的背回拆房垒起来,地里还没刨完的木薯也等着她去收,经常忙活到天暗下来才回。 以前王月桂忙农活忙到天都黑透了才回来,陈兰花煮好饭之后陈老头就立马上桌吃,还不许陈兰花给王月桂留菜。 即使留了,他也会把肉挑出来放到自己碗里,也不许陈兰花他们多吃肉。 陈家条件本来就不好,也不是每天都能吃着肉,就那几片猪肉还是王月桂买来给几个孩子吃的,也没想着自己吃,结果就全到了陈老头嘴里。 现在已经懂事的几个孩子都已经学精了,王月桂不回来他们就不煮菜,就光洗好了放在那里,肉也藏起来不让陈老头看见,等王月桂进门了他们才开火煮。 这样的话,肉就进不了陈老头的嘴了,吃不着肉陈老头就骂人,王月桂一回来晚了他就各种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王月桂就当没听见,该干嘛还干嘛,她又拧了一下陈兰花的胳膊,「还不快去帮你哥餵猪!」 陈兰花应了一声,才磨磨蹭蹭去抬那个放好猪食的笨重塑料桶,双手吃力的半提半挪去猪栏餵猪。 王月桂就拿起穿廊上的大簸箕,趁着天还没完全黑透之前打好明早要用的猪草。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修这篇文我都哭得跟狗一样,一边哭一边打字。 2、第 2 章 陈老头对大儿子和另外两个儿子完全是两种态度,过去的老帐王月桂经常跟陈兰花兄妹几个念叨,反覆说,一直说。 陈兰花有两个叔叔和一个小姑,已经嫁人的小姑不说也罢,但那两个叔叔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在陈兰花断断续续的童年记忆里,已经记不清大叔是什么时候结婚的了,大叔结婚的时候她还不记事。 但是小叔的婚礼她是有参加的,那是她第一次离开这个小山村到外面的世界去,虽然只是山外的一个小镇,但她兴奋了好久。 酒席在镇上的一家饭馆办,有好多菜陈兰花见都没见过,其中有一道绿绿脆脆的像蔬菜杆子的菜很好吃,等她长大后去外面工作了才知道在小叔婚礼上吃的这个东西叫贡菜干。 还有切了花刀和青椒一起炒的鱿鱼,一开始她也不认识什么叫鱿鱼,这还是听上菜的服务员说的。 她家这边不靠海,海鲜类的东西很少见,更何况她家穷,还过着自给自足的原始生活,上哪有钱买鱿鱼吃。 第3页 酒席上她也没光顾着吃,穿着大红色的旗袍化着精緻的新娘妆的小婶婶她也看到了,觉得当新娘子真好,可以穿这么漂亮的衣服。 小叔和小婶一桌桌敬酒,满脸笑容的接受宾客送上来的祝福。 陈兰花想喝那种黄橙橙的饮料很久了,可是被王月桂收起来了,说不能喝,要带回家。 不仅如此,王月桂还带了很多红色塑胶袋,一盘菜还没吃几口她就勐的往塑胶袋里装。 同一桌的大婶婶那个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嫌弃表情十分明显,可能是碍于大叔的面所以才没直接说王月桂这个大嫂。 陈兰花不懂这些,只知道妈妈把菜装回去她又可以有好吃的了。 很快小叔和小婶就走到这桌,陈兰花总觉得小婶脸上不是十分乐意,敬酒的时候也很敷衍,连笑容也变得牵强。 小婶瞥到王月桂放菜用的大红色塑胶袋的时候,又露出嫌弃的神情,和一旁的二嫂对视一眼,妯娌两个都看不上这个农村来的大嫂。 陈兰花兄妹几个是小孩子,还没有这种羞耻感,但陈生却觉得自家婆娘给自己丢脸了。 等小叔领着小婶去下一桌敬酒,陈生就压低声音指责王月桂,「都说了叫你到了外面别这样!怎么就是不听!」 王月桂是谁啊,十里八乡也没怕过谁,她眼睛瞪圆,大声喊「我怎么了!」 「这些!」陈生用筷子扒拉几下放在桌边都鼓起来的大红塑胶袋,脸色很不好看,「谁让你装的!丢不丢人!」 平时在村子里吃酒席拿塑胶袋装剩菜他就不说什么了,毕竟家里条件不好,看着好菜好饭被倒掉也觉得可惜。 但是现在是在外面的饭馆,来吃酒席也不止他们一家,多少陈清(陈兰花小叔的名字)的同事在场。 被人看到王月桂这个当大嫂的居然拿塑胶袋打包饭菜,肯定会用异样的眼光看陈清,自己弟弟才当上学校的年级主任,王月桂这不是在给陈清丢脸吗! 陈兰花的大叔陈吉和小叔陈清都是陈生两口子砸锅卖铁凑钱供读的大学,兄弟俩都是念的师范学院,陈清还是復读了两次才勉强考上的。 在八十年代,想想看,一个山沟沟的家庭要同时供两个大学生有不容易,陈家本来就穷得叮噹响。 那些钱可都是王月桂没嫁来陈家之前去广东打工攒下来的,自己都捨不得花,就全拿出来供这两个小叔子读书了。 不指望他们能有多大出息,也不指望他们能对自己这个做大嫂的多感激,王月桂单纯的希望他们在外有一番事业,不用回这个落后的小山村刨那两亩田地。 在竹木村,一家子兄弟因为一点田地就吵到大打出手的人家大把多,严重的都已经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有的还在半夜点了一把香去对方家里诅咒的。 为了那点利益,人的心肠已经坏到这种地步。 王月桂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自己的几个孩子考虑—— 两个小叔子如今都在外工作,也有了自己的房子,不用回去跟他们挤在那个漏水的老房子里,自己的孩子也不用忍受那些气,就算辛苦一点她也觉得值。 对于陈生,王月桂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人窝囊、没骨气,被自己老子甩脸就算了,现在还要看两个小叔子的脸色,真是白长了那么高的个头。 想想自己嫁过来这些年所有的委屈,王月桂心中就一阵火气,看陈生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嫌我丢人?那我带回去了你别吃!」 每回都嫌她吃酒席打包饭菜丢人,也不知道是谁往厨房跑得最勤快。 桌上除了陈兰花一家,就只有大叔一家三口了,堂弟还小,被大婶婶抱在腿上,嘴里啃着一块苹果,双眼懵懵懂懂。 对于自己爸妈时不时就要在饭桌上吵上几句,陈兰花兄妹几个已经习惯了,所以他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散席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王月桂怕没有班车回村口,就赶忙收拾了几下就带着陈兰花他们去赶班车了。 陈生比他们晚回来,是别人开摩托车送他回来的。 陈家是有一层楼房,但上面没有厨房也没有厕所更没有水,吃喝都是在老房子,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在楼房。 在陈兰花的记忆里,很小的时候她也睡过老房子,爸妈还有他们几个兄弟姐妹挤在一个房间,隔壁房间是小姑住,对面的房间是没过世的奶奶和爷爷住,另外一间是祖奶奶住。 两个叔叔好像是睡在阁楼上面。 后来楼房装修好之后他们一家就搬进去了,姑姑嫁人了,奶奶和祖奶奶也过世了,之后就剩下陈老头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 楼房的隔音很不好,半夜陈生和王月桂的争吵声把睡熟的陈兰花给吵醒了,她睡眼惺忪的坐起来。 听到她妈王月桂说:「你把人家当亲弟弟,人家未必拿你当回事!」 之后是陈生闷哒哒但显然已经是发怒的声音,「这又怎么了!你跟我吵吵什么!坐哪桌有那么重要吗!」 「能不重要吗!」王月桂压着声音喊:「哪有自己结婚亲大哥一家不能坐头席的道理!他是嫌我们给他丢人啊,他也不想想自己有今天是谁的功劳!是谁当初借钱凑钱来给他上大学!也不看他这酒席的钱是谁出了大半来给他办的!好啊!他体面了!我们反倒成那个丢人的了!你看看他今天是什么态度!还有他媳妇!你看看!从当初来见婆家的时候就没给过我们好脸!以为自己多金贵啊!这看不起那看不起!那还嫁干什么!」 第4页 见她越说越来劲,越说越过分,陈生终于忍无可忍呵斥:「行了!孩子们都睡着呢!你囔囔什么!」 「那还不是怪你!」王月桂在黑暗中伸手使劲拧一把陈生的胳臂。 想到那些钱她就来气,凭什么自己跟孩子在这里受苦,还要拿钱去倒贴别人,结果还养了白眼狼,「当初要不是你说把钱给他们,我们家现在是这种日子吗!孩子们至于过年都没一件新衣服穿?二妞和三妞至于被送人……」 「行了!别说了!老提那些事做什么!」 想到那两个孩子,陈生心头也是一痛。 陈兰花揉揉眼睛,那时她才上学前班,没法理解爸妈争吵的内容。 3、第 3 章 今天的晚饭依旧是炒空心菜,陈老头看着那绿生生的一大盘青菜,嘴巴跟塞了臭狗屎一样,还不停往外冒脏话,夹枪带棒的数落—— 「读书读书,越读越输,读了也没用,都是白眼狼!月亮上头了才吃饭也不知道整天在外面干什么,天天跑到供销社跟人吹牛,肉也不买,看我老了你们就可以骑到我头上了!」 陈兰花今天在学校受了委屈,心里正难受,现在一听这个老头的话更是生气,她气鼓鼓的甩下碗,「要吃肉自己买去!」 别以为她不知道前几天小叔回来偷偷塞给这个老东西一百块钱,她都亲眼看见了,小叔还说让老东西自己买肉吃。 陈老头身穷但爱摆谱,一直以老地主的姿态活着,觉得这个家所有人就该顺着他、敬着他、伺候着他,不然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他能拿所有难听的话出来招待。 陈兰花这一顶嘴可就踩着陈老头的尾巴了,气得他瞪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由于年纪大而脱水的脸皮扭曲出十分丑陋的表情,拍桌就骂—— 「谁让你顶嘴了!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这样跟长辈说话!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那干脆就别读了!浪费钱!你们吃我的住我的!现在是怎么跟我说话!大了翅膀硬了难道要饿死我啊!我现在还没死你们就不让我吃!你们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滚!这个房子是我的,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陈文明快速扒拉掉自己碗里剩下的几口饭,然后拿着碗筷去天井那边洗。 天已经黑透了,陈家用的还是老式的电路,灯泡还是那种瓦数不高的黄灯泡,昏暗的灯光从客厅映射出来,连走廊那点路都照不清。 天井那里基本都是黑的,要是遇上下雨天,人一不小心就会踩滑。 王月桂打猪草还没回来,陈兰花气鼓鼓的不想理会陈老头,自己吃饱了也跟着陈文明屁股后面洗碗去了。 其实有好几次她都想把碗扣到陈老头脑袋上,她真是烦透这个死老头了。 王月桂和陈生都没念过什么书,也没什么文化,教育孩子也是遵循农村大多数人的做法—— 不听话就打,打着打着就听了。 他们从没有想过在正面引导孩子怎么去认识一件事,怎么去理解一些事,像他们这样不正确的教育方式,直接导致了长大后的陈兰花在三观上存在一些崎岖。 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话有时候真的是在误导人。 农村的孩子普遍早熟,因为生活所迫,他们早早就要帮家里人做农活,小小年纪已经体验到了生活不易。 陈兰花的学习成绩在那次考了零分之后一直名列前茅,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山村里她也算是好学生,是『别人家的孩子』。 以前陈兰花也有很多玩得来的小伙伴,大家一起跳绳,一起做游戏,一起学习。 可是不知道从哪天起,她开始厌烦和这些人相处,甚至处处为难人家,即使人家跑来找她玩她也会不屑一顾。 久而久之,除了几个跟她住一片的邻居伙伴,她身边就基本没有多少要好的同学。 自从她脖子长了那些红斑,班上一些同学也因为蛇皮癣的谣言疏远她,甚至不愿意和她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仿佛她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会吃掉那些靠近她的人一样。 冬天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夏天也穿着长袖的衬衫,这些衣服都是她大姐陈兰金穿旧的,她从小就没穿过一件新衣服。 每回她闹着要新衣服,王月桂就扯着大嗓门喊:「家里穷,哪有钱给你们买新衣服,姐姐穿旧的怎么了!又没坏!你们不捡着穿难道要扔了啊!你们家钱多啊,让你们这样糟蹋东西!」 所以,在陈兰花的童年里,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家里穷,你要怎么样怎么样…… 不管她想要什么,王月桂都会以家里穷为由来拒绝,她看到别人花两毛钱买辣条她嘴馋也想吃的时候,王月桂也会跟她说家里穷不能吃,不要学别人。 陈兰花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学校开学,那个时候小学学费还没减免,每个学期都要交两百块钱的学费,不交的话学校就不发书本。 当时全班同学就她一个人没按时交学费,所有人都有新书本,就她没有,她孤零零坐在位置上,心里特别难受。 小孩子好跟别人比,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尊心这个东西,就是觉得特别丢脸,回家的路上眼睛都是红的。 这些事情累积得多了,又没人给她做心理疏导,才十来岁的陈兰花就钻了牛角尖,性格变得十分尖锐。 孤僻,冷漠,成了她小学五年级之后的代名词。 第5页 也许她清楚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为她保驾护航,所以她只能用这种伪装起来的壳保护自己。 因为自卑所以自尊心强,因为害怕和别人比较,所以她努力的隐藏自己,不让别人发现。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她越爱越不爱与人相处,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性格阴晴不定,脾气也开始变得暴躁。 王月桂却一直都没有发现陈兰花在成长道路上的变化,就算知道了也会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 在陈文明没有小学毕业之前,陈兰花的在学校的生活并没有多糟糕,虽然陈文明对她也不好,但至少不会让同学欺负她。 一切灾难的开始源于陈文明小学毕业,再没人可以保护她,那些校园小霸主基本都集中在她所在的这个班级,一看她哥毕业了,就对她进行欺凌。 言语羞辱是经常的事,有时候还会拦着不让陈兰花进教室上课,或者撕坏她的课本,弄脏她的座位,把她座位上的凳子藏起来。 这些欺凌伴随着陈兰花度过了小学四年级,直到她上了五年级。 五年班级的两个班合成一个班,全部挤在一个教室上课,座位之间的空隙已经到了只能容纳一个人侧身过的地步。 陈兰花和一个不熟悉的女同学同桌,坐在第四组靠墙的第三排。 前桌和后桌都是男生,还是班上最喜欢欺负她的那伙人之一。 4、第 4 章 一开始的那几天他们就不安分,前后推搡着陈兰花的课桌。 课桌本来是一个长桌,他们却只移动陈兰花这头的,这让陈兰花心里十分委屈,几次把脑袋低下,隐去自己眼角要滑落的泪水。 这还不算,他们还会拿烧红的火柴棒去烫她的胳膊,好几次她胳膊上都被烫出来几个大水泡。 回家跟王月桂说,得到的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随便给擦了一点红花油了事。 经歷了几次,陈兰花就渐渐的不再说了。 下午的思想品德课老师让班上同学自习。 老师前脚刚离开教室,那几个男生后脚就和陈兰花邻居家的女儿陈凤娇打了起来,书本被扔得到处都是。 陈凤娇操一张凳子砸向那个男生,要不是闪得快,脑袋估计都要开花了。 原来一班的人没见过这种阵仗,都有点被吓到,有几个想熘出去报告老师,都被其他人堵住了。 教室的前后门一关,就在里面看热闹好了。 陈兰花也扭头去看,那两个经常欺负陈凤娇的男生被揍得无力还手,双方打得很激烈,身为女生的陈凤娇一点也不弱,出手比男生还要狠。 陈兰花的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陈凤娇被欺负得比自己还惨,不仅男生欺负她,女生也欺负,放学回家的路上也经常被拦截,也没见她哭过,每回都是打回去的。 为什么自己要被别人欺负?为什么要忍受? 陈兰花握握拳,转身翻开书认真的看起来,从她低垂的眉眼看,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第二天课间时间,陈兰花正在做作业,后背就被撞了一下,桌沿蹭着她的皮肤,她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 她抬起手肘用力往后一撞,挤上来的后排课桌就被撞开了,虽然手臂有点麻,但这种反击的感觉她觉得不错。 没想到陈兰花会反抗,后桌的男生愣了一下,随即又把课桌推上去,而且这次比上次更用力,还威胁陈兰花,「再动一下试试!」 换成以前,陈兰花会默默忍受,但现在她不想忍了。 陈兰花扭身抓起男生课桌上的思想品德书,捲成一个筒状,一只手勐地扯住男生的头髮,然后用捲成筒的书用力往那个男生的脑袋敲去,每一下都打得啪啪响。 原本吵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许多人朝这边看。 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陈兰花一言不发连打了好几下才放开那个已经懵逼的男生,顺手把书丢到他脸上,才转身回自己课桌继续做作业。 她故作淡定的不去看一教室人好奇的脸,其实手心都是汗了。 那个男生都被打蒙了,捂着脸眼圈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样子。 前桌的男生朝后桌的男生喊,「被一个女生打,太丢人了吧!打回去啊!」 陈兰花抬头,内双的眼睛很漂亮,微微挑起的眼角总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她不说话,只是瞪着前桌的男生。 前桌男生叫梁海,恶劣程度不是后桌那个男生能比的。 梁海骨子里就是一个坏胚,小小年纪打架就能下死手,学校很多人都怕他,这也是陈兰花以前被欺负不敢吭声的原因。 见陈兰花瞪自己,梁海恶狠狠的瞪回去,「看什么看!」 陈兰花心里发憷,但她还是强撑着没有露怯。。 梁海恼羞成怒,用力推了陈兰花的课桌,桌沿撞到了陈兰花的身体。 她把作业本一合,双手抓着桌沿推回去,并且脚还踩着桌脚的横槓,梁海再想推回来的时候就没那么容易了。 梁海骂了一句脏话,伸手就想打陈兰花,被陈兰花一个抬胳膊给挡回去了。 比力气,农村的孩子不管男女,年纪相仿的差距都不会太大,梁海也没得逞,还想纠缠的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老师来了。 再逞能的学生在学校都怕老师,梁海收回手,威胁陈兰花,「你给我等着!」 第6页 好学生陈兰花发飙,自此一战成名。 5、第 5 章 自那之后,陈兰花每回都能把欺负他的小男生打回去,再兇悍的校园小霸王她都不惧怕。 然而,这些都只是她伪装起来的强硬,她的内心是非常害怕这些的,可是如果因为害怕了就退缩,就只会被欺负得更严重。 陈兰花不过就十二岁,就已经明白在这个世上她没人可以依靠,哪怕她把这些受欺凌的事情告诉王月桂,也不会得到任何关怀。 大人只会觉得这些都是小孩之间的打闹,不算什么事。 性格变得越来越古怪,待人越来越刻薄冷漠的陈兰花,开始与这个群体分离,不管在任何场合,她都默默的站在角落,用事不关己的态度粉饰自己内心的恐慌。 她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肯出来,又拒绝与人往来,也不愿意和同学交流,别人见到她那张冷漠的脸也会对她敬而远之。 五年级到六年级,陈兰花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不好惹的冷面人物,整天都不说话也不笑,渐渐的她那张本来就不怎么出彩的脸更是被贴上兇相的标籤,别人碰到她的任何东西都能让她发火。 13岁的年纪,也算情窦初开。 班上的男生开始注重打扮自己来吸引女孩的注意,从mp3上听来的情歌被抄在粉色信纸上,折成一个心形悄悄塞到喜欢的女生的课桌上。 陈兰花不屑于这些事情,对那些被评选出来的班花班草她也嗤之以鼻,觉得这些人简直幼稚到可笑。 她总是冷冷的看着那一封封粉色的心从她的课桌旁边传递到另外一桌,也许她觉得自己不在意,其实内心还是嫉妒的吧。 不然怎么会觉得那个被男生众星拱月捧着的所谓班花那么碍眼?看着那张脸就想上去扇一巴掌。 这种女的最噁心了,陈兰花在心里恶毒的想。 对上那个女生的视线,陈兰花只是冷冷一瞥,便转过头趴在课桌上睡觉。 从五年级开始,她的学习成绩明显下滑,特别是数学,勉强维持八十分的水平,不过语文倒是依旧出彩,尤其是作文,好几次老师都当堂朗读她的作文,夸她写得好。 这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资本。 在她们这种偏僻的山村,也没有什么学习上的比赛,但或许是因为陈兰花她们班上的语文老师是刚从镇上调来的吧,上课的方式跟之前那些老师都不一样。 在学校为数不多的老师里面,陈兰花对这个语文老师很有好感。 而且老师说了要在班上搞一个作文大赛,所有人下周一都要交一篇叙述文,然后评选出最优秀的那一篇贴在教室后面的文化墙上。 陈兰花很有信心,自己一定会是写得最好的那个。 「……绿油油的的稻田一望无际,蛙声成片,清晨的露珠点缀在翠绿的禾叶上,就像妈妈脖子上的珍珠项鍊,带着很亮的光,第一眼就很迷人……」 陈兰花的作文题目叫《稻香》,在别的同学连标点符号都用不准确并且错字连篇的情况下,她这篇文笔稚嫩但至少语句还算优美的作文自然而然得到老师的赞扬。 那个年轻漂亮的语文老师当堂朗读了她的《稻香》,并且夸奖了她。 陈兰花像个大花母鸡似的,骄傲的扬起自己胸前的七彩翎羽,接受别人艷羡的目光。 课后,老师把她叫到办公。 陈兰花脸色很红,有些拘谨的跟在老师身后。 「你的作文写得很好,」老师坐下就跟陈兰花说:「你回去之后重新抄录一遍,这篇作文不仅要贴在我们班文化墙上,还要贴到学校的文化走廊,让别班的同学也可以看到。」 陈兰花紧张的点头,她一直不敢抬头于老师对视。 随后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纸,递过来给陈兰花,说:「你放学回家之后把作文抄下来,明天交给我。」 「嗯!」陈兰花点点头,冒汗的手轻轻拿过那张格子信纸。 回到教室,陈兰花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把信纸铺在课桌上,嘴边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她的作文是班上唯一被老师抽中的,还要抄录贴到学校的文化走廊,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 这种感觉就像她每次考试都能拿优秀奖状一样,让她无比兴奋。 放学回家的路上,陈兰花拎着装书用的塑胶袋,步子很欢快,嘴上不停的在说:「老师让我回去抄作文,明天要贴在文化走廊上!」 她的欢乐也只有在几个邻居伙伴面前才会表现出来,她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然后再一起去地里摘菜,去池塘边洗菜。 周末的时候还会相约到山上捡柴火。 陈凤娇的爸爸就是陈发荣,她家离陈兰花很近,她比陈兰花大三岁,本该和陈文明一届的,后来因为辍学一年就留级了。 这事很乌龙,她大伯带她来学校报名,结果报错了班级,就阴差阳错被分到陈兰花所在的班,不然陈凤娇现在应该去上初中了的。 陈凤娇现在已经16岁了,身体发育比班上其他女生都明显,特别是上体育课的时候,跑步晃荡时总能惹来一群男生的嘲笑。 陈凤娇学习成绩很烂,去学校也基本都是混日子,本来她爸也不乐意让她读书。 作为这个团体年纪最大的女生,陈凤娇多数时候都很护着陈兰花,知道她被表扬了也替她高兴,「这很好啊!你学习本来就好。」 第7页 陈兰花扭头看她一眼,骄傲得像只孔雀,「当然啦!」 晚上,陈兰花把那张信纸铺在桌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抄自己的作文,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陈家家孩子多,老房子经常漏水又有蚁虫,除了陈老头住那间,其余的都是住不了人的。 楼房上边就只有四个房间,一个用来当粮仓,一个是王月桂夫妻住,一个是陈文明兄弟住,陈兰花三姐妹就挤在一间。 房间本来就不大,塞了两张木头床,就基本不剩什么空间了,她们做作业用的桌子都是两个叔叔结婚时置办的。 这些农村的木头桌子,她的两个婶婶看不上,就都留在了这里,正好被陈兰花她们拿来用。 没有窗帘遮挡的玻璃窗夏天是开着通风的,天花板上到处都是蜘蛛网,蚊子成群结队在陈兰花耳边嗡嗡乱叫,叮得她满身红包。 陈兰花烦躁的从堆放了许多东西的抽屉里扒拉出一盘蚊香点上。 她大姐陈兰金今年中考没考上高中,王月桂和陈生也没让陈兰金去打工,咬牙凑钱送去省城念中专。 不期望陈兰金将来能有多大出息,至少毕业以后有个一技之长,也比现在就去当打工妹强。 6、第 6 章 小妹陈兰荷今年才念四年级,现在正在王月桂房间里看电视。 家里那台黑白古董电视机就能收到一个频道,翻来覆去都是那几部电视剧—— 雪花女神龙、风云雄霸天下、小李飞刀,天外飞仙…… 内心已经是一个少女的陈兰花觉得那些剧情已经不能勾起她的好奇心了,蚊香点上之后,她又开始认真抄录作文。 心中的雀跃直到夜深人静都没办法平復下来,只要想想自己的作文明天能贴在文化走廊,让学校的全部老师和同学看到,陈兰花就兴奋得睡不着觉。 她抄录得非常认真,倾注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就想力求完美,明天惊艷全场。 作文抄录完之后她还没有睡意,起身趴到窗户边,双眼亮晶晶的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耳听野草丛里的蟋蟀虫鸣,笑意在她的唇边绽放。 半夜起来撒尿的王月桂看到陈兰花她们的房间还亮着灯,就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电费不是钱啊!」 美好的氛围被打破,陈兰花心情阴郁,闷闷应答一声,就关灯爬上去睡觉去了。 在她幼小的心灵里,还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但她很开心,睡着之后做的都是美梦。 可是到了第二天,当陈兰花满心欢喜的把抄好的作文拿过去给老师的时候,得到的确实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莫丽华(陈兰花的语文老师)皱眉看着那张被写得满满的格子信纸,「怎么是这样抄的?」 「啊?」陈兰花有些慌乱。 信纸是对摺的那种格子纸,正反都可以写,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写错了惹来老师的质疑。 陈兰花的手心开始冒汗。 「这样抄是错的,」莫丽华把纸压在手下,转头对陈兰花说:「应该都抄在正面才对,你把反面那页也写上了,这样是不对的,而且你的字也……太不美观了,没办法贴呀。」 也怪自己昨天没说清楚,莫丽华以为这种小问题不用特意叮嘱的。 老师的这一番话就像是一种变相的否定,让原本就自卑不已的陈兰花低下头,鼻子有些酸意。 莫丽华没发现她的异常,紧接着说:「你去把莫君杏叫来。」 陈兰花难堪到面色通红,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她侷促的用手指抠着衣摆,一下一下的。 她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热泪,应声:「哦……」 逃似的从老师办公室出汗来,陈兰花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难堪委屈的眼泪终于无声流下来。 她狼狈的躲进没人会去的角落,蹲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哭声。 她很难受,自卑敏感的心被人这样践踏,老师的话就像一记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让她好不容易建立一起的这点自信轰然坍塌。 自己躲起来哭了好一会,陈兰花才磨磨蹭蹭的走回教室,在外面站了很久,等到情绪稳定点了,她才才低头从教室的后面进去。 陈家的孩子身高较比同村人来说算是比较高的,陈兰花也因为身高问题被安排坐到了第三组的倒数第二排。 同桌依旧是那个话很少的女生,比陈兰花高壮,但她从没被人欺负过,就因为这个女生有个弟弟在同一个班级,还和梁海是很好的哥们。 所以坏学生都不敢欺负这个女生。 陈兰花回到自己的座位,呆坐着很久没动,她的视线从桌上摊开的数学课本转移到右上角—— 莫君杏是个矮个子女生,眼睛大大的很漂亮,学习成绩中等,但是字写得很工整。 陈兰花的眼底有恨意闪过,她嫉妒人缘好长得漂亮的莫君杏,她以前跟莫君杏勉强还算朋友。 但是突然有一段时间不想跟她玩了,渐渐的也就疏远了,平时见面莫君杏跟她打招,她也是爱理不理的。 哪怕再不愿意,陈兰花也还是遵从老师的叮嘱,起身走到莫君杏的座位,用力踢踢莫君杏的凳子腿,「莫君杏,语文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原本跟前桌男生聊天的莫君杏被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是陈兰花,她开心的笑起来,「啊?老师叫我什么事啊?」 第8页 「我怎么知道!」陈兰花冷着脸。 周围其他同学都看过来,一班和二班合併为一个班之后,加起来大约有五十多个学生,都挤在一间教室上课。 一二组是一班,三四组是二班。 陈兰花是原二班的人,但奇怪的是,两个班的人都好像不太喜欢她,特别是男生,特别不待见陈兰花。 不仅背后说坏话,还经常搞点小动作。 原二班的男生是领教过陈兰花的毒打和坏脾气的,所以不怎么敢主动招惹她。 但一班那些所谓的尖子生就没这种觉悟了,时常讥讽陈兰花。 临时被调到陈兰花后桌的两个男生就是原一班的,两人经常在背后骂陈兰花,趁她不在的时候藏起她的课本,搬走她的凳子,上课的时候还经常推着桌子撞陈兰花的后背。 陈兰花已经不是那种会忍耐的人,她现在都会反抗,那张脸阴沉起来的时候非常吓人,后桌的两个男生最近也不敢太过分。 莫君杏还是个开朗的女生,她不介意陈兰花的冷面,去办公室的路上她一直话不停,「老师找我干嘛呀?」 「不知道!」 陈兰花语气很不好,走得很快,见莫君杏没跟上来,她又转头兇巴巴的说:「快点行不行啊!」 「哦……」 莫君杏看得出陈兰花不太喜欢她,不过她也不在意,只是紧跟身后进了办公室。 莫丽华是莫君杏的堂姑,班上很多同学都知道的,所以陈兰花才更加不喜欢莫君杏,觉得她事事压自己一头。 她们刚进办公室,莫丽华就朝莫君杏笑着招手,「到这边来。」 「老师。」即使知道这是自己姑姑,莫君杏也还是习惯性的叫老师。 陈兰花躲在后面,一直低着头,刚刚在教室里的嚣张气焰全没了,她无措的站在旁边,心情沉重,想哭。 她确实不知道老师让她叫莫君杏来干什么,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可她不愿意相信,她想跟老师说作文她可以重新抄一份,她会写得工工整整,不会丢人的,可老师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陈兰花同学的这篇作文你拿回去抄写一份,中午放学之后交给我。」 莫丽华的这番话就像一记始料不及的耳光,重重的打在陈兰花脸上,她有些错愕的抬头,不敢相信,「老师?」 这明明是她的作文,即使她一开始抄错了,她还可以重新再抄一份的,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把这份荣誉给别人? 为什么这样让她难堪? 莫君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看看陈兰花又看看莫丽华,最终还是聪明的选择闭嘴。 莫丽华把手搁在办公桌上,用一种比较委婉的语气跟陈兰花解释:「这篇作文做为范文贴在文化走廊,学校里很多同学都可以看得到,嗯……需要抄录得整洁美观一些……」 她的意思其实表达得已经很明确了,陈兰花把头低下去,沉默不语。 莫丽华也没再说什么,重新给了莫君杏一张新的信纸,就叫她们回去上课了。 最后那篇名为《稻香》的范文还是被贴在文化走廊的墙壁上了,工整的楷体,整整齐齐的占满那张漂亮的格子信纸。 很多人去围观,大家都以为这是老师从作文书上抄来供学生参考的,因为范文的后面没有署名,只写了是六年级莫君杏同学抄录。 同学们围成一团叽叽喳喳的讨论,只有陈兰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外围观望,眼睛里一片冷漠和恨意。 盛夏的太阳光多强烈啊,没被污染过的天空是多蓝啊,可这些都无法驱赶掉陈兰花内心的阴霾。 她原本就灰濛濛的世界因为这件事再次暗了几个度,从浅灰色变成了深灰色。 外界的温暖再也无法抵达她的内心。 陈兰花把自己封闭起来,憎恶的名单上多了好些人的名字,藏在袖筒里的双手握成拳,被她攥得紧紧的。 作文的话题热度只是维持了几天就散了,众人又被班花班草的八卦吸引,女生们开始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班上哪个男生最帅,谁又喜欢谁。 陈凤娇的座位就在陈兰花的隔壁,反正她成绩不好,又不爱学习,成天就知道趴在课桌上睡觉。 全班就陈凤娇一个人和第一排的那个女生是单独一个课桌,原因是那个女生不愿意和陈凤娇坐一起,把家长都叫来了让班主任调座位。 有时候陈兰花就会想,为什么世上总有些人会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一等? 陈兰花和同桌的女生坐一起两年了都没说过超三句话。 她们就像把彼此都当成是透明的,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就这么相安无事坐着,互不侵犯。 陈兰花翻开桌上摆放的黑色硬封壳的《圣经》,看着里面拗口的神句,有些懵懵懂懂。 这本书是陈凤娇的,也不知道是从镇上哪个旮旯书摊淘换来的,随便扔给陈兰花在自习课上消遣。 原本安静的课堂开始吵闹起来,后排的几个男生又开始起闹,这些十来岁的男生就像一群恶相的刽子手,虽然他们手上没有刀,但总是能杀人于无形。 陈凤娇从睡梦中醒来,扭头看那个抓着自己内衣带的恶劣分子李杰,白眼一翻,「找死是不是?」 两个班合併之后,他们原二班的这群不良分子闹腾得很厉害,一班那群好好学生从一开始的惊吓变成现在的只要不出大事都很淡定的样子。 第9页 「噢噢噢!」周围的不良分子在起闹,喊声能掀开教室的天花板。 这些刚刚步入青春期的男生最爱做这些幼稚的恶作剧,陈凤娇是班上唯一一个穿胸罩的女生—— 被勒得紧紧的肩带总是能勾起这些男生的好奇心,陈凤娇被作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其中有一个叫李杰的男生就经常去脱女生裤子,拽女生头髮上的橡皮筋,李杰的外号叫九爪,因为他只有九根手指,右手食指据说是很小的时候偷东西被人砍掉了。 7、第 7 章 陈凤娇不是好惹的角色,在长期的家庭暴力下长大的她有着同龄人都没有的狠劲。 班上那些小男生虽然经常招惹她,但同时也惧怕她,只不过是小小年纪时候,自尊心作祟就不愿意承认罢了。 九爪本身教养就不好,他老妈跟人跑了,他爸又是个老赌鬼,家里的亲戚谁也不愿意管他。 他二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偷钱,要不然那根手指是怎么没的。 李杰没把陈凤娇的警告当回事,在后面又伸手扯了一下那根肩带。 啪嗒—— 弹力十足的肩带回弹到陈凤娇的肩膀肉,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一系列挑衅的动作引来周围同学更加响亮的回应,九爪也洋洋自得。 陈兰花就是往这边看了眼,就转过头去支着下巴,继续看那内容生涩的圣经。 九爪的挑衅让陈凤娇朝天又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拎起板凳,反手就朝九爪砸过去。 也庆幸九爪闪身得快,不然那条四角尖锐的板凳就敲在他脑袋上了。 四周的同学起身离开作为,把地方让出来给两人发挥,以免自己被无辜波及。 有些唯恐天下不乱者就在一边起闹,叽叽喳喳闹闹哄哄,烦人得很。 陈兰花扯了两团作业本上的纸塞住自己的耳朵,全班估计最淡定的就是她了。 被一个女生拿板凳砸,这种事传出去就很没面子,九爪也跟着拎起板凳往陈凤娇脑袋砸,「敢打我!来啊!我才不怕你,草鸡女!略略略~」 男生发育会比女生晚,九爪个子没有陈凤娇高,而且后者体型偏胖,九爪在陈凤娇跟前就跟个小孩儿似的,根本就讨不着好。 陈凤娇冷笑一声,扔掉板凳,徒手抓住九爪手里的板凳腿子,死死的按着不让动。 不大的眼睛狠命的瞪着九爪,好似要把人生吞活剐了一样,眼底的兇狠不像是骗人的,她真有可能会杀了九爪。 陈凤娇可不是陈兰花,她老爸陈发荣在村里可是个厉害的角色,和亲兄弟都能大打出手,不要命的揍。 陈凤娇完全继承了陈发荣那些暴力的基因,可能也跟她从小的经歷相关,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反观陈兰花,亲爹没有作为,遇到什么事都是忍、往后缩,老婆孩子被别人欺负了,陈生也是忍气吞声,屁都不敢放。 在一个家庭中,如果父亲的角色崩了,那其他人也别想奢望幸福了。 陈兰花刻在骨子里的自卑,是从陈生和王月桂那里遗传下来的。 以前的陈兰花并不是这样,她也开朗过,快乐过。 但陈凤娇不一样,长期的受欺凌让陈凤娇的性格很野蛮,在她眼里,想要自己不被欺负,就得比欺负你的人更狠才行。 一班的乖乖学生都被这样的阵仗吓傻了,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敢动弹。 陈凤娇和九爪周围的几个桌子已经被移开,中间空出来的地方散落了很多皱巴巴的课本。 还有一些他们这个年纪不认识的某种带颜色的书。二 班那几个以梁海为首的男生拼命起闹,「上啊九爪!怕她干嘛!」 「就是,打啊!」 「她爸是陈发荣,昨天我还见他在公社那边赌钱,你打他女儿他不管的!」 竹木村就这么点大,谁家有点什么事都能被传得沸沸扬扬的。 陈发荣是出了名的好赌,平时又爱动手打老婆孩子,十里八乡谁不知道。 陈兰花又扭头看了一眼陈凤娇,随手合上自己手里的那本圣经,抬手就往九爪脑袋上扔去。 黑色的硬封皮打在脑袋上不是闹着玩的,况且那本圣经也很重,九爪被这突如其来的书砸懵了,「谁打我!」 周围的人看到是陈兰花扔的书,但都不敢出声。 梁海却用眼神示意九爪,书是陈兰花扔的。 九爪接受到讯息,可不敢动,他会欺负陈凤娇,但轻易不敢惹陈兰花。 梁海他们也是,能避免跟陈兰花起冲突就避免,要真免不了的时候他们顶多也是骂几句,不会真的动手。 陈兰花身上有一种让人惧怕的气质,特别是她那双眼睛,正面看人的时候无端就让人脚底板发凉。 以前陈兰花从不会主动招惹梁海他们这帮不良分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生拿书故意砸中脑袋,事情传出去是很丢面子的。 九爪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他用力挣开被陈凤娇按住的板凳,拿手指着陈兰花,「你也想找打是不是!」 陈兰花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随手还拎起了板凳,走到九爪跟前,她比同龄人高出许多的个子就是天然的优势。 本来因为作文抄录的事情她阴郁的心情就一直压抑着,现在九爪的生事正好给了她一个突破口。 第10页 她想打架,想打人,想发泄心中的怒气、怨气以及恨意,她要凭手头上的本事捍卫自己的领地。 「来。」陈兰花只有一个字,想打,她绝对奉陪到底。 九爪被陈兰花俯视的眼神弄得心里发憷,陈凤娇的强悍在于她的拳头够硬,打架拼命。 而陈兰花,很多人都惧怕她那双眼睛,盯人的时候漆黑的眼珠总是有骇人的冷意,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她的声音低沉泛冷,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些人给她的不是什么同学之宜,而是无休止的羞辱。 从小到大,这群人跟着她从学前班到六年级,无声无息的给了她多少伤害。 她本来也可以和别人一样,每天都笑哈哈的上学放学,是这些人毁了她。 气氛凝固,两拨人僵持了许久,旁边看热闹的梁海又起闹:「你们要不要打?这样装样子给谁看啊!九爪上啊!怕女人干嘛!」 也许是因为每个雄性生物都容不得别人说自己怕雌性,原本有点退缩的九爪因为这句话一下子恼火起来,又拎起板凳对打,即使不是二对一,九爪也不可能能赢。 陈兰花打架不像陈凤娇那样用蛮力,她知道人身体哪个部位被打起来比较疼,通常都是照着那个部位揍下去。 原本观战的梁海一伙人也加入了,起因是陈凤娇把书本不小心砸到了他头上。 场面再次失控,有人见越闹越凶,想去报告老师,但是被其他人拦住了。 这么精彩的画面平时很难得一见的,告诉老师多没劲啊! 一群男生围着陈凤娇和陈兰花互殴,谁也不肯认输,谁也不肯让步,吵闹声、谩骂声、桌椅碰撞声、尖叫声……全部混成一片。 陈兰花发狠的时候很可怕,整个人就像没了笼头的野兽,双眼泛着幽冷的凶光。 她咬着嘴唇,一只手扯住梁海的脖子,另外一只手胡乱抓起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就往人身上砸,往死里砸那种。 梁海被砸得鼻青脸肿、满脸血,一班的女生全部退到教室门口,害怕得不敢靠近。 前门和后门都有二班的几个男生把守,外面看热闹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等结束的时候,教室已经混乱成一锅烂粥了。 陈兰花已经坐回到自己位置上,除了衣服有些皱巴巴的,看不出别的痕迹。 她在所有老师眼里都是一个学习成绩好,文静内敛不爱说话的好学生,肯定是不相信她会打架,所以被罚的也只有陈凤娇和梁海、九爪几个人。 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的结束。 陈兰花很厌烦这种生活,却无力挣开。 放学回家之后,陈兰花熟练的挑起簸箕去割猪草、摘菜,然后回来餵猪。 陈文明去上中学之后就很少回家了,周末放假也不回,即使回来也是要了钱马上就走,一刻也不多待。 弟弟妹妹还小,干不了重活,家里很多事都是陈兰花一个人扛。 王月桂天天在外面忙到天黑才回来,家务事也都落在了陈兰花身上。 面对这样的生活,陈兰花已经习惯了13年,不知道何时是个头。 陈老头一如既往的撒泼蛮横,天天让人像供皇帝一样供着他吃喝。 陈兰花很多时候都是冷眼旁观不置一词,面对这样的家庭,她深感无力和无奈。 挑猪草回家的时候,打架挨了一板凳的腰被压得很疼,陈兰花皱了皱眉,走一会歇一会,比平时晚到家半小时。 陈兰荷已经把米饭上锅煮好了,等陈兰花回来餵完猪就可以炒菜吃饭。 平时王月桂很少买肉,每天就光一盘青菜。 中午陈兰花和弟弟妹妹放学回来也不会像别家那样有热饭吃,随便喝一点早上剩下的粥就算了。 喝完粥还要用水桶把昨天一家人换下来的脏衣服装了挑到池塘那边去洗,有时候洗完衣服回来还要餵一趟猪才能去上学。 今天陈兰花割猪草就晚回来半小时,陈老头就又开始骂:「又到处野玩!天都要黑了还不做饭!要饿死我吗!你妈呢?上哪躲懒去了这么晚还不回来!一天天就知道往外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快去找你妈上哪了!连肉都不买,也不知道整天拿着我儿子的钱去干什么!一分也没见给我!你们一家讨债鬼,吃我的住我的,还种我的地,一天到晚连饭都不做给我吃,难道等着我做饭给你们这些短命鬼吃啊!」 陈兰花把猪草放好,再默不作声的提着笨重的大木桶去盛猪食,单薄的肩膀挑起两桶差不多八十斤的猪食一步一步的往猪栏走。 腰上的那一块淤青伤就跟针扎了一样疼,她咬牙挺着,没有告诉任何人。 反正说了只是会挨骂,除此之外又能得到什么。 什么也得不到。 这就是她的命,不是电视连续剧,不是别人瞎编出来的虚构情节,这就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 她就是主角,鲜血淋漓的人生。 8、第 8 章 她甚至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在这个偏僻落后的农村,接受现实的安排,过完自己匆忙而没有意义的一生。 就跟这里大多数人一样,盲从、无知、罪恶,被强加在身上的担子压得无法喘气。 陈兰花觉得很绝望,可生活在这里的人却并不觉得。 第11页 这就是陈兰花跟这些人唯一的不同,就像王月桂,远嫁到这里,丈夫没用,公公蛮横不讲理。 可依旧不能改变王月桂早已根深蒂固的三观: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操劳一生。 王月桂也会觉得自己辛苦,但她会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希望他们将来有出息,然后赡养她,给她养老送终。 所以为了这个并不是很切实的美梦,哪怕现在再苦再累,她也心甘情愿无私奉献。 为了将来儿子能惦念自己这点养育之恩,王月桂会对陈文强百般溺爱,也好将来能把这份功劳拿出来要求儿子养她。 陈兰花目前对这种畸形的亲情做不出太好的理解,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并不想拥有这样的血脉亲情。 她厌恶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不能给予她健康的成长环境,甚至都不关心她的成长。 这个所谓的家里面,没人关心她到底需要什么。 家里有药酒,但是味道特别大,陈兰花不敢往自己身上擦,怕被王月桂知道。 第二天她起来发现淤青的地方更严重了,她躲进临时搭建的露天卫生间里撩开衣服看,肿得比昨天更厉害,按一下就疼。 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她走得很慢,陈凤娇退到她旁边,从塑胶袋里扒拉出一个深色瓶子丢给她,「喏……药酒。」 陈兰花接了,朝她笑笑,「谢了。」 到半路的时候她俩躲进旁边的树林,陈凤娇帮她擦药酒。 「没告诉你妈?」陈凤娇边帮她擦药边问。 陈兰花皱眉,忍着疼说:「告诉她有什么用,她又不管我。」 「啧,」陈凤娇摇头,「那也比我爸强。」 陈兰花不说话,她跟陈凤娇谁也不比谁过得好,她们不需要对比,没有意义。 她现在跟陈凤娇勉强算是朋友,但王月桂再三警告她不许跟陈凤娇往来,怕被带坏。 「你要继续读书还是去打工?」擦完药酒,陈兰花边走边问。 陈凤娇伸伸手臂,仰头望向天空,「我也不知道,没钱,成绩又不好,读书能干嘛?」 「嗯……」 也才是个半大孩子的陈兰花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反正她是註定要到镇上念中学的,就在她小叔任职的重点初中。 如果她非要和陈凤娇比较,唯一庆幸的就是这一点了吧。 因为即使条件再不好,王月桂也没剥夺她上学的权利,反而是要他们兄妹几个好好努力学习。 陈凤娇就不同了,她家主要的收入来源是靠陈发荣给人淘沙,然后用拖拉机给人运到家里,按一车多少钱来算,挣的也不少。 但全部都被陈发荣拿去赌了。 陈凤娇家也有四个孩子,她是老大,往下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妹妹。 房子是简陋的小平房,姐弟四个和妈妈挤在一个房间。 陈凤娇的妈妈村里人都管她叫阿琼,也是远嫁来的,听说娘家条件不错的,阿琼还上过高中,唱山歌唱得很好。 陈兰花也时常听到阿琼跟着影碟里面唱戏。 但是阿琼很懒,连菜都不种,一家人平时就是煮点粘稠的大米粥将就着吃,饭桌上连根青菜都没有。 陈凤娇家也是一贫如洗,她学习成绩不好,两个弟弟也是一塌煳涂,陈发荣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姐弟继续读书。 所以等待陈凤娇的就只是去广东打工,然后找个男人嫁了,重复着无数农村女孩的生活轨迹。 小学毕业的那天拍毕业照,陈兰花依旧面无表情。 淡紫色的长袖衬衫,短黑的头髮,脖子上繫着红领巾,要多土气就多土气,她站在最边角的地方,双眼冷漠的注视前方。 陈兰花想让陈凤娇跟着自己一块去镇上念书,但最终陈凤娇还是拗不过家里,去了广东打工。 其实竹木村里很多女孩都是跟陈凤娇一样的命运,小学毕业就被家里剥夺了继续上学的权利。 年纪小小的就去广东的厂子打工,几年之后嫁人,生孩子,一生就这样被消耗完了。 去镇上报到的那天,王月桂没跟去,是放暑假回来的陈兰金带陈兰花去的,这个初中不仅是陈兰金的母校,也是陈文明的母校。 陈兰花很不喜欢陈兰金,因为很小的时候陈兰金半夜睡觉的时候摸过她,陈兰花觉得反感,觉得噁心。 而且陈兰金给她的感觉就很不正常,说话颠三倒四,做事没章法,神经兮兮的。 陈兰花以前来过小叔家里一次,在这里喝过那种盒装的没有味道的据说是早餐奶的东西。 那是小婶给她的,是她那个兇巴巴的小堂弟喝剩下不要的。 她当时觉得很难喝,只喝了一口就不要了。 这次来学校报导,她最先要去的还是小叔家。 小叔家就在学校里面,新生报到第一天,校园里到处都是带着行李的家长和学生。 公告栏张贴着每个班的名单,前面挤满了人。 陈兰花好不容易才在重点7班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发现这个班还有一个跟自己同名的人。 陈兰金把陈兰花带到陈清家就走了,说是要赶车回省城。 新生开学,作为年级主任的陈清一上午都在忙,李雅琴(陈兰花的小婶)顾着自己的事,也没管陈兰花。 第12页 只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问:「知道自己在哪个班了吗?」 陈兰花拘谨的点头,「嗯。」 「那就行,」李雅琴边吃饭边说:「既然来了这就要好好学习,你们叔叔把你弄进来也不容易,不然以你的成绩是进不了重点班的,你不要学你大姐和大哥,就知道给你叔叔惹麻烦。学校就这么大,谁家都会有个亲戚的孩子在某个班,这不算什么,但不要给自家人脸上抹黑知道吗?你叔叔当个主任不容易,你们来了就注意点。」 这时候陈兰花只能乖乖点头,「嗯……」 她一直知道小婶看不上他们家,觉得是村里出来的,没文化,平时联繫也不多。 过年过节回去的时候也是嫌东嫌西,指使她和弟弟妹妹做这个做那个,连王月桂这个做大嫂的,李雅琴都不放在眼里。 陈兰花打心眼不喜欢小婶,但她不敢表现出来。 「找到自己的宿舍没有?」吃完饭之后李雅琴又问。 陈兰花一头雾水,摇头,她根本不知道要找宿舍这件事,陈兰金也没有告诉她。 一时间,陈兰花心里慌张起来。 「一会吃完饭我带你下去,」李雅琴起身打开电视,「你叔叔今天很忙,没空带你,你晚上还上来吃饭。」 「哦……」 今天学校食堂会出售那种一次性饭票,这样家长就可以带着自己的孩子在学校买饭吃,不用到外面去。 陈兰花跟着李雅琴下来的时候林,荫道上就有很多端着一次性饭盒在吃饭的家长。 陈兰花低头扯扯自己的黑色喇叭裤子,以及上身那件枚红色t恤,都是最老土的款式。 这是暑假的时候她和邻居的几个小姐妹去集市上买的,十块钱一条裤子,八块钱一件t恤。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穿新衣服,买回来时她还沾沾自喜。 现在看着周围的同龄人穿着牛仔裤、好看的花衬衫,她觉得自己这身装扮简直丢死人了。 李雅琴带着陈兰花左拐八怪,来到食堂正对的上方—— 那里有一个高坡,有一小片女生宿舍。 房子是老式的平房,墙壁旧得都掉皮了,床是可以容两个人睡的大铁床,也分上下铺。 连看了七班的两个寝室,都住满人了,到最后一间的时候才有一个空位。 但这张床已经有一个学生占了,行李放着,人不在,估计是吃饭去了。 「先把你的凉蓆被子什么的铺上去吧,」李雅琴对站在身后的陈兰花说:「这是两个人睡一张床的,你收拾好就和同学认识认识,我一会还有课,就先走了。」 「哦,知道了。」 李雅琴走后,陈兰花低头把自己寒碜的行李放到床上。 宿舍很小,两边都有床,只在进门那里有一张小桌子供学生摆放饭盒。 没有凳子,没有插座,也没有电风扇,整个宿舍就只有她这边的床位有一小扇铁栏窗。 陈旧发闷的环境跟她此刻的心情也差不多。 陌生的环境让陈兰花发慌到手心冒汗,从出生一直到小学毕业,她都没怎么离开过竹木村。 最远的地方就是去镇上,但她也只去过三次。 她觉得自己的见识太有限了,肯定会被人认为是土包子。 自尊心很强又敏感自卑的陈兰花表现得很无措,隐隐有了退缩之意。 陈兰花看着床中间那个漂亮的拉杆箱,有点羡慕,再看看自己手中皱巴巴的矿泉水纸箱,心中顿时不是滋味。 她摊开凉蓆,把床铺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就是其他同铺同学的。 收拾完床铺,寝室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但谁也没主动跟陈兰花打招唿。 陈兰花也一直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她们。 她数了数,寝室一共十张床,一张床睡两个人,总共得有二十个人,现在回来的有七八个了,但是和她同床的那个女生还没回来。 陈兰花自己坐在床上,把那点衣服摊开了又折,折了又摊开,宿舍的女生开始聊天,她安静的听着。 「你去教室占座位了吗?」女生a问女生b。 女生b回答:「当然去了,占了床位之后我妈立刻就带着我去教室了,当时班主任还在那里,哎,对了,你註册没有?」 「註册?你是说在班主任那里签字那个吗?」 「对啊,就是那个,写个人信息那个註册表。」 「写啦!刚来就写啦!」 陈兰花想问她们註册是什么,在哪里註册,可是抬头看人家没往自己方向看,她又把脑袋偏开了。 陈兰金是直接把她带到小叔家的,根本没去什么註册,教室在哪她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又进来三个人。 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和一个小女生,三人都穿得很体面,寝室其他女生纷纷向他们行注目礼。 三人直接走到陈兰花所在的床铺,看到她坐在床上,那位女生的爸爸皱眉,「这个床位是我女儿的,我们早就占了。」 学校的床位,座位,新生报导的时候谁先到就归谁,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陈兰花拘谨的看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理直气壮一点,「这是双人床位,一张床都要睡两个人的。」 那个男人又皱眉。 对床的女孩应该是跟他们认识的,就说:「是一张床睡两个人的。」 第13页 那对夫妻对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一遍陈兰花,眼中的嫌弃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陈兰花脸上火烧火烧的,觉得很难堪,低着头不敢说话,双手拘谨的揪住自己的衣摆。 她突然想回竹木村,因为那里有她熟悉的一切,在那里她可以昂首挺胸骄傲的走在土路上。 听别人夸奖她学习成绩好,期中考试期末考试又拿了双科优秀奖状和三好学生奖状,在那里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宿舍的气氛变得很奇怪,别的同学也没出声,都安静的看着。 能来这个学校的学生都是家住附近的,经济条件肯定要比陈兰花家好太多倍太多倍。 陈兰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新环境的第一天就被打击得七零八落,整个人就像被狠狠捶了一拳,脸色充血一样红。 这还不算,那对夫妻把自己女儿的行李从床上搬走,搬到了对面那个女孩床上,「我家陆桦先跟小樱你睡几天吧,我回头找一下老师,看能不能给陆桦换寝室。」 叫小樱的女生笑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只要陆桦不嫌三个人一起睡挤就行。」 那对夫妻就这样当着陈兰花的面,把东西都搬了过去。 陈兰花把脸转开,继续收拾自己的衣服,她面对着斑驳的墙壁,也没人看见她爬满脸的泪水。 开学第一天,她就被人狠狠的给了一记心伤,以至于往后余生,她都不能很好的释怀,每每想起都要伤心。 晚上第一次晚自习,因为去澡堂洗澡晚回来的陈兰花没能跟着寝室的女生一起去教室,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教室在哪。 匆匆把洗漱用品放好,头髮都没擦干她就去教学区找自己的教室。 夜幕降临,校园里除了路灯,就没人了,办公楼和教学楼映射出橘黄的灯光,更显得陈兰花孤孤单单。 等她找到7班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已经在讲台上开始讲学校纪律了,教室里坐满了同学,她站在外面不敢进去。 一直隐藏在心底的怯弱,终于在新环境里全数爆发,陈兰花在外面站了一会就离开了,她想等下课了再进去。 等到第一节自习课铃声响起,学生从教室涌出来,寂静的校园又开始喧闹起来。 陈兰花这时才从草坪的石凳上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从后门进教室。 她走到最后一排,问前排的女生,「这个座位有人坐吗?」 那个女生正和同桌聊天,见她问,就笑着说:「没有,不过这桌子不好,桌子腿坏了,前面有几个空位,要不你去前面看看?」 「不用,这里挺好。」 初入陌生环境时的心慌了拘谨再次被陈兰花隐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前排的女生很热情,继续问:「你第一节自习没来吗?」 「嗯……」陈兰花习惯性的趴在桌上。 「那你填註册表了吗?你叫什么名啊?」 「陈兰花。」 「哦!」那个女生恍然大悟一声,「原来你就是陈兰花啊?刚刚班主任一直念你名字没人答应,以为你没来呢。」 「噢……」 「我叫黄叶淑。」女生继续说。 陈兰花看她一眼,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嗯……」 不管怎么样,这是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唯一一个对她表示了善意的人,多少给了她一点安慰。 9、第 9 章 陈兰花的初中生涯就此拉开序幕,在竹木村的时候她的成绩虽然不算特别拔尖,但也是优秀的。 这是陈兰花唯一可以炫耀的资本。 可是来到这里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那点成绩根本算不上什么,就像李雅琴说的,如果不是自己叔叔帮忙,她真的进不了重点班。 而且别人小学的时候就开始学习英语了,她却连英文26个字母都不会念。 这么大的落差,让原本心思就极度敏感的陈兰花很受辱。 初中的学习课程多了,难度也曾大,陈兰花听课起来很吃力,别的还好,英语和数学她几乎听不懂。 在竹木村小学,老师上课都是用土话,但这里的老师很多都是外地分配来的大学生,人家不可能说土话,而且中学上课都规定讲普通话。 陈兰花说不好普通话,因为她平常极少开口说话。 和别人的巨大差距让她非常难受。 陈兰花已经步入叛逆期,本来学习成绩还算是中等,但学期过半的时候班主任给调换了座位。 陈兰花被分到第三组靠后的位置,同桌是班上的一个小太妹,刘海长得能挡住半边脸,耳朵上戴了好几个铆钉一样的东西,衣服也是松松垮垮,吊儿郎当。 小太妹叫黎蓉,平时就经常旷课逃课,还翻围墙去网吧上网,听说还和高年级的学长处对象。 陈兰花平时没接触过她,没曾想会跟这种人同桌。 黎蓉在班上的异性缘很好,自习课的时候经常跟后排的男生打闹。 七班说是重点班,那也都是按照升学考试排名的,整个班八十来号人,有大半是学校老师亲友的孩子,学习成绩不算差,但纪律好不好就另说了。 同桌一周,除了刚开始打过招唿,陈兰花就没跟黎蓉再说过一句话。 她不愿意与人交往,自欺欺人的以为这样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不被周围的人知道自己的小秘密。 第14页 陈兰花把自己的出身以及家庭环境全部隐藏起来,然后刻意编造出一个弥天大谎,来弥补自己内心对好人家的渴望。 尽管已经在这个班级待了大半个学期,宿舍的同学也慢慢熟悉了一点,但根本没人知道陈兰花家里是干什么的,只知道教导主任陈清是他叔叔。 有同学猜测陈兰花的爸爸妈妈是在市区当大官的或者做生意的。 陈兰花也没有澄清,反倒是以一种默许的态度在承认了一样,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她,谁又知道真假呢。 只要能让她在这群光鲜亮丽的同龄人中收回一点尊严,撒个谎又怎么了。 如果跟别人说她爸爸是做水泥的,妈妈是家里种田的,她家还一穷二白,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陈兰花不愿意惹是生非,本想靠着这个谎言安安稳稳度过三年,但却有人偏偏跟她过不去。 这天下午,班主任让班长拿过来一个登记本,要每个学生认真填写家庭成员信息,传到陈兰花那里的时候,她还在发呆。 等她写完之后传到后桌,那几个男生翻着前面那些同学的信息,肆意取笑别人父母的名字,说这个名字老土那个名字老土。 「陈生?哈哈哈……」 「跟陈清什么关系啊?」后桌的男生拿书捅捅陈兰花的后背,「你不会是陈清的私生女吧?哈哈哈哈……」 「哈哈哈……」 如此荒谬的结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来的。 陈兰花握紧手中的笔,腮帮咬得死死的,反手就给后排的男生一记巴掌,啪一声扇到那个男生的脸。 清脆的响声几乎把前面安静学习的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大家纷纷转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黎蓉显然也被陈兰花这一举动惊到了,在她的认知里这个土包子可不会有这么强的爆发力。 平时总冷着个脸,以为在装b呢,她饶有兴趣的支着下巴看好戏。 陈兰花后面的男生叫于城达,家就在镇上,打小就是熊孩子,性格乖张得很,据说上小学的时候老师都敢打,敢惹他的人很少。 今天算是头一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陈兰花本身就不是那种能忍耐的孩子,起初她是因为换了个环境,觉得陌生所以拘谨。 但并不代表她需要忍受别人一次又一次的羞辱。 于城达也是个火爆脾气,被陈兰花这个土包子当众扇一个耳光放谁身上都受不了。 他迅速起身,操起桌上的书就往陈兰花脑袋上砸去,用力之勐,就当陈兰花的脑袋是臭石头一样。 小学就能拎板凳揍人的陈兰花自然不会坐着挨打,她举手挡开那些书,然后站起来。 身体往前倾,一把抓住于城达的衣领把人往课桌一按,操起桌上的书就打。 陈兰花是那种要么不动手,一动手就会往死里打的人,在竹木村小学她和那些男生打架都是见血的,于城达这点架势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把嘴巴放干净点!」陈兰花警告于城达。 全班人都被陈兰花这样霸气的动作给震惊到了,黎蓉更是激动的在原地蹦跳,嘴巴不停的说:「噢噢噢噢!牛逼啊大姐大!服!」 于城达个头不小,刚才是没提防陈兰花来这手才被打,论力气于城达不会输给陈兰花,他扭身挣开陈兰花,抬手就是一拳。 「喔——」 周围又发出一声惊唿。 陈兰花在拳头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闪开了,不过还是擦边的挨了一下,砸在肩膀上也是沉闷的疼。 她瞪着眼睛,长久积累的屈辱支配了她的大脑。 让她只想给这种看不起她的人一个教训,让这些人知道,她陈兰花不是好欺负的。 陈兰花抓起地上的椅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往于城达的身上招唿,这是她以前打架惯用的招数,抡椅子。 「喔噢——」 这种刺激的阵仗完全把班上看热闹的人的热情给点燃了,他们退到一边,给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发挥。 椅子砸在于城达身上,不过没打实,被于城达闪开了,凳腿磕到课桌都飞了一边。 校园霸王于城达心里有点怕,不敢想一个女的也会这么下死手,他闪到一边,指着陈兰花骂:「妈的!信不信我找人来弄死你!」 陈兰花把缺了一条腿的椅子狠狠的扔在地上,冷冷的瞥他一眼,「来!」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气氛冷凝,谁也没敢这个时候去劝架,所有人都刷新了对陈兰花的认知。 黎蓉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笑哈哈的出来打圆场,「哎呀哎呀,都是同学都是同学,别整的仇人似的。」 「你他妈别多管闲事!别以为有泉哥罩着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于城达还不把黎蓉当回事,转头就喷。 黎蓉自诩自己是混社会的,平常跟着高年级的到网吧鬼混,也见过外面的人打群架。 于城达这样说她就有点不乐意了,「好心没好报!你这么能耐倒是上啊!」 不是她故意刺激于城达,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陈兰花出手狠,在班上这群金丝雀眼里,校园暴力顶多就是互相扔两本书。 靠! 拎凳子直接砸还是头一回见。 10、第 10 章 陈兰花不喜欢拖时间,能速战速决就最好,她抬起下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于城达,「以后别来招惹我。」 第15页 于城达本想还嘴,背后有人就扯了扯他的衣服,用眼神示意他别冲动,初一第一学期还没结束就打架斗殴,被发现是要退学的。 校内解决不了的矛盾可以在周五下午放学之后约在校外解决。 于城达恶狠狠地瞪了眼陈兰花,指着她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周五我要让你知道厉害!」 陈兰花不以为意,于城达虽然看着兇巴巴的,经常欺负同学,但跟梁海他们那种胆大包天五六岁就敢偷东西还敢跟大人动刀子的人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 「随便。」丢下两个字,陈兰花坐回座位,若无其事的拿出书开始看。 她在用表面的淡定来掩饰内心的害怕,视线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在这件事之后黎蓉居然主动和陈兰花套近乎,觉得她那一架打得特别霸气。 陈兰花性格孤僻冷淡,但不代表她不需要朋友,一个人沉溺孤独太久会窒息,黎蓉的靠近就像是陈兰花孤独的海洋中一根救命稻草,她会紧紧抓住不愿意放开。 周五放学,陈兰花一出校门就被几个人盯上了,但他们没敢靠近,跟了一段路,才把陈兰花给拦下。 「喂!」带头的人喊了一声。 陈兰花拎着一个放衣服的塑胶袋子,里面有两本书,她要赶着坐班车回家,实在不想理会这些无聊的人。 她站定,扭了扭脖子,「要动手就快点。」 虽然周五要比平时早放学半个小时,但她回家也需要走很长一段路,现在进入深秋,天黑得很快,她不想赶夜路。 那些人没想到陈兰花这么横,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周五约架向来都是男生约男生,女生约女生,男生打女生传出去不好听。 但于城达是他们的小弟,如果不帮忙出了这口恶气又说不过去,正在左右为难,陈兰花已经拎着书袋走远了。 转眼就上了停靠在路边的班车,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约架不成,但于城达在班上跟人四处散播关于陈兰花的谣言,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 陈兰花本想再给于城达一点教训,但被黎蓉拦下了,两人的关系突飞勐进,到最后都上升为好闺蜜彼此形影不离。 有黎蓉的地方就一定会看到陈兰花,反之也一样。 所以,陈兰花还是愿意听黎蓉的劝阻的,毕竟太得罪于城达确实对她不利。 陈兰花也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女孩变成一个真正的叛逆少女,抽菸喝酒爬围墙去网吧上网,这都要归功于黎蓉。 情窦初开的年纪,最不能逃脱的就是早恋。 黎蓉在学校有很多看起来关系不错的姐妹淘,她们衣着潮流,长相漂亮,成绩却都是一塌煳涂。 大家聚在一起玩多了,自然而然的就熟了,原本成绩中等的陈兰花在这群人的带领下,期末考试直接降为倒数。 陈清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对于陈兰花这种表现也是真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月桂一个农村妇女,在竹木村从天亮忙农活到天黑,这些消息她自然也不会知道,陈兰花周末都很少回家,除非是没钱了才回去要。 本身王月桂一周给她的零花钱就十几块,日销渐大之后这点钱就不够陈兰花用的了。 那些姐妹淘家庭条件随便一个都比陈兰花强,陈兰花不想被人看不起。 所以一直撒谎说她爸妈有着多体面的工作,这样导致她每周的零用钱也要跟着提高,好几回她都跟王月桂闹上了。 放寒假的那天,陈兰花没有着急回家,而是跟着回了黎蓉家。 在镇上的生活让陈兰花十分反感竹木村,觉得那里落后,贫穷,丑陋,也觉得自己的家庭很丢人。 黎蓉的妈妈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上街,陈兰花从别人那里听来,黎蓉妈妈是卖的。 陈兰花来过黎蓉家很多次,有时候玩累了还会在她家过夜,可是她从来没听黎蓉提过她爸爸,也没见出现过。 「晚上出去喝酒。」黎蓉一进房间就把自己甩到床上。 陈兰花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和谁?」 「容兰花,阿静,还有文哥和泉哥,」黎蓉翻了个身,「可能泉哥会带人来。」 陈兰花蹙眉,「容兰花怎么会去?」 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别人身上,那种感觉总是很诡异。 陈兰花很不待见这个跟自己同名的人,但偏偏黎蓉跟这个容兰花关系很好。 「哎呀,大家在一起玩嘛!你也别太在意。」黎蓉满不在乎的说道。 陈兰花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头看了眼黎蓉,但对方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她也没再说什么。 学校内部有两个流行很久的组织帮派,一个是斧头帮,一个是龙门,帮派里的老大都是初三的人。 泉哥就是龙门的老大,在学校的威望很高,那些低年级的女生很为他疯狂。 黎蓉就是泉哥名义上的女朋友,那个时候比较流行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关系:gf、bf。 陈兰花第一次见到泉哥的时候也是红了脸,暗恋的种子已经在心底悄悄发芽了。 晚上能见到泉哥还是让她高兴的,哪怕有容兰花这个心机女她也不是很介意了。 这边不会有什么酒吧夜店这类的场所,但有一些民房改造的k房,条件很简陋,但在那个时候已经算是潮流的了。 第16页 劣质的音响,粗糙的灯光,以及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头髮的青年男女齐聚在一家叫泰安的k歌房里,肆意挥霍自己的青春年华,虚度本该努力学习的光阴。 黎蓉交际能力很强,来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她不到一分钟就能跟人聊得火热。 容兰花和阿静也有自己的几个熟人,只有陈兰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根本没人愿意主动搭理她。 唱歌她不会,一开口就跑调,喝酒她不会,啤酒的味她沾一下就觉得噁心。、 平时她也不爱说话,一直冷着脸,对谁都拽得像欠了她百八万似的,别人也不愿意和她相处。 带她来的人是黎蓉,现在却把她一个人丢在角落,陈兰花心头有一股莫名的火气,觉得黎蓉不够义气。 这样想着,陈兰花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11、第 11 章 长时间的自我封闭让陈兰花不知道该怎么主动和别人搭讪,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地方,她内心感到恐慌和无措。 自己被冷落,而黎蓉她们却是被众星捧月,巨大的落差让陈兰花心底嫉妒的种子渐渐发芽,愈来愈疯狂。 偏激的情绪加上叛逆期的逆反心理,让陈兰花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蜕变成一个心思歹毒的人。 自那次聚会之后,她开始有意的无意的接近泉哥。 那时候大家都兴玩□□,陈兰花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这个,让黎蓉帮她申请了一个。 她从黎蓉的空间里偷偷加了泉哥,然后她会偷偷找泉哥聊天。 第一次做这种事的陈兰花很怕被黎蓉抓包,自己好像是在挖别人墙角一样,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可她也不想承认。 陈兰花家里没有手机,放寒假之后王月桂也不允许他们出去玩,所以等同于与世隔绝了。 —— 陈兰花从心里牴触春节,吵吵闹闹中,她感觉不到一丝来自家庭的温暖和节日的喜庆。 王月桂是个非常迷信的女人,每逢节日需要祭拜神明的时候,她都要求所有人态度虔诚直到祭拜完毕。 以前王月桂还会花钱请神婆到家里来算命、看风水,对神婆说的任何忌讳王月桂都铭记于心,并且付诸行动。 但往往都没什么效果。 就有一次,陈兰花发高烧,王月桂没带她去诊所,而是把神婆请到家里来,神神叨叨念了一大堆,还烧了一张黄符沖水让陈兰花喝。 那时候她小,隐约记得是她大叔回来看见,被烧得迷迷煳煳不省人事的她,把她送到村里的诊所打了针吃了药才好的。 反正她对王月桂这种封建迷信行为不屑,每回都是敷衍了事,要去神社上香她也不去。 陈兰花觉得如果求神拜佛有用的话,她家拜了这么多年,也不见有什么好运迴转,该穷还是穷。 过年家人团聚也是陈兰花很不喜欢的一个环节,破破烂烂的家,挤成一堆吃饭的人,叽叽喳喳的亲戚,追打吵闹的小孩,都让她感到厌恶。 陈兰花极度反感现在的生活环境,父母的文盲无知让她觉得丢人,一眼望不到头的未来让她不安。 这个家就像一个巨大而坚固的牢笼,困住了她的一切,也折断了她沖往梦想的双翅。 深夜的天空,周围炸开绚烂的烟火,看似一片祥和喜庆。 陈兰花独自坐在自家的楼顶上,抱腿仰望夜空,周围都是砰砰炸响的烟花,她突然想起来,他们家从来没在过年放过烟花。 因为贫穷,王月桂不让买烟花。 小时候她总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能围着烟花开心的笑,她跑回家跟王月桂说也要放烟花,得到的永远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王月桂总会以家里没有钱买烟花,而拒绝她童年唯一执着而一直追求不到的愿望。 貌似从小到大,她的心愿就没被实现过。 —— 过完年之后,学校开学了。 开学要交伙食费和学费,陈家又要因为钱而争论不休,陈兰花安静的坐在凳子上,等待王月桂开口—— 「阿兰吶,你看看你的伙食费能不能推迟交?」 果然,每次都是这样。 陈兰花已经麻木的心没有任何感觉,她淡淡的应一声:「哦……」 她大哥昨天开学,已经拿着钱走了。 面对这样不公平的对待,陈兰花心中的怨恨也越来越多,一奶同胞,父母就可以偏心到这种地步。 —— 把自尊看得比命重要的陈兰花几番挣扎,才红着脸走进后勤办公室的门,讲明自己要推迟交伙食费,想让学校先给饭卡吃饭。 后勤处的人好像也知道陈兰花是陈清的侄女,倒也没为难她。 走出办公室的门,陈兰花脸上就跟火烧似的烫,这样的自己跟街上乞讨的都有什么区别。 她敏感脆弱的心被一次次伤害践踏,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容忍到哪天才在家人面前爆发,彻底的爆发。 她在这个家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她还要质问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如此偏心。 捂着口袋里不多的那点零花钱,陈兰花从学校食堂的后墙翻出去,到网吧上网。 以往逃课翻/墙她都是跟着黎蓉她们一起的,但是今天她想自己待着,不想看到黎蓉那伙人。 只是她没想到,刚到她们经常来上网的那家叫丽人的网吧,就在门口碰到了泉哥。 第17页 「这么巧啊?」泉哥率先发现了陈兰花,还和她打招唿。 陈兰花的脸瞬间红起来,扭捏着说:「是挺巧的。」 泉哥在学校就是校霸,旷课是经常的事,在网吧遇到也没觉得奇怪。 那个时候去网吧上网还不用身份证,只要有空机子,交了钱就行。 陈兰花不太会玩游戏,来网吧就是上上q或者看看电视。 「今天怎么你自己啊?」 泉哥跟这个网吧的老闆是哥们,偶尔也会来帮忙看管一下,充当网管,陈兰花今天的机子就是泉哥给开的。 泉哥倚在陈兰花椅子后面,探头和她说话,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脖子上,陈兰花怕痒的闪开一点,「嗯……她们没出来。」 「真是少见啊。」泉哥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吐出一个漂亮的眼圈,见陈兰花看他,就说:「来一根?」 在家的时候陈兰花偷偷抽过陈生的烟,那种辛辣从嘴巴灌进喉咙再吸进肺里,是一种难喻的感觉。 她没有拒绝泉哥递过来的烟,熟练的点上,狠狠吸一口。 「哎呦!不错,挺熟练的嘛!」 泉哥有点意外陈兰花这个土包子抽菸的熟练程度,就算黎蓉这样的叛逆少女也是在认识他之后才学的抽菸。 这个陈兰花土是土了点,但有点超出他的意料了。 陈兰花不擅言辞,对泉哥这种夸张她只是笑笑,扭头继续看自己的电视剧。她这副貌似冷淡的表现颇为打动泉哥,心底萌生一个想泡她的感觉。 陈兰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意中被自己的暗恋对象惦记上了,她只觉得泉哥在她身后她紧张,电视讲的什么她一点没看进去。 后面再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泉哥就离开了,陈兰花上机一个小时,时间到之后她也打算回学校。 这个点正是放学时间,学校外宿的学生可以回家吃饭,校门这个时候也是开着的,陈兰花也不用翻墙进去了。 她刚到网吧门口,泉哥就开着摩托车过来,「我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记得泉哥也是外宿生,不住学校的,黎蓉也是。 也难怪他们会认识。 「反正我也要回学校,一起咯!」 「好吧。」 12、第 12 章 泉哥的示好就像一株罂粟,在陈兰花干涸的心田开出妖娆的花朵,外表迷人,引人嚮往,却无人预知那是要命的毒。 在泉哥温水煮青蛙般的攻势下,陈兰花步步深陷,已经渐渐脱离原先出于嫉妒而报復的心理,她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和黎蓉正面对上,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天下午体育课,陈兰花趴在课桌上发呆,黎蓉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推开她,「好你个陈兰花!居然敢挖老娘的墙角!」 刚刚在小卖部听到有人议论,泉哥最近和陈兰花走得很近,还开摩托车带她出去兜风,还有人看见他们在一起吃东西。 黎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被气疯了,防着谁,就是没防着陈兰花。 因为她觉得以陈兰花的长相不可能入得了泉哥的眼,万万没想到啊,居然就是这个土包子来挖自己的墙角! 陈兰花猝不及防被黎蓉推了一把,差点没摔到地上去,她也生气了,「你干什么,神经病啊!」 对黎蓉,陈兰花早就受够了,如果今天一定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那就捅好了。 黎蓉冷笑,指着陈兰花说:「行啊,以为攀上泉哥了就对我大唿小叫,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土包子!呸!」 陈兰花偏开头躲过黎蓉啜过来的那一口,她站起来盯着黎蓉,眼底的恨意让黎蓉心惊,不自觉后退一步。 但陈兰花步步紧逼,回想起这段时间两人的关系,黎蓉的自大,黎蓉的看不起人,黎蓉的美貌…… 只要是她的一切,陈兰花都深深嫉妒,现在有这么一个好机会来踩黎蓉的面子,又怎么能轻易错过。 「泉哥早就不喜欢你了,你不知道吗?」陈兰花解恨的把心中的话说出来,眼睁睁看着黎蓉被气得扭曲起来的漂亮五官,她觉得这种感觉很爽。 报復的快/感。 黎蓉脸都气白了,撸袖子就想上去扇人,「你个□□胡说八道什么!今天老娘非要给你点教训!」 但是陈兰花又怎么可能傻到站在原地让黎蓉扇自己巴掌,她脚步一错就闪开了。 反手抓住黎蓉打下来的手一扭,直接把人往后面的课桌按,就跟当初她对付于城达一样。 「啊!」黎蓉发出一声痛唿。 原本在教室里三三两两聊天的人现在都扭过头来免费看戏,小三打原配,这样的戏码在学校经常上演。 只是大家没想到黎蓉这个大美女居然会被陈兰花这个怪胎撬墙角。 跟着黎蓉回来的容兰花和阿静就站在边上,她们和黎蓉的关系很好,至少表面上如此。 如果在黎蓉被欺负了她们还不挺身而出,以后会被人说不够义气。 这个年纪什么都是懵懂的,江湖义气对这些小太妹来说很重要,这关系到她们以后还能不能在一中混下去。 容兰花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和自己同名的陈兰花,她第一个站出来去扯陈兰花的头髮—— 「快放开黎蓉!丑八怪!」 容兰花跟这种丑人用同一个名字想想就觉得丢人。 第18页 陈兰花被她扯得头皮发痛,她挥手打开容兰花的手,把黎蓉往她们那边一推,三人立马向后摔去,课桌和椅子都倒了好几个,书也掉了一地。 但现在没人关心这个。 书的主人也只能默默吞下这口气,黎蓉和陈兰花他们这些乖学生都不敢惹。 上回陆桦被初二3班的黄凉梦围堵扇耳光的事学校都传遍了,他们可不想得罪这些小太妹。 况且陈兰花还和教导主人是亲戚,更不敢惹了。 谁都不会喜欢自己被人叫做丑八怪,更何况陈兰花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她上去就给了容兰花一巴掌。 这种小女生的打架手法她以前是不屑用的,但是巴掌扇到人脸上去的感觉似乎也很好、很过瘾。 她站在那里,俯视倒在地上的三个人,「还要打吗?」 那个阿静算是无辜躺枪了,她本来是想等着容兰花做出头鸟之后,自己能躲在身后的,没想到这个陈兰花连她都不放过。 黎蓉站起来,不甘示弱的瞪她,「别以为自己很能耐!信不信我找人弄死你!有种你别出这个校门口!」 「你以为我怕你!」 黎蓉认识外面的人多,陈兰花心里没底,但是她有泉哥撑腰,最近一次泉哥约她出去玩,回来的时候抱着她接吻了。 说以后只要有人敢欺负自己,就告诉他,他会给自己报仇。 两人僵持着,谁都不退让。 黎蓉看陈兰花的眼神满是怨毒,说到底,泉哥现在还是她的男朋友,陈兰花就这样撬墙角明显是故意的。 「贱人!」 啪! 陈兰花一个大耳刮子扇到黎蓉脸上,连最后的克制都不必了,这一巴掌,她很早的时候就想扇给黎蓉了。 心灵扭曲也好,极度也好,她都不在乎,泉哥是她的,谁也别拦着她去拥有自己的爱情。 冷不防的被扇一巴掌,黎蓉发了疯般尖叫,张牙舞爪的就扑上去,想把陈兰花这个丑陋的贱货撕碎。 13、第 13 章 两人抱着扭打在一起,周围只有看热闹的同学,却没有人上前去阻拦。 脆弱的姐妹情谊就这样一碰而碎,在这次冲突之后,陈兰花的大名传遍学校。 而她和黎蓉也从开始的姐妹淘变成了仇人,互看不顺眼。 黎蓉伙同于城达在背后散播各种谣言,原本人缘就不好的陈兰花再次遭受到校园的冷暴力。 挖墙角的小三,这样的名号并不好听,何况她还是个没有多少姿色的小三。 这件事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陈清直接找到陈兰花,在校园的林荫道拐角训了她一顿—— 「你爸妈把你送来学校不是让你跟别人学这些东西的!打架旷课早恋!你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挣钱送你上学的父母?如果你爸妈知道你这个样子对你有多失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上小学的时候学习成绩那么好!现在呢?一塌煳涂!现在哪个老师不知道你是我侄女,你考出这种成绩我脸上很有光吗!你大姐大哥都不省心,本来指望你能好一点,结果还是让我失望!现在还做出这种事,闹得学校人尽皆知,我和你婶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如果不想读了就趁早回家帮你妈干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陈兰花梗着脖子站在那,任由陈清训骂。 强忍着心中快要冲破出来的委屈,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不示弱也不认错,就这么犟着。 嫌她丢人? 她还嫌生在这种畸形的家庭里丢人呢! 如果真这么关心她为她好,为什么一开始她受到别人欺凌时对她不管不顾,为什么在她刚踏入歧途的时候不拉她一把?反倒视而不见? 现在闹得不能收场了就觉得自己给他们丢人,就反过来指责她,真是可笑。 「我用不着你管!」她气沖沖的朝陈清吼一句就跑走了。 陈清气得面色发黑,「不知好歹!」 但过后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陈清并没有把陈兰花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大哥大嫂。 陈生夫妻俩平时就对陈兰花缺乏关注和关爱,内心里也觉得这个一直成绩优秀的女儿应该不会闯祸。 而且在他们的认知里,对青春期、叛逆期是完全没有概念的。 青春期是每个人的过渡期,也是人生的转折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直接影响着未来要走的路。 处于这个矛盾时期的陈兰花没有人给她做正确指引,很容易就会自己堕落到深渊。 自从她跟黎蓉闹僵之后,黎蓉就搬到了后排的空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原本坐在陈兰花周围的几桌能搬走的都搬走了。 没能搬走的也把课桌移得老远,好似靠近她会造成什么可怕后果一样,就连之前一直叫嚣要给陈兰花好看的于达城都避她如蛇蝎。 很快,学校里就开始流传初一七班的陈兰花有传染病,她一直用头髮遮掩的红痕就被人当做是传染源,只要靠近就会被传染,相当恐怖。 还有人说,陈兰花是从鬼门关逃出来的厉鬼,脖子上的那些红色痕迹就是在地府烫出来的烙印,是她前生犯下的罪孽。 原本还算顺当的生活,也因为这样离谱的谣言,从此不再太平。 这一年以来,陈兰花一直孤傲冷漠得像寒冬突然开着的不知名野花,不靠近任何人,也不让别人靠近。 第19页 原本和她相处的人都是因为黎蓉的关系,她和黎蓉的关系一破裂,这些人当然不会再和她好。 世间人情冷暖,也不过如此。 离谱诡异的谣言四起,陈兰花觉得自己还有泉哥这个最后救赎。 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她和泉哥的地下恋情成功搬到了地面,两人光明正大的在学校出入,甜蜜得如同一对相恋许久的爱人。 学校对学生早恋採取的是只要事态不严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政策。 所以晚自习的时候,陈兰花总是偷偷熘出去和泉哥幽会,好像一点都没被流言所影响。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痛苦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她频繁的要见泉哥,也是因为想得到泉哥更多的呵护和宠爱,好让自己的心不那么彷徨和恐惧。 两人也在一个周末夜晚,在镇上的小旅馆里,陈兰花把自己人生最宝贵的第一次交付出去。 疼痛席捲而来的时候,她咬牙紧紧抱着泉哥,让自己沉沦在欲望的海洋。 泉哥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陈兰花就是他捕抓到的猎物,现在时机成熟,正是吞下肚的最好时机。 —— 南方的小镇总爱下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湿漉漉的地面被踩出一层薄薄的泥浆,看着骯脏不堪。 和泉哥发生关系之后,陈兰花接连几天都心不在焉,整个人都浑浑噩噩。 正是新鲜劲的时候,泉哥对陈兰花那是百般呵护,关怀备至,每天都定点给她买早点—— 是街上那家老字号的钵钵糕,还配着一盒温好的牛奶。 这让陈兰花的心缓缓注入一股暖流,渐渐的抵消了她的慌张无助和迷茫恐惧。 她想泉哥一直都对她这么好。 极度缺爱的陈兰花被所谓的爱情蒙蔽双眼,什么也看不到了,那些离谱的谣言还在继续,她和泉哥的甜蜜也在继续。 春天很快过去,这个南方小镇迎来了炎热的夏天,火辣辣的大太阳晒得人心烦意乱。 最近一段时间,陈兰花的心情也跟着温度的上升一路暴躁。 敏感多疑的性子让她整天疑神疑鬼,怀疑泉哥在外面有别的女孩,泉哥被她弄得很烦,本来也觉得玩得差不多了,陈兰花的无理取闹让他更加无法容忍下去。 「够了啊!我在外面怎么样跟你什么关系啊,你管那么多干嘛!」他被陈兰花搞得烦死了,本来不想这么早摊牌的,但实在受不了了。 陈兰花眼里全是化不开的忧伤,她不敢相信泉哥居然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你……你烦我了,是不是?」 她并不是一无所知,泉哥近期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恶劣,她有预感他们的关系会破裂,会结束。 但是她捨不得,她爱泉哥。 泉哥给自己点上一支烟,靠在墙壁上,「就是吧,怎么了?分手吧,这样下去没意思。」 他说得轻描淡写,事不关己。 陈兰花的心却在听到分手两字时冰冻,失去了一切温度,她睁着眼睛看天空,不让眼泪流下。 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去挽回这段爱情,她付出了全部的感情,她不能轻易放开。 「不……不要……我不要分手。」她上前去拽住泉哥的衣袖,去被躲开。 「都说了,分手,没听见啊?」 「不……」 眼泪终究是不争气的掉下来,泪幕模煳了双眼,她抓住泉哥的手,低声哀求,卑微到没有尊严。 泉哥狠狠吸一口烟,「你这样下去就没意思了啊,朋友都做不成了。」 说完甩开陈兰花独自离开。 夜晚空旷安静的校园,天边响起滚滚惊雷,初夏的第一场大雨如约而至,豆大的雨点砸在陈兰花身上,仿佛也在嘲笑她的天真和愚蠢。 她跌坐在地上,就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哭得额撕心裂肺,雨滴浸湿了她的衣衫,给她撒下一片狼狈。 一直被当做活下去的信念的爱情,也轰然崩塌。 陈兰花的情绪一落千丈,被甩的消息不胫而走,多少人躲在周围看她的笑话,她却浑然不觉。 分手之后,泉哥就没再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陈兰花到处都找不到人。 六月底,初三进行升学中考考试,为期三天,泉哥依旧没有出现。 黎蓉把陈兰花堵在宿舍,上上下下打量她,极其不屑的开口,「哎呦?伤心啊?哈哈哈哈哈哈……」 黎蓉痛快的大笑,带着报復性的得意。 短短半个月,陈兰花消瘦了很多,精神也恍惚,她愣愣的盯着地面,对黎蓉的嘲笑一点反应都没有。 从泉哥离开她的那天,她的心就死了,一切感知都封闭了,她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干扰和伤害。 像一个活死人,失去了一切生命力。 「告诉你吧可怜虫,泉哥早就去广东了,你还想等着跟人家旧情復燃啊?做梦吧你!」 黎蓉的话像一个利刃,化开陈兰花的皮肉,露出血淋漓的伤口。 她摇头,「不可能……」 泉哥说过要跟她一直在一起。 情话还在耳畔,人怎么可能就不告而别了呢,不可能的。 看着失魂落魄的陈兰花,黎蓉总算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你以为你是谁啊?泉哥就是玩玩你,你就当真啊,愚蠢,活该!这就叫报应!」 第20页 「不可能……不可能……不会的……」陈兰花一直重复着这几个词,恍恍惚惚的站起来就要出门。 阿静和其余几个女生对视一眼,「怎么……她不会失心疯了吧?」 她和陈兰花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现在看人变成这样,也觉得怪可怜的。 「切!」黎蓉不在乎的摆摆手,上前一把把陈兰花拽回来,「我还有帐要和你算呢,跑什么呀!」 精神恍惚加上身体虚弱,陈兰花被这么一拽,一下子没站稳,顺势撞向一边的床栏,坚硬的铁栏直接撞到她肚子,一阵刺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她体内流出。 「我跟你……」 「啊——」 黎蓉话还没说话,旁边的阿静就爆出一声尖叫。 「鬼叫什么啊!有病啊你!」 「不是!你们看啊,流血了!」阿静惊恐的指着瘫在地上的陈兰花,殷红的血浸湿了她的裤子。 她还浑然不觉,嘴里依旧重复着那句不可能。 黎蓉她们虽然会打架,但是闹出人命的事她们也不敢干,跟来的一众小太妹都吓到了,纷纷退出宿舍。 「怎么办啊?」 「不会死人吧?」 「胡说什么呢!」 「闭嘴!」 黎蓉的脸色很难看,她盯着陈兰花满是血的下身,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她……不会是流产了吧?」 众人再次震惊,流产? 对于十四五岁的她们来说,这个消息称得上惊悚,她们也会和男生恋爱,亲吻拉手拥抱,可是…… 天! 这个陈兰花也太浪荡了吧! 最后陈兰花被赶来的老师送去医院,陪同的陈清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早恋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怀孕流产,这真是他的好侄女!真能给他长脸! 陈兰花被送入急诊室,陈清简单跟陈兰花的班主任交代了几句,就骑着摩托车回了竹木村。 接到消息的王月桂几乎要晕过去,顾不得田里的活急忙忙跟着去了医院。 14、第 14 章 昏暗破旧的医院长廊,王月桂看着从急救室被推出来的女儿,一口气没撑住瘫软在地,李雅琴堪堪扶住她。 发生这样的事,李雅琴再不喜欢丈夫大哥这一家,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表现出来。 只是王月桂身上浓重的汗酸味实在是难闻,还有全是泥巴灰尘的裤腿,都弄脏她的新裙子了。 陈兰花被确诊怀孕一个月,但是孩子没保住。 王月桂几乎是扑到病床边,扬起来的手掌在看到女儿苍白无血色、双目紧闭的脸时终究没忍心打下去,王月桂瘫在床边,饱经风霜的脸全是泪水。 她想不通,学习成绩一直让她引以为傲的女儿怎么会成这样。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王月桂捶着大腿哀嚎。 病房里还有其他人,这会全都看过来了,陈清去办住院手续,李雅琴只能安慰王月桂,「大嫂,先别哭了,等阿兰醒了再……」 「醒了又能怎么样!这样丢人的事!她……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她只管在那里哭嚎,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和窃窃私语。 李雅琴面上火辣辣的,自己这个大嫂真是丢人,医院是大吵大闹的地方吗,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女儿才十四岁就怀孕流产的事一样。 这件丑闻被牵扯出来,陈清做为教导主任也要被追责,李雅琴真是看不上这一家子。 之前的陈兰金到后来的陈文明,再到现在的陈兰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指不定后面还要怪陈清不帮衬着自己侄女,想到这种可能,李雅琴更是不想管王月桂了。 当初她就跟陈清抱怨过,不要把人弄进这个学校来,现在好了吧?真是屡教不改,门风败坏。 陈兰花是半夜醒过来的,小腹传来的疼痛让她皱眉,李雅琴和陈清都回学校了,王月桂坐在床边打盹。 「妈……」 即使心里有气,但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看到她这样子,王月桂是既生气又心疼,累极了也没有睡死,陈兰花一叫她就惊醒了。 「醒了啊。」 「妈……」看着王月桂哭肿的眼睛,陈兰花有很沉重的负罪感。 「饿不?我下去给你买点粥。」 母亲消瘦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兰花酸涩的眼睛终于流下泪。 后悔、怨怼、不安、恐惧……所有情绪席捲心头,让她感到极度疲惫,昏昏沉沉的又睡过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医院,只是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消失了。 第二天王月桂才跟她说她是怀孕,又流产了。 面对王月桂愤怒的质问,陈兰花沉默不语。 「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做出这种事,你让我们……让我们……」王月桂说不下去了,坐在床边低头抹眼泪。 陈兰花伸出瘦弱的手抓住底下的床单,声音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中,「让你觉得丢人了是吗?」 陈兰花突然笑了下,她觉得好神奇,王月桂居然也知道丢人,那为什么从小到大就不能替她想一想,替她考虑一星半点。 这样的家庭到底会不会让她在外面丢人? 王月桂并不懂自己女儿说这话的隐藏含义是什么,她脸色不好,骂道:「你还知道丢人吶,你知不知道你叔叔为了你的事情……」 第21页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陈兰花拉高被子,把自己闷在里面。 —— 出了这样的事,学校想瞒也瞒不住,陈兰花出院回到学校的时候,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好奇、嘲笑、不屑、鄙夷。 班主任对座位重新做了调整,陈兰花一个人坐在后排最角落的地方,苍白消瘦的脸庞与周围的同龄人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在远离她,就连黎蓉都不屑再找她的麻烦。 只是在初一最后一个学期放假的前一天,她被其他班的女生拦在教室外,带头的人是黄凉梦,她堵住陈兰花的路,嘲笑道:「我们来看看你这个婊/子。」 陈兰花在学校臭名远扬,婊/子机会成了她的代名词。 怀孕流产啊,多么新鲜的八卦。 路过的同学都在看好戏,以前被围殴过的陆桦也在其中,她冷眼看着陈兰花挨打,就如曾经陈兰花看着她挨打一样。 陈兰花无力还手,也不想还手,她被打得捲缩在地上,表情木然,仿佛不会痛一样。 也许她的痛苦在坚持的信念和寄託倒塌的时候已经被消耗完了,或许被她封起来无法开启了。 总之,她感觉不到。 以前的陈兰花很嚣张,打架从不手软,黄凉梦看着地上死鱼一样的人,又踢了一脚,「晦气!」 黄凉梦带着人离开,看热闹的人也陆陆续续散开,鼻青脸肿的陈兰花从地上爬起来,回宿舍收拾东西回家。 漫长的暑假,她要在田里度过,收割水稻,插秧,这些都是她和弟弟妹妹的活。 陈文明也回来了,待了几天就跟王月桂说要去广东打暑假工,让王月桂给他一千块钱。 王月桂对陈文明十分宠爱,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还怕他到外面打暑假工吃苦,就多给了两百块。 陈兰花在旁边冷眼看着,也不说话,父母会爱他们的每一个孩子,只是每一份爱都是不同重量而已。 她不指望能从父母这里得到什么,她的所作所为让父母对她失望,陈文明这个大哥更是对她冷嘲热讽。 如果陈文明这个当哥哥的当初见到陈兰花和泉哥在一起的时候提醒一把,或者拿出做为兄长的责任和义务去教导陈兰花,可能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世上难买早知道,而且陈文明是个眼冷心冷的人,对这个贫穷的家他也是厌恶异常,谁又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每天起早贪黑的去田里干活,陈兰花累到洗澡之后倒头就睡。 世人皆嘆上天不公,她的不公又去找谁哀嘆?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她看不到一丝希望,本来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只是几天之后又爆出来一事,彻底压垮过这个家。 陈吉把在省城念中专的陈兰金带了回来,原来陈兰金除了第一学年,后面的那两年根本没在学校,学费也没有交,那些钱全被她拿去挥霍光了。 她的学费一直都是王月桂通过陈吉的手给寄过去的,前后三年也花了三四万了。 前段时间陈兰金打电话要钱的时候,陈吉就发现情况不对,明明之前就寄过去了,怎么现在又要? 而且今年本该去实习了的,但是问陈兰金在哪个单位实习,她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 陈吉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买了车票到省城,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陈兰金,找到人的时候陈兰金正和一群不三不四的青年混在一起。 被强行带回来的陈兰金依旧大吵大闹,指着陈吉的鼻子吼道:「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之前不管我死活,现在惺惺作态又给谁看!」 王月桂坐在一边,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多岁,两鬓都有了白髮。 陈吉气得两眼发昏,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还有脸说!好好的书不念,好好的实习单位不去,拿着你爸妈的血汗钱去酒吧跟别人鬼混!你现在还有理了!」 陈吉还算是有良心的人,记得当初是大哥大嫂拿钱供他念大学,这份恩情他记着的。 所以在侄子侄女身上也尽心,但陈兰金这种行为真是太让他失望了。 陈兰花站在角落,眼神空洞的看着这一幕闹剧。 她觉得这个家的人简直可笑到了极点,就像被诅咒了一样,一个比一个能惹事,一个比一个丧心病狂,一个比一个白眼狼。 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对陈兰金的事不置一词。 一连几天,陈家都是阴云密布,下一秒就会有狂风暴雨袭来一样。 王月桂依旧每日起早贪黑,忙活一大家子的生计,只是那原本就佝偻的背嵴更加弯曲了,生活的重担已经压垮了这个性格泼辣的农村妇女。 在外务工的陈生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所有的失望和心痛都是王月桂一人承担着。 加上陈老头火上浇油,陈家的气氛低迷到了极点。 那天陈吉气沖沖的回了镇上,陈兰金被留在家里,没收了她的手机和身份证。 陈吉临走前跟王月桂说陈兰金有可能是进了传销组织,让看紧点,别跑出去,也别让她接任何人的电话。 三姐妹挤一个房间,陈兰荷不喜欢和陈兰金睡一张床,就跑来和陈兰花睡。 陈兰花一直不喜欢这个大姐,不仅仅因为童年阴影,还因为陈兰金身上带着一股气味让她极度讨厌。 第22页 不知道别人感觉到没有,反正她不喜欢。 王月桂不和陈兰金说话,后者在家闹得很兇,扬言不让她走她就割腕自杀,王月桂气得两眼发昏,却死咬牙关不给她出门。 「你有种出了这个家门,就别回来!永远别回来!」 「你以为我稀罕回来!这个又穷又破的家我一分钟都不想呆!」陈兰金站在老屋的客厅中间,叉腰和王月桂叫嚣。 王月桂喘着粗气说不上话,看着陈兰金的眼神全是失望和不理解,她不懂,她的孩子怎么都变成了这样,好像在怨自己把她们带来这个世界。 陈老头在一边添油加醋,「白眼狼,养了个白眼狼,白吃这么多年的米,还不如死在外面干净。」 从小到大,陈老头打她们姊妹最多,陈兰金恨透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瞪着陈老头的双眼都在喷火,「你给我闭嘴!」 15、第 15 章 陈老头要是能由着陈兰金骑到他头上大吼大叫,那他就不能叫陈老头了。 蛮横无理,撒泼耍横才是他身上的标籤。 但是他没有把恼怒撒回给陈兰金,而是把矛头指向一旁气得双眼发黑的王月桂,陈老头对着自己大儿媳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好啊好啊好啊!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就这样的家教!人不人鬼不鬼!怎么不死在外面,回来干嘛,趁早嫁出去大家都干净!别在我跟前碍眼!陈生呢!那个不孝子怎么不回来管管你们这些丧门星扫把星,把我老陈家弄得家风败坏!娶了你这种搅屎精也是那个混帐不孝子走的霉运,还不如休了另娶一个!」 一通囔囔下来,王月桂没有还嘴,反倒是把一旁看戏的陈兰花惹笑了。 休了另娶?亏他说得出口。 不说她妈妈王月桂为这个家,为他们陈家这些叔叔伯伯付出多少,吃了多少苦。 单说她爸陈生,老实巴交又死要面子,在外软弱无能只会窝里横的男人,拖着这一大家子,哪个不长眼的会嫁? 也就王月桂当初瞎了眼,死活都要嫁来这穷山沟。 虽然陈兰花的外公在那一场大运动中被打成牛鬼蛇神,但几个舅舅出息,现在一样过得不错。 在陈兰花看来,比自己家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因为当初王月桂执意要嫁给陈生,跟娘家闹翻了,这些年一直都没有联繫过,王月桂也没再回过娘家。 陈兰花搞不懂王月桂在想什么,这么好的娘家不依靠,偏偏什么都要自己扛。 陈兰花的嗤笑让陈老头的脸色格外难看,她在学校早恋还闹得流产进医院的事情现在整个竹木村的人都知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流传开的。 陈老头最讨厌的还是这个眼睛看人会冒冷气的孙女,他不承认自己是有点怕陈兰花。 为了掩饰这种没来由的恐惧,他骂陈兰花的时候,反而骂得更狠—— 「还有你!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人勾三搭四,败坏门风!跟你妈知道德行!趁我儿子不在家成天在外面跟野男人鬼混,你们这一窝还不知道是谁的种呢!你跟你妈一个德行,丧门星,搅屎棍,我陈家有你们这种媳妇有你们这种后代简直是耻辱,你们现在都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家,是我的!跟你们没关系,滚出去!」 陈老头真是恨不得把所有脏水和陈家的不幸都归功到王月桂她们母女身上,把他的尖酸刻薄凸显得更淋漓尽致。 他反而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是个圣人,能施捨给她们住自己的房子就已经是他心善了。 人,总是喜欢恩将仇报过河拆桥。 当初建这个老房子的时候,王月桂还没嫁过来,后来等她稀里煳涂的把自己嫁过来,才知道这个房子完全是借钱建起来的。 甚至连她和陈生结婚办酒席的那头猪都是跟村里那个屠夫赊的。 本来去打了几年工有点积蓄的王月桂在陈生的忽悠下,把钱拿出来填补陈家的空缺,把那些外债还了七七八八。 不仅如此,还送两个小叔子一个小姑子念书。 这样的大嫂不说竹木村,就是放眼几个乡镇,也是少有的了。 可惜啊,陈家这些人就不知道知足,把别人的辛苦付出当做理所应当,压榨完了,就跟丢臭抹布似的丢掉。 陈兰花冷笑一声,转身出了门。 这个家对她来说,跟吃人的魔窟没有什么分别,在这里活着倒不如死了。 她不清楚最后陈兰金的事情怎么解决的,对这个大姐她不关心。 陈兰金在家闹得很兇,几乎天天摔盆砸碗的要走,但王月桂就是打死不给她身份证和钱,就算她想走,也去不了哪里。 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田里一堆活等着王月桂去做。 陈兰花也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手上没有多少力气,那些水稻打下来后又死沉死沉的,水田里又都是淤泥,她根本扛不动那么大一麻袋的水稻到田埂路边。 年纪更小的陈兰荷更不必说了,还有小弟陈文松,两个家里的老么,顶着毒辣的日头,拿着镰刀帮忙割水稻。 竹木村里像他们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小小年纪就要帮家里干农活,劳累得面黄肌瘦。 水稻打下来了不能一直放在田里,南方这边都是水田,稻谷放在田里太久会长芽。 陈兰花先从打谷机里分摊装好半麻袋水稻粒,再一点一点的背到土路边,有时候田埂太滑,好几次她都摔倒了。 第23页 把打下来的稻谷背到土路之后,如果有骑摩托车路过的熟人,又正好是往她家在的山屯去的,就让别人帮忙运到路口,晚上王月桂会用扁担挑到楼顶去,等第二天天微亮的时候再摊开进行晾晒。 光是晾晒水稻就有好几道工序,需要用筛子把多余的稻叶碎屑抖掉,反覆几遍能进去真正的晾晒。 晾晒的过程中还有隔两个小时就要人上去把稻谷翻个,让它们接受太阳光的均匀暴晒,这样反覆好几天稻谷才算晒好,才能装进粮仓。 都说六七月的天是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大太阳,下一秒天边就爬上来一朵乌云。 有些老人会通过云朵方位和走向来判断会不会下雨,但也有不准的时候,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在地里忙活的人就急忙往家赶,去收晾晒在楼顶的稻谷。 往往有的时候刚把稻谷收起来,黑云就散了,太阳就又出来了。 等人把好不容易收起来的稻谷再重新摊开,就突然哗啦啦的下起雨,毫无预兆的把已经快干的稻谷淋湿。 这就意味着,一切工作都白做了。 被雨水淋过的稻谷等不到第二天重新晾晒,就会发芽,这样的稻谷只能留着自己家吃,卖不出好价钱的。 因为竹木村现在还是土路,坑坑洼洼的,那些有摩托车的人家行动还快点,割稻谷搬运稻谷,就连雨天赶回去收稻谷都比陈兰花家快。 因为陈兰花家没有摩托车,没有多余的钱买这样最简单不过的交通工具。 所以赶上这种下雨天,地里劳作的三姐弟加上王月桂,就只能光脚跑着回去收稻谷。 往往等人从老远的田里跑回去,稻谷没收完就开始下起雨。 陈老头和陈兰金是指望不上的,把稻谷收完然后用塑料大布盖好,陈兰花才拖着虚软的身体回到楼下,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看着倾盆而下的大雨,她竟然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下雨了,可以暂时不用去田里割稻谷了。 她可以歇一歇,缓一口气了。 16、第 16 章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傍晚才停歇,郁郁葱葱的松树林笼罩在一层白色迷雾当中。 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看着烟雨濛濛,颇有点古诗词里形容江南美景的样子。 但是在竹木村,这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人欣赏不来这种景致,他们唯一有的感悟就是,这一下午的时间又白白浪费掉了。 一场大雨下来,田里的水又积了很多,明天割稻谷又要淌水了,那些被风吹倒在地的水稻,指不定捂在淤泥里发芽了。 靠着这一亩三分地过活的农民,想最多的就是这些最起码的生计问题,景色美不美谁有那个闲情逸緻去欣赏。 因为有了个不省心的陈兰金在,天天折腾天天折腾,翻箱倒柜的要找钱和身份证,死活要离开竹木村。 连日来的劳作,让王月桂十分疲惫不堪,家里没有多少钱天天大鱼大肉,过了暑假又要拿出几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陈生在外做水泥工那些钱也才勉强能支撑得起而已。 一毛钱分成两份花,这话一点不为过。 陈兰金闹得过分,王月桂还是死咬着不松口,所有证件,钱她都随身带着,根本不给陈兰金碰到。 这天晚上,因为下了雨不用去田里干活,晚饭就吃得早。 然后陈兰金又闹上了,抱着楼房门口那扇破烂木门哭嚎,「你到底让不让我走!你到底是不是我妈,我是不是你女儿!」 王月桂气得胸口发疼,把客厅里摆着用来供奉祖先的四方桌拍得砰砰响,「你走啊!我不让你走了吗!有本事你走啊!」 「把钱给我!把我的身份证给我,从此我跟你们陈家没有一分钱关系!」 「你走!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我不稀罕回这个穷旮旯的地方!不稀罕见到你们这种人!噁心!丢人!虚伪!」 「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说一百遍都是这句话!你们都噁心!都噁心!」 啪! 被气昏头的王月桂上前就给了陈兰金一巴掌,都说儿女是父母的讨债鬼,现在看来,陈兰金何止是讨债鬼,简直是拿刀狠命往自己至亲身上扎的人鬼。 人鬼,当地很流行的一种形容人丑陋,自私,甚至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一种人,这往往比鬼都可怕。 毕竟,鬼是死物,没有自己的思想,所以才会控制不住自己。 但是人是活着的,是有思想的,但是这种思想已经坏死,腐烂,被自我摒弃了,剩下的全部都是内心最丑陋的一面。 陈兰花躺在房间的木板床上,不牢固的木板床随着她翻身的动作咯吱咯吱作响,吵得她更心情烦躁。 房间的木门有就跟没有一样,一点隔音效果都没有,外面陈兰金尖锐的哭嚎她听得一清二楚,犹如在耳边。 一直吵到后半夜,王月桂气唿唿的回房间睡觉,明天鸡叫就要起来抹黑干活,所以农家人吃了晚饭一般没事都早睡,今天已经算晚的了。 陈兰荷因为惧怕陈兰金这个大姐,所以跑来和陈兰花挤一张床,在陈兰金没回来之前,她们姐妹两个是可以一人一张床的。 她们家这种条件当然没办法跟有钱人的家里相比较,但是一人一张床已经是陈兰花最大的奢望了。 第24页 那扇刷了一层屎黄色门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兰金略微有些高肥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抽抽搭搭的坐在哪里抹眼泪,好像自己很委屈。 陈兰花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大姐,一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厌恶,让她觉得噁心。 小妹已经睡着了,陈兰花想起身关灯,明天还要到田里割稻谷,她没那么多精力看陈兰金髮神经。 经过泉哥那件事之后,陈兰花骨子里的冷漠被激发得更彻底,整个人阴沉得可怕。 陈兰金哭哭啼啼的拉住陈兰花的手,想把人拽到自己床边。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陈兰花的身体跟被蝎子蛰了一样迅速弹开,关于童年时期的那段懵懂回忆也极快的在脑子里回放,跟老电影里的鬼片镜头一样,既卡带又带着浓重的诡异和黑暗。 她记不清自己那时多少岁,总之是很小的时候,陈兰金当时还在村里念小学,她自己也还没去上学。 那时候她们三姐妹还睡在同一张床上,半夜的时候陈兰金总是摸她,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她那时还太小,根本不懂这代表着什么。 懵懵懂懂,无知无畏。 在陈兰金毕业离开家到镇上上学,陈兰花也把这段记忆尘封了起来,她以为自己不会再记起。 谁知道随着自己慢慢长大,那时不懂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就连当时的身体感觉她都记得清楚了。 正是因为这样,才让陈兰花变得越来越奇怪,越来越牴触和人往来,冷漠、尖锐、阴沉,成了她性格里的形容词。 她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过王月桂,以前是她不懂,现在懂了,却也难以启齿。 这算什么呢?道德沦丧?还是禽兽不如六亲不认? 不知道了,她不想去想这种深奥的问题,活着已经够累,不想再节外生枝,让自己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而且,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 无非就是在她身上多了一个丑陋的痕迹而已,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不愿意说却并不能代表陈兰花就能原谅陈兰金对她所犯下的错,她戾气极重的甩开陈兰金的手。 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橘黄灯光下格外刺人,幽冷得可怕,好像一头被驯养在笼子里的勐兽,发狂的要冲出来把惹怒它的人撕碎。 「别碰我!」 从陈兰金离家之后,即使假期回来,陈兰花也不会多跟她说话,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一下。 她讨厌陈兰金,非常非常非常的讨厌,甚至是连唿吸同一片空气都感觉到浑身不舒服。 「阿兰……」陈兰金被她这种过激的反应吓了一大跳,都忘记哭了,只是抬头愣愣的看着这个神情冷漠的妹妹。 可是陈兰花却看也不再看这张令她想呕吐的脸,啪的一下关了灯,屋内彻底陷入黑暗。 她摸黑回到床上,平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缓缓闭上眼。 如果可以选,她宁愿自己从没有来过这人世间,从来没有感受过爱是什么滋味。 和泉哥短暂而刻骨的回忆,却成了陈兰花心中难以抹去的关于被爱的感觉。 即使这段所谓的感情到最后以她惨败而收场,但她也没有后悔,只是心伤到底是划下了,永远在她心里留了一道疤。 —— 时间回到2017年,湖北武汉。 故事讲到这里的时候,看着窗户外面的蓝阳早已经泪流满面,她以为过去了那么多年,这些事情再被提及时她不会有什么感觉了。 柒丹伸手把蓝阳抱进怀里,「阳阳……」 蓝阳将脑袋挨在柒丹的肩窝处,她还是无法承受关于回忆带来的巨大痛苦,靠在柒丹怀里,她哭到失声。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柒丹也不想让蓝阳想起过去的事情,但医生说想让蓝阳恢復到正常人的心态,就需要直观面对自己的过去。 就是要挑破那些流脓的伤口,清除里面的污垢,再重新上药,才有可能癒合。 这也是柒丹第一次听到比较完整的,关于蓝阳过去发生的事情,哪怕只是零零散散的一丁点,也足够让她心疼。 17、第 17 章 现在正是七月酷暑,日头大得能把人晒脱一层皮。 鸡叫两遍的时候王月桂就要起来给养的那几十来只鸡鸭餵食,家里日常的开销就全指着这些鸡鸭了。 全是吃谷糠菜叶长大的土鸡,听人说外面大城市有钱都买不到,但是在竹木村却只要二十块一斤,百来块钱就能买一只大土鸡。 但是也别小看了这白来块钱,在一般人家百来块钱都够一个月卖肉吃的了。 竹木村基本家家户户都养了一些鸡鸭鹅之类的禽畜,但一般自家都捨不得吃,留着卖了换钱。 清苦的生活让这片土地上的人都面黄肌瘦,二十多岁的女人都苍老得像四十。 陈兰花家有五亩水田,全靠人力收割,用最老旧的那种传统人力打谷机,脚踩在上面才能转动。 往往要一边踩一边把割好的水稻放进去,谷粒就随着那个齿轮的转动而脱落到底下的木板筐,然后再用簸箕装到蛇皮袋背到田埂上去。 每年的暑假农忙,陈兰花都累得直不起腰来。 因为在收割水稻之前,正是荔枝熟的时候,他们这一带地区盛产荔枝,每年都会有收购商开着大货车到当地收购摘好的荔枝,一般都是五六毛钱一斤,卖相好的就是一块钱一斤,这已经算是高价了。 第25页 陈兰花家没有可以运送荔枝的摩托车,荔枝摘下来之后,只能靠王月桂的肩膀一筐筐的挑到村口公路边,收购商的车大多数都停在那里。 来回一趟都需要差不多两个小时,陈兰花姐妹肩膀嫩,挑不起这么重的箩筐,所以只能帮忙摘树上的荔枝。 有时候荔枝特别多的时候在外务工的陈生也会回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没有回,可能是想多挣些钱。 陈生和王月桂的腰伤就是这么长年累月积攒出来的,不发病的时候还好,一发病就动弹不了。 下半身都跟瘫痪了一样,他们也捨不得花钱去看看,靠土方子泡的药酒这么拖着。 今年荔枝比往年都多,陈生和陈文强都不在家,单靠王月桂和陈兰花姐弟三个,确实累得够呛。 五亩田的水稻才收了两亩,陈兰花已经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且水稻收完之后又要立马耙田施肥,插秧苗,又是一通忙活,暑假两个多月,没有一天是可以休息的。 这边陈兰花刚刚装好半麻袋的谷粒,就听到田埂那边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等她扭头去看,就见王月桂连人带一袋沉甸甸的谷粒摔倒在田埂上,腰部正砸在湿滑的田埂上,一蛇皮袋的谷粒还压在王月桂身上。 陈兰花赶忙跑过去,连声音都变了。 「妈!」 王月桂趴在田埂上动弹不了,表情痛苦,显然是摔得不轻,估计嵴椎摔伤了,不然怎么会半天起不来。 「妈!」 陈兰荷和陈文松两个也跑了过去,三个人合力把压在王月桂身上的那一蛇皮袋谷粒挪开,费劲的把动弹不了的王月桂抬到路边。 陈兰花的心慌乱一片,顾不上其他的,着急的问:「妈你怎么样?还能动吗?」 血浓于水这句话不无道理,即使平时的陈兰花有些怨恨王月桂,但是这一瞬间,她已经红了眼眶,几乎是情不自禁,很自然的真情流露,根本不受她自己控制。 王月桂皱着眉头,被晒得焦黄的脸看上去异常憔悴,她只要动一下就疼得要命,她知道是伤着腰了。 陈兰花想去找人来送王月桂去村上的诊所看看,正巧这时有开摩托车路过的熟人运谷粒回去,就停下来帮忙。 「这是摔伤了腰了。」 那个大叔一看就知道王月桂伤哪了,帮着陈兰花把王月桂扶到摩托车上,载着去了村上诊所。 竹木村上有三家诊所,一家中药两家西药。 平时谁有个头疼脑热,甚至生孩子都是来诊所,镇上的医院那都是得了大病的才能去。 王月桂的伤很重,那个老中医弄了半天,后面跟陈兰花说:「你妈这腰是使不上劲了,往后啊干不了重活,不然得瘫痪。」 这就又是个晴天霹雳。 陈兰花认命的闭上眼,仰头不让泪水落下来。 重伤的王月桂只能暂时躺在床上,连上厕所都是陈兰花姐弟轮着扶去,甚至吃饭都要端到床边餵。 剩下的三亩田都要靠陈兰荷姐弟三个完成,死沉死沉的稻谷她们背不了那么重,就小半袋小半袋的一点点背。干 完活回家之后还要忙着收楼顶上晾晒的稻谷,还要餵猪餵鸡,做饭。 留在家里的三张嘴,除了王月桂不能动,其他能动的两张都没有要帮手的意思。 陈老头更甚,站在大门口就诅咒王月桂命贱怎么不摔死,这样半死不活的装病偷懒不干活。 村里平时和王月桂要好的几户人家,家里有男人的,都叫出来帮陈兰花家割稻谷,也帮忙运回去晾晒,不然靠她们姐弟三个,要干到什么时候。 王月桂心里也心疼这三个小的,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果可以,为人父母的也不想看着孩子受苦受累。 「苦了你们几个了……」 因为活多人少,这段时间晚饭都要到□□点才能吃上,陈老头更是一个劲的又咒又骂。 每晚入睡前,闭上眼睛眼泪都能从陈兰花的眼角无声滑落,她真的太累了,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剩下最后两分田水稻的时候,陈兰金也趁着陈兰花她们出去干活,王月桂睡着后,偷偷拿了自己的身份证,还偷了王月桂藏在仓房粮食下的三千块钱跑了。 那三千块钱是卖荔枝得的,王月桂一分没动全留着,等着九月开学了给陈兰花她们交学费用的,她藏钱的时候被躲在暗处的陈兰金看见了。 现在家里唯一的积蓄就是那三千块钱,王月桂为了省钱连诊所都没再去,就一开始那次后,老中医给了一瓶药酒擦着。 不然伤怎么会好得这么慢,去看一次少说也要花百八十块,她捨不得。 如今省吃俭用辛苦留下来的的钱全被陈兰金偷走了,人也不知去向。 听村里看见的人说是陈兰金到村上的小卖部打了个电话,然后有一辆摩托车把她载走了,看着开车的人眼生,谁也不认识,应该不是竹木村本地的。 王月桂气得捶床,连骂都骂不出来了。 陈兰花则完全麻木,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独自坐在楼顶,微凉的风拂过她消瘦的脸庞,带走了她脸上的泪。 九月开学,陈生还没有回来,王月桂只能去村上找人借,她的腰伤还没有完全好,但是能走路了,只是依旧干不了重活。 第26页 经过一个暑假的劳累,陈兰花又瘦又黑,穿着土啦吧唧的长裤衬衫,看着像八十年代的特别落后的人。 近段时间都很流行一种时尚文化,叫什么「非主流」,当初和泉哥在一起的时候,泉哥也是一身非主流打扮,很多小女生喜欢这样。 陈兰花还没形成自己的审美意识,只是跟随大众觉得谁都这样打扮,自己也想这样的想法。 但她家不富裕,连上她上学的学费都是借的,新衣服她是不敢肖想了。 18、第 18 章 新学期,陈兰花也终于结束初一的真叛逆生活,进入初二的伪叛逆期。 初一到初二是整个初中生涯的分界线,因为要面临分班,成绩好的同学继续留在七班,成绩差的被调去普通班。 这个学校歷来一个年级只有两个重点班,七班和六班。 陈兰花以为凭她初一烂到不能再烂的成绩,肯定会被踢到垃圾班去,只是没有想到,七班名单里还有她的名字。 而像黎蓉她们那帮人,全部被调走,从此都不会再和陈兰花有任何瓜葛。 陈兰花被留在七班,和一群用鼻孔看人的学霸在一起,寝室也被重新安排过了。 她们搬到了新教学楼后面的女生宿舍,虽然依旧简陋,但是比较之前已经好太多。 有人被调走,就有人被调上来,所以新学期开学,七班也多了很多新面孔,但无疑都是成绩好的同学。 陈兰花早恋还流产的消息在学校已经人尽皆知,哪怕过去了好几个月,好奇和窃窃私语的人依旧很多。 她性格本来就尖锐,又整天冷着脸,所以基本没什么朋友,以前还能和黎蓉她们鬼混,从她和泉哥在一起之后,这种塑料姐妹情也被烧没了。 她每天都是一个人去上课,吃饭,就连体育课老师安排的双人合作活动,都没有人愿意和她一组。 她也不出声,也不主动去找谁,等着老师安排,如果老师不安排,她就安静的站在角落,任由别人偷笑、打量、议论。 人言可畏,不外乎如此。 陈兰花的生活早就是一潭死水,不会再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波澜,她被现实凌迟过的心脏,早就麻烦不仁,直等到哪天,血流干而亡。 九月还炎热着的校园,陈兰花恍恍惚惚的从操场那边走回教室,今天体育课照例没人愿意和她一组,老师估计也不想多为难她,就让她先回教室休息了。 这对于不喜欢任何体育项目的陈兰花来说,最好不过了。 她期望自己这一辈子都不用上体育课。 好似在她过去的15年人生里,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不愉快的经歷,没有一点点美好色彩,全部都是黑白灰,暗沉得让人窒息。 就好比现在,她不过是从操场走回教室这么一小段的距离,都能被人指着窃窃私语—— 「初二七班的吧?」 「就是她,我听我姐说的。」 跟陈兰花擦肩而过的三个女人在不远处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陈兰花,一边偷笑一边讨论—— 「真的流产啊?」 「学校谁不知道啊,我新生报导的时候就听老师说的,开班会的时候班主任还强调了千万别学这种不良行为,难道你们班没说?」 「没有啊。」 「不说也没关系,学校的人都知道。」 「那她怎么还不别退学?我听说她还是不良学生,初一的时候就经常打架旷课,还爬围墙去网吧上网,学习成绩还不好。」 「有关系呗,听说教务主任是她叔叔。」 「啊?真的?」 「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是叔叔还是什么就不知道了,还有人说她是私生女。」 「这么混乱,惹……我们走吧,别说了,她看过来了。」 其中一个小个子女生在陈兰花看过去的时候害怕的扯扯另外一个女生的衣角,她们都是初一新生,对陈兰花的了解也是从别人哪里听来的。 那个被拉扯的女生反而不屑的故意大声说:「怕什么,她现在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以前是有别人帮她,结果反倒抢了人家的男朋友,全学校的人谁不知道,这种人贱得很,我才不怕她呢。」 「我听说她很兇,会打架。」 「哼!她要是敢打我试试,我一定让我表哥叫人群殴她。」 「算了算了,别惹事了,我们走吧,走吧……」 小个子女生不是本地人,比较怕事,所以赶忙拉着其他两个女生走了。 陈兰花站在原地,保持着偏头看人的姿势,被寒霜覆盖住的眼眸渐渐湿润,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砸了下来。 她立马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 下午的太阳晒得地面灼热,陈兰花一步一步的走上三楼的教室,班上的人都在操场那边,现在教室空无一人。 她回到自己角落的位置,因为之前的行径恶劣,导致班上没有哪个人愿意跟她同桌,她自己默默的搬了一张旧书桌到最角落的位置。 度过一天又一天。 垒高的课本把她整个人都挡住了,觉得自己安全的陈兰花趴在课桌上,脑袋偏向墙壁那面,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浸湿她的长袖衬衫。 这样的人生是她拥有的,她生的不对,也死的不起,只能默默承受,把自己那颗小小的心脏用冷漠一层一层的包裹住,强迫自己不在人前低头,不在人前流泪。 第27页 因为不会有人可怜他,不会有人同情她,别人只会觉得她罪有应得,都是活该承受这些。 刺耳的下课铃声响起,原本安静的校园又喧闹起来,在操场玩得大汗淋漓的同学也都回了教室。 只是谁也不会去注意,角落那头,有个女孩在无助哭泣。 直到上课的铃声再次响起,任课教师进了教师,敲着黑板提醒同学们要认真听课做笔记,陈兰花才流干自己的眼泪,闭上了酸疼的眼睛。 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和黎蓉她们那伙人分班之后,陈兰花的生活平淡到没有一点点起伏,她每天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或者发呆,或者拿着一只原子笔在书本上涂涂画画。 在第一个学期才过一半的时候,她已经把一整本的语文书画满了乱七八糟的小图画。 陈兰花好似在绘画方面有独特的天赋,只是凭藉本能的想把脑海里的东西表达出来。 有时候都是无意识的,画出来的人物尽管比例动态都有些扭曲,但神色逼真,眼神的流露非常到位。 除了人物,陈兰花还喜欢画一些漂亮的裙子,而她尤其喜欢中国旗袍。 她能在家里那台老式黑白电视机看到一些老掉牙的电视剧,里面的女人就都穿着旗袍,婀娜的身姿,经常让陈兰花看得入神。 19、第 19 章 分班之后,陈兰花一直独来独往,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惹是生非了,安安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老师不会管她,同班同学也不理会她。 她也以为自己会这样安然度过初中生涯,然后考个三流高中,或者直接去广东打工。 一生或许也就这样了。 —— 这座小镇只有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 或许前一天还艷阳高照暖烘烘,第二天睡醒起来气温就会勐然下降,冷得让人发抖。 这个学校大多数人都是住校生,有些人会早早准备好外套长裤之类的,没有准备的也会跟相熟的人借着穿。 只有陈兰花,衣着单薄,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缩着肩膀,跟在人群的后面到操场上做早操。 透过那扇大铁门,她看到有家长给学生送来衣服,门卫不让家长进来,学生就隔着门栏拿自己的衣服还有热乎乎的早餐。 这是家住附近,还随身带着手机的同学才有的待遇。 陈兰花站在校道上,望着这一幕,心中是疯狂滋长出来的嫉妒扭曲了她。 从她出生到现在,不管是陈生还是王月桂,从来都没有来学校给她送过什么东西。 接送上学放学那更是天方夜谭。 小学的时候,哪怕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恶劣天气,她也是淋着雨回到家,看着别人有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来接,她是说不出的羡慕。 那个时候她就想,多希望在某个大雨滂沱的中午,自己的爸妈也能拿着伞来学校接自己回家。 但那也只是痴心妄想而已。 早操集合的广播响起,陈兰花收回自己的目光,一步一步的往自己的班级所在区域去,在经过黎蓉她们所在班级的时候,一声嗤笑在她身后响起。 不用回头,她都知道这是谁。 黎蓉。 —— 饿着肚子做早操并不是什么好的举措,但学校的传统就是这样,陈兰花冷得嘴唇乌紫,牙齿嘚嘚的上下打架。 好不容易结束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早操时间,早饿得飢肠辘辘的学生拎着饭盒狂奔去食堂。 陈兰花慢慢的跟着人群,仿佛是个年到一百的老人,没有力气一样。 从流产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很虚弱,暑假那两个多月的过度劳累更是压榨光了她最后一丝元气。 如果不是胸口的心还在继续跳动,她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哎呦喂,这是谁呢。」 走到食堂上面那个缓坡时,陈兰花被黎蓉一行人拦了下来,她还看到一个比较熟悉的身影。 黄凉梦。 眼看着陈兰花被几人连拽带拖的弄进一旁的小巷道,路过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上来帮忙,甚至都没人敢去报告给老师。 只是远远的看一眼,就像躲瘟疫一样躲开了。 陈兰花手中的不锈钢饭盒就被黎蓉一巴掌挥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她站在陈兰花跟前,用手指着陈兰花的鼻子,「□□,贱人,你倒是能啊!」 黎蓉好像要把自己对陈兰花的厌恶表现得更淋漓尽致一点,所以拽着陈兰花的头髮开始狂扇巴掌。 陈兰花挣扎的把她甩开,哪怕她收敛了那一份嚣张,但也不会这样让人欺负。 「妈的!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去扇死这个□□!」 最先带头上来的就是黄凉梦,她想弄陈兰花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有过一次,但是没过瘾。 现在机会来了,她怎么会错过。 陈兰花再怎么厉害,毕竟也是一个人,而且女生打架最常用的招数就是扯头髮,抓脸。 偏偏因为自身脖子上的红色印记,她就把头髮留得很长,披下来遮挡住那片痕迹。 也避免了别人好奇的目光。 现在这一头乌黑的秀髮却也成了她的缺点,黄凉梦上来就拽住了她往下勐拉。 陈兰花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被扯掉了,痛得她龇牙咧嘴,反手想要去抓黄凉梦,却被黎蓉和其他几个女生按住了肩膀,把她惯到地上,拳打脚踢。 第28页 被打已经是定局的陈兰花,只能捲缩起自己的身体,双手抱住脑袋,尽量减少被踢到。 「唔!」 不知道是谁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脚,致使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踢得碎裂了。 一阵噁心从胃里一直顶到喉咙。 「呕!」 她呕吐出一滩黄水,中间还夹带着几缕红色血丝。 而这一吐,正好沾到了黎蓉那双精緻的小皮靴上,她立马像染了瘟病似的跳开,脸上是嫌弃的神情。 「真他妈噁心!」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还有一个刚加入黎蓉她们阵营的女生,她不是本地人,所以没黎蓉她们胆子大,敢在学校这么明目张胆的殴打同学。 对于陈兰花,她上个学期的时候也知道。 现在看着捲缩在地上的人,单薄的身形让人……觉得可怜。 她偷偷看了看暴怒的黎蓉,还有发狠的黄凉梦,小声斟酌着说:「差不多就可以了吧?你们看她都吐血了,再打下去可能会出人命。」 黎蓉把擦鞋的那团脏兮兮的纸巾扔到陈兰花脸上,「妈的婊/子!今天就先放过你!」 「都是你自己吐出来的,现在再吃回去吧!」黄凉梦阴笑着抓起那团纸,在陈兰花没有力气反抗和防备之下,掰开她的嘴巴,把纸巾团塞了进去。 并且还用手指在陈兰花的口腔内搅动了好几下,想把纸巾团往陈兰花的喉咙深处捅—— 「呕……」 强烈的不适让陈兰花干呕不止,挣扎无果之后只能被动承受,纸巾被卡在她喉咙处,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而黄凉梦却站起来哈哈哈大笑,像看小丑一样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陈兰花,「吃下去吧!噁心鬼!」 黎蓉又狠狠踩了一脚陈兰花的脸,一个清晰的鞋底印呈现在她脸上,像一个屈辱的奴隶印记一样。 这个年纪的叛逆少女,用自己的方式去迫害另外一个同龄人。 而作为这个同龄人的陈兰花,曾经几何,也跟着这群叛逆少女欺压过别的同龄人,不知道这算因果报应,还是咎由自取的活该。 20、第 20 章 陈兰花趴在地上,把脸藏到臂弯,被折辱的难堪心境让她无法抬头,从食堂打饭回来的人路过这里,谁也没有上前。 不锈钢饭盒不知道被谁踢到了下面的草丛,盖子和饭盒分开了,里面吃饭用的勺子也掉了出来,脏兮兮的躺在昨夜刚下过雨的泥地中。 那是陈兰花刚来念初中那天花了六块钱在小镇超市买的,一直用到现在。 深秋的早晨,气温很低,周围很冷,天上也没有太阳。 吃早饭的时间前后不到半个小时,第一节上课铃响的时候,陈兰花还瘫在地上起不来。 她的脸被黄凉梦又长又尖的指甲抓出了好几道血痕,鲜血混着皮肉耷拉在她脸上,看着有点狰狞,衬着她一头乌黑凌乱的头髮,跟厉鬼差不多。 嘴角还残留着那骯脏不堪的纸巾屑,她吞进了,被迫吞进了…… 胃里泛起噁心,她痛苦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陈兰花捂着肚子,缓缓的从地上坐起来,这时天空飘起了细雨,冰冰冷冷的打在她脸上,她睁眼窥着这一方天地。 阴沉的天气就跟她的心一样,灰暗到没有一丝光亮,但她还是笑了,笑容中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冷漠和恨意。 陈兰花拖着受伤的身体,从高处一点一点的挪下去,捡起地上的不锈钢饭盒,哪怕只是六块钱,她也可能无法再买一个新的了。 贫穷,已经让她失去很多正常该有的东西。 她的兜里现在只有三块钱,是周末坐车回家的车费,用掉的话她就回不来家了。 她没有手机,没有朋友,如果没有这三块钱,她或许没有办法回去。 去问陈清要吗?那是不可能的。 陈兰花先回了自己寝室,结果发现寝室门锁住了,她进不去,拿出口袋的钥匙想要开门,怎么也开不了。 她满身狼狈的站在门口,低着头看向那把黄铜色的大锁,她隐隐约约记得,原本那把锁是没有这么大的…… 滚烫的泪珠顺着满是雨水的脸颊滑落,她缓缓蹲在地上,发出呜咽声。 为什么? 紧紧抓着裤腿的手,青筋暴跳,手背上的伤痕那么明显那么明显,青一块紫一块。 有的皮都擦破了,再严重一点或许可以看见里面带血的手骨。 她很痛,全身都痛。 那颗小小的心脏,仿佛被人丢在油锅里滋滋炸着一样,一点点的萎缩,一点点的失去鲜红的色彩。 最后变成一摊死肉,散发出食物的诱香。 陈兰花很想放声大哭,却怎么也不敢哭不出来,无枝可依的人生早早教会她保护自己。 只是这种保护太过尖锐,能刺伤别人的同时,也反捅了自己。 最后伤痕累累,拖着一身别人看不见的血一路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点。 能解脱,也能释然。 她浑身都快湿透了,很冷,捲缩在门前,双眼空洞的看着从屋檐低落到水沟的雨水,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 陈兰花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教学楼走,爬上三楼的教室。 因为雨现在下得大了,教室走廊又是那种开放式的,没有挡风玻璃,所以每个教室都关上了门和窗户,谨防雨水飘到教室。 第29页 陈兰花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即使自己已然狼狈不堪,但她把自尊看得比命都重要,众目睽睽之下进去,她是无法做到的。 在这里等到下课,然后装作自己刚刚上来,若无其事的进去问室友拿钥匙吗? 她是这样想的,但大风吹来,夹着雨水,把她原本就快湿透的衣服彻底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所以,她无论在什么时间出现,都註定了会再次成为别人的笑柄。 伸出手,用力的推门。 推不开,可能会被人从里面反锁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举起手敲了敲门,又等了一会,依旧没有回应。她又用力敲了敲,把门拍得震动了,才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周一的第一节课是英语,英语老师是一个矮胖矮胖的女老师,年纪不大,但她极度不喜欢陈兰花,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初一的时候陈兰花在课堂上公然挑衅过她。 作为一名教师,这是不被允许的。 她上上下下看了陈兰花一眼,冷漠的说:「迟到。」 学生上课迟到在那时是非常严重的问题,如果任课教师比较好说话,那就没事,如果刻意为难,是要罚写多出一倍的作业或者写检讨书。 陈兰花被放了进来,女老师没有再理她,回到了讲台上继续讲课。 底下的同学明着在听课,实则都在偷偷摸摸的打量陈兰花,湿透的衣衫显出少女干瘪的身材,还没有认知到内衣存在的陈兰花只是在里面穿了一件短背心。 有几个女生已经在捂嘴偷笑了。 陈兰花尴尬不已,脸上火辣辣的发烫,比被人打还难以让她承受。 弱怯的目光在班上看了看,她缓缓的走到一张课桌前,低头不敢直视别人,声音很低,很低,「宿舍钥匙,给我。」 陈兰花是一个不怎么开口说话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如果不认识的都会以为她是个哑巴。 她不懂怎么和气委婉或者友好一点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总是以一副冷漠的模样视人,明明自卑到了尘埃,却要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其实她的内心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不会说话,或者说是交流障碍,因为没上初中之前,她一直生活在竹木村,只要他们兄妹几个不听话,王月桂不是打就是骂,从来不会教导他们怎么去「说」。 在外生存,会说话是多么重要。 王月桂一个农村妇女,一辈子也没去过什么地方,没见过什么世面,是根本不懂的。 陈兰花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自闭症加社交恐惧症。 那个被陈兰花问钥匙的女生,似乎很不情愿理她,但所有人都看着,她也不能真不理,只是语气不太好的说道—— 「我没有,你问别人吧。」 说完就低头佯装在做笔记,不再管陈兰花。 陈兰花被黄凉梦她们合伙打的消息已经在各个班级传开了,领早餐的时间学校的学生差不多都会经过那条路,看到也很正常。 她们寝室的人谁也不愿意跟陈兰花住的,跟学校反映,领导也没办法,所以趁着陈兰花没回来,她们偷偷把旧锁头换成了新买的。 这是之前就计划好的,买新锁头的钱也是大家凑的。 为的就是让陈兰花知难而退,自己跟学校老师提出换寝室,管她换到哪里,总之不和她们一个寝室就行了。 21、第 21 章 陈兰花一身狼狈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去问谁,讲台上的老师停止了讲课,拿着教尺狠狠拍打着讲台—— 「陈兰花同学,请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不要影响其他同学,不然你就出去!」 已然尴尬不已的陈兰花被公开点名,脸上火辣辣的,低着头快步回了自己的座位,全身湿漉漉的,还有血迹。 她坐在角落,周围传来几声幸灾乐祸的偷笑。 陈兰花呆呆的盯着没有翻开过的课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表情才是对的。 她知道班上的同学瞧不起她,嫌弃她土气。 很多种理由吧,总之就是不喜欢。 她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用壳把自己装起来,不让别人看到自己,而她也看不到别人了。 这天也不知道怎么结束的,反正等她能进宿舍时候已经是中午放学,脑袋昏昏沉沉,身上发冷,她知道自己是发烧了。 陈兰花缩在最角落的床铺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迷迷煳煳的睡着,过了不知道多久,她隐约听到一些嘈杂声,应该是午休时间结束,宿舍的人要起来上课了。 有人走到她床边的时候停了一会,但是又走开了。 陈兰花很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很沉重,怎么也掀不开,而且她觉得好冷,好冷,好冷…… 血液好像都被冻住了,冷得她发抖。 她脑袋发昏的又睡过去,中途被惊醒和冷醒了好几次,但意识都很迷煳,整个人都很难受。 没有力气,睁眼了也起不来。 她口渴,想喝水,扶着床架从床上下来,拖着沉重疲惫的身体,抖了寝室里所有的水壶都没有一滴水。 但她太难受了,拿了漱口用的水杯到外面的水龙头接了一杯水管水,仰头灌进嘴里。 然后接着回去睡,她去不去上课,老师和同学都不会关心。 也没有钱去看医生,索性就这样吧。 第30页 这种自暴自弃的无力行为,从她出生有了自己的思想之后,就一直伴随着,人穷命贱,她已经足够认清自己。 陈兰花坐在床边,头挨着床架,透过寝室那扇铁栏窗户,看着外面已经开始枯黄的野草,生命的消逝感让她有了一丝感同身受。 铺天盖地的黑色朝她的心涌来,浸染了她世界里的所剩无几的彩色。 这场高烧烧了三天才逐渐褪去,陈兰花就跟一条无生命的死鱼,在床上躺了三天,无人问津。 渴了就自己爬起来喝凉水,饿了就拖着沉重发冷的身体去食堂,买最后的剩菜剩饭,食堂阿姨看她可怜,有时候还会多给她一勺肉。 她就这么熬过了三天。 天气越来越冷,周围的同学早早穿上了外套,只有她,依旧是老旧的衬衣,孤零零的一个人。 直到周末她回了家,这一切才结束。 破破烂烂的老房子,昏暗的灯泡,在同样孤零零的山坡中点亮着,陈兰花从下车的公路路口一路走回来,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到家。 陈老头惯例坐在迴廊的鸡窝旁边,指桑骂槐,拿根棍子往那些鸡身上打,不让它们多吃盆里的谷糠—— 「吃吃吃!你干活吗就成天到晚吃!都饱了还吃!撑死了今晚我就杀鸡!」 天已经暗了,但是王月桂不在家,只有陈兰荷在天井的水缸旁边洗菜,看见陈兰花也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洗菜。 陈兰花拎着一个塑胶袋穿过迴廊的时候,被陈老头瞪了一眼,如果不是她闪得快,那个老头的棍子就招唿到她身上了。 放下东西,她走进黑灯瞎火的厨房,掀开锅盖开始洗锅,这些活都是她做惯的,不会说不能做或者不会做。 「回来了。」 王月桂挑着餵猪用的大水桶进来,后面跟了陈文松,他年纪虽然小,但是也能帮忙提半桶泔水跟着去餵猪了。 「嗯。」 陈兰花把洗锅的脏水倒到水沟里,她家用的那种大铁锅,用了很多年了,上面全是一小块一小块黑黑的碎屑,不洗干净做不了菜。 「倒到那边去干嘛!倒在桶里明天用来餵猪,抽水不费电啊,尽浪费水。」 王月桂看到之后就开始数落起陈兰花,不富裕的家庭浪费一滴水一粒米都是要被说的。 王月桂这样做法也没有错,但陈兰花最烦的就是听到这些,总能让她一下子心底冒火。 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生活被冠上穷苦的标籤,完全都是陈生和王月桂赐予的。 没有像别人那样的经济条件,为什么还要生她下来,生一堆孩子让这些无辜的生命跟着他们一起吃苦。 陈兰花有时候都在想,做父母的有问过自己孩子,她们愿不愿意来这个世界? 总之她是不愿意的,甚至是非常怨恨。 但她又不愿意如此草率的结束自己的生命,陈兰花总是在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远离这些人,过轻松自在的生活。 点着昏暗泛黄的灯泡,一家人缩坐在门厅的角落,吃着简单粗糙的饭菜。 陈年旧米煮出来的硬邦邦甚至是有一股霉味的米饭,配着几乎没有油水的青菜,不是农忙的时候,桌上是没有一丁点肉食的。 这就是陈兰花从小到大的生活,艰苦无奈,却无力挣脱。 陈老头敲着自己的破碗,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着,「死了死了死了,连肉都没有,拿着我的钱不知道干什么,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别住我的地方,一群败家精!」 陈家的饭桌上每天都会上演这样的戏码,陈老头就像以前那种跳大神的老妖神棍,面目狰狞,特别让人噁心。 已经被这样的生活压迫到心理不正常的陈兰花,每次都想把手中的碗扣到这种人头上。 她在心底冷笑,陈老头说她家没本事,呵,别的两家倒是有本事,怎么也不见回来接他出去享福?在这里跟她们横有什么用。 「不想吃就别吃,没人逼你,想要吃肉找你的两个好儿子给你买。」陈兰花把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快意。 陈老头这种人不管他说什么,只当没听见就好,要是有谁敢跟他抬槓,他会当场跳起来,表情就跟十八层地狱来的厉鬼一样恐怖吓人。 「我不吃难道要全给你们这群白眼狼吃啊!你是什么东西轮得着你说话!没有家教的白眼狼东西!」 陈兰花早就看不惯陈老头这种趾高气扬的做派了,加上她现在年纪小,忍耐性差,立马就跟陈老头吵起来—— 「我再不是东西也比你强,十里八村谁不知道你是什么德行,以为自己多大本事!没有我们你早就饿死了,指望谁给你养老送终,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亲人,亲人,亲人…… 这就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书上说家就是每个人避风雨的港湾,可是她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她反倒觉得,亲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家就是魔窟。 陈兰花没有失忆,所以对她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那时候陈老头还没有现在这样老,身体还算硬朗。 她的祖奶奶也还没去世,母子两个加起来一百七十多岁的人经常趁着王月桂不在家,就拿棍子打她们,多疼啊…… 可当她们告诉父母,爷爷和祖奶奶打她们的时候,王月桂除了在背地里诅咒几声,也不会多说什么,陈生就更不会说了,就是一个劲的在背地里埋怨。 第31页 陈兰花对这个家都麻木了,根本谁都指望不上,除了靠自己,她不知道还能靠着谁。 她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力量,才能装着胆子跟陈老头斗争下去。 在这个家里面,陈老头从来没有被挑战过权威,不管是陈生他们兄妹几个,还是孙辈,都没人敢这么正面的跟陈老头叫板。 陈兰花还嘴的举动把陈老头的怒吼引向了更旺盛的高度,他把松木做的饭桌拍得震天响,桌上的菜碟和饭碗以及筷子都颠起来了。 他面目狰狞,眼睛瞪得很大,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他骂陈兰花—— 「你爸妈是怎么教育你的,敢这么跟长辈说话,我看你书也不用读了,趁早去死,也好过给我陈家丢人!」 「最应该去死的是你!」陈兰花口不择言怒吼,她真的受够这个家了,从小到大,真的受过了。 陈老头被气得发昏,上来就要打陈兰花,被王月桂拦住了,她气得吼陈兰花—— 「小孩子懂什么!要吃就吃,不吃就回新房上面去!」 陈兰花又气又急,在原地跺了跺脚,就转身跑出去了。 边跑边嘶哑着声音哭,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父母要忍受这些,为什么啊! 这次争吵的后果就是,陈老头更加变本加厉,并且选择在陈吉和陈清回来的时候告状,说王月桂不给他吃饭,陈兰花姐弟几个还骂他。 陈吉性格是比较内向的人,他对陈老头并没有太深的感情,或许是因为小时候也经常挨打、不让吃饭、不让他继续念书的原因。 陈兰花听王月桂说过,大叔陈吉也挺恨陈老头的。 小叔陈清就不一样了,陈老头常说的白眼狼这个字眼,陈兰花觉得放在陈清身上最合适。 明明当年是靠着她父母的积蓄才上的大学,现在有出息了就把这份恩情忘得一干二净。 反倒觉得是陈老头养育了他,全是陈老头的功劳。 所以,通常遇到这种情况,陈吉不会说王月桂的不是,但陈清会说,并且是端着一副圣人的姿态说—— 「阿公老了,你们就要多让着他点,他毕竟是老人,要尊重,平时多给他买些肉啊鱼的,他牙口不好,你们就把菜和肉切碎了蒸软了再给他吃,不能你们怎么吃他就跟着怎么吃,他是老人,你们要多体谅,我和陈吉在外面工作忙,不能时常回来照顾阿公,你们就更加要尽心才是,现在这样像什么话?大嫂,不是我说你,孩子都让你教成什么样了,还有阿兰你,在学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叔叔也没说你,在家怎么能这样对阿公?你爸妈不识字没文化,你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怎么连尊重老人的道理都不懂?阿公对你们几个那么好,现在老了你们嫌弃他,不愿意赡养,这怎么行。」 老屋是那种黑瓦青砖房,不过因为当初建房子的时候钱不够,就只有一半是青砖,另外一半还是红泥砖。 就连房间的地都是打实的泥土地,根本就没有铺水泥。 以前一大家子就住在这个老屋里面,现在陈吉陈清工作好了,搬到镇上住了,陈生也另外建了一层楼房。 所以现在老房子就只有陈老头一个人住,不过大家吃饭还是在老房子。 陈清坐在堂屋,理所应当的教训着陈兰花她们几个,陈兰荷和陈文松年纪小,不敢出声,一直低着头。 王月桂在天井下面忙着剁猪草,听见了也当没听见,陈兰花眼神空洞的盯着角落的蜘蛛网看。 这些话她从小听到大了,只要发生争吵,错的永远是她们,陈清只会怪她们,赡养? 呵,怎么不见他把陈老头接出去赡养呢,就过年过节回来给一两百块钱,顶什么用。 陈清还要继续说,陈吉可能看不下去了,拦下话头,「行了,大嫂一个人在家也不容易,操持着一家子,还要下地,你别光顾着说。」 陈兰金那件事,让陈吉对大嫂一家心有愧疚,因为当初是他执意劝说大哥大嫂把陈兰金送到省城读中专,就是想着将来能分配一个体面一点的工作,不至于去打工,谁知道陈兰金这么没出息,闹出这种么蛾子。 如果他当初不劝着让陈兰金去省城,或许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现在人也找不回来,也联繫不上,大哥还在外面务工,回不来,大嫂也忙着家里的地,看样子对陈兰金是失望透顶了。 陈吉看不惯陈清一回来就各种数落大嫂,他记着大嫂当年对他的恩情,所以大嫂家有事他能帮则帮。 几个侄子侄女他希望将来能有出息,或许能替大哥大嫂分担一些,就不用这么辛苦到底种地了。 他是这么想的,但家里媳妇也看不上大嫂这一家,暗地里警告他不许拉帮大哥大嫂。 「我做叔叔的替大哥大嫂管教侄子侄女也是应该的,怎么就不能说了,你看她们做的都叫什么事,还有阿金,像话吗?」陈清不服气。 陈吉懒得和他争执,两兄弟一个是闷嘴的葫芦轻易不动气,一个是有理没理都爱说两句。 加上陈清这几年做了主任,领导架子大得很,动不动就跟人上纲上线。 通常这个时候,陈兰花她们几个绝对是要被教训的,不管她们心里如何委屈,如何怨怼,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因为她们的爸妈不会站出来维护她们,不会帮她们说两句话,即使错不在她们,也该去承受那份不属于她们的委屈。 第32页 陈兰花心里很愤怒,忍不住呛声,「你那么孝顺就把他接出去养,我们家穷,养不好也养不起。」 这句话憋在她心底很多年了,今天终于冲破了一切说了出来,她觉得浑身都轻松了,甚至在看到陈清瞬息万变的脸色,陈兰花也无所畏惧。 陈清的脸色变得铁青,原本在天井剁猪草的王月桂瞪了陈兰花一眼,先一步出声教训陈兰花,「怎么跟你小叔说话的,小孩子懂什么就乱说!」 陈兰花冷笑,站起来一脚踢开凳子,「对,我是小孩,我不懂,就你们懂!所以你和爸活该被这些人指手画脚,活该为这些人当牛做马,到头来还不落好,被他们指着鼻子骂,连屁都不敢放,我根本不屑懂你们这些所谓的道理!」 她真的受够这种不公平待遇了,凭什么啊! 从小到大她就要忍受这些,受了委屈只能自己消化,连抱怨都不能,父母也不帮自己,就知道缩起来,默不作声。 这种愚蠢的家庭氛围她真的受够了! 「啊——」 陈兰花捂住耳朵,不可控制的尖叫出来,发泄自己内心的不瞒,对上王月桂不可置信的眼神,她嘴边的冷笑越来越明显—— 「我不想听你再说那些忍着让着的话了!行不行!我们做错什么了要忍受这些,你和爸又做错什么了要被这种人指责,他们觉得我们照顾不好阿公,那他们就接出去伺候啊,还不是光靠嘴说,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王月桂完全就傻了,她无法想像这些话是从自己女儿嘴里说出来的,怎么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阿兰!你癫了!」王月桂呵斥,从天井上来把陈兰花扯到一边,骂她,「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插嘴!出去!」 陈兰花甩开王月桂的手,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转身跑走了,这个家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待了,太烦了! 陈吉的脸色也不好,他虽然记着大哥大嫂的恩情,但眼下被一个小辈这么教训,他心情也阴郁,只不过没出声。 陈清就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指着陈兰花的背影,跟王月桂大声抱怨,「大嫂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就这种态度对长辈,阿公在家里不受气才怪,你和大哥也容得了她胡作非为,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我看她也不把我们这些做叔叔的放在眼里!」 这么多年以来,陈清在这个本家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陈生和王月桂都不敢当面顶嘴。 有时候王月桂想辩解两句,都要被陈生呵斥,现在陈清被陈兰花当面指责,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王月桂只能硬着头皮辩白两句,「小孩子不懂事……」 「她还是小孩吗!」陈清继续喊,「已经是读初二的人了,被你们惯成什么样子!在学校闹出的丑闻到现在还没消,现在又是这种态度,你和大哥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陈兰荷和陈文松害怕的缩缩肩膀,姐弟两个慢吞吞的挪着出了堂屋,一出大门就飞跑着不见了踪影。 他们还小,大人的争吵跟他们没关系。 从老屋跑出来的陈兰花躲到山林里的坟堆里,坐在松毛上,双手抱住膝盖,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她萌生了不念书也要从这个家逃离的危险念头。 陈吉和陈清这次没吃晚饭就走了,但陈清走的时候让王月桂给抓了三只大公鸡,其他七七八八的土产也拿了不少,都是捡好的拿,也不给钱,王月桂也不说什么。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几乎每次回来,陈清都会搔刮家里的东西拿走。 特别是过年那阵,他需要这种土家养的大公鸡送人,但市场外面价格贵,他捨不得买,就特意让王月桂给留下十来只给他。 有时候他会按一斤十块算钱,有时候干脆就不给,王月桂为这件事跟陈生抱怨过很多次, 陈生反倒让王月桂不要跟陈清提钱的事,就算陈清给了也不能要,理由是都是一家人,给钱就见外了。 陈吉回来的时候给买了二斤五花肉,晚上吃完饭之后,回到新房子上面,王月桂就开始一个劲的数落陈兰花—— 「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跟大人顶嘴,你叔叔他们也是为了你们好,说你们两句都不行了?你这个脾气也不知道随谁……他们肯定都不愿意养你阿公,那我们再不养你让外面的人怎么说你爸?你改改你这急脾气……」 陈兰花不想听,回自己房间砰的把门关上了。 王月桂就在外面骂:「你跟谁发火,跟谁发火!要是这样说了你叔叔他们就把你阿公接出去养,我和你爸早就说了,他们就是不愿意养,我们说了又有什么用!你这么不管不顾的跟长辈顶嘴,坏了情分你知道吗!让你爸以后怎么跟你叔叔他们说,怎么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了没有用,你们压根就明确说过吧……陈兰花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她很累。 根本不想再听王月桂指责这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主笔人是我,部分情节是她口述然后我照着记录,也有一部分是她看过之后自己修改的。 22、第 22 章 人之初性本善。 半夜里起来去茅房的陈兰花没有着急回房间,而是拿着手电筒独坐在茅房外面的石槽上。 这是以前餵猪用的大石槽,她很小的时候王月桂还用的,近两年换了塑料的槽盆,就不再用这种笨重的石槽了。 第33页 突然之间,她就想到了这句耳熟能详的话。 性本善么? 陈兰花笑了笑,仰头看着乌漆嘛黑的夜空,四周响起的鹧鸪鸟的叫声很渗人。 听村里的老人说,鹧鸪鸟在谁家附近叫,谁家就会死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个鸟叫声陈兰花从很小的时候就听到现在了,如果按照这种说法,她家的人估计早就死绝了。 可惜,该死的人还苟延残喘,不该死的人却已命丧黄泉。 陈兰花晃了晃手中的电筒,光束照进幽深的荔枝树林里,几只蝙蝠受到了惊吓,正惶恐的从栖身之地飞起,四处乱逃。 然后陈兰花就把手电筒关了,一眼望不穿的黑暗仿佛能给予她安全感,让她浮躁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晚饭的时候她和陈老头直接吵起来了,还能挥舞四肢的陈老头上来就用手中的竹筷子插在陈兰花身上。 如果不是她挥开,现在身上已经有了无数个血洞了。 王月桂是雷声大雨点小,背地里她什么诅咒的话都说过陈老头,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又忍气吞声。 眼见自己女儿被打,她也只是呵斥两句,并不敢把陈老头怎么样。 陈兰花对这个家的人处理事情的方式已经麻木了,明明已经骯脏不堪,却也还要背负着那把沉重的道德枷锁,不管怎么过分,始终不敢吭声。 不能当面反驳老人,他们认为这是孝道,不管对方是对是错,都不能去反驳。 想到这里,陈兰花再次笑了起来,笑容在黑暗中显得尤其诡异,不会当面反驳,却会在背地里诅咒对方去死,这就是成年人所谓的「孝道」。 真是可笑至极。 重重的嘆了一口气,陈兰花从石槽上站起来,拍拍后面衣服上的土,准备回房间睡觉,路过猪栏的时候,几头肥硕的大白猪因为手电筒的光照射,躁动了一阵。 —— 周末回家是要帮家里干活的,秋收的季节到了,晚季水稻已经成熟,好在晚稻没有早稻那么水沉,田里也大多数是干的,没有像暑假那时全是淤泥。 秋天天气很干燥,也没有时常下雨,倒是不用担心水稻的晾晒问题,只是天气凉,又没有像人家那种特地的用来下田的鞋袜,每次从田里回来陈兰花的小腿都是被划伤的细痕,晚上睡觉关节也疼。 其实下田用的鞋袜镇上就有卖,但得二十块一双,王月桂捨不得那个钱,就只能光着脚下田了,有水蛭蚂蟥的时候也只能认命。 「阿兰,拿钱去给你哥。」 周天下午,陈兰花是要收拾东西回学校的,家里没摩托车,她只能从屯里一直走到村口的公路搭班车,差不多得走两个小时。 田里的水稻还没收完,陈兰花要回学校,王月桂和陈兰荷姐弟俩还要继续在田里劳作。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月桂把一百块钱交给陈兰花,叮嘱她把钱拿给陈文强。 陈兰花收拾衣服的手停了一下。 她这个大哥去镇上上学,从初中到高中,但凡是遇上农忙的时节都不会回来,没钱了就打电话到隔壁堂伯家,让陈兰花拿给他。 「他怎么又要钱。」陈兰花的语气不太好,甚至是有一点怨恨。 马上就要入冬了,她连一件像样的外套都没有,穿的都是以前陈兰金剩下的,老土老土的款式,又旧又破,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 她问王月桂要钱买衣服,王月桂总是以家里都有衣服穿为什么还要买新的为由不给她钱。 每次回家,王月桂也只是给个十块二十块,扣除来回车费,剩下的也就四五块钱,陈兰花连学校小卖部一包五毛钱的辣条都不敢买。 以前她跟黎蓉她们混的时候,就找很多理由问王月桂要钱,但王月桂也不会多给,撑死就是一次给三十。 像这样给陈文强一百的,陈兰花可从没有过这种待遇。 学校管饭,别的时候不买零食也花不到什么钱,但是谁家孩子不去买点零食买点小女生需要的小玩意的? 陈兰花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刚开始还跟王月桂闹过,只是经歷了这么多事情,她的心已经麻木了,有也是这样过,没有也是这样过。 但,事情总要有对比。 陈文强什么都不用做,没钱张口就要,王月桂从来都会给,虽然嘴上念叨怎么要这么多钱,但都会给。 陈文强的衣服都是新的,都是360、贵人鸟这些运动牌子,那个时候,能穿这样牌子的衣服和鞋子,已经很好很有钱了。 但自己家什么情况,陈兰花比谁都清楚。 陈文强用来挥霍的钱,都是王月桂从嘴里一毛一毛省下来的,可以说,家里现有的几个孩子,陈文强是最不用吃苦和受苦的。 不公平的待遇让陈兰花觉得非常委屈,低头继续收拾东西,眼眶却情不自禁的红了。天知道她多想大声抗争这种畸形的家庭生活。 但是王月桂丝毫察觉不出陈兰花的情绪,把钱放到桌上,「收好别丢了,我还要去田里,一会你自己看看再煮点什么东西吃再去学校。」 农家人的午饭其实很简单,多半就是一锅稀饭粥,配一碗萝蔔干。 也有做饭吃的,但那是家里有老人帮忙的时候才行,不然又要干农活又要回家做饭,很耽误时间。 第34页 一般稀饭粥也是早上天没亮起来煮好的,早上吃一顿,中午吃一顿,再装一些在大盖碗里带着去田里,劳作饿了再吃。 像陈家这样的,陈老头是绝不会自己动手煮饭的,就算是煮也是煮他自己的份。 放下钱王月桂就急急忙忙出门去了,陈兰花背对着老屋的天井,伸手擦擦眼角的泪水,直起身把钱放进兜里。 她能怎么样呢?都是命而已。 把要带的衣服都折好放进一个手提塑胶袋,陈兰花打了一把有些老旧的伞,出门走去村口搭车。 从村口到屯里的路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陈兰花穿着回来时刚刚洗好的鞋子,没一会就全粘上了尘土。 不过她还是小心翼翼的走着。 这是她唯一的新鞋子,一双普通的帆布鞋就要二十多块钱,这一穿就要是大半年,来来回回刷洗了很多遍,边缘的地方有些已经裂开了也没捨得扔。 穿着这样的鞋子有点丢人,因为学校的同学都是崭新的鞋子,时常更换,很多人也都是穿的牌子的运动鞋。 陈兰花羡慕别人,却也知道那些一双就要一两百的鞋子她买不起。 23、第 23 章 还好现在已经快要入冬,太阳不是特别暴晒,要是夏天的时候,陈兰花这样走着都要被晒得脱掉一层皮。 虽说农家的女孩没有这么娇贵,但一直行走在被大太阳炙烤的路面,是谁也受不住的。 从身边飞驰而过的是别人家的摩托车,周日这天下午学生返校,路上还是人很多的,摩托车上坐的就是这些学生。 人家都是有家里人送到路口,陈兰花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因为她家没有摩托车,甚至老旧的自行车都没有。 以前是有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不过被陈文强偷去卖了。 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双腿蹦累的她终于来到了公路路口,站在满是尘土的路边等客车到来。 她上车的时候,车里都是各个学校的学生,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一样,几乎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有。 收费的大妈背着一个小包,挤在这些学生当中,一个个的收取车费,少了补,多了找。 陈兰花艰难的抓着头顶的手环,随着颠簸的客车一路摇晃,噁心头晕,很想呕吐。 她一直都有晕车的毛病,除非是坐在靠窗的位置,还要开着窗户,才能好受一点。 像现在这样被人挤在中间,周围都是各种人的体味,空气不流通,她就更加难受。 陈兰花脸色发白,拼命忍住那股噁心感,心里祈祷快点到学校,她要下车。 镇一中是重点中学,就读的学生很多都是镇上的人,即使是外乡来的,也大多数是家庭条件不错的。 周末的时候校门口都停着许多轿车,下来的都是本校的学生。 见到这种场景,陈兰花一般都是一脸漠然的走过去。 她今天因为要拿钱去给陈文强,所以不能在学校门口下车,要到镇上那条街,也就是终点站。 她没有手机,但是陈文强是有的,特别好看的翻盖手机,那时候有一个这样的手机已经相当不错了。 她到街上的小店找了电话给陈文强打过去,告诉他出来拿钱。 高中就在街口那边,陈兰花已经十分熟悉这所高中,因为每次她都要拿钱到校门口等陈文强出来拿。 陈兰花不喜欢陈兰金,同样也不喜欢陈文强,虽然是亲兄妹,但是她和陈文强几乎不怎么说过话。 陈文强更不用说了,对弟弟妹妹常常拳打脚踢。 王月桂要是不在家,兄妹几个肯定会打起来,被打最多的就是小弟陈文松,以前还被陈文强摁在水缸里,差点淹死了。 她不知道陈文强怎么对自己的弟弟妹妹那么大仇恨,打起来真的能下狠手,好像就要弄死对方。 但陈兰花讨厌陈文强是有原因的,而那种原因,是有违道德伦理,传出去应该是要被浸猪笼沉塘的吧? 会这样吗? 盯着高中校门口的绿化带,陈兰花的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的童年有过多少骯脏不堪的事情,年小无知的她和自己的哥哥姐姐,又做过多少应该被道德人伦杀死的事情。 如今,陈兰金逃得远远的了,就剩下她自己还在竹木村苦熬着,不知哪天才是自己的末日。 在她晃神之际,陈文强已经从公寓楼走到了校门口,看到陈兰花的时候也只是冷淡的打个招唿,拿了钱就走。 陈兰花也没多说什么,把钱交到,就回了自己学校。 —— 分班之后,陈兰花每天的生活都很枯燥,她也不爱学习,考试成绩往往在一群学霸当中都是垫底的。 才15岁的她,真的不知道人生该如何去规划,她只是渴望金钱,渴望被人疼爱。 陈兰花性格很孤僻,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很多事都要自己扛着,憋在心里,然后让这些负能量逐步发酵,最后变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就像一只蜗牛,本来行走就艰辛无比,还要负重前行,活生生的把背嵴压弯,还不许喊累不许喊疼,更不许停下来。 因为只要她一停下来,不是立马被踢落万丈深渊,就是待在原地等死。 陈兰花不愿意活着,但也不敢去死,人生没有一点点意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坚持。 第35页 人,无论在任何一个年龄阶段,都在做着伤害别人的事情,年纪小的时候,可以说年少无知,年纪大的时候,就说尊敬老人,中年的时候,能说是生活压力大。 那其实想过没有?被伤害过的人,她该何去何从?明明是被人拿刀捅了自己,捅人的人没事,自己反倒又要治伤又要背锅。 受害者何其无辜。 校园的暴力分为两种,冷暴力和真暴力。 在遭受了黄凉梦等人的暴打羞辱之后,陈兰花迎来了最杀人不见血的校园冷暴力。 老师、同学都拿她当老鼠,可能连老鼠都不如,是泥地里的蚯蚓,或者是粪坑里的一只臭虫。 随意践踏、羞辱着她的自尊心。 陈兰花的学习成绩上了初中之后就一直不好,尤其说英语,别的同学很多都是小学就开始学英文了,但竹木村没有这个办学条件。 上了初中之后,陈兰花才开始正式的学习英文的26个字母发音,英文语法,音节这些东西她听都听不懂。 加上她一入学就和黎蓉她们那帮小太妹搅和在一起,十节课有九节都在逃,剩下那节就是走神或者看课外书。 这样情况下她的学习成绩能好才怪。 可能她本身也不是学习的料吧,逐渐的她就什么课都听不下去了,上课总是脑袋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中考试成绩下来的时候,陈兰花不负众望的成了倒数第一,总成绩距离倒数第二的那位同学还相差几十分。 「陈兰花,我希望你能重视起你自己的成绩,不要给我们七班抹黑,你这个成绩根本不适合在七班,既然通过关系留在这里,就请你尊重一下别的同学,也尊重你的任课教师,这种成绩拿出去简直是丢人,普通班的同学都比你考得好。」 班主任开班会的时候,当着全班人的面指名道姓的批评了陈兰花。 这话说得还不算过分,今天早上那个英语老师才是真的看不上陈兰花,竟然用英文把陈兰花骂了个遍。 陈兰花神色茫然,什么也听不懂。 但是看同学们露出的神情,她也能猜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说真话,她并不是特别在意自己的成绩,好也好,不好也好,于她而言都不重要。班主任训话的时候,她神情麻木,什么反应都没有。 当教师的,最不喜欢有学生挑战他们的权威,不然他们一定会用最卑劣的方式报復,这种手段往往都是杀人不见血,让人无可奈何,无力反抗,只能乖乖承受。 第二天,陈兰花的考试成绩就被贴在了公告栏里,并以此来鞭笞全校学生,不好好学习,就只能考出这种成绩来丢人。 陈兰花再次成为全校人的笑柄,下课之后经常有其他班的人跑来七班的教室门外,对她指指点点—— 「我靠!就是她啊?长得也太丑了吧!」 「泉哥当初可是校草,怎么会看上她啊?」 「玩玩的,不能当真。」 「但也太丑了,而且你看她穿得好土!现在谁还穿这种衣服,她家很穷吧?」 「听说是种地的,在山沟沟里,住的破瓦房。」 「咦~看她那个脏兮兮的样子,头髮那么长会不会长虱子?跟她一起寝室简直是噩梦。」 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话,往往最能直戳人心,不管陈兰花去到哪里,总逃不过这些声音。 食堂,厕所,寝室,任何她出现的地方,所有人都避如蛇蝎,好像跟她唿吸同一片空气是多噁心的事情一样。 这件事情的背后,少不了黎蓉她们的推波助澜。 流言一波比一波能摧毁人,从最开始的不知廉耻勾引别人男朋友,然后怀孕流产,到最后的和街上的社会青年不清不楚,陈兰花简直成了别人口中招/妓的站街女。 她经常被反锁在寝室门外,缩在走廊角落,被冻一夜。 她去敲门的时候,里面谁也没有应声,她喊人,也没有人回应,自己寝室的人没有动静,倒是把隔壁寝室的人给招了出来。 「喂!大半夜的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安静点行不行!」 「神经病啊!」 「要死就死远点,噁心!」 陈兰花只是一个用壳伪装自己的懦弱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直以来表现出的强悍,兇狠,不过都是她不安的伪装。 在竹木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一等,所以还有一点底气。 可是在这里,她连人家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深入骨髓的自卑,让她越来越畏手畏脚,不会反抗了。 也有可能,被泉哥无声抛弃的那天,她残留的那点勇气也消耗光了。 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副躯壳,里面包裹着她瘦小脆弱的心脏。 24、第 24 章 压在陈兰花心头的几座大山,除了贫穷带来的自卑,还有随着自己渐渐懂事而后回想起来的关于童年的不幸回忆。 在竹木村读小学的时候,她可以用趾高气扬来伪装自己的自卑和不安,但是在这里,她什么伪装都变得透明,根本无法保护自己。 她心中唯一的执念,也都在被抛弃中消失殆尽。 这些高高在上的学子,在用自以为是正确的方式去□□一个卑微的灵魂,践踏她赖以生存的躯壳,以此来取乐,彰显她们高人一等的品格。 四处寂静的冬夜,陈兰花蹲在寝室的走廊外,她只不过出来上一个厕所,就这样被反锁在外面,她带了钥匙也没有用,门是从里面被拴上的。 第36页 这已经是第三回了,她又要在走廊外面过一夜。 好似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她并没有最开始那样难受,果然么,同一样东西遭受得多了,她也会变得无动于衷,安然接受。 不过,很快她就不那么想了。 「哎呦——让我看看这是谁啊!陈兰花啊?哈哈哈哈哈……」 有一种人就是你不用见到她,光是听声音就已经反感无比,满身抗拒。 而黄凉梦对陈兰花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讨厌一个人不一定要有很多理由,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感觉,就已经笃定了是喜欢还是讨厌。 一中就是这么一点大的地方,有些人转头就能看见三四回。 陈兰花虽然和黎蓉她们不在一个班级,但寝室都在这一排,偶尔也能碰到。 像今天,黄凉梦明显就是冲着陈兰花来的,身后跟着好几个小太妹。 黎蓉和另外几个女生也出现,几乎是成了前后围堵的阵势,堵死了陈兰花逃跑的路线。 时下最潮流的装扮就是有染着黄色的大爆炸头,一条松松垮垮的大□□垮裤,裤腰到口袋那里挂着一条假的大金鍊子,再配上一双色彩鲜艷的帆布鞋,最是流行的装扮了。 往往这样打扮的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大哥大,大姐大,或者校花校草,班花班草。然后再有一个共性就是:学习不好。 重点班的七班和六班,是不会有这种潮流打扮出现的。 曾经几何,陈兰花也曾羡慕过别人可以这样打扮自己,而她呢? 身上永远都穿得很老土,不是大得过分不合身的衣衫,就是太小勒出肉来的t恤。 这些衣服从来没有一件是真正属于她的,都是捡陈兰金不要的穿。 王月桂总是说没有钱给她买新衣服,让她不要跟别人攀比,家里穷,叫她节俭不要乱花钱。 这些话听得多了,让陈兰花觉得花出去一毛钱都觉得有千斤重。 「怎么?见到我们不高兴啊?」 一帮人把陈兰花围在角落,黎蓉上上下下瞄了好几眼陈兰花,眼带嫌弃和鄙视。 因为她以前跟陈兰花走得近,害得现在被人耻笑,只要一见到陈兰花,黎蓉的脸色就不好,觉得晦气死了。 「问你话呢!哑巴了啊!」 陈兰花一直低着头没有作声,黎蓉觉得自己被轻视了,立马不爽起来,伸手就推一把陈兰花的肩膀。 陈兰花被推得踉跄,跌在水沟里,坚硬的水泥边缘蹭伤了她的手臂,她有些艰难的从水沟里爬起来,如此狼狈的场面,引来黎蓉她们放声大笑。 「哈哈哈……」 陈兰花是个一出生就已经被折断翅膀的孩子,除了用伪装来保护自己,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方式。 面对黎蓉她们一群人的放肆嘲笑,她脑袋充血,脸色难看,怒火燃起,双手撑在地面慢慢起身。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啊,对待她这样的蝼蚁就是冰冷、无情,眼睁睁的看着她遭受一切不公平待遇,却没人愿意伸手拉她一把。 周围所有寝室都静悄悄的,但陈兰花知道,每个寝室对门的窗户后面都藏着看好戏的人的脸,她们正等着看陈兰花会被黎蓉她们怎么修理。 见她还能自己爬起来,黎蓉不爽快了,飞起一脚就要踹陈兰花,嘴里一直在骂人,嫉恨着陈兰花抢了她的男朋友泉哥。 「小婊/子!」 她们年纪都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下手却非常狠,如果不是陈兰花躲闪得及时,估计这会已经被踹残废了。 从陈生那里遗传来的软弱基因早已在过去十几年的成长中变异了,这段时间积累起来的所有愤懑在顷刻间爆发。 陈兰花尖叫一声,黑暗中摸了地上一块小砖头就往黎蓉身上脑袋上砸。 「啊!」 陈兰花因为情绪紧张下手的时候角度偏了点,手腕也脱力,没有砸中黎蓉的脑袋,但砸了她的肩膀。 黎蓉发出惨叫声,寂静的黑夜终于喧闹起来,不再安静。 巡夜值日的老师打着手电奔跑过来,把四处逃散的一群小太妹和失魂落魄的陈兰花带到了办公室。 对上陈清那张铁青的脸,陈兰花露出冷漠的笑容。 25、第 25 章 在场所有人都作证,是陈兰花无故砸伤了黎蓉的肩膀,学校领导和老师当然知道不可能是无故,但陈兰花能惹事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 再者,学校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得太大,影响不好。 最后的处理结果就是,陈兰花需要赔偿黎蓉相应的医疗费用,这件事瞒不住王月桂,更不能瞒着。 陈清打电话给陈吉,让他在事发的第二天上午回竹木村把王月桂带到学校来。 黎蓉的妈妈在学校办公室大闹特闹,扬言要找人弄死陈兰花。 王月桂一个农村妇女,遇到这种事后瞬间六神无主,只能求助陈清。 李雅琴原本是在办公室的,但看到满身都是泥的王月桂进来的时候,她藉口要给学生上课先离开了,她真的不想认识这么丢人的一家。 「陈清,你帮着想想办法啊……」 面对黎蓉妈妈的咄咄逼人以及要求赔偿的一万多医疗费,王月桂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现在陈家连一千块钱都拿不出来! 陈兰花惹出这么大的事情,陈清这个做叔叔的也是跟着丢尽了颜面,这会正坐在椅子上忍怒,理都不想理王月桂这个大嫂。 第37页 陪着来的陈吉没有离开,他是在高中做副主任,又是陈兰花的大叔,这个时候也有话语权。 他刚刚看了看被打学生的伤势,并不是特别严重,已经是医院包扎过了,张口要赔一万确实过分。 而且他相信陈兰花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伤人。 真全部是陈兰花的错,那认下这份错也行,但里面如果有隐情就另说了。 陈吉问陈兰花,「你为什么打同学?」 这是出事以来,第一个问陈兰花事情起因的人,不管大叔对她家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至少在这一刻,陈兰花心里是感激的。 陈兰花往黎蓉她们那边扫了一眼,低声把完整经过讲出来,并且拉高自己的衣袖,让在场的人看到她胳膊上的伤。 「我是属于正当防卫。」 如果陈兰花所说属实,那这件事的对错就很难决断了。 黎蓉妈妈冷笑,阴阳怪气道:「哎呦——有背景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是不是将来杀了人也可以无罪呀!」 陈吉笑了笑,「事情的经过总是要问清楚的,谁对谁错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说了算,老师们觉得呢?」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在场的老师也不可能真的得罪陈家兄弟,况且这件事也不能全怪陈兰花,确实是黎蓉她们挑衅在先。 最终是陈家赔偿黎蓉医药费一千块了事,王月桂把口袋里那捆用红色塑胶袋裹得严严实实的零散票子拿出来,全部加起来都不到二百块钱,最后还是陈吉先掏了一千块垫上。 走到外面之后,王月桂跟陈吉道歉,陈吉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整个过程都闷不做声的陈清这会说话了,「二哥去我家吃了午饭再回去吧,大嫂也一起吧,来都来了,我也正好想跟你谈谈阿兰在学校的问题。」 王月桂讷讷应了,陈兰花也被迫跟着上去。 —— 李雅琴刚从外面买菜回来,看到陈清带着人上来,她就只是笑呵呵的跟陈吉打了个招唿。 对王月桂只是冷淡点点头,然后就打发她们母女去厨房帮忙摘菜、洗菜。 陈吉和陈清在外面的客厅的沙发上小声交谈,还有陈清的小儿子嗷嗷叫着玩玩具的吵闹声。 陈兰花坐在一个塑料小凳子上,默默的摘着带土的蔬菜根茎。 李雅琴一边切胡萝蔔一边说—— 「陈清坐到主任这个位置不容易,背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大嫂你也应该多花点时间管管阿兰,之前兰金和文强就惹了不少事,都是陈清帮着善后,大嫂你也该体谅体谅我们的不容易,亲戚的情分是亲戚的情分,也不能一直这样拖累我们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大嫂?」 正在洗锅的王月桂不敢反驳,不但不能反驳,还要帮着一起数落陈兰花的不是—— 「我知道她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在村里,也不懂学校的事情,平常也只能请你们费费心,阿兰要是不听话你们就尽管打骂,这也是为了她好。」 「哎呦——打骂我们可不敢。」李雅琴的那语气听上去就是怪怪的。 王月桂估计是没听出来那意思,接着说:「我和她爸都没念过书,不识字,孩子在学校的事情我们也不懂。」 她转头呵斥坐在塑料凳不做声的陈兰花—— 「阿兰,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学校要听叔叔婶婶的话,你怎么就是不改自己那个冲动的脾气,以后别再给你叔叔他们添麻烦了,知道了吗!」 「哦……」 陈清这个家是教师宿舍,不是他自己买的房子,格局很小,两个房间,客厅面积很小,所有人围着一张小饭桌吃饭。 王月桂的吃相併不好,吧唧嘴,身上一股汗臭味,头髮凌乱,脸色蜡黄。 陈兰花捧着碗筷,小心翼翼的扒碗里的米饭,她注意到李雅琴已经暗自鄙夷了好几眼王月桂。 陈兰花觉得很丢脸,一顿饭是吃得她如鲠在喉,桌上还要听陈清的教训。 陈清一边吃一边说:「你们怎么就不能让叔叔省心呢,你大姐也是,你大哥也是,你也是,真不知道大嫂你是怎么教他们的,一个比一个难管,今天打架明天还不知道闹出什么来,我和陈吉哪有那么多时间管这些事。」 王月桂木讷的应声,根本不敢反驳陈清的话。 这种不能言语不能替自己喊冤的畸形关系让陈兰花觉得压抑,她很想从这个牢笼里跳出去,去迎接她新的人生。 「阿兰,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学会为自己父母考虑,你爸你妈一辈子在村里种地,没上过学也没什么文化,这么辛苦挣点钱给你们读书,就是为了你们将来能有出息,不用再穿他们的旧鞋,不用再走他们的老路,可现在看看,你们在学校干的什么事,成绩成绩不好,还四处惹是生非,我和你大叔的脸面都被你们兄妹几个丢尽了。」陈清一边吃饭一边数落陈兰花。 陈清的儿子,也就是陈兰花的小堂弟才上小学一年级,被宠溺得无法无天,饭桌上也不肯乖乖吃饭,手拿着一双筷子去戳陈兰花。 陈兰花被戳得很痛,又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出声,就只能默默往旁边挪了挪,避开这个熊孩子的捉弄。 面对陈清的「谆谆教诲」,她也只能这样默默承受,因为在大人眼里,这件事是她做错了。 陈兰花也知道错了,因为害得家里赔钱,害得父母又在陈吉陈清面前矮了一头。 第38页 她家就一直是这样的不平等关系,错也好,对也好,反正责任都在她家。 陈兰花隐约听村里的人提过,当初陈生原本是可以念书的,是陈老头不让,把他撵回来跟着到生产队挣工分养活一家大小。 陈生在家种地到十五六岁,然后跟着村里的施工队到广东那边做水泥工程。 陈生年轻的时候是个会下死力气干活的人,挣的钱也不少,但都贴补给了陈吉陈清。 这还不算,后面和王月桂结婚后,还忽悠王月桂把自己打工攒下来的那点存款给拿出来。 换来如今这种结果,也不知道责任在谁。 如果陈吉陈清念着过去这份恩情,也就罢了,偏生陈清有了自己事业,当上了学校主任后,架子大起来,动不动就要对陈兰花她们兄妹几个管教,有时候有数落陈生和王月桂。 陈兰花心眼麻木的听着陈清的「教导」,闷不做声,王月桂也只是讷讷应一下,不敢多言,一顿饭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吃完,陈兰花一秒也不想多待了。 偏就王月桂还嫌不够丢人,跟陈清说:「……她爸和我都是这意思,把钱放在你这里,阿兰有什么需要的时候再来问你,比回家找我要方便一点,这不是快到初三了?以后她周末就不能常回家,没钱的话你看能不能先垫上,等后面我再一併算给你。」 陈兰花坐在旁边听着,王月桂的大概意思是以后她在学校的零花钱放在陈清这里,没有了就去问陈清要。 她本能的不愿意,想开口反驳,但她不敢,不敢当面这么说,一股无力感从陈兰花心底里冒出来,遍布她全身。 为什么要这样…… 她真的不想自己最后那点自尊心还要被这样践踏,她的父母到底有没有一瞬间考虑过她自己的感受。 陈清倒没说什么,但是李雅琴似乎有点不愿意,不过关于陈家自己的事情她极少管,更不想陈清管。 说是把钱放在陈清这里,哎呦!哪有什么钱,后面还不是陈清自己垫上。 这样想着,李雅琪瞬间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气唿唿的抱着闹腾的儿子回了卧室,砰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王月桂也不管李雅琴什么态度,说完这些事情她也急忙忙往回赶,地里还有很多活等着她回去干,不能再在镇上耽误时间了。 「以后要多听你叔叔的话,别再惹事了,听见没!」上班车之前,王月桂再三警告陈兰花。 为这次闹出来的事情赔钱,王月桂心里也有气,要不是看现在孩子大了,她还能像以前那样拿藤条抽。 陈兰花神情恹恹的站在那里,不点头也不摇头,她心情很不好,压抑,沉闷,不想再跟这个家任何人有联繫,觉得太丢人了,特别是自己的父母。 送走了王月桂,陈兰花一个人慢慢往学校走,深秋的天很干燥,阳光照样也是刺眼,她觉得更加难受了。 26、第 26 章 陈兰花像臭鱼烂虾一样留在七班,污染着这个全校都引以为傲的班级,她的存在好像就是为了更好的衬托别人的优秀。 她过得浑浑噩噩,从初二到初三,她都过得不知所云。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日夜企盼自己能早点毕业,然后去打工,脱离她那个压抑无比的家庭。 但是最后,陈兰花还是凭藉着自己那点微小的努力,考上了镇上的高中。 陈兰花的生活并没有为此改变什么,她依旧是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冷漠自持,跟谁也不亲近。 要说的是,陈文强高考过后去了省内一间末流的专科院校,学的是物流管理,是陈吉给他填报的志愿。 原本凭陈文强那点烂成绩,谁都以为他考不上,现在考上了,王月桂还挺高兴,对这个儿子越发溺爱。 开学后没多久就是国庆小长假,陈文强穿着一身体面的运动装回来,人模狗样的,把王月桂忽悠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提什么要求都答应。 「宿舍里四个人,人家都有电脑,就我没有,大学不是高中,人家作业都是要用电脑的,我总不能一直借别人的吧?你说是不是啊妈。」 说了这半天,陈兰花算是听出来点苗头,陈文强是要王月桂出钱给他买电脑。 笔记本电脑啊,陈兰花想都不敢想,她连一个若基亚按键手机都没有过,家里面就一个陈文强高中时用剩下的旧手机,还都是只能打电话发简讯那种老人机。 这个家穷成什么样了,陈文强不会不知道,明明知道可是为什么还要回来要这要那,谁欠他的啊! 王月桂虽然被哄得飘飘然,但也没煳涂,她有些为难的说:「家里现在没这么多钱,你看能不能先用着同学的,明年再买?」 现在手头上确实没这么多钱,陈兰花上高中要交学费伙食费,陈兰荷也上了初中,陈文松也在上学。 这对本来就一贫如洗的陈家来说无疑是要命的,陈生做水泥工挣来的那些工钱也没多少,哪里经得起这样大的开销。 普通人家送一个小孩上学都吃力,更别说陈家一下子送四个。 长大一点之后,陈兰花有些懂事,有些知道父母的辛苦,但不代表她就能无限原谅父母对陈文强的溺爱,明明没有那个能力,却还是要纵容,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 第39页 可陈文强不管这些,他爱攀比,自尊心强,不肯在同龄人面前低一头,看到别人有什么他就要有什么,初中高中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指望陈文强懂事?那都是做梦。 一听王月桂不愿意拿钱给他买电脑,脸色立马就垮下来了,跟王月桂叫起来,「别人的电脑人家凭什么借给你用啊!我不管,我就是要买电脑,明天就给我钱!」 王月桂不说话了,陈老头面前有了二两猪头肉吃着,嘴巴没空掺和陈文强买电脑的事情,要换平时肯定要刺上几句的。 陈文强还不依不饶,「大学生没电脑说出去多丢人啊,再说了同学的电脑人家也要用啊,借什么借,你给我钱买个怎么了,能用你多少钱,真是的!」 「那要多少钱?」王月桂问。 「五六千吧。」 桌上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王月桂当场惊叫出来,饭都顾不上吃了,「要这么贵?!」 陈文强撇嘴,「这已经算便宜的了,我同学他们都是用上万的,我要用上万的你们有钱给我买吗?五六千都推三阻四的。」 王月桂嘴巴发苦,现在别说五六千,就是两千她都拿不出来,但是儿子都说要买了,也说了学校作业要用到电脑,着早买和晚买都是要买。 长大的陈兰荷不像以前那样遇事就闷不做声,她在旁边说:「家里一毛钱都没有咯,哥你还要买电脑。」 陈文强又叫起来,「不买我用什么!」 如果换成以前,这种时候最不满的肯定是陈兰花,她肯定会激烈反对,闹得鸡飞狗跳。 但是现在她不想管这些了,爱买就买,反正也不花她的钱,不过…… 「妈,」陈兰花淡淡的插一句,「反正现在家里没钱,你要是想给他买电脑也行,不过不能动给我们的钱。」 如果为了给陈文强买电脑就让她和弟弟妹妹紧衣缩食,连伙食费都交不起,那她肯定要闹得谁也不能安宁。 陈文强从桌子底下狠狠踢一脚陈兰花,骂道:「关你什么事,我在跟妈讲,有你说话的份吗。」 「你喊妈,我也喊妈,怎么就没有我说话的份。」 「你找打是不是!」 后面三个小的,哪一个没有被陈文强打过,陈兰花以前也经常挨打,心里头对陈文强也是有恐惧的,但为了自己的利益,她必须硬气起来。 一家人难得坐在一起吃饭,王月桂不想他们兄妹几个吵架,就大声制止,「吵什么,吃饭都不消停!」 陈文强又狠狠瞪了一眼陈兰花,陈兰花也不甘示弱回瞪。 到了第二天早晨,王月桂把家里的二十多只大公鸡抓起来关进笼子,然后用家里唯一那辆独轮车运到村口卖给别人。 拿回来差不多两千块钱,又跟村里关系要好的人借了一千多,凑齐了三千五百块钱。 王月桂打了电话给陈吉,让他回来一趟,带陈文强到县城的电脑城买电脑。 但陈文强不乐意,急红白脸的跟王月桂叫唤:「我都说了要买五六千的,你给我三千五能干嘛!现在哪有三千五的电脑!谁用三千五的电脑啊,怎么用啊!」 「这三千五百块钱还是我东拼西凑才有的,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我们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怎么买得起那么贵的电脑,能用就行了,哪能什么都要好的。」王月桂说。 已经回来的陈吉坐在堂屋,也跟着劝说:「县城的电脑城有便宜的电脑,先买着用,你还是学生,可以不用这么好的,等你以后工作了有钱了再换好的,你读大学了,应该学会体谅你爸妈的不容易。」 陈吉说话还是有分量的,陈文强虽然心里不服气,也不敢反驳,只能不情不愿跟着去县城买了电脑。 国庆小长假有七天,陈文强买了电脑之后直接就从县城买车票回学校了,王月桂在家杀了一只母鸡,本来想等陈文强回来再一起吃的,结果回来的只有陈吉。 「他说学校有事就先回去了。」陈吉说。 王月桂把从房间的储物罐掏出来香菇干泡在水瓢里,脸上难掩失望,嘀咕道:「不是都放假了嘛,还能有什么事。」 这个陈吉也说不上来。 陈兰花她们三个在旁边掰玉米粒,双手都搓红了,火辣辣的难受,陈兰花心里再清楚不过陈文强为什么突然回学校,就是嫌弃这个家,不想在家里干活呗。 因为家里养了很多猪和鸡鸭,饲料很贵,王月桂不捨得买,平常都是用玉米啊木薯啊谷糠这类东西餵猪餵鸡鸭。 加上家里土地多,所以种了很多玉米和木薯。 收回来的老玉米整个晒干之后,就要给它脱粒,别人家多数都有那种专门给玉米脱粒的机子,镇上有得卖,好像要几百块钱一台,插上电就能用。 不过王月桂捨不得买,一直以来都是人工脱粒,费时费力不说,效率还慢,为此陈兰花她们几个怨气很大。 干活的时候,陈兰花也会走神,想着如果她也能考上大学,也能离开这个穷乡僻壤,是不是也不用再干这些活了? 不过,那也只是想想。 对于自己的未来,陈兰花是一点概念也没有,她有时候很羡慕电视里看到的同龄人—— 父母有体面的工作,然后可以住在城市的大房子里,每天都干干净净,每天都有爷爷奶奶或者爸爸妈妈接送上学。 第40页 周末还可以去公园玩,可以看很多漂亮的事物。 她呢? 从出生就待在这个方寸之地,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就算是班上的同学,也有很多会利用寒暑假去广东做假期工挣钱。 陈兰花太羡慕这些人了,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也很想去。 但是王月桂不允许她去,每次放假她都必须回家帮忙干农活,她如果想去打假期工,王月桂就会说:「你有车费钱就去咧。」 面对这样的对话,陈兰花深感绝望,是啊,她没有,她一分钱也没有,想挣钱都没办法离开这个贫穷的地方。 在国庆小长假结束前,陈兰花见到了好几年都没回来过的陈凤娇,她很早之前就听村里人说,陈凤娇到广东打工不久就嫁人了。 陈兰花现在上高中了,知道法定结婚年纪女方得到22岁,几年前陈凤娇才几岁? 听说孩子都有了,现在就是带着老公孩子回娘家。 时光荏苒,当初能一起打群架的小姐妹关系已经变质了,陈兰花在地里摘菜的时候,陈凤娇过来找她。 「摘菜呢。」陈凤娇站在田埂上,向下看陈兰花。 岁月的侵染,使得这个本该在花季的女孩变得十分苍老,陈兰花拢着一把青菜抬头看,都认不出来这就是她认识的陈凤娇。 她们曾经是患难与共的朋友,在竹木小学的时候如果没有陈凤娇,她可能会被人摔在泥地里践踏。 如今再见,千言万语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哦,摘菜。」过了一会,陈兰花打破了沉默。 陈凤娇蹲坐在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学校放假回来的吧?回来几天啊,什么时候走?」 「明天回学校。」 她们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本身其实也没什么话要聊,陈兰花的回应很冷淡。 大概觉得陈凤娇和自己不再配做朋友了,但她还是心情复杂的多问了一句陈凤娇,「你……真的嫁人了?」 「嗯。」说到自己,陈凤娇似乎也没多少欣喜,一个小学刚毕业就去打工然后急匆匆嫁人生孩子的人,生活能有多好呢,不过都是在熬日子罢了。 陈兰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看陈凤娇,仔仔细细的看,发现对方胖了很多,身材完全走样。 肥肉累赘得像村里最邋遢的妇女,蹲坐在田埂上仿佛一团肥猪肉,这也是她一开始不敢认陈凤娇的原因之一。 真的……变了好多。 陈兰花还不能太深刻的去理解嫁人生孩子这件事,但她觉得,女人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光那么短暂,如果嫁 了一个不好的人,岂不是要一生都蹉跎。 就像竹木村里大多数女人一样,整天都要在地里劳作,还要经常被自己没出息的丈夫暴打。 她没见过陈凤娇的老公,但昨天晚上听王月桂说起,陈凤娇老公长得挺高大,一回来就帮陈发荣干活,很是勤快。 或许在村里人眼里,这就是好男人的标准了吧,高大、能干活,仅此而已。 可陈兰花不这么认为,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不愿意自己这样过,她觉得嫁人就要嫁有钱的,至少能离开这个贫穷的地方。 圈子不一样了,陈兰花也不知道该跟陈凤娇说什么,两人沉默了一阵,陈凤娇就又说起来,「我孩子都差不多三岁了。」 「嗯。」 听到这个消息,陈兰花很是茫然,她以后也要过跟陈凤娇一样的生活吗? 早早结婚生孩子,为一个同样看不到未来的家忙得团团转,她觉得这样活着好绝望。 晚上,陈兰花一个人躺在床上,回想起今天见到陈凤娇的场景,她无法理解陈凤娇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她也知道,自己可以在父母的支持下继续读书,可以上初中考高中甚至考大学,可是陈凤娇被剥夺了念书这项权利。 早早去了广东打工,然后在懵懵懂懂的情况把自己的一生给了别人,然后还挣脱不掉。 因为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哪怕再烂的婚姻,再穷苦的家庭,再不幸的生活,都会这样挺着,直到死去的那天。 27、第 27 章 陈兰花的高中生涯相比于她初中那三年,可以说是有点平淡无奇。 但幸运的是,她在这里交到了三四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她终于结束了独来独往的生命轨迹,迎来了人生的小小蜕变。 她在这所三流高中的成绩算是上等,反正比起她初中那点若有若无的学习状态,上了高中的陈兰花有了那么一点要当好好学生的念头。 高二之后分文理班,陈兰花选择了文科,数理化是她最弱的科目,她并不打算去挑战自己,所以她理所应当的被分到文科成绩最好的班级。 这次是她自己凭藉能力考来的,并没有依仗谁的关系,尽管学校里所有人都知道陈吉是她叔叔。 陈兰花在高一时期认识的朋友全部被分开了,她又要重新认识新的同学,适应期对她来说是漫长的。 在陈兰花高二的下学期,失踪很久的陈兰金突然回来,跟王月桂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她要结婚了。 从上次逃跑之后,陈兰金就没再跟家里有过联繫,也没人能联繫上她,现在突然带了个男人回来说要跟人家结婚,王月桂直接是要晕死过去。 都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王月桂哪有不疼的。 第41页 陈兰金了无音讯这么长时间,她不是不想,只是不敢表现出来,为此头髮都斑白了许多,人也仿佛老了很多岁。 她以为女儿是被人拐卖了,或者出现了什么意外,没曾想是…… 「他是什么人?你就要跟他结婚,今天你不把事情说清楚了,就别想拿走这个户口本!三叉路口认识的人就要结婚,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王月桂这次是真的气疯了,当初送陈兰金去省城念中专花了不少钱,现在这钱就是打水漂了,陈兰金还不消停。 周末回家的陈兰花坐在老屋外面的晒谷场上,里面的争吵声她都能听得见,陈兰金带回来的那个男人被陈吉和陈清带到外边聊天去了,估计是想问问具体情况。 陈兰金跟吃错药一样,梗着脖子一边哭一边跟王月桂顶嘴,活像一个神经病—— 「我要结婚跟你有什么关系,别现在装得多关心我一样!当初把我丢那么远,又不给我钱,现在假惺惺的装什么样子!你还把我当成你女儿吗,你还是我亲妈吗!」 王月桂被吼得都愣住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女儿嘴里说出来的话,什么叫假惺惺?什么没给钱? 「我没给钱?难道你在学校喝西北风啊!」 「给没给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陈兰金一点也不怕,拍桌就跟王月桂槓上了,「我现在终于不用看你们的脸色了,不用你们再假惺惺的养我了,这是我自己的生活,你凭什么干涉我,有什么资格不让我结婚!」 啪! 王月桂直接一巴掌打过去,脸红脖子粗的吼道:「凭我是你妈,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就有资格教训你!」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陈老头还在旁边煽风点火,什么难听说什么,还嫌热闹不够大一样,就没他坏不了的事。 陈兰荷和陈文松姐弟俩也从堂屋跑出来,跟陈兰花坐在外面,时不时嘀咕上两句,「大姐真是神经病了。」 带回来的那个男人陈兰花已经见过了,听说比陈兰金大十多岁,是在省城开计程车的,至于怎么认识的,陈兰金没说。 男人长得瘦瘦小小,皮肤很黑,牙齿也是黑黄黑黄的,听说是省城的户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陈兰花也觉得陈兰金是疯了,年纪轻轻就嫁这么一个老男人,没什么本事不说,长得又不好看。 「随便,这是她自己选的路。」陈兰花在心里默默的想,这个家有哪个是正常人,不都是神经病吗。 陈兰金执意要户口本去办结婚证,就算王月桂态度再强硬也没办法,因为陈吉那边套来了一个消息:陈兰金怀孕了。 未婚先育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里可算是天大的丑闻,比不赡养父母、不待见兄弟姐妹以及家暴、赌博、好吃懒做还要严重。 这家人一定会成为全村人的笑柄,甚至口口相传,传得十里八乡都知道为止。 王月桂完全被这种消息惊吓到说不出来话,眼睛直勾勾的瞪着陈兰金。 后者也犟着不肯服软,甚至还讥讽,「哪个女人不会怀孕?我怀孕又怎么了,快点把户口本给我吧,别再浪费大家的时间,我还要回省城。」 老旧的堂屋上下透着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氛,陈兰花在这场闹剧里充当了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的角色。 陈兰金早就已经不正常了,强留在这个家里也是祸害,与其留在这里祸害她们,不如早早嫁人,去祸害别人家。 这种消极且阴暗的想法一直都存在在陈兰花脑子里,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小时候她受了什么委屈,都会习惯性找个没人的角落,不停的诅咒欺负她的人快点死,这家的每个人她都诅咒过,包括她自己。 她太恨陈兰金带给她的那些阴影了,以至于到现在她也没办法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这个家以及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带给她的那些痛苦,都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现在她忍着,无非就是还没能力脱离这个家。 所以对于陈兰金现在的闹出来的丑闻,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甚至希望这件事闹得更大一点,这样陈兰金才能永远回不了这个家,她也不用再看到那张脸,再回忆起过往的耻辱经歷。 陈吉从旁劝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大家坐下来慢慢商量着解决,都是一家人,这样吵吵闹闹的让外人听见不好。」 他们是文化人,都是极重面子的人。 陈兰金冷笑,也不知道又吃错了什么药,当众顶嘴,「你也别再这里装好人,什么玩意儿,你们当初不想管我,现在也别想管!」 「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陈清早就忍得不耐烦了,出头要替王月桂教训人。 28、第 28 章 陈兰金是什么德行? 她是比陈兰花还要尖锐的人,更何况陈家所有人也都不知道这些年陈兰金在外干了什么,经歷了什么? 为什么好好的中专不念,偏就拿着学费去挥霍,然后搞得现在人不是人,鬼不鬼,扯了一个老男人回来死活就要嫁。 她不仅沖王月桂和陈吉咆哮,在陈清教训她的时候也没有示弱,所有出口的话都显得出她已经失去了理智—— 「你也少来教训我,你们都算什么东西,狗屁长辈,你们都是臭狗屎,噁心死了!不就是想我死在外面吗,不就是觉得我给你们丢人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我现在不靠你们了,过我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错!我结不结婚跟谁结婚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别再假惺惺的装好人了,你们太让我噁心了!」 第42页 啪! 王月桂又冲上去给了陈兰金一巴掌,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都变了,厉声呵斥:「谁教你这么跟家里人说话的!」 「我又没有说错!」陈兰金捂着被打的脸,满眼怨恨的瞪着王月桂。 陈清也是气得不轻,当着王月桂的面骂陈兰金,「你就是条疯狗,逮住谁都咬,我是你叔叔,还没资格教育你了!」 「我亲爸亲妈都没资格,你凭什么有!」陈兰金瞪着陈清。 后者气得脸色都变了,如果不是陈吉拉着,估计都要上去动手了。 陈吉劝道:「行了,都少说两句。」 陈兰金这种行为明显就是没脑子,僵持下去大家都会闹得非常难看,让别人怎么看他们家,想到了这层,陈清也渐渐冷静下来。 陈清熄火了,但王月桂没有,她是陈兰金的亲妈,说教女儿本该是天经地义,谁也不能挑理。 她指着还不知悔改的陈兰金骂道:「白养你这么多年,养了你个白眼狼,我没资格说你?你还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我也没逼着你生我!」陈兰金不管不顾的大叫。 王月桂又要上去打人,这次陈兰金有了防备,王月桂打不着了,两个人反而是对掐着扭成一团,陈兰金用力把王月桂推倒在一边。 再这样发展下去估计就要出大事了,陈吉上来拦住陈兰金,呵斥:「你神经病了!她是你妈!」 陈兰金兴许真是疯了,大喊着道:「她才不是我妈!才不是!我一点也不想是你的女儿,当初生我的时候怎么不把我掐死!」 哗啦—— 看不下去的陈兰花从天井的水缸舀上来一瓢水,直接泼到发疯的陈兰金脸上,吵闹声戛然而止。 陈兰花说:「你现在要是不想活了,也可以去死。」 面对这样的家庭,面对这样糟糕的环境,面对这样的贫困,谁还想活着?谁还不是在苦苦煎熬着,难道只有陈兰金一个人觉得痛苦吗? 陈兰花讽刺一笑,把水瓢丢回到水缸里,离开了老屋。 这种对峙的场合,陈兰花三姐弟是不能掺和的,陈兰荷和陈文松是害怕,而陈兰花是觉得与自己无关。 反正从她出生到现在,在这个家里每年都会上演这样的戏目,吵完之后又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在一起生活。 她不知道该说这些人虚伪,还是说自己不够圆滑。 通常遇上这样的事情,有过第一次关系破裂,她就不可能再去原谅对方,不管是谁的错,都不可能原谅了。 因为伤害已经形成,会这么激烈的吵架,就证明彼此之间的矛盾早已深到不可测的地步,爆发是迟早的事情。 明明互相都看不顺眼,互相都讨厌,那又为什么还要继续保持这种虚假的关系? 花时间和精力去维繫这段根本就没什么意义的关系呢?仅仅是因为有那层血缘牵连着吗? 陈兰花掩去眼底的冷漠,她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不想参与和陈兰金有关的任何事情。 她沿着荔枝林的土路一直往上走,初春的凉风拂过她的脸颊,她闭了闭眼,吸气,唿气,把心中的郁闷发散出去。 再睁开眼睛时,她看到了跟着陈兰金一起回来的那个男人。 从陈吉他们那里听来,这个老男人姓区富喜,户籍地是省城沿边小镇上的,再具体的陈吉他们也不知道了。 陈兰花扯扯嘴角,算是跟人打过招唿,然后继续往前走,那个男人跟上来,藉机搭话,他说的是一口怪腔怪调的普通话,「二妹是吧?我是你姐夫。」 「呵……」陈兰花皮笑肉不笑,姐夫?她连姐都不想认,更不可能认这个半路突然杀出来的所谓姐夫了。 面对陈兰花这种爱答不理的态度,区富喜也觉得挺尴尬,他站直的时候才跟陈兰花差不多高,一米六多的样子。 陈兰花不想跟这种人多接触,勉强打了个招唿就快步离开,她能感觉到区富喜的视线一直黏在她后背上,让她非常的不舒服。 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王月桂就算再不乐意陈兰金这么嫁人,也没办法了,孩子都怀上了,不结婚又能怎么样。 当天晚上,王月桂就打电话给远在外边务工的陈生,让他回来一趟。 当初陈兰金从省城被陈吉带回来而后又逃跑的事情,也是陈生心里的一个疙瘩,好好的女儿变成那样,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倒是陈兰花细想了想,觉得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为什么陈兰金一吵架就觉得是王月桂不管她,又说不给钱什么的。 陈兰花记得每次要给陈兰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王月桂拖陈吉汇过去的,怎么能说没给钱。 但这也只是陈兰花自己思索出来的怀疑而已,王月桂和陈生是百分之二百的信任陈吉,不可能往别的方面想。 一致觉得是陈兰金被人诓骗进了传销组织,被人洗脑了,所以回家要钱。 在中国南部地区,特别是两广境内,传销组织特别多。 竹木村里光是陈兰花知道的就有不少人被骗进去过,男男女女,都是到外边打工之后中招的,然后回来游说自己家人,有些一大家子都陷入这个巨坑里了。 甚至还会回来继续诓骗亲戚朋友,就像一个毒瘤,越散越大,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第43页 陈兰金一出事,王月桂就率先断定她是进了传销,但陈兰花觉得这可能性不大。 如果真进了传销,怎么还能这么轻易就出来,还能四处招摇宣告自己要结婚,凭陈兰金现在这种激烈的态度和颠三倒四的说话方式,估计人家传销组织都不要她。 当初送陈兰金去省城念中专,那个卫校很正规的,是某医科大学的附属院校,里面又有陈吉的熟人,不可能说陈兰金是被这么骗进传销组织。 而且陈兰金当初是念了一年半左右,到了的第二年中旬陈吉才接到学校办公室的电话,说陈兰金第二年的学费没交齐,安排去实习的单位她也没去,也联繫不上陈兰金。 在学校办公室打来电话之前,陈吉接到过陈兰金的电话,说没钱了,要陈吉寄钱。 陈吉觉得不对劲,因为他前段时间刚给寄了钱,怎么就又没钱了,追问之下陈兰金的说辞就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再结合学校老师的电话,陈吉就发现事情不那么简单,急忙请了假赶去省城,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陈兰金。 找到人时的场景陈吉之前已经跟王月桂说过了,后来也讨论过这件事的根源,除了断定为是传销,还真的解释不成别的。 现在陈兰金回来了,哪怕追问,她也不会说实话。 所以她当年为什么不继续在学校念到毕业,为什么不肯去实习的医院单位,这些除了她知道,没人知道。 陈生回来之后,陈吉和陈清三兄弟也在一起合计了,也问了区富喜是怎么和陈兰金认识的。 区富喜的答案说是陈兰金有一次喝醉了,打车的时候正好打到他开的这辆,两人聊了一路,觉得投缘就相互留了联繫方式,之后熟悉起来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这段说辞的可信度怎么样陈家兄弟都有数,也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来什么,陈生对陈兰金算是彻底失望了。 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儿说:「既然你想要嫁人,那就嫁吧,反正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将来后悔了也怨不上我们。」 原本是想着这些孩子能有点出息,将来不用像他一样当泥腿子,不用这么辛苦的做工,不用风吹日晒,哪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透着一股疲惫,这是他对陈兰金失望了。 然后坐在饭桌另一边的陈兰金就哭起来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一边哭还一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昨天还和王月桂吵得不可开交,今天就依依不捨的要去拥抱王月桂,陈兰花在旁边看得都要吐了,这可真够反转的。 王月桂心中对陈兰金所做的事情有怨恨和不理解,但好歹是自己亲生的女儿,现在突然要嫁人了,还是不捨得的。 嘴上说着不同意这门婚事,但也还是开始着手准备了一些嫁妆,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按习俗娘家应该出的一床棉被。 还有一些别的零零散散的东西,具体的陈兰花也说不上来,但她对王月桂这种行为同样不能理解就是了。 一场闹剧就以筹办婚礼而落幕,娶妻嫁女本应该是家里的大喜事,但陈兰金这样的不光彩,加上陈生和王月桂夫妻俩也没什么钱,酒席是办不了的。 就是请了一些关系好的亲戚朋友,凑了两三桌席面,简简单单吃一顿饭,宣布一下就算了事。 但听陈兰金说男方那边会在省城的大酒楼办酒席,所以作为陈兰金的娘家人,肯定也要派代表去。 王月桂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更别提路途那么遥远的省城了。 但是女儿出嫁,她于情于理都应该要去,陈兰花和陈兰荷作为姊妹也是要去的。 陈吉一家和陈清一家也去,其余的就还有陈兰金在本地的一两个好友,一共加起来就十来个人。 陈兰金走之前,跟王月桂吹牛说会提前让人开小车回来接她们,陈生和王月桂没说什么。 陈兰花原本是不想去的,她有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存在。 一方面她主观认为陈兰金嫁得不好,不想跟着去丢人,另外一方面她还没去过省城,又很想去见见世面,好回来跟同学炫耀。 最后还是虚荣心占据了上风,她回学校跟班主任请了假期,还特意在宿舍收拾衣服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跟同寝室的同学说起—— 她要去省城参加姐姐的婚礼了,接收到同学艷羡的目光,陈兰花脸上很平静,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所以,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艷羡,很多事情她也会选择性的说谎下去。 对大哥大姐的那种恨,也逐渐转变成了一种畸形的炫耀,反正也没人知道,不是吗? 对于去省城,陈兰花的心里又兴奋又害怕,早早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家等着,但回家之后才知道,王月桂突然晕倒了,不能跟着去了。 陈文松也被留在家照顾王月桂,所以最后她们家还去的就只有陈兰花姐妹两个和陈生。 婚礼的前一天,陈兰金派来接人的车到了,一辆普通的小轿车和一辆白色面包车。 陈吉和陈清因为工作原因,是在婚礼当天坐大客车到的省城,所以跟陈兰花她们不是一道的。 跟陈兰花她们一起的是陈兰金初中时期的一个女同学,因为女同学怀着孕,所以她妈妈陪着一块来,另外还有一个小孩子。 车子在高速路上开了四个多小时才到省城,陈兰花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城市的繁华。 第44页 但为了不显得自己是个土包子,她也没表现出什么,只是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 过了收费站之后,又往里开了一段路,然后停在路边接了一个男生上来,开车的人介绍说对方是区富喜的堂弟,在附近读大专的。 陈兰花拘谨的跟对方打了个招唿,「你好。」 对方点点头,「你们好,坐了这么久的车累了吧?」 「还好。」其实真的很累,腰酸背痛,而且很困,但在车椅上睡觉不舒服,也睡不着,这一路上陈兰花就是眯了会眼。 对方笑笑,一路无话。 天色渐渐按下来,车子没开进市区,反而往郊外的公路开去,他们说是要先去区富喜家,陈兰金也在那里。 陈兰花往外看了看,发现路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她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临出发的时候,王月桂在给了她和陈兰花一人三百块钱防身,就怕陈兰金结婚是个幌子,背地里却把人带到什么地方去,到时候怎么办。 车子越往荒凉的地方开,陈兰花心里越是没底,眼看着周边能看见的都是高耸的甘蔗地,十里地也不见人影,更别说房屋了。 她忍不住问开车的人,「什么时候到啊?」 那人开了开时间,说:「应该还要一个小时。」 此时天已经差不多黑了,陈兰花更加害怕,陈生跟她们不坐在同一辆车,她心里也没觉得万一遇上危险,陈生在这里又能干什么…… 她早就认清楚了陈生的懦弱。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之后关于她大姐的事情就不会再这么长篇幅去写了,一个是阳阳(我们对她的暱称)很不喜欢她大姐,现在也没有联繫,只是偶尔会从弟弟妹妹那里听到一点,说她大姐早就离婚了,现在又找了一个男的,又隐瞒自己离过婚的事情。 阳阳跟原生家庭那边的人没太多联繫,现在还联繫的只有弟弟妹妹,逢年过节给她妈打个电话,月底会给她妈固定的赡养费,仅此而已。 她前三四年一直在武汉接受心理治疗,断断续续,时好时坏,现在情绪还算稳定,她的症状是比较严重的那种类型,医生都说要治癒很不容易,但能恢復到现在这种状态已经不错了,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会越来越好,因为她有我们。 在这里也要多说一句,如果看此篇文的小朋友们也有同样的情绪或者心理上的困扰,不要自己强撑,一定要去正规的医院看医生。 29、第 29 章 陈兰花脑海里有千万种可能性在盘旋着,而且都是结局不太好的那种,她和陈兰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安。 好在陈兰金还没有完全丧尽天良,车子又行驶里一个多小时,天完全黑透之后,她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个比竹木村还要偏僻贫穷的小山村,颠簸了一路,下车的时候陈兰花都傻眼了。 这他妈什么鬼地方!比她家还穷! 她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这个想法,漫山遍野的甘蔗地,零星的几盏灯从窗户泄出微弱的光。 区富喜的家就挨着土路,一栋二层楼房,装修非常简单,就跟毛坯房差不多,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陈兰花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她甚至庆幸王月桂临时晕倒了没能来,不然看到这种地方对陈兰金会更加失望。 本以为陈兰金要死要活都要嫁的人会比她们家条件好一点,没曾想是半斤八两,根本差不了多少,可能还要更穷。 现在天黑着,村子里到底是个什么光景陈兰花也不清楚,就是看了个轮廓,非常的荒凉和偏僻,真的不如竹木村。 可能是因为喜事将近,这个点了区富喜家还是很热闹,为了迎接陈生他们的到来,还特意做了几桌酒席。 有人拉着一对老夫妻过来跟陈生他们介绍:「这就是新姑爷的爸妈,来来来,互相认识一下。」 陈生跟对方打了招唿,那个男的倒是挺上道,长得很富态,拉着陈生上桌喝酒去了。 那个女的看着有点木讷,见着人也只是笑,不说话,身形瘦瘦小小,面黄肌肉的。 陈兰花打量了对方几眼,心中觉得怪异。 她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然后就被出来迎接人的陈兰金给拉走了,「哎呀你们可算来了,饭早就准备好了,快点来吃。」 陈兰花本来不想跟陈兰金有太多肢体上的接触,但今天情况特殊,她也就忍了,叫着让陈兰荷跟上。 一楼和二楼都有席面,陈兰花她们是在二楼客厅的主桌吃的,菜色还不错。 陈兰花悄悄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发现栋二层小楼真的简陋得可以,陪同她们这一桌吃的还有男方的婶子,看着言行举止倒是比前边那个瘦小女人好很多。 这也是陈兰花奇怪的地方,为什么做为男方亲妈的人没在这一桌吃饭,反倒是婶子来作陪,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陈兰花有心想跟陈生说说,但看到陈生在那边喝酒喝得热火朝天,她也就放弃了。 陈兰花算是想明白了,别管男方这一家到底是什么人,陈兰金这个婚是结定了,就算她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也没用,听天由命吧。 吃了饭,陈兰花收到男方这边给出的一个红包,然后就被安排到二楼一个小房间里休息,她和陈兰荷一块的。 第45页 陈兰花往外看了看,发现没人之后就把门关上了,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房间的床一看就是新买的,被子被褥也都是新的,包括房间里面所有摆设的东西,都基本是新的。 陈兰荷也不是傻瓜,当然也看出来一点不对劲,不过她劝陈兰花,「就算不对劲又能怎么样,你没看见大姐死活要嫁的样子?拦不住,我们还是别掺和大人的事情了,坐了一天车,我累了,先睡了。」 说完陈兰荷就脱掉鞋子爬上床睡觉去了,陈兰花靠着门想了想,发现有道理,她站在什么立场管陈兰金的事情,对吧? 翌日上午,她们吃过简单的早饭,就坐车准备回市区,婚礼的酒席是在省城的酒店举办的,昨天来这边不过是认认男方的家门。 陈吉和陈清也已经到了,陈兰金事先在附近预定了酒店房间,他们这行人包括陈兰花她们都住到了酒店里。 「男方家怎么样?」趁着没人注意这边,陈吉拉过陈兰花问情况,或许他也知道自己那个大哥不靠谱,问了也白问。 陈兰花把自己看到的如实相告,在她心里,大叔陈吉对她们家多少还是真的关心的。 陈兰金的事情陈吉一直觉得是他的责任,所以也比较上心,想知道陈兰金过得到底好不好,也好减轻一点他心里的愧疚感。 但听了陈兰花的叙述,陈吉的脸色不太好,嘆了一口气,「唉……你姐啊,这样算是毁了,嫁的都是什么人……」 陈兰花没什么太多感觉,「她自己的选择。」 「男方家条件真的就这样?」陈吉还是不信,「那你大姐怎么跟家里人说在省城买了房。」 「……」 陈兰花真的不知道该挤出什么表情。 打个比方,如果以那样的条件都能在省城买房的话,那天底下还不知道多少人能买千万别墅了。 「唉,难。」陈吉继续嘆气,大概也是对陈兰金彻底失望了。 陈兰花不会同情陈兰金,明明知道对方的家庭条件艰难还要结婚,要么是真傻,要么是被爱情沖昏了头脑。 太多的大道理陈兰花说不出来,大约就是觉得陈兰金是属于自作自受吧,用王月桂的话说就是:孩子都有了,还能怎么着。 说到孩子,陈兰花想起自己初中那起荒唐事,瞬间觉得无地自容,那时的她该是多幼稚,才会犯下一辈子也抹不掉的烙印。 婚礼是在下午五点左右开始的,说是酒店,其实就是稍微好一点的平面楼饭店,规格就跟大排档差不了多少。 陈兰金穿上了洁白的婚纱,化着新娘妆,跟区富喜一起站在门口迎接到场的客人。 哪怕再怎么怀疑,该有的礼数陈家也没落下,新人红包还是给的,陈兰花还被强行拉过去拍了照片,她觉得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 —— 时间回到2017年,湖北武汉。(有部分章节会穿插一些这样的片段) 「关于她结婚那时候的场景,我记得不多,就隐约想起来一个大概。」 蓝阳缩在飘窗那儿的一堆抱枕中,脸上带着淡淡的伤色。 这么多年过去,她真的忘得差不多了,偶尔想起,都不太记得那些至亲血脉的人的相貌特徵了。 朋友们也都巴不得她全部忘记,也总好过明明记不清,但还会在梦里出现,不断的折磨着她。 蓝阳扭头看柒丹,「你不用太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再过几天,柒丹就要飞美国,她还在那边念书。 「我知道你能,」柒丹朝她伸手,让她过来坐在身边,然后一件一件的叮嘱她注意事项—— 「按时吃药按时睡觉,别熬夜,睡不着也要闭着眼睛,情绪不对或者不开心了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总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又怕给我添麻烦。」 「嗯……」 「鑫姐他们会轮流过来带你去医院,自己别多想那些,听医生的话,知道吗?」 「嗯,好。」 30、第 30 章 陈兰花她们是坐在主位,可能是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她脸上也多少露出点笑容,不过要说真诚祝福那倒没有。 礼乐响起,她看见陈兰金穿着婚纱从门口走进来,所有人站起来鼓掌,陈吉和陈清也是带着笑容,只有陈生满脸不自在,也不知道他不自在个什么鬼。 之后是司仪惯有的开场白,再到新郎新娘致辞。 陈兰金体型是偏胖那类,长得又高大,穿着婚纱站在区富喜身边,更显得后者瘦小。 李雅琴和余青丽(陈吉媳妇)脑袋挨着脑袋说话,陈兰花听不清她们说什么,看表情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这两人或许就跟她一样,是来看笑话的。 陈兰金在台上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底下有些人情绪也受到影响,跟着抹眼泪。 陈兰花靠在椅子里,一脸平静的看着这幕,她觉得挺可笑的,陈兰金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毫无预兆。 菜已经上来了,台上的新人还在继续讲述他们爱情的佳话,陈兰花没有耐心听,就慢慢的夹菜吃,味道一般,但造型挺好看。 这或许是她出生以来吃过的最高级的一顿饭了,虽然是变相借着陈兰金的光,但她也会好好享受的。 陈生被隔壁一桌叫走去喝酒,那都是男方那边的直系亲属,但谁是谁陈兰花记不得了,很乱。 第46页 昨天看到的那个瘦小的女人并不在其列,倒是区富喜的婶子跟着忙上忙下。 「那个是你们姐夫的妈?」余青丽问坐在对面的陈兰花。 陈兰花摇头,「不是,听说是他婶子。」 「那旁边拉着你爸喝酒那个是?」 陈兰花往那桌看了眼,果然见到陈生已经喝得满脸通红,醉醺醺的了,她嘆气,懒得多说什么。 「区富喜的爸。」她不会叫那个男人姐夫,她反感这个称谓。 余青丽一边吃一边惊讶,「那你姐夫的妈妈呢?」 「不知道,没看见,估计没跟来。」陈兰花也觉得奇怪,亲儿子结婚,怎么亲妈没跟着来婚礼现场。 不过这并不在意陈兰花的考虑范围,来不来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闹闹哄哄几个小时,婚宴终于接近尾声。 可能是两地习俗不一样,在省城这边居然没有给来宾回礼这项,而且都没人来招唿女方这边的家属。 直到吃完了饭,陈兰花她们一行人都要走了,也没见个人出来送。 为此,陈吉他们脸色都很难看,陈生是喝多了,完全不知所云,陈兰花根本不想认识这种人,真是太丢人了。 「这怎么连个礼数都没有?」一行人走到门口后,陈清忍不住吐槽,李雅琴和余青丽也点头附和。 陈吉蹙眉,「可能地方习俗不同吧,说这么多干嘛,回酒店休息吧,明天还要坐车回去,够累的。」 嘴上虽然不说,但陈吉显然也是对今天这场婚礼不满意的,作为娘家人,又是陈兰金的直系亲属,怎么就遭受到这种冷遇,连个出来送的人都没有。 等到他们走出去十几米远的时候,区富喜的婶子才带着几个人追出来,「哎呦,亲家,等等,等等啊!」 陈兰花他们都停下脚步,彼此对视一眼,想着总算是记起他们来了。 区富喜的婶子赶上来,往陈兰花他们每人手中都塞了一个红包,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是我们疏忽了,这忙乱的……哎!都是我们失礼了,你们不要介意,这是要回去了?小弟啊,叫人过来送送亲家。」 她跟旁边那个年轻男人说道,后者应了一声,转身回去叫人。 不大一会,已经换下衣服的陈兰金和区富喜一块出来,说是要送陈兰花他们。 陈生不会说普通话,加上喝了酒,就算讲土话也讲得颠三倒四,真是丢人到不行。 陈吉怕他说出什么不能挽救的话来,所以把话头接过来,「行了,你们也忙了一天了,早点送回客人就回去休息吧,我们也回酒店了。」 陈兰金也没再说什么,送了一段距离就不送了。 —— 酒店的房间总是充斥着一股不能让人适应的味道,低矮的楼层也让陈兰花觉得压抑。 她跟陈兰荷住一个房间,她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煳煳睡了一会,又被噩梦惊醒,拉开窗帘往外看,其实已经天亮了。 她们一早就要坐班车回去,走的时候陈兰金都没送,不仅是陈清,就是陈吉都有了意见,亲自打电话过去问。 陈兰金的回答是昨天太累了,今天起不来,不过她多少也有点眼力见,立马说等一下就过来。 陈吉气道:「不用了,我们去车站了。」 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也不可能花钱打车去车站,就在附近找公交车,结果又坐反了,半路又得换回来。 等到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所有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 陈清在车站附近的小店买了吃的,不过没顾上陈兰花她们,陈兰花没有在城市生活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点单。 她整个显得很侷促,陈生更指望不上,那种丢脸的无力感再次攀升,陈兰花有点后悔来省城参加婚礼。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最后是陈清为所有人买了回程的车票,这么多人,车票钱也要近两千块,余青丽当场就把她家三口人的票钱给了陈清。 陈生出来的时候口袋里就一两百块钱,不够给,就没作声。 李雅琴看她们这一家的时候脸色就有点难看,一路上都在念小话,陈生也不知道是听明白其中意思还是听不明白,反正一直都没吭声,装睡。 陈兰花本来就晕车,现在再听李雅琴念念叨叨她就烦死了,所以把王月桂给她的三百防身钱拿出来,给了自己那份车费,陈兰荷也有样学样,李雅琴这才消停了。 陈兰花吐得快要死过去的时候,车子终于回到了她们所在的小县城,然后再换小班车回镇上,陈兰花和陈兰荷直接回学校。 一趟省城之旅,并没有给陈兰花带来什么愉快,不过到学校的时候她还是在同学面前吹嘘了一番。 她太自卑了,真的需要一些虚假的东西来支撑她活下去。 31、第 31 章 陈兰花在高中的班级结交了两三个小姐妹,不是像之前黎蓉她们那种,而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朋友。 陈兰花孤独太久了,也需要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过高二分班之后,小姐妹就跟她不在同一个班级了。 一个叫李燕的女孩去了一班,一个叫吴冰的去了四班,就只有陈兰花一个人在重点三班。 不过她在三班也有几个还能勉强说话的同学,就是同桌和前桌,她的同桌姓秦,叫秦玲玲,有个妹妹叫秦蕊蕊,在隔壁二班,听说还是二班的班花。 第47页 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总是特别容易惹人嫉妒,不知道为什么,陈兰花就是那种嫉妒心和自尊心都特别强的人。 她就特别不喜欢秦蕊蕊,不过两人不在同一个班级,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冲突。 奇怪的是,她同桌秦玲玲似乎也不怎么喜欢自己那个妹妹,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秦玲玲不如秦蕊蕊好。 ,姐妹两个相貌上差距蛮大,秦蕊蕊是美人胚子,秦玲玲则满脸都是痘痘,怎么都治不好那种。 秦玲玲有时候会跟陈兰花讲她妹妹被多少个男生追,然后怎么样啊这类的,陈兰花都是安静听着,从来不发表意见。 陈兰花在初中那些事情并不是秘密,不过原来的学校是重点初中,陈兰花所在的班级又是重点班,除了她之外就没人来镇高中。 因为这只是一所三流学校,那些尖子生就算闭着眼睛考也不会考来这里的。 其他班的人即使知道陈兰花的事情,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学校里虽然有风言风语,但不能影响到她。 人长大了一点,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幼稚了。 高中对陈兰花来说,应该算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但她有些习性已经是改不了。 她不是电视剧里多么完美的女主角,她就是一个普通到尘埃里的人,缺点远比优点要多。 她跟她的小姐妹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级,但中午去食堂吃饭或者晚上去大浴室洗澡的时候还是会相邀一起去,熟悉的人就难免要聊一些班级上的八卦。 恰好今天陈兰花回教室的时候就看到班上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在后门那里拉拉扯扯,女生还坐到男生腿上去了。 当时陈兰花就是瞥了一眼,并没有看清那个女生到底有没有坐到男生腿上,但她在浴室隔间里的时候就是这么跟吴丽说的。 「都坐到腿上了,我亲眼看见的,还能假啊。」陈兰花一边洗澡一边跟隔壁的吴丽笑着调侃。 吴丽回答:「之前就听说这两人有一腿,没想到还真是。」 「谁说不是呢,平时看她多正经一个人,哼,还不是装出来的,在男生面前骚成什么样了,你是没看见,啧啧……」 「哈哈哈……被你撞破好事了吧,说不定人家还要记你一笔仇呢。」 「关我屁事,他们自己在教室后面搂搂抱抱的,要真知道害臊,就该躲到没人的地方去,在教室还怕人撞见啊。」 「也是。」 然后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洗完澡之后陈兰花她们就出去洗衣服了。 这种大浴室一般都是一个屋四个隔间,她原本和吴丽一人占了一个,剩下的两个也有人。 但陈兰花不知道对方是谁,所以她和吴丽先前的那场对话也都被人听走了。 等到陈兰花洗完衣服回到那个像教室那么大的通铺宿舍的时候,刚把洗衣盆放下,就有个人冲进来,哭着朝陈兰花一顿骂—— 「你凭什么说我跟男生搂搂抱抱,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搂搂抱抱了!你说清楚!不知道真实情况就在背后说我坏话,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陈兰花当场就愣住了,心里发憷,暗道不好,坏事儿了,眼前这个女生就是她跟吴丽说的,和男生在教室后门搂搂抱抱那个! 「我说你什么了,神经病吧你。」陈兰花嘴硬不承认,这种背后讲别人八卦的事情她可不会认。 女生叫梁超雯,个子比陈兰花矮了一个头,面相是那种干干净净的类型,说不上多漂亮,但比较耐看。 在二班的异性缘也比较好,这是让陈兰花比较嫉妒的一点,因为她的异性缘非常差。 那些男生好像个个都不喜欢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 刚刚在陈兰花对面的浴室隔间洗澡的是同班的一个叫杨秋霞的女生,跟梁超雯是朋友。 她听到了陈兰花和吴丽的对话,所以回来跟梁超雯说了,这才有现在对峙的一幕。 梁超雯见陈兰花不承认,她就哭得越来越厉害,「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说我,明明没有的事情你凭什么污衊我!」 学校下午五点十分放学,因为是寄宿学校,这个点后就是学生吃饭和洗澡的时间,高一高二是七点准时上晚自习,高三就是六点半。 通常这个时间段教室都没什么人,梁超雯有东西落在教室,就回来拿,正好看见平时玩得很好的一个男生也在,两人就打闹了几分钟。 她根本没坐那个男生腿上,也没有搂搂抱抱,就是相互打了一下肩膀,结果就被陈兰花说成这个样子。 梁超雯也不是好惹的,杨秋霞一告诉她,她就回宿舍找陈兰花算帐了。 初中时候伶牙俐齿霸气十足的陈兰花却在这个关键的当下哑口无言,有一种做了坏事被人当众抓住的恐慌感。 她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就端起洗衣盆,拿起衣架到外面晾衣服去了,根本不想理会梁超雯。 梁超雯自己哭了一会,见陈兰花走出去了,她本来想阻拦,但一想到陈兰花的背景和平日里学校的传言,她又不敢,哭完之后就自己回教室去了。 陈兰花一个人在晾晒衣服的走廊站了好一会,等她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哭了,鼻子酸酸的,心也很苦,很慌。 她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坐在自己床边,盯着脚上的玫红色妥协发呆,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掉。 第48页 所以等吴丽找过来的时候,就是看到陈兰花一个人在那哭,做为小姐妹,当然是先问怎么回事了。 吴丽抱着陈兰花,安慰道:「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我没说她什么啊……」陈兰花也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明明是她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但她就是觉得委屈,害怕,不知所措。 那种长期都存在放恐慌感,再次把她淹没,跟影子似的一直伴随着她。 陈兰花断断续续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吴丽,哽咽道:「我也没说她什么啊,明明就是事实……」 她也需要别人同情她,也需要的……需要…… 吴丽帮她抹眼泪,「别哭别哭,你等着,我帮你去教训那个贱人。」 要说吴丽也够义气,这件事不管谁对谁错,她就是要维护自己的朋友,当场就去二班找到回去上自习课的梁超雯,当着二班所有人的面拍着梁超雯桌子说:「听说你刚才跑去找我朋友麻烦了?」 吴丽这个人平时跟谁的关系都好,讲义气,也爱帮助别人,但可千万不要主动招惹,因为她会报復回来,还是那种让人当众下不来台的报復,学校里谁不知道。 梁超雯没想到陈兰花会把这个祸害找来,当即脸色就通红,但仗着自己有利,她也不是很怕吴丽。 「是陈兰花先在背后说我坏话的!」梁超雯站起来大声反驳,她就不信吴丽敢当着同学的面把她怎么着。 吴丽冷哼一声,「哎呦——你哪只耳朵听到她背后说你坏话了?」 「我……」梁超雯一时语塞,因为她确实没听到,她扯扯同桌也就是杨秋霞的胳膊,说道:「秋霞听到了,秋霞你说是不是陈兰花在洗澡房说我坏话?」 杨秋霞本来胆子就很小,这会子怎么敢认,低着头不敢出声。 班上的人隔岸观火,都等着看热闹,有几个爱管闲事的男生倒是想上来劝劝,但被吴丽那么一瞪就退缩了。 吴丽双手抱胸,冷笑,抬起下巴点点闷不做声的杨秋霞,「哼,她可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我看是你故意找茬吧,欺负我朋友每人罩着还是怎么地。」 「不是,我没有,陈兰花就是说我坏话了,她说我……说我……」 和男生暧昧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说的,不然她以后就没法做人了。 梁超雯气得咬紧了嘴唇,她相信杨秋霞的话,陈兰花绝对是在背后说她了。 梁超雯再次扯扯杨秋霞,急道:「秋霞,你说呀!把你听到陈兰花说我的那些话说出来呀!」 杨秋霞左右为难,抬头怯怯的看一眼嚣张的吴丽,小声道歉:「我……可能是我听错了,听错了……」 吴丽满意她的识趣,但梁超雯却惊讶,甚至是愤怒,「秋霞,你之前不是这样跟我的,你明明跟我说陈兰花……」 「好了,」吴丽伸出手指点点桌子,「劝你给我消停点,现在立马跟我朋友道歉,省得我动手,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她曾经说过:「我整个人都是脏的,包括灵魂。」 32、第 32 章 最后去跟陈兰花道歉的是杨秋霞,她说自己不应该误传信息,没搞清楚就这样冤枉陈兰花。 「对不起。」杨秋霞低着头,不敢去看陈兰花。 吴丽在旁边哼哼一声,「算你识趣。」 陈兰花倒是没为难人,虽然杨秋霞被迫道歉了,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但在陈兰花心里却是过不去,因为她确实说了别人的坏话,还让人给听了去,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她不能承认,打死也不能。 她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守卫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用来伪装自己不被他人看不起。 即使她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也不能让她做出改变,因为她没那个勇气去面对别人的指责和议论。 对吴丽的仗义相助,陈兰花很是感激,「谢谢你啊。」 「客气。」吴丽不甚在意的笑笑,陪着陈兰花一起回教学楼,然后问道:「对了,听说李燕交男朋友了?」 「嗯。」 到了教学楼,两人分开各回各的班级,陈兰花从后门进入教室的时候,原本在看书的同学都悄悄转头过来打量她,陈兰花装作没看见,兀自回座位坐好。 秦玲玲凑过来小声说:「你跟梁超雯怎么回事?怎么还让吴丽找到咱们班来了。」 她是认识吴丽的,这个学校里就没人不认识吴丽,那可是一个真正的富二代,从大城市转学回来的,家里很有钱。 周末放学的时候有人亲眼见过来接吴丽的是一辆跑车,大红色,一看就财大气粗。 陈兰花实在不想再提这件事,哪怕吴丽帮她出头了,她也觉得很丢人,因为她居然会被梁超雯三言两语骂哭了,「没什么,一点误会而已。」 「哦。」 秦玲玲并不是一个十分八卦的人,见陈兰花不愿意多说,她也没再问。 陈兰花从一堆书里面找出一本小说,把学习抛到脑后,津津有味看起了没营养但小女生都乐此不疲的无脑玛丽苏小说。 沙雕的剧情和夸张的写作手法,以及歪到没人性的感情观,很能博取像陈兰花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女生的眼球。 里面霸道帅气又多金的男主角让陈兰花想入非非,春心荡漾,恨不得自己也能有女主那种好运气—— 第49页 可以草鸡变凤凰,一下子当上豪门太太,脱离这个穷苦的地方,过上上等人的生活。 曾经她想拥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所以才会被泉哥那种混混矇骗,受到如此大的伤害,她恨,也后悔,更不想被人提及这段往事。 可周围的流言就像大海啸一样,不发则已,一发就是毁天灭地,顷刻间就能把人摧毁。 陈兰花是一个把面子看得比命重的人,当初的年少无知让她犯了如此大错,摔了这么大一跟头,足以影响她后半生。 她老觉得自己大姐是神经病,陈家所有人都是神经病,不正常,她也没有把自己排除在外,她也不正常,而且是最不正常的那个。 陈兰花的内心非常自卑,已经到了那种对谁都产生嫉妒心理的程度,她跟吴丽是朋友,但她同样嫉妒吴丽的好出身,可以什么都不用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再看看她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家,无作为又软弱的父母,无法给予她健康环境成长的家庭,是她一生都要输给别人的悲哀。 她的这种心情不会有人懂得,在她的身边,任何一个人过得都比她幸福,就算是已经嫁人生孩子的陈凤娇,都比她幸福。 陈凤娇的家庭条件比她家还不如,但陈凤娇的脑子里就没有关于自己的不幸是归功家庭的想法,所以陈凤娇不会认为是自己的出生导致了现阶段的不幸。 可陈兰花不同,她比陈凤娇多读了几年书,比陈凤娇有觉悟,早早就知道自己不幸的根源在哪里,所以她註定活得比陈凤娇更加痛苦。 那种稀巴烂到泥地的亲情禁锢着她,血液流淌的冷漠与自私是她父母遗传给她的,她嫉妒所有比她幸福的人,包括她身边的朋友。 分班之后,她和李燕的关系有些冷淡了,不是因为不在同一个班级而陌生了,而是陈兰花放不下心中的芥蒂,无法正面接受李燕谈恋爱的事实。 李燕和她男朋友是初中同学,初三的时候确定恋爱关系,后来又考到同一所高中。 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中学生早恋早已经司空见惯的事情。 就像陈文强不也是在高中就有女朋友了,现在那个女生跟着他在同一个城市年大专。 陈兰花原本跟李燕关系很好,后来得知李燕有男朋友后她心里就不舒服了,更何况那个男生对李燕宠爱有加,经常买礼物买零食给李燕。 周末两人也会去外面约会,喝奶茶,吃粉,游玩。 这个不大的小镇,从街的这头一眼就能看到那头,十字交叉的两条街道根本没什么好逛的。 李燕跟她男朋友顶多就是从这头走到那头,然后再走回来,天暗一点之后就熘进旁边的小巷子甜蜜拥吻。 那种恋人之间的粉红泡泡使得陈兰花心底那颗嫉妒的种子发芽,然后慢慢长成有毒的藤蔓,缠绕住她所有理智,情不自禁就会做出一些不能挽回的事情。 比如刻意疏远李燕,不再像以前那样打打闹闹开玩笑。 陈兰花觉得自己很像童话故事书里写到的老巫婆,或者狠毒后妈,专门就是看不得小王子对小公主好。 她会想法设法用尽一切手段摧毁这段关系,直到别人也跟着她一起跌落深渊,她才会开心,才会觉得快意。 她不知道李燕看没看出来自己的刻意疏远,反正她每次看到李燕抱着一堆零食从教室出来,跟同学说笑着走来的时候,她就恨不得上去刮花那张可爱的圆脸,暗骂李燕能装,不要脸,矫情! 「哎,你没事吧?」秦玲玲看一眼被抓破的书页,有些不确定的问陈兰花。 勐然回神的陈兰花才发现因为自己想事情想得太投入,手下的动作也没轻没重,把看了一半的小说书页给撕破了,还被秦玲玲注意到了。 她有些慌神,急忙掩饰,「啊,没什么,就是看到虐的部分了,觉得很气,呵呵……」 这是一个好理由,秦玲玲也傻乎乎的相信了。 现在天气渐渐热了,七十多号人的教室就只有四台吊扇,陈兰花的位置还算好,吊扇能吹得到。 她本身也不是怕热的体质,所以也没感觉有什么,可闷热的天气,加上不怎么好的心情,很容易就能激起她埋藏在心底那些暴戾的因子。 往往这种时候,陈兰花就会变得无比狂躁,看人的时候那眼神都会让对方害怕。 课间休息的时候,李燕过来找她,递给她一袋零食,笑着说道:「呶……给你的,里面有你爱吃的火腿肠,还有草莓夹心蛋卷。」 陈兰花扬眉,很坦然的接过,「谢了,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这些。」 「李培买给我的,我自己吃不完,就给你拿点,行了,快上课,我回去咯~拜拜~」说完李燕就转身回自己班级去了。 陈兰花在走廊上站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课铃声响起,她趁着老师还没来的时候,把袋子里的零食拿出来分给秦玲玲还有前桌的两个女孩。 前桌女孩叫卢洁,个子跟陈兰花差不多高,她拿了三根火腿肠,笑嘻嘻的跟陈兰花道谢,「你可真幸福,有人专门给你送零食。」 刚刚李燕过来找陈兰花的时候,班上很多人都看见了,都知道那个是陈兰花的朋友,是镇上的人。 陈兰花笑了笑,「是啊。」 从心理来说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些东西,但从花销来说,她又不得不要,因为她嘴馋,想要吃零食,可她兜里没钱。 第50页 王月桂并不会因为她上了高中而提高零花钱,反之,因为陈文强的缘故,家里的经济还不如从前了呢。 李燕的男朋友叫李培,在本地几乎没有同姓结婚的先例,不过现在谈婚论嫁还早,谁知道毕业之后会是什么情况。 听说李培家条件也不错,他爷爷是部队退下来的干部,跟李燕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关键是李培长得挺帅,学校里很多女生都喜欢他,李燕的情敌很多。 陈兰花嫉妒李燕,但近期发生的一件事让她不那么嫉妒了。 因为有人对李燕出手了。 李培在文科六班,文科六班和二班美女最多,但二班的成绩仅次于三班,但六班就是个垃圾班,里面什么人都有,那些女生也不是省油的灯。 知道李燕是李培的女朋友,那些暗恋李培的女生就找李燕麻烦,听说还把李燕放在书桌抽屉里的零食拿走丢到外面的草坪上,还四处散播谣言,说李燕的坏话。 女生之间的争风吃醋无非就是这么点事儿,陈兰花再清楚不过了,这些事情她也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李燕偶尔会说,但不会说得那么仔细。 要说陈兰花对自己这个朋友有多恨,其实也不是,她心里还是有李燕这个朋友的,只不过…… 看到李燕这么被人欺负,陈兰花心里总是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是善良,一个是恶魔。 她明明在窃喜,但表面上还不得不作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去安慰李燕。 她知道是谁在背后搞李燕,不过不想帮忙教训,换成初中时期的她或许会,但是现在她对打架斗殴这种幼稚的行为非常牴触,况且让李燕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陈兰花这么想。 33、第 33 章 陈兰花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她还把这些缺点归在家庭教育的失败上,其实她骨子里根本就是个坏胚子。 她的脑海里塞了太多的东西,对的,错的,歪的,乱七八糟,以至于在她思想还没成熟的阶段,就已经影响了她的三观。 她做任何事情都非常自私,永远都会先以自己的利益为重。 而她又渴望美好,渴望那些求而不得的东西,她贪心,不知足,也不满于现状。 总是想逃离这里,总是在构建仙境般的蓝图,却不能去实现,因为现实对她来说太残忍,或许她觉得那是残忍。 陈兰花就是一直带着这种矛盾的心理活着,她甚至为了得到心灵上的慰藉,会在回家的时候跟王月桂打听—— 她那些小学同学哪个又遭遇了不幸,哪个又落入了爱情的坟墓,哪个又被迫嫁人,或者谁又锒铛入狱。 那时候欺负她最狠的梁海等人,确实因为盗窃被抓,他们的爸妈为了把他们从牢里捞出来,砸锅卖铁的筹钱,但没人愿意借。 陈兰花知道这些消息后,就会觉得心情畅快,背地里咒骂对方活该。 她像是从黑暗的、充满戾气的深渊里生长出来的充满剧毒的花朵,越长大越难以控制,最后的结局还不知道怎么样。 —— 因为有人为难李燕,最近一段时间陈兰花的心情格外好。 高中的体育课相比于初中来说很是轻松,排个队点个名就解散了,一堂课四十分钟可以尽情的在校园里乱逛,或者回寝室休息。 陈兰花和秦玲玲她们几个一块熘达去小卖部买巧乐兹吃,不过陈兰花不爱吃这个,贵是一个原因。 另外就是她不爱吃太甜的东西,所以她选了一个清凉冰爽的马蹄味儿冰棍,然后顺着那排破旧的瓦房宿舍回教学楼。 瓦房宿舍通常都是高一新生住,陈兰花那会也住这边,高二之后就可以办到公寓楼住了。 公寓那边条件好,但时常停水,有时候洗澡还要到大浴室这边来。 瓦房宿舍旁边有一栋单独的阁楼,是美术教室,专门给美术生练习画画用的。 每次经过这里,陈兰花都会好奇的往里看上两眼,或许是学艺术的人天生就有一股放荡不羁的做派。 这群另类的学生总是衣着鲜丽,髮型也是五花八门,但不排除大多数都很好看,俊男靓女,乍一看都很打眼。 今天或许是个好运的日子,陈兰花往里看的时候,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他—— 大红色宽松版的t恤,漂白的破洞牛仔裤和脚下穿的白球鞋,高挑的身形,有点蓬松捲曲的头髮,白白的皮肤,上面一粒青春痘都没有。 陈兰花瞬间就被迷住了,好帅的一个男生呀! 对方往门口这边看了一眼,吓得陈兰花感觉偏开脑袋,假装在吃冰棒,一颗心砰砰乱跳,但也不敢再乱看。 之后陈兰花总是以各种理由经过画室,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都要往里偷瞄,但几乎都没再见过那个红色t恤的帅男生,她有点失望。 但陈兰花一直没放弃,暗恋的种子在她心里发芽,然后成长,每天她都会幻想那个帅帅的红色t恤男生喜欢上自己。 陈兰花觉得自己像一个幻想者,总是迷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以用来安慰自己不幸的人生。 终于在某天的早读课之后,她扭头看窗外风景的时候,一个红色身影从窗外的走廊走过,那瞬间,陈兰花的双眼都亮起来了。 「哇……」秦玲玲也注意到了,顿时红心萌动,夸张的捂住脸,一脸娇羞,「天哪,好帅啊,这是谁啊?」 第51页 陈兰花不敢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对那个男生的好感,就冷淡的说:「不知道,应该是高三的吧。」 「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听秦玲玲这么一说,陈兰花勐然想起,秦玲玲有个姐姐就在镇高中念高三,也是学美术的,说不定认识…… 陈兰花心中窃喜,不露痕迹道:「我之前路过画室的时候好像见过他,美术生吧应该。」 秦玲玲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哎!我就说他很眼熟,这是我姐同学啊!靠~我在我姐那里见过他们画室的合照,就说眼熟嘛。」 「这么说你姐认识他?」 「当然啦!都是学美术的。」秦玲玲说道。 陈兰花脑海里有个大胆的想法,但她不太想让秦玲玲知道自己的心思,所以她得想一个比较稳妥的藉口,就装作不经意的说道:「长得也还不错。」 说完她就低头继续看书了,看似一点也不在意似的,实则书上讲了什么内容她是一个字也没注意。 整颗心都跟着那个红色身影飞走了,她好喜欢那个男生,如果能交往就好了。 但想想就知道自己可能性不大,人家长得这么帅,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其貌不扬的她。 秦玲玲也没太注意陈兰花的神情变化,不过倒是很贊同的点头,「听说是班草呢,帅吧?好想认识哦~」 前桌的卢洁听到她们的议论声,也转头回来悄悄说道:「玲玲你喜欢啊?问你姐要对方的q啊。」 卢洁这个提议正合陈兰花的意,现在就等秦玲玲怎么说了。 「不好吧?」秦玲玲有些为难,「多不好意思啊,人家又不认识我,就这么贸贸然去问联繫方式,怪尴尬的。」 卢洁捂嘴笑,「怕什么呀,你就说帮别人问的。」 「行吧行吧,回头我去问问我姐。」毕竟对方那么帅,秦玲玲也挺想认识一下,而且只是加个q,又不要干嘛,这么一想她心里就轻松多了。 陈兰花简直要为卢洁竖大拇指了,这是间接帮了她大忙,她也不用费脑筋去想怎么样去让秦玲玲帮忙要联繫方式,又不被怀疑自己的动机。 饶是如此,陈兰花也还是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取笑她们,「真服了你们了,这么花痴,看到帅哥就想入非非。」 卢洁和秦玲玲纷纷捂嘴笑,哪个小女生没点怀春心思,这不是豆蔻年华芳华正茂的年纪嘛,谁不幻想自己的恋爱对象是个大帅哥,带出去都有面子。 —— 过后不久,秦玲玲真的就要来了那个红色t恤帅哥的q。 秦玲玲有手机,还是那种特别漂亮的翻盖手机,粉色的,这让陈兰花非常羡慕。 她也好想买手机,可是没钱,王月桂也不可能满足她这个心愿。 她已经过了那种歇斯底里的年纪,因为知道闹腾也没用,王月桂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陈文强身上,眼巴巴望着陈文强毕业,挣大钱然后光宗耀祖。 秦玲玲率先加了那个帅哥的q号,然后问卢洁和陈兰花,「好不容易才让我姐帮忙要到的,你们加不加?」 卢洁毫不犹豫的点头,陈兰花面露抗拒,「我就不用了吧……对这类没兴趣,你们加吧,说不定能做朋友。」 陈兰花这是明显的欲擒故纵,可惜凭藉秦玲玲和卢洁的段位,是不可能猜透陈兰花心中所想的,只当陈兰花是矜持,不肯加。 秦玲玲不干了,硬是把自己手机塞给陈兰花,「怕什么啊,快点登你q加上他,快点快点快点。」 面对秦玲玲一个劲的催,陈兰花很为难,尴尬的摆摆手,「不了,我真的……」 卢洁也在旁边起闹,「加嘛加嘛。」 「好……好吧。」陈兰花很是难为情,很不情愿的登陆自己的q,在秦玲玲和卢洁两人面前加上了红衣帅哥的号。 求加消息发送出去之后,陈兰花就退出了自己的号,把手机还给秦玲玲,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加上了暗恋对象的联繫方式,太好了! 陈兰花这两天老是期盼周末快点到来,那她就可以去网吧上网了,就能看见红衣帅哥有没有通过她的好友申请了。 34、第 34 章 周六上午的课结束后,学校就会放假,该回家的同学回家,不回家的也会到外边瞎逛,或者去网吧玩游戏。 初中的时候,陈兰花可是网吧的常客。 自从上了高中,她这个习惯就改了,只是偶尔会去看个电视剧,对游戏那类她不怎么有兴趣,也不会玩。 以前黎蓉她们那帮人就很喜欢玩□□炫舞,陈兰花其实挺想尝试的,可她不会,也不想放下身段求别人教她。 在她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无法学习一项新技能,哪怕是学了,也不会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她对自己没自信,所以总是拒绝去尝试新事物。 吴丽倒是一个玩游戏的高手,每个周末只要放假都会叫上陈兰花去网吧,然后她玩游戏,陈兰花就看电视剧,不知不觉就打发了一下午的时间。 今天陈兰花她们到网吧的时候,几乎就没怎么有空位置了,没办法,陈兰花和吴丽只能分开坐,一个楼上一个楼下。 陈兰花坐在二楼最里边的位置,难以掩饰心头的雀跃,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好紧张。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登上q之后能看到她期盼很久的好事发生。 第52页 上天还是眷顾她的。 开机登q之后,下方的小企鹅一直在闪烁,她激动到手抖,好半天才稳住滑鼠。 点开对话框,看到了通过她好友请求的消息,并且对方还给她发来了一个疑问。 「你是?」 陈兰花惊喜得差点尖叫出来,她赶忙捂住嘴,左顾右盼了一下,确定没人注意到她这边之后,她才放下手,小心的在键盘上敲击出自己想要说的话—— 「学长好。」 陈兰花想了好几分钟,都不知道怎么回復对方。 因为她不想显得那么刻意,怕对方一下子就能猜到自己的意图,就是简单的一句问候她都反覆删除了好几遍才确定下来。 对方是在线的状态,消息发出去好几分钟后都不见回復,陈兰花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暗暗想着对方是不是不喜欢跟自己聊天,她甚至都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心不在焉的看着电视剧,本来是她平时最喜欢看的剧集,现在也觉得索然无味。 视线总是瞄向下方的小企鹅,希望它能闪一闪。 就在陈兰花焦灼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的时候,小企鹅终于有动静了,她立马点开,看到了对方回过来的消息—— 「你不会也是高二的吧?」 陈兰花的心咯噔一下,难道对方知道自己是谁了?随即她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对方不可能知道她是谁的。 于是她回復过去,「啊?」 「难道你不是高二的?最近两天有三四个高二的女生加我,我还觉得莫名其妙呢。」对方很快给回復了。 陈兰花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指的是秦玲玲和卢洁那伙人,但她不想承认自己跟她们有关联。 这样显得她特别掉价,可是不承认的话又该找个什么理由圆谎呢。 绞尽脑汁陈兰花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含煳其辞的搪塞过去,「是吗?我不知道哎,可能是因为学长太帅了吧,嘻嘻……」 陈兰花在网络上和现实中绝对是两个极端。 在虚拟世界里,她很擅于伪装自己,可爱清纯她也能装得出来,骚断腿她也能装得出来。 不久前她还在网上跟一个男网友通过文字相互慰藉呢,她躲在被窝里,幻想着在别人觉得很骯脏的事情,期待有个男人用他宽阔的胸膛容纳她…… 她知道和网友做这样的事情很不好,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或许就像黎蓉那伙人曾经辱骂的一样,她骨子里根本也就是个贱人、骚/货。 陈兰花盯着聊天框,思绪有些纷乱,对方回復了她都没看见。 「我长得帅?」后面还跟了一排疑问的表情。 陈兰花收起那些骯脏的思想,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对方聊起来,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有时候是秒回,有时候又很久才回復一句。 一个小时后很快就过去,陈兰花觉得差不多了就下线了。 她没特意跟对方说拜拜,就是为了留住一个悬念,等下次再上线的时候就能有理由继续聊了。 —— 时间回到2017年,湖北武汉。 听蓝阳说到这段年少时期的爱恋,呈鑫他们几个人都有点好奇,虽然不是刻板印象,但真的很难把青春时期的心动和蓝阳联繫在一起。 「我现在都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了。」蓝阳感慨。 呈鑫问:「是之前你说过的那个,总是穿红色t恤的男生?」 蓝阳把下巴搁在抱枕上方,说:「不是红衣男生,是另外一个人,那时候我们加错了人,阴差阳错。」 说到这里,她心中也是感慨颇多。 晃眼十来年过去,都说物是人非,她现在连对方的长相都想不起来,隐约就记得一个模煳不清的轮廓。 柒丹把人拉过来抱在怀里,左捏捏右捏捏。 她发现蓝阳现在真的太瘦了,比刚认识那会瘦了很多,是因为吃药之后后遗症很严重,蓝阳吃不下饭,要么就吃很少。 她回学校之后,蓝阳要再有点什么事情该怎么办,她是真不放心。 但越是这个时候,柒丹就越不能把自己这种情绪表露出来,她的担心会让蓝阳有负罪感。 柒丹笑着吐槽:「你那时候是有多笨,这都能认错。」 蓝阳也觉得这事挺好笑,她为自己辩解:「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乌龙事件,就以为是当初看到的红衣男生,谁知道要错了q号。」 「你的脑子呢。」 「在这啊。」 柒丹捧着蓝阳的脸,故意凑得特别近的看,边看还边疑惑说:「我来瞅瞅你这脑子里装的什么,是小区门口王大爷早点摊的咸豆腐脑还是甜豆腐脑啊。」 蓝阳笑得倒进柒丹怀里,「哈哈哈……别闹我哈哈……」 她俩抱成一团哈哈大笑,成吨的狗粮往外撒。 那些过去的黑暗,已经在一点一点的消退,很快就能迎来有暖阳的晴天。 35、第 35 章 陈兰花有时候会借秦玲玲的手机上一会网,但自从加上了那个红衣帅哥,陈兰花就没再借过秦玲玲的手机,也不想跟秦玲玲她们说自己和红衣帅哥都聊了些什么。 陈兰花认为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不能跟别人分享,更何况这两个人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情敌」。 秦玲玲是个比较爱美的女孩,为了治好自己的脸,买了很多在她们这个年纪看来非常贵的护肤品。 第53页 但都没有什么特别显着的效果,脸上依旧是痘痘坑坑,惨不忍睹。 加上她是近视眼,整天都需要戴着眼镜,就更显得她其貌不扬,和自己的姐姐妹妹相比起来,真不像是亲生姐妹,差别太大了。 「我妹就算穿老太婆的衣服也好看,切……」 因为二班的教室就在她们隔壁,秦蕊蕊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连衣裙,衬得她本人越发高挑漂亮。 经过教室外面走廊的时候,那些男生的眼珠子都粘上去了。 秦玲玲是又嫉妒又自豪,暗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备受瞩目,就忍不住和陈兰花等人吐槽起来。 卢洁是个神经线比较粗的人,至少表现出来是这样的,她并没有感觉到秦玲玲话里的意思,就跟着附和:「是啊,你妹妹真的好漂亮。」 是个人都会夸秦蕊蕊好看,男生就更不用说了,谁不想泡秦蕊蕊。 至于女生,哪怕心里嫉妒也要装得不在意的样子,小小年纪就练就一手虚伪的说话本领,着实不容易。 陈兰花不动声色的笑笑,对秦玲玲的话不予评价。 秦玲玲确实不如秦蕊蕊漂亮,差得太远了,但人家好歹是亲姐妹,怎么都比她们这样的同学关系来得亲密。 别到最后开导不成,反而惹得一身骚。 陈兰花多有心机的一个人啊,怎么会允许自己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所以她不会当着秦玲玲的面说什么,安静的听着就行了。 秦玲玲白有一颗想好好学习的心,但脑子实在不怎么开窍,成绩勉强是中上的水平。 在这样的三流学校的重点班都是中上,更别提更市区那边的高中比较了,那简直没法比。 陈兰花好一些,她初中是个好学校,即使那会她成绩不好,也比这些野路子初中出来的人强,成绩在班里是上等。 重点要说她的政治歷史两门课,一百分的卷子她都会考九十分以上。 语文的话,她阅读能力比较弱,但作文总能拿高分,总分加起来也不错,就是数学和英语很烂。 每次都是垫底,班主任说她偏科严重。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英语是她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儿,是初中时候就留下的阴影。 她不想学,非常牴触。 至于数学,她可能天生对数字这种东西就不在行,看见就晕,怎么也理不清,所以也放弃。 她已经计算好了,高考只看总分,不看单科成绩,就算有些学校看重单科成绩,她大不了不报那些学校的志愿,又有什么呢。 她也没那个能力上985、211这些名牌大学,就想考个普通大学,离开这里就行了。 陈兰花这种偏科严重的成绩在学校里也算奇葩,陈吉也找她谈过,但陈兰花仍旧是屡教不改,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她不是个肯下苦功夫学习的人,不会像别人那样死记硬背,但她考出来的成绩就是比班上那些刻苦学习的人强。 时常也会有人跟陈兰花取经,问她是怎么考的。 特别是她政治歷史两课,有时候真的高分到吓人,任课老师都好几次点名表扬了她。 秦玲玲在跟卢洁吐槽八卦的时候,陈兰花就翻自己周末测试试卷,把错误的题圈出来,对比答案,看看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卢洁扭头过来的时候看到陈兰花的试卷,感嘆一句,「你歷史又是第一名,厉害啊,选择题就错一题,过分了吧。」 秦玲玲也凑过来看,除了错掉的一道选择题扣了两分,再扣分的就是简答题的最后一题,被扣了三分,总分九十五。 整个高二年级歷史周测过九十分的就两个人,一个是二班班长,九十分,剩下就是陈兰花了。 卢洁拿起陈兰花的试卷看起来,嘴里还在啧啧称奇,她是知道陈兰花的,考试前通常都只是复习一遍,都不知道怎么考的这么高分。 陈兰花没有因为这点成绩而沾沾自喜,或许她这样的成绩在镇高中算好,但跟她初中那些学霸同学比较起来,她还差得远。 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好炫耀的,而且她志不在此。 如果能获得她心中嚮往已久的爱情,有个疼她宠她并且又帅气的男朋友,比考试得一百分都让她高兴。 「瞎考的。」陈兰花把试卷扯回来丢进抽屉。 她宁愿要美貌,也不想要好成绩,更何况她这成绩也没出色到可以炫耀的地步。 没看见她的英语和数学成绩烂得一塌煳涂? 卢洁笑嘻嘻的,满眼羡慕,「我平时背了那么多考试重点,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忘记了啊,兰花,你快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学好歷史。」 陈兰花拿手指点点卢洁的脑袋,「你不能光死记硬背,得理解透彻意思,不然高考的时候怎么办?把所有歷史书的重点知识一字不漏的背出来?」 这种方法也不是说行不通,就是太费时间和脑子,而且最后效果也不怎么样,可以说是比较笨的一种学习方式,陈兰花对此是不贊同的。 既然卢洁问了,她就勉为其难的指点一下,算是为这份薄弱的同学情添点砖瓦,可以让其维持表面的稳固。 「把你的歷史课本拿过来,我给你讲讲方法,」陈兰花把自己那本封面花花绿绿的言情小说盖上,对卢洁说道。 卢洁立马翻箱倒柜找自己的歷史课本,然后把椅子转过来,朝着陈兰花的方向做,两人面对面了。 第54页 陈兰花翻开卢洁的歷史课本,看到上面的笔记的时候,眉梢一扬,「看来你上课挺认真听讲的嘛。」 每一节课都标註了重点,老师平时讲的内容也都记录下来了,可见是用了心。 秦玲玲大概意识到聊八卦也太浪费时间了,所以也拿出歷史课本,凑过来想听听陈兰花怎么讲。 班上谁不羡慕陈兰花这几科的成绩,很多人想请教问题都没机会,因为陈兰花不太喜欢跟人往来。 「认真听也没用,考试的时候还是不会。」卢洁哭丧着脸。 作者有话要说: 她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学习,没有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这是她这辈子的遗憾,哪怕后期再补,心情和感触也是不一样的。 她现在对歷史、考古这种非常感兴趣,曾跟我说想努力考这方面的研究生,想回归校园,想把以前感兴趣的东西都学一遍。 36、第 36 章 陈兰花习惯性的翻个白眼,拿笔点了点卢洁的歷史课本,「都说你不能光死记硬背,要学会变通,灵活运用,先看这一课,统一六国的歷史意义……」 陈兰花有独属于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像政治歷史这种科目就不能光靠死记硬背。 要理解意思,再记住其中几个关键词,然后再自己组织语言答题,这对做简答题非常有帮助。 本来老师批改就是看意思,也不一定要每一个字都对上,意思对了就行。 听完陈兰花讲的一些,卢洁恍然大悟,「我发现我以前真傻……」 「可不。」陈兰花点头,傻到冒泡。 下午的两节自习课陈兰花都在给卢洁讲解课本主要内容,让对方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记一些重点。 然后圈了几个大类,再让卢洁找对应的试卷出来分析对比,这一下子就让卢洁茅塞顿开,做练习册的题目时准确率都提高了。 「神了啊!」卢洁朝陈兰花竖起大拇指。 陈兰花扬眉,「行了,快点趁热打铁多做一些相同的题目,后面你就记住这些了,不用死记硬背。」 「得咧!」 —— 其实同学之间的情意说容易维持也容易,说难也难,就看当事人怎么去处理了。 陈兰花愿意帮助卢洁,是因为卢洁没有能让她嫉妒的方面,平凡的人或许才更有人缘吧。 陈兰花已经有三周没回过家了,她实在不太想回去,不想见到王月桂,也不想回去听陈老头的辱骂,那个家对她来说就是噩梦。 她宁可留在学校,孤孤单单,也好过回去受气。 时间一步一步推移,她在□□上跟那个红衣帅哥聊得挺投机,在学校也偶遇过几次。 陈兰花都不敢抬头去看,每次脸都红得像大番茄。 她不敢跟对方提校园中几次无意或者有意的相遇,怕对方猜想出来她是谁,陈兰花现在还没信心让对方喜欢上自己,就先保持神秘感吧。 第四周后,陈兰花得回竹木村了,因为她没钱了。 这让她万般不开心,周末回家的班车人非常多,而且到路口后还要走两个小时的路才到家。 大夏天的太阳非常晒,陈兰花撑着一把花伞,手里拎着一个服装店用来装衣服的袋子,慢悠悠的走着。 中午放学,她下午差不多快四点才到家。 王月桂不在家,陈兰荷周五下午就从学校回来了,上小学的陈文松正背着一把木头剑四处乱砍,皮得很。 这个破旧贫穷的家一样没变,该是怎么鸡飞狗跳就是怎么样鸡飞狗跳,陈老头该怎么作妖就是怎么作妖,该怎么乱骂人就是怎么乱骂人。 「你们这些讨债鬼啊,吃我的住我的,就该伺候我,没那本事还学别人念书,就你们这种四方木的脑袋也不是念书的料,白浪费钱,念不出一个人样来!哪像你们大叔小叔,读了书有文化,在外边当学校领导,你们就是种田的命!」 陈老头看不上大儿子这一家,话里话外都觉得大儿子不如两个小儿子。 但他那俩有大出息的儿子从没提过让他到镇上去住,平时都很少回来看他,埋着什么心思谁看不出来呢。 也就陈老头,觉得陈吉陈清每次回来给他一百来块钱,或者给他买点东西,就认为这俩儿子孝顺他。 不像陈生和王月桂,平时一分钱也不给他。 听着陈老头的咒骂,陈兰花心里又恨又怨,好几次她都想破口大骂—— 这个破家如果没有她爸妈,陈老头早就得到外面要饭去了,村里哪个老人能像他这么逍遥自在,这样了还不知足。 但她不能这样说,话出口之后挨骂的肯定是她,王月桂只会说她不懂事,所有人都会指责她不尊敬长辈。 陈兰花觉得可笑死了,为什么像陈老头这种为老不尊的长辈要让人尊敬,他有什么值得人尊敬的地方。 拿了簸箕到地里割猪草,还要摘菜,用粪桶挑肥料去给菜施肥,浇水。 回来还要餵猪,餵鸡鸭,陈兰花忙得像个陀螺一样,一肚子怨气都得自己消化。 天擦黑的时候,王月桂扛着锄头一身泥泞的回来了,水稻田长了杂草,王月桂得去锄草。 为了省钱,王月桂从来不去买除草剂,都是人工锄草,累人不说,也非常辛苦。 周末孩子都在家,王月桂还是开心的,买了一点猪肉加菜,做菜的任务也是陈兰花。 第55页 王月桂放下农具之后就去洗澡了,她身上都是泥土,汗水,味道并不好闻,湿哒哒的又黏煳得很。 陈家并没有完整的洗澡间,就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半人高一点的青砖,没有棚顶,也没有门。 白天都不敢洗澡,怕被人看见,所以都只能晚上天黑了才能洗,夏天还好,冬天或者雨天就很遭罪,家里有人来的时候更是尴尬。 陈兰花不止一次的抗议过这个问题,想让陈生砌一个好点的洗澡间,但陈生总是推脱,这么多年了,一直都这样过。 洗澡间都这么简陋,更别提洗浴设备了,夏天的时候都是直接用冷水,装在水桶里提过去再洗,冬天就得用大铁锅烧水,再放到水桶提过去。 在没有去镇上念书之前,陈兰花都不知道沐浴露是什么东西,哪怕是现在,家里用的也是王月桂从村上小卖部花三块五毛钱买来的何首乌洗髮水。 王月桂四五天都洗一次头,还用很少的洗髮露,用多了她就会说,觉得浪费了。 吃饭的时候,王月桂会跟陈兰花她们说一些村里人的八卦,谁家又怎么样了这种,前两天还发生了一件特别轰动的事情—— 有个女人跳鱼塘自杀了。 「为什么?」陈兰花问。 难怪她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撒了好多石灰粉,特别是往大鱼塘那边的岔路口,两边都撒满了石灰。 那个大鱼塘是全村人共有的,每年按户交钱买鱼苗,到了年底就可以把鱼打捞上来平均分,怎么会有人在那里自杀。 陈兰花的第一反应是,今年鱼塘的鱼怕是不敢吃了,毕竟死了人。 王月桂讲起这件事时候都唏嘘不已,「还能为什么,受不了她老公打呗,听说她老公把她的头摁进土灶里,还一个劲的捶打,估计是怕了,神经失常了呗。」 王月桂的脸上并没有多悲痛的神色,或许是她掩饰得太好,或许是她根本不知道悲痛该怎么表达。 「她干嘛不反抗?」 王月桂说到的那个死者陈兰花小时候见过,死者的老公她也认识,是村里有名的赌鬼。 以前还经常来陈发荣家喝酒,后来被陈凤娇赶出去了,就没敢再来。 这个男人本质是坏透了的,还时常动手打老婆,往死里打那种,陈发荣虽然爱赌钱,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老婆,也不会一点也不顾家庭。 37、第 37 章 赌鬼有四个孩子,都在读小学,大儿子正好跟陈文松是一个班的,学习成绩一般。 不过挺懂事,放学回家就帮家里干活,农忙的时候也带着弟弟妹妹在田里收稻谷。 那么小的孩子,就得这样生活了。 陈兰花的心情是说不上来的沉重和感同身受的悲哀,她同情那家孩子,可反观自己,还不是这样过来的? 只不过她算幸运,至少还能念书。 王月桂撇着嘴说:「一个女人怎么反抗,力气又没有男的大,她家那些妯娌看见了也不敢上来拦着,怕自己跟着挨打,唉……也是命不好,怪谁呢。」 是的,命不好,怪谁? 陈兰花不出声了,这算是竹木村有史以来第一起自杀事件。 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那女人的娘家人也不敢上门来讨公道,最后事情也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过后不久,陈兰花听到王月桂说那女人是患了癌症,因为没钱治病,又经常被打,老公又没本事就知道赌钱,把她好不容易去广东打工挣来给孩子读书那点学费都拿去赌了,可能是生活没了盼头就自杀了。 村里有人惋惜,有人不平,有人骂有人议论,就是没人反省自己的生活,那个因为绝望而自杀的女人,不就是她们生活的缩影吗? 逝去的灵魂在绝望中惊醒,可活着的人还不知道自己的悲哀。 陈兰花身处这个巨大的旋涡中,不断的挣扎,夜半入梦来的都是吓死人的恐怖黑暗景象,她害怕,惶恐,不安,想逃…… 「诶,你发什么呆呢。」 英语课上,陈兰花照例放纵自己,通常她都会看小说,但像现在这样盯着桌面发呆的时候很少,秦玲玲拿手肘撞了撞她。 陈兰花勐然回神,摇头,「没什么。」 「天吶,什么时候才下课啊,无聊死了。」秦玲玲忍不住吐槽。 她其实也不爱上英语课,但她其他科成绩比不上陈兰花,如果英语还烂下去,高考基本就要跟大学无缘了。 陈兰花手撑着下巴,视线转向黑板,三班的英语老师是二班的班主任,课程讲解非常无趣。 英语发音准不准就不知道了,反正陈兰花也听不懂。 没理会秦玲玲的小声念叨,陈兰花开始疯狂想见到那个红衣男生,马上就到六月高考了,那个男生就要离开了。 她该考虑怎么跟对方表达自己的心意,可又怕对方会拒绝。 —— 转眼又到周末,陈兰花又去网吧上网,也如愿跟对方聊上了,她已经知道对方姓莫,是隔壁镇上的人。 「马上就要高考了,加油哦~」陈兰花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过去。 对方回復也快,「哈哈……紧张啊!」 「放松。」 因为不熟悉,也没见过面,即使两人在网上聊了有段时间,但也都是不痛不痒的无聊话术。 第56页 不过陈兰花心里是甜滋滋的,因为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 对方回了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包后,陈兰花没着急打字,而是撑着脑袋想了想,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先……表白。 如果她不能主动把握住机会,很有可能就失去了,将来人家去上了大学,就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思量许久,陈兰花还是先半开玩笑的试探性问对方,「大周末的你不用陪女朋友啊。」 其实她从秦玲玲那里得知对方是没有女朋友的,这样问无非就是想让她后面的话更好说出来。 果不其然,对方答覆:「孤家寡人一个,哪来什么女朋友。」 「啊?不是吧,学长那么帅怎么会没有女朋友,骗人的吧?」陈兰花故作惊讶,觉得自己有很大的机会了。 「我不帅。」对方还配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陈兰花以为他这是低调谦虚,就说道:「我觉得学长很帅的。」 「你见过我?」对方问。 这下陈兰花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告诉对方呢,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承认,「见过啊,今天早上还见你去食堂买包子呢。」 消息发出去了一会,对方还没回復,陈兰花心底有些不安,怕自己说错话了惹到对方不高兴。 可她就是说了这么一句,应该没什么吧? 等了下,对方回復了,「今天早上?我没去食堂啊。」 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好几遍,陈兰花眉头紧蹙,怎么可能? 她今天早上明明有看到对方穿了一件格子衬衫去食堂,她就悄悄跟在后面不远处。 为了这次的偶遇,她上早自习都迟到了。 紧接着,对方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其实这段时间聊下来,陈兰花也意识到有些地方接不上,总觉得奇怪,可到底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难道对方真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吗? 她手心冒汗,勉强回復了一句,「不可能吧?」 「有可能,我觉得你们应该是认错人了。」 「你们?」陈兰花更奇怪了。 对方回覆说:「是啊,另外还有两个,你们是同学吧?」 陈兰花瞬间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像是什么东西都被对方戳破了。 她跟皇帝的新装里面的主角似的,自以为有东西遮挡自己,实则在别人眼里什么都没穿。 她突然不想跟对方聊下去了,但有件事必须要验证明了,她问对方:「你今天早上穿了件什么衣服?」 「白色t恤。」 完了,陈兰花一颗心都凉了,她果真是认错了人,加错了人,对方根本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都搞错了。 然后对方发来了一张照片,那才是他本人,陈兰花点开看了一眼,模模煳煳的一张大头贴,看不清五官,但也绝对不是帅气的类型。 陈兰花失望透顶,本来不想再理会对方,但还是处于虚假的礼貌,给回復了一句,「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 之后对方再回復什么,陈兰花就不想看了。 下机,走出网吧,陈兰花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还没将那些告白的话说出口,不然就是丢死人了。 她有点恼恨秦玲玲,问个联繫方式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能搞错,真是太没用了,不靠谱,害得她差点丢人。 —— 秦玲玲也不是本地人,周末也多半不回去,不过她跟陈兰花不是一个寝室的,卢洁倒是跟陈兰花是上下铺。 不过今天两人都不在学校,不知道上哪去了,陈兰花也懒得管,心里有怨气,但她也不会这么去找秦玲玲,不然她暗恋别人的事情可能就要被发现了。 一个人回学校的陈兰花碰到正要出去的吴丽,她阴郁着脸,对吴丽的招唿也是勉强露出笑容,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她心情怎么可能会好。 「心情不好?」吴丽是个敏锐度很高的人,立马就察觉到陈兰花的不开心,就让同行的人先走,她留下来陪陈兰花。 38、第 38 章 「没……」 陈兰花背靠着公寓的大铁门,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情绪不高,还嘴硬不承认,否认一件事总是她下意识会做出来的反应。 吴丽是真心把陈兰花当成自己朋友的,或许陈兰花有诸多缺点,性格古怪,待人不善。 可吴丽还是愿意相信陈兰花是个善良的人,是人就会有缺点,太过完美反而让人觉得危险诡异。 「出什么事,方便告诉我吗?」吴丽就是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人。 可陈兰花还是不愿意说,觉得这事儿比较丢人,她说不出口,所以只能继续摇头,「没有啦,你要出去玩?」 吴丽点头,「跟班上同学去玩会游戏,一起?」 「不了,我刚从外面回来,想睡觉了。」 吴丽也不多问,「行,诶,不过我发现你和李燕最近都是怎么了,怪怪的,中午放学的时候我看见李燕,精神也不太好。」 她这么一说,陈兰花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有另外一个朋友,正因为感情之事水深火热着。 想了想,陈兰花说:「她可能是因为近段时间被人算计了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她没怎么跟我说。」 「因为她那男朋友?」吴丽似乎有些不屑的翻白眼。 第57页 陈兰花嗯一声。 紧接着吴丽就说,「她男朋友怎么回事,外面拈花惹草,现在女朋友被他那些烂桃花欺负了也不吭声。」 陈兰花耸耸肩,对此事不评价,吴丽也觉得挺无聊的,两人聊了几句就拜拜了,陈兰花回寝室睡觉。 她现在脑子还是乱的,初恋是个笑话,这场暗恋又是个笑话,陈兰花都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世界了。 进入紧张的高考周,因为所有乡镇高中的毕业班都要到市区的试点学校参加高考。 所以六月五号这天,陈兰花她们学校的高三学生也集体上车去往市区,鞭炮声响了很长时间,陈兰花在教学楼都能听到校门口的响动。 明年的今天,就该是她去参加高考了。 未来未知。 —— 又一次暑假来临,陈兰花又要回竹木村帮忙干农活。 一到这个时候她就觉得特别无力,她想跟秦玲玲她们一样去广东做暑假工,挣点钱,可是王月桂连车费钱都不会给她的。 暑假的两个月,陈文强也从学校回来了,但他并没有住很长时间,大概就是一周左右。 趁着陈生也在家的几天,陈文强说自己要和同学去打暑假工。 「打什么工,现在都什么时候,人家工厂也不招人了。」饭桌上,陈生一边喝着碗里的二两小米酒,一边说。 陈生和陈老头不愧是父子,每顿饭都必须喝二两酒,那都是用精米酿出来的酒,纯度不算高。 但普通人也喝不了多少,喝多就上头,醉了。 陈老头年纪大了,一般只在碗底倒一点儿,然后就着菜慢慢喝,一大盘菜吃完了他那点酒都没怎么动过,吃相多难看就不说了。 陈文强仗着父母的宠爱,做事说话总是没顾忌,理直气壮的囔囔,「怎么没招,我和同学早就说好了的,你们给我一千块钱当路费。」 「一千块?车费不是才三百吗?工厂都是包吃包住的。」王月桂在旁边插话。 竹木村离广东并不是很远,晚上坐客车天不亮就到了,单程车费就是二百多,节假日会涨,也不会超过四百。 陈文强不乐意了,狡辩说:「那我总不能一分钱都没有吧,下去之后怎么生活,要一千也不算多,我同学他们爸妈都给两三千的。」 「咱们家怎么能跟别人比。」王月桂还是心疼钱,不愿意给,觉得儿子好不容易放假,在家帮忙干活多好,她也能见见,跑去广东干什么。 陈生是那种盲目大男子主义的人,本身没什么脑子的,不然十几年前就不会把家底都拿出来供别人上学,自家现在落得穷困潦倒的地步。 他觉得陈文强长大了,想去哪也该去,算是见见世面。 按理说这样想是没错,可陈文强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这么给钱他出去,肯定不到几天就花光,然后再张口要。 陈兰花吃着干巴巴的白米饭和没什么调料的猪肉炒空心菜,她家就这条件,还想怎么样呢? 「妈你又说这种话!」陈文强很不高兴的朝王月桂囔囔,他最烦听到这些了,生怕不知道自家穷一样。 王月桂眼睛一瞪,就要教训人,陈生了解自己老婆的德行,率先拦住话头,说道:「你妈说的也没错,不过你要想去就去吧,这钱啊,爸给了。」 「好啊爸。」这下陈文强高兴了,筷子夹起猪肉忙着往嘴里塞。 陈兰荷看了自己大哥一眼,皮笑肉不笑。 陈文松年纪最小,还不太懂大人的世界和想法,光顾着吃肉了。 —— 时间来到2017年,湖北武汉。 清晨,柒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枕边人。 洗漱完后,柒丹到厨房准备早餐,正揉面呢,只穿了件t恤的蓝阳就边打哈欠边走过来,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蓝阳的头髮很长,且没有经过任何托尼老师的摧残,黑亮、浓密、柔顺,就这么自然的披散在身后。 几缕髮丝贴着她的脸颊,容貌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心动的类型,可也会让人忍不住想看第二眼。 蓝阳的身材很傲人,特别是那双大长腿,笔直、匀称,白到晃眼,她趴在台前,懒洋洋的像只没睡醒的猫。 「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柒丹看了看墙上的八卦钟,七点没到。 今天天气似乎不太好,窗外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蓝阳觉得有点冷,双手抱紧了自己,然后盯着柒丹在开放式的厨房忙忙碌碌,为她做手擀面。 39、第 39 章 原本还指望陈文强在家能帮忙干点活,结果回来跟大爷似的躺了几天,等陈兰花她们把饭做好了就下来吃,什么也不干。 王月桂原本不想给他那一千块路费,可经不住陈生在旁边磨,最后还是给了,拿了钱后,陈文强一刻不多待,立马收拾行李走人了。 别人对此是什么感觉,陈兰花不知道,但她心里门清,陈文强就是好吃懒做,不想在家干农活,所以要出去潇洒,看着吧,等把钱花完了就又回来了。 陈家除了那五六亩的水稻田,还有上百亩荔枝林,现在正是荔枝红熟的季节,需要人工上树採摘,装到箩筐再挑回来,把坏的荔枝果捡出来,再把好的果子装进大框拿去卖。 有摩托车或者拖拉机的人家就轻松点,像陈兰花家什么交通工具都没有的,只能靠肩膀挑担。 第58页 一担荔枝就得有上百斤,由陈生夫妇俩一担一担挑到村头,那里有专门来收购新鲜荔枝的商贩。 按不同品级论斤卖,差点的就四五毛钱一斤,好的就一块两块不等。 摘荔枝要趁早上摘,不然太阳一晒果子焉了不说,气温太高人也受不了,会中暑,所以都要天没亮就起来,迎着露水上树摘。 陈兰花有点恐高,一上树双腿就发软,所以她只能站在下边摘低矮的荔枝,十根手指头都被枝条划破了也不能停,靠农作物卖钱就得赶时间,耽误不了。 到了中午那些商贩收满了卡车,就不要。 卖不出去就是毁了,明天再挑今天的荔枝去卖也没人要,因为不新鲜了,必须得是当天摘下来的才行。 陈家这么多荔枝树,靠她们几个人摘得摘十来天才能勉强摘完,每天都是天没亮就得起来,喝点米粥就开始干活,直到中午,再回来做饭吃。 那时候人都累得直不起腰了,肚子又饿得咕咕叫,稍微歇会就得去煮饭,摘菜,洗衣服…… 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活儿,像餵猪餵鸡餵鸭这些,忙活完再吃口饭,又到了下午。 陈兰花能理解陈文强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家,因为真的太累了。 荔枝摘完之后,又要赶着去割水稻,七八月是南方的雨季,一会大太阳一会下大雨,天气闷热,人在田里劳作很容易中暑。 起早贪黑劳累一天,回来还要收晾晒在楼顶的稻谷,割猪草,餵猪等等。 陈兰花累到连话都不想说,面对陈老头各种刁钻恶意的辱骂,她也权当没听见。 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兰花就在想,自己要是没来到这个世界该多好,别人甘愿劳累是因为能看到未来的希望,可她呢,什么也看不到。 生活的噩耗就像流星雨,许久不来,一来就是纷纷扬扬,连着砸,好不容易把水稻收完了,又要忙着耕田,等着秧苗起来,去插秧。 有钱请机器的人家就不用这么辛苦,可王月桂捨不得钱,就没有全部请机器来耕田。 能人工翻耕的就人工翻耕,陈兰花她们三姐弟每天撑着一根木头,在田里用双脚把水田踩好,泡肥,等八月中插秧。 每个暑假她都是这样过来的,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 书上那些文人说什么男耕女织田园生活,呵……陈兰花看到这种文字都想发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知道什么叫累呢。 忙完这些的时候,也没几天就要开学了。 之前陈文强打过电话回来,说找不到暑假工,钱也用完了,再让王月桂给他一千块钱,他要回学校。 儿行万里,母担忧。 陈兰花都搞不清这句话是褒义还是贬义,该放在哪里合适。 后面王月桂还是怕陈文强在外面吃不饱、受罪,就托陈吉给寄过去一千块钱,嘱咐陈文强在外面小心,别被人骗了钱,别进了传销组织。 本来就穷得叮噹响的家庭,却要一次又一次的纵容陈文强的任性,满足他那些无理的需求。 陈兰花无力到了极点,也不是没跟自己爸妈争吵过,可是有什么用,父母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 到了陈兰花她们开学,伙食费和学费又是一笔开支,王月桂拿不出来,就只能去借。 后面也只是让陈兰荷先去学校跟小叔陈吉说,伙食费缓一缓,后面再交。 借来的钱大部分都要寄给陈文强交学费,一下子就要五六千,王月桂也没办法,只能先委屈小的几个。 陈兰荷不乐意了,吵道:「凭什么钱都要给大哥,我们就没有!他连家里的活都不帮忙干,凭什么!」 面对质问,还在家没走的陈生只顾着喝酒吃菜,根本不会从中调解矛盾,王月桂就只会说,家里穷,没办法。 家里穷没办法,家里穷没办法…… 这句话就像魔咒,伴随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从出生都老死,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陈兰花不会想着去理解父母,因为她不想理解,也理解不了,既然穷,当初又为什么要把他们生下来受罪。 陈兰荷还在争取自己的利益,不断的数落陈文强这些年的无理索取。 陈兰花觉得这顿饭难以下咽,就起身拿着自己的饭碗去洗,然后离开老屋,找个没人的地方想自己的事情。 就像王月桂说的,她家穷,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迫于无奈,所以她接受了,甘愿了,不反抗了。 这样总行了吧。 陈兰花已经懂得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父母身上,因为没用。 她唯一敢奢望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离开这里,去奋斗,去过自己的生活,再也不回来了。 —— 新的学期,陈兰花上高三。 从知道对方不是自己想要找的人之后,她就没去看过q的信息。 第一周周末的时候,她去了阔别两个多月的网吧,登上q,不停闪烁的小企鹅让她的心跳骤停,陈兰花莫名有点期待。 她点开了消息列表,看到了对方给自己发来的几条信息,日期分隔很开,她一条条看过去。 「在?」 「我高考完了。」 「发现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了,就不想理我了啊?」 「好吧……」 「我被心仪的学校录取了,恭喜我吧。」 第59页 到这里之后就没有了,陈兰花盯着对话框,不知道该回復还是不该回復,她的心有点乱糟糟的。 其实这么长时间聊下来,她对对方是有感觉的,不单单因为她误认为对方是自己要找的红衣帅哥,而是……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陈兰花无法形容出来,悸动吧,她应该是有点喜欢对方,所以才会在得知真相的时候茫然失措,选择逃避。 嘆了一口气,陈兰花还是决定回覆:「不好意思啊,最近放假了没上网。」 发完消息她就把q状态改为忙碌,然后点开电视剧看起来,她需要一些东西来让自己静心。 等她看完一集电视连续剧,再点开q的时候,小企鹅在闪动。 对方回復过来,「哦,这样啊,现在是开学了吧?」 「嗯。」 想了想,陈兰花又加上一句,「你呢,上那所大学?」 之后对方说了个学校名,是省内的专科院校,在一个风景特别美的城市,陈兰花说了几句恭喜的话,下机的时间就到了。 这次她没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不告知,而是说:「我准备回学校了,下次再聊,拜拜咯~」 「拜~」 —— 两人的关系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维持着,陈兰花在学校的生活也没太大变化,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曾经的阴霾似乎被时间沖淡了一点,她的高中三年,过得太平淡无奇,无色无彩。 这天中午放学,陈兰花拿着饭盒独自去食堂打饭,经过那条满是桂花树的校道时,她看到迎面朝她走来的李燕和李培两人。 想装作没看见都不可能,陈兰花停下脚步,笑着打招唿,「这么巧,吃饭了吗?」 在外人眼里,陈兰花是个不爱说话,性格文静的女生,跟人打招唿的时候会露出浅浅的笑容,脸上还只有一个小酒窝。 不会有人知道她内心是个多不堪,多阴暗的十八岁少女,罪恶的想法侵蚀了她的大脑神经。 现在没发作,只是还能隐忍,等到忍不了那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陈兰花嫉妒李燕,所以有意疏远这段关系,她和李燕已经有几天没在一起去食堂了,可能李燕也察觉到了。 「吃过了,你这么晚才去食堂啊。」李燕也笑着回答。 旁人都不会看出来她们之间在冷战,可李燕的笑容并不达眼底,陈兰花也笑得有点假。 两人聊了两句,陈兰花就藉口去打饭先走了。 就那么几分钟的短暂交锋,让陈兰花心中的嫉妒之意直线上升,她看不惯李燕有男朋友疼爱,她看不惯! —— 「我们能谈恋爱吗?」 就是因为嫉妒产生的不理智,让陈兰花在周末和对方聊天的时候把这句告白髮送了出去。 陈兰花心里根本没多少把握,因为不确定对方喜不喜欢自己。 等待了许久,也没等来对方的回覆。 陈兰花的脸火辣辣的,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可嘆又可悲,她再次下线,逃避起来。 甚至怨恨对方不能及时给予自己答覆,但同时她也害怕对方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如果真是那样,她会立马将对方拉黑,从此都不再联繫了,就当从未发生过这件事,她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太突然了,这个……」一周之后,陈兰花心情忐忑的看到了对方的回覆,她的心凉到不行,觉得难过,难堪。 可为了自己仅剩的那点高傲,她还是说:「哦,那打扰了。」 她该庆幸对方不认识自己,不然就丢人了。 对方说:「其实我觉得可以慢慢来,对吧?毕竟我们彼此都不了解,而且你还没毕业……慢慢来吧。」 「答应还是不答应,痛快点。」陈兰花确实是生气了,说话语气也特别沖,觉得凭什么她告白对方还要拒绝。 —— 时间来到2017年,湖北武汉。 手擀面做好了,是蓝阳最喜欢吃的西红柿鸡蛋面,上面撒点葱花,完美。 柒丹把面端到餐桌,送上切好的酱菜,就喊蓝阳过来吃,沉浸在自己思绪的蓝阳有些傻愣愣的,「好香啊。」 但又要好长时间都吃不到了,想到这个她心情就有些低落,柒丹不可能每天都陪着她。 柒丹手脚利落的把碗筷都摆好,「快点吃吧,中午想吃什么?」 「麻辣香锅。」 「no,不可以,你现在不能吃辣的东西。」 「酱香的。」 「可以给你做麻辣烫,骨汤的。」 「好,这个我也爱。」 两人面对面坐着,外边儿果然下起了雨,天空一片灰濛濛,能见度很低。 柒丹搅着自己面前的汤碗,不怎么着急吃。 不吃药的时候,蓝阳的胃口很好,一个大海碗的面都不够吃,她把自己那碗也推过去,「这还有。」 蓝阳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才满足的打了个饱嗝,笑起来,「饱了。」 见她左扭扭右扭扭的乱动,柒丹赶忙阻止,「哎哎哎,刚吃饱你别瞎运动,小心撑破肚皮。」 蓝阳伸了伸懒腰,t恤下摆被撩起,露出来的肚皮圆鼓鼓,她伸手摸摸自己鼓出来的肚皮,确实是吃得有点撑住了。 她下午要和柒丹出门,因为昨天和呈鑫他们约好了今天去光谷那边玩。 第60页 40、第 40 章 两人隔着万水千山,所谓的交往不过也是变相的网恋而已,更何况两个人连面都没见过,每天靠着手机来倾诉彼此的思念。 高三新学期,陈兰花得到了一个旧手机,是陈文强用剩下的,暑假的时候拿回家,被陈兰花拿来用了,半成新的按键手机。 班上已经有同学用上了智慧型手机,吴丽就有一个,白色的,很漂亮,漂亮到让陈兰花羡慕嫉妒。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还想跟吴丽做朋友。 维持这段友谊的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炫耀,陈兰花想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她不在乎以什么形式去进行,只要能达到让别人有丁点羡慕自己的地步,她都会去做。 吴丽家里有钱,吃的用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学校里多少人想跟吴丽做朋友,陈兰花又怎么可能主动毁掉这份上天赐予的友谊。 所以,尽管心里嫉妒到要死,她也会把这段友谊维持下去,不能败了。 这跟她对待李燕的态度不一样,李燕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她不需要那么用心的去维持。 她跟李燕继续做朋友只会让周围的人议论,因为李燕近期在学校声名狼藉,被李培那些烂桃花折腾出来的谣言满天飞。 带手机来学校有个特别麻烦的事情,那就是充电,宿舍和教室都没有插座可以充电。 学生的手机只能放到小卖部去充,智慧型手机充电一次一块钱,按键手机就是五毛。 大多数时候都没空位置,只能等,毕竟学校那么多人,小卖部能充电的地方也有限。 陈兰花以前一周不上网都可以,只要给她一本小说看就行。 自从跟对方确认了恋爱关系之后,她的心渐渐不由自己控制,变得越发想念对方。 即便是上课的时候,她也会偷偷给对方发消息。 两人你来我往,倾诉着思念,或者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陈兰花觉得是甜蜜的。 她似乎找回了以前同泉哥在一起时候的感觉,甜得让人忍不住露出笑容,觉得好幸福,美中不足的是,对方不在自己身边。 「等放假了我回去看你,好不好?」确认关系之后,对方的语气也变得宠溺起来。 陈兰花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见到对方,她看过对方的照片,说实在长相确实不是她能容忍的类型。 她犹豫不决,心意不定。 「好啊。」不管怎么样,见一面总可以,其他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陈兰花一直不肯让对方的全名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备註的时候只写了「莫先生」。 她挺喜欢这个称唿,觉得文艺,比较符合她当时的心境。 她还把自己的q签名给改了,把原先的「独自一人躲在无人的角落里,细数你给的悲伤」改成了「往后余生请指教」。 有她q的人都能从中看出这是恋爱的迹象。 秦玲玲她们也八卦过,陈兰花没隐瞒但也没说出全部实情,只含煳其辞的讲自己有个男朋友,仅此而已。 可能出于某种炫耀的心理,在一天中午放学,陈兰花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找李燕,并且不经意的提及自己也有了男朋友。 李燕笑道:「真的啊?行了啊你,隐藏得够深。」 细看李燕的表情,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她没有表现出嫉妒或者别的情绪,这让陈兰花心里不是滋味。 「也没有在一起很久,他上大学去了。」陈兰花又提及了一句。 李燕平静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的痕迹,惊讶道:「不是我们学校的吗?已经读大学了呀。」 「嗯。」陈兰花笑了笑,点头。 李燕半开玩笑,「那你们岂不是异地了?哎呦——小心点哟——」 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陈兰花恬静一笑,笃定道:「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就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背叛我。」 陈兰花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但冥冥之中她就是知道,对方不可能出轨。 就算是不忠,也该是她先迈出那一步。 两人一起走去食堂打饭,说说笑笑,就像以前那样,可彼此心里都清楚,她们是回不去了,表面的平和不过都是假象。 沉默的时候,李燕扭头去看陈兰花,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她终究没问,她和陈兰花成为朋友,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她看不透陈兰花这个人。 「来晚了,可能就没鸡腿了。」陈兰花说。 学校食堂的饭菜只能用猪食来形容,正常是四五块钱可以打两素一荤,加鸡腿的话就要到七块了。 那些青菜洗了就跟没洗一样,盆里没半点油花,寡淡无味,猪肉全是肥肉,食堂阿姨手抖一抖就只剩下汤汁了。 鸡腿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来得早就可能领得上,来晚的话青菜都是那些烂叶子剩下的。 不过食堂阿姨也不吝啬了,会给来晚的学生一大勺,塞得满满的。 李燕笑得很勉强,「哦……」 曾经无话不说的朋友,现在变成这样,有了各自的小心思,像成年人一样猜测来猜测去,李燕觉得累。 陈兰花耸耸肩,并不在乎李燕这种情绪波动,她想让周围的人嫉妒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有一丁点自信心一样。 第61页 打好了饭,李燕回自己宿舍吃,陈兰花也回了二班的寝室。 吃完午饭就正好到了午休时间,陈兰花躲在被窝里给她的男朋友发消息。 热恋期的两人成天都黏黏煳煳的,有时候陈兰花还会说一些比较露骨的话语去逗逗对方。 不过她也不敢太过分,怕对方怀疑自己。 陈兰花甚至不敢提及自己的过去,那段灰濛濛充满伤痛的青春,是她芳华记忆里抹不掉的伤疤。 她甚至在想,如果对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处女了,该怎么办?对方会嫌弃自己吗,会分手吗? 这种不存在的假设让陈兰花感觉到惊恐,好几次她都试探性的问对方,介意女朋友是不是处女这件事吗? 她的莫先生回答得很棱模两可,陈兰花的心也跟着沉到底。 —— 本以为到了高中,即使有些风言风语,也不会被证实,但还是在国庆小长假来临的前两天,校园内掀起了一阵狂热的议论—— 二班的陈兰花初中的时候流产过。 这就像一个重磅炸/弹,把陈兰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炸飞到天上,她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陈兰花会听到别人肯定的说道:「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 41、第 41 章 就连秦玲玲和卢洁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了些不一样,尽管陈兰花的心里很慌张,害怕曾经在一中遭受的继续上演。 可她还是咬着牙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安安静静的上课,看小说,沉默寡言。 班上的同学多少会顾及一些陈兰花的感受,不会当面给她难堪,也不会当面议论,但别的班级就不这样了。 谣言就像龙捲风,唿啸就捲起一切…… 终于熬到了放国庆假期,陈兰花迫不及待的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这是她第一次想快点离开学校。 回到那个贫困的山村,躲起来,像个懦弱的逃避者,以为躲起来就能好。 在公寓门口遇到了也要回家的吴丽,陈兰花脸上闪过慌张,她怕吴丽也嫌弃自己,所以这几天都不敢主动找吴丽说话。 「回家了啊?」吴丽倒是没表现出什么。 传言她都听说了,不过能怎样呢?谁还没点过去,她不至于幼稚到为这点事儿跟陈兰花生嫌隙,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吴丽的态度让陈兰花心头一松,感激的看一眼吴丽,「嗯,回家。」 「那一起走吧,我也要回家。」吴丽邀请。 陈兰花点点头,挨着吴丽一起走,她现在需要人给她一点勇气,在面对那些非议的目光时她才不至于发抖。 公寓楼到校门口的距离不远,走着过去也就几分钟,陈兰花跟吴丽道谢,「下周见。」 「下周见,拜拜~」 「拜~」 陈兰花亲眼看着吴丽上了停在校门口的那辆拉风的跑车,不仅是她,周围还有很多人在看。 拥挤的人群中,陈兰花看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陆桦。 陈兰花拎着袋子,很多人在她周围来来往往,也很吵闹,可她在看到几米开外站在一块的两人时,浑身就冰凉了,周围一切她都感知不到了。 她看到李燕和陆桦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明显就是认识的。 陆桦也看到了陈兰花,她往这边瞥一眼,神情冷漠,然后不屑的哼一声,就拉着神色不明的李燕走了。 陈兰花头晕目眩,想呕吐。 她恍然记起来,今天早上卢洁有意无意跟她提及的一句话,关于她的谣言好像是从一班那边传来的。 一班,李燕…… 陈兰花握紧拳头,几乎断定事情的源头是李燕,只有李燕有这个动机。 她先入为主的认为是李燕在学校散播了那些谣言,而这些谣言是陆桦告诉李燕的。 千算万算她都想不到李燕和陆桦认识,真的是冤家路窄。 陈兰花站在人流拥挤的校门口,人和心都要迷失在这种被欺骗的漩涡当中。 在她狭隘的观念里,只有别人对她的伤害能构成伤害,而她中伤别人的时候,她私心里就认为这是自我防护,她不会觉得愧疚。 在回家的途中,陈兰花对李燕的嫉妒转化为仇恨,像毒液入侵了她的身体,摧毁她的所有理智。 陈兰花迫切的需要一个倾诉对象,而这个人就是她的「莫先生」,她把这几天学校发生的事情告诉对方,但却是颠倒黑白的告知。 「我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可是她却因为嫉妒我成绩好就这样污衊我,泼我脏水,造谣我,在同学面前诋毁我,说那么难听的话,我太难过了……」 陈兰花把关于自己初中流产那段事实隐瞒起来,只是含煳其辞的告诉莫先生自己的朋友在学校散播她的谣言,出言诋毁她。 把所有错误都推给李燕,显得自己是受委屈最大的那个,让莫先生觉得她是受害者,从而对她关心,宠爱,站在她这一边。 莫先生很快回復过来:「既然是你的朋友,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不理解。」 陈兰花很不满意他这样的回答,有点生气道:「不是说了吗,我成绩比她好,她这个人就是爱处处跟我比较。」 「你可以找她好好谈谈,都是朋友,没必要闹成这样。」莫先生毕竟比陈兰花大一两岁,又是大学生,思考问题当然会显得比较成熟。 第62页 但是他这种成熟和理智陈兰花并不买帐,认为对方这是在敷衍自己,陈兰花就更加生气了,道:「我还是不是你女朋友了!」 陈兰花本来心情就不好,回到家之后又是一摊子烂事儿,她心烦意乱,吃晚饭的时候差点又跟陈老头吵起来了。 现在好不容易可以跟男朋友倾诉了,却换来对方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她需要的是关心和绝对的站在她这边,不是客观分析和评价! 「当然是了。」对方回復,还配了一个爱心的表情。 陈兰花脸上有怒气,心情阴郁,依旧不开心,质问对方:「你女朋友被人欺负,受了委屈,你就这种态度吗?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吗?我看你也不是真心爱我,不如分手算了!」 确认这段关系以来,陈兰花只要不开心就会提分手,闹脾气,耍性子,不理会对方,也不回信息,电话也不接,就是要让对方找不到她人,着急着急。 她非常享受这种可以任性的感觉,因为知道对方喜欢自己,所以她就会使劲作妖,以弥补内心的缺憾。 当初跟泉哥在一起的日子里,她根本就没那个资格撒娇和任性,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忠犬男友,她不会这样放过的。 旧戏重演,发完消息之后陈兰花就把q退出来了,才几分钟,莫先生就给她发来了简讯—— 「怎么下线了?生气了?对不起宝贝,我错了,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 陈兰花看完之后也不回復,就是吊着对方,然后关机睡觉。闭上眼睛之后,她心里还是乱糟糟的,心里对李燕一万个恨意。 不管当初怎么要好,一旦有了嫉妒心理,那所有美好的假象都会彻底被销毁,陈兰花简直把李燕当成了自己仇人,不断暗自诅咒对方失恋,失去一切! 唯有这样,陈兰花扭曲的心才会得到一丝慰藉,才会有片刻轻松,或许她意识到自己这样想不对,可就是控制不住,非要这样不可。 42、第 42 章 整一个国庆小长假,陈兰花都没理会莫先生,就像从网络中消失了,所有消息都不回復,电话也不接,最后干脆关机了。 思念就像她家山后的荒草,疯长得不成样子,她忍不住的时候会开机看看对方发来的短息和q消息—— 全是道歉认错和甜蜜的诱哄,看得陈兰花心头甜蜜,手指差点控制不住就要回復过去,但她知道:不能。 回到学校,陈兰花刚洗完澡出来,本该在另外一个寝室的秦玲玲突然出现在她这里,见到她,秦玲玲打招唿:「可算出来了。」 陈兰花心情不佳,问道:「怎么?」 寝室里还有别人在,秦玲玲比了一个出去说的手势,陈兰花觉得怪异,不过还是跟着走到外面,等着看对方要说什么。 陈兰花猜测,或许秦玲玲要问她关于学校的谣言,但事实上,她这回又估算错了。 因为下一秒秦玲玲就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原来你在跟之前那个学长谈恋爱啊,行了啊,陈兰花,隐藏得够深。」 剎那间,陈兰花心中警铃大作,紧张到心狂跳,秦玲玲怎么会知道?! 她死死盯住面前的秦玲玲,既尴尬又难堪,恋爱中的惊喜被她藏得更深,几乎是看不见。 「谁告诉你的。」陈兰花语气平静,可内心却是掀起惊涛骇浪,万种可能性在盘旋,就像唿啸而至的大风,把一切都弄乱了。 秦玲玲可能发觉陈兰花神色不对,收起原先的嬉笑,有些小心的说道:「那个……昨天学长突然发消息问我认不认识你……然后我就说了认识,学长说联繫不上你,担心……所以拜託我今天过来找你,说让你上q,或者给他回一个电话。」 「还有呢。」 「没了……」陈兰花的脸色着实吓人,秦玲玲疯狂摇头,「真的没有了,我不是故意打听的,就是……好奇问了句,学长就说你是他女朋友……」 越说到后面,秦玲玲的声音就越小,后来干脆都不敢去看陈兰花了。 陈兰花胸腔剧烈起伏,深唿吸好几次,她才慢慢找回正常的声音,「哦,我知道了,谢谢你来告诉我」 「那……」 陈兰花不耐烦,抬头瞥一眼秦玲玲,冷道:「还有事?」 「啊,没有了,我先回教室了。」被陈兰花的语气吓到,秦玲玲说完就跑走了,像是见到鬼似的。 陈兰花站在走廊上,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秦玲玲的知情让她觉得难堪。有一个相貌不出众的男朋友,在陈兰花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她本意只是想让周围认识的人知道她在恋爱,并不打算公布出来男方是谁,因为她觉得对方的长相让她丢脸。 惊怒中的陈兰花转身回寝室,翻出手机打开,简讯箱有十多条未读简讯,小企鹅也一直在闪动。 她按键的手都在颤抖,她想质问对方为什么要把这段关系告诉秦玲玲。 陈兰花把隐身状态改为在线,下一秒对方的消息就过来了,问她是不是还在生气,之后又是道歉等等一堆话。 陈兰花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那些话和表情都在表达着对方对自己的关怀,原本堵在胸口的怒气为此消了点。 陈兰花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如果自己这样质问对方,会不会不太好,因为她不想让对方觉察到这一层意思。 第63页 「没生气,我有什么资格生气。」陈兰花坐在床上给对方回復消息。 好几天不聊天了,对方应该是急了,「宝贝,对不起。」 男生哄女生的手段无非就是那几样,先是宝贝宝贝的叫着,然后就是我爱你,爱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烂。 堵天咒地发那种生生世世都爱对方的誓言,女生在忸怩一阵后就会心软原谅男生,都是惯有的套路。 —— 2017年,湖北武汉。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蓝阳轻声说:「那个时候真的好幼稚,又无理取闹。」 柒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是专攻心理学的人,在蓝阳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里,有太多复杂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也不是单纯能用对错来判断得了。 她能做的,就是在蓝阳需要的时候给一个简单的拥抱,将她喜欢的这个人紧紧抱着。 以前的蓝阳习惯用虚假的东西伪装自己,尽管伤害了别人,内心却是比受害者还难受。 有一万个内疚,并且纠缠一生都不能释怀,柒丹太心疼这样的蓝阳了。 哪怕这些过去她没有亲身参与,却能体会到蓝阳当时的无助和无措,但凡有得选择,蓝阳都不会坠入罪恶的深渊,迷失在黑暗里痛苦这么多年。 这是蓝阳第一次跟别人和盘托出自己的过去,并不是多光彩的事情,她既然要说,那就得从头说起。 扒开自己的心,一点一滴的拿出来给人看,不管撕开这层伤口有多疼,她都得忍着。 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退缩,她不能让柒丹再为自己来回奔波,为自己担心。 「我有很多对不起的人。」蓝阳说。 她活了二十九年,过去那么不堪,满身骯脏与泥泞,好不容易捡宝似的遇上一个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 这份感情既沉重,也来之不易,她也怕这是一场梦,睁眼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蓝阳看着柒丹,说:「过去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弥补,有些人毕业以后也没再见过,以后也不会再见,但我总是想起,在梦里……」 她说着说着就又流眼泪,经歷太多,多少年没再为自己的遭遇或者别人的遭遇而流过眼泪,现在一说起来怎么就是止不住了呢。 柒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和开导,她不能没有立场的说这些事当中蓝阳一点错也没有,只能说造化弄人。 43、第 43 章 陈兰花选择把自己那些不能视人的小心思藏起来,闹完脾气后「大度」的原谅了莫先生,然后跟对方装可怜,哭诉自己在学校的委屈。 她不知道对面的莫先生是否能理解她的心情,她不在乎这个,只想把心中的郁闷发泄出去。 与其说对方是她素未谋面的男友,不如说是一个类似垃圾桶的存在,心情不好了就找对方发脾气、闹性子。 被对方哄了一阵,陈兰花心情好转,也大发善心的给对方发了几张自己的自拍照。 是那种像素特别模煳,隐隐约约能看出半边人脸那种非主流照片。 陈兰花本身就不是那种特别好看的人,也不上镜,拍照都要找角度,拍得太清楚会暴露她的缺点,会变得不好看。 但凡谈恋爱,不管真心假意,在虚荣心的作祟下都希望自己能呈现最美的一面给对方,陈兰花当然也不例外。 这次回学校,关于陈兰花流产过的谣言还在继续,并且是愈演愈烈。 当初这些丑事陈吉也是经手过的,自然之道这不是谣传,封锁消息是不可能的了。 陈兰花在回教室的路上看到李燕和李培两人在操场的大树下面,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李燕看上去脸色不是太好,应该是发生过争执了。 「好巧。」陈兰花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和李燕打招唿,笑容清淡,一如既往。 李燕先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啊,好巧。」 她朝陈兰花走过来,把自己男朋友丢在原地,李培在后面看着李燕离开,也没出声,倒是陈兰花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陈兰花和李燕并排走着,斟酌一番,她还是先开口,「你们吵架了吗?」 毕竟认识两年多了,陈兰花还是了解李燕这个人的,任性起来比谁都无理取闹,生气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但通常不会主动说,就是给人甩脸子,李培能容忍她这么多年,想必也是真爱。 陈兰花嫉妒就嫉妒在这个的地方,李燕脾气并不算好,小公主秉性,时常要人宠着爱着让着。 李培也不嫌累,反倒是乐此不彼,把李燕宠爱得让人羡慕,还经常送礼物。 要知道在这个不算大的地方,金钱是紧缺的,学生的零花钱也不多,但是李培给李燕买的礼物都不是寻常学生恋爱会送的小零食之类。 李培每个周末都会去市区,几乎每次都会给李燕买牌子的衣服和鞋子,几百块就这么花出去,算是「富二代」了。 两人时常穿着情侣款的外套或者运动鞋出现在校园,怎么会不让人心生嫉妒。 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什么都喜欢攀比,而且时刻都表现在脸上,不会隐藏。 陈兰花最喜欢这样被人宠着,好弥补自己曾经的缺失,物质安慰对她是最有用的,平常又经常看那种霸道总裁的小说,心里更是渴望这种待遇。 第64页 但她懂得隐藏自己,表现得不在乎,其实就是想让对方主动送礼,可惜她的莫先生从来不会送什么礼物。 虽然快递行业现在还不是很兴盛,可也不是没有。 没有任何物质方面的表示,也让陈兰花更加看不上自己这段「恋爱」,也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不知情至少她还有自行发挥的余地,要怎么编织这个虚假的梦都可以,她可以跟别人吹嘘自己男朋友多帅多有钱,对她多好,靠这些压根不存在的虚假甜蜜,去填充她内心的荒芜和虚荣。 可现在这一切都被毁了,秦玲玲知道了,想到这个陈兰花心里就不爽,那种一直存在的排斥心理逐渐发酵。 她越发看不上莫先生,却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不得不妥协。 所以在看到李燕的时候,陈兰花的心情格外复杂,不同人也不同命,她为什么就是不能遇到一个像李培这样好的男朋友呢。 有这样一个男朋友,李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亲吻不让,连拉手都抗拒。 陈兰花在心底掀起一抹嘲讽之笑,曾经她和李燕属于无话不谈,这些私密之事也会说,李燕就是不怎么喜欢肢体接触。 这么不识趣的女朋友,李培居然宠爱了这么多年,到底是谁在犯贱呢,陈兰花不禁邪恶的想。 李燕还不知道和自己并排走的陈兰花心里已经掠过了这么多惊恶的想法,她低着头走路,似乎不愿意说自己和李培的事情。 陈兰花的唿吸重了一下,也没接着追问,尽管她迫切想要知道。 「那天……」别事暂且不提,陈兰花心里还藏着一个事情,漫不经心的问起,「在校门口看到你,旁边那个女孩是你朋友?」 李燕往陈兰花这边看了眼,「是我小姨的女儿。」 「哦……」原来如此,姐妹吶,陈兰花在心底冷笑。 「怎么了?你认识她?」李燕似乎想起来什么,问道:「她也是你以前初中的,你们应该是见过。」 陈兰花暗想,何止见过,简直是仇人。 她先一步认定李燕知情,却在隐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真是可恶。 陈兰花也不戳破,极为冷淡的笑了笑,「是啊,见过,同班同学。」 她报导的第一天拜那家人所赐,用实际行动狠狠给了她一记响亮耳光,怎么会不认识,呵…… 「啊?」李燕惊讶,「你们居然是同班同学?」 「嗯。」装,接着装。 李燕笑起来,说:「这可能就是缘分了,真没想到你们既然是同学,好巧啊。」 「是啊。」 说着说着,就到了三班的教室,陈兰花挥手跟李燕告别,回教室上自习课去了。 心里边把李燕的话来回想了无数遍,都认定李燕心机深,知道也装做不知道。 陈兰花坐回座位的时候,班上那些偷偷打量的目光还跟着遛过来,特别是之前跟陈兰花闹了不愉快的梁超雯,看陈兰花的眼神都带着幸灾乐祸。 卢洁回头想跟陈兰花说点什么,被秦玲玲悄悄警告的看一眼,就又不敢说了,把头扭回去。 44、第 44 章 课还是照常上,日子也照常过,不过陈兰花在学校的处境越发艰难—— 本来平常就有很多人看不惯她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现在从她身上传出这么卑劣的谣言,更是让人厌恶她,背后那些话说得很难听。 陈兰花扭曲的心灵越发煎熬,想要逃离这里的决定也越发坚定,她想报復回去,奈何没有办法。 她没证据证明这就是李燕的手笔,而且这也不是谣言,是事实,她流产过,闹过丑闻。 哪怕再恨,陈兰花都得忍着。 班主任没找陈兰花谈话,学校里谁也不知道她是陈吉的侄女,就算谈话也轮不上他们。 「这件事你别放心上,明年就高考了,别被其他事情影响。」陈吉不像陈清,遇事就知道端着圣人的姿态指责。 陈吉是会跟陈兰花心平气和讲道理分析利弊的长辈,这也是陈兰花心底对这个大叔敬重一点的原因。 有时候陈吉会叫陈兰花到他家去吃饭,余青丽比李雅琴会做人,至少表面上让人挑不出错。 陈吉和余青丽也有一个独生子,叫陈堂堂,上小学六年级了,明年就升初中。 陈兰花跟陈家这些堂兄弟不熟悉,估摸着人家也不想跟自己熟悉,她又何必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陈吉在说话的时候,陈兰花就低头捧着饭碗默默数米粒,她当然知道陈吉这话说得没错,所以也不会去辩解和反驳。 余青丽是学校带毕业班的数学老师,能力很强,算是个女强人,她接下陈吉的话,对陈兰花说:「反正也还有一年不到就毕业了,以后去上了大学就好了,你呢……算是你家比较出息的一个,成绩还可以,你大姐是指望不上了,你大哥目前不清楚,念个专科还是最差那档,就靠着你能考本科学校了,算是替你父母完成一个心愿。」 尽管王月桂夫妻俩没什么文化,但打心眼里希望自己孩子能有一个好前程,而唯一的道路就是读书,考大学,将来能出人头地。 陈兰花没这么强烈的欲望,她就是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至于是念本科还是专科,她都无所谓。 在她看来,念专科也有念专科的好处,两年就能实习,三年就能毕业挣钱,等她自己有了稳定的收入,做什么不可以,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 第65页 她如果想考本科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保持住英语和数学能及格,好的大学可能没指望,不过中等学校还是有很多可以选择的。 这也是陈吉对这个侄女寄予厚望的原因,目前来说,他大哥这五个孩子,在学习上最有天分的就是陈兰花了。 别人都替自己安排好了,考虑好了,陈兰花除了沉默点头,还能说什么呢,面对陈吉和余青丽的时候,她心里那根弦绷得最紧,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出于害怕。 「我知道了。」 拜王月桂夫妇所赐,陈兰花兄妹几个在陈吉和陈清面前说话底气永远不足,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管什么理由都会害怕。 陈吉是个话少的人,虽然做着领导,但并不像陈清那样张扬,他也很少出去应酬,也不怎么跟人喝酒,也不抽菸。 整天就是忙活学校这点事,没得忙了就回家歇着,看会书或者看会电视,要么就是回竹木村看看陈老头。 吃完饭之后,陈兰花回教室上自习,路上也会遇到一些同学,让她完全不理会别人的目光是不可能的,对恶意散播这起谣言的人她也更加厌恶。 陈兰花之前跟李燕是朋友,但跟李培可不熟悉,两人几乎都没说过话,李培也看到了她,就是这么远远看了一眼。 跟着李培一起的几个男生知道陈兰花这个人,也知道她跟陈吉的亲戚关系,现在看到,不由得要议论几句,嘻嘻哈哈的嘲笑。 陈兰花也没怎么听清。 她尽量让自己的背嵴挺直了,尽量忽略那些恶意的揣测议论,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无疑就是个开始,往后还有很多。 —— 一天早晨,陈兰花因为想吃食堂的菜包子,所以晚回教室一点,等她进来时,原本闹哄哄议论开的声音还在继续—— 「平时看着也不像这种人,以为是谣传,原来是真的啊?」 「人不可貌相,没看到她那眼高手低的样子,谁都看不上眼,以为自己多厉害一样,不就是仗着有个叔叔,切,有什么了不起,初中那点破事现在学校里谁不知道。」 「你听谁说这是真的?」 「她以前初中的同班同学跟别人讲的,别人就给传出来了,不但流产,还跟自己好朋友抢男人,闹得那是沸沸扬扬,当时一中谁不知道,也就是我们学校没几个一中的,不然早传开了。」 在人群中洋洋得意说着的人是梁超雯,她是背对着后门,所以没看见进来的陈兰花,但其他人见到了,纷纷转过身去,不议论了。 等梁超雯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陈兰花拎着一本英语字典上来就往梁超雯脑袋拍,这要是真用力砸下去,有可能会出人命。 三班的班长就坐在梁超雯后桌,是个矮个子男生,他立马站起来,伸手挡下噼头砸落的字典,拦住陈兰花。 他劝道:「淡定淡定,不要冲动,陈兰花同学!不要冲动!梁超雯你还愣着干什么,闪开点啊!」 三班的人终于见识到了陈兰花的厉害,以前只以为她是个不爱说话也不喜欢与人亲近的冷漠女生,现在总算亲眼目睹了这个女生发疯的一面。 陈兰花一把甩开班长,手指着惊恐不已的梁超雯,冷声道:「有种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当初梁超雯找她麻烦,她没反抗,还哭了,得让吴丽帮她出头,那是因为她理亏,不想闹开。 现在不同,梁超雯这是在找死。 自打和黎蓉她们那伙人分开后,陈兰花已经好几年没打过架了,也没在同学面前这么大动干戈过。 高中很多人都不清楚她过去的那些事,都以为她好欺负,之所以不敢动她,是害怕陈吉的威慑。 梁超雯缩在别人后面,想远远躲开脸色吓人的陈兰花。 高中这些女生大多数都是外地人,根本没见识过本地人集中颇多的学校是个什么环境。 她的初中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打架斗殴和学习拔尖都是同一类人,奇葩得很,那些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根本不怕。 但高中不一样,这些小女生哪里见过真正的校园斗殴,吵个架都算是大事件了,这会全给吓住了,倒是几个男生满脸兴奋,等着看好戏。 「谁跟你说的这些话。」陈兰花冷静了下,站着没动,但漆黑的眼珠子还是死死盯着梁超雯,她要知道答案,是否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样。 45、第 45 章 陈兰花迫切的想给李燕安一个罪名,然后她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作为弱者去疏离李燕,去恨这个人。 已经吓傻的梁超雯哆嗦着嘴唇,看都不敢看陈兰花,更别提说话了,其他同学也是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现在这个时候谁多嘴都是不落好,背后议论可以,但被当事人听到并且抓住,就非常难堪了。 她们已经不是十二三岁不知羞的年纪,多少还是会判断是非黑白的,所以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帮任何一方。 秦玲玲和卢洁对视一眼,班上就她俩平时跟陈兰花有交集,这个时候如果不上前劝解,说不过去。 秦玲玲还摸不清那天陈兰花脸色骤变的原因,这会也不敢多劝,求助的看一眼卢洁,示意对方先去。 卢洁倒是没想那么多,上去拉住陈兰花的胳膊,低声劝解:「兰花,别冲动,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说。」 第66页 陈兰花没动,就是这么看着梁超雯,后者顶不住压力,哭得哽咽,道:「我就是听别人说的……」 「谁说。」 「我不知道是谁……」梁超雯不敢出卖自己的朋友,怕发疯的陈兰花去找别人的麻烦,她就不信陈兰花敢当众拿她怎么样。 陈兰花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一圈周围默不作声的人,没再说什么,踢开挡路的凳子,回了自己座位。 卢洁松了口气,跟班长比了个ok的手势,这件事就暂且这么过去了,之后三班也没人敢再说什么。 —— 本来特别要好的两个人,在日后相处中逐渐走远,都不可能是单纯因为一件事,肯定是许多小事积累起来的。 纵使没有这些谣言,陈兰花和李燕的友谊也走到了尽头,两人都不是傻瓜,她们都清楚的。 那天雨下得很大,是今年的第一场秋雨。 校园笼罩在迷雾中,什么也看不清,滴滴答答的雨滴,像极了陈兰花此时此刻的心情,摇摆着,不安着。 那些难听的话传得满学校都是,李燕就算想装做不知道都难,她是主动来找陈兰花的,在教学楼的二楼的走廊,两人并排站着,看外面烟雨濛濛。 「不是我传的,我事先不知情。」李燕低声解释。 陈兰花嘲讽的扯扯嘴角,事到如今,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意什么多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嘲讽什么。 她就是觉得好迷茫,是自己错了,还是李燕错了,或者她们都错了。 「现在说这个重要吗?」陈兰花声音很轻,「你敢发誓陆桦没跟你讲过关于我的事情,一点也没有吗。」 那次放小长假在校门口的偶然碰见,她和陆桦视线对上那刻,就知道事情不会像李燕所转述的那样简单。 面对陈兰花语调不变的质问,李燕沉默低头,她表妹陆桦一直都有跟她讲过一中的事情,特别是陈兰花。 看着落雨,陈兰花的眼睛有点红,事情解决了,该说的都说了,该问的也问了。 该知道的答案心里也都有数了,为什么她没预想中的那样开心,为什么会觉得难过。 原本她有好多话想说,甚至是咒骂,可现在都没了,她吸吸鼻子,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从此以后,她和李燕的这段友情就断了。 直到毕业,都再无瓜葛。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陈兰花收拾起三年的书籍,一点没犹豫的装进一个废弃的大纸箱,卖给了来收旧书的小贩子,换回来二十块钱。 手捏着两张皱巴巴的十块钱,陈兰花心里忍不住唏嘘,三年的书前前后后花了近两千多块钱,课本加上试卷还有练习册一大堆,就换回来二十块。 彻底结束了中学生涯,最后一晚,陈兰花躺在寝室的床铺上,没有任何降温设施的寝室在南方的六月份也非常闷热。 其他人都出去聚会了,发疯了,只有陈兰花孤零零留在这儿,她不想去,没有什么人是她不捨得离别的。 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也很吵闹,陈兰花烦躁不已,起身走到寝室外面,顺着楼梯下来。 本想一个人去操场那边安静的待会,没曾想在转角那里碰见了李燕。 从那次之后,两人虽然也会在学校碰见,但都形同陌路,吴丽来问过陈兰花,知道原因后也没再劝和。 可能是离别在即,陈兰花的心境也有些触动,她主动扬起一个淡笑,依旧是那句,「好巧啊。」 昏暗的灯光下,李燕的眼睛微红,说话声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嗯……」 对方情绪不对,陈兰花听出来了,她往树丛那边看了眼,不意外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那是李培吧。 本身关系就已经崩坏了,陈兰花也没动打算修復,就是遇见了然后心血来潮的打个招唿。 这本来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风格,但谁让今天是青春的最后一天呢。 两人并没有多交谈,点头之后擦肩而过,在过后不久,陈兰花才辗转得知,李燕的父亲在高考那天去世了,癌症晚期,李燕都没见上最后一眼。 又后来,李燕和李培分手了。 之后,陈兰花就没再听过关于李燕的消息,她删掉了所有高中同学的联繫方式,独留下一个吴丽。 录取通知书到来那天,陈兰花内心没什么波澜,但王月桂却是高兴坏了,四处跟人说女儿考上了本科,要去念真正的大学了。 陈兰花心里并不轻松,家里四个孩子念书,陈文松又要上初中了,陈兰荷又考上了高中。 陈文强虽然是毕业了,但工作没着落,还得管王月桂要生活费去挥霍,经济压力很大,陈兰花还在担忧自己的学费。 现在可以申请助学贷款,陈兰花跟王月桂谈过这个事情,后来打电话给陈生,陈生怎么也不同意,原话是这样说的:「借那些钱干什么!到时候还不上毕业证都不给你。」 陈兰花不知道陈生是怎么得出这种荒谬的结论的,反正就是不让她去申请助学贷款,一整个暑假她都要留在竹木村帮忙干活,王月桂也不准她去打暑假工。 46、第 46 章 做梦都想离开,真到要离开时,陈兰花又生了退缩之意。 她长这么大,从没有去过什么大城市,就算是县城她也只是在高三体检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去过一次。 第67页 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她当时因为拘谨,又听不懂医生半生不熟的白话音,闹了不少笑话,也被医生怒骂过。 那种大庭广众的难堪感受,她到现在也没忘记。 别人家的孩子去外地上学,父母都会送,陈兰花不敢奢望这些,王月桂和陈生但凡在意孩子的成长,都不会是现在这种境地。 陈兰花没有多少行李,那些旧衣服她不想带着,但王月桂也没给多少钱她买新衣服。 就两套勉勉强强的白t恤和牛仔裤,算是陈兰花最时髦的衣服了,她的学费很贵,钱是哪里来的她不清楚,但应该是跟别人借了不少。 因为陈生和王月桂省吃俭用留下的那点钱早就全数贴补给陈文强了,现在家里的一切开销都紧张,一分多余的钱也没有。 陈兰花不是没见过王月桂劳累了一天,累得半死不活的时候还要唉声嘆气愁眉苦脸,为孩子的学费忧心的时候,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陈兰花自私的认为,这都是王月桂夫妻俩咎由自取,以前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把积蓄都贴补给陈吉兄弟俩。 现在也不知道警醒,又把那点辛苦钱贴补给陈文强,自己什么也不留。 不仅如此,还让小的几个跟着紧衣缩食,在外面抬不起头,畏畏缩缩扣扣搜搜的过日子。 自卑的心理早已形成,又怎么能健康成长。 这些道理太过于冷漠无情,以陈生和王月桂的思想觉悟是怎么也不能往这方面想的,陈兰花觉得挺可笑。 还有三天她就要带着行李去往陌生的大城市,开始她全新的生活,亦或者全新的人生。 陈兰花既是紧张又是忐忑的期待着,同时跟着一块高兴的还有她的男友莫先生。 陈兰花高考完之后的这个暑假,莫先生放假回来的时候也来看过陈兰花,俩人的见面略有些尴尬。 陈兰花在见到莫先生本人的时候是有点失望的,但没怎么表现出来,不过她的视线一直没往人家脸上看,对方以为她害羞。 其实不是,陈兰花只是觉得对方太丑了而已。 见面之后关系还是保持着,陈兰花却想着尽早结束,她想去大学,想发展一段真正的的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不过在没有找到下家之前,她还是保持着跟莫先生的暧昧,也会跟对方分享自己的喜悦欢乐,或者难过伤心。 这段关系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陈兰花只是把对方当成自己可有可无的倾诉对象,根本没怎么放在心上。 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故意去维繫那份根本不存在的喜欢和爱意,遇上烦躁的时候,陈兰花根本不想理会对方。 陈兰花现在要去上大学了,心情自然是高兴的,这几天跟莫先生的关系也进展了一点,她时常会在半夜的时候用言语撩拨对方。 莫先生是处男,陈兰花可不是纯情少女,对方怎么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撩得对方心绪不宁。 不管陈兰花说什么都会答应,没羞没躁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发过来。 宝贝心肝儿亲爱的,媳妇老婆这些字眼更是常见,陈兰花抿着嘴笑,躲在床上回覆:「老公,你想我吗?」 不管对方长相如何,只要平时看不见,陈兰花也不会刻意去想,只要对方能说好听的话来哄哄她,她心里其实也能感知到一丝丝的甜蜜。 莫先生很快发过来一条消息:「想,怎么能不想,你是九月12号开学吗?国庆节放假来找我吧,想见你。」 两人在不同的城市,坐大巴车也就三个多小时,不是特别远。 当初陈吉问陈兰花填高考志愿的时候,她也考虑过莫先生那座城市,不过后来听别人说李燕就是去那座城市念专科,陈兰花就排除掉那边的学校了。 陈兰花希望对方来看自己,可她不想开这个口,希望对方能自己领悟其中深意,所以答应得含煳其辞,「到时候再说,还不知道学校情况呢。」 她看新生入学指南上面是说国庆节前夕开始军训,不知道要训练几天,说不知道学校放假情况也不算是撒谎,陈兰花心安理得的想着。 「放心,国庆肯定放假。」 陈兰花还是不乐意,忍不住回了一句,「那干嘛不是你来看我啊。」 就算她有意想去,也没多余的钱,王月桂给她的钱都是有限的,哪容得了她多花,国庆假期人多,车票贵,她没那么多钱。 莫先生回復道:「我是想让你来这边旅游,再怎么样我们这也是国内有名的旅游城市,对吧,嘿嘿~」 这倒是事实,陈兰花无话反驳,犹豫半天之后还是说:「到时候再说,如果有空我就去看看。」 「嗯嗯,等着宝贝你来。」 「谁是你宝贝。」 「你啊,老婆大人。」 陈兰花心里高兴了,伴随着甜蜜,不过还是矫情道:「瞎叫什么呢,谁是你老婆,脸皮真厚。」 话是这么说,心里可不这么想。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紧紧缠绕着陈兰花,让她无法割捨这份矛盾的情感,既想要,又不想要。 对方会哄自己开心,会让着她,宠着她,可就是差了点什么。 都说时间长了可以培养出感情,陈兰花怎么感觉不对,反而觉得时间越长她越是厌恶,可能跟对方想长相有关,又或者不仅仅是这样。 第68页 可能也是因为自己的期许太高,对方达不到要求,所以她心里极其失望,就会衍生出不满的情绪。 不管陈兰花的心境如何复杂,开学的日子就要到了,她要带着行李到公路边搭车,再到县城换大巴车。 紧张,不安,焦虑,什么情绪都有。 王月桂把陈兰花送到村口公路旁边,没跟着去县城,嫌十块钱车费贵,去了也没什么用。 陈兰花也不说什么,她也不希望王月桂一身土布衣裳的人跟着去丢人,去了也帮不上自己什么忙。 「我上车了,你回去吧。」车子来了,陈兰花提起脚边新买的拉杆箱,上车前对王月桂说了句。 王月桂点点头,眼里似乎有担心和不捨得,「去吧去吧,当心点,看着点行李,钱和手机收好了,知道吗。」 「嗯。」 47、第 47 章 坐上车之后,陈兰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第一次离家,不可能一丁点触动都没有,只是那丁点儿的触动也因为别的而冲散了不少。 车子颠簸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到县城,出发前陈兰花已经吃过饭了,现在也不饿。 她不敢耽误,找到汽车站就买了去往那座城市的票,但是上午的车票都没了,只能买中午十二点的,到学校报导应该还来得及。 陈兰花一个人坐在汽车站的大厅,来回拥挤的人都是各行各业,有衣着光鲜的,也有灰头土脸的,她在这些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单从衣着上来看,她属于灰头土脸上偏一点的,可气质和表情又不是属于这类,却又够不到光鲜亮丽那类,说白了就是不伦不类,尴尬无比的档次。 陈兰花敏感,自尊心也强,置身在陌生的环境中,她太清楚自己的定位了,除了拘谨和难堪,她找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为了缓解这种情绪,她拿出自己的按键手机给莫先生发消息:「在等车了,好累哦。」 莫先生比她早开学一早,现在已经回学校上课去了,前天也是莫先生他们学校新生报到。 闷热大太阳的天,莫先生作为老油条学长也是负责起迎接学弟学妹的工作,现在才缓过来一口气,跟陈兰花闲聊。 「行李多吗?你自己一个人,还是家人送的?」 陈兰花靠着大厅的椅子,低头回覆信息,「自己一个人,家人忙,没时间送我。」 她从没跟莫先生坦白过自己的真实家庭情况,撒花骗对方说她爸妈是做生意的,常年出差,相聚时间很少。 因为这种刻意的误导,莫先生就以为陈兰花家很有钱,话里话外都是羡慕。 这让陈兰花的虚荣心暴涨,越发觉得不能让对方知晓自己的情况,不然会很窘迫。 「那你自己小心点。」 「吃饭了吗?几点上车?没吃的话先买点吃的,带在路上吃也可以。」 「太担心你一个人了。」 对方连着发了三条消息过来。 陈兰花都没来得及回復就又跟过来一条,「到学校之后记得先给我发消息,确认平安。」 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怎么说呢,陈兰花觉得很好,她自己从未感受过来自家人的关心,所以现在她是感动的。 不过也仅是一瞬间,这种感动就没了。 按照小说的套路发展,莫先生应该回来送她去学校,这样才是一个男朋友该做的,而不是隔着老远的距离发消息慰问。 这种关怀多了,陈兰花也逐渐的不重视了,不能满足她的心。 陈兰花淡淡的回一句,「知道了,我会的。」 聊着聊着就到了中午,陈兰花随手拎着的袋子里有一小包面饼,是出门前王月桂给她塞的,说是饿了路上吃。 矿泉水她也带了一瓶,应该都能撑住到学校。 眼见着她要坐的那辆车已经来了,陈兰花拖着行李箱跟着大队人马挤在入口排队,等着上车。 她还算比较幸运,座位是靠窗的,不然以她晕车的毛病,这一路估计会很难受,不死也会要掉半条命。 行李放好之后,陈兰花拿出耳机听音乐,窗外沿途的风景是她陌生的,但看多了眼睛也疲劳,她闭上眼开始睡觉。 等她睡醒之后,应该就到那座城市了。 —— 从县城到那座城市,如果走高速路的话是要三个多小时,但要是绕小路,就是两个多小时。 小路险阻,是贴着悬崖峭壁走的,一般司机不敢走这条道,可陈兰花坐的这辆大巴车司机就选了这条路,途中把车上人都吓了够呛。 陈兰花都很怕自己会突然掉进悬崖,好在菩萨保佑,她们这一车人还是安全到达了目的地。 更有意思的是,车上也有跟陈兰花一个学校的人,只不过人家是父母送来的,而她就是自己。 大巴车只能到汽车站,那里有学校专门迎接新生的车,只要找到迎接点就行,拿出通知书证明一下就能坐上回学校的车。 —— 2017年,湖北武汉。 蓝阳有些苦恼的抓抓头髮,说:「时间过得挺快,那时的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了,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怎么就不记得清楚了呢。」 那时是什么心情?新奇,欣喜,彷徨,不安……都有吧,她记不太清了,毕竟都过去了那么长时间。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拘谨的她,构成了那年九月初旬,夏末清秋的画面,但残存在她记忆里的,却是痛苦多过于美好。 第69页 这条时间线上的故事太长了,兜兜转转、里里外外,目前为止都是琐事,都是那个缺乏安全感的少女的心事。 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一般人听着估计都要睡着了。 唯独柒丹红着眼哭了,她轻声对蓝阳说:「对不起啊,我们相遇得太晚了。」 蓝阳却摇摇头,说:「不晚,一切都刚刚好,我也不想在那个时候遇见你,我想自己变得更好之后再遇见你,如果那时就和你相识,我们就没有任何未来了。」 年少的她太尖锐,会伤害身边所有人,蓝阳无法想像如果那时候自己遇上了柒丹,她们的关系将是一种怎样的不能形容。 别的不能确定,唯有一点蓝阳可以清楚,她肯定不能接受这样要冲破世俗的感情。 想都不会往那方面想,甚至会觉得噁心,会用最难听的话辱骂和诅咒柒丹。 那个时候的她绝对能做出这种事,太糟糕了,她恨透那样的自己,每当回忆起来,她都很痛苦。 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呢? 明明是可以拥有友情和爱情,为什么要因为那些虚荣和阴暗把靠近过来的美好一脚踩碎。 现在只要想想那种荒谬的可能性,蓝阳都痛得嘴唇哆嗦,她伸手砰砰柒丹的脸。 指尖慢慢梳理着对方的长髮,然后探身过去,额头挨着对方的额头,哽咽道:「现在遇到你,才是最幸运的一件事。」 柒丹也笑了,冥冥之中的缘分,相遇就好了。 48、第 48 章 大学生活并不像陈兰花憧憬那般的美好,她所接触到的也早不是像竹木村落后的那个样子了。 陈兰花觉得自己对未知世界的认知停留在了上个世纪,单纯,又显得那么没见过世面—— 见到同龄人衣着艷丽化了精緻的妆容,她惊讶到无法说出话来,尽管表面上她已经维持住仅有的冷傲,可心里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特别是这些人还跟她同住一个寝室,别人口中新奇的口头禅,身上时髦的穿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的强大自信,都是她没有的,她怎么能不自卑呢。 陈兰花所在的是八人寝室,公寓是学校比较老旧的,设施并不好,又是在一楼,光线阴暗,地面也潮湿,住八个人显得十分的拥挤。 八个人里有四个外省的,陈兰花来得还算早,幸运的挑了一张上铺的床位,她默默的收拾自己的东西,也不主动跟谁说话。 入学差不多一个星期后,她才渐渐和同寝室的女生熟悉起来,但也都是表面。 新生入学后,总是要被忽悠进什么社团,参加什么狗屁协会,寝室的女生也都去凑热闹。 陈兰花生性腼腆,不爱说话,也不合群,有十分严重的社交恐惧症,早就认定自己不会参加任何这种活动,所以也没跟着去看热闹。 由大二的学长学姐带着熟悉了校园,教学楼,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办完这些之后,新生就正式开始进行为期十二天的军训。 穿着老土的军训衣,解放鞋,大热天的被拉去训练场地集合。 陈兰花倒是没觉得怎么辛苦,就是学习走正步那些她不会,怎么都练不好,经常被教官提出来单练,那滋味可不好受。 周围全是新生,男男女女,虽然别人没有把嘲笑之意表现出来,可陈兰花还是觉得十分难堪,她就是练不好,是顺拐! 十二天的军训对陈兰花来说,无疑是噩梦的开始,她不怕吃苦受累,相对于在竹木村干的农活,军训这点架势她都没放在心上。 可她永远都学不好的动作,成了心底一道难堪的伤口。 大学的一切都很新奇,不一样,陈兰花的情绪受军训的影响,很是低落。 晚上在寝室休息的时候她给莫先生打电话,小声的抱怨军训的辛苦,对方理所应当也安慰了她。 这时,同寝室的妹子才知道,原来陈兰花是有男朋友的。 「哎呦——」 睡在陈兰花下铺的是来自江苏的一个女孩,叫张芃,个子很高,但是很瘦,贫乳。 不过五官长得很周正,在陈兰花挂了电话后,张芃就打趣起来了,其他人也有不同程度的起闹。 陈兰花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嘴笑了笑,同寝室八个人,每个人长得都比她漂亮,有男朋友的也不止她一个人。 就她知道的,对面床下铺的那个叫黄影的女孩,同样也是瘦高个,她的男朋友就是本校体育学院大三的学生,长得很帅,寝室的人都见过。 别人囔囔着要看陈兰花男朋友的照片,陈兰花肯定是不能给看的,就撒谎说她男朋友不喜欢拍照,她手机里没有。 女生堆里都爱攀比,陈兰花怎么会不清楚她们的心思,但凡莫先生长得帅些,她都会拿出来炫耀,现在这样……就算了吧。 军训结束后,就真的到了国庆小长假,在这之前,陈兰花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人,不知道怎么就加上的,是本地人,照片她看过,很帅。 对方很会撩人,陈兰花那颗荡漾的心跟着摇晃,怎么都静不下来,在聊了几天后,对方就表白了。 「我也不想废话,喜欢就是喜欢,我觉得你挺有个性的,见一面怎么样?」对方确实非常直接。 这个见一面很有讲究,肯定不止字面意思,陈兰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说实话她心里有点期待,但又很忐忑。 第70页 陈兰花拿不定注意,犹豫道:「我不想见。」 她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女孩,但又不想在心里承认出轨这件事,她想去找莫先生当面说分手。 网上认识的这个男的脾气很不好,一听陈兰花说不见面,就甩了个发怒的表情过来,「不见算了,拉黑。」 他这是威胁的话,陈兰花也没真的当回事,因为她知道对方只是说着玩笑,不会真的拉黑。 最后陈兰花还是决定先去找莫先生,她和莫先生「恋爱」也差不多一年了,一共也没见过几次面。 就当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她也会圆了对方一个心愿,把自己交出去,成为对方的人。 国庆假期哪哪都是人,陈兰花买了客车票,花了两百多块钱,原本可以坐火车的,但她长这么大没做过火车,不懂,为了防止出糗她还是决定坐大巴车去。 到那边的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接近黄昏,陈兰花身上有些钱,差不多是她后几个月所有的开销,莫先生来车站接她,看似是很高兴。 「路上累吗?」莫先生很高,身材是很好的那种类型,有八块腹肌,就是脸长得不怎么样,他主动拎过陈兰花的背包,十分体贴的问道。 陈兰花心情很郁闷,她不懂为什么每次见到莫先生这张脸她就会郁闷,烦躁,不想给对方好脸色看,一路奔波她当然累了,还用问吗。 「嗯。」她情绪不是很高的应了声。 来之前她没看天气预报,不知道这边的温度,就是按照她那边的气温穿的衣服,很单薄。 来到这儿之后就感觉有点累,她缩了缩手臂,稍微往前走了一步,和莫先生错开一点距离,让自己好受点。 「先找住的地方吧。」原以为对方会在酒店开好房间等自己,哪知道根本没有,陈兰花失望透顶,不指望对方了。 莫先生脾气很好,不管陈兰花怎么作妖他都不会生气,默默跟在后面。 他也是学生,家庭条件也一般,可能也是囊中羞涩吧,女朋友来了都不能带着去住好一点的酒店。 国庆假期,这里又是旅游城市,真是人满为患,两人绕了一圈都没找到有空房间的酒店,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小巷子里找了间勉强可以的小宾馆。 一个单间就要二百多,陈兰花的心很凉,不过还是面不改色的付了钱,暂住两个晚上。 房间开好之后,莫先生跟着上楼,房门一关上,他就嘀咕:「太贵了吧,你可真捨得花钱,这么贵都住,其实咱们可以再找找。」 49、第 49 章 听到这种话,陈兰花没来由的一阵心烦,又不想为这种事跟对方辩解,她心里无力死了。 这笔钱花出去以为她不心疼吗? 真是好笑,她那么老远来,结果车费自己掏也就算了,现在连住宾馆都要自己付钱。 她心里窝着火,压根没理对方这种小气的抱怨。 莫先生不知道是没有自觉还是真的情商低,根本就没发现陈兰花的不愉快,只以为她是累了,就贴上来抱住陈兰花,说:「宝贝,要睡觉了吗?」 陈兰花一下子被对方搂得满怀,雄性荷尔蒙气味立即把她包围,渐消了她心头的郁闷,默认了对方可以对自己胡作非为。 她很需要去释放压抑许久的欲望,尽情地,无所顾忌的把自己交付出去。 因为在她看来,既然要分手,就体面的分,没有遗憾的分,在情动的时候跟对方说分手是件浪漫的事情。 这种荒谬的认知都不知道陈兰花从哪里得来的,反正在她的感情观里就是这样认为的。 而且分手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她,而是对方的这种不识趣,试问哪对情侣是像她和莫先生这样相处的。 说到底,陈兰花还是介意莫先生那张丑兮兮的脸,以及对方没有给她良好的恋爱体验。 连最基本的体验都没有,她从没收到过礼物,唯一一次是对方从这里带回去的一只小娃娃,仅此而已。 陈兰花多要面子的一个人,时间长了肯定不能受得了这种在她看来清苦的恋情,当初她和泉哥在一起,泉哥还时不时给她带早饭。 现在有什么?什么也没有。 陈兰花带着这种矛盾的心情,连接吻都心不在焉,莫先生的接吻技术实在太烂了。 刚燃起的兴致瞬间消无,心情烦闷到极点,对眼前这个自己并不爱的男人也厌恶到极点。 陈兰花冷着脸把对方推开,然后自己倒躺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住身体,闷闷不乐的说道:「我好睏,想睡觉。」 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她并不是说谎,而是真的累。 如果莫先生是个帅哥,或者平时相处稍微懂得照顾她一下,她或许还能忍着疲累和对方做点什么,奈何现在她没有兴致,巴不得对方立即消失。 房费都是她自己付的,还特意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跑来,还想她怎样?搞笑死了。 说完后陈兰花就把眼睛给闭上了,根本不想多看对方一眼,莫先生还不明白其中含义。 就以为陈兰花是欲情故纵,所以又笑嘻嘻的贴上来,掀开被子躺在陈兰花身边,低语:「宝贝,好想你啊……」 陈兰花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女生,那种奇妙的悸动撩拨着他的心弦,怎么都觉得痒。 两人是异地恋,见面次数一概有限,出于男生对女生那种原始冲动,见到陈兰花的时候不可能不想那种事。 第71页 可惜了,莫先生也只是有贼心没贼胆,他上手了,但也没强制性的进一步行动,似乎在等待陈兰花的回应。 陈兰花连眼睛都懒得挣开,心底忍不住嗤笑,就莫先生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处男,没有她的引导的话根本连…… 凭对方的性格,撑死就有胆子摸两下而已,所以她一点不担心对方会真的越界。 宾馆房间里发氛围很诡异,陈兰花像死人躺尸一般,一动不动,莫先生的唿吸粗重,手指尖都在颤抖,但就是不敢解开陈兰花的衣服。 其实,为了今天的见面,出门前陈兰花特意穿了比较性感的内衣,那是她花了一笔钱买的。 陈兰花也不是不意动,只是她心情实在不好,所以没有进一步迎合,她的脑海里勐然窜出一句话:关了灯都一样。 是啊,都一样。 既然来了,她也不想这样遗憾的回去,戏弄对方,看对方为自己着迷,于她而言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成就感。 这样想着,陈兰花伸出手环住莫先生的脖子,寻着对方的嘴唇亲吻,不一会,屋内就像响起了少儿不宜的声响—— 「我想看一下……」 为追寻刺激,陈兰花示意莫先生把自己抱到窗户下的沙发,「嗯啊……看……什么唔……」 其实并没有到这个地步,只是为了更有感觉她才刻意发出羞人的低语,莫先生想看什么她当然知道。 就是装作不知道,吊着对方胃口而已,她就是想看这个男人为自己着迷的样子,多她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莫先生忍得辛苦,趋于本能,他伸着颤抖的手往陈兰花…… 陈兰花就勐地抽身后退,轻轻把人踢开,嗔怪道:「讨厌,我害怕,不要了,你下去……」 陈兰花的腿部线条非常漂亮,修长,匀称,还特别白,是一双难得的好腿,别人见到她不会夸她脸蛋漂亮,但绝对会称赞她的双腿好看。 勾得莫先生的魂都没了,心里眼里就只剩下腿,哪还能顾得上别的。 听陈兰花这么一说,他立马苦了脸,粘上来哀求,「别啊……宝贝儿宝贝儿,给我吧,求你了……」 哪个男人不是好色之徒,陈兰花对此嗤之以鼻,不过又特别享受这个过程,她半靠着沙发背。 「不要,我怕疼……」陈兰花还没跟对方坦白自己的过去,万一莫先生发觉她不是处女,会不会恼火? 可转念一想,这怕是她和莫先生最后一次见面,哪怕知道了又能怎样,以后也不再有什么交集了。 这样想,陈兰花心中那点害怕就没了,手攀着莫先生的背嵴,嘴唇远一下近一下的和对方亲吻,吊足了对方胃口,才缓缓的答应对方,做到最后一步。 过程当然不会很顺利,陈兰花在此之前也只是有过泉哥这么一个男朋友,经验虽有,但也没到特别精湛的地步. 不过拿来对付什么都还没懂的莫先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凤鸾颠倒个把小时后,陈兰花累得不想动弹,缩在对方的怀抱中,眉眼媚红,刚刚的情动让她失神了。 「好舒服……」莫先生初尝,箇中滋味自然没得说,他贪恋这份温热的美好,恨不得一辈子都这样。 有这样的想法,肯定也不止是性这么简单,说到底他对陈兰花有感情,这是他初恋,捨不得放开很正常。 「我们分手吧。」 莫先生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勐地听见这句话,都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他不敢置信的眨巴眼睛。 连自己的声音都找不回来,剎那间沉默了。 陈兰花轻轻从他怀里挣脱掉,完全的离开对方的身体,然后随手扯过一件衣服披着。 她下床走到窗边,背对着莫先生,轻声重复着刚刚那句话,「分手吧……」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註定走不到一块去,她想要的爱情不是这个样子的,爱人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莫先生的一切都不符合她的预期,勉强维持这段关系,只是因为以前她不用想太多,只是渴望对方的关心。 但是现在她毕业了,往后指不定要常常见面,她实在忍受不了。 当然,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理由,那就是她喜欢上了别人,那个男网友,所以她必须跟莫先生分手,然后去迎接新的爱情。 陈兰花也不是没想过再给莫先生机会,眼下就是一个好时机,可惜对方丝毫不珍惜。 这一趟行程一点没让她感觉到自己被重视,那更是失望加失望,直接分手了。 刚刚发生了关系,情动时还喊着对方老公,现在却冷面冷语的说分手,这么残忍的事情,也只有陈兰花做得出来,并且她丝毫感觉不到愧疚。 莫先生整个人都愣住了,低头看了看空掉的怀抱,那里还残留着温度,他摇摇头,语带哀求,「能不能……别分,不分……我不要分手……」 —— 2017年,湖北武汉。 今天武汉狂风暴雨,到中午了外边儿的天还暗沉得可怕,黑压压的像世界末日来临,还伴随着惊雷声。 破开尘封已久的记忆,对蓝阳来说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 因为她的回忆里美好的东西并不多,那一层一层裹住她心脏的东西,都是黑暗的、沉痛的、消沉的。 日积月累之后就坚不可摧,想要切开的话,她需要忍受的疼痛,常人根本不能理解。 第72页 原本有些事情她记得非常模煳,当时的感受也不清楚了,可还是会痛,会有茫然失措的情绪环绕。 她像个罪孽深重的犯人,面朝窗外阴沉滴雨的天,背嵴都没法挺起来,像信徒在教堂对圣象做出忏悔的姿势一样。 柒丹站在蓝阳身后,隔着几步距离,没去靠近。 她知道蓝阳的过去并不好,这个不好也不是单指遭遇,还有心境,这些年蓝阳都在受煎熬,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了半夜的梦魇,永远都摆脱不开。 她想帮蓝阳,想让对方从过去的阴暗中走出来,重新活过,脸上充满笑容,开开心心的。 但心理医生跟她讲过的,这很难,很难。 「阳阳。」 试探着喊了一声,蓝阳也没反应,柒丹有些担心,走过去才发现,蓝阳已经哭了,泪水浸湿了脸,眼里都是哀伤。 柒丹把人抱住,几次想张嘴想说什么,到最后也没说。 心结打不开,蓝阳就永远都好不了,现在病情还能控制,那以后呢?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蓝阳坠回深渊,被过去折磨得痛不欲生。 「我以前多坏啊……」蓝阳把头歪在柒丹肩上。 她那时真的坏到骨子里去了,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所以才会把她仅有的东西都夺走,一无所有、颠沛流离。 过去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有些她或许记不清了。 可每件事情给她带来的愧疚都积攒起来了,最后把她压垮的,或许就是她对过往的这份要以吨为单位的愧疚。 50、第 50 章 陈兰花有点不敢转头去看,她害怕,但还是在心里不断自我催眠,这是正确的决定,没什么可心软的,对方也不值得自己心软。 真的一点点愧疚陈兰花都没有,她迫切的想要解决掉这里的麻烦,然后奔向新生活,甚至已经计算好,等回到学校,她就答应那个男人去见面。 莫先生走过来抱住陈兰花,不断哀求,「不要分手好不好?」 「不好。」陈兰花声音很低,也很温柔,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直接捅进莫先生的心脏,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为什么原本美好的一切会演变这个样子,像很多即要分手的恋人那样,莫先生也问了句:「为什么?」 一点预兆都没有,就要分手。 陈兰花淡笑,亲吻着眼前这个男人,不过她还是避开跟对方对视,只是说:「没有为什么,就是分手。」 她现在还亲吻着对方,却说着要分手,多残忍啊,像电视剧臭名远扬的女二号,怎么也不讨喜。 莫先生心慌,眼睛都红了,哽咽道:「为什么啊。」 他就是想知道为什么,甚至一个劲的摇头,「不要分手,我不要跟你分手,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改,我可以改的,不要分手,求你了,拜託……」 身高近一八零的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哭,陈兰花心中有说不出的震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男人哭泣,眼泪啪嗒啪嗒掉,觉得好神奇。 陈兰花瞪大眼睛,「你哭了?」 现在只要能挽回陈兰花的心,别说哭,就是跪下都可以,想着想着,莫先生就真的跪下来,握住陈兰花的手,哀求的话说了很多。 陈兰花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太复杂了,原本组织好的分手结束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心下纳闷,怎么会这样呢。 「别这样,你先起来。」 一个大男人跪在自己腿边,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哀求自己不要分手,这份震撼足以消弭陈兰花对这个男人的厌恶。 然后剩下的就是虚荣心,她享受这种被重视的感觉。 莫先生站起来,身躯高大,隆起的肌肉充满力量,触碰到肌肤都感觉到他血液的热烫。 陈兰花不由自主想到刚刚两人在一起的画面,咽了咽口水,主动又吻了上去,把对方要说出口的话全数给堵了回去。 原本的分手「盛会」变成了全场的少儿不宜。 晚间,陈兰花闭口不谈分手的事情了,她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柔声说着自己肚子饿了,想出去吃点东西。 舟车劳顿,又经歷了这激烈的运动,她早就累得眼皮子都难以睁开了,但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只能先出去吃饭。 莫先生正高兴着陈兰花不再说分手,眼下她说什么都会笑呵呵的答应,「那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 目前为止所有开销的费用都是陈兰花自己付,原本以为在吃的方面对方会稍微下点功夫,就算没有烛光晚餐,也要去一个稍微高档点的餐厅。 结果…… 站在一家米线店前,陈兰花的心情再次受到波及,沉入谷底。 莫先生推开门先让陈兰花进去,不大的店面排了好长的队伍,都是等着取餐的。 原本飢饿的陈兰花瞬间胃口全无,怎么也想不到两个人的第一顿晚餐会是在这里。 莫先生是近视眼,带上框架眼镜的样子更加丑了,他抬头看了看上方的菜单,问:「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实在没有兴致,陈兰花冷冷说:「随便。」 她真是疯了才会大老远的跑来这里跟对方说什么分手,跟着遭罪,来这种地方吃米线,亏得对方想得出来。 莫先生这次学聪明了,会察言观色了,他似乎看出来陈兰花有点不高兴,再说话的时候带了点小心翼翼—— 第73页 「这家米线很有名的,很多人排队等着吃,味道很好,一会你尝尝就知道了。」 再好吃也没高档餐厅的牛排好吃,陈兰花不屑的想,她让莫先生在那里排队,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来等着。 如果再跟莫先生站在一起,她会更加不舒服。 陈兰花手撑着下巴,看窗外行色匆匆过去的人群,国庆假期,这座旅游城市的人流量还真是多,哪里都拥挤。 这就更加影响陈兰花的心情了。 等了半个多小时,莫先生点的两份米线才端上来,托盘里有个砂锅碗,放着一碗汤,烫好的米线和各种配菜小料又分别放在别的小碗里。 这是陈兰花第一次吃米线,还不知道怎么弄,而且砂锅碗里的汤还滚烫着,似乎是刚刚熄火出锅。 莫先生坐在对面,隔着桌子帮陈兰花把配菜一样样放进去,加上米线,满满的一大碗,看着也色香味俱全,挺让人有胃口的。 陈兰花阴郁的心情有了丁点的变化,但还是看对面的人不爽,用餐的途中也没什么交流,莫先生问什么她都是嗯一声,有时候甚至装作没听见。 一般人肯定会觉得这样相处特别尴尬,心气儿高傲的人早就忍受不了了,偏偏莫先生能容忍陈兰花这种无理取闹的小性子,由着对方闹腾,像对小孩子似的。 这也是陈兰花敢在莫先生面前这么放肆,以前她和泉哥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敢这样。 目前为止,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莫先生愿意这样无限包容她,纵容她的一切坏脾气。 陈兰花的心情矛盾复杂,一方面她不满意莫先生的所作所为,觉得不是自己心目中十二分完美的恋人。 一方面又很难找像莫先生这样能容忍她这种古怪脾气的人,这就像一场拉锯战。 天秤左右都平衡不了,不是往□□斜,就是往左,可把陈兰花给为难死了。 不过应该还是分手占上风,陈兰花不是没试过去接受莫先生,全身心的接受,结果事实证明,她真的做不到。 在这段「恋爱关系」中,莫先生的一些举动让她太不满意了,对她好,关心她,容忍她这些都是事实,可她要的远不止这些。 陈兰花想要浪漫,唯美的爱情,另一半帅气多金,懂得小女生的心思,时不时送个小礼物,带她出入各种高级场所,吃那些礼仪很多的美食。 这才是她想要的恋爱关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路边小店,吃着二十几块钱的过桥米线。 陈兰花觉得跟莫先生在一起,所发生的事情非常不符合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也不利于她培养自己的气质。 自小就敏感的陈兰花总是要在外人面前伪装起自己,就像她没跟任何人提及过自己的家庭状况,别人就以为她家多有钱。 事实上,周围应该没有谁的家比她家更穷了,就像大学同寝室的女生,别人用的都是智慧型手机了,就她还在用陈文强不要的按键手机。 吃完米线,莫先生提议想去江边散散步,陈兰花没什么兴致,加上风大,她穿得少,冷得她直发抖,就说:「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她来之前莫先生居然都不提醒她多带一件外套,糟糕的天气和本来就不爽的相处,让陈兰花的心情降至冰点。 回到宾馆后,她直接进了浴室洗澡,理都没理莫先生。 浴室的玻璃门关着,陈兰花在里面把浴帘拉上,然后转身就看到镜子中的自己,耷拉着脸,阴沉的眼神,怎么看都让人害怕。 她做了好几个深唿吸,然后才打开喷头的开关,等待热水冒出来再洗澡,其实刚刚出门的时候她已经洗过了,现在可以不用洗。 莫先生在外面看电视,时不时往浴室的玻璃墙瞄一眼,可惜啥也看不到,因为陈兰花把浴帘拉上了,他只能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 不过光听着这声音,他也心猿意马,想起之前的画面,不由得口干舌燥。 在浴室洗了差不多四十分钟,陈兰花才裹着宾馆供有的白色浴巾出来,头髮湿哒哒的。 找不到吹风机吹,她翻遍了房间的抽屉,都没找到,顿时泄气,估计这家宾馆不提供免费的吹风机。 陈兰花的头髮特别长,乌黑浓密,找不到吹风机她只能用干毛巾擦,全程也没跟莫先生说话,对方也没眼力见,都不知道过来帮她擦头髮。 「这么早就洗澡啊?」莫先生也不看电视了,没话找话的问。 陈兰花很不想跟对方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应声,「嗯。」 说完陈兰花也不去看对方什么表情,房间里就只有电视机传出来的声音,不安静,但也尴尬。 陈兰花没想打破这种尴尬,因为她心情很糟糕,也不想去揣摩莫先生现在是什么心情,因为她的不开心多半都来源于对方。 想着想着,陈兰花心中那团火更加明了,噌噌的往外冒,她把毛巾丢到一边,坐着生闷气。 莫先生以为她累了,就想过来安慰,双手放到陈兰花的肩头,轻轻按着,嘴里还说,「老婆大人辛苦了,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陈兰花闭上眼,忍着噁心让对方服务自己,她有时候也觉得奇怪—— 为什么自己的心情起伏这么大,又这么快,跟心电图一样,忽上忽下,忽好忽坏,不定时间不定地点,想什么时候发作就什么时候,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第74页 明明之前她还不是特别讨厌莫先生,现在真是对方碰自己一下都觉得噁心了,没来由的,就是噁心。 陈兰花闷着心情,感觉到头痛,思考之后,有些认真的问身后的人,「你喜欢我什么?」 她不相信经过这一年多的磨磨蹭蹭,莫先生没感觉她的怪脾气,正常人应该都没法容忍她这种样子才对。 「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莫先生低声回答。 原因他真不知道,是陈兰花先表白,他当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并没有那方面的好感,也拒绝过。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答应了,一直靠着网络联繫,逐渐产生感情,陈兰花说分手真的把他吓坏了。 陈兰花扯了扯嘴脸,不知道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对方,「你真的了解我吗?」 不了解就说喜欢,真的很假。 「以后可以慢慢了解。」莫先生接话。 陈兰花深吸一口气,慢慢说:「没有以后了,我说分手是认真的,异地恋我受够了,真的,分手吧,对你对我都好。」 她还不想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感受,想着给对方留住最后的尊严,说异地恋无法忍受或许就是最好的理由。 陈兰花想为自己的机智鼓掌了。 莫先生停下手中的动作,像沉默的雕塑站在原地,心痛到不能唿吸,他以前一直不知道,原来被自己喜欢的人伤害,是这么痛的一种感受,他甚至连为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陈兰花已经说得那么清楚,异地恋…… 是这样吗? 51、第 51 章 这场恋爱从开始到终结,都像是一幕失败的话剧,无聊又无趣,就连演员自己都没法融入到角色中去,更别说观众席了,真是空无一人。 陈兰花像是完成了一项使命,离开时轻松无比,甚至都不回头看一眼那个陪伴了她一年多的男友,哦不,是前男友。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莫先生,往后余生,都未再见。 回到学校的陈兰花过上了没有束缚的生活,短暂的适应过后,她就重获了新生。 每天都尽量打扮自己,不过她资金有限,总不能像别人那样买化妆品来修饰自己的缺点。 只好在身材方面多下些功夫,这就是她最有利的外部条件,是纯自然的,是天生的。 陈兰花依旧和网上那个男人保持着联繫,对方姓杨,她并没有怀疑这个名字的真实性。 对方说什么她都愿意去相信,这是跟莫先生在一起时完全不同的感受,疯狂的,肆意的,野性的刺激感。 陈兰花完全释放了自己,逐渐和同寝室的女生打成一片,分享八卦,议论男生。 甚至一起在电脑上看h片,玩得不亦乐乎,她喜欢大学的生活,军训之后就无拘无束,她沉迷于其中,不可自拔。 她渴望像小说里激烈的爱情,渴望有一个霸道帅气的男友,莫先生没能给她这样的体验,所以她把希望寄托在了现在这个男网友身上。 从与对方的聊天中,陈兰花分析出男网友应该挺有钱,家庭背景不错,怎么说都是城里人,是应该比她或者莫先生这种农村出来的强。 不过陈兰花从没跟现在新环境结识的人说过自己的户籍所在地是农村,因为寝室里八个人都是城市户口,就她一个农村的,说出去实在丢人,她不想让人知道,因为这是她最后的遮羞布。 「见面吧?」杨网友发来消息。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对方一直要求见面,陈兰花却一直拒绝,玩着欲情故纵那套。 对方似乎也看穿了陈兰花的小伎俩,几次都在调侃,不过陈兰花从未承认自己在玩手段。 她认为杨网友智商很高,很会洞察人的心思,她也期待与对方见面,不过又害怕对方不满意自己,从而结束这段关系。 陈兰花真的是一个很害怕失去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莫先生明明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还要继续维持关系,就是因为害怕失去。 哪怕不喜欢,她也不想失去,如果真有要到放弃的一天,也必须是她先放手。 必须是她先捨弃别人,让别人成为自己不需要的垃圾。 犹豫许久,陈兰花答应了杨网友的见面,时间地点都定好了,在此之前,陈兰花一直都紧张。 杨网友并不是莫先生,两个人的性格差异很大,莫先生更像忠犬,什么都不懂,陈兰花说一他就不敢说二。 可杨网友不同,这是一个很难掌控和驾驭的男人。 为了第一次见面能有个好开始,陈兰花趁着周末逛街的时间,去商场花四百多块钱买了一套衣服。 这是她迄今为止买过最贵的一套衣服,哪怕买单的时候她的心都在滴血,可脸上依旧淡定。 这是她接下去半个月的生活费,就是这么花出去了。 上大学之后,她的开销渐渐大了,打电话回去要钱的次数渐渐多了,王月桂照旧是把钱存放在陈吉那里,然后让陈吉寄给陈兰花。 每次问陈吉要生活费,陈兰花的心就跟打鼓似的,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应该节俭一点,毕竟自家什么条件她太清楚。 另一方面她又不想在同龄人面前低下去一等,怕被人瞧不起,矛盾的心理再次出现。 可她还是偏向自己自尊心那一头,宁可花着父母的血汗钱装大款,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贫穷。 第75页 见面时间是周天的晚上九点,地点距离陈兰花的学校有些远,刚来这座城市,陈兰花也不是很熟悉,不知道有没有公车直接到。 她就在校门口打车去,花了二十多块钱,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老旧街道。 九点钟,这条街就已经黑灯瞎火,根本没多少行人,加上深秋了夜里天气冷,站在路边等人的陈兰花不禁打了个冷颤,萌生出想离开的冲动。 她今晚是刻意打扮过的,涂了口红和粉底,头髮也用捲髮棒做了一个微卷,陪着紧身牛仔裤和宽松的连帽针织外套,远远看去,确实很有风范。 不仅如此,为了显得自己更加漂亮性感,陈兰花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背心,外套的拉链只拉到一半,十分吸引人眼球。 等了大概有十多分钟,对方还没出现,陈兰花渐渐失去耐心,拿出手机给对方发信息,「你再不来我就先走了,拜拜。」 她是想见杨网友,估计对方也想见她,可是如果见面变成了无限制的等待,就会让陈兰花觉得掉价,好似她多随便似的。 过了大概一分钟,杨网友回復了,「马上就到,你在哪?」 陈兰花直接敲了地址过去,这是对方给她的地址,现在怎么反过来要问她,这样想着,陈兰花心中越发不爽。 「嗨?」 在原地又等了差不多五分钟,陈兰花才听身后有个声音响起,第一感受就是这个声音非常难听。 她转头去看,迎面走来一个瘦高瘦高的男人,头髮很短,陈兰花顿时愣住,不敢上前相认,难不成这就是她要见的人? 网络和现实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吃饭了吗?」对方双手插兜走过来,五官倒是跟照片上有点相似,可是怎么看也不觉得是同一个人,这种诡异的差距感…… 真是,无语死了。 陈兰花收起脸上的错愕,淡淡点头,「吃过了。」 看来又是她期望过高,对方根本没她预想中的那么帅气,很瘦,风一吹就会倒似的,声音尖尖的,像影视剧里的太监说话。 陈兰花站着不动,思索着找个什么藉口先闪人。 杨网友盯着陈兰花看了几眼,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邪笑,突然上前勾住陈兰花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拉。 在陈兰花错愕惊讶的目光中,欺身吻住她的嘴唇,压低的嗓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你可真性感,让我很想……」 剎那间,陈兰花感觉到自己灵魂都要出窍了,浑身的血液因为对方的这句话而沸腾,神智被搅乱。 记忆里的泉哥和杨网友的两张脸莫名其妙的重合了,熟悉的感觉震动了陈兰花的心脏,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明明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为什么会给她如此熟悉的感觉? 「你……」嘴唇触碰后的温热不是假的,陈兰花的眼睛瞪大许多,竟然没法说出完整的话语。 杨网友又狠狠的亲了一口陈兰花,才把人放开,随后拉住陈兰花的手,一直往巷子深处去。 对见面之后会发生什么,陈兰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来自心灵的巨大震撼已经让陈兰花的脑子失去理智,她没办法很冷静的思考。 即使见到杨网友带自己来到一家小宾馆前,她除了蹙眉,也没说什么。 不满意肯定有,但好似也不……排斥,奇怪了啊,当初莫先生带她去宾馆她怎么就那么不高兴,甚至厌恶起对方,然后迫不及待的想要分手。 杨网友要的房间在四楼,面积很小,屋里还有一股怪味儿,小小的窗户对着外头破旧并且四处都是垃圾的巷子。 陈兰花惊讶于这间房居然窗帘都没有,她不敢乱动,就这么站在门边。 「进来啊。」杨网友率先进去,点着一根烟抽,痞气十足,瘦高的身形靠着电视桌,怎么看都像一条没营养的竹竿。 陈兰花心里发憷,踌躇半天,才磨磨蹭蹭的进来,伸手把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变得更加侷促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低着头不说话,更不敢去看杨网友。 她总觉得对方的气场太强了,让她无法对视,也无法像她对莫先生那样理直气壮。 烟雾缭绕的背后,杨网友眯着眼睛打量站在门边的陈兰花,这个女大学生距离他期望的是有点差距,不够漂亮,但是身材好,上起来应该不错。 「我去洗澡。」把烟掐灭,杨网友先进到一边的小卫生间洗澡。 人进去之后,紧张的陈兰花才长舒一口气,拎着包坐到床边,回神了才发现自己手心都是冷汗。 她转着视线打量这间屋子,放下一张双人床后能活动的地方大概就是一米宽的距离。 床尾就是电视柜,左边是一扇窗户,右边床头旁边的位置就是卫生间的门了,真是非常寒酸,连她去找莫先生时住的都不如。 唉…… 陈兰花长嘆一口气,暗想自己怎么总是遇上这种人,不解风情,看样子也不像是有钱的,她开始怀疑杨网友之前都是在骗她。 带着这种比较复杂的心理,陈兰花坐立不安,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水声更让她心烦意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 杨网友洗澡很快,出来到时候只在腰间为了一条浴巾,没什么肌肉线条的上半身看着弱不禁风。 第76页 陈兰花瞟了一眼,拿他与莫先生的身材暗自比较。 陈兰花往旁边挪了挪,身上的衣服和包包都没有动过的痕迹,杨网友根本没给陈兰花思考的时间,直接就把她压倒在床上。 「好大……」 这样放肆又大胆动作让陈兰花面红耳赤,忸怩的挣扎起来,气喘得说话都连不成句,「啊……别……放开我……」 「不要。」陈兰花躲开对方的亲吻,双手推拒着杨网友,就是不让对方亲自己。 别看杨网友瘦瘦的,但手上的力气很大,瞬间就桎梏住陈兰花的双手,陈兰花无计可施,半推半就的依顺对方。 杨网友的技术非常老练,没几下就让陈兰花缴械投降。 「放开……」被当场捉住,陈兰花觉得难堪至极,脸红了一片,扭开头,不是很高兴的说道。 到手的肥羊,杨网友怎么可能就轻易放过。 陈兰花天生就浪,只是平时不表现出来,装着矜持,更别说现在,杨网友的技巧那么高超。 陈兰花就是想反抗都不能,「嗯啊……啊——」 52、第 52 章 两人闹腾到凌晨三四点,陈兰花累到没力气了,下床想要去洗澡,刚站起来双腿就一软,险些摔倒。 杨网友把她抱住,伸故作暧昧的说:「累了呀?还没结束呢。」 「嗯~」陈兰花半睁眼睛,既是累又是困。 她怕了身后这个男人了,简直不是人该有的体力,目前为止已经做了七次了! 七次! 无休无止的,她感觉自己要被折腾死了,陈兰花错身闪开一点,警告杨网友,「别这样了,很累。」 陈兰花脸色发白,推开杨网友,拖着快要虚脱的身体去洗澡,她还没体验过这么激烈的…… 身体不能适应,现在浑身都难受。 她足足在卫生间里洗了半个多小时,才裹着浴巾出来,一打开门就是股呛鼻子的烟味儿,十分难闻。 在她初中的时候也和黎蓉几个人一起抽过烟,那时候她觉得这样的行为很有个性,很帅气,但是现在她非常讨厌抽菸的人,闻到这个味道她就皱眉。 屋里不通风,烟味就在不大的房子里散不开,陈兰花眉头紧蹙,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杨网友靠在床头,边抽菸边看电视,见陈兰花站在卫生间门口,他就是瞟了一眼,笑了笑,也没说话。 陈兰花无奈,她的腿很软,浑身无力,快要站不住了,只能先走到床边,躺进被窝。 这里的被子也不知道用什么洗的,之前也不知道消没消毒,总之就是一股味儿,混着浓重的烟味,真的不好闻。 平时两人在网上很有共同话题,很聊得来,见面之后陈兰花性格里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不知道怎么先开口和对方说话,就也躺着看电视。 「明天什么时候回学校啊?」杨网友漫不经心的问。 困意席捲而来的陈兰花强撑着眼皮,低声道:「七点……」 她明早八点有专业课,不能不回去,从这里打车回学校很快,也就十几分钟,她回去换身衣服就去上课。 原以为杨网友这样问是想送她回去,哪知道对方只是哦了一声,然后说:「那你认得路吧?」 「嗯?」陈兰花费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网友抬头吞云吐雾的,继续讲:「从这里到外边街道的路记得吧?你起早点去打车,不然打不到。」 陈兰花震惊,很想问一句,难道你不应该送我回去吗? 「哦,知道了。」骄傲的她没开这个口,但心里肯定是不顺气,闷闷的盖着一角被子睡觉。 而且是背对着杨网友。 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在看电视,睡下一会后,就感觉到…… 「你干什么。」陈兰花都快睡着了,被对方这么一闹,她又睁开眼睛,转头去瞪对方,警告他别再乱来了。 「再来一次。」杨网友诱哄。 陈兰花才不会让对方如愿,推开,有点生气,「现在都几点了,你小心j尽人亡,可别怪我。」 「你也太小看我了。」杨网友再次邪笑。 搞得陈兰花反抗无能,只好乖乖听话。 这一夜,过得非常疯狂。 —— 因为差不多凌晨五点才得以睡觉,六点半过就要起床,陈兰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她起来刷牙洗脸的时候,纵情一夜的杨网友还没醒,只是在她收拾东西动静稍微大点的时候不满的咕哝两声。 陈兰花气得咬牙切齿,心下不高兴,换好衣服后就要离开,刚要去拿包,杨网友醒了,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会,才慢吞吞的问道:「要走了?」 陈兰花一肚子气,冷淡点头,「嗯。」 「认识出去的路吗?」 昨晚上天暗路黑,对这边又不熟悉,宾馆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了半天才到,陈兰花确实记不清出去的路。 她踌躇半响,点头,「不怎么记得了。」 这是实话,她也没赌气。 杨网友似乎很苦恼,胡乱的揉搓几下自己脑袋上的短髮,掀开被子起来,「我送你出去吧。」 说完他就拎了衣服穿上,睡眼惺忪的率先开门出去,陈兰花站在原地,惊到嘴巴微张,好意提醒,「你还没洗脸……」 第77页 「我一会还要回来睡觉。」对方语气里都充满了睏倦之意,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走路摇摇晃晃的。 陈兰花翻了个白眼,也跟着出去了。 下了楼,走到宾馆外面,陈兰花才发现这里到底是有多破旧,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城市的样子,更像是她以前上高中的小镇。 杨网友带着她绕过清晨堆放在路边的几处垃圾堆,大约是走了三分钟左右才到街道马路,他陪着陈兰花在路边等车。 现在还早,上班族都没起床赶早上班,路上早餐摊位都还是刚刚支起来,杨网友打着哈欠问陈兰花,「要买早餐吃吗?」 陈兰花没什么胃口,就摇头,看到有空车的出租经过,她拦了下来,即将上车的时候杨网友把她拖过去吻了一下,叮嘱她:「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哦。」为别人这样一句话,陈兰花也能感动一下下,她发现自己其实挺贱的,这么容易感动。 —— 一夜未归,干什么去了寝室里的人都心知肚明,看到陈兰花脖子上红红的吻痕,大家笑着打趣。 回来洗了个澡感觉舒服了许多,不过还是困到不行,好在上午只有两节课,陈兰花强撑着到时间,赶紧回寝室补觉。 这一睡就昏天黑地,直接到了下午五点多。 等她迷迷煳煳起来的时候,一看手机有好多消息,都是杨网友发来的,询问她到了没有,时间间隔太开,最后一条是十分钟前。 「妈的,故意不理老子?」 53、第 53 章 因为赶着去上课,陈兰花又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就没主动和杨网友联繫,下课后匆匆吃了点东西她就睡着了。 没想到对方会给自己发这么多消息,陈兰花盯着手机,顿感心烦意乱,并不是很想理会。 她退出聊天页面,选择忽视对方,然后悠闲的窝在床上看网络小说,寝室里还有人在,还有问陈兰花要不要下去吃饭。 「不了,我现在还不饿。」 她整个人懒洋洋的,睡一觉是缓解了些疲劳,不过昨晚真的是太疯狂了,她现在还有点精神恍惚,浑身酸痛,怎么也提不起劲。 她跟寝室其他七个女生只是保持着普通的同学关系,情意多深厚倒也不见得。 估计别人也是这样觉得,女生间的相处,谁知道呢,是吧? 「想吃蜜汁烤翅,你们谁要一起拼单的吗?」张芃问其他人。 黄影跟她男朋友到学校外面租房子住去了,平常都不在寝室,张芃跟黄影关系不错,两个人下课后经常一起去食堂吃饭,黄影还给张芃介绍了一个兼职。 其他在的人有想吃的,也有不想吃的,张芃趴在床边问陈兰花,「你要不要点?」 人懒起来的时候就是不想动,陈兰花也不想一会自己下去吃饭,麻烦,就点头,「我要一个鸡肉卷,一对蜜汁烤翅。」 「ok!」张芃欢乐的下单去了。 陈兰花拿了钱递给张芃,她的不是智慧型手机,连转帐功能都没有,最近正想着放寒假回去问王月桂要钱换个手机。 被这么一打岔,陈兰花也看不下去小说了,那颗正摇摆不定的心老是唆使她去翻看杨网友给发来的消息。 最终陈兰花还是经不住诱惑,点开了消息列表—— 「人呢?」 「你什么意思?」 「睡完就不认人了啊。」 「艹……」 就这么短暂的时间内,杨网友又发来了很多新的消息,每一条都充斥着发信人爆裂的情绪。 陈兰花抿紧嘴唇,还是选择给对方回復过去,「刚睡醒。」 她是故意不理会对方,想让自己静一静,哪知道杨网友纠缠不休,一个劲的给她发消息。 陈兰花不由得奇怪,没见面之前杨网友可没这么频繁的找她。 是昨晚的见面让对方产生了好感,所以?陈兰花不禁笑起来,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说杨网友真的喜欢上她了。 杨网友很快又发了消息过来,字里行间都显得非常暴躁,「我艹,你睡一天吗!」 「找我什么事。」 陈兰花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她觉得自己需要成熟一点处理感情上的问题,保持理智,才能不被伤害。 她根本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却又渴望别人爱她,拿出全部来爱她。 所谓的有所保留的感情,在她这里就是:需要别人爱她,而她只想拥有,不想付出,或者说会有所保留的付出。 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马就会止损,让自己从那个旋涡里出来,不管自救的过程多痛,她都要爬出来,至于对方,已经不在是她考虑的范围了。 陈兰花早就意识到自己对杨网友的感觉有点不对,那是喜欢,真的喜欢一个人,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提醒自己更要保持理智,不能被对方发觉。 最先爱上对方的那个人,就输了。 这句话是杨网友之前跟她说过的,她不想输,所以要保持警惕,表现出冷淡,不要过分热情。 杨网友貌似很生气,直接说:「你什么意思啊,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昨天我们刚睡过,你现在就这态度?」 陈兰花有点无言,不太喜欢对方这么直白的陈述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她做了个深唿吸,回道:「睡了又怎么样?」 第78页 「呵呵。」杨网友冷笑。 陈兰花挺烦在聊天的时候收到呵呵两个字的,有事说事,阴阳怪气的冷笑算怎么回事,她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对方,退出界面,继续看小说。 吊人胃口的事情她做多了,网上钓男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太知道这些人想要什么,渴望什么。 越是理会对方,对方越不会珍惜。 —— 「你是谁?我不打女人的。」男生只看了恋雪一眼,便被她出众如天仙般的外表迷住了。 他忍不住走到恋雪面前,飞快地在她的香唇上闻了一下! 恋雪瞬间石化了。这可是她的初吻呀!却被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人给夺走了! 陈兰花刚看到这个片段,寝室门外就响起外卖到了的声音,张芃飞奔着去拿,「来啦来啦——」 睡了大半天,陈兰花磨蹭着从床上下来,去刷牙洗脸,灌了一大杯水,才坐在桌前吃东西,鸡肉卷和蜜汁烤翅是她最喜欢吃的。 张芃就只点了一对蜜汁烤翅,另外的薯条还有汉堡炸鸡腿是另外一个叫许馨怡的女孩的。 许馨怡有着让人羡慕的漂亮脸蛋,用现下流行的话形容就是很潮的一个女孩,陈兰花跟许馨怡不是很熟,对这个室友也不了解。 「许馨怡,外卖到啦,起来吃吧。」张芃朝下了床帘的床铺喊了声,那是许馨怡的床位,永远都被帘子挡着。 许馨怡有很多漂亮衣服,出门会化妆,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但她人比较懒,除了必须要去的课她会去,别的只要不点名她就不会出现。 尽管如此,许馨怡在班级乃至学院里知名度也很高,就是因为她长得漂亮,会打扮,那头夸张的大波浪捲成了她的标志性词语,很多男生为她着迷。 张芃把许馨怡点的东西单独拿出来放到一个袋子里,陈兰花差不多吃掉了半个鸡肉卷,床帘那儿才有动静。 许馨怡拖拖拉拉下床,哪怕不化妆,她也是大美女那类人。 「谢了。」许馨怡跟张芃道谢,然后拿了属于自己那份东西回自己桌吃,「一会给你转钱。」 张芃看肥皂剧看得不亦乐乎,「都行。」 —— 「在吃饭。」眼看着也吊得差不多了,陈兰花适时给杨网友回復,依旧是不咸不淡的,绝对让对方觉察不到她的心思。 杨网友似乎这一整天都在等陈兰花在线,等她回覆:「我后天就要走了,还要不要见面你自己决定。」 见此,陈兰花的心咯噔一下,隔了几分钟她才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这个符号在双方的聊天中也是有讲究的,如果她用文字去追问原因,就会显出她心中对这个人的在意。 发符号就能掩盖掉一些,配上时间差,态度上也会让对方觉得敷衍。 54、第 54 章 「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见你,如果你不想我走我就不走,但目前来说,我已经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了,所以我走。」杨网友说。 陈兰花心慌,很想挽留对方,可她不能,必须在她发过去的每一个字里面显现出她对这个人的不在意。 她故作疑惑说:「诶,你不是本地人吗?」 当初杨网友明明说过自己是本地人,她可没失忆,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没追问对方那句话想表达什么,也不去理解什么真实想法。 杨网友说:「是本地人啊,不过我要去广东找工作,不然你养我?」 「哦,这样啊。」 陈兰花觉得自己又判断失误了,原以为对方是有点家底的人,哪知道又是一个打工仔,其实昨天晚上通过对方的言行举止她就已经看出来一点不对劲了。 陈兰花很认得清自己,就是想找个有钱又帅气的男朋友,不然心情就不好,根本不想跟对方浪费时间。 她左思右想,心里头又放不下杨网友,可又不能说出挽留的话,对方的条件达不到她的预期,这让她非常失望。 可是心底蔓延开的喜欢之意又那么明显,她觉得自己要输了,谁先爱上对方就输了。 她……输了。 这个结论让陈兰花恐慌,丢开手机不愿意再去看杨网友发来的消息,她不会承认自己输了的,不会! 「你咋了,鬼上身啊?」旁边追剧的张芃扭头嘀咕了一句,实在是因为陈兰花的表情太吓人了,脸色漆黑,五官狰狞。 陈兰花情绪不好,但也没发作,只是道:「说什么呢,别吓人。」 「你是不是不舒服?」张芃关切的问,「不舒服要去看医生啊,看你脸色挺难看的,真没事?」 「没事,」陈兰花吃完了,爬回自己床上,「睡多了就这样。」 「那你还回床上,快下去走走,运动运动,刚吃饱就躺着,小心变胖啊。」张芃还在底下喊。 陈兰花作势要打她,「你才胖,信不信我打你。」 上大学之后,她的性格有了一定变化,或许是之前她过于压抑自己,不愿意给别人呈现自己的另外一面,才导致她与人相处那么尖锐。 她现在有刻意收起自己的小性子,轻易不会显露出来让身边的人知道,那是来自陌生环境的自我保护。 她躺在床上,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已经看了杨网友给她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上面说:「算了,我明天就走,有缘再见吧。」 第79页 有缘,再见。 无缘,陌生。 —— 这段关系发生得让陈兰花感觉到奇特,她没有回覆杨网友,自那之后,对方似乎也没找过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踪迹可寻。 陈兰花强迫自己忘记,告诫自己这样的结局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方不是自己心中所期望的对象,失去也不可惜,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一个肯定会更好。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即将要落幕,寝室里外省的几个人早早就订好了回家的车票,晚了就订不上了,学校也不让住,再说大过年的谁还会住学校,有病吧。 陈兰花不是最早一个离校回家的,她本能迴避竹木村那个地方,不想过早回去再体验贫穷。 在外上学这半年,她只给王月桂打过两次电话,草草开始,草草结束,母女二人根本无话可说,没法沟通。 「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本省的,不用抢票不用赶车,连行李都不用收拾,羡慕死了,啊——」 好容易才买上票的张芃正忙着收拾行李,最后一门学科的考试在今天上午已经结束,张芃订的晚上的火车票回家,收拾东西已经让她崩溃了。 陈兰花还窝在床上看小说,一点也不着急,她不太理解只是回家过个年,干嘛要提这么大一个行李箱。 「你拿这么多东西干嘛?」她问张芃,数了数,除了衣服和化妆品,张芃还带了一些生活用品,以及本地的特产。 张芃把东西打包好,用了吃奶的劲把塞得满满的行李箱拉上,累得气喘吁吁,瘫在椅子上不想动。 抽空回答了陈兰花的疑问,「都要用到的嘛,肯定得带,特产带回去送人,我们那边没有这些。」 陈兰花还是不能理解,如果是她,肯定什么都不带,这个时候哪哪都是人,带这么多东西很累赘。 订了下午车票的其他人已经先一步走了,张芃走后寝室里就剩下陈兰花和另外一个本省的妹子,叫柳清霜。 陈兰花跟柳清霜关系还可以,很巧合的是柳清霜和她是同乡,家住县城,她俩可以结伴一起坐车回到县城。 「要不要出去逛逛,待在寝室也挺无聊的。」柳清霜个子比较矮,人也瘦,长相只能算中等。 「那就去吧。」 考试周也快过了,学校基本没什么人了,她和柳清霜要明天才回去,待在学校确实无聊,不如出去逛逛,正好可以在外面吃饭。 陈兰花喜欢吃绝味的毛豆和鸭架,每次出来她都会买点,也花不了多少钱,十来块钱就够她吃的了。 两个人一直从下午逛到晚上,陈兰花累得双腿都软了,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休息,「不行了,走不动了。」 柳清霜也累了,挨着陈兰花坐,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边打字边说:「有人说要请我们吃夜宵,你觉得呢?」 「嗯?」她好像听说柳清霜也有一个在本市的男朋友,当兵退伍下来在单位工作的。 柳清霜也不隐瞒,说:「我男朋友,一起?」 有免费的夜宵吃,干嘛不去,陈兰花答应得很爽快,「行啊。」 —— 学校附近有条小吃街,白天没什么人,入了夜就非常热闹,各种烧烤摊子就出来了,路边摆上桌子,食客喝得热火朝天。 陈兰花第一次来这里吃东西,紧张倒是没有,就是觉得有点新奇,两人选了个靠边的桌子等了一会。 柳清霜就接到一个电话,陈兰花就只能听到她应了几声,「嗯嗯,我和室友两个人,在盘失烧烤这里,靠边……对对……」 挂断电话后,不到两分钟,就有一个青年朝她们走过来,老远就跟柳清霜打招唿,「等很久了?」 柳清霜笑起来,跟对方介绍陈兰花,「刚到一会,这是我室友。」 「嗨,你好。」对方笑着跟陈兰花打招唿,然后坐到了柳清霜旁边,体贴的拿过单子让陈兰花点菜,「喜欢什么就点,不用跟我客气。」 陈兰花抿抿嘴,腼腆的笑了,拘谨道:「你们点吧,我无所谓的。」 「哎呀,别客气,点吧,点你喜欢吃的。」柳清霜把菜单推给陈兰花,催促她点菜,「看看你喜欢吃什么,这家烧烤还是挺好吃的,我经常来。」 55、第 55 章 「哦,好吧。」 再忸怩下去,别人可能就觉得她矫情了,陈兰花只好接过菜单,按照自己喜欢的口味要了几样,然后就让柳清霜点了。 柳清霜并没有介绍男方的姓名,陈兰花也识趣的不问,只是那个青年看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们这一桌就三个人,点的东西却足足占满了桌子,其中那锅皮蛋瘦肉粥是陈兰花的最爱。 还有爆炒花蛤,酸笋炒田螺,烤串等等,味道都很好,陈兰花吃得很满足。 用餐的过程陈兰花没有多说话,把空间留给了柳清霜和她男朋友。吃到一半的时候,柳清霜去上洗手间,席间就只剩下陈兰花和那个青年,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好吃吗?」那人歪着头笑。 陈兰花用勺子搅着面前那碗皮蛋粥,点头,「好吃啊。」 本以为只是一句客套就完事了,哪知道青年忽然凑近,作势要给陈兰花餵切好的烤肉。 吓得她绷直了身体,慌忙躲开,嘴上还急着说:「我自己来就好,我自己来就好……」 第80页 陈兰花汗毛都被吓得竖起来了,生怕这一幕会被柳清霜看见,闹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她的本质是有点贱,嫉妒别人,可也没真的要去沾染别人的男朋友,特别对方还是自己的室友。 这种故作的暧昧,陈兰花不屑去迎合。 青年却不甘心,手中的动作没听,空出来的那只手搭在陈兰花所坐的椅背上,拿筷子夹烤肉的手一直往陈兰花的嘴边送,说道:「没事,来,快点吃,一会就凉了。」 周围都是人,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再者一会柳清霜就出来了,被看到的话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陈兰花心里暗暗叫苦,顿感对方是色狼,没安好心,只能皱着眉尴尬不已的把送到嘴边的烤肉咬进嘴里。 然后快速的闪到椅子那边,避免再和这种人有过多接触,那口烤肉在她嘴里怎么都是味同嚼蜡。 刚把肉吃掉,陈兰花就瞥见柳清霜回来了,她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低着头掩饰自己即将要被看出来不对劲的情绪。 「还要再吃点什么?」青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一脸温柔的看着柳清霜,询问她吃饱没有,还要不要别的。 柳清霜放松的挨着自己的男友,先是问陈兰花,「这些够吗?还要不要点别的?」 「我已经吃撑了,就不要了,看你们意思吧。」陈兰花现在只想赶紧熘,一分钟不想多待。 柳清霜看了看菜单,估计也没什么想吃的了,就提议散场,青年却说:「难得出来一趟,不如我们去唱歌?」 对方这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奈何柳清霜太天真没看出来,陈兰花在心里骂娘,思索着找什么理由给搪塞过去,免得一会再闹出什么么蛾子。 不过她的队友是猪,非但看不出来场中的大尾巴狼,还在不会知情中把她也拽进了坑。 青年叫了辆车过来,陈兰花被柳清霜硬拉着上了车,「哎呀,一起去嘛,反正回学校也没什么事情,去玩嘛。」 「……」 陈兰花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跟着去ktv。 —— 她们学校附近就有很多家ktv,价位和环境都不错,学生还能打折。 不过青年似乎不缺这点钱,很快就开好了包厢,三个人居然就要了个豪华中包,酒水和果盘也都点上了。 陈兰花初来驾到,对这样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的男人着迷,她从未享受过如此待遇。 泉哥也好,莫先生也好,不久前的杨网友也好,都没给过她像小公主般的待遇。 她不禁羡慕起柳清霜了,怎么会找到这样好的男朋友,事事想的周到,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绅士风度。 陈兰花似乎忘了,刚刚在小吃街那唐突的一幕。 她沉浸在这种被人照顾的氛围中,越来越多危险的念头从她心底冒出来,缠绕住她的理智,她还能正常才怪。 陈兰花的视线开始偷偷摸摸的投放在青年身上,沉醉于对方的歌声,光是听着声音她都浑身发热,甚至觉得鼻息间都是对方的气味。 「喂!」包厢里面有点吵,柳清霜喊了好几声都没见陈兰花回应,不由得凑近了喊,「发什么呆呀,唱歌呀!」 她把话筒递给陈兰花。 勐然回神的陈兰花尴尬的摆摆手,拒绝道:「不了不了,我不会唱歌。」 这是她第一次来ktv,本身她也不是爱玩爱闹会唱歌的人,自己的时候还好,现在有别人在,她可不要丢人现眼。 柳清霜也不为难她,继续唱自己的,陈兰花不敢再呆在包厢,藉口上洗手间后就熘到外边去了。 —— 「不好意思,请问洗手间在哪?」陈兰花拦下一个服务小哥问,后者给她指了路,她左拐右拐之后才找到卫生间。 陈兰花刚才喝了点饮料,她没敢喝酒,怕醉了不好回学校,现在说要上洗手间也不全是撒谎,她确实是尿急了。 上完厕所洗了手,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了。 这个点公寓大门已经关上了,她们又要钻狗洞回寝室,陈兰花嘆了口气,想着一会跟柳清霜说她想早点回学校。 陈兰花刚从女洗手间出来,迎面就撞上一个人,这个时间段外面基本没人,连服务生都没有。 洗手间旁边就是安全通道的小门,陈兰花被对方拽进去,后背抵在墙上,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强吻了她。 「唔!」她瞪大眼睛,昏暗中看清了对方是谁,顿时挣扎起来,「唔唔!放……手!你干什么,神经病啊!」 吻她的人是柳清霜的男朋友! 陈兰花挣脱掉对方的桎梏,甩手就想给对方一个巴掌,当她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可以强吻吗! 这个人到底有没有一点羞耻心,自己女朋友就在里面,他却来女厕所堵截女朋友的同学! 人渣! 「嘿,干嘛生气,我就是喜欢你啊。」青年抓住了陈兰花的手腕,压下她的手,一脸坏笑着说道。 陈兰花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骂对方,「你也太不要脸了!柳清霜还在里面,我可是她同学,你给我放尊重点!」 「同学又怎么样。」青年满不在乎。 56、第 56 章 竟然能说出这种话,简直是不要脸到极致,陈兰花怒瞪对方,「你就不怕我去告诉柳清霜,让她看清你这个禽兽的面目!」 第81页 原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可如果不这样,对方就会觉得她多随便似的,她是坚决不能让这种人计谋得逞的。 陈兰花守着自己心中最后的底线,就是不让对方继续骚扰自己,青年试了几次,见陈兰花反抗得厉害,他也觉得无趣,就把人松开了。 但松开之后,他把陈兰花圈在自己和墙壁之间,不让陈兰花离开,他靠近过来。 灼热的唿吸喷在陈兰花的颈侧,她的身体不可抑止的抖了抖,心也跟着颤了颤。 男人,一个成熟的男人…… 她追寻许久的爱情,渴望拥有的人,或许就是像眼前这个男人这样的:成熟、有魅力,不经意间就能吸引到她。 说到底,陈兰花也还是只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学生,心里渴望的东西会透过双眼表现出来,然后被不怀好意的人捕捉到。 青年盯着陈兰花的眼睛,笑得肆意,故意在她耳边这样说:「玩玩嘛,难道你不想追求一些刺激性的东西?」 拒绝,应该拒绝,心底有个声音在响,在告诫她一定要拒绝对方,并且是要态度坚决的拒绝。 脑子被搅成一团煳的陈兰花蠕动嘴唇,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 青年的话对她来说是个巨大诱惑,内里风骚的陈兰花经受不住,心痒难耐,一方面她受道德底线的约束,不敢越雷池一步。 一方面又不想直接拒绝对方,怕以后没有机会,青年会在她拒绝后,扬长离开。 好难选择,陈兰花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万般思绪纷纷乱乱,她根本不知道该抓住哪一根。 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上风,她用力推开了青年,义正言辞道:「抱歉,我没兴趣陪你这种人渣玩,再见。」 陈兰花拒绝得多潇洒,推开对方转身离开的时候多帅气,可为什么背过去的她没有想像中的开心,甚至面容都有一点扭曲,她不该拒绝的,不该的…… 回到包厢的陈兰花情绪低落,柳清霜估计是唱歌唱累了,正靠在沙发上玩手机,桌前散落了一些吃过的瓜果以及啤酒瓶子。 「以为你掉厕所了呢,这么久。」陈兰花进来后,柳清霜调侃了一句,似乎并没有发现不对劲。 陈兰花心情复杂,难以想像自己会逐渐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拒绝会被室友的男人堵在安全通道强吻。 换做以前,这样的事情她想都不管想,太不可思议了,她甚至还记得被吻时心脏的骤停和嘴唇传来的温度。 刚跟对方的男朋友发生了这样的丑事,陈兰花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面对柳清霜。 她在权衡到底要不要告诉柳清霜实情,好认清那个渣男的本来面目,免得日后受伤害。 就在陈兰花犹豫的时候,包厢的门被推开,柳清霜的男朋友回来了,前后完全就是两幅面孔—— 刚在外面强吻她的时候多流氓,现在就演得多深情,和柳清霜说话的时候都是一脸温柔,丝毫看不出人渣本性的端倪,可见这个人的心机多深沉。 陈兰花恨得磨牙,开口便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学校吧。」 再面对这种人渣,她怕自己会失控,大学四年还要跟柳清霜相处,她不想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而闹得难堪。 青年瞟了陈兰花一眼,似笑非笑,把话语权交到柳清霜那里,问道:「亲亲,你累了吗,累的话就早点回去休息。」 玩都玩得差不多了,柳清霜也没什么兴趣再唱歌,就贊同陈兰花的提议,起身准备回学校。 青年同样是叫了辆车,先是把陈兰花送回学校,然后他带着柳清霜去了酒店,两人去干什么就不用多说了。 有人请客吃饭,还去ktv玩了一回,陈兰花觉得自己不亏,虽然中途发生了些意外,她也忽略不计,只要以后没交集,应该就没事。 这么晚了,公寓大门早就关了,陈兰花果断选择钻铁栏的狗洞,熘回了寝室。 屋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氛围是挺可怕的,换一般小女生都不敢自己住。 不过陈兰花不怕,她家旁边就是大小不一、新新旧旧的坟堆,对比之下,没人的寝室又能恐怖到哪里去。 等她洗了澡出来,准备看会小说就睡觉的时候,q收到了一条请求添加的消息,点开一看,她差点没爆粗口。 「亲亲,到了吗?」 通过验证后,对方立马发来了消息,陈兰花装作不知道对方是谁,问道:「你是?」 她真是要爆炸了,柳清霜这个女人也太笨了,居然把她的联繫方式给这种人渣,柳清霜是多没脑子啊! 靠! 「你猜。」对方给她回復。 陈兰花气得咬牙,很想骂猜你妈,不过为了保持自己淑女的形象,她略微收敛了一下,语气冷淡的说道:「不说拉倒,拉黑。」 她不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添加她的联繫方式,但经过刚刚在ktv的事情,她就能猜到对方没安好心。 「时鉳年,我的名字,宝宝,我们刚见过面哦,这么快就忘记了呀,可是我心心念念没敢把你忘记哦~」 时鉳年,盯着手机屏幕上这三个字,陈兰花心跳加速,她觉得这就是所期望的理想型男人的名字,浪漫,高端,与人不同。 她竟然真的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中遇到了这样的男人,外在、举动、名字,一切都符合她的期许。 第82页 可惜,那不是她的良人。 明知道对方是柳清霜的男人,自己不该觊觎,甚至想都不能想,也不该留着对方的联繫方式,但陈兰花捨不得真把对方删了。 渴望一样东西太久,出现在面前时她就无法移开目光了,不管是以什么形式出现,她都不想放手,哪怕只是偷偷摸摸的幻想,她也满足了。 —— 2017年,湖北武汉,某小区某单元。 武汉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外头的天永远都是朦胧阴暗的,柒丹已经回了美国继续完成学业。 临走时拜託了几个朋友常来这边陪蓝阳,朋友们歪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她讲述过去的事情。 屋内的灯光是暖的,然而身处故事中心的人却是凉的,从心到身,都没有温度,失去生机,宛如死人。 蓝阳轻声问:「时间可以重来吗?」 重来一次,她一定会好好活起来,等着与柒丹相遇,等着她的小太阳,让自己的生活有所温度。 57、第 57 章 陈兰花活像一个变态,喜欢觊觎他人的所属物,如果得不到,她就会变得扭曲,阴暗。 什么危险龌龊的念头都会冒出来,再把她拖入黑暗的深渊,自己把自己折磨到发疯、崩溃。 本来时间已经很晚了,陈兰花该睡觉的,但时鉳年总是给她发消息,她不想看,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总想知道对方又说了什么。 这件事成了她心底不能示人的又一秘密,她小心的隐藏着,不想被他人发现,尤其是不能让柳清霜发现。 隔天上午十点左右,柳清霜才从外面回来,还顺便给陈兰花带了早餐。 她看起来似乎很累,一直在打哈欠,「你先吃早饭吧,我去收拾行李,我们一会去车站。」 陈兰花心情复杂的接过那份早餐,道了谢,「好,你快点收拾吧。」 咬进嘴里的包子她都尝不出来什么味道,豆浆甚至都感觉不到甜了,她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心惊胆战的吃完柳清霜给她带回来的早餐。 犹豫几次,陈兰花还是选择从侧面打听一些事情,「你跟你男朋友交往很久了啊?他好宠你哦,真是幸福。」 忽略那些人渣行为不计,时鉳年确实很宠柳清霜,处处都会考虑到自己女朋友,不过那也是表面罢了。 说到自己男朋友,柳清霜明显高兴起来,「哎呀,其实也没认识很久,正式确立关系也是近段时间的事情。」 「这样啊,」陈兰花感嘆,「太羡慕你们了,这么恩爱。」 柳清霜得意,「看他追了我这么久的份上,我才勉强同意跟他交往的,切,不过我也没打算跟他玩真的,看情况吧。」 「啊?」 陈兰花佯装不理解,内心却觉得好笑,爱一个人时看对方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柳清霜绝对是动情了,只是嘴硬不愿意承认而已。 陈兰花在情感方面很有小聪明,她知道柳清霜喜欢时培年,她也不戳破,对柳清霜的私人感情也不会过多评价。 家境不错,从未体验过人世间丑恶的柳清霜哪里知道陈兰花内心里的龌龊想法,只以为对方是为自己好。 柳清霜也不急着收拾行李了,坐到旁边,似乎是有话想跟陈兰花说:「那个……我问你个问题呗。」 「嗯,你问。」 柳清霜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下,扭捏半天才吞吐着问:「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兰花装作不知道这个他是指谁,她无辜的眨眨眼,「他?谁啊。」 「就是我男朋友。」一咬牙,柳清霜终于挑明了说。 陈兰花恍然大悟,做出思索的表情,「唔……这个我也也不好说,关键看你自己怎么觉得,毕竟你跟他在谈恋爱。」 实则她心里的答案是:那就是个人渣,色鬼,赶紧分了吧。 陈兰花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时鉳年找自己的事情告诉柳清霜,如果说了,她们的关系会不会就此破裂,变成仇人? 柳清霜会相信她的话吗?还有昨晚时鉳年是怎么加上她的□□的。 这些都是问题,陈兰花不得不考虑。 柳清霜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觉察到陈兰花的异样,她跟陈兰花说:「我也不知道了,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嘛,他这个人。」 「呃……就感觉还好吧。」 人渣。 柳清霜似乎是处于矛盾期,她紧蹙着眉头说:「那就再看看吧,没打算多认真……」 没认真你还这么在意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神经病啊,陈兰花在心里默默吐槽。 甚至极恶毒的想:如果柳清霜知道昨晚的事情,还不清楚是什么反应呢。 究竟要不要说出来呢? 陈兰花心中代表道德和罪恶的两个小人偶正在展开激烈的拉锯战,她觉得自己应该说,至于说完之后会是什么后果就不归她管了,可是…… 她勐然觉得,从别人手里抢走一样东西也是件快意的事情,不是吗? 砰! 道德小人偶被罪恶小人偶一脚踹翻在地,口吐白沫去了。 —— 回到离别半年的家,这个村子亦如既往,没有丝毫变化,贫穷,落后,家家户户门前都是鸡飞狗跳。 就这半年,陈兰花都觉得恍然隔世。 第83页 她背着一个小包,只带了几样生活用品,那些在学校穿的新衣服在竹木村也穿不了,会被弄脏,所以她就没带回来。 依旧是在县城换了回镇上的班车,经过村口的公路的时候下车,再走两个多小时才到家。 陈兰花庆幸今天只是阴天,并没有下雨,不然泥泞的土路就要把她的鞋子弄脏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天色渐暗,还没进门就听到陈老头的怒骂声—— 「吃吃吃,不是刚刚才餵过吗!吃得比我都好,你们这些畜生东西,看我不打死你们,拿来当下酒菜!」 这些鸡鸭是王月桂为了贴补家用养的,逢年过节都会有人上门来买,十几块钱一斤,正宗土鸡这个价位算是非常便宜的了。 一年到头辛苦挣到的那点钱都是王月桂收着,有时候陈生没领到工钱,她就要拿这些钱填补上经济的缺口。 陈兰花在外上学的伙食费、零花钱多半就是从这百来只鸡身上得来的。 陈兰花她们不在家的时候,王月桂很少会去买猪肉,陈老头嘴馋,自己都捨不得花钱去买,老想着让别人主动孝敬。 他那俩有出息的儿子又不经常回来看他,这份吃不着肉的火气撒不到别人身上,就专门拿家里的鸡鸭出气,话也都是骂给王月桂听的。 正常人家里,去外地求学归来的儿女回来,长辈肯定会非常高兴,早早就准备好大鱼大肉,欢天喜地的等着孩子进门,但是在陈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氛围。 大学比中学放假早几天,陈兰花回来的时候,陈兰荷和陈文松还在镇上学校,王月桂忙着餵猪,昏暗的厨房一点菸火气都没有。 着急摘回来的青菜还带着土放在竹条编织的篮子里没洗,老屋的长廊挤满了叽叽喳喳等着餵食的鸡鸭。 满屋子的屎臭味,地上也都是鸡屎鸭屎,天井那一方天地永远都是潮湿脏乱,陈兰花站在大门那里,无从下脚,感觉哪哪都脏兮兮的。 58、第 58 章 陈老头眯着眼打量陈兰花,像是在辨认她是谁一样,「阿荷回来了啊。」 阿荷是陈兰荷的小名,陈老头连这两姐妹哪个是哪个都分不清,可见心中并不看重。 这也没什么好说,陈老头本性就是个自私的愚昧老人,除了自己,他还会看得上谁呢。 以前陈兰花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像陈老头这样的人,就觉得为老不尊,不值得后人尊敬。 现在她去外地上大学了,眼睛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接触了与以往不同的文化,终于算是能找到合适的词语来概括像陈老头这样的人了—— 直男癌,而且是晚期,无药可救那种。 这个词语的意思涵盖面太广,其中可以安放到各色各样的人群里,只要符合条件,基本都可以为他贴上。 陈兰花从小就对这个亲爷爷充满恨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就是冷淡的点头,也不去纠正那个错误的称唿。 徒劳无功,她不在意。 陈兰花不是娇滴滴的好人家的女儿,从来没有所谓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她记事起就得帮家里干家务,做农活,多少年了她也没吃过爸妈做过的饭菜,她甚至都怀疑自己父母到底会不会做饭。 回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这对陈家孩子来说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有时候陈兰花也不懂电视上报导的—— 城里那些孩子因为爸妈工作太忙而没有接送他们上下学有什么好委屈的,单算这样,她需要委屈的事情岂不是很多了。 别人家为爸妈不能接送自己上学而掉眼泪,而她需要为自己的生活为自己看不到希望的未来掉眼泪。 世界,还真是不公平呢,她又该跟谁去喊冤,去诉苦。 —— 放下东西,陈兰花就开始干活,先是把鸡鸭赶到外面,再拌好了谷糠餵它们。 在陈兰花忙碌的这个过程中,陈老头一个劲的在边上嘀咕:「我刚已经餵过了,这一天要都吃了多少顿啊,怎么还不饱,吃这么多都是在浪费粮食。」 陈老头愤愤不平的缘由只是因为非过年过节王月桂就不会宰杀鸡鸭,饭桌上见不到肉腥,以陈老头这种性格脾气的人能没意见才怪。 他现在年纪大了,半截身体埋进黄土的人,不像以前那么强横,动不动就上手打人,骂人。 也不敢明面上得罪到王月桂,就只能背地里拿这些家养的牲畜出气,故意念小话给别人听见。 陈兰花没理会,是懒得跟这种人呛嘴,尽管她心里有无数难听的话和委屈需要发泄,可她不能,话一出口了就收不回来。 然后等着她的就是来自各方面的指责,其中包括她的父母,他们会说她不懂事,不该跟长辈顶嘴。 就算陈老头无理取闹,当没听见就行,别去管,随他闹腾。 她是没办法理解这种解决方式的,太憋气了,对付陈老头这种人就该以暴制暴,让他知道害怕,下次就懂得收敛了。 心中明明恨之入骨却不去正面反抗,那就是变相的纵容。 —— 餵了鸡鸭,陈兰花又把篮子里的青菜拿出来摘好、洗干净,然后接着洗锅烧洗澡用的热水。 厨房里没柴火了,她还要跑到外面的柴房抱柴火,乌漆嘛黑的老厨房很脏,到处都是烧柴之后留下的黑色灰尘,粘得四周的墙壁都是厚厚一层。 第84页 厨房里就只有并排的两个大灶,两个大铁锅,一个用来烧猪食,一个用来做菜,在做饭之前会先烧洗澡用的热水,早上也还要用这口锅来煮粥。 大灶的旁边有几个小灶台,能用的就只剩下一个,平时用来煮餵鸡鸭的糙米,现在陈家能用上电饭煲做饭了,之前都是用柴火烧的。 半年没干这些活,陈兰花也没手生,她在这个贫穷的地方出生,哪怕外在形象再怎么改变,有些东西也是刻在骨子里,根深蒂固了。 她刚烧好水,王月桂就餵猪回来,见到她明显也是高兴的,喊了一声:「回来了啊?」 放假前陈兰花有刻意打电话告诉过王月桂放假的时间,她点点头,「嗯,今晚就吃青菜?」 原以为王月桂会买肉的。 「小水缸里有别人送来的河鱼,你捞一些用油炸了。」 王月桂放下餵猪用的几个塑料桶,走过去掀开天井靠里摆放的小水缸的盖子。 里面果然养着好些河鱼,大小不一,都是她们这一带河里常见的品种。 陈兰花弯腰看了看,「这么多,捞鱼塘的啊。」 「不是,」被生活磨得焦黄的脸露出笑容,王月桂开心说道:「小狗他们去很远的山里网来的,给咱们家送了点。」 「哦。」她知道小狗,村里有名的捕鱼小能手,小狗是村里人给他的外号,小狗跟她家的关系不错,经常送鱼到她家。 陈兰花注意到小水缸旁边还有个水桶,被盖子压住了,里面似乎有东西在动,她好奇问王月桂,「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边说就伸手揭开盖子,看到里头两条黑背白肚的类似于水蛇的东西,她吓了一大跳,慌忙后退一步。 王月桂很宝贝水桶里的东西,解释说:「这是白鳝鱼,外面卖七八十块钱一斤呢,没见过吧?」 陈兰花经不住好奇又探头去瞄了眼,她们这一带有黄鳝鱼,但是白鳝鱼很少见,她也是头一次见。 「这也是别人送的吗?」 野生白鳝鱼七八十一斤还是按照她们这的物价算,要是到大城市,上百块都是合理的。 这么贵的鱼,小狗居然不拿去卖钱。 王月桂把盖子盖上,「送的,他们嫌只有两条,拿去买也少了点,说送来给我们尝尝这新鲜东西。」 「哦。」既然如此,陈兰花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她捞了三条河鱼,选的都是中等个头,稍微炸一下就能炖一锅,够吃的了。只是吃鱼的时候陈老头嫌刺儿多,但是又很贪心,想把这一盘鱼都吃进自己肚子,所以就卡了好几次喉咙。 识货的人都知道野生白鳝鱼是个好东西,本地也不常见,要想吃都买不到,捕鱼的都要去很远很偏僻的深山野潭捞也未必能捞到。 小狗他们是运气才捞了两条,自己没吃,送给了陈家,这份人情也难得。 59、第 59 章 陈兰花也没吃过白鳝鱼,原以为这两条会进她们的肚子,哪知道第二天陈清回来,左翻右翻一通,就发现了水缸和水桶里的鱼,张口就要,说是拿回去煮鱼粥补身体。 王月桂非但没意见,看样子似乎还挺乐意,话语间都是自豪,「野生的,你们在菜市场都买不到,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是啊,一条得半斤吧?」陈清弯腰去看,估摸着重量。 王月桂点头,「差不多,没称过。」 然后这两条「名贵」鱼就被拿走了,连同水缸里河鱼也被捞走了不少,只剩下几条小的没要。 陈清就是回来看看陈老头,进门的时候提了两斤猪肉和一袋豆腐,又给了陈老头五十块钱让他以后自己买肉吃。 临走的时候就把能拿走的都拿走了,包括王月桂平时晒的山菇干、菜干,甚至连萝蔔干都不放过,同样捡了好大一袋,还是挑最好的。 王月桂没有乐意,反倒是让陈兰花帮着去挑选,桂圆干、荔枝干也都挑了一些装袋子,让陈清拿回去。 「放假回来了也不要老想着偷懒,你妈在家辛苦,放假了就多帮你妈干点活,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懂事了。」 陈清坐在堂屋对陈兰花进行教诲,旁边的王月桂忙着整理他点名要的东西,一袋袋放进纸箱,等着一会他拿走。 亲戚之间拿点东西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礼尚往来都是情分,没必要计较那么清楚,不过事事都有例外—— 从陈清工作后到现在,每次回来都要把老家的东西搜刮一空才罢休。 有时候还打电话回来跟王月桂叮嘱自己要什么,然后让王月桂留着,特别是养的土鸡。 一到过年过节陈清就要王月桂预留出十几只最好的给他拿去送人,有时候给钱有时候不给,不给王月桂也不说什么,由着去。 好几次陈兰花都忍不了跟王月桂抱怨,不能这样纵容这些人,王月桂都不听,认为都是亲戚,要点东西不过分。 问题是,是要点而已吗? 这么多年了,每次回来都这样,什么都要挑好的,王月桂晒的干货拿到镇上卖钱都行,自己家都捨不得吃,偏偏陈清全部拿走,凭什么。 陈吉还好点,一般不会从老家拿什么,除了过年过节的那些礼货,平常都不会主动跟王月桂要这要拿。 余青丽张口说要点什么,还要被陈吉说不懂事,大嫂这么辛苦晒的东西,还是留着卖钱补贴家用为好。 第85页 陈清就没这种觉悟了,理所应当觉得这些东西他想拿就拿,拿了还不够,也都要挑好的。 自己坐在那不动,支使陈兰花她们姐弟几个去给他搞,或者让王月桂给他挑和装袋子。 真是把自己当大爷,现在还好意思当着自己亲大嫂的面教训起陈兰花,也是不要脸到极致。 「哦。」陈兰花心里不屑,脸上倒是没表现出来,只是在陈清看不见的地方暗暗翻了个白眼。 等陈清离开,陈兰花就跟王月桂抱怨:「他怎么老要回来拿东西,自己不会买吗,什么都要,好意思吗他。」 不由得陈兰花不气,如果换成大叔陈吉她可能都没这样生气,但是对陈清她实在喜欢不起来。 那家人对她家看不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难道王月桂看不出来吗,干嘛要纵容这种人放肆。 王月桂把挑剩下的东西收好,见陈老头没在堂屋,她就没顾忌,「哎呀,他都看见了,我还能怎么办,不给也说不过去。」 两条白鳝鱼是半个多月前小狗送的,养到现在王月桂一直没捨得吃,也捨不得拿去卖。 就是想等孩子们放假回来了一起吃,好好补补,哪知道今天陈清会回来,还看到了。 陈兰花翻白眼,无话可说,明明是王月桂忍不住跟陈清吹嘘自己得了两条白鳝鱼,陈清才会去天井放水缸的地方看,不然陈清那种人怎么会刻意跑到潮湿脏乱的天井那里翻水缸。 家里那些干货也是,如果不是王月桂刻意说起,连她都不知道有这些东西,陈清又怎么可能知道。 王月桂这种有点东西就跟人尽显摆的心理一直都有,但凡一点事儿都能说得十里八乡都知道才好。 陈兰花明白她妈这样的炫耀心情,可是对陈清就不用那么热情了吧,她家这些亲戚哪个是安好心的,不都是变着法来搜刮她家的东西。 本来就一穷二白、家徒四壁,唯一被人看得上的就是这点土产。 难得一见的白鳝鱼没吃上,陈兰花郁闷了好多天,等到陈兰荷和陈文松放假回来,她就跟他们讲了这件事。 现在陈文松懂事了许多,对陈清这种行为早已是见怪不怪,陈兰荷啧啧两声,似乎也习惯自己家被别人欺负,反正好东西永远都是留给叔叔家的,自己家人不配吃。 —— 陈家现在还种着很多地,冬季倒也没什么农活,有空把地翻一翻就行,话说出来轻松,活干起来可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了。 一年到头,陈兰花最怕的两个时间段就是夏季的七八月和冬季的一月二月,因为实在太累了。 七八月农忙,收水稻插秧摘荔枝等等就不必细说了,一月二月要翻山地的土也是一个大工程。 她家又没有可以辅助的工具,全靠人工,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陈兰花上大学后也学会了打扮自己,衣着显然不鲜丽,却也比之前强很多,回到竹木村之后,她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灰扑扑的旧衣服,黄色的塑料拖鞋,扛着铁锹去翻土,累到直不起腰,手掌心全是磨出来的水泡,火辣辣的疼。 累了她就坐在山头,仰头看湛蓝的天,全当休息,完了继续干活,接近下午五点多了才能收工。 回家之后还要忙着家务,雷打不动的重复着:煮猪食,摘菜,挑肥料去菜地施肥,割猪草,餵猪…… 别人出生就是从起点往终点跑了,而她,一直都在原地打转,世人最看重的血脉亲情就是羁绊住她的枷锁,这辈子都无法挣脱。 小的时候她不懂,现在她认清了,同时心里也更加怨恨,为什么自己和别人的生活就差距那么大。 她奢望过那种衣食无忧的生活。 60、第 60 章 春节是很多人都盼望的一家团圆的日子,陈兰花很不懂,这样一个闹腾的日子有什么好值得期待的。 或许是她对春节的记忆过于凋零,所以体会不到别人那种兴奋,也感知不到喜庆。 在她的记忆里,唯一一次像是过年的,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陈兰金带着她和陈兰荷一块到小学操场看各个村的篮球比赛。 那时是热闹的,懵懂的她是期待过年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喜欢过年了呢? 大概是陈清结婚后,她的小婶子被迫要回竹木村过年—— 李雅琴娘家条件其实也一般,但总体来说会比陈家好许多,她自小就有一股子小姐脾气,又是人民教师,看不上身为泥腿子的陈生夫妻俩,更看不上这个贫困潦倒、说不定什么就要她和陈清扶持的家。 每次回来,李雅琴从不沾手任何家务,油瓶子倒了都不会帮着扶一下,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可她还会指使陈兰花兄妹几个做这做那,甚至吆喝王月桂帮着干嘛干嘛,从来都不客气,更别提对大哥大嫂敬重这些礼数了。 完全没有。 不仅如此,李雅琴还会跟余青丽在背地里说陈家怎么样怎么样,嫌弃这家人穷,没本事,什么都是脏兮兮的,上不了台面。 这些坏话陈兰花不知道听了多少回,她不知道王月桂听没听到,不过就算听到了又能怎样,自己父母那种思想,她真的不抱任何希望。 难听的小话听多了,自己又无力反抗,因为太清楚李雅琴说的是事实,所以陈兰花就渐渐的不喜欢过年过节,但凡陈清他们要回来,她都不喜欢。 第86页 陈兰花在心里嘀咕,真的看不上竹木村,看不上这个破破烂烂的家,干脆一辈子别回来啊,过年回来装个样子给谁看呢。 等她有一天翅膀硬了,大学毕业了,工作有钱之后,她肯定就不会再回来竹木村。 她一辈子都不踏进这片贫穷的土地,哪怕死她也要死在外面。 她甚至不想告诉任何身边的朋友或者同学,自己的家乡具体在哪里,宁可编造一个美丽梦幻的谎言,她也不想被现实的难堪击倒。 陈兰花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小心翼翼的用一个一个谎言堆积起来的,如果坍塌,她也将万劫不復。 ——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王月桂尤其看重这个日子,因为她需要去上香还愿,年年如此,也不知道神明到底护佑了这个家什么狗屁东西。 陈兰花最烦王月桂搞封建迷信,总是喜欢拿着辛苦攒下的钱眼巴巴送给寺庙里面脑满肠肥的臭和尚,然后换了一沓黄色纸符以及一大把劣质的仿制玉石吊坠。 据说是什么得道高僧开过光的,戴上之后可保福寿安康,步步高升。这他妈都是放屁,如果真的有用,她家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这天一大早,王月桂就起来抓大公鸡,烧水烫毛,然后在公鸡屁股上去一寸的地方开了口子。 把里面的内脏掏出来,再把两只鸡爪折进公鸡肚子里,这个在本地在「供全鸡」,专门用来祭祀用的。 捯饬好的公鸡再放进清水里煮一下,不用熟,就是烫掉血水而已,看起来金黄白嫩就行,端出来放到大盘子里等着拿去拜神。 除了大公鸡,还得加一块四方的带猪皮且肥瘦相间的猪肉,同样也要用水烫一下,去血,白白嫩嫩才好。 然后紧接着清炒(不放油盐等任何调味料)一把黑木耳,一把黄花菜,再准备一小碟油炸花生米。 带着双喜字红包装的饼干和糖果,一壶清茶以及一壶米酒,带上祭祀用的小瓷杯,还有三小碗整得跟土坟包一样的米饭,三双筷子,腊月小年祭祀还愿要用的东西就准备好了。 王月桂在准备这些的时候,比医生上手术台给病患开刀都要严肃、一丝不苟,满脸虔诚,生怕露出半点不敬就得罪了神明。 这个过程中她甚至不允许旁人乱说话,谁敢谁对神明不敬的话都要被王月桂狠狠瞪眼睛。 每年如此,雷打不动。 王桂月忙着祭祀的东西,旁的活就得陈兰花姐弟三个干,陈文强今年大专年毕业之后就去广东工作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陈生昨天已经回来了,不过包工头还没结算后半年的工钱,他明天还要再去一趟包工头的家里。 说是明天一起结算所有工人的工钱,好让大家过个好年。 这个家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陈生,常年在外做水泥工搞装修固然是辛苦,养活这么多张嘴更是不容易。 更别说陈家把每一个孩子送去读书,这一点在竹木村真的是少见的,多少人家的孩子连初中都没念完就辍学去打工了。 「都要跟着去拜神,快点。」准备好了东西,王月桂就吆喝其他人。 陈兰花正从菜地里摘菜回来,嘆了一口气,洗手后跟着去楼房上头,把祭祀用的八仙桌摆出来,放好长凳,点上香火和蜡烛。 王月桂忙着从带盖子的篮子拿出大公鸡等一系列祭品摆上,拜神仪式正式开始。 这得先在家里的香火堂拜完,王月桂才会挑着祭品再到村里的小神庙去拜,陈兰花她们可以跟着去,也可以不去。 在陈兰花的记忆里,这种所谓的拜神她就是小时候跟着去过一次,小神庙那里人很多,经常有人拿错别人家的大公鸡。 为了防止此类事件发生,多数人家都会选用跟别人不同的盘子。 她家祭祀用的碗盏比较有讲究,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听说是民国时期的东西。 特别是那个白底藏蓝色花纹的柱形茶壶,当初有个来村子里做求雨法事的老道士出价五千块,王月桂都捨不得卖。 陈家的家当不多,陈兰花的奶奶年轻的时候是老地主家的丫鬟,地主婆赏过一些东西。 其中传到王月桂手中的就有两个玉手镯,但其中一个是断的,其他的就还有两根银髮簪,十来枚干隆年间的铜钱,别的就没有了。 两根银髮簪就是非常普通那种款式,玉镯也不是上等料子,并不多值钱。 王月桂本想着把两根银髮簪拿去给别人打成戒指,陈家三个儿媳妇一人一个。 这些东西当初就是陈兰花奶奶私底下给王月桂的,她就算不给李雅琴和余青丽也说得过去。 给两个银戒指已经是好的了,那玉镯子王月桂可不捨得,她要留着传给自己儿媳妇的。 61、第 61 章 两个银戒指像李雅琴她们那种人也未必看得上,陈兰花听王月桂算计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从来都是不屑的、冷淡的。 因为她太清楚李雅琴和余青丽是什么样的人了,也就陈生和王月桂还愿意无限度的相信陈清他们那样的人。 觉得自己曾经对陈清有恩,哪怕陈清现在发达了也不会看不起自己。 —— 王月桂去小神庙拜神,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多才回来,在她回来之前,陈吉和陈清他们也回竹木村过小年,顺道买了些年货。 第87页 家里穷,就连过年也是很紧巴的,王月桂买的年货也大多数就是双喜糖和双喜饼,不好看也不好吃。 但这些东西在陈兰花小时候可是奢侈品,逢年过节才能吃到,她也会喜欢。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再喜欢这些寒酸的东西,不要跟她讲什么嫌贫爱富的大道理。 没有经歷过绝望贫穷的人,根本不理解穷人心底那丝仅有的渴望。 陈吉他们带了几袋水果,和一些在大超市才能买到的饼干糖果,陈兰花已经过了喜欢吃糖果的年纪,她现在越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 中午这顿饭比较简单,她也不明白今天陈吉他们为什么要回来,本来就破旧的老房子闹闹哄哄,鸡飞狗跳,她讨厌极了这种感觉。 陈清一回来就端起大爷的姿态,轮着教育了一番陈兰花姐弟三个,陈生坐在饭桌旁边,嘴里抽着烟。 余青丽和李雅琴也都是坐着,陈吉到里面看陈老头去了,两个堂弟拿着根木棍四处乱窜,见到什么东西都砸,也不避着人。 吃过简单的午饭,休息一会基本就要准备晚上那餐了,陈吉他们不住竹木村,再说也没多余的房间给他们住了。 老屋除了陈老头那个房间,其余的都住不了人,余青丽和李雅琴也不会愿意住在竹木村。 楼房就只有一层,四个房间,一个用来放了稻谷,一个是陈生夫妻主,另外一个是陈文强和陈文松住,剩下一个就是陈兰花姐妹。 所以每次回来,陈吉他们都会吃了晚饭后回镇上,正常吃饭时间是晚七八点,陈吉他们在的时候就要提前,通常都是下午五点不到就吃了,避免他们赶夜路回镇上。 陈兰花站在天井下面摘菜,陈兰荷收拾一些莲藕、淮山等一些带皮的食材,陈文松就去杀鸡杀鸭,姐弟三个忙得团团转,也不会有谁来帮把手。 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这样。 李雅琴和余青丽估计是在堂屋坐烦了,就站到走廊外面,看陈兰花她们处理食材,还不忘在边上指手画脚,「阿兰洗菜的时候多放点水,这点水怎么洗得干净哟。」 陈兰花不理会,继续自己干自己的,她家没有水龙头,井水都是抽上来放到水缸,要用的时候就用水瓢兜出来放桶里。 余青丽蹬着高跟鞋下来,小心翼翼的避开地上的脏水,凑到水缸那里看了眼,就有点嫌弃的说道:「这个水缸底下都是沙,这么脏你们怎么都不清理清理,这水能用吗?早知道我们就买几大桶矿泉水回来了。」 李雅琴在走廊上面要笑不笑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陈兰花都懒得抬头去看这两个女人,看了心烦。 嫌弃就永远别回来了,反正她也不想看见。 —— 这里的冬天前后温度起伏很大,明明昨天还是艷阳高照穿单衣,今天就是阴沉着天,要穿厚外套,手指头触碰到凉水都会冻得生疼。 陈兰花家没有条件,做菜烧水都是用柴火,不可能洗个菜都有热水,再说了,也不会有人给她们烧。 陈清那伙人就知道动嘴皮子,「水这么冷,干嘛不烧水来洗啊。」 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月桂回来的时候把祭品拿出来,碗碟之类的东西也是堆放在天井的大水盆里,叮嘱陈兰花,「阿兰一会把这些洗了,放到堂屋的八仙桌去。」 之后也不知道王月桂要干什么,吃了点东西就拿着一大堆红纸出去了,反正每年都这样,陈兰花都习惯了。 她在学校养了半年的手指因为放假在家要干活,原本白净的手指此刻已经变得有些粗糙。指甲缝里都是污渍,在冷水里浸泡久了都发红髮紫了,冻得没了知觉。 她记得小时候,十根手指头都长满冻疮了还要干活,晚上痒得睡不着觉,她都挠破了,王月桂还要怪她娇气,说农村人怎么能长冻疮。 —— 余青丽和李雅琴看到陈兰花都不怎么搭理她们,就觉得没趣,又回到堂屋坐着去了。 光鲜亮丽的衣着跟老屋半青砖半土墙、房顶还全是蜘蛛网的穷酸样子极其不符合。 陈兰花继续低着头洗菜,不知道为什么,过年是她觉得最委屈最想哭的时候,为自己所处的环境无奈到流眼泪。 —— 等到菜都准备好了,也是陈兰花姐弟三个做饭—— 陈兰花负责炒菜,陈兰荷负责烧火,陈文松没什么事也蹲在厨房里不愿意到外面去,怕被陈清逮住说教。 她们那两个堂弟已经追着家里的两条土狗跑到荔枝林去了,被闹烦的土狗对他们龇牙咧嘴,汪汪叫了两声。 就被闻声赶来的陈老头用大木棍打了好几下,骂道:「畜生东西,瞎了狗眼,没看见是谁就叫!今天就宰了你们吃狗肉!」 陈老头看不上自己大儿子那家,但很宠陈吉和陈清的儿子,逢年过节红包都给得大。 陈兰花她们一年到头伺候他,毛都不给。 两个熊孩子先是拿木棍追着土狗打,狗不让他们打了就去打鸡鸭,要么就去抠老屋的土墙。 总之是不消停,木棍经常打到陈兰花她们身上,大人看见了也不会管,就是笑呵呵的叮嘱他们小心点。 之前陈兰花实在忍不了了,就呵斥了一句,王月桂那会在旁边,反过来说陈兰花—— 「哎呀,他们还小,你跟他们喊什么。」 第88页 陈兰花当时眼圈就红了,慌忙低下头去掩饰,她被小堂弟打在后背,火辣辣的疼,这叫没什么吗? 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她的两个堂弟才是王月桂的亲儿子吧,不然当初怎么还要去帮着伺候月子,还帮着带了大半年的孩子,那一家三口的吃喝拉撒一把抓。 越想越委屈,听到陈老头呵斥那两只是嗷嗷叫几声警告的土狗,陈兰花扭曲的心萌生出许多危险阴暗的想法。 如果陈生当初没有以亲情压迫王月桂把自己的婚前存下的钱拿出来帮陈家还债,没有送陈吉和陈清上大学,没有拿钱帮他们置办结婚喜宴。 如果……如果…… 像别人家狠心一点,自私一点,学会为自己着想一点,为自己子女着想一点,她家就不会现在这种境地。 陈兰花不止一次怨恨过,可又有什么用呢,徒劳而已。 现在她家在这些人面前就是狗,支使来支使去,像丫鬟伺候老地主一样伺候这些人。 陈兰花心中的愤懑无从发泄,只能不断的诅咒,不断的让恨意淹没自己。 饭菜做好之后,陈兰花她们还要负责端到桌上,碗筷、椅子等等全部摆好,然后再一一叫那些人吃饭。 老房子里有个大圆桌,挤一挤勉强能坐下十二三个人,椅子不够就得拿厨房的小板凳过来凑数。 通常这样的位置不是王月桂坐就是陈文松,反正那些人是堂而皇之坐椅子的。 饭桌上离不开的话题就是陈兰花她们几个,陈清喜欢端着领导的架子教育人,过了嘴瘾就开始说别的了。 陈兰花闷头不吭声,听其他人说,饭桌上吵吵闹闹,王月桂说到激动的时候还四处喷口水,嘴里的饭菜还没咽下去就又开始说,好几次李雅琴和余青丽都露出嫌弃的神色。 「文强什么时候回来?不是说打算买房?」陈吉平时话不多,等到别的事情讲得差不多了,他才问起这个。 对于陈文强要买房子的事情,陈兰花是半点都不知情,可她清楚,自己家别说买房子,就是想买些转头盖一间洗澡房的钱都拿不出来,怎么可能还有钱给陈文强买房子! 她震惊的看向王月桂,问道:「哪来的钱给他买房子。」 不知从何时起,她就没管陈文强叫过大哥,这个家已经穷得叮噹响了,居然还要学别人在外面买房子,简直是可笑。 陈兰花知道不久前陈吉和陈清都在县城买了房,还让陈生特意从别的地方回来帮他们搞装修,听王月桂唠叨这个事情的时候,陈兰花肺都要气炸了。 不为别的,就是这些人把她爸当免费劳动力奴役,明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嘴脸还要去帮。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不关你的事,吃饭。」王月桂说话之前,陈生就接过了话头,三言两语就打发要问清楚钱财来源的陈兰花。 陈兰花心里有气,正要呛回去,王月桂就在旁边瞪她一眼,同样苛责道:「吃你的饭,话那么多干什么。」 事关这个家和她自己的生死存亡,陈兰花怎么可能不关心,但现下这个节骨眼就算她提出异议又能怎么样呢,根本没人会在意她的想法。 陈家所谓的大人就陈文强要买房这件事展开讨论,从他们的谈论中陈兰花确定了几件事情—— 房子在县城买,首付陈生夫妻俩出一半,陈文强自己出一半,往后的房贷陈文强自己负责。 就算这样,陈兰花依旧感觉到不现实、愤怒,等到陈吉他们吃完饭离开后,她就迫不及待的逼问王月桂—— 「你们哪里来的钱给他付一半的首付?!」 在县城买房子这种事情对陈兰花来说真的太遥远了,她不了解现在的房价,但也知道买一套房子不便宜,她们家根本负担不起! 再说了,陈文强刚刚毕业半年,工作稳不稳定,收入如何都不清楚,就这样贸贸然的给他买房,将来万一他负担不起,这笔钱又该谁来支付? 陈兰花的心凉到结冰,不明白自己的父母为什么总要做这种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 62、第 62 章 不管陈兰花如何激烈的想阻止父母要给陈文强买房子,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 事后王月桂跟陈兰花说,她也不想买,但陈生非要买,她也是没办法。 陈兰花觉得王月桂说谎,她家的财政大权掌握在王月桂手中,只要王月桂不松口,那谁也别想从这个家拿走一分钱。 「随便你们吧,你们有钱就给他买,迟早有一天你们会知道这是个多错误的决定!」 她太了解陈文强了,真的太了解了。 陈兰荷和陈文松对买房子这件事并不表态,可能觉得与他们无关,说了也白说,如果真在县城买了房子,他们将来也能去住,何乐而不为。 —— 这个年别人或许过得挺兴奋,特别是陈文强,回来之后王月桂就围着囔囔说瘦了瘦了,要多吃点肉补补。 就特意宰杀了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加了一些补药一起炖。 陈文强发挥起他那哄人的本领,跟陈生和王月桂描绘着自己的未来蓝图—— 「等房子装修好你们就去住啊,想在村里住就在村里住,想到县城住就到县城,你说是吧,爸?」 「嗯嗯!」 陈生美滋滋的端着一小杯米酒喝,享受得两只眼睛都眯起来了,觉得儿子的话非常妥帖,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他这儿子没白养—— 第89页 「我和你妈就不住了,有空去给你看看房子就行,你们小的住,你们小的住……」 陈生并不是一个多坏的父亲,他其实也在尽力让自己的孩子们生活得好一些,挣来的钱他和王月桂从不乱花一分,都省出来给孩子们上学,也从不像别人家似的打骂孩子。 从心底里,陈生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尽管这份爱有些莫民奇妙的窝囊,却也不能否认他爱着自己的孩子。 陈兰花低头吃自己的饭,心里冷笑,没影的事情现在就算计上了,等着看吧,陈文强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买房子的详细事宜陈兰花并不知道,反正陈文强每天都坐陈吉的车去县城看房子,拿回来一堆的宣传资料。 过年这几天消停了会,但一过年初二又开始往外跑,最后听说是买了一套三居室,合同也签了,什么手续都办好了。 在签了购房合同的第二天,陈文强就以要工作为由离家回了广东。 这天正是年初七,远嫁他乡的姑婆带了一家子回来,王月桂一个人忙不过来,也料想不到姑婆会在今年回来,之前可是一点信儿都没有。 说到这个姑婆,追根溯源又是陈家的一笔烂帐—— 作为陈老头一奶同胞的妹妹,这个姑婆完全和陈老头是一个秉性,蛮横不讲理。 陈兰花的奶奶刚嫁过来的时候没少受这些人的气,加上陈老头的亲娘,也就是陈兰花的祖奶奶,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个比一个过分,陈家后人骨子里多少都遗传到了这些人,往后会是怎样的命运,或许早可以窥探了。 姑婆老了,不像从前那么难以相处了,但后人也是光张嘴不伸手的人,指挥别人做事的做派跟陈清如出一辙,血脉这个东西可真是神奇。 陈兰花并不喜欢自己的姑婆,总得来说,她对跟陈家这些亲戚没一个是喜欢的,什么嘴脸她太清楚了。 本地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风俗需要遵守,例如外嫁的女人回娘家,走的时候必定得准备多少多少的糖饼和五仁花生饼之类的让带回婆家,不然就会被人笑话。 原先没预备姑婆会回来,这些东西王月桂准备不多,她又分不开身再到镇上去买,就打电话让陈吉买了回来一趟。 大约好多年不见,陈吉也有心回来看看年迈的姑姑,就又给陈清打电话,然后兄弟两个一道回来的。 见面免不了寒暄客套一番,姑婆带了子子孙孙二十多口人回来,堂屋都坐不下,小孩子又多,听说这还不是全部,有一部分还没回来。 陈兰花就是小时候见过几次这个姑婆,现在已经不大认出来了,勉勉强强打了个招唿,就躲进厨房帮忙去了。 陈生三兄弟在外面陪着人聊天,王月桂也被姑婆家的几个儿媳妇拉着唠家常。 陈老头也在旁边,厨房里就只有陈兰花三姐弟在忙活,前前后后加起来快三十人的饭菜,她们要自己完成。 不喜欢过年,也并非只有一个原因,不是吗? 大儿子刚在县城买了房,以王月桂喜欢显摆的性子,自然会跟姑婆那边的人吹嘘:「三室一厅,八十多万,首付就十八万了。」 姑婆的几个儿媳妇自然免不了一阵吹捧,「表嫂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才毕业多久就能买上房了。」 「哎呀,这马上就要结婚了,怎么也要买一套不是。」王月桂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一倍。 「要结婚了啊?」 「女朋友怀上了,可不快结了嘛!」王月桂凑近了说,一伙妇女嘀嘀咕咕,聊得热火朝天。 陈兰花在厨房守着大锅里的莲藕排骨汤,耳朵却是支棱起来听外边的消息,结婚?她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还有,怀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陈文强就是以这个为理由要求家里给他买房子的? 猜想到是这样的陈兰花气得想骂人,她对陈文强那个所谓的女朋友不了解,也没见过面,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说要结婚了,还买房! 首付十八万她也是现在才知道的,更过分的是,房子买在哪个地段她也不知情。 也别说她,就是陈生和王月桂都不清楚,就光听陈文强讲了一个正在建设中的小区名字,钱就这样没了。 不过还有更离谱的事情在后面,直到姑婆那会人吃饱喝足走了,同样喝得面红耳赤的陈生三兄弟才说到了陈文强那套房子的事情。 「你说什么?!十八万文强一分钱都没出?!」不仅是陈兰花姐弟三个,就是王月桂都吓了一大跳,当场就厉声质问陈生。 之前明明说好的,首付十八万陈文强出一半,怎么现在成了陈文强一分钱没出,那十八万从哪里来的? 王月桂瞪着眼睛看陈生,家里根本没钱给陈文强买房子,要出首付的钱都是她厚着脸皮找人东拼西凑借来的。 一共六万,哪知道首付要十八万,没办法只能私底下先让陈吉借着出了三万,剩下的九万就是陈文强自己掏,现在说出来的帐怎么跟当初的不一样了? 63、第 63 章 面对王月桂的质问,陈生又开始迴避,根本不敢说,陈兰花坐在一边,嘲讽的看着,等待她早已料想到的后续。 陈生嘟嘟囔囔不愿意详细说,可要不说的话就过不了王月桂这关,毕竟这些钱将来还得他们夫妻两个还。 第90页 「文强刚工作没多久,哪来这么多钱,一下子拿这么多我怕他有压力,就没让……」陈生斟酌着用词,儿子是王月桂的软肋,这样说总没错。 王月桂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张嘴半天也说不出来话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陈生居然在这件事上瞒着她! 「那剩下的九万从哪里来的?」 她不信是陈生自己出的,陈生兜里连酒钱都没有,怎么可能还有九万,跟外人借是不可能了。 如果陈生都能跟外人借到钱,当初就不会支使她出去借了。 陈生喝得有些醉了,瘫在椅子上,话都说不清楚,「嗯……哎呀……就是借的啊,找……找……借……」 陈吉没开口,倒是陈清说了,「六万是问陈吉借的,剩下的三万是跟阿珍借,都说好了,这钱是文强自己还。」 阿珍是陈兰花的小姑,早就嫁人了。 也就是说,陈文强要买的这套房子首付的十八万,全部都是借来的?王月桂就觉得是天塌下来了,十八万啊! 全是借的,怎么还? 相比之下,陈兰花对这样的答案一点都不意外,她冷哼一声,把桌上的碗筷收走,之后的事情她也不想听了。 早有预料,多听无益。 —— 晚间,王月桂还是不停的念叨这件事,陈生喝多了正在房间里睡觉,王月桂是念给陈兰花她们听的。 陈兰荷现在上高中了,性子比较野,对家里这些利益矛盾向来不怎么上心,只要跟自己没关系,她就不会管。 买房子这件事自然也如此,她凉凉的打击王月桂:「早说了你大儿子信不过,你们自己傻而已,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如果你不想给他买,谁也逼不了。」 这是事实,陈兰花点头表示同意,王月桂自己都没判断力,什么事都听陈生的,现在反过来把责任全部推给陈生,难道她自己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出钱给子女买房子这件事本身没错,如果家财万贯不缺这一套房子的钱,爱怎么买就怎么买,但像陈家这样的家境,做这样的事情就是愚蠢。 王月桂和陈生根本没意识到这点,就认为儿子说什么都是对的,现在房价往高了涨,将来更买不起。 陈文松就淡定多了,歪在新房子客厅的椅子上看电视,说:「有钱还不如在这里建一栋房子,在县城买谁去住?神经病。」 被这么一说,王月桂也恼怒,大声为自己争辩:「是你爸非要给你哥买,我说不买吧,你爸说将来房子贵了更买不起,你爸都这样说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做主吗!」 「钱在你手上,你说不给买谁还能拿刀逼你了?」陈兰花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从手机中抬头,盯着王月桂说了一句。 她还不了解王月桂?外表看上去挺强势,其实还是非常依赖陈生,什么事都会听陈生的。 如果陈生是个靠谱的丈夫,听听也没什么,可陈生自己本身就是个买脑子的男人,两个人合计又能合计出什么来。 大字不识一个,见识又有限,不被陈文强那种人忽悠得团团转才怪,再者了,钱是问陈吉借的,当事人居然也不提前说一声。 王月桂被堵得没话说,就又开始推卸责任,「那你爸跟我念叨了多少次,说给他钱给他钱,买买买……我能怎么办?你两个叔叔也说趁现在房价还没那么高,先买了,就算将来不住也可以出租给别人。」 「呵……」陈兰花真的不知道该说王月桂什么好,「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家自己的事情老让叔叔他们掺和什么?他们那么有钱就让他们自己买啊,现在房价不高我们就能买得起了吗?这笔钱将来谁还,你,还是我爸?」 「都说了你们大哥自己还咯。」王月桂说。 陈兰花又哼了一声,不是她要打击王月桂,也不是她故意损坏陈文强在父母心中的形象,但她必须要让王月桂认清楚,自己的大儿子是个什么货色。 在陈兰花成长的这个过程中,陈文强从来都不是合格的大哥,仅有的几次帮她,也是因为不想自己跟着丢脸,以为会是什么保护妹妹吗? 根本不是的。 小时候陈兰花崇拜过自己的大哥,渴望像别人一样得到兄长的庇护,可惜了,陈家这些人从骨子里就没任何英雄气概,自私和无情才是这家人的标籤。 陈文强说女朋友怀孕了,所以要买房子结婚,这本身就是个谎言,说好的首付出一半,结果也没有,又是个谎言,后期的还钱更是天方夜谭。 陈兰花从别的渠道辗转得知了陈文强在广东的工作,工资也就四千多,怎么可能在半年内拿出九万的首付,痴人说梦。 也就陈生和王月桂愿意相信这种人的说辞,一个轻易就能揭穿的谎言,还不计后果的去相信,欠下这笔巨款,还不知道要还到猴年马月。 陈兰花觉得自己原本就看不见的未来,此刻更是起了大雾,别说未来了,她连走出去的路都找不到。 就像陈文松说的,还不如用这笔钱在村子里建一栋房子,也好过现在住的—— 下雨天老屋就漏水,风雨飘摇没安全感,不过陈文强估计看不上在村子里建的房子,死命囔囔要在县城买房子,就是为了满足的虚荣心。 —— 为买房子这件事,陈家是愁云惨澹了很多天,发愁的是王月桂,陈生该怎么吃吃喝喝就怎么吃吃喝喝,一点也不着急。 第91页 因为在陈生心里,借钱的都是自己亲兄弟,不会因为这点钱跟自己生分,将来还上就是了。 就算如此鸡飞狗跳,王月桂也不忘跟村里的人炫耀自己家在外面县城买了房,然后享受别人艷羡的吹捧,她就能长命百岁一样。 64、第 64 章 过了年初八,在本地关于新年也就过得差不多了,上班的人早早离开,热闹的气氛也在冷却,只是剩下那些不着急的人还留在这里。 在寒假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鉳年在q上找过陈兰花好几次,话里话外都是撩拨,根本不避讳。 陈兰花越发觉得对方是渣男,但心里又忍不住渴望这个男人。 「什么时候回学校?」时鉳年在q上问陈兰花。 过了正月十五学校开学,陈兰花现在正坐在趴在床上数自己的红包,前后加起来两百多块钱。 其中一百还是王月桂年初一的时候给她的压岁红包,家里那些亲戚给的都是十块二十。 真是寒酸得可以,指望用压岁钱换新手机是不可能了。 陈兰花对时鉳年爱答不理,很久才会回復一句,有时候干脆不回復,任由对方纠缠。 她一边提心弔胆,一边又窃喜自己能被人喜欢,不管对方出于什么不能见人的目的,总之是对她有兴趣就是了。 从小就缺乏爱的陈兰花为此感到高兴,同时也觉得自己非常悲凉,居然会为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廉价爱意而兴奋。 真是贱啊。 中学时期那些同学很早她就不联繫了,聚会什么的她也不会去,吴丽考了广东那边的一个专科学校,父母都在那边,过年自然也不会回来。 陈兰花本来也不屑于参加什么同学聚会,那段青春时光对她来说是败笔,是灰色的,一点也不想去记起来,更不想见到那些人,她觉得噁心。 别人对她噁心,她也噁心别人。 ——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王月桂询问开学之后要多少钱,学费是一年一交,要给陈兰花的是伙食费和零用钱。 陈兰花想换新手机,所以张口说了一个数,惊得王月桂立马瞪大了眼睛。 「要这么多干什么?」别说三千块,就是一千块王月桂现在也没有。 陈兰花心情很烦躁,这个家什么时候才能不再为这多一千块少一千块的事情产生分歧,为什么她就不能活得像个正常人一样! 「你们都有钱拿去买房子了,怎么就不能给我三千块换个手机?」陈兰花要为自己的利益据理力争,绝不退让。 家里现在五个孩子,除去自甘堕落的陈兰金,剩下的四个为什么就不能被一视同仁,凭什么陈文强样样都可以得到最好的,她和弟弟妹妹就不能。 陈兰荷在旁边起闹:「那我也要两千。」 王月桂更气了,「你要两千干什么!」 「交伙食费一千,四百买复习资料,六百留给我自己啊,放五一了我才回来,六百能撑到那个时候就不错了。」陈兰荷说道。 王月桂无话可说,又不能不给,但她实在没有这么多钱,之前陈生结算回来的工钱就一万块。 过年花了一些,剩下不到六千,她还给了陈文强五百的红包,过几天陈生也要出去做工,怎么也要给几百留着防身。 正月十五别人请喝喜酒又要随礼,哪来这么多钱,还不说外面欠着十几万的巨债。 「手机还能用,怎么又要换。」王月桂先是说陈兰花,「这不是好好的吗,能用就行了,哪来的钱换新的。」 陈兰花不服气,「这都是用剩下的,现在谁还用按键手机,土不土啊!凭什么他能买房子,我想换个手机你们都不让。」 学校里谁还拿这种旧手机,哪个不是智慧型手机,她问王月桂要的三千块也不全是用来买手机的,还要留着生活费。 买个一千多块的智慧型手机已经非常便宜了,寝室里其他人用的都是苹果手机。 陈生坐在门口,抽着烟,劝说王月桂,「哎呀,孩子要买就买吧。」 「你说得好听,哪来的钱!」 以为王月桂不心疼自己孩子吗,可家里就这种情况,女儿跟儿子也没法比,她和陈生将来老了是要靠儿子养的,现在不打算着,等他们老了做不了活了怎么办。 女儿是要出嫁的,成别人家的媳妇,她和陈生养育女儿到毕业,觉得让她们有饭吃有衣服穿就已经是尽了父母的本分。 陈生向来懦弱,在王月桂面前硬气不起来,但逼急了也会窝里横,现在说要给陈兰花换新手机,不过就是顺嘴说的,给不给钱全看王月桂自己。 不能让自己父母痛快给钱,陈兰花非常委屈,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东西就没如愿过。 这些东西对正常人的家庭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在她家,真的就比登天都难,家徒四壁这个词真的被陈兰花用来形容了无数次她家。 —— 王月桂虽然不贊同,但还是会给钱陈兰花买,不过是从原本的三千降到了两千五。 陈兰花也没说满意还是不满意,反正钱是拿着了,然后在过完了元宵节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怕自己多待一秒,就会被折磨死。 道德与理智,罪恶与善良,贫穷与虚荣。 永远都矛盾的两种极端情绪总是伴随出现,每一次都把她推向更黑暗的深渊。 第92页 明知道这样做不好,不应该,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因为虚荣,因为自卑,因为从小到头都没有的安全感。 陈兰花的世界里缺失了太多东西,偏偏她受着高等教育,偏偏她不是十恶不赦,做不到心狠手辣,完全抛开自己父母的辛苦不算,她做不到的…… 在极度矛盾和自责中,她又满怀兴奋,自己终于可以换一个倾慕已久的智慧型手机。 终于也可以光明正大在课堂上把手机拿出来玩,不用担心被同学看到了瞧不起。 陈兰花这种极度敏感的心理,农村妇女的王月桂根本无法理解,毕竟王月桂身上都没有过一件超一百块钱的衣服。 哪怕是冬天的外套,也是她年轻那会自己打工攒钱买的,留到现在还能穿。 嫁给陈生二十多年,王月桂都没买过新衣服,都是捡人家不要的穿,或者是买块布让裁缝给缝一两件,一穿就是好几年。 领子都磨破了也捨不得扔,内穿的内衣内裤也是烂了也还要穿,捨不得买新的。 这些事情陈兰花当然也知道,小的时候她是不能理解父母的辛苦,可是长大后她理解了。 理解,却不代表她就能摒弃自己的虚荣心。 她需要靠这份虚荣来维持活下去的勇气,那是她的信念,是她支撑生命的源泉,不能丢的。 丢了她就什么都不是了,真的就是低到尘埃,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陈兰花带着满心的愧疚和矛盾,回到学校,与此同时,她接到了一个许久未出现的人的消息。 「在哪?」 65、第 65 章 消失有一段时间的杨网友再次出现,上来就把陈兰花打得措手不及,被封起来的这段「见光死」的关系从她记忆的深渊蔓延上来。 陈兰花刚铺好床,外面有太阳,她就把放假前收进去的被褥拿到走廊外面晒晒,现在床铺空荡荡,只有一个枕头。 接到杨网友的消息时,陈兰花心情复杂,不知道怎么回復,偏偏这个时候时鉳年又掺和进来,他从柳清霜那里得知陈兰花今天回学校。 柳清霜一到学校,刚把行李放下,就被时鉳年约出去了,如果陈兰花没估算错,这个时候柳清霜应该在时鉳年身边才对,女朋友在身边还来找她聊天,果然是渣男。 「有空出来吃饭呗。」文字后面还搭配了一个贱笑的表情包。 陈兰花不想理他,看完之后就没回復,思量着还是给杨网友回了一句话,「有事就直接说。」 杨网友很快发过来,「没事就不能找你啊。」 这种说话方式总会激起陈兰花心底的火气,理会又不是,不理会又心痒,她就隔很久才回一句,就这么吊着杨网友的胃口。 见陈兰花没消息了,杨网友紧追着过来,「问你在哪呢,请你吃饭啊。」 陈兰花看到了,过了大概五分钟才回復,特别冷艷高贵,听语气就知道不好追,「不缺你这顿饭。」 她现在还不能过了心里那关,喜欢和现实是两回事情,如果杨网友自身的条件不能让她满意,她应该不会再继续这段关系。 爱情和面包不等同,陈兰花从自己父母失败的婚姻关系中就得出结论了,她不会亲身去实践的,哪怕真的喜欢对方。 杨网友并不是多正派的人,陈兰花对其的了解也仅限于网络交谈,对方真实的信息她是一点也不知道,也没有渠道去打听或者求证。 所谓网恋,凭的都是运气,如果对方是个骗子,先爱的这一方必得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陈兰花保存着一丝理智,告诫自己不能沦陷,也不要被欺骗,但心还是不由自己,聊着聊着就被杨网友带着跑了,答应了今晚见面。 「妈的,老子忘不掉你,回家过年到现在都没走就是想见你一面,你他妈的也真够狠心,这么长时间都不找我。」杨网友说。 陈兰花不知道说什么,但杨网友这段话让她非常受用,不禁露出笑容。 她和柳清霜回学校比较早,柳清霜是因为思念自己的男朋友,她是不想再呆在竹木村,所以都提前两天回了学校。 新买的手机已经到手了,一千多块钱,不是多高贵的牌子,但也是陈兰花第一次拥有一个全新的属于自己的手机,不再是捡陈文强剩下的用了。 「呵呵,少拿你坑无知少女的话来骗我,没用的。」 在和杨网友见面之前,陈兰花就得知了对方的爱情史,那叫一个丰富,杨网友还给她发了很多前女友的合照。 陈兰花断定对方是情场高手,所以不得不防。 不说远的,单是那天晚上杨网友和她做那事时熟练的技巧,就一定是在无数女人身上实践过得。 回想起那晚的疯狂,陈兰花的脸颊开始发烫,即使不想承认,但杨网友确实给了她前所未有的体验。 就像对方说的,见面之后会让她忘不掉。 —— 陈兰花端着勉强的态度答应了杨网友的见面,可还是早早收拾起自己,挑了最漂亮的衣服穿上,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赴约。 地点还是没变,依旧是那晚的老城区旧巷道,就连宾馆都是同一家,就是房间不一样而已。 几个月不见,杨网友的变化不大,就是换了个髮型,衣服换成了黑衣黑裤,看着更显瘦,更像竹竿。 第93页 陈兰花挎着包包,站在路边等他走过来,对方一见面就抱她,好在路边没人,不然她又该不好意思了。 「干嘛。」陈兰花语气不太好,躲闪着杨网友的亲吻,大路旁边能不能注意点影响,被人看见多不好,有伤风化。 在亲热这方面,陈兰花一直不太能放开,即使她非常想尝试别的体验,可骨子里还是有着保守的一面。 杨网友应该是真的想陈兰花了,狠狠抱了几下才松开,这次倒没有直接去开房,而是问她,「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附近的夜市有些已经摆出来了,杨网友对这一带非常熟悉。 在陈兰花点头之后就领着左拐右拐,进了另外一条街道,远远就能闻到烧烤的飘香。 杨网友选了个摊位,坐下之后特别霸气的挥挥手,对陈兰花说道:「想吃什么就去点,老子今天有钱。」 既然如此,陈兰花也没客气,烤串没怎么点,倒是点了一砂锅的皮蛋粥,还有几串烤肠,两个人吃不了很多,她也不想浪费。 不过杨网友似乎不怎么喜欢吃皮蛋粥,前后也没喝多少,一锅粥基本就进了陈兰花肚子,吃饱喝足后两人回到宾馆,心照不宣的滚起了床单。 陈兰花本来还有点矜持,毕竟上次是她昏头了才答应杨网友,过后也害怕,因为做的时候杨网友没有戴套,她怕怀孕,回学校之前在半路的药店买了紧急避孕药。 「干嘛啊,这么扫兴。」杨网友已经是箭在弦上了,见陈兰花还是放不开,他就有点不爽,抬头就责怪。 陈兰花被压着,衣服已经被捲起来了,她红着脸把脑袋转开,嘴硬说:「我不想跟你做这个行不行,起开。」 「不做你出来干嘛。」杨网友道。 这话说的好没良心,难道见面就是为了做这种事情吗? 陈兰花气得瞪上面的人一眼,冷笑说道:「你干脆花钱去找鸡好了,她们肯定乐意配合你。」 杨网友哼哼两声,有点得意的说:「我没找过,但我朋友他们找过,能玩倒是挺能玩,就是太脏了,我不喜欢,再说了,我又不缺女人,干嘛要去找鸡,想要随时都有人排着队邀请我。」 「真是混蛋。」陈兰花骂道。 杨网友也不废话,直接强上。 陈兰花惊唿:「神经病啊你,干嘛不带套!怀孕了你负责啊!」 她可不想再怀孕。 杨网友喘着气辩解:「没有买,回头吃药就行了,戴套多没劲,我从来不要套的,你要是怕那就不要做了。」 都到这种时候了,陈兰花还能说什么,她当然也知道戴套和不戴套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可是…… 听人说吃避孕药非常伤身体。 66、第 66 章 光顾着自己爽的杨网友当然也不会管陈兰花事后是不是吃药,这种人打心眼里就不可能对一个女人负责,都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类型。 也就陈兰花时运不济,遇上这样的男人,明明知道对方所图,还不狠心从这个坑里爬出来。 有了第一次见面,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每次见面都是开房,一晚上都在做那种事,陈兰花累得浑身发软,可依旧渴望从这种事情中解放自己。 好不容易考上个大学,心思却不在学习上,因为晚上时常跟杨网友见面,隔天陈兰花多半不能按时回来。 因为太累了,所以经常缺课,被老师点了好几次名。 寝室里谁都知道了陈兰花在外面有个男朋友,不过没人见过,看她经常外宿,有时候也会打趣几句。 张芃就经常挖苦陈兰花,「照你这样下去,迟早要挂科。」 挂科重修不说多难,就是麻烦,有时候重修课和正课冲突请哪边的假都麻烦,要是重修老师不好讲话,照样给挂。 陈兰花也不是不担忧,只是没表现出来,「挂就挂呗,不是还有补考嘛。」 「专业课没有补考,姐姐。」张芃好意提醒。 陈兰花洗漱完躺回床上,今天她没出去跟杨网友见面,对方说没时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但听到张芃说专业课没有补考的时候,她还是慌了,探头问下铺坐着的张芃,「你听谁说的没补考?」 对此关心的除了陈兰花,还有许馨怡,这也是个不去上课就知道玩和睡觉的主 她从窗帘里露出个脑袋,同样问道:「真的没有补考啊?」 张芃翻了个败给你们的眼神,从抽屉拿出入学时发下来的人手一本还考过试的新生指南。 在注意事项那里用红笔粗粗的画出了标记,指给她们看,说道:「姐妹们,看清楚没,专业课不过直接重修,没有补考机会。」 「嗷!」许馨怡哀嚎起来,忙不失的拍拍自己上铺的学霸,「考试的时候借我抄抄,回头请你吃饭。」 学霸很淡然,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到时候再说。」 陈兰花就没学霸可以抄了,她也放不下身段去求别人,心里慌张,但依旧抱着一丝侥倖。 毕竟离考试还有点距离,如果认真复习考试范围,及格应该不难。 「你们啊 ,就知道玩,」张芃在底下凉凉的说:「毕业要算学分的,平均学分不达标是不能拿学士证的,你们可得悠着点,别以为考个60分就ok。」 第94页 张芃和许馨怡上铺那个女生并称为这个寝室的两大学霸,张芃的家乡又是高考出了名的难的江苏省,对考试这种事情上心很正常。 心情复杂的陈兰花瘫在床上装死,她不想花钱读了四年,最后连个证书都拿不到,所以有必要考虑一下今后好好去上课的问题了。 同样不好好上课的还有柳清霜,这个丫头也是隔三差五跟时鉳年鬼混,那个渣男还时不时要找陈兰花聊骚。 —— 今天寝室的人意外的齐了,除了在外租房子的黄影不在之外,其他人都窝在自己床上。 到了4月,南方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穿单衣就行。 但由于气候原因,这边到了这个季节就会回潮,地面和墙壁都非常的潮湿,甚至都渗水了。 陈兰花早就习惯这样的季节,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外省的同学就比较苦逼,到处都是湿哒哒的。 还一股子霉味,衣服挂在外面都长毛,谁受得了? 这个时候不呆在屋内,到外面去也是遭罪,四处都是脏兮兮的,路面被行人踩得黑乎乎一片,看着就不舒服。 关于重修补考这种比较「沉重」的话题结束讨论后,陈兰花继续躺着看小说。 最近她萌生想写小说的念头,王月桂给的零花钱并不多,她又没有别的特殊技能,想兼职都难,让她去发传单她肯定不去。 正出神呢,时鉳年的消息发过来了,问她在干什么,陈兰花不想理会,最近她面对柳清霜心理压力很大,感觉自己偷人了一样。 「在线怎么也不说话,不想跟我说话啊?」时鉳年追着问了一句。 陈兰花无声的翻了个白眼,暗暗嘀咕,知道还来找她,真是渣男。 刚嘀咕完,对面床铺的柳清霜竟然也在微信上给她发来了消息,陈兰花眼露诧异,但也没表现出什么,依旧淡定的点开。 女生扎堆的地方都喜欢这样分享自己的小秘密,柳清霜要跟她说的估计是不想让寝室里其他人知道。 「我跟他挑明了关系。」柳清霜说。 陈兰花更加纳闷了,不是说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了吗,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她直接打了个问号过去。 柳清霜很快打了一行字回来,「之前我的意思是暧昧着,其实他从没刻意说过我和他的关系是不是正当,昨天晚上我问他了,结果答案不是我想要的。」 「嗯?」 很多时候,陈兰花其实是个好听众,别人都觉得她安静懂事,是个倾诉的好对象,所以都喜欢把心里的秘密说给她听。 其实那也不过是外表的假象罢了。 「他没承认我是她女朋友,就说是朋友就好。」柳清霜接着解释。 陈兰花忍不住咋舌,她滴个妈,这不是渣男是什么?什么都做了却想着做朋友,神经病吧,本来就对时鉳年印象飘忽的陈兰花直接骂开了。 「他这就是玩玩你,太不要脸了吧,怎么能这样。」 柳清霜发了个微笑的表情,配文:「谁说不是呢,最可悲的是,我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怎么办啊……」 要问世间情为何物?无解。 陈兰花觉得柳清霜在某些方面和自己挺像的,明明喜欢一个人,却要嘴硬的不想承认,大概也是对这段关系的不信任吧。 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柳清霜,毕竟这种事情比较私人,外人并不好多说什么,劝分劝和都难,别看柳清霜瘦瘦小小的,但性格偏执,是那种会为情自杀的类型。 陈兰花觉得这件事还是得让柳清霜自己想明白,就跟她说:「你跟他谈过了吗?他现在怎么说?」 「他说工作忙,晚点再联繫我。」柳清霜有点难过的说。 这下陈兰花不淡定了,忙什么忙啊!时鉳年现在还在给她发骚扰消息! 就在这一秒钟,陈兰花想揭开时鉳年的真面目,让柳清霜认清对方就是个渣男? 67、第 67 章 但话到嘴边陈兰花又咽了回去,她害怕柳清霜会怪她,女生之间的友情都太脆弱了,根本经不起推敲以及任何考验。 哦不,这世上任何一种情感都经不起推敲,一敲就要破碎,从而幻灭,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剩下。 陈兰花忍了忍,还是说了句:「如果这样,你也该早作决定。」 说完她就假装睡觉,不再回復,柳清霜也好,时鉳年也好,她都不想掺和了。理智提醒陈兰花,她必须立马把时鉳年删了,避免日后闹出不可挽回的丑闻。 —— 杨网友的行踪飘忽不定,只能他找陈兰花,如果陈兰花在q上找不到杨网友,就只能干等着。 她不知道对方住哪,也不知道对方是做什么工作。 陈兰花和杨网友保持着这段暧昧不清的关系,她可以淡定理智的给柳清霜分清利弊,但问题发生在自己身上后,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清楚自己的处境,再发展下去就是万丈深渊,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为了避免自己处于劣势,陈兰花基本不会主动找杨网友,只等对方给自己发消息,如果没有等来对方的消息,她一天的心情都不会好。 「今晚要出来吗?」杨网友在q上问陈兰花。 最近见面太频繁了,一周里有四五天都见面,且都是在晚上,杨网友白天从来没有约过陈兰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第95页 说到底,陈兰花对杨网友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她给对方、也给自己期限,等这段关系修成正果那天,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享受。 「出去干什么?」 今天下午的选修课太无聊了,陈兰花靠在后一排的椅子上玩手机,这是一个大的阶梯教室,满满当当坐了四个班级的人,都基本都在玩手机,或者睡觉,就是没人在听课。 陈兰花也想过谈一场校园恋爱,可她不是许馨怡,有交际能力结识到各个专业的人,认识很多帅哥。 她只能通过网络寻找爱情,这个过程有多辛酸只有她自己清楚,为了这最后的尊严,她从没跟别人提过自己的恋爱歷史。 即便说了,也是完全捏造出来的虚假的信息。 陈兰花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够悲剧的了,出生在贫困的家庭,没有文化的父母,没有任何退路的人生,也没有任何未来的人生…… 能够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就是不停的编造谎言,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缺失,哪怕深知这是假的,她也不在乎。 因为她需要,需要以这样的方式延续生命。 杨网友对陈兰花忽冷忽热,大概是觉得像陈兰花这样的女生不太好煳弄,所以想了别的招数来引诱—— 「不干什么啊,爱出来就爱出来,你不来以后也别想见我了。」 这是对方惯有的招数,只要陈兰花追问原因或者拒绝,杨网友就会以这样的口气说话。 很拽的架势,往往陈兰花出于心底没有安全感,都会答应见面。她的心不够坚定,害怕失去仅有的「爱情」。 「等我下课。」陈兰花说。 杨网友:「你什么时候下课?还是到老地方等我,我去找你。」 「哦。」 现在见面之后,陈兰花都会跟着杨网友去吃东西,除了第一次吃烧烤的时候是杨网友买单,之后再吃什么东西,哪怕只是一杯饮料,都是陈兰花出钱。 就连开房的钱都是她出的,对此,陈兰花不是没意见,可她没说,就想看看杨网友什么时候觉悟。 以陈家的家庭条件,陈兰花的零用钱并不多,一个月不到一千块,伙食费加上零用。 多花的话就会被追问,陈兰花就要找别的藉口来搪塞,好在她高中三年表现还算乖,陈吉也还是愿意相信她的。 这两个多月支出明显超标,陈兰花已经打电话要了三次钱,加上来之前王月桂给的还剩下一些,前后加起来花了将近四千,她很怕。 陈兰花不是没良心的女儿,知道父母挣钱辛苦,她虽然对家庭有怨恨,可除生活必需要用到的东西,她真的不会多乱花钱。 买手机也是买便宜的,不会要求王月桂给她几千块买苹果手机。 新衣服她一个学期就买一两件,去年的衣服今年也还是会穿,更换并不频繁,就算买也是网上便宜的,打折的,从不贵。 她渴望很多东西,也会清楚自己的条件,那些严重超出经济范围的东西她只能想想,从来不会真的要。 陈兰花可怜的自尊心也只是靠着这点廉价的东西维持着而已,难道也有错吗?她觉得没有,她只是想活得像个正常人。 仅此而已。 —— 陈兰花在学校食堂吃了晚饭才出去的,还顺道在学校那个滷味店买了滷味小吃带着。 她骨子里是有浪漫基因的,谈感情的时候就想给对方一些惊喜,不过她现在没太大能力给杨网友什么大惊喜,买点吃的也好。 宾馆依旧是那家宾馆,旧街陋巷的一家民房宾馆,一共五层,最贵的房间也才七十块钱,可想而知里头是什么设施。 杨网友说已经开好房间了,陈兰花庆幸这次终于不用自己掏钱了,她现在对这边已经非常熟悉,可以不用杨网友出来接就能找到宾馆。 她按照杨网友发给她的房号找到了房间,她敲了好一会门,杨网友才睡眼惺忪的开门—— 「来了啊。」 杨网友只穿了一条内裤,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瘦得能看见肋骨。 但就是这副瘦不拉几的身体却在那种事上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每次都让陈兰花沉沦。 陈兰花进去之后把门关上,门口到床的距离就两三步,房间里非常闷,呛人的烟味都散不开。 陈兰花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到电视桌上,然后过去把窗户开了一点。 「带了吃的,你要吃就起来。」她回头跟躺回床上的杨网友说道,暗想这人怎么就这样懒,看着游手好闲的。 杨网友不情愿的爬起来,凑到桌边看了看,扒开塑胶袋后露出笑容,用手拿了根滷鸭腿啃起来,一边啃一边评价—— 「这不好吃啊,我知道一家滷味比这个好吃多了。」 陈兰花说:「不好吃就别吃了。」 一个滷鸭腿七块钱呢,她一口气买了三个,还不算毛豆鸭翅鸭架鸭脖子之类的,满满一大袋,花了不少钱。 大老远提着来,就被这么评价。 杨网友笑嘻嘻的,打开电视看起来,吃得很欢乐。 68、第 68 章 「再怎么说也是你给我买的,得给面子啊。」 眨眼间一个大鸭腿就吃完了,杨网友又开始扒拉别的,挑起一个毛豆,又开始评价—— 「这个细毛太多了,不能直接用嘴咬,对身体不好。」 第96页 「这个鸭脖子没怎么入味啊。」 「鸭架太咸了。」 「不够辣,我要吃辣的才行,你不知道吧?我们本地人都喜欢吃辣。」 「这个……」 「这个……」 有吃的还堵不上他的嘴,叭叭叭的挑毛病挑个没完,陈兰花心下烦躁,对这个人的不满也逐渐明显。 她不想和杨网友吵架,可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就气唿唿的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从学校赶来她也出了一身的汗,房间里又没有空调,只有一架电风扇。 杨网友往卫生间的方向看了眼,就没再管了,大爷似的半靠在床上边啃滷味边看电视。 等陈兰花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滷味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骨头和毛豆的壳被丢得满地都是,她忍不住抱怨:「你就不能丢进垃圾桶吗?」 明明垃圾桶就在电视桌的旁边。 杨网友满不在乎,「太远了,我不想动。」 「……」 陈兰花真的对这种人无话可说,不止一次思考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真是烦死了,烦死了! 心情不佳的陈兰花今晚没有要做的欲望,杨网友凑过来的时候她就把人推开,嫌弃道:「一嘴的味儿,别靠近我。」 她骨子里虽然浪荡,但也不想夜夜笙歌,有时候出来仅仅是因为她想念杨网友,并不是想要做那种事。 可杨网友每次都要做,不配合就不高兴,扬言要找别的女人,这次又是这样。 杨网友说:「怎么回事啊你,装什么装,出来不就是做吗?难道你不想我啊?快点快点快点。」 他急不可耐的要去扯陈兰花的睡衣。 因为经常在外留宿,现在已经穿睡衣入眠的陈兰花都会在背包里带一些贴身衣物,睡衣也在其列。 她的睡衣是一条浅灰色的背心长裙,质地非常柔软,穿着睡觉很舒服。 被杨网友这么一扯,瞬间就变形了,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陈兰花有些抗拒,心中烦闷,就是不想跟杨网友亲热,「想个屁,一边去,我要看电视,你别烦我。」 她是真的生气了,全程都黑着脸。 杨网友大概是被闹得没了兴致,气急败坏的松开手,躺到另一边,奇怪道:「你干嘛啊,这么扫兴,心情不好?」 「关你什么事。」她心情不好也是因为这种人。 杨网友完全没有自觉,见陈兰花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刨根问底,就换了个话题,「哦对了,开房的钱我还没给,一会记得下去补上。」 「什么?!」 这话直接把陈兰花给点着了,她不可置信的转头瞪杨网友,无法想像这个男人竟然无耻到这个地步! 之前杨网友有跟陈兰花说过,这家宾馆他经常来,是朋友的亲戚开的,老闆跟他认识。 但陈兰花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赊欠房钱,现在还有脸让她下去补! 杨网友觉得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依旧是欠揍的口吻—— 「怎么了嘛,我以前跟别人开房也是这样啊,都是女人掏钱,切,反正有得是女人求我跟她们开房。」 陈兰花真的在努力的克制不要发火,她皮笑肉不笑的酸杨网友,「看样子你还挺自豪的啊。」 开房还要女生掏钱,这种没有风度的行为也亏做得出来,真是不要脸到家了,她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人! 陈兰花第一次有了想要逃避的强烈心理,越是频繁接触,她越是发现杨网友品行渣,说白了就是想找人养着自己,做个好吃懒做的小白脸。 「没有啊,」杨网友大言不惭道:「就是习惯了,不缺女人。」 陈兰花脸色越发冷,「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不缺女人,呵……好一个不缺女人。 杨网友挑眉,兀自盯着电视屏幕看,「没什么意思啊。」 但凡是要点脸的人都不会这样说,更何况是跟自己的……陈兰花心凉了彻底,险些忘了,她跟杨网友就是床伴的关系!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都在发抖,也总算清楚了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要求杨网友怎么做怎么做,也没立场去批判杨网友对她的所作所为。 自尊心很强的陈兰花受不了这种认知,也不愿意这样发展下去,立马就起身换衣服,收拾自己的东西,整个过程就是黑着脸不出声。 杨网友大概是被吓到了,惊道:「你要做什么,走?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学校?干嘛啊,生气了啊,好吧,我错了,不该这样说。」 杨网友是那种非常大男子主义又没本事的人,自认为放下身段跟陈兰花认错了,对方就得给他面子。 哪知道陈兰花性子执拗,用力把人甩开,气唿唿的就要开门走人。 「你闹什么啊!」下不来台的杨网友也有火气了,拽住陈兰花的胳膊不让走,瞪着陈兰花厉声质问。 陈兰花烦躁到不行,一点也不想跟这种人纠缠下去了,她庆幸自己还没跟杨网友表明心意,说自己喜欢他,不然更不好收拾这个烂摊子。 「放开!」 陈兰花也不是好相与的性格,当即就跟杨网友吵上,她眼瞎喜欢上这种男人,现在要走也不行了吗? 杨网友不太想这个节骨眼和陈兰花发生争执,毕竟陈兰花对他挺好的,如果就这么放手让陈兰花离开,今后他可能找不到对他这么好还喜欢他的女人了。 第97页 是,杨网友对陈兰花的心思非常清楚,毕竟他在外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女人不少,上过的女人更多,一开始他就知道陈兰花喜欢他。 他索性将计就计,陈兰花吊他胃口,他也会使得计谋一步一步攻陷陈兰花的心理防线。 这好不容易猎物到手,哪有可能轻易放开,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这样想着的杨网友深吸一口气,先是软下态度安抚陈兰花—— 「好了好了,我错了行不行,有什么意见你直接说啊,生这么大干什么,宝贝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杨网友搂住陈兰花,少有用这种语气求和,陈兰花态度其实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硬。 她就是想让杨网友在乎自己感受一点,就这么难吗? 69、第 69 章 对方说了几句软话,陈兰花的心就没那么坚定了,她被抱着,两人站在门边僵持不下。 小宾馆的房间隔音并不好,走廊外面有人走过的都能听到声音,杨网友是个没本事但又死要面子的人,当下就说:「别闹了行不行,被人听见以为我们在打架,多难看啊。」 陈兰花肚子里还有一股气,懒得和他争辩,甩开人后自己坐到床边,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杨网友眼看气氛不对,软话硬话都说了,陈兰花还摆着一副臭脸,他心中也不痛快。 想着自己还没跟谁这么低过头,就说:「行行行,你厉害,我走行了吧!」 说完就穿衣服摔门出去了,陈兰花盯着关上的门,心里一阵阵疲惫,她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 杨网友走了,陈兰花也没追出去,她不会去干这种事,杨网友爱面子,她也有自尊心。 人走了就是走了,她才不去挽留。 陈兰花看了会电视,实在犯困,就躺在床上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煳煳感觉有人压在自己身上,在亲她。 「唔!」 喘不上气了陈兰花才被迫醒来,昏暗的房间内只勉强能看见个人影,可她太熟悉杨网友身上的烟味了,清醒之后立马就反抗—— 「放开……我!混蛋!」 她咬牙不让杨网友亲,扭着脸四处躲闪,对方就是个禽兽,拼了命的扯她的衣服。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的就进来了,陈兰花痛得惊唿,用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把人推开。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道闹了多少个回合。 到最后,陈兰花干脆瘫在那里不动弹了,不哭不闹,不笑不说,像死人一样,任由杨网友怎么亲,怎么动,她就是没反应。 「嘶……唔……」 杨网友来回了好几下才泄出来,趴在陈兰花身上舒坦的叫出来,满足的神情怎么看都让陈兰花觉得噁心。 对一个人的反胃就在一瞬间,有时候根本没理由的,陈兰花冷笑,道:「完了?完了就滚下去。」 她越发对这个男人没耐心,追起原因也没有具体。 大概就是第一次见面时并不是一见钟情,后续的相处也没有很愉快,见面就会闹矛盾。 然后杨网友就会用「做」的方式来取悦她,很多时候她生气了,后面也会原谅,反反覆覆不知道多少次,她自己也累。 厌恶一个人就是积少成多,最开始的不满慢慢积累起来,堆积如山,然后无力再扛着了,就会爆发。 杨网友翻身躺到另一边,似乎是想跟陈兰花道歉,但陈兰花连正眼都不看他,就起身进了卫生间。 冰冷的水沖刷走了身上让她噁心的东西,她用力搓着皮肤,想把那些痕迹擦掉,她觉得噁心,好噁心…… 压抑的情绪像太阳下去之后的黄昏,尽管不想要黑暗来临,可是就是阻挡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夜幕盖住原来的景致。 陈兰花站在花洒下方,让冷水从头到脚沖刷自己,才能维持片刻的清醒,她终于想要思考这段关系了,到底是该维持还是不要…… 在陈兰花进去的洗澡的空档,杨网友四处看了看,翻开了陈兰花放在旁边的包包,从里面的小钱包拿了一百块钱,开门下楼去了。 —— 陈兰花这个冷水澡洗得特别漫长,前后有差不多有一个小时,她才从里面出来,打开门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 她蹙眉,杨网友什么时候下去买的麻辣烫? 「出来了啊,」听到动静,杨网友转头看了眼陈兰花,就又转回去继续吃打包回来的麻辣烫了。 陈兰花刚被冷水浇下去的怒火又燃起来了,因为她看到桌上只有一份麻辣烫,杨网友压根就没念着她! 在卫生间里思考了很多,方方面面,权衡来权衡去,陈兰花终于下定决心要结束这段关系,所以也不想再计较这点小事了。 杨网友做过的比这还没品的事情多了去了,如果她每一样都要计较,那要算计到明年也算不完。 只不过,当陈兰花转头想去拿手机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背包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原本放在夹层的钱包露在外面。 她蹙眉,拿起钱包看了看,发现原本的二百块现金少了一百。 她正要质问,杨网友的声音又响起,「哦,拿了你一百块钱,交了房钱,剩下点买了麻辣烫,不知道你要吃啊,所以就没买,要吃吗?你自己下去再买点,或者跟我一块吃?还有很多,呶……」 第98页 他把吃得乱七八糟的打包塑料碗移过来,里头红油飘满,全是辣椒,烫熟的菜已经被浸泡得看不出本身的颜色。 陈兰花咬唇,强忍着没发火,狠狠瞪着杨网友,没经过她同意就翻她东西,还拿了她的钱! 这二百块是她接下去半个月的生活费,杨网友怎么能问都不问就拿走! 陈兰花彻底恼火了,忍了又忍,爆发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随便动我东西,懂不懂尊重人啊!」 陈兰花是一个领土意识很强的人,非常抗拒他人侵犯自己的私人领域,像手机、随身物品之类的,没经过她同意就拿来随便看的话她会非常恼火。 杨网友大概没想到陈兰花会发这么大火,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懵了一下,满不在乎的说道:「就是拿你一百块钱怎么了,等我有钱了就还你,行了吧。」 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拿了一百块钱?他连人都上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拿一百块钱怎么着。 陈兰花气到脸色都变了,什么叫「不就是拿了一百块钱」? 跟这种人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讲不通,她气唿唿的把东西收拾好,拉好背包的拉链,再也不理还在嘀咕的杨网友了。 如果不是现在太晚,她不方便回学校,不然早就不想在这里呆着了。 太噁心了。 —— 陈兰花睡到中途被搞醒,生了一肚子闷气,现在怎么也睡不着,杨网友还在吃完了一大碗麻辣烫,现在在看电视。 陈兰花烦闷到不行,冷声说道:「还让不让睡觉了?」 明明已经走了,怎么又回来。烦死了。 杨网友把电视关了,凑过来从后面抱住陈兰花,亲昵的询问:「猜猜我之前干什么去了?你也太狠心了,居然一个人睡大觉,都不管我的死活。」 70、第 70 章 人的脸皮要是厚起来,那是义大利小钢炮也轰不开,杨网友就是这类型的,特别不要脸,又特别有招数对付像陈兰花这样的女大学生。 陈兰花一手肘往后撞,没好气道:「别烦我睡觉。」 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跟杨网友说话,听到对方的声音她都觉得烦闷,更不想对方是不在这几个小时干什么去了。 陈兰花闭着眼睛睡觉,对身后的人任何动作都不理会,也没反应,搞得杨网友也没兴致,就自言自语—— 「我去网吧玩了几个小时的游戏,本来是不想回来的……你说说你怎么回事,好好的发什么火,搞什么哦,害得我又浪费了几个小时的网费,我要是有钱也不会拿你的钱啊,回头等我去做工就还你,我不是那种人,借钱不还不可能的,懂没?我对你多好,你还不知道珍惜,以前哪个女人敢给我脸色看,老子妈的立马走人,不会再联繫的了。」 他自己说了半天,陈兰花也没理会,接着又说:「回来的时候我就想你肯定睡了,要么就是回学校了,我就找老闆要的备用钥匙开的门……」 陈兰花被吵得没法安睡,捂上耳朵,「你能闭嘴了吗,我不想听。」 对她好? 呵,那真该谢谢了。 —— 第二天天刚刚亮,陈兰花就起来了,话也没说,直接收拾好东西走人,头也不回的。 过后也没再找过杨网友,她觉得这段关系该结束了。 陈兰花表面是个心狠的人,做什么都很决绝,外人看着像那么回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割捨掉这段关系,她有多痛苦。 但凡杨网友上进一点,对她用点心,她都不会这样离开,也不会刻意迴避对方的追问,她只是累了,需要时间去清理这段伤口。 自那天之后,陈兰花连续一周多都没出去过,杨网友倒是在q上追问过几次,并扬言如果陈兰花再不出来跟他见面,他就走了。 陈兰花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那天走的时候她也没有跟杨网友好好谈谈。 这段关系到底该如何处置,她还没告知对方,索性趁此机会说开。 想了想,陈兰花终于给杨网友回了消息,态度特别冷淡—— 「见面就不必了,我跟你已经没关系了,你爱去哪就去哪,以后别来找我了,拉黑吧。」 她编辑好这样一条消息发过去后,就躺在床上静静的等着对方回復,她不知道杨网友看到后会是什么反应。 过了大约四五分钟,杨网友回过来了,「你什么意思啊!闹成这样有意思吗,跟我闹有意思吗。」 闹? 陈兰花笑了笑,直接给打了一个问号过去,然后紧追着编辑了一段长长的文字,把近段时间受过的委屈委婉提出—— 「我承认对你有感觉,承认喜欢你,所以呢?那是之前,我现在腻了,厌了,想结束不行吗?你自己也说过不需要女朋友,那我干什么要自甘堕落当你的床伴,既然你不缺女人,那就去找别人吧,从此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也不要再联繫了,更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 关于金钱方面,陈兰花也没计算进去,大概觉得现在说这个会被对方瞧不上,会让对方觉得她是个爱钱的女人。 这段时间用钱太勐,她已经不敢再打电话回家要钱了,怕陈吉追问,她也会愧疚。 陈兰花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大度一点,不在乎一点,她就是觉得,哪怕分手,也是要对方难堪,而不是自己。 第99页 这个年纪的爱情多脆弱,大概就是程度吧。 哦,她这个连爱情都算不上。 杨网友回覆说:「我那就是随便说说,你斤斤计较有意思吗?这段时间你跟我一块是没爽到还是怎么着,闹什么闹。」 对方把这一切都归为是她在闹,而不是认知到是自身的错误,陈兰花更觉得心凉。 突然发现自己和对方交谈都感觉到无力,思想不是一个层面的,难以沟通。 杨网友的质问一条追着一条甩过来,并且搭配了好多发怒的表情,陈兰花越看越恼火,越看越不想理会对方。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们结束了。」 发完这条消息,陈兰花直接把对方拉黑了,果断到没有一丝犹豫,在此之前,她以为自己删除对方需要很大的勇气,没想到这么容易。 把人拉黑后,她觉得世界清静了,也不想管那么多,放下手机蒙头睡觉。 —— 陈兰花的生活归为平静,但其实也不平静,她的心很躁动,情感的那道门一旦打开,就需要填补进去更多东西。 之前她的精神寄託是杨网友,现在她把对方拉黑了,寄託没了,她就觉得寂寞。 偏偏这时,时鉳年又来骚扰她。 陈兰花就纳闷了,怎么柳清霜还没搞定这个男人,对方虽然条件不错,可也没到非常抢手的地步,比起黄影或者许馨怡的那些男朋友,时鉳年差远了。 「干嘛都不理我啊?在干什么呢。」 在这条信息的之前,全部都是类似的话语,陈兰花一条也没回復过。 今天她心情还算不错,也无聊寂寞,想了想,就回了一个小表情过去,权当是把对方拿来消遣了。 在消息发过去之后,时鉳年立马就追问过来了,非常直白的想在今晚邀约陈兰花—— 「有空吗,请你吃饭。」 请吃饭这个说辞总是能打动不少女生,特别是像陈兰花这样虚荣,自尊心又强的女生。 在杨网友那里,极少有被请吃饭这种待遇,即使请,最后买单的也是她。 陈兰花点着手机屏幕,不太好说答应还是不答应,虚荣心肯定倾向于让她答应,可理智让她止步。 时鉳年是柳清霜的男人,她不能这样做,被发现了肯定会闹得非常难堪,她和柳清霜也做不成朋友了。 唉…… 陈兰花非常苦恼,想了想还是拒绝,「没空,不吃。」 「干嘛总是拒绝我,想请你吃个饭比登天都难。」时鉳年调侃。 好像是这样,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陈兰花也是这么觉得,她跨不过去心中那道道德关卡,如果她真跟时鉳年发生点什么,柳清霜该怎么办。 71、第 71 章 陈兰花觉得烦,也不知道怎么回復时鉳年,私心里她非常想跟对方见一面,体验一把被人宠着的感觉,她长这么大还没感受过。 想了想,陈兰花还是选择稳妥的问了一句,「你和柳清霜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她不是你女朋友吗,既然是女朋友,你也应该尊重她,别再来给我发信息了,这样不好。」 她不想把话说得很难听,这样委婉的表达意思,对方应该能听得懂吧? 哪知道时鉳年立马澄清:「她可不是我女朋友哦,亲亲。」 亲亲这个词总让陈兰花联想到淘宝客服,她甩话过去:「别这样叫我,很奇怪。」 「那叫什么啊,宝贝?」时鉳年还在不停的撩拨。 陈兰花真是败给这种男人了,直接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跟你不会发生什么,死心吧,别再来烦我了。」 非要她把话挑明了,说得难听,讲人话这些渣渣怎么就是听不懂,不是人类吗?也对,人类怎么能做出禽兽的事情。 时鉳年亲口在她这里说了柳清霜不是他女朋友,陈兰花除了冷笑,还对不知情的柳清霜萌生同情。 好几次柳清霜都跟她谈论到时鉳年,话语中逐渐带了依赖和欣赏,柳清霜怕是越陷越深了。 如果不尽早抽身,迟早会被时鉳年伤害。 陈兰花在想事情的时候,出去买零食的柳清霜回来了,「亲们,你们的零食我买回来咯~」 原本都在各自床上躺尸的室友纷纷探出头。 柳清霜一个一个把这伙人点名代买的零食给分下去,到陈兰花这里的时候是一包乐事薯片。 陈兰花接过,「谢了。」 上了大学后,很多事情都有了改变,陈兰花也在试着融入这个大集体,尽管她有诸多不适应,也必须要这样做。 渐渐的,她也不久不那么排斥跟人相处了,性格上也有极大的转变,至少跟中学时候比起来好了很多。 把其他人的零食都分下去后,柳清霜先去上了厕所,然后才爬回自己的床,抱着一堆零食悠哉悠哉的看电视。 陈兰花往那边瞅了一眼,再看看时鉳年给她发来的各种骚扰信息,她又在纠结要不要跟柳清霜。 最后一咬牙,暗地里给柳清霜发了个微信,「有个事问你下,你男朋友怎么有我的q?」 这个问题她一直不解,q号肯定是柳清霜给的,可为什么给陈兰花不知道。 柳清霜看了手机,低头打字,「上次出去唱歌后,他问的,我就给了啊,怎么了?你生气了?」 她勐然想起陈兰花古怪的性格,是不是不喜欢她私自给联繫方式别人? 第100页 陈兰花扶额,嘆气,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人,自己男人问另外一个女生的联繫方式。 非亲非故的,柳清霜怎么没发现不对劲呢,还傻乎乎的把q号给了。 陈兰花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讲道:「没,你们进展怎么样?」 说到这个,柳清霜就像晒焉的萝蔔一样,没精打采,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苦兮兮的吐槽:「不怎样,他没明确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陈兰花追问,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掉,不能拖,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柳清霜被渣男戏弄。 柳清霜说:「不知道,花花,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他了。」 花花…… 唉,这是寝室人给陈兰花取得外号,她对这个称号不予评价,叫就叫吧,就是有时候感觉怪怪的,像叫猫咪。 「这样不行的,他明显没把你放在心上,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恋爱中的女人智商都是负数,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柳清霜似乎挺难过,「我爱上他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我想跟他在一起,花花你觉得我能得到他么?」 陈兰花愣神,没有立马给予回復,经过思考,她还是决定跟柳清霜坦白—— 「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了,然后你再自己决定要不要继续和这种人在一起,因为我觉得他不值得你喜欢。」 然后陈兰花把时鉳年找她的消息选了一些不是那么露骨的片段截图发给了柳清霜,让对方自己去判断这段关系到底还要不要继续。 一共截了三张,陈兰花不敢发太多,怕引起更多不必要的误会,末了她加一句—— 「你自己看看吧,他是个什么人,明知道我是你室友还这样,背地里还不知道瞒着你勾搭了多少别的女人。」 把事情说出来,陈兰花觉得松快多了,之后的事情会怎么发展就不再她的思考范围了。 如果柳清霜介意这个事情跟她疏远,那她也无话可说。 柳清霜长时间没说话,陈兰花往对床看了眼,发现柳清霜正对着墙壁发呆,亮着屏幕的手机被丢到床头。 —— 事后,柳清霜趁寝室没其他人的时候,抓住陈兰花问:「能给我看看你们的聊天记录吗?我想看看。」 陈兰花看她一下,微微嘆一口气,把手机解锁,调出跟时鉳年的聊天框,「看吧,就这些,我没怎么回復过他。」 该说的都说了,该看的也都看了,如果柳清霜还不清醒,那就是真的傻,陈兰花靠着桌沿,等待柳清霜把聊天记录看完。 柳清霜看得很快,看完就把手机还给了陈兰花,她观察了下,发现柳清霜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还好吧?」陈兰花问。 柳清霜摇摇头,「没事,我知道了。」 「嗯。」 这个样子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 陈兰花还在狐疑,柳清霜却已经转身收拾了东西,似乎要出门,她追问了一句,「下午还有课,你要去哪?」 「出去一趟,如果老师点名,你帮我答到一下,谢了,回来给你买绝味的毛豆。」柳清霜勉强笑了笑。 陈兰花猜测这是要去找时鉳年,也不多劝,就说:「行吧。」 「走了,拜拜。」柳清霜朝陈兰花挥挥手,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寝室门口。 陈兰花耸耸肩,该干嘛就干嘛。 —— 现在陈兰花偶尔会跟王月桂打个电话,听对方在电话里头絮絮叨叨家长里短,说村里谁谁家又怎么怎么了。 关于陈文强买房子的事情告一段落,谁也再提,可有个事情陈兰花一直疑虑,就问王月桂,「他不是说女朋友怀孕了,那现在呢?」 电话那端王月桂也说出所以然,「谁知道,他也没打电话回来。」 「骗人的,就是为了骗你们给他买房。」陈兰花非常笃定这是一场可耻的骗局,什么怀孕都是藉口,陈文强就是想逼王月桂两口子给他买房。 72、第 72 章 这么拙劣的骗局,王月桂夫妻俩看不出来,难道愿意借钱的陈吉也看不出来吗? 陈兰花真的不理解家里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总是在做蠢事,陈文强那种人,从来都认为王月桂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根本不会感激,更别说将来能给王月桂老两口养老了。 王月桂并不是乐意陈兰花这样说陈文强,怎么论都是血缘兄妹,她觉得陈兰花有点不近人情,太冷漠了—— 「哎呀,买都买了,当初我也是说不同意的,是你爸硬要出钱买,我有什么办法,这些话你跟你爸说去,跟我说有什么用。」 一讲到这个问题,王月桂就是这种态度,把所有错误都归到陈生身上,好似往外掏钱的不是她自己一样。 陈兰花顿感无语,和父母的代沟一直存在,这是她知道的,她的思想和父母的思想完全就是两个对立面,谈话又怎么可能谈到一块去。 对于陈文强的事情,陈兰花觉得自己把该说的都说了,也把利弊分析给了王月桂听,以及未来出现的所有可能性,她都讲清楚了。 王月桂还这么执迷不悟,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不会纵容陈文强,但背地里不知道拿着钱贴补了多少,别以为她不知道。 这种事情一经发生多次,陈兰花自己也疲惫,父母不肯听她的劝告,家里其他人也认为她这是自私的表现,都不跟她一个立场,那她也没办法,反正将来出了事这些人就后悔去好了。 第101页 「随便你们吧,反正我也管不着,钱也不是我的,你们爱给就给。」 说到最后,陈兰花也是有点生气的,匆匆忙忙讲了几句就把电话给挂了,她怕自己再说下去会跟王月桂发火。 她不是没想过给陈文强打个电话,告诫对方最好收敛点,父母年纪大了,少折腾点。 毕业了就该自己养活自己,老指望家里怎么行,她家又不是有钱人家。 但转念一想,这个电话打和不打多半都没什么效果,陈文强啃老的品行不会因为她打了个电话就会有所改变。 —— 家里这些事让陈兰花心烦意乱,好几天脸上都没笑的模样,快期中了,有几门课会提前结束课时,进行评估考试。 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加上选修课有些也有结课论文了,陈兰花这段时间也忙。 她忙归忙,也留意到柳清霜这段时间的状态非常差,晚上经常不回来,要么就是很晚才回来,半天也不去上课。 老师都点了好几次名了,她也兜不住,就来问柳清霜,「你没事吧?再不去上课老师就要给你挂科了。」 陈兰花多半能猜到柳清霜这个死样子是为了谁,不就是一个男人吗,断了就是断了,至于这样要死要活的么。 她是不能理解的,甚至觉得这种行为非常不可取,太弱了。 「哦,挂吧,无所谓。」柳清霜神色恹恹的趴在桌上,南方湿热的天气会加剧心中的烦闷。 柳清霜显然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行吧。」 当事人都不在意,陈兰花也懒得再多嘴,在日常相处中,她就觉得柳清霜是把爱情放在第一位的女孩。 情关难过,如果再不及时放手,最后肯定要出个你死我活。 事情真的闹出来的时候,陈兰花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结课考试后,柳清霜又因为时鉳年的事情消沉了好几天,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 不然就是买酒回来,喝得烂醉,然后跑到卫生间吐,抱着陈兰花哭。 这样的行事风格绝对是让陈兰花瞧不起的,似乎是从初中泉哥抛弃她开始,陈兰花就已经极少会在感情方面流露出脆弱。 在她的观念里,哪怕再难过,也要一个人躲起来哭,坚决不能让别人看见,因为自己的以为的快痛死了,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尽管心里对此极其不屑,陈兰花也没真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整个寝室就她跟柳清霜的关系比较好。 发生这种事,其他人顶多就是问一问,表示关心两句,过多的事情肯定不会去沾手,毕竟谁也不想跟一个失恋的女酒鬼干耗着。 陈兰花本来是躺在床上看电视的,张芃过来敲敲她的床,「你下来劝劝她吧,发生了什么事也别这样想不开啊,在卫生间里哭了这么久。」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陈兰花也十分无奈,不仅是她,寝室里其他人也无语,一次还好说,柳清霜差不多连续一周都这种状态,会让人烦的。 陈兰花嘆了一口气,认命的从床上下来,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轻声劝道:「有什么事过不去的,出来说好吗?你这样伤害的也是自己。」 别的室友也都有过来看,柳清霜听到陈兰花的声音才把卫生间的门打开一条细缝。 陈兰花推开门进去,柳清霜就一下子把她抱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陈兰花轻轻拍打着柳清霜的背嵴,安慰她:「咋了?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就好了,别自己憋着。」 她能猜到多半是因为时鉳年,那个人渣不知道背地里又干了什么好事,陈兰花都无语死了。 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吗?柳清霜非要跟那种人较劲,真是的。 柳清霜就知道哭,哭得特别伤心,最后变成了扯着嗓子干嚎:「我难受……难受……啊啊——」 刚下了选修课回来的另外两个室友刚进门就被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问:「我靠,这是怎么了?」 张芃耸耸肩,比了个口型,「失恋了。」 其他人恍然大悟,大家也没在这个节骨眼说什么难听的话去刺激柳清霜,只是安慰她、开解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从卫生间里劝出来。 柳清霜酒量非常差,就自己买了两瓶啤酒,还没喝完就醉成这样,吐得阳台外面都是,其他人无奈归无奈,还是帮着收拾干净了。 陈兰花被柳清霜死死抱住,没办法只能坐在床边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有我们在呢,委屈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陈兰花并不擅长安慰人,除了抱着柳清霜拍拍,说几句话,别的她也不会。 等过了好长一会,柳清霜的情绪才慢慢平復,垃圾筐已经堆满了擦过眼泪和鼻涕的纸巾。 「我怎么办……」不哭了,柳清霜低着头,还是特别难受,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怎么办怎么办。 陈兰花嘆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人就是情关难过,失恋一次就跟要了命一样,她其实不太明白这样的爱情。 「没事,都会好起来的。」她轻轻的说,都会好的,任何事情坏到尽头,就会有转机,都会好的。 因为没办法更坏了。 73、第 73 章 把人安慰了一番,陈兰花就先让柳清霜回自己床上休息。 第102页 这种事情,除非是当事人自己做出决定,不然外人是无法干涉的,她也不会多事。 之前她和时鉳年那段聊天记录,柳清霜看完之后虽然没说什么,可也连续几天对她爱理不理,倒是要怪她一样,也是搞笑了。 陈兰花顺便洗了个澡,又点了个外卖,然后继续回床上躺着看小说,她把杨网友拉黑后,对方也发过好几次的好友请求,她没同意,实在是烦了。 没了每天需要外出的理由,陈兰花的日子过得相当无聊,她现在对情爱的事情还在新鲜的阶段,结束一段暧昧不清的关系后,她就有点别的想法了。 陈兰花时常会打开微信附近的人看看,上面大多数也是学校里面的,她有点想谈校园恋爱了。 观摩了几天,她也加了几个本校的,不过都不是特别满意,能开附近的人,都是为了那种事,她不想跟学校的人贸贸然开始,以免日后碰见会尴尬。 「哎哎哎,同志们,你们谁的志愿者小时数还没凑够的,今天有去市博物馆做志愿者的名额哦。」张芃就是这个寝室的耳报神,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带回来。 学校规定每个学生必须凑足七十二个志愿者小时数,这也是毕业的必要条件之一。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学校有什么活动的时候需要用到志愿者,报名参加就行。 陈兰花还没算过自己有了多少,反正是没够,想了想,就问其他人,「你们有想去的吗,一块?」 全寝室还没人凑够数,所以基本都参加,正受着情伤的柳清霜都报名了。 活动是周六和周日两天,就是到博物馆里面充当几个小时的志愿者,帮参观者带带路,或者介绍介绍展品歷史之类的工作。 非常轻松,比上次的去草坪拔草好多了。 这还是陈兰花第一次来博物馆,这儿离她们学校不远,只要坐五个站的公车,博物馆旁边是个非常高档的酒店。 点完名之后,陈兰花被分配到少数民族藏品区,志愿者不是博物馆的正式员工,期间也可以玩手机,也可以四处看看,反正只要待够三个小时就行了。 陈兰花无聊的时候就点开附近的人看,她对外的个性签名非常大胆,总能把那些目的不纯的男人引来。 这不,立马就有一个来了,「哈哈……你这个签名也太牛了。」 反正现在也没事,陈兰花躲在角落里跟陌生人聊天,这种四处在网络勾搭陌生人的举动成了陈兰花现在生活的全部。 因为她没有别的社交活动,想要打发时间排挤寂寞,就只能靠网络。 她给对方发了个微笑的表情。 「在干什么呢?」对方问。 陈兰花答覆:「当志愿者。」 「在附近吗?」 「博物馆。」 对方似乎很惊讶,立马说道:「我就在旁边的酒店。」 一听说他在旁边的酒店,陈兰花的心思就活络开了,博物馆旁边的酒店档次不低,一个单间最低也得三四百,她试探性的问对方:「你在酒店工作啊?」 最差也应该是酒店的服务员。 对方回:「不是,我在酒店住了两三个月了。」 在酒店住了两三个月?陈兰花的心提到嗓子眼,但聪明的选择没多问,她怕问太多对方会不乐意。 陈兰花跟对方聊了很久,直到志愿者活动结束,男人提出见面,陈兰花找了个理由推脱了,她觉得今天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能看下照片吗?」见面被拒绝后,对方紧接着又提出一个要求。 陈兰花淡笑,早有预料对方会提这种要求,她就拖着,故意说道:「长得丑,还是别看了。」 其实她手机里有她化了妆拍得还算好看的照片,再说她的相貌还没到丑的地步。 上大学后她把原来的直发烫成了大卷,剪了一个比较潮流的髮型,看起来脸都小了很多,加上现在会打扮了,看起来比以前好看了很多。 特别是到了夏天,陈兰花天生拥有的大长腿就是优势,穿个热裤搭配简单的t恤去上课,回头率都是很高的,寝室里谁都羡慕她的双腿。 她不想现在给对方看照片,无非就是想钓钓对方胃口,等差不多了,她才把自己其中一张照片发过去。 对方惊嘆的说道:「你这也叫长得丑?!太谦虚了吧,大美女。」 谁都喜欢被夸奖,陈兰花自然也不例外。 从她颈侧长出那些红点点之后,自信心就被打击得一丝不剩,小时候被别人说,中学时期的关注也是好的回忆。 到了大学,好不容易在这些陌生男人面前找回一点自信心,她开心的和对方继续聊。 —— 聊天,有好感,见面,是网络交友的三部曲。 有了杨网友这个前车之鑑,陈兰花对这次的见面非常谨慎,生怕又被带去什么陋巷的小宾馆。 既然对方就在博物馆旁边的酒店,那见面地点自然也选择在博物馆门口,陈兰花先到的。 天气不冷不热,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带紧身连衣裙,外面加了牛仔薄外套,披散的捲髮挡住了她所有缺陷,淡淡的妆容,看起来挺好。 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到有人,陈兰花拿出手机给对方发微信,对方说已经到门口了。 陈兰花紧张兮兮的扭头看了看,还是没见着。 第103页 「没看见啊。」 博物馆门前的广场空荡荡,就她一个人。 对方问她在哪个门口,陈兰花这才发现博物馆还有个侧门,「在最大的门,对面是中医院。」 「我知道了,等我一会,马上过去。」 说实话,陈兰花现在很紧张,不安的来回走着,也不敢看四周,怕突然见到对方了不知道怎么开口,会尴尬。 突然,她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看,是对方发来的微信消息,「回头看。」 陈兰花的心突突一跳,嘴唇抿紧,纠结了好几秒才慢慢回头,在博物馆围栏旁边的粉色花墙下—— 个子不高的男人,不瘦不胖,不黑不白,长得很普通。 他朝陈兰花挥挥手,然后走了过来,开口就笑说:「我追在你后面好久了,你往前走做什么呢?」 陈兰花就只能尴尬的笑笑,不说话。 74、第 74 章 男人带着陈兰花回酒店,电梯直坐到高楼层,男人还一边给她介绍这些楼层都有什么娱乐设施—— 「……顶楼是个高级会所,每天晚上都会有很多人在上面玩。」 陈兰花对这些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生活不是很了解,不过她心里很嚮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过上那种生活,吃喝玩乐,万事不愁。 也不必为每个月一千块的生活费发愁。 她并不是一个很随便的人,尽管骨子里有很多疯狂的想法,却没有真的去实行。 她这么快答应对方见面,是估摸着对方应该小有资产,如果要发展长期关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能时不时藉机蹭饭。 因为她这个月的所有生活费都差不多用完了,之前和杨网友一起的时候花得太勐,陈兰花已经不敢再问陈吉寄钱。 她想过去兼职,但还没找到,即便是找到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来,还是先解决了眼下的困境再说。 男人住的房间是一个商务套间,卧室是双人的,很大,外面还有客厅,配置很高级。 陈兰花还是第一次进这么高档的房间,她心里不屑的想:杨网友带她去开房的宾馆真是寒酸到呕吐。 「坐吧,想喝点什么?」男人让陈兰花在客厅沙发上坐了,然后转身去拿饮料,还不忘询问陈兰花的口味。 陈兰花故作矜持的点点头,「都行。」 「那就橙汁?」男人晃了晃手中的果粒橙。 陈兰花微笑点头,坐在沙发上都有点紧张不安。 男人拿了饮料过来,挨着陈兰花坐,她觉得有些别扭,就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接过饮料后道谢。 之后男人就跟陈兰花聊了聊,气氛也算好,但陈兰花还是觉得尴尬,她抿着嘴,有点想打退堂鼓。 她发现自己接受能力还没这么强,刚和杨网友分开没多久就又跟别的男人见面,而且这么快发生关系,她似乎……做不到。 「那……那个……」陈兰花吐吐吞吞想要找理由先离开,男人就扑过来,把她压在沙发上强吻。 陈兰花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反抗还是不反抗,双手尴尬到僵硬,无处安放。 男人很猴急,似乎等这一刻很久了,直接把陈兰花扛起来到卧室。 陈兰花被男人摔到大床,发出一声惊唿,「啊……」 太突然了,太快了,陈兰花有点害怕,翻身往边上缩了缩,男人跟饿狼一样扑上来…… 陈兰花皱着眉,莫名生出一丝反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删) 这种关键时刻换成谁都会失去理智,男人从陈兰花身上移开,下床四处找套,一边找一边爆粗口—— 「妈的,操……上哪去了……叼你个公龟……艹……」 陈兰花暗暗祈祷别找到,没套或许就不用做了,她真的不想发生得这么快,她想跑路不知道来得及吗? 「那盒套你放哪了?妈的,找不到了!」 男人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语气相当不好,把书桌那边的抽屉整个都掀翻在地,好在地上都铺着软厚的地毯,摔了也没事。 陈兰花恐惧的缩缩身体,拉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男人按照电话那边的人说的找,终于在卧室的衣柜角落找到了套。 —— 事后,陈兰花裹着被子缩在大床一角,眼睛盯着房间的地毯,默不作声。 男人从后面抱住她,低声诱哄:「怎么了嘛?不开心?要不要跟我说说。」 这个男人跟杨网友不一样,陈兰花见到的第一眼就做出了对比了,男人比杨网友成熟,反正除了技术之外,其他都比杨网友强。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频繁的想起那个大混蛋,陈兰花突然委屈起来,自己付出感情最多的两段关系,却都无疾而终。 都过去一段时间了,她为什么就是不能忘掉那个自大又没用的杨网友,为什么就是不能!为什么还要想起来! 陈兰花突然很伤感,眼泪都憋出来了,在男人再三追问之下,她就很慌乱的把人推开,匆匆忙忙跑进了卫生间,把门也锁上了。 男人呆滞几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他行动快于思考,追过去站在门边,非常有诚意的道歉—— 「是我太冲动了,吓到你了吗?对不起啊,我以为……那个……真的非常抱歉,你先出来一下好吗?我可以解释。」 第104页 他能想到陈兰花情绪波动的原因只能是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唐突,没有考虑过女方的感受。 以往他不是这样的,可能陈兰花……比较诱人,特别是那双大长腿,刚刚在博物馆门口看到背影的时候,他就已经那什么了。 习惯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总是要做些让人觉得非常下流的事情,看到长腿大胸,肤白貌美的女人就往那方面想。 陈兰花背靠着卫生间的墙壁,对面镜子把她光熘熘的身体照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后更加噁心,想把镜子砸了,想让自己消失。 门外还站着一个男人,身上这些斑驳的痕迹就是对方留下的,下手很重,有些地方都紫了。 陈兰花非常厌恶别人在她身上留痕迹,不管是最早时期的泉哥,还是后来的莫先生,再是杨网友。 除了一开始那次,后面她都会要求对方不要在她身上留吻痕。 她不想跟别人说实话,就编造谎言说怕留痕迹了会被人看见,然后说三道四。 其实是她觉得噁心,做的时候或许有享受,但过后她就会觉得噁心,甚至反感事后被抱着,非常反感,再有身体触碰都会噁心。 陈兰花认为自己大概是病态了,不然怎么会这样呢。 「我没事,跟你没关系。」不管心情如何复杂,她也不能真的表现出来,外面的人她不了解,万一惹怒了对方有点什么事怎么办。 男人说:「那你是失恋了?」 他能想到的就是这个,毕竟以陈兰花的外在条件,根本不需要在网上找什么床伴,一般女生这样做的理由就是一个:失恋了,想报復男友。 陈兰花不出声,权当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我能先洗个澡吗?」她礼貌性的询问。 男人很好说话,并不纠结陈兰花前后变化很大的态度,「嗯,洗吧,我在外面等你。」 等门外的人真的走开后,陈兰花才过去打开花洒的开关,让热水从头到脚浇下来,这是她最喜欢的洗澡方式,能让她放松,也能让她清醒。 —— 陈兰花觉得自己不正常,病态了,在浴室里面待了很长时间,直到对方来敲门了三次,她才收起流露在外的情绪,慢吞吞的出去。 雪白的浴巾围着她傲人的身材,她这样出现那一刻,男人的眼神瞬间变得火热,投放在她身上的视线快要把她烧起来似的。 「过来坐吧。」除了眼神,男人也没做出什么过分举动,就招唿陈兰花过去坐。 见面之前,男人做过自我介绍,但陈兰花不太记得对方的名字了,她也不太习惯直接叫陌生男人的名字,就坐下低着头不说话。 男人靠过来,手臂放在陈兰花肩膀上,指腹在她露在外的肩膀处轻轻摩擦,「怎么突然不高兴了?跟我说说。」 陈兰花觉得这样不自在,而且她没穿衣服,心里别扭得很,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人说那些事情。 她没有什么朋友,杨网友的事情她又不想跟寝室的人谈论太多,别人未必能给她什么帮助,不过就是当一场笑资而已。 现在有人听她说,是好事情,压抑了这么久她也需要一个突破口来发泄内心的情绪,就跟男人讲了一些。 陈兰花省去许多细节,只讲了一个大概,说杨网友女朋友很多,见面就是跟她开房,吃饭、房钱都是她出,现在闹得不愉快,分手了,对方还要纠缠自己。 男人听完后直接皱眉,说道:「他这明显是吃软饭,这种男人你还想他干什么。」 「你不懂……」陈兰花故作伤感,她其实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杨网友总是藉口用她的钱这个固然让她反感,但…… 对方不重视自己,不愿意为她做改变,才是最让她接受不了的吧,不上进的男人她不喜欢。 看上了人,却不喜欢对方的品行,应该就是这样吧,陈兰花默默的想着。 中途又跟男人聊了一下,情绪失控的时候陈兰花也会哭,男人就安慰她,开导她。 但她也没听进去多少,对于杨网友这件事她心中早有决断,其实不用旁人来干涉和开导。 —— 「说了这么长时间,你也饿了吧?我们到二楼餐厅吃饭去吧。」男人向陈兰花发出和善的邀请。 早就有点饿的陈兰花点了点头,「好呀。」 她极少会拒绝别人请客吃饭,当然,时鉳年除外,如果她答应时鉳年,那柳清霜这会估计要自杀了。 酒店二楼是餐厅,陈兰花还是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吃饭,大堂已经满员了。 男人是这里的vip,可能住得时间长了,跟这里的服务人员都熟悉,就单独要了一间包间。 男人把菜单推给陈兰花,「看看,喜欢吃什么就点,可以签单报销。」 在房间的时候,男人跟陈兰花提过,自己跟着老闆来这边谈生意,期间老闆回去了,他需要在这边盯着。 75、第 75 章 一顿大餐落下帷幕,陈兰花答应了男人的留宿,在这个豪华的套房里面度过了她迄今为止最享受的一晚,第二天又吃了早茶才回学校。 这样的待遇让陈兰花满足到不行,心情雀跃,忍不住把自己偷偷拍下的照片发在朋友圈,不过把男人给屏蔽了。 配文:愉快的一天。 图文发出去不久,寝室所有人就都给她点了贊,张芃还在底下评论:「哎呦——吃大餐去啦,土豪啊!」 第105页 像陈兰花虚荣心这么强的人,当然最喜欢有东西能让身边的人羡慕,面对张芃的恭维她太乐于接受了。 之后她前前后后也跟对方见过几面,吃饭,到公园散步,但都没有再发生过关系。 她跟男人说过,自己不太喜欢这种进展速度,想慢慢来,对方表示理解。 在这段时间的接触中,陈兰花总算是认清了一个事实,她不是和谁都能发生关系,似乎除了杨网友之外,其他人和她发生肢体解除都会让她觉得噁心。 就连莫先生也不例外,至于初中时期的泉哥,年代太久远,她都忘了那时是什么感觉。 她还是喜欢着杨网友,尽管对方有无数的缺点,她还是喜欢,并且到现在也没忘记,陈兰花心中有丝丝慌张。 混乱中理清了一点点思路,然后她变得更加的迷惘。 —— 接近期末,原本松松散散的学生终于有了一丝紧张,因为考试周就要来了,各科的结课论文也要提交了。 所有人都在赶时间,能出去鬼混的空档少了,就连陈兰花也拒绝了几次男人的邀约。 抛开最初的新鲜感,陈兰花对那个男人的热情降了下来,但另外一件头疼的事情—— 杨网友又来找她了。 这次陈兰花没有坚定的拒绝对方的好友请求,而是以陌生人的身份对话了几句,无非就是为了不告而别争吵。 最后无奈了,陈兰花又鬼使神差的把杨网友加了回来,「你到底想怎样,都说了我们已经结束了,你还找我干什么。」 杨网友更生气,喊道:「妈的,你说结束就结束,把我当什么,用完就丢啊,没看出来老子稀罕你吗,你还这样做!」 「真没看出来。」陈兰花冷笑一声。 为了挽回一个床伴,杨网友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陈兰花大跌眼镜。 她早早就认清杨网友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所以时刻提醒自己别上当,保持清醒,不然自己最后肯定会摔得粉身碎骨,痛不欲生。 「行,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了是吗?」杨网友质问。 陈兰花没有犹豫,「对,不信,所以你可以滚了。」 「你他妈到底在计较什么?我给你的时间还不够多吗?妈的老子什么时候对一个人这么好过,你摸着自己良心说。」 陈兰花险些气笑了,天底下就是有这么不要脸的人,真是刷新了她的三观,「哇,感谢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床伴,谢谢!」 自尊已经被人踩在脚下了,她就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话挑明了说,「拿走我的一百,还回来。」 杨网友从她这里拿走的何止一百块,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加起来有六七百了,每次都说先借着,回头还,每次都不还,现在还好意思来指责她的不对,真是够了。 一说到钱,杨网友就开始强词夺理,「妈的,一百块钱你记这么清楚,卡号给我,回头给你转,妈的。」 陈兰花也不废话,把卡号发给他,「马上。」 之后就不再理会这种人了,不要脸的软饭男,她才不想要了呢。 —— 之后过了两天,也没见钱到帐,陈兰花穷得只剩下回家的车费,也不敢乱花了,连去食堂吃饭都只是点青菜和豆腐,可怜得很。 她忍不了,说好还钱的人不还,气死了,就给杨网友发消息,「钱呢?」 杨网友像是在等着她主动找一样,消息是秒回,「这么点钱你还有完没完,怕我赖帐啊,你就这么爱钱吗!」 「对,爱钱,所以请你立刻马上还给我。」陈兰花真是鄙视这种人,一百钱不是钱吗,这么点钱你倒是还啊。 气得她也想爆粗口,正当谈恋爱也就算了,她和杨网友本来就只是床伴关系,对方压根就没把她当成女朋友。 至今为止她连杨网友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她也懒得知道了,就希望对方尽快了清这些债务关系,她也好把人删除拉黑。 忘不掉就努力忘,总有一天会完全记不起来这个人。 「我有钱了不会还你吗,不用催,有意思吗你这样。」杨网友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样子,气得陈兰花肝疼,不想跟这种多说,直接下线了。 之前见面的那个男人也频繁约见她,陈兰花都拒绝了。 当初见面发生关系是一时冲动,过后她后悔死了,又不想一下子把关系搞得那么难堪,就一直联繫着,也没怎么样。 对方也不是自己有钱那种类型,套房是老闆开的,那个男人只是暂时住在那里。 至于对方是干什么的,她也没兴趣知道了,总之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她都不打算继续下去了。 —— 考试之后,陈兰花带着一肚子闷气回了竹木村,炎热的天快把人烤熟了,她撑着伞慢慢往村里走。 陈兰荷已经高三了,暑假学校安排了补习,就只回来住一周就走了。陈文松和陈兰花在家帮忙收稻谷,加上王月桂也才三个人,实在累得够呛。 有句话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搬运稻谷的过程中,王月桂旧伤復发,连床都起不来,只能躺着。 那一刻,陈兰花再次感觉到了绝望,漫无边际,暗沉的情绪直接把她淹没了。 到县城医院治疗一次费用也要好几百,王月桂捨不得那个钱,就是去拍了个片子,开了点药酒擦擦。 第106页 陈吉也劝不动,就由着去了,不过他也在老家帮着干了几天活,后来坚持不住,就回镇上了。 陈兰花和陈文松两姐弟白天忙着干活,晚上要回来做饭,餵猪,餵鸡鸭,收晾晒的水稻。 隔天清晨还要起来把收回去的稻谷再搬上去晒,中午还得回来一趟,给王月桂做饭端饭,洗衣服,再给猪棚添点猪食。 因为时间太赶,陈兰花也没时间去买肉,饭桌上基本就是青菜和一盘炒鸭蛋,陈老头一天到晚的骂人,她也装作听不见。 太累了,她没有力气去跟陈老头吵。 76、第 76 章 陈兰花每天转得跟陀螺一样,累到直不起腰,有泪也要忍回去,或者蹲茅坑的时候偷偷的哭,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会为失恋流一滴眼泪了。 因为比起这些,失恋又算得了什么呢。 —— 南方的七八月,热得跟蒸笼一样,太阳毒辣的光能把人晒得脱皮,陈兰花穿着以前的旧衣服,站在满是泥泞的水田里,弯着腰割水稻。 后背被晒得火辣辣的难受,热汗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流,把她的衣服都浸湿了。 她的动作很快,想快点割完,也好歇几天,陈文松正忙着踩打谷机,他身条抽长了,但很瘦,晒得黑黑的,戴着一顶草帽。 陈兰花回头的时候就只能看见自己弟弟忙碌的背影,她压了压腰,继续干活。 这种生活到这里也不会是终止。 王月桂是陈家最重要的劳动力,这么一倒下,陈兰花和陈文松多辛苦就不用多说。 王月桂心里很清楚,心疼孩子,可她想挣扎起来给孩子做饭都做不到。 陈老头是被伺候惯的,陈兰花他们晚一点回来做饭他都要骂人,更别指望其他的了。 楼顶晾晒的稻谷他都不会去看一眼,下雨了也不管,陈兰花他们得大老远从地里跑回来收,有时候赶不及就全部淋湿了。 陈兰花心里的累和委屈无处发泄,心情压抑到极点,还要忍受陈老头的谩骂,有好多时刻,她都起了杀心,干脆大家都死了干净,谁也不要活着。 她和陈文松在家这么辛苦,每天累到半死,可就是有人不知足。 —— 很久都没消息的陈文强突然打电话回来,说他在广东跟人合伙买的物流车撞了人,他要被抓去坐牢,让王月桂打一万块钱给他,交赎金。 王月桂的腰伤刚好一点,现在勉强能坐起来了,接到陈文强的电话立马就慌了,急着问怎么回事。 陈文强的电话一会打得通一会打不通,王月桂以为儿子被抓进去了,心乱成一锅粥。 立马就打电话给陈吉,想让陈吉先给陈文强寄钱过去,回头她再还。 陈兰花就在旁边听着,觉得这个事情非常蹊跷,就不同意,抢过手机,跟陈吉说:「大叔,先不忙着给,事情还没问清楚,说不定是他骗钱的。」 她本能的不相信陈文强,这个人的前科数不胜数,小的时候就偷偷从家里搬东西出去卖。 中学的时候也找各种理由问王月桂要钱,每次都是几百几百的要,王月桂就是手头上没这么多钱,也会去借来给他。 儿子都要去坐牢了,王月桂哪里听得进去陈兰花的分析,厉声骂道:「你哥都说车撞人了,车子是他的,出事了警察肯定找他啊!你想让他去坐牢吗!」 「屁,」陈兰花气道:「他刚不是说自己在派出所吗,怎么还能打电话,他明显就是说谎,哪有这样赎人的。」 这些事情陈兰花也不是很懂,但电视剧看多了也知道一点,程序就不是陈文强说的这样。 就算派出所要交钱赎人,也得有其他人到场啊,怎么陈文强还能自己交钱赎自己? 可王月桂不管这些,一个农村妇女懂什么,就知道儿子不能去坐牢,不管多少钱她都给,砸锅卖铁都给! 「他现在就是这么说的!」王月桂不可理喻起来的时候谁也拦不住,又要打电话给陈生,说了这件事,陈生也着急,也说先给钱,把人捞出来再说。 陈兰花都无语死了,用自己的手机给拨打陈文强的号码,响了半天也没人接,她又给陈文强的女朋友打,响了几声就接通了。 「餵。」 陈兰花的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思思啊,我是阿兰,想跟你问个事,我哥是不是真在派出所?他什么时候跟别人合伙买了物流车?什么时候撞了人?」 那边的人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吐吐吞吞的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没跟我讲过,我打电话问一下好吧?」 「好,你确认了的话给我回个电话。」陈兰花说,她之前也有这个女人的联繫方式,不过从没打过,今天也算是第一次。 在场的王月桂还有陈文松都在紧张的等待消息,陈兰花则认为十有九陈文强是在说谎,这钱就不该给。 过了十多分钟,那个女人回电话了,说道:「好像真的是,他现在在派出所,我先赶过去。」 这下算是「一锤定音」了,王月桂急得满头汗,催着陈兰花打陈吉的手机要寄钱过去给陈文强。 陈兰花不愿意,她还是坚定的认为陈文强跟那个女人合伙骗人。 「这根本就是骗钱,妈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想想都知道这种事不可能啊!」陈文强怎么可能有钱跟别人合伙买物流车。 第107页 王月桂叫道:「怎么不可能!」 「他哪有车!」陈兰花简直要崩溃了,反正有她在,陈文强就不想要这一万块钱,想都别想。 王月桂瞪着陈兰花,终于说了实情,「怎么没有!买车的钱还是去年我跟你爸凑来给的,他说要跟人合伙搞个物流货运,买了三辆货车。」 「给了多少钱?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陈兰花简直是要爆/炸了,去年? 她记得去年九月份开学,陈兰荷和陈文松的学费都是跟村里人借的,王月桂怎么还有钱给陈文强买车? 再说了,过年的时候还借了买房子! 她气得眼圈都红了,家里已经负债纍纍了,为什么自己的父母还要做这样的事情,无限度的满足陈文强那些无理需求! 这个事情别说在外上大学的陈兰花了,就是在家的陈文松都不知道,他也是现在才知情,有点不高兴起来,「妈,你们还真是钱多。」 从小时候陈文强把他摔进水缸不让出来,那时开始陈文松就不喜欢自己大哥,他是老小,本该最得宠,结果却是最辛苦的一个。 哥哥姐姐都去上学了,他小,就得在家帮着干活,现在也是,放假要回来帮忙干农活。 之前四月份要插秧,王月桂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陈清帮他请假,回来插秧,害得连月考都没参加。 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一直都存在,王月桂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长子陈文强身上,指望着大儿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从来也看不见陈文强那些坏,即使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一直都是有求必应,无限度满足。 哪怕现在面对儿女的质问,王月桂也没觉得做错,依旧辩解说:「就是给了啊,你爸也说给,我能有什么办法……」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的说辞! 陈兰花气得握紧了拳头,很想大吼一声:钱都在你手上,你要是不同意谁还能拿? 77、第 77 章 在陈兰花的逼迫之下,王月桂不情愿的说出了数额- 「给了三万,他说跟人合伙买车,要十万,我们给了三万,剩下的七万他自己出了,所以买房子的时候才没钱,以后就能挣回来,现在要是被派出所扣住了人和车,你哥就完了啊!」 这是陈文强刚刚打电话回来要钱的说辞,王月桂急得辨不清真伪,其实真的假的都不重要,她就是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坐牢,不能啊! 陈兰花无话可说,摇摇头,「这个电话我不打,我也劝你别给钱,这笔钱给了,也是肉包子给狗吃了。」 很明显的骗局,也就是陈文强敢拿来骗像王月桂这样不懂的人,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会意识到这个是骗局。 陈兰花不愿意帮打电话给陈吉,王月桂是不太会打电话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别人打给她,她才会接. 怎么摁号码打给别人她不会,见陈兰花不愿意打,她就生气了,瞪着眼珠子,狠狠说道:「我自己打!不求你们!」 她用力把手机拿回来,自己眯着眼睛摸索着怎么打电话,陈兰花冷笑一声,起身离开原地。 无话可说,无可奈何。 在这个家,她没有任何可以行驶的权力,所说的任何话都不会有人听,父母早已经被陈文强跟他们许下的美好未来蓝图蒙蔽了双眼,什么也看不见,同样也听不见。 —— 一万块钱还是从陈吉那里寄了过去,并且让那个女人叮嘱陈文强,人出来后要第一时间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可结果是,王月桂忍着病痛等到第二天上午,陈文强的电话也没打来,她担心不已,以为陈文强还在派出所出不来,电话也打不通。 同一时间,陈兰花在那个陈文强女友的朋友圈看到了一张图片,手戴钻戒的图片,配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陈兰花不动声色的把图片保存下来,也没评论,也不点赞,就是把图片放到网上搜了一下,就出来牌子,不差不多,价格刚刚好一万块。 就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陈文强的电话打了回来,王月桂正在追问事情的后续,「怎么样了?有没有连累你啊?没事吧啊?」 「没事,已经出来了,刚出来,回去洗了个澡。」陈文强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来。 陈兰花倚在大门边,嘲讽扯扯嘴角,听着这对母子互相关心,她突然觉得好想吐啊,不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噁心的人存在。 说了大概有十多分钟,王月桂才挂断电话,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陈兰花这时才从门边走过来,把保存下来的图片拿给她看,一点不留情面的击破王月桂的幻想,「你的一万块钱被你大儿子拿来买钻戒送女朋友了。」 王月桂眯着眼也看不清,「这是什么啊……」 「打电话问你的宝贝儿子去呗。」陈兰花给她看完就把手机拿回来了,并且很好心的帮王月桂再次拨通了陈文强的电话。 那边响了好久才接通,「又怎么了?」 王月桂也直接,问道:「你跟我说实话,那一万块钱你拿去干什么了!你是不是在骗人,给林思思的钻戒是怎么回事?!你拿着这些钱去买戒指吗,啊?!」 王月桂扯着嗓子问,声音都变了。 电话那端的陈文强应该是没料到这齣,当即没了话语,支支吾吾半天,问道:「你听谁说的,什么戒指。」 第108页 这明显的赖帐,或者想找藉口搪塞过去,王月桂虽然有时候不讲理,但也不是煳涂蛋,一句一句逼问得紧,最后陈文强只能承认,「买了买了,之前买的,怎么了嘛!」 「之前什么时候……怎么没声音了?」王月桂说到一半发现没声音了,把手机从耳朵那里拿开,翻来翻去的看。 陈兰花接过来看,发现陈文强已经挂断了,她嗤笑,「做贼心虚,行了,这钱他就是拿去给女朋友买戒指了。」 王月桂如遭雷噼,撕心裂肺的哭起来,捶着床,一声一声的骂:「哎呀,这个没有良心的啊,钱是跟他大叔借的啊,拿着借来的钱买戒指,这是要我命啊!这钱让他自己还!哎呦——没良心啊!」 陈兰花的心情何尝不是复杂的,她仰头看着天花板,没什么感情的对哭得伤心的王月桂说了句,「早跟你讲了,他在骗人。」 等陈兰花再回过神要去看那个女人的朋友圈时,发现对方已经屏蔽了朋友圈,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笑笑,把事先保存下来的图片和朋友圈截图在线发给了那个女人,配了个微笑表情:「戴着不觉得烫手吗?」 然后她就毫不犹豫的把对方拉入了黑名单,本来她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当初也是陈兰荷说要添加联繫方式,她才加的。 至于后面陈文强是怎么花言巧语把生气的王月桂哄骗好的,就不是陈兰花关心的事情了。 她的父母愿意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儿子四处借钱,好满足对方的虚荣心,她阻止不了,因为她的话没人会听。 —— 累、苦、委屈,陈兰花都一个人独自承受了,她点开自己所有的社交帐号,放假之后,她就把那个男人给删除拉黑了,杨网友的消息也屏蔽了。 没人找她,也意味着没有人关心她,再者,她也不想去关心别人。 可为什么眼泪还是会掉呢? 陈兰花躺在床上,窗外月光皎洁,身边是吱吱作响的电风扇,蚊帐外面是嗡嗡乱叫的蚊子。 人要是出去坐一会,立马就会被叮得满腿红包。 眼泪就是这个时候从眼角滑落,滚烫……从脸颊滚进了耳边的髮丝里,湿了发,也湿了底下的枕头。 但这似乎并不是陈兰花生活的终结,后面还有很多很多类似的事情在等着她,足以把她逼疯掉。 王月桂的腰伤还没完全好,她捨不得花钱去医院看,老是说看一次要好几百,太贵了。 总是买点药酒回来擦擦就完了,稍微好点就要下地去干活,陈兰花不敢让她干重活,就想让她在家帮忙做饭。 陈文松现在大点了,可以扛起来一袋谷子,也能借着村里别人家的摩托车把稻谷运回来,王月桂只要在楼顶上帮着晾晒就行了。 这样也能让陈兰花姐弟轻松不少。 78、第 78 章 对于那一万块钱,陈兰花耿耿于怀很久,每次王月桂发愁九月份她们姐弟三人的学费时,她就会拿这个事情刺激王月桂。 估计是被说烦了,王月桂也生气,呵斥陈兰花,「他都要了我有什么办法!跟你爸说去,又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一直说这个干什么!」 陈文强最近经常打电话回来,把王月桂哄得眉开眼笑,还说什么年底就和女朋友结婚了。 和王月桂商量怎么置办酒席等等,王月桂竟然很高兴,真以为陈文强要结婚了。 在旁边听见的陈兰花不知道自己该挤出什么表情才合适,她没法理解王月桂,也没法理解这些的做法,穷得叮噹响的家庭,结婚有意义吗? 在陈文强的「糖衣炮弹」下,王月桂对被骗了钱的事情只字不提,只是有时候也会说:「你自己也老大不小的了,要懂事点,我和你爸也不指望你什么,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每次陈兰花听到王月桂这么叮嘱陈文强,她都想笑,不指望什么?呵,那也得指望得上才行啊。 陈文强拿钱去买钻戒的事情陈兰花告诉陈吉了,毕竟钱是陈吉,王月桂说是让陈文强还,但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怀上,估计是没指望。 农历七月十四是鬼节,按照本地习俗,一家人能回来的都要回来祭拜逝去的祖先。 陈生也从外地回来,陈吉又借了一万块寄去给陈文强的事情瞒不住,余青丽知道了,同样也知道这一万块不是拿去赎人,而是买钻戒了。 余青丽的脸色并不多见好,私底下让陈兰花把钻戒的照片给她看,陈兰花照做。 陈吉似乎并不想多追究这件事,他从来都是以一副轻描淡写的姿态处理任何事情,甚至把情绪有点过激的余青丽劝住—— 「行了,买了就是买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骗人还不是坏事吗?」余青丽当面反问回去,她对陈吉是有气的,过年的时候居然都没跟她商量就把钱借给这一家了,后来她还跟陈吉吵了一架。 所有人都在,余青丽这样说就是直接打脸陈生夫妻,陈吉不太喜欢自己媳妇事事计较太多,特别是跟自己大哥一家,就挺高声音呵斥—— 「行了!多大的事情也值得你说,坐回去,别多话!」 儿子做出这样的事情,陈生和王月桂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也觉得脸上无光,所以也不敢辩解什么。 就是陈生好面子,不想在弟媳面前丢脸,黑着脸说:「这钱我们会还的,我跟孩子他妈还,不欠你们,借了多少还多少!」 第109页 这话说得多好听,借了多少还多少? 只能旁听的陈兰花都要笑出来了,欠债花钱天经地义,怎么听自己老子的语气好像是原本不打算还吗? 再者说了,这笔钱是陈文强拿去的,为什么要父母帮他还。 陈兰花实在忍不住了,在旁边嘀咕了一句,「钱谁用的就让谁还呗。」 这就是无限纵容一个人的下场,王月桂和陈生从来都认不清这个道理,没有能力也要咬牙借钱给儿子充门面,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在这个就是,长辈说话小辈就不能多嘴,陈兰花就是太气愤了才会说,立马就被陈生呵斥道:「小孩子懂什么,去做饭!」 陈兰花对这样的规矩气到肝疼,翻了个白眼,丢下一句,「我是不懂,你们最懂,等着看吧,这事没完呢,你们的大儿子还要吸血的。」 陈文强什么德行她真的太了解了,等着看吧,父母不听自己的劝告就等着被剥皮抽筋吧,陈文强就是个吸血鬼。 —— 等陈兰花走后,在座的人都没说话了,李雅琴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之前陈生也找过陈清借钱,说帮着垫付一些首付,陈清当时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过后被她拦了下来,说什么也不准借。 李雅琴太知道陈清大哥这一家了,钱借出去就别想拿回来,就算还也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她和陈清还有儿子要养,可不想管陈家这些破事。 李雅琴跟余青丽通过气,告诫余青丽别借钱,哪知道晚了,那边陈吉已经背着余青丽把钱借出去了。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余青丽现在还跟陈吉怄气。 余青丽还想说什么,被陈吉一眼瞪回去,李雅琴也被陈清警告了,有他们三兄弟在的时候,王月桂也一向没有话语权。 陈老头就坐在堂屋的走廊外面,三个儿子说的这些事情他也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念叨。 陈清放松的靠着椅子,最先开口打破沉默,「钱都用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这一万块钱就得让文强自己还,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这样不懂事,大哥大嫂也该说说他,别太宠了,陈吉存这些钱也不容易,他孩子也还小,将来也要上学花钱。」 这是午饭刚过,陈生喝了点酒,满脸通红的,嗯嗯啊啊的应承着,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不清不楚的支支吾吾说:「哎,我和你大嫂知道的……知道,还……都还……」 陈吉不像陈清,陈清的性格最随陈老头,面对大哥一家的困境,陈吉做不到熟视无睹。 毕竟当年如果没有大哥大嫂,就没有他陈吉的今天,他根本上不了高中,更别提考大学了。 这份恩情他会铭记一辈子,也会想着报答大哥大嫂。 现在出点钱帮侄子也是间接的还恩,陈吉从来没有什么怨言,就说大哥大嫂不还这个钱,他也不会说什么。 当初大哥花在他身上的里里外外加起来比这个都多,那个年月凑够这些钱也不容易。 大哥在工地干活的钱几乎都贴在他和陈清身上了,还要还以前欠别人的债,又要建房子,真的很不容易,大哥大嫂的腰伤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 陈清可以不记这些恩情,他不能。 看不得自己大哥这么说,陈吉心里也不好受,就安慰说道:「唉,没事,有钱就慢慢还,自家兄弟,不急这些。」 余青丽在旁边气得脸色都白了,实在忍不住,又不能当众骂人,只好找了个藉口躲出去,李雅琴自然也跟着出来了。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余青丽终于忍不住说起来,「谁家的钱是大风颳来的,没钱还学别人充大头买什么房子!」 李雅琴一直看不上这家人,说话比余青丽还要难听,语气里全是讥讽—— 「哎呦,又不是现在才知道这家人的德行,看你们和我们工作体面,去年又在县城买了房,就计算上了呗,我看啊,你们这个钱是别指望了,摆明了想赖帐。」 79、第 79 章 「陈吉背着我把钱借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余青丽也不是不气,自己家也不是多富裕,她和陈吉加起来的工资也才六千多。 攒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有点积蓄,刚买了房本来就没剩多少。 陈吉借给这家的钱有一部分还是从别人那里暂借的,人家要债也是找陈吉和她,总不能找这一家,真是的。 李雅琴安慰着余青丽,「你回去好好吹吹枕边风,让陈吉尽快把钱要回来,就算不能一下子还了,也要知道什么时候还啊,你看他们现在,嘴上说得好听,要还,那要到什么时候还。」 「我的话陈吉不听,他心里可骗着这一家呢,我要是敢说这家半个字不好,他都要跟我生气。」 一讲起这个余青丽脸色也不好,委屈得很,陈吉心里只有他大哥,什么时候有过自己的小家庭。 「不听也得说,日子是你们夫妻俩过,又不是跟这家过,那钱你也有份,问一句怎么了,这难道也过分?不是我说你,你们家的钱就该全数由你来管,不然以后陈吉还要拿去给这家,你和孩子怎么办,不得喝西北风。」李雅琴分析的头头是道。 余青丽点点头,「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道,之前不是没防备嘛,哪知道这家人这么不要脸,总是用以往的情分来逼陈吉借钱。」 第110页 两妯娌躲在老屋后面的土坡说自己丈夫大哥一家的坏话,以为没人知道。 哪晓得陈兰花从堂屋出来后,就躲在屋后土坡的柴垛后面,余青丽和李雅琴的对话她全部听见了。 陈兰花没敢动,也没敢出声,只等那两个女人说完离开后,她才从柴垛后面转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大婶和小婶对自己家不喜欢她早就知道,背地里肯定说过很多坏话,今天不过恰巧被她听见了而已。 恨意不是没有,但陈兰花觉得更加抬不起头来的是,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的父母还是要去求这些人。 陈兰花不禁想,书中出现的亲情,被人一直歌颂着的血缘关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美好吗? 家是避雨的港湾吗? 不是,至少她觉得自己家不是。 陈兰花没有把自己听到的话说给王月桂听,反正说和不说都没差别,王月桂根本不当回事,她已经放弃和自己父母沟通的想法了。 因为没有用,最后被气死的是自己而已。 —— 大人总是会把孩子都打发出去,然后再商量他们所谓的大事,然后再做出那些一点也不明智的决定。 陈兰花不知道那天自己父母是怎么跟两个叔叔商量的,反正最后结果是,陈吉的钱由陈生夫妻俩还,陈文强如果能有余钱帮着分担,是最好不过。 这不是商议,是决定了,陈兰花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 早在父母要给陈文强置办这个置办那个的时候,她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真的就不意外啊。 但结束补课回家的陈兰荷听到后不干了,当天晚上就跟王月桂吵起来,「你们有钱给他怎么没钱给我交伙食费!」 陈兰荷的爆发陈兰花同样也不意外,这个妹妹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小时候就跟她打架,一言不合就会拧人的性格。 一直以来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又出了陈文强这个败家子,本来就不多的钱分到她们三姐弟这里基本就什么了。 伙食费和学费经常要拖欠很久,学校下通知催了又催才能交上。 人都会有自尊心,特别像陈家这样贫穷家庭出来的孩子,就是因为自小的自卑,让她们更加敏感,把自尊看得比命都重要。 一个学期不到一千多块的伙食费对正常家庭来说不过就是一家人到市区玩一个周末吃一顿大餐的钱,看对陈家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负担。 如果是真走投无路,真的一分钱也没有,借到无处可借,陈兰荷也就认了!认了!因为这就是她的命!出生在这个家庭的命! 可明明不是啊,父母宁愿辛辛苦苦把钱省下来给陈文强拿去挥霍,宁愿四处跟人借钱来给陈文强买房子。 为了一个电话一个假的消息就不犹豫的把一万块钱给了陈文强,结果就被陈文强拿去给女朋友买钻戒,这样明显差别的待遇早就让陈兰荷心里不平衡了。 面对小女儿几近歇斯底里的怒吼质问,陈生装作没听见,靠在新房子的大门口磕花生米喝酒,把难题留给了王月桂。 王月桂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嘆气,试着解释:「我们什么是没给你钱交伙食费了?没给你钱那你在学校吃什么的,不就是晚了几天吗,又不是什么大事,跟学校领导说一声不就行了,实在不行就让你大叔去说一声。」 一直都是这样,一旦有了什么事情或者什么问题,王月桂夫妻俩就会拜託陈吉或者陈清帮忙解决。 人情欠了一个又一个,可他们自己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甚至认为陈吉陈清就应该事事帮着解决,这是情分。 陈兰花坐在最里边的小板凳上,视线盯着那台黑白电视机看无聊的新闻联播,耳朵竖起来继续听。 「行,」陈兰荷气笑了,一连说了好几个同样的字,「行,行……」 她对自己的父母最后那一丝期望也没有了,转身回房间,把门砰地关上。 那声巨响似乎是某种挑衅,把王月桂给刺激到了,立即喊起来,「你跟谁闹脾气!你跟谁闹脾气!说你两句还不乐意听了是不是!」 待在房内的陈兰荷直接没了声音。 在外面的陈兰花电视也看不下去了,她望着地板发呆,父母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说王月桂和陈生重男轻女吗,其实也不全然对,陈文松也是他们的儿子,可待遇连陈文强的一半都比不上。 几个孩子里面,吃苦最多的就是陈文松和陈兰花,家里大多数活儿都是姐弟两个做的,陈文强最会享受。 说不重要轻女吧,又不对。 陈兰花也无法理解自己父母的做法,大概是觉得陈文强是长子,工作了,将来指着养老,有指望,有盼头。 小的几个现在还是花钱的年纪,谁知道以后呢。 当然了,这些只是陈兰花自己的猜测,具体是什么或许只有王月桂他们心里清楚,一种传统思想,一种观念,都有可能的。 根深蒂固,无法改变,害人害己。 80、第 80 章 九月份开学季,又是一个要花大笔钱的时间,王月桂这几天发愁得白头髮都多了。 因为之前闹了不愉快,陈兰荷丝毫不让步的说道:「学费,伙食费,高三复习资料费一起,必须全部给了。」 第111页 原本不想这样逼迫自己的父母,但是他们愿意借钱给陈文强那种败家子装大款,那她又顾及那么多干什么呢。 王月桂嘴巴发苦,陈兰荷高三了,成绩中下,上的也是陈兰花那时的高中,想考本科是不可能的了。 最后一年学费和书本费是拖不了的,王月桂只好又出去借钱,先给了陈兰荷,到了陈兰花这里,延迟交学费是必然的。 「阿兰……」王月桂只好跟陈兰花商量着来,「你看看学费能不能延迟几个月再交,等你爸的工钱拿到了就给你寄过去,你先拿着一千块当伙食费。」 陈兰花是到外地上学,不可能一分钱都不给就让她去,王月桂是明白这点的,陈兰花的学费都要拖欠,陈文松的就更不要说了。 「哦,我知道了。」这样的结果,陈兰花也早有预料,好在她们学校的学费可以延迟到十二月份再交。 见陈兰花没有怨言,王月桂总算感觉到一丝欣慰,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忍不住抱怨起陈兰荷不懂事—— 「又不是不给她,晚几天怎么了,就跟我大吼大叫,什么脾气,就跟你大姐一样的脾气,管不住。」 陈兰花开学比较晚,陈文松和陈兰荷中午的时候就已经离家回学校了,王月桂除了跟陈兰花抱怨,也找不到人了。 陈老头在旁边忙着往嘴里塞肉,噎住了也还要勐吃,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 这肉是今天王月桂去买的,孩子要出门上学了,她也还是会去买点肉回来好好吃一顿。 所以陈兰花一直不明白,说王月桂不心疼孩子又不是,只是有时候实在不理解偏向陈文强的做法到底是为哪般。 陈兰花不是圣人,没法做到让自己一点也不在意父母的偏心,也不可能不去怨恨造就了这些结果的陈文强。 他是在外面潇洒了,工作一年了,别说给父母生活费了,他自己还经常打电话管王月桂要钱。 除了那一万块钱,还有之前说是用来买货车的三万,还有买房子,这些都是大头,别的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一两万,都是王月桂一点点让陈吉给寄过去的。 陈兰花心累,愤怒,也无奈,劝说王月桂也不会听,反而怪她多事,不准她问这些事,陈生就更不用说了。 —— 九月中旬,陈兰花返校,经过长达两个月的辛苦劳作,她比之前黑了不少,也瘦了很多,双手粗糙,脚上也有许多划伤的疤痕。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寝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收起来的被子床单枕头之类的拿去洗洗,晒干,然后把床铺好,躺在上面休息。 学校,是她逃避艰苦劳累生活的唯一去处。 一个暑假她都没跟杨网友有联繫,但对方时不时会给她发消息,杨网友没有陈兰花的微信,陈兰花也不打算给。 陈兰花是提前一天回学校的,寝室其他人还赖在家里不想来,她是巴不得早早离开家,逃离那个地方。 「你是不是开学了?」傍晚的时候,杨网友又在q上问陈兰花。 心情复杂的陈兰花嘆了一口气,终于回復了一句,「是又怎么样,你要还钱吗?」 心中那点喜欢差不多已经消耗完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留着对方的联繫方式,为什么还要时不时的说一句话。 或许是她太寂寞了,需要人关心自己。 陈兰花突然觉得很累,想找个人说说话,就跟杨网友约了见面,她不想再去那个简陋的巷子,也不打算见面之后做什么,就说一起吃饭。 这个城市有很多可以吃自助火锅的店面,一个人二十几块钱就能随便吃,迟到撑都行,不过不能浪费。 以前陈兰花也和杨网友来这吃过几次,她很喜欢吃火锅。 陈兰花先到的,她点了鸳鸯锅底,又自己去拿了些菜,一边吃一边等杨网友来,九月份的南方依旧很热。 这个时间正是吃饭的时段,人很多,陈兰花没有要到靠窗的位置,就在过道的位置,来来往往都是人。 等了好一会,杨网友才姗姗来迟,这么长时间不见,他比之前还瘦了点,换了个髮型,帅气了许多。 「嗨。」他见到陈兰花就打了个招唿,很自然的坐到对面的位置。 陈兰花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她现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心境去面对这个男人。 —— 吃了自助火锅,杨网友带着陈兰花去江边散步,太阳落下去之后温度就没那么高了,江风吹得人还是很凉快的。 「一会还要干什么啊?」破天荒的,杨网友主动问了句。 陈兰花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对方不是会徵求她想法的人,「走走就回学校了。」 本来她今天想和杨网友谈谈,可见了面之后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她知道这段关系保持不下去的根源在哪里。 也不止一次跟杨网友暗示过,对方不明白而已,或许对方明白,只不过踹煳涂罢了。 陈兰花站在树荫下,双手放在江堤上方的铁链子处,看江对岸的万家灯火,神色恍惚,她所谓喜欢的人就在旁边抽菸。 听陈兰花说要回学校,杨网友似乎有点不高兴,嘟囔道:「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一见面你就要回学校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陈兰花偏头看他,问:「不然你想怎么样?开房,继续当你的床伴吗?」 第112页 杨网友啧一声,把菸头扔到脚下踩灭,他揽过陈兰花的肩膀,说道:「知道我们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情侣,」对于这个结论杨网友似乎很得意,他解释道:「你不是问过我有没有把你当成女朋友吗,现在就是了,我们做了情侣都做的事情,吃饭逛街散步,哦,还没看过电影,不然一会我们去看电影?」 自认为这个提议不错的杨网友作势想要亲吻陈兰花,后者躲开,表情冷淡,「没钱,要看你自己去看。」 离家的时候王月桂就给了她一千块钱,刨去车费,剩下九百左右,她还要在学校生活,这笔钱就得好好打算,不能再乱花。 暑假的时候王月桂跟她抱怨说上个学期她花钱太多,里里外外加起来花了八千,比之前多了三四千,这个数目就连陈兰花自己都惊住了。 一提到钱,杨网友就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样,非常不自在,下一秒就会翻脸,「钱钱钱,你俗不俗啊,总是提钱。」 陈兰花这次是不打算让对方赖过去的,直接说道:「你不是说要还我钱,拿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第二卷:沉溺 第二卷:沉溺 81、第 81 章 「你总说这个有意思吗!」 杨网友非常恼火,原本揽着陈兰花肩膀的手也甩开了,自己站到一边生气,似乎陈兰花问他还钱就是在侮辱他一样。 陈兰花无所谓的耸耸肩,「是你自己说要还我的。」 这么点钱都还不上,她当时也是吃错药了才会认为对方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也对啊,有钱人怎么也看不上她。 「我有钱肯定还你啊,」杨网友完全就是一副无赖嘴脸,「为了等你我都没去工作,哪来的钱。」 陈兰花觉得这个藉口非常可笑,等她? 「话别说得这么好听,我没这本事让你等,我们已经结束了,今天见面不过就是让你拿钱还我,之后就两清了。」 没有什么可以再期待的了。 杨网友脸色难看起来,指责陈兰花,「你怎么这么无情,在一起多久了你说散就散啊,我同意了吗。」 「随便你吧,我走了。」陈兰花觉得很累,跟对方无法沟通,好似她跟任何人都沟通不了似的,杨网友是这样,自己父母也是这样。 她转身从阶梯上来,黑夜已经降临了,这座城市的夜景从来都很漂亮,她不禁驻足多看了两眼,杨网友跟在她几步之远的距离。 结束了吧,这段荒唐的关系。 —— 陈兰花做了最后的决定,但在她要彻底删除杨网友之前,对方问她:「你是不是已经有别人了,你跟别人做过了对不对,你把我删了那段时间,你跟别的男人做过了对不对?」 「是。」 把这个字发过去之后,陈兰花就把杨网友删除拉黑了,大概以后也都不会再放出来了。 至于原因,有很多。 例如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杨网友不跟她联繫的时间就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带着别的女人回家,还发了合照给她看,她装作不在意。 例如杨网友总是不考虑她的感受,也没有想过真正跟她在一起,她不过是对方的一个床伴,一个玩物。 她力所能及的想给予对方惊喜,只要她有能力买就会买,杨网友不仅用她的钱,她还送过杨网友一个手机,不太贵,一千左右,那也是她省下来的饭钱。 曾经疯狂的时候,她真的做了太多错事,到头来一件也不值得,对方不珍惜,也不会记着她的好。 她就像个傻瓜,单方面付出许多,金钱,感情,还有心,想换回来一份浪漫的爱情,接到的却都是垃圾。 累了,所以不想继续了。 一个人穿过拥挤的跨江大桥,两岸灯火璀璨,夜空繁星点点,陈兰花泪眼朦胧,一边走,一边哭。 她不想爱得如此没有尊严,试过了,她后悔了,所以想走,哪怕痛死了她也要离开,也要从这个泥潭中挣脱出来。 —— 这是陈兰花最刻骨铭心的一段关系,比泉哥,比莫先生,都让她痛心,在删除了对方,决定再也不联繫之后,她过得很颓废。 不敢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所以只能在夜里无声的流眼泪,在私密的空间日志写下所有心情以及痛苦。 她爱过了,彻彻底底的爱过一个人了,最后也受伤了。 陈兰花用了近一个月时间伤感,才慢慢恢復过来,把回忆埋葬,重新生活,依旧过得混乱,浪荡,不知所措。 她试图发展正常的恋爱关系,却都是有始无终,通过网络认识的同校男生,没有一个让她满意。 久而久之,陈兰花就淡了这方面的心思,竟然选择去图书馆看书,没课的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顶多就去食堂吃个饭。 爱情从她大一到大二,结束了,她变得似乎不需要感情了,那些过去的事情也忘得差不多了,不会再想起了。 但是,陈家却出事了,每次跟王月桂通电话,都会得知一点点关于陈文强的事情,比如又要了家里多少钱。 可恨的是,王月桂每次都给,有时候陈文强都不问王月桂,直接找上陈吉,让对方借钱给他,陈吉居然也会给。 陈兰花说了不止一次,不要借,但没人听。 第113页 「你哥这半年要了差不多一万五,不知道拿去干什么,房贷他也没交,就交过两个月,欠了四个多月,人家那边打电话来催的我才知道。」陈兰花给陈吉打电话的时候,对方这么说。 陈兰花头痛,问道:「你们给他打过电话吗?」 「电话总是打不通,不知道他在干什么。」陈吉说。 陈兰花:「他就是骗人,你们以后就不要给他钱了,他都毕业工作了,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吗。」 总是打电话回来要钱,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王月桂每次都是问也不问清楚就让陈吉把钱寄过去。 陈吉似乎也很无奈,解释说:「你爸妈着急成那个样子,我不寄过去回头真出了事,他们会怪我。」 他夹在中间也难做,本身也不贊同这样帮助陈文强,毕竟有工作的人了,怎么还能这样频繁的跟家里父母要钱,家里也没钱,还要父母四处去借钱。 陈兰花:「这次要钱的理由又是什么。」 那个败家子总有千万个理由要钱,一次比一次荒唐,陈兰花都懒得说了,也就王月桂那种人会相信。 「说是生病了,要做手术,很严重。」 「什么病?」 「不太清楚,听说是男科方面的,要不你打电话去问问,我这边打不通,一直都是无人接听,你有他女朋友的联繫方式是吧?」 陈吉也实在是没辙了才会跟陈兰花说这些,希望陈兰花能联繫上陈文强,问清楚他在广东那边到底干什么了。 陈兰花答应给陈文强打电话,但她也打不通,打给那个林思思,对方直接是关机,陈兰花气得胸口疼,最后给王月桂打回去,忍不住怒气说了几句,王月桂就生气了。 「不给钱能怎么办!万一他是真病了呢,这是多严重的事情啊,不治好了以后怎么办,孩子都没法有!」 从王月桂口中得知陈文强是编造了一个朵拙劣的藉口后,陈兰花都气笑了,王月桂生气,她更气,直接说:「那就断子绝孙好了,反正他这种基因也没必要遗传下去!」 这句话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王月桂怎么可能听得下去,立即就骂道:「这些事不用你管,我们也没要你出钱,也不指望你能出钱,我们用自己的钱关你什么事,他是你大哥,你就这么诅咒他!」 82、第 82 章 老一辈的人最听不了断子绝孙这种话,特别是王月桂,传宗接代是比天还要大的事情。 陈兰花那句话无疑就是踩了雷区,惹怒了王月桂,在电话里就跟疯狗一样不识好歹的骂开了,全都是怪陈兰花多管闲事。 「行!」陈兰花也被刺激得发火了,「你们有钱你们厉害,就全部拿去给你们的宝贝儿子吧!将来指着他给你们养老送终!」 王月桂厉声骂道:「我们肯定要他养老啊!不然指望你们吗!」 啪—— 陈兰花无法再忍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心中的愤恨达到顶峰,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撂下手机,跑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她终于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个破破烂烂的家,迟早会因为陈文强而被推进火坑,她已经预感到了,如果王月桂现在还不醒悟,等待她们的,只有万丈深渊。 —— 陈兰花的第六感从没有错,在这次之后,陈文强又用别的藉口来要钱,哪怕被陈吉说了,他也是死性不改。 反而跟王月桂抱怨说陈吉不愿意给他寄钱,脑子被驴踢了的王月桂就彻底把陈吉怨恨上了。 陈生也不满意陈吉这样的做法,夫妻两个后来商量着,让陈生所在的工程队的包工头给陈文强寄钱。 这些事情一开始陈兰花并不知情,直到…… 「什么?!」又是一年春节时,家人聚的最齐的日子,王月桂和陈生也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是陈吉带回来的: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陈文强把县城那套房子过户给了别人,然后拿着钱没了踪影。 这起事件发生得太突然,就算是陈吉也不知道具体细节,反正他知道的消息就是这样。 压在银行的房产证已经变更了户主名字,所有的钱都被陈文强拿走了。 王月桂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陈生急着问:「那他现在人呢?电话打了没有?」 夫妻两个都是文盲,对这些事情根本不懂,现在就只能指望陈吉陈清帮忙。 这份钱陈吉占了打头,虽说是借,但谁知道能不能还上,如果真被陈文强全部拿去挥霍了,那就真的是…… 余青丽已经气得不愿意回竹木村过年了,她不回来,李雅琴自然也懒得回来。 所以现在在堂屋商讨对策的就只有陈吉陈清,还有陈生夫妻俩,陈兰花姐弟三个旁听,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沉到了谷底。 不过陈兰花一点也不意外,陈文强完全干得出来这些事情,现在也不可能联繫得上人,钱也别想要了。 陈清说:「电话老是打不通,暂时联繫不上人。」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谁的心里都不好受,特别是陈生和王月桂,当初是他们同意给陈文强买房的,看房子和签合同的时候他们没在场,他们也不懂这个。 所有手续都是陈吉陪着陈文强办完的,他们就知道自己家在县城有了一套房,仅此而已。 第114页 借了十几万的外债,这一年里面七七八八寄去给陈文强的也有好几万,加起来可不是小数目。 对陈家这样的经济条件来说,无疑就是雪上加霜,如果联繫不上陈文强,拿不回这笔钱,该怎么办? 几个大人都沉默了,气氛压抑到极点。 陈兰花坐在靠门口的位置,冷漠的盯着天井潮湿的地面发呆,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冬雨,天气阴冷可怕,冷风灌进来,能把人冻得骨头冷。 「报警吧。」过了很久,陈兰花提议,目前就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报警都不一定能找到陈文强。 一辈子都没跟派出所啊警察这些打过交道,平头百姓听到报警两个字心里都发憷。 陈生和王月桂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呵斥陈兰花,「报什么警!报什么警!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报什么警!你大哥不能被抓去坐牢!」 在陈生和王月桂的观念里,坐牢就等于是毁了自己儿子的一生,将来即使能出来,也没有多大出息了,处处都要被人指指点点,人生就是没了指望了,所以怎么也不能报警。 陈兰花嘆了一口气,轻声问:「那你们想怎么办呢。」 找不到人,钱也没有了,房子也没有了,也不能报警,能怎么办呢? 所有人干等着哪一天陈文强可以改过自新,发愤图强,一举成名,再荣归故里吗? 可能吗? 傻子都知道这不可能,陈文强就已经是无可救药了,早点把事情解决,或许还能减少一点损失。 陈生一直都不太和陈兰花亲近,觉得这个女儿面冷心狠,跟这个家不是一条心,总是说些不和睦不团结的话。 「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就不要管了,该做饭就做饭去。」 陈生想把陈兰花她们姐弟三个赶出去,不能再听了,他知道三个小的对陈文强有很大意见。 陈兰荷藏不住事,冷笑一声就起身拍拍屁股离开了,陈文松没话语权,也走了,只有陈兰花离开前说了一句话,「随便你们吧。」 她算是看透了,谁都没有陈文强在父母心中的分量重,多说无益,不会听的,她就想看看,放任下去的最终后果会是什么。 —— 连续下了半个多月的细雨,阴冷潮湿的环境总会让人不愉快,加上陈文强惹出的一堆事,这个年是註定过不好了。 陈生不同意报警,也找不到人,所以只能等着陈文强主动和家里联繫。 电话都打了无数个,林思思的手机也打了,能联繫的人都联繫了,就是找不到陈文强本人。 年初二这天,陈家也是冷冷清清,只有下午的时候来了一波村里关系比较好的几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刚把客人送走,住在隔壁山头的三伯父家的大堂哥就过来了,他跟陈家也不是本家,只不过是一个姓。 辈分是伯父那一辈而已,实则跟陈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 大堂哥叫陈夏,比陈兰金还要大两岁,以前也经常和陈家的几兄妹一起玩,只不过后来大家都长大了,来往就少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就过来了。 见到陈夏的时候,陈兰花正蹲在天井那里洗碗,他进来就先跟陈兰花打了个招唿,「阿兰回来了啊。」 「嗯。」陈兰花笑了笑,「大堂哥。」 刚陪客人喝了酒的陈生坐在堂屋里昏昏欲睡,听到说话声就出来看了看,「陈夏来了啊,吃饭没有,要不要喝点?」 83、第 83 章 陈夏忙说:「叔,我已经吃过了,别忙了。」 听他这么说,陈生也就不招唿吃饭了,拉他到堂屋坐着说话。 陈老头也从房间里出来了,陈夏就陪着他们在堂屋聊天,东拉西扯,左右都离不开家长里短的事情。 陈夏连初中都没上完就辍学了,先是跟人到广东那边打工了一段时间,后来挣了点钱回来承包鱼塘养鱼,办了个养殖场专门养鸡鸭来卖。 开头一两年也没赚到钱,就不干了,出去跟人跑工程,听说现在已经是包工头,有自己的工程队了。 三伯家孩子也是特别多,五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都嫁人了,儿子也都娶媳妇了。 三伯家的孩子虽然都没上大学的,连上高中的都没有,但是嫁人都嫁得挺好,两个儿子都是自己置办家业,现在都建了一栋小楼房,小车也买上了。 当初陈生还挺看不上三伯一家,嘲笑人家没有大学生,孩子成绩都不好,现在呢? 人家该有的都有了,反观陈家,一贫如洗,受了高等教育的儿子还不如人家一个没上中学的。 如此大的落差,也不知道陈生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 —— 其他话都说得差不多了,陈夏就装作不经意的问了问:「今年过年,文强没有回来啊?」 在天井洗碗的陈兰花把他们的对话全程听了下来,见陈夏问到陈文强,直觉告诉她,应该是没有好事发生。 果然,在陈生说不回来过年之后,陈夏终于说了实话,「……半年前他打电话跟我借了五千块钱,说好了一个月后还,到现在也没还,我又联繫不上他,打电话总是不接,信息也不回,我以为他回来过年了,所以今天过来问问。」 本来五千块钱也没多少,按照两家的交情陈夏也没必要上门来催,但说好一个月后还钱的陈文强联繫不上。 第115页 这都拖了半年了,还不还也不给个准话,而且这几天陈夏听到一些关于陈文强借钱不还的风声,这才选在大年初二上门要债。 「他跟你借钱了?」一听这个事,陈生就愣住了,他真不知道陈文强还跟陈夏借钱了。 陈夏点点头,回忆起来说:「对啊,去年六月份大概,说是急用,我当时也没想很多,就借给他了。」 大过年的被同村的人堵着上门要钱,陈生心情能好才怪,好说歹说的解释了一番,才把陈夏送走。 陈夏也没想着要陈生这个做长辈的拿钱还他,就是来打听陈文强下落的,听陈生也说联繫不上陈文强,他也没为难,又说了一会话就先离开了。 陈老头听不太懂这些,也不知道陈文强具体在外面做了什么勾当,但不妨碍他恶意念叨啊。 「书也白读了,书也白读了,到处借钱,哎呦——」 陈生正是心烦的时候,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我自己儿子的事情用不到你插嘴!」 说完他就气唿唿的出门去了,估计是想回新房子上面睡觉。 陈兰花沉默着收拾好一堆油腻腻脏兮兮的碗筷,洗干净锅碗瓢盆,把东西都归置到原本的位置。 然后又忙着去煮猪食,等煮好了,陈文松就挑着去餵猪,她也得帮忙。 —— 晚上王月桂听说自己儿子还跟陈夏借了钱没还,气得差点背过去,囔囔道:「你让他自己还!谁有钱给他还这些,他在外面干什么了,四处借钱,打电话,现在就打电话,我倒想问问他在外面干什么了!」 陈文强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即使通了也没人接,明显就是故意的,微信和q发了消息过去也不回。 哪怕王月桂气死了也没有用,根本找不到人,骂得再难听又能干什么。 陈兰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双眼盯着电视机的屏幕,凉凉的讽刺,「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你们不信。」 这次王月桂没有反驳,只是瞪着眼睛沉默,陈生被王月桂吼得不敢出声,支支吾吾的,还想着和稀泥。 陈兰荷和陈文松也都不说话,默默看电视,心里多少已经记恨上了陈文强。 而陈兰花想到的却是,她怕是不能安心完成大学四年的学业了,过完年开学后,她就要给自己找兼职,挣钱维持自己的生活。 陈家已经一贫如洗,能借钱的人都借过了,被陈文强这么一搅和,陈家背负上了歷史以来最多最沉重的一次债务。 另外,还有那些不知道的。 年还没过完呢,就又出了事情,陈生和王月桂那两个老人手机经常有催债电话。 全部都说是陈文强在他们那里借了多少多少钱没换上,拖欠了多久多久,要求尽快还钱,不然就报警处理。 除了信贷公司,还有银行信用卡中心的电话,也说陈文强恶意拖欠信用卡还款。 一个可以说成是诈骗电话,那两个呢,三个呢,四个呢,无数个呢?又该怎么解释。 电话都是陈兰花三姐弟接的,最后干脆都不敢接了,王月桂记得头髮发白,陈生也是一个劲的喝酒,喝酒,愁得说不出来话。 —— 开学在即,陈兰荷马上就要高考了,不管怎么样也要先稳住这边。 王月桂从牙缝里挤出一两百块钱,又跟村里人借了几百,凑够了一千块钱给陈兰荷去学校。 到陈兰荷和陈文松的时候就为难了,根本就没钱了,王月桂只好四处打听有谁现在要收猪的,把家里这几头猪先卖了,凑够给两个孩子的日常花销再说。 拿着这些钱,陈兰花觉得好烫手,她突然好难过,好难过,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突然之间不想上学了,不想去了。 一个月后。 谁都联繫不上的陈文强主动给王月桂打电话,面对质问,他全部承认,但一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直接跟王月桂吼—— 「你们穷,你们没钱给我,那我能怎么办!我要在广东饿死吗!你们有钱给我的话会是这样吗!」 王月桂厉声喊道:「你自己想要装大款怎么还要回来怪我们,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能挣钱,到你就不行了!」 「别人家有钱你们家有吗!」 那次通话打破了以往任何一种和平的假象,陈文强终于把自己的真实面目暴露出来,狠狠的刺进了王月桂的心脏。 84、第 84 章 面对大儿子歇斯底里的质问,王月桂满心都是失望,寄予如此大期待的儿子现在反过来怪父母、怪家庭。 陈文强的惹出的这波事故久久不能平息,因为陈家没有钱可以偿还,也不知道那些欠款是真是假。 王月桂和陈生採取不理睬的态度,全部无视了那些要债号码。 外面的债务可以不管,可是家里的却不能,陈吉那十来万是板上钉钉的,那还有王月桂和陈生跟别人借的,七七八八加起来也不少,陈夏那里还有五千,都是要还的。 陈兰花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些消息的人,王月桂没有专门来告诉她,这些事情是陈吉打电话跟她说的。 「你大哥现在出事了,你爸一年到头就挣那么点钱,你们几个都还要读书,不容易,你这边呢能省则省,最好是能找一些兼职,如果学业不忙的话。」陈吉语重心长的跟陈兰花交代。 第116页 陈兰花手握着手机,站在寝室的走廊外面,大二之后她们就搬寝室了,从原先那栋破破烂烂的旧宿舍楼搬到了新公寓,她们班的寝室在五楼。 听完陈吉的话,她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早有预感会这样,可真正来临的时候,陈兰花的心还是很慌张的,她开始在网上找兼职,关注学校的公告栏,那里也会有家教的兼职。 可陈兰花的学习成绩并不算出色,上这个大学其实很勉强,做家教根本行不通。 她又不懂得怎么跟那些小孩子打交道,家教老师那边也不愿意录用她的。 无奈之下,陈兰花只好跟着别人一起去夜市推销啤酒,尽管辛苦,尽管累,尽管她什么都不会,连和陌生人说话都不利落,可为了钱,她也必须咬牙坚持。 陈兰花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白天上课,晚上兼职,生活勉强能维持,除了开学时王月桂给过八百块钱,她就没有再打电话跟家里要钱了。 一个学期结束,陈兰花没有回竹木村,而是留在本市继续打工,她需要为自己挣下一学年的学费。 她现在已经能够自己挣钱生活了,只要暑假这两个月努力一把,推销啤酒能拿到的提成就可以交学费。 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而是轮迴。 —— 陈文强就像一个没了良心的吸血鬼,开始不断的往家里打电话要钱,这次连藉口都不编造了,直接张口要钱。 王月桂说没有,他就在电话那端骂,诅咒自己的父母,「你们要是不给我钱,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或者说:「你们现在不帮我,以后你们老了动不了也别指望我给你们养老送终!你们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我有今天都是因为你们!就是因为你们没能力帮我,给不了我钱才会这样!你们就能眼睁睁看着我被逼死!你们都不帮我!都不给我钱!」 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让陈文强欠了那么多钱,他没问过家里任何人,就私自把房子转让过户出去了,拿走了那笔钱。 对这笔钱的去向他只字不提,就开始不断抱怨他有今天是因为王月桂和陈生的不作为,是因为家里没钱可以供给他。 王月桂气得两鬓斑白,一夜之间不知道苍老了多少岁,她怎么没有帮? 借了那么多钱寄过去,省吃俭用出来的钱,都给了,陈文强要什么她和陈生都尽量满足,说买房子也买了,怎么就说他们不帮? 「怎么样才算帮,啊?!怎么样才算帮,现在家里因为你闹成什么样了,天天有人往我和你爸这里打电话,说要还钱,你还想我们怎么帮!」王月桂也生气了,电话里就跟陈文强吵起来。 陈文强啪叽就把电话给挂了,之后再打也不接了。 即使儿子都这样了,陈生也没放弃要拉扯一把的念头,总是劝说王月桂再出去借点钱,先把眼前的困难挨过去再说。 「他一个人在外面辛苦,压力大,肯定是没钱了才会打电话回来要,我们不给难道要他在广东下面饿死吗。」陈生半夜里跟王月桂嘀咕。 现在又是农忙时节,陈兰荷不顾王月桂的反对,执意跟着同学去了广东打暑假工。 她考上了一个专科学校,学费不便宜,陈生又不同意她申请助学贷款,陈兰荷除了去打暑假工,还能怎么办? 陈兰花也不回来,那就只剩下陈文松和王月桂收水稻,怎么可能忙得过来,现在王月桂身体不好,腰伤时不时就要发作,陈生只能从工地那边回来帮忙。 王月桂嘟嘟囔囔的不愿意,「哪来的钱给他?你有钱你就给,我不给,有本事你就到外面跟人借去,看看现在还有谁敢借钱给我们家。」 虽然没有谁刻意把话传出去,但陈文强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又跟相熟的邻里街坊打电话借钱。 别人总会议论一两句,现在村里以及家里的亲戚都知道不能借钱,借了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这年头虽然不至于没饭吃,但谁家也不富裕,钱是养命的根本,总不会有人蠢到借给一个明知道还不上的人家。 也就陈吉,不忍心大哥家这么落魄,私底下给陈文强转过几次钱,都不多,一两千块,都是瞒着余青丽的。 当初因为借钱给大哥一家买房子的事情,余青丽到现在也还记着仇,和陈吉的夫妻关系不冷不热的维持着,要是知道陈吉还在私底下给陈文强转钱,估计是要离婚了。 这些事情陈生是知道的,陈吉也跟他讲过,对弟弟这份情他记下了,可陈文强毕竟是他亲儿子,不能不管啊。 陈生跟王月桂商量着,「不给能怎么办呢,他现在也不知道在下面干什么,有没有工作,能不能养活自己……」 「别人毕业了都有工作,怎么就他没有,我没钱,不给!」王月桂真的是生气了,并不打算松口。 儿子不孝顺她心也痛,在外吃苦受累了她也难受,可听听陈文强打电话说的那些话,完全没有一点认错的态度。 —— 这些事情都是陈生夫妻俩商量着去办,有时候也跟陈吉说,陈清也从中帮忙,不过多半都是帮倒忙。 没搞清楚状况前就给陈文强寄钱,数目不多,理由也有,就是说先拿去吃饭,让他懂事点,别再给家里惹事了。 陈兰花知道事情的经过的时候,什么都晚了,中途陈生不知道背着她们给了陈文强多少次钱。 第117页 反正每次打电话回来要,哭闹,陈生都给,而且是瞒着王月桂给,过后才跟王月桂说的。 好几次陈生辛苦挣来的那点工钱,都没进王月桂的口袋,就全让陈生拖包工头给了陈文强。 陈文强估计也知道跟王月桂要钱是要不了了,索性连电话也不打了,直接打给陈生。 85、第 85 章 七八月是这个城市最热的时候,要么是大太阳,要么是大暴雨,水深火热交替着来。 放假的时候,学校宿舍都不能住的,陈兰花就只能搬进公司临时给啤酒推销员安排的集体宿舍。 里头就跟个大厂子一样,铁架床一排排放过去,闷热、拥挤,男跟女就只有一块样板隔着,晚上睡觉她都不敢睡死。 这个集体里面,跟她一样假期打工的学生也很多,高中的、大学的,都是为了挣钱。 陈兰花打破了自己以往任何一种为了尊严而起来的保护壳,她变得坚强起来,受了委屈也不会哭,咬咬牙就又是一天过去。 她没有多余的钱,推销员只包住不包吃,外面卖的饭菜贵,她不敢花钱出去吃,就买了一个小电饭锅,放在集体宿舍里。 每天煮点稀饭或者面条,就着超市打折买一送一的橄榄菜吃,本来她就有点瘦,从需要自己挣钱解决一切费用之后,变得更瘦了。 168的身高,九十斤不到。 忙碌劳累的生活就跟赶趟似的,一波接着一波,从没有停歇过,王月桂不会给她打电话,更不会关心询问她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她也不打电话回家,从陈吉那里得知父母又给陈文强寄钱开始,她心里的恨意就怎么都压抑不住,电话打过去,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和王月桂大吵特吵。 说父母都是爱着自己的孩子的,可陈兰花越发感受不到这份爱了。 —— 陈生说是回去帮忙,但他自己身上也有腰伤,像扛稻谷这样的重活都敢不了的,只能陈文松自己搬。 借别人的摩托车先运到路口,再慢慢一袋一袋运上土坡,再背着放到楼顶。 湿哒哒的水稻放满一蛇皮袋大概得有一百多斤,一天收回来的水稻就有差不多二十袋,全部都是陈文松自己搬回去。 王月桂就负责晾晒,以及餵猪,煮饭这些活,忙完这些之后才能到田里帮忙。 这个,就是父母的爱。 难以说是现实的讽刺还是什么,人来到这个世界,睁眼就能看到这个世界的五彩缤纷,灯红酒绿,哪怕知道世间疾苦,也不愿意离开。 为了活下去,人总是在为难自己,也在为难身边的人。 —— 陈兰花利用暑假的时间推销啤酒,挣了一点钱,除去她少有的一部分开销,加起来也有九千多多,算是她有史以来挣到的最多的钱。 她学费才六千多,不到七千,留下一部分当饭钱,她手头上也是余额的,知道陈文松一个人在家干活辛苦,她偷偷给弟弟转了一千块钱,并叮嘱别告诉王月桂。 很多事情她辗转也从陈文松嘴里得知了,关于陈文强,关于那个距离她越来越遥远并且陌生的家。 暑假结束的时候,陈兰花终于给王月桂打了电话,并未寒暄,王月桂上来就问她挣了多少钱。 陈兰花心如止水,「没多少,不够交学费。」 她不会跟王月桂说实话的,这笔钱是她自己挣来的,不可能会拿出来给陈文强还债或者什么。 王月桂在那边吞吞吐吐的说道:「咱们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和你爸也是没办法了,你要是能解决就自己解决……」 「小妹的呢?」 陈兰花没心情听王月桂抱怨这些,让她不理解的是,当初她想要办助学贷款,陈生也不同意给她签字。 现在家里条件这么艰难,陈兰荷也不能去办助学贷款,就连陈吉都建议办的,陈生却死活不同意。 王月桂说:「她自己去打暑假工,应该够了,不够的话我只能先去找你几个舅舅借点了,不然能怎么办。」 从王月桂嫁进陈家,就很少跟娘家的人联繫,过年过节也回不去。 陈兰花知道几个舅舅家条件都比较不错,小时候表姐出嫁,她跟着王月桂回去过。 但听王月桂说,舅舅看不上陈生这个妹夫,所以总是没好脸,陈生也不愿意王月桂跟娘家人往来太多,怕人家更看不起他。 现在陈文强捅了个大窟窿,村里能借钱的都被借遍了,王月桂实在没办法了才跟娘家那边张口,为这个还被陈生说了好几次。 这里面的曲折王月桂当然也唠叨给陈兰花听了,陈兰花就觉得好笑,她爸就是那种没本事还死要面子的人。 「为什么不让小妹办助学贷款?」 现在办贷款的时间已经过了,她记得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陈兰荷跟她说过要去办贷款,结果陈生不同意,就搁置了,现在就是想办都已经来不及了,没机会了。 专科三年,学费也是跟着涨的,陈兰荷一年的学费就要七千多,加上吃饭等等费用,家里出不起的话,难道要陈兰荷一个人兼职挣回来吗? 陈兰花觉得这样不公平。 如果是因为家庭本身就困难无法支付得这笔学费,半工半读可以理解,也没什么好值得怨言的。 但现在陈家的情况是,宁可借钱去接济已经毕业工作了的败家子,也没钱供女儿读书,这就让陈兰花心里不平衡了。 第118页 不仅是因为陈兰荷,还有她自己。 王月桂嘟囔起来,「你爸就是说不让啊,不让办,我能有什么办法,那你爸都这样说了,不给办。」 陈兰花气笑了,「他说不给就不给吗?你当初为什么不给户口本小妹?她自己也能去办的,她成年了,满十八岁了!」 电话那端的王月桂又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了,抛开那层血缘关系,就说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陈兰花对自己家这些人的秉性都太了解了,看得透彻了。 王月桂每次都说是陈生的主意,她没办法,永远都是被逼的,什么事都会推卸责任。 但凡在陈文强或者陈兰荷的事情上,王月桂能强硬的不同意,凭陈生那种懦弱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一意孤行。 即使要接济陈文强,大部分钱也还是在王月桂手上,她不同意,陈生又能拿得出来多少钱给陈文强? 再说陈兰荷的事情,户口本一直都是王月桂收着的,她也是陈兰荷的家长,她签字也是有效的,怎么就不能办了,怎么就一定要经过陈生同意了? 86、第 86 章 王月桂性子是强势,但骨子里还是个传统的女人,本身没念过什么书,也没多少见识。 凡事都会以丈夫的话为标准,特别是在一些家庭大事上,哪怕她心中不满,有意见,最后也都会听陈生的。 就算再质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陈兰花已经看得很明白了。 王月桂还在那边小声抱怨,「你爸都要这样做,我能有什么办法……没有就只能去借了,还能怎么办,谁让我们家穷……不然怎么办呢,借了我跟你爸再还……」 穷,成了压垮陈家的稻草,陈兰花蹲在路边,望着水波粼粼的江面,平静地说:「随便你们吧。」 说完她就把电话给挂断了,不想再听关于家里的一切,谁的消息她都不想听了,就这样吧。 陈兰花吸吸鼻子,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生活不好而哭,抬手擦眼角的时候才发现,除了眼眶发热,她竟然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出来。 看,现在的她比以前坚强了许多。 她不想回忆暑假以及暑假之前的三四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她很累,每天下了课胡乱在食堂吃点饭,就要往距离学校非常远的闹市去。 帮着把一箱一箱的啤酒搬到场地,然后等待黑夜降临,穿着短裙和紧身露脐t恤一桌一桌的去跟那些人推销啤酒。 卖得出去越多,她拿到的提成就越多,有时候为了卖酒,即便客人对她动手动脚也只能忍着。 好几次那些人的手都从裙子底下伸进去了,她都不敢反抗。 现实就没有小说描绘的美好桥段,遇到色狼了还能有霸道总裁保护,陈兰花掀了掀嘴角,没有,她什么也没有。 陈兰花现在坐的位置,还是当初她和杨网友经常来的地方,柳江河堤的台阶。 往下可以看音乐喷泉,周末的时候人就特别多,她坐在最上面一阶,思绪飞出去很远很远。 —— 好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坏的事情就总是接二连三。 陈兰花怎么也想不通,父母为什么还愿意接济已经无可救药的陈文强,转过去的钱一笔接着一笔,借到没人可以借。 「你们就不问他把房子的钱拿去干什么了吗?」电话里,陈兰花这样说。 王月桂解释:「问了啊,怎么没问,可他不愿意说,我们又怎么知道,你爸又总是让我去找别人借钱,说先维持住你大哥的生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饿死啊。」 「他没有工作吗?」陈兰花麻木的问道。 王月桂沉默几秒,估计是瞒不下去了,才嘟嘟囔囔跟陈兰花说了实情—— 「他已经不在原先的公司上班了,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工作,问他也不说,就是要钱,我说不给,没有,他就给你爸打电话,问你爸要,那你爸这种人肯定就给了,让你陈木三叔给寄过去的。」 陈木就是陈生所在的工程队的领头,也是竹木村的人,按辈分陈兰花得管陈木叫一声三叔。 「家里这种情况他还有脸要钱,你们居然还给!」 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可是听到这样的消息,陈兰花没来由的心头就是一阵火大,如果陈文强现在站在她面前,她一定拿刀砍死对方。 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心都已经死了,还怕什么,杀人都不怕,像陈文强那种人,死不足惜,死了兴许还是为这个家积德行善。 王月桂估计也知道这大半年因为陈文强的事情,家里三个小的意见特别大,一打电话就是反对他们接济陈文强。 所以王月桂都不敢把这些事第一时间跟陈兰花说,怎么说都是亲生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跌进深渊不拉一把。 父母这种心理,陈兰花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可她就是不平衡,就是生气,就是想发火。 她强忍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哑着声音说道:「我们也是你的孩子,也是你们亲生的,为什么就不能帮帮我们!为什么我们就要这样辛苦,从小到大我们有过什么,他有过什么,现在他成这样了你们还要不计后果的帮他,有没有想过我们小的以后怎么生活!有没有!」 陈兰花知道跟父母讲道理根本讲不通,他们听都听不明白,也不可能会改变,封建的思想传统早就束缚住了他们,还指望他们能明白什么。 第119页 在父母心里,哪怕陈文强杀人放火了,也要帮着,不能让他去坐牢不能让他跌落深渊。 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就要不顾一切的去拉他,哪怕自己要掉下深渊,也要先把悬在半空的陈文强拉上来再说。 至于原本站在悬崖边上的她们,如果真掉进去,王月桂和陈生就会认为是她们自己不争气导致的。 陈兰花再次崩溃,以为考上了大学就能逃离那个地方,就能和过去的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就能活得像个人,哪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就因为她的身体里流淌着陈家人的血,所以註定她一辈子也逃脱不掉,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容不得她辩解,也容不得她挣脱。 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无法抹去她是陈家人的事实,指望父母明白她的心酸,明白她这些年一路成长的痛苦,怕是有生之年都不可能了。 「我和你爸也没有不管你们啊,这些年你们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我和你爸掏钱,没钱你们怎么上的学,怎么就不知足,难道你们用的不是我和你爸的钱吗,真是的……」 王月桂在那边嘀咕,似乎很不贊同陈兰花喊出来的那套说辞。 她承认是偏心了陈文强,可对三个小的,她也没亏待过,都给上学了,零用钱也没少过,要买什么也是给的,怎么还落下埋怨了。 陈兰花就知道王月桂会这样狡辩,每次说到这个问题就这样,觉得自己送孩子上学了,给她们吃给她们穿了就已经是尽到义务了,尽到责任了。 是,这样是没错。 陈兰花突然悲哀的发现,自己无力反驳王月桂的这套理论,这些年她的的确确是靠着父母过活。 父母给予她生命,抚养她长大成人,尽管她的成长道路诸多不顺,坎坷异常,可没有了父母,也就没有她了。 87、第 87 章 「是,对,你们不欠我们什么……」陈兰花低声说:「以后这些事情我也不会再多问了,你们自己决定吧,随便怎么样都行,你们有钱给他就给,乐意给就给。借也好,偷也行,哪怕去卖血卖肾,统统拿去接济你们大儿子都行,我没意见。我没资格有意见,那又不是我的钱,也不用我还,我一点也不用着急,你们开心就好,就好……」 王月桂也听不出这段话的深层含义,就急着在那边表态,「不用你们还,我跟你爸还,这些跟你们没关系……」 话说得总比唱得好听,陈兰花淡笑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不用她们还?现在她都不知道王月桂和陈生在老家那边到底借了多少钱贴补给陈文强。 算算王月桂都快五十多的人了,就是在家种地,也没个固定收入,单靠陈生做装修那点钱,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些巨款还清? 年纪大了又能干得了几年?到时候两手一撂,债主才不会管当初是谁来借的钱,反正会上门要。 她和弟弟妹妹脑袋上就顶着陈家儿女的名头,人家会不找她们要吗? 王月桂把问题想得如此简单,反正这些钱不要你们还,你们就别管我们给谁了,管不着,没资格管。 就是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不停歇的贴补给陈文强,哪怕再生气也会给钱。 就算骂得再难听,只要下次装可怜说点好话,或者哭诉自己在外面多辛苦就能得到父母的谅解,就能心安理得的要父母的血汗钱,拿去挥霍。 陈兰花面无表情的盯着寝室的墙壁,看似没什么情绪,实则内心却早已崩溃坍塌,落地一片灰烬。 —— 陈兰花的变化,身边的人都看在眼里,同寝室其他人和她并不是多要好,也不知道缘由。 柳清霜自从和时鉳年纠缠开始,也变了样,患得患失,经常半夜里一个人跑出去。 也不知道干什么,回来的时候就精神恍惚,好几次都在拿小刀划拉自己的手。 陈兰花见到过几次,但她没心思去管这些闲事,她也失恋了,也失去了自己喜欢的人,她也难受,也伤心,也痛。 但比起失恋,生活的压力让她无法唿吸,她没时间去伤春悲秋,流泪缅怀那些逝去的所谓爱情。 或许,是她把利益放在了第一位,没有真的拥有过什么爱情吧。 毕竟和杨网友,她是付出了真感情,可到最后受不了那种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感觉的是她。 是她烦了,是她没耐心也没精力陪着一个男人成长,是她没时间再去揣测那个男人到底爱不爱自己了。 累了,就该结束,这是陈兰花的爱情观。 所以在柳清霜为爱情流泪、自残、醉酒的时候,陈兰花忙着赚钱养活自己,忙着挤出更多时间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分配好每一分钱,还要抽出时间应付课程作业。 她忙得像个陀螺,连坐下歇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一颗心都被各种情绪沾满了,关于爱情那点可怜的感觉,早就被她遗忘了。 —— 又是一年国庆小长假,这仿佛是一个时间的分水岭。 陈兰花从外面回到寝室,今天下午没课,她中午出去了一趟,下午难得可以休息一下,推开寝室的门就是一阵兵荒马乱,柳清霜正往自己身上倒滚烫的开水。 张芃最先发现的,惊叫着冲过来阻止,「喂!不要想不开啊!」 「啊——」 柳清霜像个疯子一样喊叫,挣扎不断,谁也按不住她,有人提议报警了,陈兰花淡定的把寝室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好奇的视线。 第120页 她慢慢走到已经崩溃的柳清霜面前,蹲下来,轻声问:「怎么了啊?」 柳清霜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抱住陈兰花,哭得嘶哑,「啊——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拒绝我啊!」 她哭得好伤心,仿佛天塌了地陷了一样,一点也不顾及旁边还有人在场,她似乎急着要发泄自己的情绪。 陈兰花神情麻木的伸手拍拍柳清霜的后背,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眼泪情不知就往下流。 别人都以为她是因为柳清霜哭所以才哭的。 只有陈兰花自己知道,她不是因为柳清霜哭了才哭,她不是在同情柳清霜,也不是在感同身受。 不是的。 是她自己难受,是她刚刚接到陈吉的电话,说陈文强回竹木村了,要和他女朋友结婚,因为有孩子了。 王月桂很高兴,没反对这门婚事。 陈清也主张结婚,还主张给女方彩礼钱,不过只凑了一万块钱,其中五千还是陈清自掏腰包的,剩下五千不知道陈生又支使王月桂跟谁借的。 这些长辈认为,只要结了婚有了孩子,陈文强就会收心,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就会懂事起来。 从那个事件到这个事件,发生的过程真的太长了,陈兰花感觉到自己记不清多少次了,记不清陈文强问家里要钱多少次了,她数不过来。 她不会为这样的事情感觉到高兴,陈文强跟那个女人总是能闹出么蛾子,一次,两次,三次……无休无止。 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同意这门婚事,是嫌家里还不够乱吗? 所以在陈吉打电话来说的时候,她的脑子是蒙的,然后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同意呢……」 陈吉的说辞是:「都有孩子了,不结婚还能怎么办,你爸妈也同意了,给了女方家一万算是彩礼,酒席就不办了。」 陈兰花太难受了,为自己的这二十多年来的遭遇,为自己的家庭,为自己家这些人惹出来的事情。 太难受了,她也想哭,在外面走回学校的时候她就想哭,可又怕路人笑话,就一直忍着。 现在她忍不着了,借着柳清霜营造出来的氛围,她也需要发泄自己的情绪,不然她也会疯。 大中午的,寝室的人几乎都在,忙着递纸巾,忙着尴尬安慰。 张芃捧着一盒纸巾蹲在旁边,安慰柳清霜,「别哭了,有什么事过去就好了,干嘛这样折磨自己,搞得花花都哭了,啊,别哭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就好了。」 88、第 88 章 越是安慰,柳清霜就哭得越凶,手腕上已经有了割伤,是之前留下的. 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听说那个男人要调到省城工作,要跟她断了这层关系,以后都不要联繫了。 估计柳清霜受不了,就想到用自残来麻痹自己,还想休学跟着男人去省城,简直是愚蠢。 寝室里的人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关于柳清霜和时鉳年的事情的,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什么,背地里肯定不屑,暗暗说柳清霜这种行为很傻缺。 陈兰花低垂着眉眼,站起来的同时也把坐在地上的柳清霜拉了起来,她已经哭够了,眼泪流出就好了。 陈兰花轻声说:「起来吧,到床上休息一会,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 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安慰为情所困的柳清霜,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种感觉她无法理解,也不打算理解。 柳清霜是个自我意识非常薄弱的人,容易冲动,遇事不过脑子。 很多时候都喜欢用「文艺女青年」那套来思考问题的对错,早在刚认识那会,陈兰花就知道了。 特别是遇上的事情,光是劝慰是没有用的,柳清霜根本不会听,只会固执的想要通过愚蠢的自我折磨的方式让那个男人回来。 柳清霜被扶着回到旁边的椅子,双手还死死抱住陈兰花的腰,可得伤心不已,声音都哽咽了—— 「啊……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陈兰花表现得异常冷静,她本身就是个局外人,对这件事也没有太大立场发表意见。 只是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这样下去你迟早是害了自己。」 离开一个自己深深喜欢的人,是很痛苦,但只要咬咬牙忍过去了,之后再想起,顶多就是心中再起点波澜,真的不会有什么。 柳清霜怎么就不明白呢,她这样纠缠不休,只会让时鉳年觉得更加厌烦,想要更快的离开她而已。 陈兰花知道这些道理,柳清霜现在不可能听得进去,说了也白说。 「我不知道,我好难受……」 柳清霜已经没有理智再去思考自己今后怎么办了,她现在就是迫切的想要那个男人回来,回到他身边。 哪怕只是跟以前那样的关系也在所不惜,只要回来就好。 陈兰花仰头看寝室的天花板,突然觉得,女人好傻。 「你手机呢,给他打个电话吧,我来跟他说,问问是怎么回事。」本不该管别人的事情,但陈兰花还是心软了一下,决定最后再帮柳清霜做一件事。 她把柳清霜的手机找出来,当着面拨通了时鉳年的电话,那边响了很久都没有接。 再打一次就是拒接的状态了,对方做得如此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什么意思。 第121页 陈兰花把手机还给柳清霜,让她认清这个残忍的事实,「他已经这样对你了,你就不要再做傻事了,不值得。」 柳清霜失魂落魄,狼狈不已,却还是嘴硬,「在我这里就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感情不能用值得或者不值得来衡量……」 「所以呢?」陈兰花有点生气,压不住火了,难听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尚存的一丝理智拦住了她,没有说。 柳清霜不说话,只是一直哭。 陈兰花心烦意乱,烦躁到想杀人,想一巴掌扇醒柳清霜,她深吸一口气,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手机,对着电话号码打过去,才响了两声对方就接了。 「餵。」 依旧是那个声音,迄今为止陈兰花见过时鉳年一次,就是那次一起吃烧烤再去唱歌。 可这个声音她记得清楚,过去一度让她嫉妒好羡慕柳清霜。 陈兰花定了定神,直接点明,「我是柳清霜的室友。」 那边沉默了,陈兰花快速的把事情经过交代了一遍,包括这段时间柳清霜做出的各种自残行为,末了她说—— 「这是你和她之间的事情,该怎么处理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一个外人不好多管,但柳清霜好歹是我室友,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你是个什么意思就直接跟她明说,不要躲躲藏藏,畏畏缩缩的,不像个男人。」 这话说得是有点重了,时鉳年听了后也怒,语气不太好的说:「我早就跟她说清楚了,是她死缠着我不放,我真的……求她了!放过我行吗!」 通话过程虽然不是免提,但陈兰花把声音调大,凑近了也能听得清楚,时鉳年的话直接就闯进了柳清霜的耳朵。 其他在场的人也都听得明白,大家面面相觑,沉默尴尬着。 柳清霜一把夺过电话,哭着嘶吼:「那谁放过我!谁放过我!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爱我!为什么!」 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柳清霜喊完后发现那边没了动静,一看才知道对方挂断了,她失去理智,一气之下扬手就把陈兰花的手机摔了出去。 啪! 手机砸在墙壁上,再掉到地,屏幕都摔裂成蜘蛛网状,其他零部件也都甩飞到角落,有些还滚落到陈兰花脚边。 张芃惊得张大嘴巴,「诶,那个是……」 那个是陈兰花的手机啊!她滴个神! 所有人再次被柳清霜刷新三观,这段时间因为她失恋,搞得寝室也是不得安宁。 醉酒、呕吐、大喊大叫、要死要活,其他人看她可怜都是让着,现在又因为生气发火摔了陈兰花的手机,这真的是…… 过分了。 就是同住一个寝室,多深的交情也谈不上,就是普通的同学情谊,之前不说是看柳清霜失恋了情绪不好,大家体谅。 但心里肯定是有很多意见,失个恋而已,谁还没有过,也没见谁这么作妖。 在场的人看看陈兰花,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张芃弯腰把摔得五马分尸的手机捡起来,尴尬到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估计用不了了,修都没法修。」 柳清霜也不知道抽什么风,甩开所有人就冲出了寝室,砰地一声,还把门摔得震天响。 许馨怡算是那种脾气好的时候就很好,脾气不好的时候直接上手打人那种类型。 忍了这么久她也忍不住了,爆了句粗口:「艹,她有病啊!」 张芃还有一丝理智,小心翼翼的问陈兰花,「这手机怎么办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算平时再怎么样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摔别人的手机,便宜的也要好几百,贵的得大几千,上万都有。 摔坏了还得赔,谁他妈脑子有病干这种傻逼事儿啊! 陈兰花不是不生气,不是不是恼怒,她是傻了,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功夫去想柳清霜又干什么去了。 唯一的那根神经线接收来的信号就是,她没钱给自己买新手机。 89、第 89 章 这件事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柳清霜赔一个新手机,但如果对方赖着不赔呢?陈兰花能怎么办。 坏事情就从来没有间断过,总是跟烤肉串似的,一串接着一串,陈兰花无力到说不出来话。 她捡起手机的零件,就像张芃说的,修都修不好了,直接报废。 「花花……」张芃有点担心,这几个月陈兰花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很忙碌,在外做兼职很晚才回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似乎很累的样子。 陈兰花摆摆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爬回自己的床,有气无力的说道:「没事,别来打扰我,我睡会……」 她晚上还要去工作。 推销啤酒这份工作并不是长久之计,最近生意很不好做。 她和团队其他人干的都是在夜市推销,本来人家摊位老闆就有自己的酒水销售,利润也高。 让她们在那推销是要抽取一定比例分成的,所以最后到她们手上的钱并不多。 情况不好的时候一个晚上也就一百块不到,为了这点钱,陈兰花就得从晚上七点半做到凌晨两点半,甚至更晚。 她是学生,经销商那边的负责人跟她谈过要不要换场地,去酒吧夜店那些地方推销,赚得比在夜市多出来好几倍,运气好的一个晚上就要好几千了。 这个提议陈兰花心动过,但团队里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女孩偷偷警告她,去酒吧是可以赚多,但很不安全。 第122页 特别是像她这样的女大学生,经常要被拉去陪酒,严重的可能都会被…… 陈兰花就退缩了,她害怕,她没有能力自保,也得罪不起顾客,如果出了事,负责人肯定会第一时间把她推出去顶罪,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她越发觉得普通人在这个复杂的大社会难以存活下去,有太多的阻碍无法跨越,中间永远都有一条界线,穷人和富人。 —— 陈文强要结婚,匆忙之间就回了老家办理登记手续。 林思思第一次登门,王月桂夫妻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儿媳妇,而跟林思思的家人,那是一面也没见过,就这么领了证。 柳清霜给陈兰花赔了手机的钱,也道了歉,陈兰花统统接受,但她和柳清霜的关系从此也变得冷淡,点头之交已经算好。 陈兰花有一种直觉,她马上就要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了,这种直觉非常强烈。 并且她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见自己奔跑在漆黑的马路上,后面是洪水勐兽在追赶着她。 等她跑到路的尽头,看到的却是万丈深渊,在她惊恐之际,背后有双手把她推入了深渊。 —— 十二月凛冬,南方的冷雨天气温很低,总是下雨,地面潮湿,江风阴冷,室内室外都是一个温度,冷得人骨头都在冒风似的。 陈兰花的生活并不好,天气冷了啤酒推销不好做,特别是雨天,没有多少人愿意到搭着顶棚的夜市来挨冻。 仅有的几处室内夜场也有别人在推销,她们拿不到名额也进不去。 从一年前开始,王月桂就没再给过陈兰花一毛钱,反而话里话外透着希望陈兰花省吃俭用,能给家里寄一点钱。 陈兰花已经到了绝望的边缘,很多事情不由她控制,一毛钱她需要掰成两份花。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给自己添置过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子,周围的同学都光鲜亮丽,只有她成天黯淡无光,巨大的落差也成了摧垮陈兰花的稻草。 她的生活没有因为上了大学而得到好转,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终于有一天,王月桂主动跟她打了电话,这是她第一次接到妈妈主动打来的电话,但通话内容却是她这辈子的噩梦。 「阿兰啊,你爸出事了……」电话那端,是王月桂失魂落魄的哽咽声,杂带着成年人的痛苦和无奈。 陈兰花把手放在冰冷且都是雨水的铁栏杆上,冻得通红了,她才感觉拉回来一丝神智。 她哆嗦了一下嘴唇,找回自己的声音,「怎……怎么了?」 不要再让她听到什么噩耗了,真的不要了。 那一刻,陈兰花的内心充满拒绝,巴不得自己是个聋子,不要听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声音才好。 王月桂哭着告诉陈兰花,陈生在工地受伤了,从很高的楼上摔了下来,现在在医院生死不知。 剎那间,陈兰花关闭起来的负面情绪被开了锁,她握着电话,蹲在江边,对着朦胧的江面大声哭泣。 「啊!啊!啊——」 破开重重雨雾的哭声和嘶吼,就像她这些年所忍受的生活一样,沉重、压抑、伴随着数不清的痛苦。 她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享有每个人该有的平等,为什么她就要承受这些。 陈兰花仰头看天空,灰濛濛的,冰冷的细雨洋洋洒洒,就这么浇在她脸上,混着热泪滑落。 她的头髮、衣服、背包全部都湿了。 身上很冷,更冷的却是心。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到过这个人世间,从未去体验这些冷暖,从未去窥探人性。 她宁可生生世世待在无间地狱,哪怕周围都是黑暗,哪怕每天都要跟青面獠牙的厉鬼相伴,也好过来到这里。 —— 发泄了情绪,陈兰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学校,寝室空无一人,她安静的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撑着一把素色的伞,去了学校教务处办公楼。 这是她的命,从来都逃不过。 与其这么抗争下去,不如早做决断,也好过每天要忍受煎熬,在去和留之间徘徊,不捨得放弃自己仅有的出路。 退学。 陈兰花早就有了预感和准备,王月桂电话里带来的噩耗,不过是给了她做决定的最后一锤。 仅此而已。 她当然也可以选择留下来,继续半工半读,直到毕业,然后幸运的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然后再过上稳定的生活。 如果陈生没有出事,她当然可以这样走下去,只是现在王月桂带来的噩耗斩断了这条路。 陈兰花必须退学去找工作,去维持那个家的基本生活,她不能把已经年过半百的父母丢弃在竹木村不管。 人活在世,并没有那么多的自由选择,别人觉得轻而易举的事情,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比登天还难。 陈生坠楼属于工地事故,按道理是应该得到赔偿,但王月桂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人家不愿意赔钱,她就是两眼一抹黑,丝毫不知道怎么办,喊冤吗? 上哪喊? 人是陈木带去的,作为工程队的头,他也有责任,但除了人情外的那点赔偿,那笔巨额医药费,他也不可能掏。 活是他介绍过去没错,可陈生是在工地出事的,这笔钱应该有开发商赔偿。 第123页 「这可怎么办啊!」王月桂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穿着洗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衣衫坐在医院的长廊,满脸痛苦。 陈生上工的是个小县城,出事之后先是到了当地的医院,人是救回来,但腰椎受伤严重,现在必须转到大医院去做手术,而且就算做了手术也有面临瘫痪的风险。 手术费也还是陈木和几个工友暂借的,陈吉知道消息赶来的时候也取了仅有的存款,还了一部分,那还有一部分欠着。 后续要的治疗费用对平头百姓来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打一辈子工也不可能挣得回来,陈吉没办法,只能四处打电话借钱。 但因为之前陈文强的事情已经跟不少人借了钱,现在谁还能借钱给陈家,不躲着就不错了。 后赶来的王月桂什么忙也帮不上,就知道哭,哭完了给娘家那边打电话,借了一些钱,勉强凑够医院第一期要交的费用,其他的也没着落。 —— 十二月底,陈兰花没同任何人商量就强硬的办理了退学手续,学校打电话给家长要求确认以及来签字,陈兰花打给了陈吉。 「阿兰,事情还没到这步。」 老家这边已经是火烧眉毛,但陈吉还算稳得住,他并不贊同陈兰花退学。 好不容易考上的,而且现在已经大二了,再撑一年就可以出去实习,到时候再做打算,总要顺利毕业才行。 陈兰花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劝告,而且她比谁都清楚家里现在的经济状况。 她爸出事了、要瘫了,陈家今后的生活,她们所有人的生活都没人可以指望了,她不可能再心安理得的待在学校,等两年后毕业。 「退了吧,我也不想念了。」在此之前,陈兰花已经哭够了,所以在给陈吉打电话的时候冷静了许多。 她说她不想念了,其实也正确,大学这两年的回忆对她来说也并没有多美好,她在这里学到的东西也并没有任何实际性。 可突然要离开,还是以这样逼不得已的方式离开,她感到惶恐不安、难过、不捨得。 陈吉心知自己这个侄女表面上看起来文文静静、不善言辞、从小性格就乖僻,但骨子里却是个主意很正的孩子,知道劝说已经没有用,他就跟陈兰花学校那边通了电话。 花了一周时间处理自己在学校的事情,办理各种各样的手续,等到尘埃落定,已经是元月了。 新的一年,陈兰花离开了校园,拖着行李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回身看了一眼,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自己和学校的合影。 她的青春,到这里就算是正式结束了。 走出这一步,她就没法再回头,哪怕将来她能回来继续读书,心境也不同了,那也不是她的梦想了。 眼角滑落的泪滴,是陈兰花告别自己青春的仪式。 再见。 —— 陈兰花踏上了回老家的客车,彻底与这座城市告别,从那之后她就没有回去过。 她把自己的青春丢弃在了这座城市,所有的一切,都埋葬在了那里,回不去,也收不回来。 —— 陈生的伤势很严重,手术之后也不能立马恢復,关于医院刺鼻的消毒药水味的记忆,还是她初中流产的时候。 陈吉跟王月桂说了陈兰花退学的事情,王月桂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见到陈兰花的时候,她红肿的眼睛泛着泪光。 「情况怎么样了?」陈兰花轻声问。 其实陈生本应该转去省城的大医院治疗,这边县城的医院医疗设备和条件毕竟有限,去大医院的话或许还有能治癒的可能性。 可是高昂的费用已经让王月桂没了主意,陈吉能想到的办法都想了,甚至连自己老丈人那边都去借了,也都是杯水车薪而已。 这个节骨眼,没人会真的愿意借钱给陈家,谁不知道陈生后半辈子瘫了,钱借出去了还怎么还回来,靠谁还? 之前借了钱的人家心中也后悔,但现在人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闹到医院要求还钱,就有点说不过去,不近人情,也会被人说闲话。 陈兰荷也从学校请假回来了,还有陈文松,早已经嫁人并且没什么联繫的陈兰金和骗钱上瘾的陈文强不知所踪,电话打不通,也通知不到人。 陈兰花退学的事情陈兰荷也知道了,见到这个姐姐的时候,她的表情痛苦的扭曲了一下,或许她接下去的命运就要跟自己姐姐一样了,退学。 三姐弟站在拥挤的大病房里,陈生昏迷在床,听说昨天是醒了,就是精神不太好,喊着哪哪都疼,医生刚给打了止痛针。 王月桂声音都哭哑了,话也说不出来,陈吉跟三姐弟解释了一些事情,得知要不来赔偿,陈兰花的眼睛红了。 90、第 90 章 面对这样的困境,陈兰花一个刚从大学校园退出来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吉去找过工地那边的负责人,第一次还能见到人,第二次直接被轰了出来,再后来就不了了之。 陈木可怜陈生一家,跑关系帮忙要回来一点赔偿,不多,就三万块。 王月桂眼睛都要哭瞎了,也无计可施,陈吉和陈清能用的关系都用了,也没有多大用处。 他们就是一个普通中学的小领导,人脉也一概有限,哪能跟那些资本家抗衡,这齣事故就此落了笔。 第124页 已经甦醒的陈生整天喊疼,陈木帮要回来的三万块全部砸进去了,借来的钱也都要花光了,等到伤势稳定下来,陈生只能回家养着。 竹木村还有一个陈老头要伺候,再加上一个生活暂时不能自理的陈生,王月桂一个人怎么都不可能照顾得来。 陈文松自己决定不念书,去广东的厂子打工,陈兰荷没有退学,只是说:「我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你们不用管我。」 不能说陈兰荷自私,这个时候选择退学还是继续念书,都没有错。王月桂心里苦,但凡这个家有多余的存款,儿女都不至于这样。 对不起的话王月桂无法说出口,只是不停的流眼泪,陈兰花坐在走廊下的小凳子上,耳朵选择屏蔽那些哭声。 陈文松退学之后没多久就跟人去了广东,陈兰荷也回了学校,家里剩下陈兰花在照料。 王月桂每天依旧要去干农活,家里现在是没有收入来源的,要维持生活下去,王月桂就得多种些水稻,也好卖钱。 现在村里有些人家不怎么种田了,田地又不想荒废,就借给需要的人种,好说话的就不收租,有些也收,也要的不多,都看收成。 王月桂多要了五亩田,加上原先的就有十亩,打算开春就种上。 原本陈家就有一些山地,王月桂就全部开荒出来,也打算种上东西,能换一点钱就是一点,总好过没有。 这些土地,全部都靠人工,王月桂的背嵴一天比一天弯,每天晚上腰疼到睡不着。 陈兰花帮她擦药酒的时候说:「去医院看看吧。」 王月桂的腰伤就是因为长期劳累导致的,所有生活重担都压在她身上,这段时间看上去老了十岁一样。 晒得黑黄的脸全是皱纹,眼袋浮肿,嘴巴发白,人也瘦了不少,每天还要挑着百来斤重的肥料去地里。 一天奔波十来趟,累了就坐在路边歇一会。 从家里出事以来,陈兰花一直不敢在王月桂面前哭,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躲在被窝里默默流眼泪。 她知道父母不容易,知道的…… 这就是生活,这个给了,那个就索取,她生在这个家,背上了这样的命运,扭曲了性格,在善于恶之间徘徊许久,最终还是被逼着做出了选择。 因为她也逃不开道德和亲情的枷锁。 她完全可以做兼职交学费,养活自己,然后完成剩下两年的学业,哪怕辛苦她也是可以做到。 但是,她还是退了学。 现在家里床上躺着不能动弹的人,是她爸爸,如果她选择继续完成学业,那就等于把父母弃之不顾。 王月桂一个人在家又要干活又要照顾陈生,那得多累,万一……王月桂也因此劳累过度,出事了呢? 真要那样,陈兰花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她会永远生活在愧疚的阴影之下。 「现在哪有钱,能省一点就是一点。」擦好药酒,王月桂慢慢翻了个身,缓过那口气了才说道。 陈兰花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 陈生腰部以下的地方暂时都不能动了,连抬手都困难,陈兰花每天就帮他擦身体,餵饭。 有时候他还能清醒着说两句话,很多时候就是张着嘴流口水,呜呜的喊着什么,眼睛瞪得老大,血红血红的。 陈老头作妖的本事越来越大,一天到晚骂人,逮到什么骂什么,看什么都不顺眼。 似乎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不是他儿子一样,说话非常难听—— 「哎呦,死咯死咯,没用了,吃白饭了,不如死在外头。」 王月桂起早贪黑干活,中午饭都是陈兰花做好了送到地里去的,陈老头逮不到人数落,就挥着一根细竹竿打那些鸡鸭。 恨不得打死一只让他煲了吃,一边打嘴里还不忘骂:「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我都没有吃,怎么就能轮到你们了!」 陈家这个情况,饭桌更难见到肉腥,鸡鸭也捨不得宰杀,就算宰了也是专门炖给陈生补身体的。 一只鸡分好几顿吃,有时候陈兰花也会捡几块鸡肉放进给王月桂装饭的铝盒子里。 至于陈老头,她就不管了。 地里的活陈兰花也会帮着干,通常都是上午她忙完家务了,又把鸡鸭和猪餵了,饭煮上了。 又伺候陈生吃完了才会带着装好的水和午饭去地里给王月桂,再帮着干几个小时,下午再回来。 陈生那离不开人,她不能出去太久。 这样下来,就没人顾得上陈老头了,他自己有手有脚也能自己做饭吃,就是懒,不愿意动,要别人伺候他。 陈兰花对陈老头没有什么亲情可言,更谈不上别的,早上能煮好一锅米粥已经不错了。 陈老头不知足,白天趁陈兰花母女不在家,就偷吃陈兰花给陈生炖的鸡肉。 一个人就吃掉半只鸡,还都是捡肉最多的吃,吃完两嘴一抹,就熘达着到村里找人聊天,晚饭的时候才会回来。 如果陈兰花没在天黑之前做好饭,他就又会骂人。 家里因为种种事情借了别人那么多钱,要债的电话跟催命一样。 退学之后,陈兰花都不敢打开自己的手机,怕看到大学里的同学发的动态,怕自己会羡慕她们,然后后悔做出的退学决定,再怨恨这个无能为力的家。 第125页 这段时间,陈兰花把自己关闭起来,拒绝一切外界的信息,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来麻痹自己。 她的双手一天比一天粗糙,晒得一天比一天黑,积攒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重。 91、第 91 章 今年的春节,陈家过得异常惨澹。 可王月桂依旧不改要祭拜祖先和神佛的传统,虔诚的准备着寒酸的供品,好似这样就能换来幸福的生活一样。 陈文松没有回来过年,但给陈兰花转了五百块钱,交代她取出来给王月桂,陈兰花答应了。 同样没回来的还有陈兰荷,她也去了广东打寒假工。 拿了钱结了婚的陈文强则一直没有消息,陈生成了这个样子也没见他打过一个电话回来。 倒是没什么联繫的陈兰金最近打电话打得很勤快,说什么要给陈生邮寄补品,还说要给王月桂买衣服,还要给钱,可到现在也没看见。 每次听到王月桂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陈兰花就嘲讽的扯扯嘴角,她那个大姐的话要是能信,陈家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家现在就像传染病,人人唯恐避而不及。 年三十那天也就陈吉和陈清回来意思意思,余青丽和李雅琴则从头到尾没露面。 特别是余青丽,她有陈兰花的q,在上面说希望陈兰花可以偿还陈文强欠下的债务。 陈兰花没有回覆,她现在并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出去找工作。 陈生这个情况,如果没有人守着就很容易出事,王月桂又要干活,根本兼顾不过来。 她要是一走,无疑就是把父母往死路上推。 有一个陈生已经照顾不过来了,更别提还要加上一个陈老头,所以趁着陈吉和陈清都回来的时候,陈兰花说出了这些年父母都不开口的一个事情—— 「阿公的赡养问题,打算怎么办?」 现在陈生躺着,王月桂没了依靠,也没了指望,坐在那里不出声,这话是从陈兰花嘴里说出来的。 陈吉沉默,陈清脸上则是有点不好看。 说这个的时候陈老头是不在场的,说到底,陈老头有四个孩子,陈吉和陈清都混得比陈生强几百倍,陈老头却一直跟着陈生生活。 吃喝拉撒都是王月桂在家伺候,陈生这个亲儿子也没帮过手,现在陈生成了这个样子,再把陈老头放在竹木村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王月桂不敢吱声,不代表陈兰花就得这样忍气吞声。 陈清是揣着明白装煳涂,陈生出事的时候他就是光动嘴,一点实际的忙也没帮,拿了两三千块钱也是算借的,陈吉是跑前跑后,钱也拿了不少。 这些陈兰花都知道,可也抵消不了她心中早已形成的芥蒂,她家现在这样,陈吉和陈清如果还不接过陈老头的赡养问题,她会疯的。 陈吉开口了,「嗯,阿公……老了,说不好听点的就是也没几年活头了,也该是到外面生活了。」 这算是松口要接陈老头到外面去住的意思。 就陈清没表态,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不过既然陈吉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能马上反驳。 最终的决定是:陈老头先到陈吉那里住一段时间,要是住烦了再换到陈清那里。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但陈老头知道的时候并没有很高兴。至于理由,陈兰花大概能猜到,王月桂也知道,就是不想说。 —— 过了春节,才算是真正意义上新的一年。 王月桂没想让陈兰花留在家里,她让陈兰花出去找工作挣钱,「不用伺候你阿公了,我就能照管得过来,你爸躺着也不会有什么事。」 这话说得轻松,事情可没这么简单,现在家里多了不少水田,清明前后就得插秧,水田得事先耕了。 往年没这么多事的时候王月桂都不捨得请人用机器耕田,现在就更捨不得了,根本没有多余的钱。 十亩天全靠王月桂人力翻耕,得多辛苦?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山地,又要种玉米又要种木薯和花生。 但凡这里能种的王月桂都种上,这也不是轻松的活,种完了还要施肥。 废料也不是化肥,都是猪粪之类的天然肥料,得一担一担的担到地里,光靠王月桂一个人怎么行。 陈兰花把心中的顾虑说出来,王月桂有腰伤,又一直劳累不停,身体早就不好了。 这样一直拖着不肯去医院看,大毛病是没有,但小毛病堆积起来也是能要人命的。 只要不下雨,这边的天就不会很冷,王月桂还是把新房那扇铁门关上,这是当年手头还有点富余的时候置办的不锈钢铁门,花了两千多块钱。 「你力气小,在家也帮不上多大忙,还是出去工作吧。」王月桂说道。 她打算把陈文松叫回来,帮着干力气活,换陈兰花出去挣钱,怎么说也念了两年大学,总比让陈文松进厂子打工强。 陈兰花心有预感,王月桂会把小弟叫回来,然后一辈子捆绑在这个小农村,她不愿意这样。 小弟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尽管小时候也很顽皮,但长大了就很懂事,家里出事之后就默默的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从不抱怨。 她不愿意小弟回来,哪怕是去打工,也好过在竹木村种地,然后娶个老婆,继续这样的生活。 她不愿意,不愿意自己弟弟被安排过这样的人生。 第126页 陈兰花带着商量的口吻说:「要不别种那么多水田了,辛苦不说,稻子也卖不了多少钱,家里又没车可以运稻子,你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 她一直不太贊同王月桂种那么多田,没有机器帮忙单靠人工就是非常辛苦。 但因为家里养了不少鸡鸭,餵食用的谷糠都是这样来的,不种田哪来的饲料,拿钱去买肯定也不现实。 但凡有一丁点办法,王月桂也不会这样辛苦自己,说白了,是被生活逼迫得无奈而已。 生活在竹木村的每一个人,谁不想好好坐着享福,只不过那都是奢望,年纪七八十的老人都要下地干活,更别说王月桂了。 养儿防老这句话放在竹木村并不合适,那些养育了许多子女的家庭,父母年老体衰了照样也要种地收粮食来养活自己。 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女大多数不怎么管老人的死活,他们把老人打发去住漏雨的老房子。 自己的新房子还是要父母的血汗钱建起来的,娶了媳妇就连老娘都不认的畜生大把多,一点也不奇怪。 「不种吃什么?」王月桂张口就反驳。 陈兰花早知道王月桂会这样说,花钱去买粮食对竹木村的人来说是非常奢侈的一件事情。 对王月桂来说更甚,自己都能种,干嘛还要花那个冤枉钱。 陈兰花也就提个意见,在自己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之前,她也没办法让王月桂放弃这项不多的收入。 唉…… 「随你吧。」 太关怀的话陈兰花说不出来,她对父母的感情非常复杂,爱恨交加,连她自己也理不清。 私心里她已经把陈生规划为累赘那一类,可如果陈生突然离开人世,她应该会哭、会难过。 这个家很多人都会跟她一个样的想法,要么就摔死了,要么就没事,这样半死不活的拖着,真的不如死了好。 拽着活人陪一个活死人,是件多残忍的事情。 一个活死人,成了活人的累赘,他的内心又该是怎样的煎熬,这些关联陈兰花都不敢深入去想,怕自己受不了发疯。 这段时间她过得非常压抑,一遍又一遍的想以前的事情,为这个家,为自己看不到头的人生道路。 茫茫人世,她该怎么办? —— 王月桂拿定主意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她打电话让陈文松回来,换陈兰花出去工作,她觉得陈文松在家能帮着干一些力气活。 不管陈文松愿不愿意,他都要回来,因为没办法,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妈累死,亲爹没人照顾。 陈兰花在竹木村待到清明节过后,帮着王月桂插秧,一共十亩田,累得她眼泪都没有了。 那些催债电话就跟夺命符似的,一个接着一个,能求的人她家都求了,没有用。 —— 清明节后一周,陈文松从广东回来,把陈兰花换走了。 离开那天,陈兰花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家,破破烂烂,在风雨中飘摇,比她小时候还不如。 找工作的首选地点本应该是广东,但陈兰花上的大学并不是多好的学校,也不出名。 更何况她都没毕业,想凭藉这个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比登天都难。 陈兰花之前并没有去过广东,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环境,她心生怯意,在思量之后,她放弃了去广东找工作的念头,改道来了武汉。 她本能的迴避两广地区,想离得远远的,可她身上仅存的那点钱不足以支撑她去很远的城市,所有才选了武汉。 这里夏天很热,冬天又会下雪。 陈兰花很喜欢下雪天,这或许是每个出生在南方的人都想看到的美景,雪白雪白的一片。 纯洁、安静、神圣,掩埋了一切罪恶和骯脏。 离开前,是陈吉来送她的,陈兰花知道大叔对她家算是仁至义尽了,她不该再怨恨什么,深深道别后,她踏上了一条未知的路。 四月春暖,是个好时节。 陈兰花第一次坐火车,买的硬座,周围零零散散坐了些人,拿着大包小包,穿得五花八门,五湖四海的口音。 车厢内充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第一次坐绿皮火车也并不是多好的体验。 陈兰花坐在靠窗的位置,带着耳机听音乐,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从她的家乡,到湖南、再到湖北…… 时间好长,风景好多。 十八个小时的车程,陈兰花坐得腰酸背痛,差不多一天一夜,终于到了武汉这座被称为中国四大火炉的城市。 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举目无亲,满城无友。 —— 陈兰花拖着两个大行李箱,照着网上搜寻来的攻略找地铁线,她已经在网上找好了工作,明天就要去面试。 在这之前,她需要找到住的地方。 换成以前,她肯定会去住大酒店,不会去选那些小宾馆,觉得掉价,可是现在她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没人认识她,她可以暂时撕掉那层伪装,遵循像她这个经济阶层的人那样,去过最底层的生活。 在离开家之前,她把自己之前兼职攒下来的那点生活费给了一半王月桂,剩下不到五千块她自己拿着。 如果明天的面试顺利,她就不用太担心接下去的生活。 对即将在这个陌生城市展开的生活,陈兰花并不乐观,反而是非常忐忑。 第127页 她没有工作经验,本来大学那点专业知识也没派上多大用处。 她投简歷的是一家网商公司,做文案编辑加页面美工,大一选修学分的时候她选了ps课程,多少对她还有点帮助。 武汉是一个非常大的城市,陈兰花第一次坐地铁,不懂在哪里买票,也不懂怎么进去,找了半天又憋着气红着脸问了人,才知道怎么弄。 她跟着百度地图在附近找了家小宾馆住一晚,面试的公司就在旁边的小区,打算明天有了着落再找房子。 —— 小宾馆的设施条件还好,环境也挺干净,这么小一个房间也要了一百多,陈兰花肉痛死了。 钱是花一分少一分,如果明天的面试不顺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哪怕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前无未来,后无退路,陈兰花也没放弃心中最后的一点骄傲和自尊。 她想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既能支撑得她的开销又能有个好发展。 单纯是为了挣钱,她完全可以去广东进厂子打工,就像陈文松那样,可她不愿意。 说她固执也好,自傲也好,看不起那个阶层的人也好,她就是不愿意。 躺在陌生的房间,四月的武汉还是冷的,陈兰花缩了缩身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可心里乱糟糟的,翻滚着各种各样的情绪,致使她无法入眠,脑子一直都是清醒的,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煳煳睡着。 不到八点就醒了,头痛欲裂,昏昏沉沉。 她洗了脸,从行李箱里翻出自己很久没用的化妆品,这还是她跟杨网友在一起的时候买的,不多。 后来做了啤酒推销,手头有点结余的时候她也会添一些,上班的时候都要带妆,她自己也慢慢摸索了一些技巧。 用化妆品掩盖脸上的憔悴,对着镜子,陈兰花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她试了好几遍,不管怎么努力,上扬的嘴角还是僵硬的。 她笑不出来。 92、第 92 章 换了最体面的衣服,陈兰花强打着精神去公司面试。 那不是多大的公司,她按照简讯上面的地址找了很久才找到楼层,接待她的是一个个子不高、身材有些胖的女生。 「来面试的是吗?」女生问。 陈兰花立即抹开一个微笑,拘谨的点点头,「是的。」 人生总有第一次,陈兰花的第一次正式面试就是在这样的境遇下开始的。 她紧张到手心冒冷汗,跟在女生后面进门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怕自己应聘不上,怕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活不下去。 「这边,请跟我来吧。」 女生把陈兰花带进去,拐过了入门那片办公区,里面只有空荡荡的桌椅,连办公电脑都没有,估计是新装修好没多久。 过了进门的办公区,再里面就是独立的两间办公室,女生敲了第一间办公室的门,然后开门探头进去,跟里面的人说:「面试的人来了。」 「进来吧。」里面传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女生这才把门打开,侧身朝陈兰花点了点头,「进去吧,杨总在里面,他面试你。」 「哦哦,好的,谢谢。」陈兰花的心扑通扑通,还佯装淡定的朝人点头道谢,暗暗吸了一口气,她才抬脚走进去。 办公室并不大,里面有一张实木的办公桌,桌后坐了两个年轻人,都戴着黑色的框架眼镜。 在他们身后是一排内嵌进去的书架,摆放了一些书籍和饰品,右边是落地的大窗,能看到对面正在建设的大楼工地。 陈兰花抿了抿嘴,弯了弯腰,微微一笑,问候道:「您好。」 她做过大半年的啤酒推销,各色各样的人也都见过,一开始她也很拘谨,话都说不利索,负责人本来不想用她,见她身材有几分看头,才勉强同意留下试用几天。 对面的年轻男人抬头看着陈兰花,笑着请她坐到桌前的椅子上,「陈兰花是吧?你好,我姓杨。」 「杨……杨总,您好。」 杨总是两个人中比较瘦小的那个,肤色偏黑,五官稜角分明,虽然在笑,但给人的感觉还是比较严肃的。 另外一个陈兰花还不知道是谁,体型偏胖,一直笑眯眯的,看起来比较好说话。 对方让陈兰花先做自我介绍,陈兰花的心咯噔一下,自我介绍……她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 她尴尬的笑起来,硬着头皮磕磕绊绊的介绍自己,就读学校和专业等等这些,做了简单的说明。 但她没说全部实话,关于自己退学这些就没说,她谎称自己已经大四了,今年出来实习的。 杨总点了点,说道:「那这么说你之前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的。」 「是的……」 这点就算陈兰花想说谎也不能,有没有工作经验这个真的不能乱说,人家随便一问就能发现真假。 她如实相告,没有正式工作的经验,只做过兼职,并且表示愿意虚心学习。 杨总和另外那个胖胖的男人对视一眼,又问了一些别的什么问题,最后还是决定录用陈兰花。 并且解释他们这是新公司,目前员工就只有刚刚那位女生,是公司的财务兼职人事。 杨总还说:「武汉这家是分公司,我们总公司在温州那边,人以后肯定会慢慢多起来,这几天呢……嗯……你先熟悉一些工作内容,上班时间是八点半到十二点半,中午有吃饭时间,下午两点再上班,到六点半,试用期一个月,工资是两千八,你看觉得合适的话明天就能上班了。」 第128页 陈兰花一听工资两千八,心里就有点不乐意,这比她在原先的城市推销啤酒少多了。 选择来武汉是因为想离得远远的,她不可能再回原先上大学的城市。 目前是生活逼迫,不管工资少工资多,以她目前的状况,这份工作都必须得先应承下来。 等安顿下来,稳定了再想别的办法找更好的工作。 短暂的几秒钟,陈兰花的脑子里过了千万条思绪,最后还是点点头,表示愿意在这里上班。 她没工作经验,如果能在这里积攒一些经验,对后面换工作也好点。 面试结束后,杨总让刚刚那个女生带着陈兰花熟悉了一下办公区的环境。 除了一个大的办公区,另外还有几个小的办公室,杨总和那个男的占了两个,另外空出来一个是做摄影棚的,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女生的。 除此之外,公司里还有专门的茶水间,卫生间,阳台,储物室,陈兰花对这个环境还是比较满意的。 —— 解决了工作这件大事,陈兰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尽管工资不是那么尽人意,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工资高待遇好的体面工作,她暂时还没资格去争取,也争取不到。 陈兰花从来都认得清自己的能力,也认得清自己的地位,只是心里不服气,所以才会在后来陷入一种极其矛盾的心理。 或者说,她的情绪本身就一直处于矛盾中没出来过。 从面试的地方出来,陈兰花也没闲着,立马就在网上找合适她租住的房子,她不太喜欢跟陌生人共住一个屋檐下,所以想找一居室,有没有厨房无所谓,有卫生间就行。 不过这样条件的房子并不多,即使有房租也很高,陈兰花根本就租不起。 也有条件差点的民用房子,不过看上传来的照片都能知道那儿的环境不怎么样,破破烂烂,位置也偏僻得不成样子。 陈兰花没在外面租过房子,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目前的情况来说,她只能找合租的房子,而且条件只能是一般往下那种。 看中一套在常青花园的,她查找了公交线过去,让中介的销售带她去看。 她之前兼职就是销售,非常明白这些人为了能拿提成,嘴巴往外冒的都是好话,等你把钱交了就基本上是翻脸不认,态度想多差就多差。 中介是个男的,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西装,开个小电瓶带着陈兰花在小巷子里东窜西窜,才到了一个比较老旧的小区。 整个小区都是那种低矮的没有超过九层的小楼房,没有电梯,但绿化做得很好,陈兰花看中的那间房在二楼。 这户是四室一厅的老房子,有个大阳台可以晾晒衣服,客厅里摆着沙发,不过应该很久没人用了,上面都是灰尘。 有厨房可以做饭,但里面的设备比较陈旧。 房间之间的间距也离得远,陈兰花看上的是这套房最后也是最小一个房间,窗户对着小区外的马路。 小区看上去虽然破旧,但里面的房间有重新装修过的痕迹,所以看起来还行。除了卫生间和厨房的设施比较老旧,别的问题都不大,单是这样一间房一个月房租就要一千。 中介说:「这真的是非常好的房子了,同等价位的你想要这么好的房子是不可能的了,2号线就在附近,走路都用不上五分钟,交通也方便,超市也有,除了房租和电费,别的也不用你交,电錶还是每个房间分开的,很划算。」 陈兰花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她也在网上看了别的房子,对比之下这个确实是性价比最好的,别的房间比这个还贵。 思考后,陈兰花就决定租这个了,不过她没办法季付,只能选押一付一。 押金要比季付多出来二百,签了合同她立马就能拿到钥匙,然后就可以回小宾馆收拾行李搬过来。 其他三个房间都有人住,中介带她看房的时候其中一个房间的人陈兰花还见过,都是女生,不认识也没打招唿。 还能跟电视剧里面那种合租室友的熟悉程度的都是胡扯,陈兰花边收拾自己的东西边想。 这些事情看起来做得都无比顺利,但陈兰花的心里可一点都不平静,她正受着煎熬,而且是非常痛苦。 这个小区出门再走一段路就能到地铁站,陈兰花第二天选择坐地铁去上班,公司在积玉桥,要坐很多个站。 之所以没有在公司附近找房子,是因为那边没有合适的,而且房租比较高,她又急着住,不可能一家一家慢慢看。 —— 陈兰花刚到公司,就被那个女生叫着一块做了卫生,擦桌子拖地板,然后才开始工作。 她什么都不懂,昨天面试她的人丢给她一部单眼相机,让她在棚里拍一些产品的照片。 陈兰花当场就蒙了,手里端着个沉甸甸的相机不知所措,她根本没接触过摄影。 「我……」陈兰花紧张到脸都红了,拘谨的解释:「我不会拍照……」 昨天面试的时候问她会不会用ps,她说在大学里学过,会用,但对方没告诉他工作内容里面还得包括拍照! 给陈兰花安排工作的是昨天那个有点胖的男人,他说他姓梁,也是这个公司的负责人之一。 他惊讶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因为我们公司是做零部件的,在天猫和淘宝都有店,美工需要拍照和修图,做页面,没事,很简单的。」 第129页 他过来教陈兰花怎么用单反,陈兰花不敢分神,集中精力记住每一个要领,学会用相机容易,但学会拍照片可不容易。 陈兰花试着拍了一组,男人看了看,并不是特别满意,让陈兰花多练练,这使得陈兰花有些沮丧,她有预感,这份工作不会太顺利。 情绪极度消极的陈兰花待在单独的办公室里拍了一上午的照片,直到中午,那个人事兼职财务的女生才过来叫她一块到楼下吃饭。 陈兰花摇摇头,礼貌道:「你去吧,我还不饿。」 女生看起来挺友好,早上一来就主动加了陈兰花的微信,「都忙一上午了,怎么不饿,先去吃饭吧,下午再继续。」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兰花不好再推辞,放下相机,整理好桌上的东西,跟着女生下了楼,一块走的还有梁总。 梁总问陈兰花,「怎么样?适应了吗?」 没有,陈兰花很想如实回答,但还是略显拘谨的说道:「还好。」 其实真的一点也不好,她根本拍不出合格的照片,更别提后期的修片了。这些她大学选修的时候虽然略有涉及,但都没系统学过,她根本就是门外汉,一点也不会。 陈兰花非常沮丧,着急,无措,也不安,午饭也没胃口,她本身就不敢乱花钱,租了房子后她的钱就剩下不多了,可能还要应付家里的突发状况。 为了省钱,陈兰花就点了一份热干面,四块钱,好大一碗,淋上酱汁,再拌匀,虽然不是她喜欢的口味,但能填饱肚子。 下午的时候,杨总和梁总就让陈兰花先把上午拍的产品图修一些出来看效果。 陈兰花心中烦闷,也消极,这根本不属于她的工作范畴,面试的时候她就已经表明自己只是会做图,修图和拍图根本就是零基础。 加上现在公司没有别人,她就算想请教也没人可请教,真是一筹莫展,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捣鼓。 网上看了许多资料,才慢慢修出来一张可以看的。 期间杨总过来问她做得怎么样,陈兰花就把那张图给对方看,他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下班时间到之后陈兰花就走了。 等到了第二天,陈兰花依旧一个人默默的坐在外面的办公区,百般无聊的抠那些图,说实话她真的已经很烦了。 然后杨总突然来找她,说:「你跟我进来一下。」 陈兰花的第六感是非常灵的,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进去之后,杨总示意她把门关上,然后开口说:「从昨天到今天,一天半时间,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不太适合我们公司,太慢了,一天半,除去昨天上午打扫卫生的时间,剩下这一天时间,包括今天上午,你都在一个人搞,懂或者不懂你也不问,感觉你就是不会说话一样,不会跟人沟通,所以……很抱歉,你不适合我们公司,这一天半的工资我会照常发给你,转到你的帐号上去。」 哪怕早有预感,陈兰花也觉得难堪,她扯了扯嘴角,还是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和骄傲,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一点,「哦,好……」 「嗯,很抱歉。」 陈兰花佯装理解的摇摇头,「没关系,那我是现在就可以走了吗?」 「当然。」 —— 第一份工作,在她紧张不安中告终,这种被人否定的感觉并不好,陈兰花转身走出这间办公室的时候,眼圈立马就红了。 她以为自己能够掌握好今后的人生,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慢慢的适应陌生的生活,她不奢求太多东西,就求一个安稳而已。 这也很难。 作者有话要说: 她大学是兼职过啤酒推销,但其实跟嘴皮子没关系,顾客只是想揩油,然后再买她的啤酒。 她性格非常木讷,有很严重的社交恐惧症,我前面也已经提到过,她每次跟陌生人说话或者去到一个陌生环境都会紧张到冒冷汗、发抖。 93、第 93 章 就像她之前推销啤酒,因为沉默,性格内向,不会说话,不能像别人那样能言善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所以她的业绩一直不算好,卖得出去都是因为那些好色的老男人喜欢占她便宜。 陈兰花不是没想过要改变自己,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没办法放开自己,没办法放弃自己最后的骄傲。 那是她用来武装自己的硬壳,放开了就等于把自己最脆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人前,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做不到…… 与人沟通,和人交流,对于他人来说或许是件非常轻松的事情,但对陈兰花而言就很难。 那就是死刑,就是逼着她上绞刑架,就是让她有被千刀万剐那么难熬,她宁可在这种沉默中被人否定,也不愿意放弃仅剩的那点尊严。 陈兰花端着自己的姿态,像是没什么事发生过一样从这家公司离开,根本看不出她受了影响。 临走前还特意去找了那个人事女孩,表示感谢,谢谢她这一天半对自己颇为照顾。 「你要走了?」女生似乎很惊讶。 陈兰花淡笑,眼睛弯了弯,回答道:「是啊。」 「好吧,那以后有时间一块玩啊。」女生说。 陈兰花点点头,并没有把对方的客套话放在心上,做完这些她就走了,没有片刻停留,她怕自己再撑下去会当场哭起来。 第130页 —— 到武汉之后,陈兰花就没给王月桂打过电话,她屏蔽了以前认识的所有人,不去看窥探别人的生活状态。 用这种愚蠢的、不敢面对的方式麻痹自己,以为没有了对比,她就能勇往直前,不会哭,不会难过。 拎着自己的小包,陈兰花静默着站在那里等地铁,她低着头,长发遮挡住她整张脸。 没人能看见她不停往下流的眼泪,她的双手拽紧了背包的带子,在心里一边一边的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别人评价的那样差劲。 她之前在暗地里嘲笑柳清霜为情所困,用自残来迫使时鉳年回心转意,这种方式蠢透了,她不屑一顾。 可是现在,她不也一样「自残」了吗? 只不过柳清霜是用肉眼看得见的利器划开皮囊,她是用无形的刀剑往自己到底心脏上刺,更痛,也更刻骨铭心。 地铁来了,门打开那瞬间,等待上车和准备下车的人挤在门口,陈兰花照旧低着头,她被人推来推去,挤到了角落的一块小地方。 她背对着人群站着,视线朦胧的盯着白色的车厢内壁,觉得难受,觉得压抑,觉得无法唿吸。 从她得知陈生发生事故,到可能面临瘫痪,到她退学,再到她在家独自承受绝望,承受亲情给予的无尽痛苦,她就已经差不多要疯了。 曾经迫切想要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的念头顷刻间被打散。 她想自杀。 跳长江,卧轨,割腕,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人世间…… —— 陈兰花浑浑噩噩的回到租住的小房间,窗外闹哄哄的声音让她积攒许久的负面情绪达到顶峰。 她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哭,所以一直忍着,终于忍到了现在,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再忍了。 她终于丢弃掉了所有包袱,捲缩在地,双手环抱住自己,崩溃大哭。 「啊——」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问: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让她处于这种绝望的境地。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体会过被人呵护被人宠爱的感觉,父母给予她的从来都是痛苦,她一点也不开心。 为什么身边的人就是不喜欢她,为什么要把她当成怪物一样,她没有做错什么啊…… 曾经几何,她也试图靠近那些天天笑得跟小太阳的同学,想知道别人为什么能笑得这么好看,为什么眼睛里都能有星光。 而她每天都是死气沉沉的,就算是笑也是强迫性的,一点也不自然。 可每当她伸出手,想要接近别人的时候,那些人就总是远离她、躲着她,看她就像看怪物一样,会骂她,会在背后说她有传染病,说她脖子上的红斑能传染给别人。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从一个成绩优秀,老师眼里的天之骄子逐步堕落成了一个没有生气、没有灵魂的孤独小孩。 脑海里闪过那些被欺辱的画面时,陈兰花的面部表情就扭曲得不成样子,泪珠啪嗒啪嗒滚落,把她前面的头髮都浸湿了。 她不是不想改变自己,不是不想活在阳光下,可她在黑暗中太久了,变得异常怕光。 如果一下子站出来,她怕自己会被阳光刺伤,所以总是跨出一步,就要勐地退回去两步。 时间久了,她就完全退到了角落,只能艷羡的透过细缝去看阳光,却不敢伸手触碰。 她只是需要时间…… 但,没人愿意给她时间,也没人愿意伸手拉她一把。 陈兰花陷入这种思维中,不断的否定自己,不断的为自己找藉口,心里承受的煎熬逐渐增多,她也变得更加痛苦。 —— 小时候那些无知的人对陈兰花造成的伤害,成了她一辈子也挥不开的阴影。 哪怕她长大了,能独立思考了,这些伤害也会像影子一样跟随她,直到她生命的终结。 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害,陈兰花选择封闭自己,以为只要不站在太阳底下,没有光线的照射,这些如同影子般的伤痛就不会出现了。 陈兰花的心灵遭受过重创,所以很害怕生人,更害怕与生人接触,她恐惧社交,宁可把自己装进壳里,也不愿意去改变。 这些东西,就是她的出生,就是她的家庭,就是她生活的环境带给她的,她做不到不去怨恨。 对父母,对自己是原生家庭,她无法不恨。 现在,为了父母,为了家,她逼迫自己退学,离开校园,独自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走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没人可以引导她,没人可以给予她帮助,那远在千里的父母,成了她这辈子都无法摆脱的枷锁。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哭够了,陈兰花就把腿捲起来,无神的盯着角落,眼泪还是一个劲的往下掉,但她已经没有了那种崩溃的感觉。 陈兰花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经歷过初中时期那种被众人当成过街老鼠的境遇,她以为自己可以强大到不畏惧任何事情。 可等她上了大学之后才知道,自己以前生活的地方是多么狭小,那里的人是多么没有见识。 她的欲望变得多了起来,渴望的东西也多了起来,她不再满足于离开竹木村,逃离家庭的束缚。 而是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出人头地,或者能拥有一份至高无上又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爱情。 第131页 她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有炫耀的资本,才能在人前有自信,才能把自己的生活伪装得像高贵的贵族,过着公主般的生活。 只是现实给了她无数的打击,她没有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也没有完美的情人。 她所嚮往和所渴望的一切都是垃圾,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所以让原本就痛苦的自己变得更加痛苦,也越发的没自信。 原本以为自己能找到工作,哪知道才工作了一天半就被人给炒了。 这种被人全盘否定让陈兰花更加慌乱,难受,原本就没有自信,现在只剩下可怜,找不到支撑。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音乐放到最大,耳机堵着耳朵,把外界的声音隔绝,她独自悲伤,眼泪停了又流,反覆好多次,仿佛要把泪水流干才行。 往后是悬崖,往前是深渊,陈兰花就站在边上,进退两难。 一般人碰上这种情况,第一时间选择的倾诉对象或许是自己的父母家人,会给予帮助的也是自己的父母家人。 可陈兰花呢?她什么也没有。 如果这个时候她打电话给王月桂,跟对方说自己没有找到工作,或者找到了,结果做了一天半就被开除了,不用想她都知道王月桂会说什么。 绝对不是鼓励的话,也绝不是说「没事孩子,工作慢慢找,不着急,有什么困难跟妈妈说,身上的钱够吗?」这类的慰问。 王月桂只会跟着唉声嘆气,抱怨陈兰花为什么不好好工作,会被开除,更不会在经济上能给予她任何帮助。 很早之前陈兰花就已经认清,如果自己的家人能靠得住,她就不是今天这番田地了。 或许她也会像别人那样,拥有充满阳光的青春年华。 —— 陈兰花就是一个普通人,有着普通人都有的情绪,她对自己的家庭有偏见。 甚至不愿意跟周围熟悉的朋友谈论到自己的家人,每当有人问她关于家庭关于父母时,她就非常抗拒,然后习惯性的说谎。 仿佛唯有谎言才是能保护她的东西。 陈兰花害怕自己的谎言有一天会被人揭穿,她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尴尬中,站在人群中手足无措,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难堪。 敏感自卑的心就是有着强烈的、可怜的自尊心,明明生活已经足够糟糕,却还是不肯放下自己的尊严去争取能让自己活下去的资本。 例如,陈兰花完全可以勤快点,不懂的时候可以去问问人,多去和别人沟通,和别人打好关系,这样她的工作也不会丢掉。 她心里是知道该怎么该怎么去做的,就是迈不开腿,张不开嘴,觉得把自己的无知暴露出来是件难堪的事情。 太过清楚自己的秉性,却没办法去做改变,或许才是她痛苦不堪的的根源。 —— 发泄过自己的情绪,陈兰花又开始了找工作,她没什么经验,只能在58同城上广撒网,只要有面试的,她都会去。 连续几天,她一共面试了五六家公司,但都没有她能胜任的职位,有的看起来也不靠谱,像是骗子公司,都要先培训再怎么样怎么样。 她不敢去赌这一个月,或者两个月。 陈兰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她可能就要去找底层的活,或者干回她之前的兼职,做啤酒推销。 这几天她都不敢在外面吃饭,只能晚上去那些快要打烊的面包店,买打折的吐司面包。 然后在小超市买一袋火腿肠,回来就着热水吃,一天还只能吃两顿,不敢多吃。 她怕自己的钱不够支撑下去,她会流落街头,会客死他乡。 这并不是多夸张的设想,她太知道了…… 甚至为了控制自己的的情绪,她不与任何人联繫,特别是王月桂,真的不敢,也不想联繫,她害怕听到关于家里的一切消息。 只要听不见,她就可以自我催眠,自我安慰,以为天下太平,王月桂在家里一切都过得去,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这样消极和悲观了差不多一个星期,陈兰花终于面试上了一家小公司,公司地址是在街道口一栋非常破旧的写字楼,她要坐十五个地铁站才能到。 自身的境遇已经由不得陈兰花多有选择,面试通过之后她决定来这里上班。 第一个月工资是两千八,第二个月三千,第三个月三千二,之后就会稳定,然后每个月可以拿提成。 陈兰花粗粗算了一下,这份工作勉强可以稳定住自己的生活,支付得房租,她还能存下一点。 工作内容也轻松,是做gg文案的,根据客户提供的素材编辑软文就可以,她完全可以胜任。 就是工作环境让她不是很满意,不过目前来说她也没别的选择,找到工作算是能让她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在新公司适应了一周后,她算是在这个城市稳定了,这才有勇气给王月桂打电话。 陈兰花打电话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响了很久王月桂才接。 「睡觉了吗,这么久才接电话?」 王月桂原本是想让陈文松回来,但陈文松那边的厂子没放人,说要坐到六月才给走,清明那段时间请假回来几天后又回广东去了。 所以现在家里也只有陈生和王月桂在,陈吉偶尔回去看看陈生,买一些猪肉回来。 第132页 以往王月桂都睡得早,毕竟劳累一天了,第二天也要早起,陈兰花就以为对方九点差不多也睡了。 王月桂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很低,「没有,刚收了楼顶的红薯藤,饭还没吃呢,睡什么。」 「这么晚还没吃饭?」陈兰花问了一句,这都晚上九点了。 王月桂似乎不想多说,问道:「嗯,打电话回来做什么,你在那边怎么样了,工作顺利吗?」 「嗯,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确定前面有没有提过关于她为什么很少笑的原因,我还是在这里再重提一遍吧。 她天生就只有一个酒窝,所以笑的时候很容易给人一种两边脸颊不对称的感觉,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班上那些老爱欺负她的男生就当着全班人的面说她笑起来很丑,所以在那之后她就很少笑了,哪怕是现在,她也会很注意这个,都是尽量不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笑。 以及她对原生家庭的态度,怎么说呢,就像正文里说的,爱恨交加,理不清的。 94、第 94 章 儿女离家,报喜不报忧。 并不是陈兰花不想跟王月桂说自己的处境,只是她心里清楚,说了也没用,这种无力感已经快把她的精力消耗光了。 「……你大哥打电话回来了。」电话那端的王月桂说道。 陈兰花把房间的窗帘拉开,盯着楼下的路灯发呆,「哦,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恨陈文强,这种憎恨不同于她对父母那种恨,而是想要杀死对方的憎恨,非常强烈。 她一直以为年幼时期的事情不会对自己今后有什么影响,但当她一天天长大,那种耻辱以及骯脏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这全部都是她的亲人带给她的,逃也逃不掉,因为已经烙上了印记。 只要当事人没有失忆,就应该都记得,她、陈文强、陈兰金,关于童年时期的罪孽,揭开了那层遮羞布,谁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陈兰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挥开那些记忆,明明以前都记不清楚的,怎么越长大就越清晰起来。 那边的王月桂似乎没料到陈兰花会是这样冷漠的语气,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解释:「没说跟你有关系,就是告诉你一声……」 「他打电话干什么。」 自己亲爹躺在医院不省人事的时候没消息,现在跑来绝对没好事,期望陈文强上岸从良,那也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王月桂嗫嚅半天,才坦白:「能干什么,又是要钱,说要带林思思去做产检,没钱了,要一千。」 愤怒的火苗几乎是瞬间蹿起来,陈兰花的手用力握了下窗户的铁栏杆,咬牙道:「他不知道现在家里什么情况吗!」 她觉得陈文强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哪能不知道,我都跟他说了,」王月桂跟陈兰花抱怨,「他就是要钱,我说没有他就让我去借,说明天要寄给他。」 王月桂也是找不到人商量了才会跟陈兰花说,陈生现在好点了,虽然还不能正常走路,但至少能让人扶着下床了。 陈生一听大儿子打电话回来要钱,就说要给他,气得王月桂差点和陈生吵起来。 「你理那种人干什么,让他饿死算了,也好过祸害别人。」 陈兰花万分后悔在离家前没有把陈文强的手机号码拉黑,只要打不通父母的手机,陈文强就没办法闹这么多么蛾子了,反正王月桂也不会操作手机的那些设置。 王月桂觉得陈兰花这话说得太重了,有些不贊同,又开始教训起陈兰花—— 「什么死不死的,这么大的人了,说话怎么还是这么不经大脑,这种话能乱说的吗,再怎么样他也是你亲大哥,哪有做妹妹的这么诅咒亲哥的,你们老师没教过你啊,真是的。」 「不然要怎么样!」陈兰花真是要疯了,摊上这样的家人,她能活到现在真不知道是该说她命硬还是什么。 明明做错事的是陈文强,落下埋怨的却是她,是不是在父母眼里,陈文强做什么都可以容忍,而她想要发泄的愤怒都是错的。 「不怎样,这种话就是不能乱说。」王月桂异常迷信,认为说死字就是犯了忌讳,就是在诅咒人,这是不被允许的。 陈兰花咬紧下唇,忍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压低声音怒吼:「那你们就卖血卖肾去养他吧!以后别拿这些事来烦我!」 她到武汉后就没给王月桂打过电话,一个是因为自己情绪不佳,怕控制不住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会给王月桂增添烦恼。 毕竟她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残废了,王月桂的心情也沉重,她为了照顾王月桂的情绪才没有把自己所承受的痛苦说出来。 结果呢? 陈兰花在愤怒中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摔回床上,她已经尽力去理解自己的父母了,可为什么还是这种一筹莫展让人心力交瘁的局面。 她真的好累,压抑到连唿吸都困难,人活下去就这么难吗?她想要活得像个正常人那样就这么难吗? 这个疑问从她记事起就不停的问自己,为什么她就要活得这么艰难,却一直没人可以给她答案。 只要涉及到陈文强的事情,她都会这样歇斯底里,也似乎每一件事都跟陈文强脱不了干系。 她厌烦了这样的周而復始,又摆脱不了,就只能无限期的逃避,以为逃得远远的就能降低这些事对她的影响。 第133页 可她又放不下自己的父母,所以让她的内心陷入煎熬,一天比一天痛苦。 ——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陈兰花没有朋友,公司就那么几个人,大部分都是销售。 除了她和前台接待,其他人都是上午来一趟公司开个早会,然后出去跑业务,下午快到下班的点了才会回来。 陈兰花的工资是跟这些人挂钩的,销售拉回来的单子越多,她三个月后能拿到的提成就会越多。 反之,她可能就得靠那三千多的工资暂时过活。 陈兰花的工作内容看似简单,但和客户沟通也很费劲,写一篇软文,对方的要求总是千奇百怪。 很多时候,陈兰花不得不留在公司加班。 她逐渐习惯孤独,习惯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生活,夜晚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她点亮的。 —— 陈老头被接到外面住之后,起初都还好,后来就不行了,囔囔着要回竹木村,说不想在外面给陈吉和陈清添麻烦。 但真实的原因并不是这样。 陈老头在竹木村作威作福大半辈子,仗着王月桂夫妻俩不敢拿他怎么样,可劲的作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是面对陈吉夫妻和陈清夫妻的时候,他就没这个胆子了。 陈老头是个极其迂腐的老头,想在这两个有文化有涵养的儿媳妇面前表现自己的通情达理,所以格外的端着架子,问他想吃什么都说「都可以」。 可在竹木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王月桂不主动买肉回来他都会骂人,故意摔东西,指桑骂槐,说话还特别难听,对陈兰花姐妹几个非打即骂。 在外面住就像是有一条大铁链子绑住了陈老头,他不能也不敢作妖。 加上不熟悉环境,也没认识的人,屋子里的电视以及一切电器他都不会用,其他人又要上班,他就只能待在房间里,无聊到发闷。 这种日子陈老头肯定过不惯,所以才囔囔着要回来。 早在之前,王月桂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也就是为什么陈吉和陈清说他到外面住的时候,陈老土不高兴的原因了。 一条疯狗被拴上了链子关着,能好么?他能开心么? 陈老头要回竹木村住,这其中最高兴的就是余青丽和李雅琴了。 从年后陈老头被接到这边住,并且陈清没有事先跟她商量就做决定,这让李雅琴非常恼火。 经常以学校有事情为由,不回来给陈老头做饭,还和陈清吵了一架。 陈吉家还好,余青丽比李雅琴会做人,陈老头来了她就是好吃好喝的伺候,不亏着。 陈老头虽然是个乡下蛮不讲理的老蛮子,但他自己心里也最清楚,想要拿捏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那是不可能。 这两人可不是王月桂,所以他更不喜欢在这两个儿子家住,催着让陈清送他回竹木村。 陈清是同意了陈老头来外面住,可大多数时候陈老头都住在陈吉那边。 有个头疼脑热也是让陈吉过来带去医院看,陈清自己也是在找各种理由躲避,把麻烦都堆给陈吉。 陈吉性格比较老实,尽管在他过往的很多时间里也非常厌恶和憎恨陈老头,可道德的枷锁和心底的良知让他无法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这个蛮不讲理的老头是他亲爹,他就得伺候着。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陈生和陈吉是非常相似的,兄弟两个的秉性大多数遗传了死去的亲妈,而不是陈老头。 但陈兰花却觉得,性格如此的人,活在这样关系和利益都杂乱的家庭,无疑就是把周围至亲的人往火坑里推。 不停的推,哪怕要被烧死了,他们也都不觉得是自己的错,这才是这种性格的可怕之处。 相反,陈清就是完全继承了陈老头的自私和狡诈,但陈清比陈老头强的地方在于他念过书,有文化,就显得他心机深沉,以为别人都是傻子,看不清他的目的。 这种自作聪明挺可笑,陈兰花早早就都看清了自己家这些人的面目,说好听是文化人,说难听就都是衣冠禽兽。 外人看来他们彬彬有礼,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让竹木村多少人羡慕,可谁知道背地里又是什么嘴脸。 所以,陈兰花从小弟陈文松那里得知事情经过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很惊讶。 自上次和王月桂打电话气愤挂断之后,陈兰花就没再打过,她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儿。 就目前来说,她不想再听到王月桂跟她说关于陈文强或者关于陈生的事情。 陈家这两个窝囊又没用的男人,是造就一切罪恶的根源。 陈生毁掉了王月桂的一生,也毁掉了儿女的一生,而陈文强则是把这个家推向更深的谷底。 陈兰花根本没办法去原谅,王月桂话里话外要求她谅解,说着什么都是一家人要相互体谅。 放屁,都是放屁! —— 陈老头回来了,开始还装着,等陈吉走后,本性立马暴露。 估计是在两个小儿子家里压抑太久了,这下终于能解放了,他作死的功夫天天见长。 原本陈老头不在家的时候,王月桂不管多晚做饭都不要紧,反正陈生现在也能自己拄拐杖走路。 老旧的木头橱柜里有王月桂早上煮好的米粥,只要拿出来用电饭锅加热一下就行。 第134页 将就着吃一顿,等王月桂从地里回来再炒菜做饭,夫妻俩也就这样过。 但陈老头不行,哪怕他四肢健全,也不会自己动手做饭,饿了他也不喝粥,非要吃菜吃肉。 如果要他自己炒菜,那都能把天骂破了。 王月桂也不想管陈老头了,随便他怎么骂,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几点干完活就几点回来,没钱买肉就不买。 陈家成天鸡飞狗跳,各种矛盾在这个时候显露无疑,一直逆来顺受的王月桂隐隐有了想反抗的意思,却一次又一次的被陈生给安抚住了。 忍了这么多年,王月桂心里也委屈,都是因为陈生,所以她不能明面上多说,只能暗地里抱怨—— 「哦!我们就得这么伺候他到老死,他有三个儿子怎么就非得是你,你现在什么情况他们不知道吗,算怎么回事!」 陈生现在没法出去找活干,赔偿也要不回来,外头还欠了一屁股债。 就是这样,他也还是一如既往不改自己的性格,而且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差,动不动就和王月桂吵,骂王月桂是嫌弃他没本事了。 现在听到王月桂的抱怨,陈生就又说:「不然你说怎么办,他都不愿意住在外面,不回来能怎么办,他说什么你别理就是了,忍忍就过去了,计较这么多干什么,都是一家人。」 「你话说得轻松,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帮过手,那一直不是我伺候他!」王月桂火了,想到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她就很生气。 现在家里成这样,已经够乱的了,外面还欠了这么多钱,弄得孩子都没法上学,她不心痛吗! 陈生半躺在床上,闷着头不说话,他没法反驳王月桂说的话,因为这是事实,可陈生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这显得他不是男人。 王月桂抱怨的时候面部都是狰狞的,表情非常可怕,结婚以来陈生都是被这样教训,说不过的时候就闭嘴不说,让王月桂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说—— 「一家人?人家把你当傻子耍!什么一家人,那阿公不是他们亲爹?从我嫁进你们陈家到现在,多少年过去了,他们沾过一根手指头吗!你说得好听,你来伺候试试!什么都不干甩手给我,你当然说没事,这么多年了,给过一分钱我们吗?吃喝都是我们的,现在还不让我抱怨两句了!」 「唉……」陈生受不了的嘆口气,「他一个老人能吃多少?你斤斤计较这么多干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不讲理。」 「我不讲道理?」王月桂更火了,坐起来推了一把陈生,发疯一样吼道:「我怎么不讲道理了!你现在只能待在家里什么也干不了!我们哪来的钱养他!我在这个家给你们当牛做马这么多年,现在要点菜钱都要被你说成不讲道理了?有本事你拿钱出来啊!」 「你怎么成天都要算计钱……」陈生又开始嘟囔。 王月桂瞪着眼珠子喊道:「不算计钱怎么过日子,你有钱吗?啊?!你有钱吗!现在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那些债谁去还!」 「阿兰和小弟不是已经出去了……」 陈生打算着让女儿和小儿子拿钱,填上家里欠下的债务,如果可以就再拉一把陈文强,这样就能把这个家维持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要提一下陈生的情况,她和弟弟有给钱王月桂,陈生这段时间有去县城的医院做復健,不是突然一下子就好起来的。 之所以没有在正文说,是我不想写,中间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要写全部的话起码还得多扩展一百万字。 95、第 95 章 提起这件事王月桂的心就是一痛,她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省吃俭用送孩子去上学。 不求他们能有多大成就,就是希望孩子未来的生活能好过一点,有学问就能多一重保障。 不用像她一样,一辈子窝在这个地方,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陈兰花只要再熬两年就毕业了,却遇到这样的事故,也不跟她商量一下就退学。 但王月桂也知道,即使商量了,结局也不见得多好。 现在陈生提及这个,还想着拿孩子们工作挣来的钱去还债,这算是彻底把王月桂心中的怒火点燃了,她喊得比刚才还要大声,责骂陈生—— 「孩子在外面不辛苦吗!你现在就算计孩子那点钱,你自己借的钱你自己还,别想从我孩子手上抠一分钱!」 她算是看透了陈生这个人,不,其实早就看透了。 结婚没多久就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那时她已经跳进了火坑,身不由己了。 她已经不能从这个巨大的深坑中逃离,所以註定要葬送自己一生。 被王月桂教训一通,陈生只能偃旗息鼓,不再说这个事情,但王月桂情绪上来了就收不住,又想起陈兰金之后的两个孩子。 「我就是欠你们陈家的,孩子跟着吃苦受累,老的伺候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也不落好,你没听见今天陈清回来怎么说的?多买点头回来给阿公吃,又说阿公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肉要剁碎了蒸软了,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回来伺候!要给阿公顿顿都买肉,怎么不见他给我一分钱!」 王月桂越说越气,索性又坐起来,一个劲的抱怨:「当年嫌我生不出来儿子,就把二妞三妞都送人,现在……现在我想见孩子一面都不知道上哪见,这些都是你那个亲爹做下的孽,你也是帮凶!」 第135页 这是陈家一桩不能揭开的旧事,那两个只比陈兰金小一岁的双生胎女儿,落地没多久就被陈老头抱走送人了。 哪怕这件事是王月桂当时默许的,也成了她癒合不来的伤口。 王月桂难掩痛苦,挨着床头的木桿子不说话了,抬手抹抹眼角,陈生重重嘆气,夫妻俩在黑暗中再无话。 生了女儿就被抱走送人,在二十多年前的竹木村是很常见的现象—— 公公婆婆想要孙子,有些媳妇生不出来男丁,就被逼着不停的生,孩子多了又没钱养,自然就被送人,或者卖给人贩子。 用「被逼着生儿子」这样的词句其实并不对,哪怕嫁为人妇,也还是一个成年人,有自己的思想,没人可以为之做决定。 更何况子宫还是自己的,不想生谁能逼迫得了? 无非就是不排除自己也拼命的想要一个儿子,所以酿成了一个又一个悲剧。 并不能说谁就是无辜的,即使说无辜,那也应该是那个被生下来却又被送走的孩子。 这些事情陈兰花年幼的时候不知道,长大一点后听村里那些老女人八卦,才清楚原来自己还有两个姐姐。 只是不知道现在什么地方,是死是活。 —— 在这个遥远山村发生的事情,陈兰花不会事事知晓,哪怕是自己家的她也只是从陈文松那里知道一点。 对于陈老头又被送回来,她家却没有拿到一分钱的赡养费这件事,她尤其憎恶。 但不管她怎么气愤,这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 每天上下班,陈兰花都感觉自己被掏空了一样,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就想瘫在床上。 一个人安静的闭着眼,哪怕肚子很饿,她也不想起来。 为了那点工资,她需要每天跟狗一样,这就是她的生活,可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喊苦,因为知道没人心疼她。 生存的残酷逼迫着陈兰花前进,像蜗牛一样,慢慢的往前爬,耗时很久,终点在哪她也看不见。 除了不停的往前爬,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一回头就是深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也没可以放弃的资本。 她没有朋友,也没有可以倾诉的人。 大学时期的同学、室友,在她离校时就已经註定往后都是陌生人,她不想去看别人的生活多么惬意,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可怜。 这种感觉就像回到她高中时期,嫉妒李燕有个不错的男朋友一样,她嫉妒,而这份嫉妒会逐渐扭曲,把她带向更黑暗的谷底。 她也没有可以放纵自己情绪的资本。 像别人心情不好了,压力大了,可以约好朋友出去一块喝顿酒,酩酊大醉了,哭过了,嘶吼过了,明天一睁眼就什么都过去了。 她不行。 连吃饭都要计算着每一分钱,不敢多吃,每个月要交房租,电费,还要攒着给王月桂寄回去,她拿什么去放纵自己? 陈兰花用手背遮住眼睛,哭也哭不出来。 —— 进入夏季,武汉终于热得像蒸笼一样了。 陈兰花的公司是单休,这一天时间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即便那些客户想找她改软文,她也不想理会。 因为怕电费贵,这种天气陈兰花也不敢开空调,在网上买了个小电风扇吹着,其实也没很热,她还能适应。 陈兰花打开手机,在屏蔽掉的人中看到了很多红点,有柳清霜,有张芃…… 她不敢点开来看,都直接删掉了,然后把大学时期加了微信的人全部拉黑,从此不再有任何交集。 採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来对过去自己每一段时光说再见,一直都是陈兰花的风格。 没了退路,她也不会回头去看。 —— 「大哥找我借钱了。」 已经回家的陈文松给陈兰花发微信,他打工挣了点钱,不知道陈文强是怎么知道的,老是打电话给他要借钱。 「别借,借给这种人就没了。」陈兰花说。 陈文松:「我知道。」 「爸妈怎么样?」 嘴上说不关心,但陈兰花还是放心不下,王月桂没有银行帐号,她给的钱都是先寄给陈文松,让陈文松取出来给王月桂。 「还是老样子,爸总想让妈出去借钱给大哥。」 退学出去打工,没多久又要他辞工回来种地、帮干活,陈文松不是没有怨言,而是他也没得选。 陈兰花嘆了一口气,觉得很无力了,她的父母总是把每件事都想得理所当然,那种被传统思想牵引着的行为,真的会害死所有人。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怎么就是不懂。 「你在家看着点,别让他们给钱陈文强。」这个家已经千仓百孔,现在稍微有点意外都会把所有人送进地狱,谁也没有未来了。 陈文松应了一声,「嗯……」 姐弟俩感情一直都是处于这个不说那个也不说的状态,陈兰花心里是想多照顾照顾小弟的,只是她能力有限,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除了偶尔往小弟的帐户上转点钱,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这辈子再也企盼不了什么大富大贵了,她连仅剩的对未来的那点憧憬都没有。 被亲人剥夺了。 陈兰花现在能坚持下去,只是因为父母需要她,如果她倒下了,王月桂和陈生不知道会怎么样。 第136页 在那个贫困落后的村子,可能都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或许事实没有这么糟糕,王月桂可以种地,可以卖粮食来维持生活,可以有别的活下去的方式。 但陈兰花已经陷入极端的思维里出不来了,她忽然体会到了责任二字的沉重。 她总认为陈生一直在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她现在又何尝不是呢? 工资本来就不高,除去她日常生活的开销,房租水电这些,剩下的钱并不多,她都捨不得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 化妆品已经很久没动过了,成天就是素面朝天的去上班,也不出去玩,也不敢乱花一分钱。 她的父母有盲目坚持的东西,她也有…… 一个人的成长有时候仅需一个转折点,陈兰花在自己风华正茂的年纪遇到了。 但这是一个致命的点。 让她原本就矛盾的心陷入更加迷惘的境地,她分得清对错,却无法再做出理智的选择。 她失去了像中学时期敢爱敢恨、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 在陈兰花的记忆里,她的人生似乎从来没有美好的东西出现过。 她渴望阳光,又害怕阳光,于是总躲在黑暗的角落,像个猥琐的变态一样,瞪着俩眼珠子看别人在阳光底下奔跑,然后她就会非常羡慕。 每天下班,她都会在地铁上看见很多相爱的情侣,女生甜美清纯,男生帅气阳光。 女生可以肆意向男生撒娇,男生会宠溺的纵容,处处护着自己的女友,四目相对时都是粉色的爱心,多美好的爱情。 但不属于自己,陈兰花站在角落,默默的注视着。 羡慕过后就是嫉妒,愤恨,她心底丑陋的念头就像鱼塘里的水葫芦,没完没了的疯长。 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难受,恨不得上去撕碎了那个女生。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吶喊:为什么自己不能拥有这样的爱情! 在生活的高压下,陈兰花的脑子里的一些想法变得更加不可理喻。 她现在对美好的事物产生了极大的抗拒心理,根本不愿意看到别人幸福的样子。 她就巴不得希望这个世界都是罪恶的,所有人都要沦为跟她一样的才好。 陈兰花骨子里的偏激终于彻底被激发,在与人的日常相处中,她也变得十分尖锐。 大学那段时间好不容易才磨平一点点的稜角,现在又长了出来。 或许是陈兰花的眼神太过激烈,那对情侣注意到了她。 女生看了过来,对上陈兰花冷冷的视线,女生害怕的躲到男生后面,手扯扯了男生的衣角。 然后男生瞪了陈兰花一眼,双手紧紧护住自己的女朋友,低声安慰。 男生的眼神就像是在警告疯子,陈兰花难堪的低下头去,正好这个时候地铁到站,她慌忙跟随人群下车,结束了这场荒唐的对视。 —— 回到租住的房间,房门一关,陈兰花就像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一般,坐在床上,无措的盯着地面。 「我是怎么了……」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恨意表现得这么明显,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可是看到别人幸福,有人呵护有人疼,她真的好难受…… 陈兰花鼻子一酸,眼眶热辣辣的,泪滴不停的往下落,她最近总是爱哭,明明以前她不是爱哭的人。 —— 陈兰花很少去剪头髮,即使剪也是稍微修饰一下发尾,让它一直保持一个长度,这样就能遮掩住她不愿意示人的缺陷。 哭过后,面对镜子中的自己,陈兰花把头髮撩起来,露出了脖子侧面的红斑。 她恍惚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王月桂说要带她去医院看看,能不能治好。 然后到了初中也没去,快要初中毕业的时候,王月桂又说上了高中就带她去看看,然后也没去。 之后,她上了大学,这些缺陷也不能一直藏着,总会被人发现。 有一次陈兰花鬼使神差的打电话问王月桂,「妈,什么时候给我钱去医院看看?」 当时王月桂的回答是:「看什么啊,现在不是挺好的。」 王月桂早就把对陈兰花的承诺忘了一干二净,似乎连自己女儿脖子侧面有红斑的事情都忘记了。 能回忆起来的画面总是不太好,陈兰花对着镜子自嘲的笑笑,她那时怎么就对父母有所奢望了呢。 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她为什么非要一个答案。 这些红斑跟随了陈兰花十多年,从小学时期开始她被人喊怪物,她就用头髮把这些红斑遮掩起来了,再也没敢被人看见。 等到了初中,她会小心翼翼的露出来一点点,没人会当着她的面说,但会在背后议论。 陈兰花以为自己长大了,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了,可是每当她不小心露出脖子时,就会有人好奇的询问那是什么。 哪怕别人并没有恶意,陈兰花也感觉到难堪。 这是她心底又一道伤疤,或许也是她自卑的最开始根源,只是王月桂不懂,以为陈兰花长大了,懂事了,不会再在意这些。 96、第 96 章 八月底,担负着传宗接代又被寄予厚望、哪怕已经沦为声名狼藉之畜生的陈文强终于又打来了电话。 依旧是要钱,之前好几次都没要到,但这次王月桂不能不给,并且是火急火燎的要给。 第137页 已经穷得叮噹响的家,王月桂根本没钱给陈文强,借也借不到多少了,只能给陈兰花打电话。 一接通就急着说:「阿兰啊,你先给你大哥转五千块钱过去,你大嫂在医院,快生了,没钱交费用,这钱就算是我跟你借的,啊,快点转过去。」 刚刚从路边诊所出来的陈兰花,单手举着吊瓶,手机放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夹住。 听到那边王月桂着急到快哭的声音,陈兰花没出声,自己先哭了。 她很少生病,一年到头顶多就是换季的有点感冒,过几天就自己好了,像发烧这种情况都很少的。 昨天她下班回来就感觉不舒服,睡到半夜就浑身发冷,头重脚轻,就爬起来找到之前在药店买的感冒颗粒,沖了一杯喝下去。 以为这样就会好,结果天亮的时候更严重了,她跟老闆请半天假,这会刚从诊所打点滴出来,急着回去上班。 请假一天就要扣六十多块钱,她耗不起,举着吊瓶就出来了,刚出门就接到王月桂的电话,第一句话就是要她转钱给陈文强。 陈兰花长久压抑的情绪在顷刻间爆发,她独自在异乡,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死了,就死在出租房里,可能都要等到尸体发臭了才会被人发现。 还没完全退烧的陈兰花走到路边的石墩子坐着,眼睛盯着地面,缓了半天才缓过一口气,跟王月桂说道:「我没钱……」 她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固定支出多少,每个月需要给陈生的营养费多少,这些王月桂都是知道的。 现在一个电话就要她拿五千块钱,让她去哪里搞? 再者说,即使她有这个钱,也不会给。 没钱就不要生孩子,生下来也是遭罪,陈文强那种人摆明了是想要利用这个孩子威胁王月桂给钱,这么明显的目的王月桂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让陈兰花震惊的是,王月桂接下来说的话—— 「你跟同事借也行啊,不然先预支工资,跟你老闆说说,通融一下总可以的吧。」 高烧把陈兰花整个人烧得迷迷煳煳,她强忍着不适应一步一挪的才来到小区几百远米的小诊所打点滴,就这样都花了二百多块钱。 这是她大半个月的饭钱,来武汉几个月,她就是这么过来的,省吃俭用,行尸走肉一样熬着。 其实这不是陈兰花原有的消费观,在刚开始上大学的时候,她花钱很勐,哪怕买不起太贵的东西,也不会在吃方面委屈自己。 现在这样,也是因为她确确实实知道了挣钱不容易,更何况她家里还有等着用钱的亲爹和身体日渐不好的亲妈。 「你以为公司是我开的吗。」陈兰花真的被气笑了,红着眼睛反问。 还找同事借钱?公司里一共就十来个人,那些男销售背地里怎么议论她的陈兰花都知道。 偶然听到的,她生气,也愤怒,却无可奈何。 现在王月桂却要她去跟那些人借钱,这个口陈兰花不会开?更别提跟老闆说预支工资的事情了。 想都不要想。 王月桂急得直接喊出来:「那边等着钱救命啊!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找朋友或者谁借一借,又不是不还!」 「你拿什么还!你告诉我拿什么还!」陈兰花直接在路边就吼出来,引得路过的人看了好几眼。 但现在陈兰花也顾不上这么多了,高烧加上委屈,她的情绪很容易波动,这么长时间以来,王月桂都没关心过她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就知道要钱! 「你借来就行了,我还,年底把这些鸡鸭卖了还给别人,行了吧。」王月桂还是这样说。 陈兰花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哽咽道:「我没钱,也没朋友可借,别人生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孩子又不是我的,也不是我逼着她生的!」 吼完陈兰花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她不想再听了,很烦,很难受。 为什么总是至亲的人把她逼入绝境,把她送上断头台,总是砍掉她的一切希望。 如果人生註定这样,如果她投胎的时候能知道这些,那她一定不会跳下轮迴,宁可永远被关在地狱,她也不要来人间。 —— 陈兰花不愿意给钱,之后打电话也不接,王月桂就不高兴了,一个劲的跟陈生嘀咕。 陈生也对陈兰花心生抱怨,说道:「她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说,那是她大哥大嫂,要出生的是她侄子,怎么就这么无情,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她也太不近人情了。我们也不求她,在外面工作了,翅膀硬了,管不到了,学出来什么性格,孩子不是她生,那也是我们陈家的种,你看看她电话那个态度,心怎么能这么狠。」 整个过程陈文松都是看在眼里的,二姐说的话他也听到了,陈文松对自己这个二姐的感情非常复杂。 一方面他也觉得二姐过于狠心,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特别是在大哥大姐的事情上,二姐似乎过度的不近人情,特别厌恶提及大哥大姐,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文松虽然也不喜欢自己大哥那种啃老行为,但也不至于像陈兰花那样,提起就恶言相向。 王月桂找出电话本,挨个打电话,也借不到多少钱。 从陈生出事之后,就没人敢给陈家借钱了,都知道这笔钱出去了可能要不回来,不然就是猴年马月了才能还,谁这么钱多给这样的人家借啊。 第138页 没办法了,王月桂只能一边嘀咕一边给陈吉打电话,知道消息的陈吉倒是没说什么,但不贊同把钱直接给陈文强。 陈吉的理由是:「这件事还不知道真假,是不是真的是这几天生,万一不是呢?钱给他也是打水漂。」 「这都人命关天了还能有假啊!」 王月桂着急,要出生的是自己孙子,她不着急才怪,就连一向都看好陈吉的陈生都不乐意起来。 那是陈家的孙子辈,不能因为这点钱而出意外,万一真有点什么事情,他们将来怎么跟陈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之前陈文强以各种藉口要了那么多钱,陈吉就算想帮忙也不能这么盲从了. 知道自己大哥大嫂看重陈文强,他现在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死,就委婉的建议—— 「兰荷不是在广东那边打暑假工没回来?不然打个电话给她,让她先去看看,如果是真的要生了,我把钱转给兰荷,让她去交费用,这样可以吧?」 陈吉的话都说到这种份上,王月桂不同意也得同意,她立马就给陈兰花打电话。 让陈兰荷不管怎么样都要先去陈文强那里看看,林思思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真的要生了。 「前两个月不是也说要生了,不也没生。」接到电话的陈兰荷一点也不着急的说。 陈兰荷九月初开学,还有最后几天工她就能拿到工资了,两个月暑假工可以赚到七千多,足够她交学费。 之后回学校再做兼职赚生活费也就差不多了。 陈兰荷从上大学起王月桂就没给过什么钱,学费都是她自己挣来的,有时候还要从兼职得来的钱里贴补一点给王月桂买肉。 之前陈文强就打电话说孩子要生了,没钱去住院,要王月桂给钱,陈兰荷知道这个事情,拦着没让。 跟王月桂解释月份没到,现在不可能生,所以才没给,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陈兰荷说自己脱不开身去看,要上班。 一个两个都这样的态度,王月桂着急上火,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你们都不去,也不给钱!那不是你们侄子吗!生孩子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们就是冷血无情的?你们不去,好,我自己去!」 陈兰荷的态度和陈兰花差不多,不过她比陈兰花好点,对陈文强的恨意没那么深。 听到王月桂要来广东,她嘆了一口气,道:「随便你,真要来你就打电话让你大儿子去车站接你,对了,你有钱买票吗,他给你钱买票吗?」 其实一开始陈文强是想王月桂带着钱来广东的,等孩子生完了可以伺候月子。 是王月桂怕浪费钱没答应,现在看来不去是不行了。 王月桂的算盘是这样打的,只要她去了,陈兰荷就不能管,女儿是自己生的,王月桂还是了解的,陈兰荷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 不像陈兰荷,心硬得像石头。 不得不说,王月桂还是料得挺准,陈兰荷嘴上虽然说不管,但王月桂真要来的时候,也是陈兰荷转钱给陈文松。 让他帮王月桂在车站买车票,直接到广州,然后陈兰荷去车站接,再转车去东莞。 陈兰荷发消息问陈文强在哪里,那边的陈文强知道王月桂来之后,打电话过来问,「带钱来没有?」 王月桂也没完全傻,多少也有点小聪明,大儿子不靠谱是公认的事实,她现在上心的是自己那个即将出生的孙子,所以也没让陈兰荷跟陈文强说实话。 陈兰荷呵呵冷笑一声,「没带钱,你说你们在哪家医院,我和你妈现在过去。」 恨意不深,不代表完全不恨。 如果不是因为陈文强,家里也不会欠下这么多钱,小弟和二姐也不会退学,她也不至于要半工半读这么辛苦。 结果现在这个罪魁祸首还一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还理直气壮的管父母要钱。 她爸都成这样还不改啃老的本性,真是够可以的。 哪知道陈文强一听说没带钱,就直接气愤的吼道:「没带钱还来干什么!」 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陈兰荷傻在原地,盯着已经挂断的手机界面愣半天,爆了句粗口,「艹,这种畜生,猪狗不如。」 「你大哥怎么说,现在生没有?」王月桂没听见通话内容,但不妨碍她着急她未出世的孙子。 陈兰荷一个脑袋两个大,她是请假出来接王月桂的,明天就要回工厂去,不然可能拿不到工资了。 要是害得她这两个月白干的话,她一定不放过陈文强那个王八蛋。 「他说没带钱还来干什么。」 陈兰荷也没打算隐瞒王月桂,如果一味听美化过的话,她估计王月桂一辈子也不会了解自己儿子是什么嘴脸。 王月桂没在意这些,催着陈兰荷发消息问陈文强要医院地址—— 「是不是现在要生了?你再发消息跟你大叔说,让他把钱寄过来,一会去医院就要用了。」 来迴转车非常累人,加上王月桂又什么都不懂,王月桂来广东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多少年了她也没离开过竹木村那个穷地方,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世界,现在来一趟也还是陈文松送到车上的,不然让王月桂自己来,她也不敢。 陈兰荷一边带着王月桂穿梭在人群中,一边给陈吉还有陈文强发消息,最后陈文强也还是把地址发过来了。 第139页 两个人转车到东莞,打的到的医院,陈兰荷找人问了才找到陈文强。 从开始骗钱那年到现在,陈兰荷也没见过这个大哥了,乍一看站在待产室外面的瘦高男人,陈兰荷差点不敢认。 王月桂疾步过去,抓住陈文强的胳膊就问:「怎么样了?啊?」 两三年没见过自己的亲人,陈文强一点也不激动,反而是烦躁的甩开王月桂,不耐烦道:「能怎样,就交了三千块钱,怎么生,钱不够人家不给接生。」 一听是这样,王月桂就急着催陈兰荷,「你大叔那边转钱过来没有?等不了啊,孩子要紧,借也行啊,我和你爸后面再还!」 陈兰荷无语死了,其实陈吉的钱昨天晚上就转到帐户上了,一万块。 她没跟王月桂说,现在更不可能跟陈文强说了,也不能告诉这些人她手上有一万块。 「你们两个人工作难道连这点钱都没有吗?」陈兰荷没急着交钱,而是站在旁边反问陈文强。 陈兰荷都不知道陈文强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问王月桂要钱的,毕业那年吗? 到底要了多少陈兰荷也不清楚,父母肯定对她和二姐有所隐瞒,还有房子的钱,陈文强过户给别人了,那钱呢? 陈兰荷可不是王月桂,也不是陈生,没那么好煳弄,她逼问陈文强,后者支支吾吾不愿意说。 被逼急了就直接喊道:「她都有孩子了还怎么工作,我们不要交房租不要吃饭啊!你以为在广东生活那么容易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话就是当年『陈文强』说的,是后来『陈兰荷』告诉她的,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也懒得再知道了 97、第 97 章 不容易,在这里生活确实不容易。陈兰荷盯着自己大哥冷笑,她怎么不知道,她太知道了。 「你跟我喊什么,以为就你一个人辛苦是吗?我们后面小的三个哪个不比你辛苦,就是你所以我们连书都念不了!爸出事的时候你在哪?要钱?今天你要是不把事情说明白了,这笔钱我是不会交的!」 坑家里钱的不说,还背地里把连首付都不是他出的房子过户转卖,把钱全部拿走,到现在也没有一个解释,还这个狗屁态度? 陈兰荷压在心中的怒火彻底被点燃,在待产室外面就跟陈文强槓上了。 现在钱在她手上,陈文强要是不说实话,这些都干了些什么,钱去哪了,那她宁可带着大叔转来的钱回去,也不会给这些人。 就像二姐说的那样,孩子又不是她的,关她什么事! 陈兰荷不急,但是王月桂着急,里面躺着的是陈家的儿媳妇,儿媳妇肚子里有她的宝贝孙子,是万万不能不能出现意外的啊! 就算陈文强有千万种不对,也不该这个时候算总帐,一切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说,秉着这种想法的王月桂出声呵斥陈兰荷—— 「兰荷你怎么也像阿兰那样!快去把钱交了,你大哥的事情等孩子生了再说!快去啊!」 陈兰荷气死了,二姐说得一点也没错,有了那个孩子,父母以后肯定会更加偏向陈文强。 肯定又要恢復到那种有求必应的地步了,那个孩子完全就是陈文强故意弄出来要挟王月桂夫妻俩的! 见陈兰荷还不动,王月桂用力推了一把,厉声喊道:「去啊!」 陈兰荷本来就穿着细跟的凉鞋,小身板被王月桂这么一推,没站稳,整个人就往旁边倒去。 好在陈兰荷及时伸手撑住了墙壁,才没让自己摔倒,但就是这样也扭了一下脚踝,钻心的疼蔓延上来,陈兰荷皱了皱眉,委屈到红了眼。 王月桂估计也没想到自己就是推一下能成这样,想拉陈兰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后来看陈兰荷没摔倒,就又不管了,又催着让陈兰荷去交钱,「先去把钱交了!把孩子生下来要紧!」 其实林思思也没到要生的时候,只是阵痛,快要生了而已,王月桂这么火急火燎,就是在意自己的孙子罢了。 老一辈的人都这样,哦不对,也不能说老一辈人,可能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心理。 怀孕生孩子、传宗接代总是比天大的事情,也难怪王月桂这么着急上火,也不管女儿儿子这些了,一心盼着自己的亲孙子出生。 这并不是王月桂在「后代」这类事情上表现得最过分的一次,还有曾经李雅琴生孩子的时候。 陈兰花最小的堂弟出生的时候也是王月桂伺候的月子,后来王月桂在一大家子过年的时候提及—— 如果当时李雅琴生的是女孩,她就抱回竹木村自己养,再让李雅琴生个儿子。 因为当时只能要一胎,超生是要被罚款的,特别是教师这类的职业,超生会直接影响后面的事业发展。 当时陈兰花已经长大懂事了,听到王月桂这么跟李雅琴她们说的时候,陈兰花自己都被震惊到了。 想不到自己亲妈会有这样的思想,后来陈兰花特意询问过王月桂,如果小婶当时生的真的是女儿,她真的会不声不响的抱回来自己养吗? 就养在竹木村,像黑户一样,或者塞点钱之后孩子就会落户在她家的户口上。 当时王月桂的回答是肯定的。 陈兰花难掩复杂的情绪,这样的做法她肯定是不贊同的,有些气愤的跟王月桂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是毁了那个孩子的一生!」 第140页 明明可以像大多数教师子女一样,享受知识分子的教育,然后在充满书香气息的氛围下长大,做个学习好的小公主,结果就因为王月桂一个愚昧的举动,断送了孩子的一生。 王月桂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是错的,反而责怪陈兰花,「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那个时候陈兰花就无比庆幸小婶生的是儿子,哪怕她不喜欢那一家人,但也还是觉得庆幸,避免了骨肉分离,避免了一个女孩的悲剧。 王月桂这种做法旁人是无法理解的,只有她自己懂,认为是正确。 很多事情王月桂都要遵循老一辈人的做派,封建,愚昧,就像杀人兇手一样,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犯罪,这才是最可怕的。 现在也是,从知道林思思怀孕后,哪怕知道陈文强是骗钱,她和陈生也会在背地里托陈吉给寄钱,不然陈兰花每个月给的钱怎么可能一分不剩。 这些小动作王月桂不敢跟陈兰花说,怕心肠冷硬的陈兰花以后都不往家里寄钱了。 这个主意还是陈生出的,夫妻俩都合伙瞒着陈兰花。 陈兰花远在武汉不知道,常年也在外面兼职做工赚钱的陈兰荷也不知道,现在王月桂逼着她去交钱,又不能真的不去。 陈兰荷就说:「医院开的单子呢,我要看过之后再去交钱!」 陈兰荷不可能把钱直接给陈文强的,医院要交多少费用她会亲自去交,绝对不会给陈文强多余的一分钱。 检查过单子后,确认了需要这笔钱,陈兰荷才拿着单子到楼下把费用交齐,原本交了三千,陈吉给了一万,陈兰荷把剩下的八千补齐。 把这些手续办完,陈兰荷本来准备走人,但王月桂在这里,很难保障陈文强这种人会不会干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来,所以她只要陪着等到孩子出生。 —— 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王月桂看着那个满身通红的小孙子,高兴得乐呵呵的。陈兰荷站在角落也没上前,频频的看时间,她要准备回工厂那边了。 「完事我就先走了。」陈兰荷说道。 等了好一会,王月桂才捨得把孩子还给护士抱走,好像这会才听到陈兰荷说话一样。 王月桂暗暗责怪的瞪陈兰荷一样,又开始教训人,「你大嫂刚生了孩子,你哥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又要上班又要……」 「我不用上班吗!」陈兰荷大声打断王月桂的念叨。 指望王月桂明白自己孩子的苦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至少现在不可能. 王月桂或许心疼孩子在外工作,但这份心疼也要分人,也要看和什么事情作对比。 就像她知道陈兰花退学到武汉工作不容易,她和陈生在家不应该一个劲的搜刮孩子的辛苦钱。 嘴上说着心疼,但遇上事情的时候还不是照样站在陈文强这边,催着要陈兰花拿钱,不给的时候她也没表示理解,反而和陈生抱怨陈兰花铁石心肠。 陈文强能被养成今天的德行,真的就如王月桂自己辩解的那样,全都怪陈生吗?怪陈生纵容陈文强啃老吗? 其实不是,罪魁祸首也有王月桂的份。 这些浅显易懂的根源陈兰花知道,陈兰荷也知道,她们没有长歪大概都要归功在陈文强和陈兰金。 这二位的「光荣事迹」给予了她们这些弟弟妹妹警醒,不得已的情况下成长起来,担负起养活这个家养活自己的责任。 一直以来都是在这种畸形地、不公平地的家庭环境下长大,被压抑的也不止是陈兰花一个人而已。 陈兰荷同样也是被煎熬着,凭什么哥哥姐姐上大学就能父母掏学费,到她这里了就要自己打工挣钱,父母还要反过来责怪她。 陈兰荷瞪着王月桂,非常怨恨,眼睛红通通的,似乎想要从自己亲生母亲这里要到一个答案。 同为儿女,为什么待遇差别这么大。 「你不是能请假,再说也没几天了,就要回学校……」王月桂被瞪得有些不自在,可她还是不知错,还要嘀咕。 陈兰荷失望透顶,甩下一句话,「钱我已经交到了,剩下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刚刚在楼下的时候,陈兰荷就把剩下的那点钱取出来了,现在全部塞到王月桂手中,撇清关系—— 「剩下这些是给你回去路费的,该怎么用你自己决定,我走了。」 说完陈兰荷转身就走,一秒都不多留,她怕自己再待在这个地方,再看到这些亲人,然后她就会被逼得疯掉。 —— 之后,陈兰荷把事情的经过也跟陈兰花讲了,「反正钱就是这么多,不知道妈是不是要给他,我不管了,管不着。」 刚刚下班的陈兰花嗯了一声,「就这样吧。」 陈兰荷把剩下的钱交到王月桂手里,多半也会被陈文强搜颳走,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即使陈兰荷不给,王月桂估计也会听从陈文强的指使,问陈兰荷要这笔钱。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挂断电话之后,陈兰花觉得异常疲惫,她家过成今天这副鬼德行,也不知道应该怪谁。 —— 陈文强毕业工作这些年,陈家人根本不知道他在东莞做什么。 起初就知道他在一家物流公司工作,之后听说升职做了主管,王月桂还挺高兴,逢人就说自己大儿子出息了。 第141页 到后来的买房子,给钱买什么物流运货车,都是在这个美丽谎言的基础之上。 王月桂夫妻俩以为儿子出息了,给他买房子是应该的,不就是个首付吗,大不了借来凑,后面的房贷以自己儿子的能力肯定能还得起。 就因为这种思想误区,以及陈文强特意传达出来的各种虚假信息,才有了现在的种种悲剧。 现在,林思思出院,一家三口加上王月桂回到了那个小小的出租房,是那种民建的楼房,条件非常简陋,跟贫民窟一样。 王月桂第一次接触到自己大儿子毕业之后的生活—— 房子很小,就一个房间,连着一个阳台大小的小客厅,厨房都没有,做饭就是一个小煤气灶,都放在客厅的角落位置。 卧室陈文强夫妻俩住了,王月桂就只能在小客厅打地铺,凑合着睡,哪知道隔天人家房东就上门来催叫房租和电费。 房东是个跟王月桂差不多年纪的妇女,本地人,用广东话叽叽哌哌说了一通,那意思就是要陈文强现在把之前欠的房租还有电费交了,不然就搬走。 王月桂年轻的时候也在广东打工,原本也能说一口地道的广东话,只不过嫁人之后就没机会讲了。 现在让她讲也不太讲得出来,但她听得懂。 没办法,王月桂就只能先把自己身上带的那点钱加上陈兰荷走的时候留下的一块帮陈文强交了欠下的房租,才把脸色不好要赶人的房东送走。 等房门一关,王月桂就忍不住数落陈文强,「你说说你,这些年工作的钱都去哪了,从我和你爸那里又拿了这么多,都花到哪里去了!房租都欠了两个月,连电费都交不起,你说你拿钱都去干什么了!」 陈文强支支吾吾不愿意说,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我拿去赌了,就是用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你就是不学好!都几岁的人了!」一听陈文强赌钱,王月桂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捶了一拳他。 陈文强梗着脖子,也不说话,林思思抱着孩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低着头沉默。 王月桂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终无奈的嘆了一口气,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三百块钱交给陈文强,叮嘱他:「出去买一只老母鸡回来给你媳妇炖鸡汤喝,刚生完孩子得补补,天天跟着我们吃青菜怎么行。」 陈文强这个出租房里连个冰箱都没有,在农村也就算了,在城市里就显得特别寒酸。 王月桂来这两天,就是吃白米饭和青菜,王月桂受得了,刚生了孩子的林思思怎么也不能这样吃。 所以王月桂把自己防身用的三百块钱给了陈文强。 把钱全给了陈文强,王月桂就真的身无分文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个农村妇女能依赖什么。 儿子靠不住,就只能指望在别处的女儿,于是王月桂又给在广州的陈兰荷打电话,问陈兰荷先借点钱。 陈兰荷这几天忙着办辞工手续,然后结算工资,又要收拾行李,忙得很。 她没接着王月桂的电话,再打回去的时候就是陈文强接,开口就是问她有没有钱。 「要钱干什么?」走之前已经把剩下的钱给了王月桂,陈兰荷语气不太好,这些人还真把她当冤大头了。 98、第 98 章 「用完了,你转一千过来。」陈文强完全就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陈兰荷再次被气笑了,讽刺道:「我为什么要给你钱?搞笑死了,你以为你谁啊,我没钱,就算有也不给!」 要钱被拒绝,陈文强就觉得十分难堪,态度也变得更加恶劣,完全就没拿对方是自己妹妹,恶声恶气地说:「不借就算了!没钱给就不要打电话!」 说完陈文强就先把电话给挂断了,那样子就好像他自己多委屈了似的,气得陈兰荷差点把自己手机甩出去,摊上这样的亲人,她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 陈兰花知道这些事情,还是因为陈兰荷跟她说的,听完之后陈兰花只是冷笑一声,嘲讽的感嘆:「等着吧,以后还有好戏看。」 「我真是烦死了,她的车票钱还是我出的,我离开医院的时候还把剩下的钱给她了,另外又给了她三百防身,就这么没了?气死我了,她这是伺候月子还是养三张嘴巴啊,就知道张嘴吃饭的吗!」 因为当年计划生育,陈家这么多孩子肯定要被罚款,陈生和王月桂还有可能要被抓去结扎。 所以很小的时候陈家这些孩子就不能喊自己父母做爸爸妈妈,以前都是管王月桂叫「阿嫂」,管陈生叫「阿爷」。 打乱了辈分,别人也不知道这些孩子就是陈生夫妻俩的。 爸妈这样的称唿还是长大之后,计划生育没这么严了才改口叫回来的,陈兰花有时候叫得都别扭。 陈兰花充分理解陈兰荷的气愤,换做是她,估计会当场骂出来,生个孩子也要闹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陈文强那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怎么就这么厚脸皮,难道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是罪人吗。 也是,如果能意识到自己是罪人,又怎么会犯罪。 呵…… 陈兰花安慰妹妹:「我早跟你说过不要管这些人的事情,就算你做得再好也得不到一句好话,平白还要挨骂。」 「那我怎么知道会这样,气死了,简直是神经病,她就是不知道谁对她好,还指望着自己大儿子将来能给她养老呢,做梦呢吧。」 第142页 「谁知道她,吃肉喝血估计都要相信那种人,随便吧,跟我没关系,你也别管了,既然她有钱给那种人,就代表家里不需要我们给钱,以后你别再私下里给她钱了,我每个月都有给,够她和爸还有小弟在家买肉的,缺不着。」陈兰花在电话里叮嘱自己妹妹。 陈兰荷嘀咕:「爸的身体稳定下来以后也花不着什么钱,她肯定是拿着钱去贴补给那个衰东西了。」 「她没跟我说钱花哪了。」 陈兰花站在窗边,她总是喜欢把房间的灯关了,然后站在这里看外面的路灯,有时候放空自己,有时候想事情,但就是没有开心的时候。 亲情,真是一种让人非常厌恶的关系。 束缚和被束缚,是共生共存。 有时候看到的子女不孝敬父母的现象,或许就并不是看见的那样简单。 但人们总是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判别人,指责别人做错了,不该这样那样对自己父母。 总是说父母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不管怎么样都要受着。 陈兰花有时候觉得这样的思想真的好可怕,让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当了父母,他们的孩子也註定会是悲剧。 —— 出于某种血缘羁绊,陈兰花还是决定给王月桂打一个电话,问清楚一些事情,但是打第一次的时候,王月桂并没有接电话。 陈兰花有点担心,凭陈文强这些年做过的事情,为了钱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一开始陈兰花就不贊同王月桂去广东掺和陈文强那些事情,住院生孩子那点钱都要父母出,陈文强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但是王月桂在这件事上顽固得如同茅坑的石头,谁也劝不住,囔囔着要去伺候月子,尽到做婆婆的责任。 也要第一眼看看自己那个小孙子才安心,陈兰花估摸着往后那个小孩一定会甩回来让王月桂夫妻俩带。 这还真是一笔烂帐,嗤—— 陈兰花抱胸站在窗边,嘲讽的扯扯嘴角,她父母愿意帮陈文强收拾烂摊子,那她也管不着了。 没钱了就问她,有好事的时候从没想到过她这个在外地工作的女儿。 父母对她的爱太过模煳,陈兰花有时候感觉得到,有时候又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设想,如果没有陈文强这根搅屎棍,她家的境况会不会好一点? —— 第二次再给王月桂打过去的时候就接通了,陈兰花问她:「你现在在哪,之前怎么不接电话?」 她差点以为王月桂在东莞出事了。 王月桂喘了一口气,说道:「忙着照顾你嫂子和孩子,没听到,怎么,有事啊?」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陈兰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家里农活多,陈生帮不上忙,只靠陈文松一个人忙碌,十几岁的孩子该是多辛苦。 王月桂:「等出了月子就回去啊,你问干什么。」 之前陈兰花不愿意给钱,害得自己孙子差点出意外,王月桂现在对陈兰花这个二女儿还是有很深的怨气的。 又听陈兰花这么冷声冷语的,心里更是不得劲,态度越发恶劣,似乎电话那端的不是女儿,而是仇人一样。 陈兰花的心拔凉,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她辛辛苦苦这些日子,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抵消了。 「你在那边干什么,留在那里能干什么,钱也给了,孩子也生了,你还留在那里干什么,拿钱养他们吗?」 原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可是王月桂那种语气就是让陈兰花恼火。 如果不是体谅王月桂辛苦,她不至于退学,早早出来工作,还省吃俭用的把钱省下来给寄回去。 明明她是付出最多的那个,到头来却换回来这样的结果。 陈兰花这话说得有些不近人情,至少听在王月桂耳朵里是这样。 刚刚得了小孙子,王月桂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就把这段时间对陈兰花的怨气发泄出来。 「不用你管,那又不是你的钱,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王月桂这么一说,陈兰花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吼道:「那你就在那里吧!死了也不关我事!」 原本不需要这么激烈,可是至亲的人总是把陈兰花逼入绝境了,让她不得不奋力反抗。 然后她的至亲就觉得她不近人情、铁石心肠。 在非常愤怒的情绪下,陈兰花对王月桂吼出来了,或许她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唤醒王月桂心中对她的那一丁点母爱。 但,结果依然会让陈兰花失望。 远在东莞的王月桂轻飘飘的说一句:「当然不用你管,我不要你管,轮到你什么事,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个母亲跟女儿该说的吗? 陈兰花的眼圈立马红了,泪水毫无预兆的滑下来,她紧紧咬住嘴唇,把即将要破口而出的哭声吞回肚子里。 那种快要把她逼疯的无力感,此刻就像生锈的钝刀,正在一寸一丝的割扯着她的皮肉,陈兰花想喊疼,想死了。 「那就不管了……」 不管了,再也不管了。 这是陈兰花那一年对王月桂说的最后一句话,从那之后她就真的没有再给王月桂打过电话,也没有往家里寄过钱。 陈兰花忽然发觉,其实她不需要做得那么大爱无私,就像陈吉当时对她说的,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她其实不用退学的。 第143页 陈兰花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明明没有能力,却也要咬牙担起那些原本不该属于她一个人的责任。 做了那么多,也连个好结果都落不到。 —— 新年,陈兰花一个人在武汉过。 她没觉得这是多么难熬的时光,也不记挂在竹木村的家人,那里不是她的家。 都说家是温暖人心的港湾,她在那里的时候心只会越来越冷,所以竹木村不是她的家。 虽然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没有朋友,上班下班都是一个人,但至少她可以安静的待着,想自己的事情。 不用去看那些噁心亲人的嘴脸,不用听他们的淳淳教诲,她可以尽情的放松自己,不用担心被打扰。 陈兰花再也不奢望别人能理解自己了,抱着这种心态她只会越来越难受,越来越愤世骇俗,自己也会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 她斩断了和任何人的联繫,包括陈兰荷和陈文松,就像是要把自己封闭起来,既然王月桂都那样说了,她又为什么要自作多情。 —— 转眼过完年,陈兰花继续上班。 不用再给王月桂寄生活费,陈兰花终于攒了一点钱,原本她是想从这里搬出去的。 实在不太想跟别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渴望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从小到大,陈兰花都过属于自己的空间,没上中学的时候是和陈兰荷一个房间,再小一点的时候还得加上一个陈兰金。 上了中学也是和同学一个寝室,大学那两年也是。 现在她是可以自己睡一个房间了,可是别的地方也是共用的,这让陈兰花非常不自在。 本身陈兰花也不是一个外向的人,与人共同生活在一起,会让她觉得压抑,感觉像是被人用链子锁住了一样。 就在陈兰花想换住所的时候,陈兰荷给她打了电话,一般时候陈兰荷都不会打她的电话,除非是非常紧急的情况。 「阿公摔坏了。」 就说这个家从来都不会有好事。 陈兰花蹙眉,「所以呢?」 摔坏了就送去住院,告诉她干什么。 陈兰荷嘆了一口气,「在医院住院,大叔和小叔工作忙,没人照顾,就想让她出去照顾。」 从来都是这样,一旦有什么地方需要用到人,就会把她们家推出去,特别是这种伺候人的事情。 陈兰花见怪不怪,淡淡的说:「为什么要让她去,他们忙,难道别人就不忙吗?」 陈老头从来都是王月桂在家照顾,这么多年了陈吉陈清也没主动说接过去伺候。 就上回陈兰花提了一句,接出去住了没多久又送回来。 全村哪个老头老太太能跟陈老头比较,别人家的的儿子儿媳妇不把自家老人赶去漏水的老房子等死就不错了。 哪能容得像陈老头这样作妖,陈老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吃饱了撑的。 「我怎么知道咯。」陈兰荷说道,她现在开学了,不可能回去的。 陈兰花揉揉额角,「爸妈怎么说。」 「能怎么说,你爸肯定是同意呗,他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兰花当然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明明没有那个能力,陈生也要把责任揽过来。 并且还要她们理解大叔小叔的做法,为大叔小叔找藉口。 事实证明,陈兰花猜测的一点也不错,现在的陈家已经为这件事闹开锅了—— 「我哪有时间去伺候阿公,就他们有事情忙,我就不忙?孩子要看,家里这么多活要干,我怎么去伺候?他们自己媳妇又不是不能动,怎么就这么金贵,医院里躺着的不是她们公公啊!」 让王月桂去医院伺候陈老头的提议是陈清提的,陈吉没表态,大概是觉得自己和陈清虽然忙,但也不好过多麻烦大嫂。 毕竟过年的时候陈文强和林思思抱着孩子回来了,后面人走了,孩子留在了让王月桂帮着带,大嫂确实是忙不过来。 近几个月因为陈兰花不给生活费,家里日子过得紧,好几天也没有吃到肉,陈生的脾气也渐渐不好起来,呵斥王月桂—— 「孩子放在家里我看啊,你去医院照顾阿公,陈吉他们工作忙,哪有时间,又不是让你干多重的活,怎么就不行了,家里的地不是还有小弟。」 陈文松刚从外面干活回来,现在天气还冷,他回来喝口粥,揭开锅盖才发现粥都是冷的。 他只好自己生火把粥烧热了再喝,也没别的什么菜,他坐在老旧的饭桌边就着半碗萝蔔干吃起来。 王月桂抱着陈文强那个孩子坐在堂屋,正吹着一碗迷煳煳餵进去,陈生半靠在轮椅上,那还是之前用陈兰花寄回来的钱买的。 父母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陈文松总是沉默,喝完粥又默默出去干活,这大半年时间,陈文松就已经从一个少年成长为一个小男人了。 磨的、累的。 因为要干重活,沉稳松练了一身的肌肉,整个人晒得又黑,七八月的时候收稻谷和摘荔枝去卖,压得背嵴都驮了。 就算是这样,王月桂也不捨得花钱买一辆摩托车运东西,那么重的水稻,十亩田,都是陈文松借别人的车一点点运回来,然后再搬上楼顶晾晒的。 99、第 99 章 像陈文松这样的孩子,在竹木村还有很多。 第144页 有的年纪比陈文松还小,可能只念到小学毕业,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回竹木村种地。 或者就是一辈子也没离开过这个穷地方的,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世界。 他们对外界没有渴望,因为没去过,只能从电视机里看到过一点点,羡慕肯定是有,但要他们去就会心生胆怯。 宁可一辈子窝在这个熟悉的小地方了却残生,也不愿意在外面去忍受风雨,甚至还要拉着子女,也不许他们出去。 要把他们的一辈子都绑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子里,重复父辈的生活。 可陈文松不一样,他出去过,也念过书,念到了初三了,马上就能考高中了,也能像哥哥姐姐那样考大学了,哪怕考个专科也好啊。 结果陈生出事故,家里欠了好多钱,二姐退学了,他也退学了。 陈文松知道自己没三姐那么有本事,三姐能自己挣钱交学费,而他其实就是想到广东那边的厂子打工,工资也不错,正式工一个月有六七千,如果加班的话更多。 那是陈文松迷茫的青春期里唯一的希望,他觉得自己能挣钱了,或许困苦的生活能得到好转。 将来说不定能回学校继续念书,就算不能,他也不用在竹木村这个小地方窝着,种一辈子地,干一辈子农活。 王月桂的一个电话,把陈文松的希望之火浇灭了,他回了竹木村,每天累死累活的干着活,还要忍受父母一天又一天闹出来的事情。 陈文松觉得委屈,但没地去说,他知道姐姐们也辛苦,谁也不容易。 只是让陈文松更加不能理解的是大哥的行为和做法,居然有脸把孩子扔在家里让王月桂照顾,还不给一分钱。 陈老头为什么摔倒,就是因为这个孩子。 王月桂特别在意这个小孙子,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抱着,很多活就干不了,都得陈文松干。 就连煮饭做菜都是陈文松干完活回来再做的,餵猪和餵鸡鸭也是。 如果孩子睡着了,王月桂可能还会腾出手去干点活,也不多,就是煮煮饭喂喂鸡,孩子一醒她就围着孩子转,别的事情一概不管。 陈生腿脚不便,干不了活,陈老头也是好吃懒做,这么多张嘴就靠陈文松一个人忙活着,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可陈文松从来不抱怨,就连过年陈文强回来,端着一副大哥的姿态说教陈文松,说他不懂事,父母身体不好还要下地干活。 如果换成陈兰花在场,陈文强要是敢这么说,她早就一个巴掌过去,让这些人滚蛋了。 但陈文松什么都没做,陈文强说他就当没听见。 陈文松小时候性格是比较顽皮的,然后又经常被陈文强打,还被塞进水缸里,可能有了阴影,所以在面对这个大哥时,陈文松总是底气不足,哪怕受了这么大委屈也敢不吭声。 陈老头摔倒是因为那天陈文松到很远的河边翻沙地,那里有一大片是陈家的沙地。 王月桂说开春要在那边种花生,陈文松就提前去锄草和翻地施肥。 因为路途比较遥远,又是走的山野小路,那片沙地他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路已经记不清了,就在半道上迷路了。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同村的人问了路才到,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陈文松不敢走小道,只能绕远路从村子的大土路回来,回家就晚了。 王月桂忙着照看孩子,饭也没煮,菜也没摘,鸡鸭和猪都没喂,家里一阵鸡飞狗跳。 陈老头的骂声从老远就能听见,也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了,等陈文松到家门口的时候,陈老头已经瘫在地上动不了了。 其实王月桂没动手,就陈老头骂人的时候呛了几句,陈老头也不知道抽什么风,把火气撒在那群鸡鸭身上,拿竹竿去敲打。 但因为天井的地面湿滑,陈老头人老了站不稳,动作又不灵敏,就脑袋朝后摔了下去,人当时就晕了。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陈生和王月桂都慌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陈文松回来的时候看到,就找电话打给了村里诊所的医生,让对方先上来看看。 这么个偏僻的角落,就算打电话叫救护车,镇上医院的也不会来,现实就是这么现实,扯那些所谓救死扶伤的大道理都是瞎扯淡。 陈老头就是脑袋砸地太勐了,没什么大事,村里诊所的医生来看了,还是建议送医院。 陈文松就给陈吉打电话,陈吉连夜开车回来送陈老头到县城的医院检查,只是有点脑震盪,情况并不算多严重。 不过因为是老人,也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就因为这个事情,陈清还特意打电话回来责怪了陈生和王月桂,说他们在家没好好照顾好陈老头,还让人摔倒,还跟老人招架,不应该。 甚至连同陈文松一块教训了。 这些委屈陈文松不是没感觉,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要是反驳就会接着被说,他又说不过家里这些长辈,也不敢说。 陈文松不是陈兰花,他不敢去反抗的。 —— 现在陈清想让王月桂去医院照顾陈老头,也是觉得这事情是王月桂的错,所以陈生更不应该拦着,该得让王月桂去。 如果单单只是因为这件事,陈兰花不会有从武汉回竹木村一趟的念头,她是放心不下小弟,所以决定亲自回来看看。 第145页 就这么一年的功夫,就让她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知道陈兰花要回来,陈吉原本想开车去接,但陈兰花拒绝了,她不想欠别人人情,一个都不想欠。 —— 「二姐。」见到人的时候陈文松打了声招唿,他比以前更加木讷了。 一年不见,陈兰花再见到小弟的时候,发现对方长高了不少,也黑了不少,瘦瘦的,但手臂看着非常有力量。 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兰花鼻头一酸,从行李箱里把礼物拿出来,塞给陈文松,「吶,给你买的衣服,还有鞋子,还有一些吃的。」 陈兰花后面没给王月桂寄钱,但还是给陈文松转了一些,特意说是给他的,不用取出来交给王月桂。 陈文松长得比陈兰花高了一个头不止,笑起来很腼腆,「新衣服啊……」 回到这个破破烂烂的家,陈兰花心情更加复杂,见到陈生和王月桂,她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也没成功。 对父母,她似乎已经耗尽了自己的情感。 亲情对她来说,还不如一个陌生人给予她的善意来得感动,陌生人还不会伤害她,但亲人会,而且是无形却致命的伤害。 陈生拄拐杖站在堂屋的门口,说了句:「回来了啊。」 陈兰花注意到陈生两鬓的白髮多了,比她去年离开时还多了,陈兰花轻轻点头,「嗯,回来了。」 「突然回来干什么。」王月桂是跟在陈生后面进来的,见到陈兰花的时候也没表现得多热络,但脸上还是有笑容的。 王月桂眼角的皱纹也多了,看起来比之前苍老了不少,这些细小的变化陈兰花都能看到。 她的心是变得坚硬了,对亲情、对父母她是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了,但心里总还是有根线在牵绊着。 哪天父母要是真的离开她,这根线就是引动她情绪用的,到时候眼泪就会情不自禁跟着流下来。 但是现在,这根线没有让陈兰花有太多的触动,就是惊讶于父母老去的程度,原来那么快那么快。 她也很平静的说:「不干什么,就是看看。」 横在陈兰花和她父母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每次都是快要修復好了又被撕扯开。 其实追根到底,陈兰花对父母的怨恨都是由来已久,但导火索其实是陈文强,如果没有陈文强搞出来这么多事情,陈兰花不会这么歇斯底里。 她或许能像以前那样,叛逆,冷漠,跟这个贫困的家划清一切界限,逃离得远远的。 而不是像现在,想逃,却因为有了羁绊而跑不走。 亲情永远都是复杂的,爱恨交加,恨的时候巴不得对方立马死,可当对方真的离开自己的时候,伤心流泪的还是自己。 陈兰花不是天生就无情的人,相反,她从小就是一个成熟,并且多愁善感的女孩儿。 敏感的性格让她的生活很艰辛,总是在一些小事情上钻牛角尖,痛恨出生在这个家庭。 一点点的事情都会让陈兰花联想到很多,所以她不快乐,也没法快乐。 对这个家的每一个人,她都看得清清楚楚,本性的罪恶让陈兰花更加不愿意跟自己的亲人相处,然后矛盾积累,越来越多。 长大之后,陈兰花就越发容不下人性中不完美的那部分,她厌恶王月桂的封建,厌恶陈生的弱懦,厌恶陈文强的啃老行为。 这个家包括陈吉陈清在内,他们人性上的缺陷都被陈兰花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即便有了这层亲缘关系,陈兰花也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以前陈兰花总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为什么会对亲人这么厌恶,是因为父母给不了她良好的经济条件和健康的成长环境吗? 不是。 那或许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最根本的其实是陈兰花看什么事情都能清晰,对待不完美的性格她会产生抗拒心理,陈兰花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思想算不算有病。 大概不是太健康吧,所以她也恨自己。 —— 晚上吃饭,因为陈兰花回来,平常不怎么买肉吃的王月桂也去村口称了一条草鱼,再买了两斤水豆腐。 草鱼炖豆腐,是陈兰花比较爱吃的菜。 所以说,亲情本身就是理不清的一种情感,王月桂可以对儿女说狠心的话,可以拿话去戳儿女的心窝子。 可她也记得自己女儿喜欢吃什么,她也会忧心在外工作求学的女儿,也心疼在家干活的儿子,都心疼。 但是这份心疼遇上跟陈文强相关的事情,就会大打折扣,连陈兰花都不懂王月桂这种是什么心理特质。 王月桂要看着陈文强堕落到什么地步才会失望,才会抛开不管。 陈家的饭桌上总免不了要讨论一些事情,现在陈老头不在,王月桂也不避讳什么了,一个劲的跟陈兰花唠叨发生过的事情。 陈文松找到一条鱼唯一那个鱼鳔给陈兰花,「这个好吃,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嗯。」 陈兰花不得不感慨,陈文松长大了,感觉不像弟弟了,像哥哥。当然不是像陈文强那种哥,而是那种会疼爱弟弟妹妹的哥哥。 至于陈文强,陈兰花从来没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哥哥,有那样的人当哥她都觉得丢人。 现在村子里谁不知道陈文强是败家子。 第146页 陈兰花一边吃饭一边听王月桂抱怨:「就他们是大忙人,难道连送个饭的功夫都没有?我看不见得,不就是想让我去伺候,然后他们就可以不沾手了吗,哎呦,那话说得多难听啊,阿公出事是因为我们照顾不好,要是嫌弃我们照顾不好,他们怎么不回来照顾,要不干脆再接出去照顾,当菩萨一样供起来不就行了!」 陈老头的赡养问题在陈家一直都非常敏/感话题,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陈清不想养。 至于陈吉,估计是怎么样都行,但如果能放在老家让王月桂照顾就更好的态度。 再说了,即使陈吉乐意养陈老头,余青丽也不会同意。 「又说这些事干什么。」陈生打断王月桂的唠叨。 陈生对王月桂这样老是抱怨陈吉陈清的行为很不满,他觉得都是一家人,他又是陈家的长子,照顾老人是应该的。 而且陈吉陈清要上班工作,哪里照顾得过来。 每次陈生这么说的时候,王月桂就火大,眼珠子瞪起来就要数落陈生。 这次也是,陈生还没说后面的话,王月桂就数落上了—— 「你能耐你来照顾啊,自己都是要别人照顾的人,装什么烂好人,让他们照顾阿公怎么了,阿公不是他们亲爹啊!我们照顾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的气,到头来也没落好,你又不是没听见陈清怎么说我们的,里外不是人,他细心他能耐,他来照顾啊!」 王月桂越说越气,嘴巴里的米饭喷得到处都是,喊得睡在摇篮里的小孩都醒了。 陈兰花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正眼看过一下陈文强的这个儿子,王月桂让她抱,她也闪开了,厌恶之情表达得明明白白。 当一个人特别憎恨另外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是连与之相关的任何事物都会讨厌。 这个小孩也一样,陈兰花不可能会有好感。 100、第 100 章 在陈兰花的记忆里,父母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特别是王月桂,对陈清很多行为都不满,但当面又不敢说,只能在背地里抱怨。 如果让王月桂当面反驳陈清,她又没有这个胆子,陈兰花都不明白王月桂在害怕什么,以至于连正常的权益都不敢维护。 明明受伤害的是自己家,怎么连反驳一句都不行了呢。 「你们当时怎么不说出来,阿公由他们照顾,我们家不管。」陈兰花从旁说了一句。 原本嘴巴就没停过的王月桂立马歇声了,狠狠剜了一眼在边上闷头吃饭的陈生。 然后怨气很大的跟陈兰花嘟囔:「我当然想说啊,还不是你爸不让!」 「为什么不让?」 从记事起,父母的所有行为给陈兰花的直观感受都是陈吉和陈清在这个家的地位很超然,容不得任何人去反驳他们。 王月桂夫妻不能,做为小辈的陈兰花她们就更不能了,甚至都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不满,不然会被父母呵斥她们不懂事。 王月桂还喜欢跟陈兰花她们唠叨曾经是怎么省吃俭用含辛茹苦送陈吉和陈清去念书的。 关于陈吉上一代的陈年往事,陈兰花都知道,而这些就是王月桂亲口跟她讲的。 在陈兰花看来,自己家并没有欠陈吉陈清什么,反之,陈吉陈清才是亏欠她们家最多的人。 怎么现在地位会截然相反? 就因为陈吉和陈清有了体面的工作,出息了,所以她们家所有人就得像狗一样去舔吗? 陈生和王月桂对这类事情的处理方式和态度让陈兰花不解以及愤怒,从小她就在这样放环境下长大,小时候不知道挨了两个叔叔多少打,陈生也不会为她们说一句话,也不拦着。 哪怕现在长大了,陈兰花几个也还是要接受陈吉和陈清的说教,特别是陈清,他天生就爱多管闲事,明明自己家的事情都管不好。 李雅琴那种势利眼不就是被这样纵容出来的吗?以为自己是女王,每次回陈家都对王月桂指手画脚,让王月桂做这个做那个,像使唤佣人一样,这些陈兰花都是看在眼里的。 更让陈兰花气愤的还是父母的态度,被人当做奴僕使唤也心甘情愿,甚至还沾沾自喜,端着一家亲的笑容,真是莫名就让陈兰花觉得噁心。 原本好吃的草鱼炖豆腐也食之无味起来,陈兰花放下筷子,努力压住涌上来的反胃感,等着听王月桂又要怎么推卸责任。 王月桂接着抱怨道:「你爸就是不让我说,我说照看不过来,让陈清他们自己去医院照顾阿公,你爸就跟我啰嗦什么他们工作忙,我们多帮一点,都是一家人……那我能说什么,一讲到关键的问题你爸就不出声,我能怎么办,光我自己说也不顶用。」 每次陈吉和陈清回来谈论陈老头的赡养问题,陈生都不吭声,任由陈吉陈清决定。 结果肯定都是不利于陈兰花家的,陈老头多难伺候的一个人,谁会去沾手? 小聪明都用在这种算计上的余青丽和李雅琴更不可能乐意接手这个烂摊子了,巴不得和自己没关系。 最好是把陈老头扔在竹木村,让王月桂照顾到老死为止。 自己父母的性格陈兰花是知道的,但她还是不能忍,她家现在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让王月桂去医院照顾陈老头。 陈老头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怎么也轮不着王月桂一个儿媳妇去医院端屎倒尿吧,传出去也不怕被人戳他们的嵴梁骨。 第147页 陈兰花真不知道自己亲爹是怎么想的,她很生气的跟王月桂说:「他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吗?你态度强硬一点谁还能去逼你?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让他自己去照顾啊,凭什么是你去?医院躺的又不是你亲爹!」 陈兰花生气的时候就容易冲动,出口的话也很伤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一样。 「小孩子瞎掺和什么,这是你该说的话吗!」陈生终于出声了,开口就呵斥陈兰花。 陈兰花才不管这么多,她对王月桂有复杂的感情,可不代表对陈生也有。陈生的愚昧比王月桂那个不开窍的脑子的还可怕,她家过成现在这个鬼德行,陈生的责任最大。 「不该我说那该谁说,你吗?」陈兰花反唇相讥,「你怎么就是看不清我们家现在是什么情况?阿公不是叔叔他们的亲爹么,凭什么一直都是我们照顾,他们日理万机那么忙啊,忙着拯救苍生还是拯救宇宙?摆明了就是想甩手不管,你好心你去照顾啊,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还缺个人照顾呢!」 陈兰花一点不留情面的扯开陈生的伤口,就是想让对方清楚,现在不是装大度装好人的时候,她家担不起照顾陈老头的责任了。 陈生刚要开口呵斥,陈兰花就一指旁边呀呀囔着的小婴儿,反问:「这还有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呢,谁来照顾?」 这么明晃晃的事实,陈生怎么就能当做没看见?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还不够辛苦,要把所有人逼上死路才甘心。 陈兰花丝毫不露怯,直直看着陈生,想要一个答案,她要知道陈生要怎么回答,是继续坚持让王月桂去医院伺候陈老头,还是…… 「哎,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帮忙在家带带孩子,让你妈去医院照顾阿公,又不是常年都在医院,过段时间就出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计较这么多干什么,你叔叔他们都忙,没时间,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还让他们上班的人天天往医院跑,不像话。」 陈生语重心长的说道,那副为他人考虑的姿态真是狠狠让陈兰花噁心了一把。 陈兰花从鼻孔哼一声,「呵,他们要上班,我们也没闲着,我也是请假回来的,我也要上班的。」 在武汉的这一年,陈兰花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点点生活上的小事都会让她觉得异常疲惫,更别说工作了。 所以她辞职了,房子还在租,下个月她就回去再找工作。 这些事情陈兰花没跟父母说过,说了也没用。 被陈兰花拿话一堵,陈生就不知道怎么反驳了,但他总会用莫名其妙的理由来说教陈兰花,例如—— 「都是一家人,这么爱计较干什么,不利于家庭团结,你叔叔他们没空,你们就多帮一点,这怎么了?算计来算计去有什么意思,我们能帮就帮啊,阿公年纪大了,我们……」 「得了!」陈兰花不想再听什么都是一家人的屁话,她烦得很,「你拿他们当兄弟,人家未必把你当回事!」 又不是第一次这样,陈生怎么就是不会看! 陈吉还好说,就陈清那种人像是忙的人吗?好话谁不会说,但实际行动呢,一点也没有。 陈生看着陈兰花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深深嘆了一口气就闭上嘴了。 王月桂也不出声抱怨了,默默吃饭。 陈兰花受了一肚子气,推开凳子起身离开饭桌,借着手机的光抹黑往新房去了。 父母这种软弱的态度让她觉得压抑,胸口有一口气一直压着上不来,如果不离开,她可能会当场爆发,和父母闹得不可开交。 天真可笑的是,陈兰花之前还试图指望过跟父母讲道理,分析利弊,好让他们看清楚那些人的真面目,不要事事听那些人的话。 她家不欠那些人什么,要说欠,那也是因为陈文强,想到这个陈兰花又是一肚子气,整个人像吞了苍蝇一样噁心反胃。 —— 陈兰花回来的第二天正好是周末,陈吉和陈清就开车从县城回来了。 去年陈清升职,调到县城的中学担任校长,陈吉也荣升了高中的副校长。 也难怪这一年多陈清做事做人都比之前高调了不少,说话都是训人的口吻,虽然以前也是这个德行,不过没这么严重。 陈兰花这一回来正好是撞在枪口,陈清一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开始训诫陈兰花了,话里话外都是指责。 「这些日子你爸妈不容易,你现在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多少也要懂事了,要知道父母的辛苦。在外面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都要分得清,不要再给家里惹麻烦,像你大哥惹了一堆事,现在拍拍屁股什么不管。我和你大叔为你们也是操碎了心,你们更该懂事一点,你爸现在也不能出去干活了,你们又欠了这么多钱,大叔这里的也是他跟别人借的,都是为了你大哥,我们也不容易。」 所有人都在堂屋坐着,陈清一个人在那里说,做为最直接当事人的陈吉都没吭声。 陈清可是一毛钱也没借过给陈兰花家,他有什么资格说教? 陈生倒是点头了,王月桂抱着那个小婴儿坐在角落,瞪了好几眼陈生,示意他说话,陈生就当没看见。 陈清说完上面的一大段,又开始说陈文松,「小弟你也是,在家就帮你妈多干点活,不要总想着偷懒,早上睡到这么晚才起来,你爸妈送你们读书不容易,你们现在也该懂得孝敬,不要学你们大哥。」 第148页 「哦。」陈文松低头应了一声。 陈兰花始终都是冷冷的,只是在陈清说陈文松的时候握紧了拳头,她终于忍不住呛声回去。 一点情面也没留,反正这层窗户纸都要捅破的,那就由她来好了。 「我家的事情就不劳你大架了,先管好你自己吧,借钱不借钱的我也不知道,房子和钱我一个都没看见,要说还钱这件事也轮不上我们,谁借的谁还。知道我父母辛苦那你更应该体谅了啊,我爸妈当年砸锅卖铁送你上学也是天大的恩情啊,怎么不见你记着这份情?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提也可以,赡养阿公的事情总该提了吧?我们家伺候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们出过一毛钱,吃喝拉撒都是我家的。虽然说这里是老家,还没分家,但是阿公是靠我们养着没错吧?现在还要我妈去医院照顾阿公,就说不过去了。」 陈兰花这番话无疑就是当众让陈清下不来台。 这么多年来,在陈家还没谁敢这么说,敢当众反驳陈清的话,就算是陈吉也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然而,陈兰花现在就把这层遮羞布掀开了,并且是掀得不留一丝痕迹,因为单算起来,要说亏欠,确实陈吉陈清亏欠了陈生和王月桂。 那个年代,要送两个人从高中到大学再到结婚,需要的钱也不是小数目。 更何况当时陈家就陈生一个人能外出挣钱,家里也借着很多外债,供上学和还债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陈吉陈清心里明镜似的,陈生也清楚。 那是王月桂自己的钱,是王月桂没嫁给陈生之前在广东打工攒下的钱。按照法律上来分,这属于王月桂的婚前财产,如果王月桂想要连本带利讨回这笔钱也不是不行。 之前陈兰花不懂这些,现在懂了,她相信陈清也早就意识到这点,就是陈生和王月桂不识字也没有基本的法律常识,所以才会被陈清牵着鼻子走,说什么都不敢反驳。 这里面除了没文化不懂之外,还有一重原因大概就是盲目信任,觉得亲人之间不会有欺骗。 陈兰花都不知道该说自己父母天真还是愚蠢,人性的复杂不会因为有了这层薄弱的血缘关系就会转化为善。 人性本恶,只不过有些人会隐藏而已。 陈兰花这一番话捅开了陈家这些年维持的虚假和平,当这层漂亮的表皮脱落,剩下的就是丑陋。 陈清脸上的难堪都没来得及收拾,陈吉把脸转到天井那边,什么也没说,王月桂抱着孩子,隐隐有些不安。 倒是一向怯弱的陈生,狠狠的拍一掌饭桌,兇狠的呵斥陈兰花,「谁让你多嘴胡说八道的!你懂什么!」 在陈兰花二十二年的记忆里,这还是陈生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火,那个样子好像要把她生吃了似的,非常恐怖。 本来就是靠着一口怨气强撑着把话说出来,陈兰花认为自己没有错,要说亏欠,确实也是陈吉陈清甚至是陈老头亏欠了她家,她不过是把大人不好揭开的真相挑明了而已。 101、第 101 章 「我又没说错!」 陈兰花强撑着不服输,哪怕眼圈隐隐红了她也不会跟陈生这样不作为的亲爹服软。 明明就是事实,为什么不能说? 如果叔叔记得恩情,没有看不起她家,没有这些年来的压迫和说教,陈兰花也不会选择揭开过去的事情。 「你们看看了,她在外面回来了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不把长辈放在眼里,就这么大唿小叫!没有家教!」陈清指着陈兰花,整张脸都黑了,明显是被陈兰花的话刺激到了。 陈生显然也是气得不轻,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明明陈兰花说的就是对自己家有利的。 如果陈生和王月桂强硬一点,以后就不用再看陈清这些人的脸色做事情了,过年过节也不用被这些人指手画脚。 不就是在一个破县城当了个校领导吗,有什么可神气的。 凭什么就可以这么不尊重自己的大哥大嫂,陈兰花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不平衡,今天非要闹开不可。 「我有没有家教也轮不到你来管!」 陈兰花就跟疯了一样,站起来扯着扯开嗓子就喊,这些话憋在她心里很久了,现在要说出来了,她就觉得无比畅快—— 「既然你嫌我妈照顾不好阿公,你就带出去亲自照顾,端屎端尿伺候到他嗝屁为止!做不到就不要在这里瞎囔囔,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就是不愿意赡养阿公!把责任推给我妈!这些年我们也受够了,阿公是你们亲爹,你们接出去赡养天经地义,也省得你以后回来说我妈不想伺候了,污衊我妈想下老鼠药毒死阿公!」 大概两年前,陈文强刚开始作妖的时候,陈老头有一次在大热天走路去村头,结果在半道中暑晕过去了。 好在有熟人开摩托车经过,给送到了村里的诊所,又给王月桂打了电话。 陈老头八十多的人了,一直以来虽然没什么大病,但人老了身体各项机能就不中用了。 他又喜欢喝酒,让他戒酒是为了他身体着想,结果他就骂人,说王月桂她们是虐待他,故意不给他喝酒吃饭,是想要他饿死。 戒不了酒,人又老了,这么一晕就算是大事,连续在诊所了打了一周的点滴,又让陈吉送到镇上的医院做了简单的检查。 等人没事之后,陈清才悠哉悠哉的回来,责怪王月桂没把陈老头照顾好,话里话外都是指责。 第149页 这还不算,后面有一次陈清回来跟村里和他同辈的同族兄弟喝酒,喝多了就跟人说王月桂想下药堵死陈老头。 村里的人当然不信,陈清虽然是地地道道竹木村的人,王月桂是外嫁来的媳妇,但王月桂嫁过来这二十多年都在村子里走动,人际关系可不是陈清能比的。 村里人相信王月桂不是那种心思歹毒的人,就当陈清是喝多了胡说的。 不过也没妨碍这些话传到王月桂耳朵里,一直以来都忍气吞声的王月桂唯一硬气的一次就是那回。 立即给陈清打电话质问他有没有说过这些话,陈清支支吾吾道歉了,说是喝多了口误的。 这件事王月桂有唠叨过给陈兰花听,当时把陈兰花气的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不过那时她是学生,根本没资本跟陈清叫嚣。 现在不一样了,她「毕业了」,能自己挣钱了,不需要靠着家里给钱了,底气自然就足,盛怒之下又把这桩陈年旧案给翻出来。 污衊王月桂给陈老头下老鼠药,这原本就是陈清理亏,他百口莫辩,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到最后直接跟雨后彩虹一样七彩斑斓了,可谓是精彩。 抱着孩子的王月桂终于往陈兰花这边看了眼,不知道是不是陈兰花的错觉,她看到王月桂的眼角湿润了。 是错觉吧?王月桂怎么会哭。陈兰花恍惚的想。 就在陈兰花分神这瞬间,一个巴掌扇了过来,啪—— 这一声响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陈兰花的脸被打偏,身体没站稳住,整个人踉跄着往一边倒。 陈文松最先反应过来,半起身伸手揽住陈兰花,然后动作极快的反推一把情绪过激拄着拐杖过来打人的陈生。 陈文松双眼猩红,朝陈生吼道:「你干什么打我二姐!疯了啊!要疯出去疯!谁还乐意惯着你!」 当怨恨累积到一定程度,老实人也会爆发,就像陈文松一样。 长大之后,陈文松给人的感觉就是木讷老实,沉默寡言,就知道闷头干活。 就连陈兰花都不顾上别的了,震惊的看着陈文松。 陈兰花垂着视线,看到陈文松抓住自己的手,不像少年人的手,手臂的肌肉不粗壮,但莫名让人觉得有无穷力量。 陈兰花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你们都要反天了!」 因为身体不便,被陈文松推的时候就没站稳,跌坐在地的陈生大叫,用手挥着拐杖要打陈文松,打不着就扔,硬邦邦的拐杖就砸在陈文松的脑袋上,发出咚地一声。 那瞬间,陈兰花起了杀念。 「啊——」 陈兰花还没有所行动,那边抱孩子的王月桂就发疯似的朝陈生冲过来,一手搂着婴儿一手抡拳往陈生肩膀上砸,一拳一拳的,都捶得非常用力。 一直听别人说:孩子天生跟母亲比较亲近,因为孩子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那才真的是血脉相连。 王月桂不要命似的捶打陈生,还一边大声骂:「你凭什么打我孩子!啊?!你凭什么打孩子!自己没本事就打孩子!孩子说错什么了!」 一直没说话陈吉跑过来拉住发狂的王月桂,低声劝慰:「大嫂,冷静点,小孩儿哭起来了。」 在吵闹中,王月桂怀里的小婴儿已经被吓得哇哇大哭了,王月桂总算没完全失去理智,被陈吉一劝就住手了。 陈兰花和陈文松站在旁边,沉默不说话。 「大嫂你平时怎么教……」 陈清还想要火上添油,张嘴就要说教,却被陈吉回头狠狠瞪一眼,冷声呵斥他:「你也别说了!有完没完!」 陈兰花被陈生扇了一巴掌,陈文松也被拐杖砸了脑袋,脑门上肿起老大一个包,红通通的一片,看起来都吓人,可想而知当时陈生用了多大的力气。 动手打女儿,又下死手用拐杖砸亲儿子,这样的父亲角色怎么可能让陈兰花喜欢得起来。 她往后的好几天都不跟陈生打照面,即使一个饭桌吃饭,也是各吃各的,陈兰花压根不正眼看陈生。 王月桂的气倒是消得快,不过也不耽误她埋怨陈生,「你跟孩子动什么手,阿兰也没说错,当年他们欠我们的不是钱吶,怎么现在连提都不能提了!」 每每想起这档子事,王月桂就觉得心绞痛,当初她就是太相信陈生了,才会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真是一分也不剩。 陈生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后悔了还是没有。 —— 被陈兰花这么一闹,陈清回去之后也被陈吉说了一顿,情绪耷拉了好几天,但心中怒气难消,认为是陈兰花翅膀硬了,不尊重他这个当叔叔的。 —— 「早就跟你说过了,少掺和那家人的事,你看陈吉,跟青丽闹成什么样了,都到要离婚的地步了,依我看啊,谁沾惹上你大哥那家就倒霉。陈吉也真是的,自己那点钱不想着先顾自己的小家,反倒拿去倒贴给别人家,你看看你大哥那几个孩子,哪一个是让人省心的?从小到大都是不好的种,初中那会你不是没看见吧?兰金文强都是什么样?要不是你这个做叔叔的帮忙兜着,早让学校给停学回家去了。」 前两天在陈家发生的冲突李雅琴从陈清嘴里得知了,就一直在陈清耳边念叨。 把一些过往的事情也翻了出来,说出来的话有多嫌弃就多嫌弃,从没把陈生和王月桂当自己婆家的大哥大嫂,反正里里外外都是看不上。 第150页 「还有后面的阿兰,早恋流产闹得沸沸扬扬,后面她能考上大学都不知道要来感激我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没有我们她能有今天?小的两个就不说了,兰荷古怪的很,小弟木讷,也就他好点,没惹事,其他几个你看看哪一个没惹麻烦的?换成别人,早被开除了,你这个做叔叔的在学校里有面子啊?啊?有这样的侄子和侄女,有面子吗?我都跟着丢人。现在又把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拿出来说,欠人情,笑死人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以前能跟现在比吗?你和陈吉这些年是没帮着他们家吗?没有你和陈吉他们连学校都上不了,他们欠咱们多少人情啊!」 要说李雅琴这个嘴巴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推脱得一干二净,甚至觉得陈清和陈吉才是受害者。 这些年能帮陈生他们家那么多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换成别人家,谁乐意去管这些闲事。 特别是陈文强欠下那么多钱,一个还字都没提。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李雅琴能跟陈清结婚,两人除了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之外,还有一个就是思想层面谋和。 别看陈清平时在陈家耀武扬威的,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正确的,但骨子里就是个小人,算计那点屁事儿精明着呢。 不过就是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别人,外人他指责不了,就拿没什么文化的陈生夫妻两个来开刀,过一把自己做领导的瘾。 李雅琴就是个势利眼,跟陈清在某些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大多数看不上像陈生这样没文化又种地的底层人。 李雅琴向来觉得自己高贵,眼高手低,不然同为妯娌关系,怎么就跟余青丽关系那么好,跟王月桂就不对盘,怎么也看不上。 回陈家就跟地主家大小姐去了长工家似的,一个劲的指挥王月桂做事情干活。 陈清和李雅琴这夫妻两个真是教师这个高尚职业的败类,有他们这种做派和人品的人民教师也是悲哀。 之前陈兰花就纳闷,自己这些叔叔婶婶是怎么当上老师的,老师不应该都是德高望重受人敬仰、品性作风都是高风亮节一派学者风范的吗? 可为什么她看到的都是市井小人,流氓品质,缺乏道德心,一群子乌合之众? 李雅琴在自己家说了一通坏话,也丝毫不避讳自己儿子,她觉得儿子听听也好,以后能离那家人远点,省得被连累。 「行了,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可别去跟陈吉说这些,连二嫂那边也不能说。」陈清警告李雅琴。 最近余青丽跟陈吉闹得厉害,听说都到了分居的地步了,余青丽拿走了家里全部的银行卡还有存着,坚决不让陈吉再碰。 也暗暗叮嘱周围认识的人,千万别把钱借给陈吉了。 李雅琴也不蠢,人家两夫妻的事情她当然不会去掺和,不过就是心里不平衡—— 「之前我就让她看着点,别让陈吉再拿钱去贴补你大哥家,哪知道陈吉背着她给钱,换做是我也要离婚,陈清你听见没?你要是敢学陈吉,拿钱给那家人,我就跟你离婚!」 陈清求饶:「行行行,我知道了,我们家的钱不都是在你手上嘛,我哪有钱去给他们,明白着呢,放心吧。」 「这还差不多,」李雅琴满意了,转头又想起来一件事,就问:「你爸那边谁去伺候?我可不去,怪脏的。」 陈清也不乐意去,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说道:「我打电话给陈吉,让他过去看看,实在不行就请个护工。」 「哎呦!」听说要请护工,李雅琴怪叫起来,眼瞅着陈清,「请护工得多少钱你知道吗?请护工……真是说得好听,就你爸这种穷贱命有那个福气用护工吗?真是笑死了。」 这不行那不行,陈清也有点火了,提高声音问:「那你说怎么办,再怎么也是我爸,扔医院不管啊,陈吉那边也忙,总不能天天去看。」 「之前不都说了让你大嫂去咯!」 陈清泄气,「闹成这样了你让我怎么开口,再说大嫂那边要看文强的孩子,顾不过来的,就是为这事闹的。」 「你傻啊!」李雅琴伸手点点陈清的脑袋,骂道:「阿兰不是回来了,让她去医院伺候你爸啊!」 102、第 102 章 陈清心里是有点怕陈兰花这个侄女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陈兰花看人的眼神很可怕,冰冰冷冷,让人心底发寒。 —— 陈老头年轻的时候作恶多端,对自己的孩子还有老婆都不好,不是打就是骂,还经常赶陈生兄弟三个出去不让进门吃饭。 陈生小时候吃过的苦都算计不过来,饿得实在收不了了就去偷人家菜地里的青菜生吃,不然就到山上找野果子,经常被野蜂蛰得满脸红肿。 经受过这样虐待的三兄弟,要说对陈老头有感情那都是假的,就是陈生和王月桂刚结婚那会,生的第一个孩子就是陈兰金,王月桂中午从地里赶回来给孩子餵奶都要被陈老头指着鼻子骂。 王月桂跟陈兰花说过这些事情,那时陈老头还能下地干活,原本家里是养着两头牛,一直都是陈老头照看。 然后到了农忙就牵着牛去犁田,后来陈老头被突然发疯的牛甩出去,撞击到田埂,嵴椎受伤之后就把牛卖了。 十多年卖两头牛也有不少钱,加上陈老头攒了大半辈子的私房钱,怎么也有点了。 第151页 但这笔钱谁也没见过,也不知道陈老头放哪了,反正知道他自己手头里有些钱就是了。 王月桂虽然爱嘀咕,但不会贪这种便宜,陈老头那点家当她从没想过占为己有。 她就是不满陈老头什么都向着陈吉和陈清,完全不把她们这家当人。 王月桂知道陈清为什么喜欢在陈老头跟前儿装孝顺,就是为了能拿到陈老头手上的私房钱。 王月桂背地里还跟陈生嘀咕过,陈生不信而已。 「阿公就算有钱,也没多少,几千块值得这样吗?」陈兰花觉得不可思议,陈清会为了这点钱做到这个份上吗? 王月桂不以为意,继续说:「怎么不可能,他就是这种人。」 医院那边陈吉自己去了,用不着王月桂或者她家任何人,陈兰花就打算过两天回武汉找工作。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王月桂又在饭桌上说起过去的事情。 陈兰花对这些事情兴趣不大,但架不住王月桂嘴巴一直说不停,陈家上一代的事情怎么掰扯都掰扯不清楚的,谁欠谁,真的难以决断。 陈兰花对她没上学之前的事情记忆很模煳,连得绝症过世的奶奶也记不清了。 就记得奶奶比祖奶奶去世早,那时她看到葬礼上好几个穿黄袍的道士在叽叽哌哌的念唱。 也听不懂他们在念什么,应该是超度之类的吧。 那也是陈生第一次看到大叔陈吉哭,不是做作的哭泣,而是真的哭。 一米八多的大个子,一个已经结婚成家并且儿子都几岁的男人,跪在灵堂前,泪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默默的,眼泪往下掉的哭。 陈兰花那时很小,完全不懂大人这种复杂的情感。 但在她有限的记忆里,奶奶对她们也很好,会经常做一些好吃的小甜点给她们吃。 像米糕,糖糕,发糕,豆腐包,或者糖环之类的,过年过节的时候也有好多手工做出来的点心零食。 奶奶都会抓一大把塞到她们的口袋,然后叮嘱她们到外面玩小心点,别摔了。 那是陈兰花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来自亲情的依赖感。 她小时候也很喜欢奶奶,并且她记得每次陈吉都会非常温和的跟奶奶说话,也很耐心的听奶奶唠叨。 陈吉从来没有表现不耐烦,有一段时间,陈吉还把奶奶接到镇上住了好久。 陈吉对待奶奶和对陈老头完全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对陈老头虽然也是细声细气,但耐心不多。 也不会过多关心陈老头,每次回来就是例行公事一般问问情况,大多数时候都是陈清在扮演孝子的角色。 「……我嫁进来的时候,你大叔还在上高中,你阿公不让他去读,不给钱交学费,让他滚,他就蹲在屋外边,呶~就是大门外面那棵龙眼树底下,」 王月桂又说起一桩往事—— 「你大叔那会学习成绩比你小叔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想读书啊,就是没钱,你奶奶也没话语权,钱都攥在你阿公手里呢。」 陈兰花扒拉着碗里的饭,「后来呢。」 陈文强那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被放在新房上面,由陈生看着午睡,现在饭桌上就之后王月桂还有陈兰花姐弟。 陈文松被砸出来的大包消下去一点了,但还是疼,陈兰花专门给他煮了一锅瘦肉粥,还拌了他喜欢吃的凉菜。 听王月桂说这些的时候,陈文松也竖起耳朵听。 「后来就是你爸看不下去,背地里让我拿钱出来让你大叔继续上学呗,」王月桂夹了一块肥肉,接着说:「要不是你爸,我们家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过话说回来,你大叔和小叔要是没上大学,跟别人那样回来跟你爸抢这几亩地,你们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当时王月桂同意拿私房钱出来供陈吉陈清念书,也不完全是听信了陈生的游说,而是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陈家就这点地,房子又是瓦房,如果陈吉和陈清不出去,回来种地的话肯定有更多矛盾。 自己孩子说不定也要受委屈,所以王月桂其实是为了自己孩子,才答应拿钱供陈吉陈清读书。 也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回报,就希望他们在外面能养活自己,不用回来跟着种这一亩三分地就行。 哪知道会成今天这个样子。 王月桂一边嘆气一边说:「你大叔还是好的,我知道他心里记着当年那份恩情呢,就是你小叔太不是东西!」 「所以大叔也不太喜欢阿公,对吗?」 王月桂撇着嘴点头,「当然不喜欢了,心里恨着呢,当年那么下死手的打,那后背一条条的都是青紫的伤痕,两根手指那么粗的痕,都是被你阿公拿扁担打出来的。你大叔心里记着仇呢,现在不过是看你阿公老了,不愿意计较。你大叔的性格像你奶奶,不爱说话,但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你小叔就像你阿公,啧啧……」 103、第 103 章 听完王月桂的讲述,陈兰花心里头也迷茫起来—— 陈家这种畸形的亲缘关系会酿成今天的地步,很难说要去怪谁,追溯前尘,陈生三兄弟也是这个家的受害者。 他们跟陈兰花差不多年纪的时候,甚至连饭都吃不饱。 但这不足以让陈兰花去原谅自己父母的所作所为,总要有一个源头了,心中的怨恨才有发泄的地方,也才有怨恨的对象。 第152页 陈生那一代人的悲剧是陈老头酿造的,而陈兰花她们兄弟姐妹的悲剧也沿袭了父辈,她们是不需要忍飢挨饿,但却也是苟且的活着。 永远都要站在黑暗的阴沟里,抬头仰望外面的万里晴空,艷羡别人可以站在太阳底下。 「妈,我问你件事。」 「啊?什么事。」 陈兰花的视线盯着堂屋满是蜘蛛网的骯脏角落,声音如同沉重的石磨,要用力推才能动一下。 「我是不是还有两个姐姐……」 以前陈兰花就从村里人嘴里听过关于她家的事情,说当年王月桂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落地的第二天就被重男轻女的陈老头抱走送人了。 今天问这个,陈兰花只是想从王月桂嘴里求证,那到底是不是事实。 在竹木村,生了女儿就被送人的现象很常见,现在可能少了。 二十多年前家家户户的媳妇都是拼了命的要生儿子,即使媳妇不想生,家婆也会逼着生,生不出儿子的媳妇在婆家是没有地位的。 对比刚出生就被送人的两个姐姐,陈兰花既觉得自己幸运,又觉得自己不幸,或许那两个姐姐被好人家收养了呢。 王月桂没想到陈兰花会问这个,刚刚说起陈吉陈清那些事情时还撇嘴露出各种表情的王月桂,立马就有点傻眼。 也不知道是悲伤还是什么,总之就是不对劲。 那也许……也是作为母亲的王月桂心中不能被提及的伤口。 「啊……你听谁说的。」王月桂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问起陈兰花在哪听说的。 同在一起吃饭的陈文松眨巴两下眼睛,又竖起耳朵,满脸好奇,看样子也是不知道这桩往事的。 也是了,陈生和王月桂都没跟家里孩子提过,又怎么会有人知道呢。 陈兰花扒拉着碗里的陈年米煮出来的泛黄的米饭,硬邦邦的让人难以下咽,但陈家一直都是吃这样的米饭。 「听村里人提过。」 王月桂表情很不自然的低下头,「哪个长舌妇那么多嘴,你小孩子听那些话干什么,都是她们胡说八道的。」 「不见得,妈,你就跟我说实话吧,到底有没有,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权利知道。」 陈兰花态度非常强硬,并不打算就此放过王月桂,今天哪怕是逼迫着来,她也要让王月桂把当年的实情全部说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要抛弃那两个刚出世的女婴,真的单纯是因为重男轻女,还是另有隐情。 在陈兰花的成长道路过程中,王月桂给她的直观感受顶多就是一个偶尔偏心的母亲,要说重男轻女多严重也不见得。 怎么就会把自己的孩子送人,也不像是王月桂的行事作风。 王月桂支支吾吾半天,才不情愿回忆起来,「是有两个,比你大姐小一年的,出生没多久就被你阿公抱走了。」 「为什么?」 「嫌不是儿子呗。」王月桂低头吃饭,显然是不愿意再多说。 陈兰花才不信这套说辞,「大姐也不是儿子,我也不是,小妹也不是,怎么不送,就偏偏送她们两个?」 在陈兰花的逼问下,王月桂终于有点撑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撩开碗筷,坐在椅子上低声抽泣。 印象里,陈兰花都很少见到王月桂哭。 「妈……」 陈兰花有点后悔问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就到天井那边拿了条毛巾过来给王月桂擦眼泪。 —— 「……当初嫁给你爸,我是不乐意的,但你大姨背着你外公外婆拿着我的生辰八字去找人择日子,等我知道的时候,都到办酒席的日子了,我不愿意从广东回来,你大姨就跟你爸轮着去广东找我,一定要我回来结婚……」王月桂红着眼睛说。 陈兰花靠在椅子上,表情冷漠地说:「你完全可以不回来。」 这些事情陈兰花也知道一点,都是王月桂平时跟她们嘀咕的,但并不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王月桂当时正值风华正茂,而且她皮肤白,身材高挑丰满,有很多同龄人追求,条件比陈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后来是怎么地了呢。 哦,陈兰花的大姨就嫁在隔壁村,离竹木村不远,走路也就半小时左右,跟陈家认识,也知道陈生。 有一回王月桂来自己姐姐家串门,被来帮忙干活的陈生看中了,就老想着要娶王月桂。 王月桂当时在广东的大厂子打工,很受领导看重,工资在当时来说也非常高,本身家庭条件也不差,她怎么也不可能看得上穷小子陈生。 后来陈生就总是找各种理由来王月桂姐姐家,就是为了打听王月桂,跟着又追到广东去。 陈生整整追了五年,王月桂才勉强松口跟陈生说几句话,但结婚的话还是差着远。 「酒席都办开了,我能有什么办法……」王月桂似乎很委屈,不知道怎么反驳陈兰花,就只能这样解释。 稍作思考之后,陈兰花恍然大悟,是了,在那个年代,女人的思想哪有现在开明。 现在的人不愿意就不嫁,管他妈的三七二十一干什么。 当时,王月桂也是情非得已吧,大约。 「然后你就嫁了,自己跳进这个火坑。」陈兰花能理解当时的社会环境,但不能理解王月桂的自我行为。 第153页 只是办了酒席,又不是扯了结婚证,王月桂不同意就算大姨闹翻了天又能怎么样。 本人不在场,还能谁去民政局代替王月桂和陈生办理结婚证吗。 不能吧。 所以,从侧面也证明,当时王月桂对陈生动心了,也喜欢这个穷小子,所以才会在半逼迫的情况下嫁给陈生。 陈兰花一语道破这段婚姻的本质关系,王月桂哑口无言。 火坑,确实是。 —— 「然后呢。」 陈兰花联想不到这跟抛弃两个姐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里面也有自己那位伟大无比的大姨参与其中? 接下去王月桂的话证实了陈兰花突然从心底冒出来的猜测—— 「然后就跟你爸结婚了,原本我想结婚之后继续在厂里工作,你奶奶就不让,说让我在家。那时我怀了你姐姐,没办法了,就只能在家帮着开荒地,种田,哦……之前下坡那块地还没有这么多荔枝树,那都是我跟你爸一棵一棵种的。」 「怎么就没办法了?」陈兰花压着怒气,对于王月桂这样的回答她觉得无力,什么叫没办法了。 明明可以选择,为什么要妥协。 为什么啊! 如果当时王月桂没有妥协,而是坚持回广东工作,不说别的可能性,至少也会稍微改变一下这个家的困境,甚至连同王月桂往后的人生都会跟现在不一样。 陈兰花看过一张王月桂年轻时候的照片,虽然很模煳了,但那是王月桂珍藏起来的唯一关于自己青春的东西。 那时候的王月桂多漂亮啊,乌黑浓密的自然捲髮,披散满肩,充满弹性的雪白肌肤,高挑有形的身材…… 那么完美的一个妙龄女子,就被这样葬送在竹木村,埋在这个贫困落后,又异常畸形诡异的家庭里。 长大之后的陈兰花其实跟王月桂非常相似,就连之前陈生都说:「几个孩子当中,阿兰和你们妈妈年轻的时候最像。」 陈兰花怨恨自己的父母把自己带来到这个艰苦的人世间,怨恨他们的无能,但不否认的是,陈兰花也替王月桂惋惜,那么好的青春年华,却给了陈生这种人,根本不值得。 但凡陈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敢作敢当有责任心的男子汉,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以及父亲,陈兰花心底的怨恨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浓烈。 贫穷不是造就她现在性格和思想的原罪,父母才是,特别是陈生。 但她的父母永远都不会懂得这个道理,永远都不会。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做这些有什么不对,甚至他们觉得孩子是自己生出来的,又这么辛苦的抚养成人,要打要骂都随自己。 孩子不感激父母,反而怨恨的话,那就是不孝。 王月桂总是觉得对目前的困境她没有办法,当年的任何选择都是他人逼迫,她也是没有办法了。 婚姻、家庭、孩子,王月桂都觉得自己不能做决定,都要听从别人的意见,哪怕孩子被抱走送人,她依旧觉得自己当时没有办法。 那事实上呢,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是没有办法,还是根本不敢反抗?是骨子里就有的依赖思想束缚住王月桂,还是她本身也没勇气也没意识到。 这样的每一次选择,也是加重自己以及孩子的悲剧的开始。 陈兰花忽然发现,在这个家里面,没有谁是无辜的,也没有谁是全罪的,一个选择一个决定,每个人都参与其中,谁也脱不了干系。 包括她自己。 —— 「你爸当时也不吭声,你阿公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啊,嫌弃我两胎都是女儿,肚子不争气,不送人的话就拿到山上扔了……」 王月桂的眼角依旧很红,轻轻捶了两下胸口,继续说:「你大姨当时也在,也贊同抱给别人养,说以后想见的话兴许还能见得着,她劝我不要想太多,将来生儿子就好了。」 王月桂哪里知道,从她怀里被抢走的双胎女儿,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甚至不知道陈老头把孩子抱给谁了,让陈生问过几次,陈老头都骂回来了,不肯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陈兰花的脸上有了眼泪,她镇定的伸手抹掉,不吭声,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她那两个刚刚出生的姐姐根本不是送人了,而是被陈老头扔在了荒山野岭,可能连骨头都没有了。 「大姨为什么在……」深吸一口气,陈兰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陈兰花注意到,王月桂偏开的头侧面,靠近耳朵那片地方已经有很多白髮了,陈兰花放在膝盖的手神经质般抽搐了几下,她握紧了五指,收起拳头。 听王月桂说:「还能怎么……那几年她就爱来看,怕我不安心跑了呗,这是她保的媒,要是我不肯,或者从陈家跑了,她就觉得丢人了,脸面没地方搁,隔三差五就要来看看,头几年都这样,后来就不怎么来了。」 难怪呢,陈兰花一直都觉得纳闷,自己那个大姨离竹木村那么近,怎么逢年过节都没见来过一回。 但陈生话里话外又都是对大姨的尊敬,原来问题的关键是在这里吗? 一直以来,陈兰花都以为王月桂嫁给陈生是因为「真心相爱」,几个舅舅不愿意来竹木村、看不上陈生这个妹夫是因为王月桂当初执意嫁给了这么一个穷小子。 第154页 现在想想,舅舅不来走亲戚,大概其中也有大姨的手笔吧? 总是爱胡思乱想的陈兰花立马就「阴谋论」起来,长这么大,她就见过几次自己那个大姨,跟王月桂长得不太像。 大姨的面相显老,王月桂曾经也说过她是家中老小,大姨比她长了差不多二十岁,大姨的第一个儿子跟王月桂是同一年出生的。 「那你嫁过来的时候,姥爷和姥姥同意吗?」 陈兰花知道姥爷家在当地有些本事的,在那个年代,姥爷还是当地的中学校长,几个舅舅也都各自有本事。 论理说作为小女儿的王月桂应该备受宠爱才对,怎么也不应该小小年纪书也没念就去广东打工。 王月桂回忆起来:「我小时候不愿意读书,才念到国小二年级就跟村里其他姐妹一块去了广东,你姥爷生气,好多年都不肯原谅我,他去世得早,你姥姥也管不了事,听你大姨说陈生老实,是个好男人,就同意让我嫁了,本来你姥姥要亲自过来看看的,你大姨拦着没让,说她帮着看,不会有事的,如果你姥姥过来看人,应该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那舅舅他们呢?」 陈兰花有三个舅舅,虽然平常不怎么和王月桂联繫,但逢年过节王月桂打电话回去的时候几个舅舅也很关心她的生活,想让她会回娘家住几天,王月桂都给拒绝了。 之前陈生出事要花钱,大部分钱都是舅舅借的,陈家本家这边根本没人肯拿钱,这些陈兰花都知道。 104、第 104 章 王月桂嘆了一声,说:「你舅舅他们肯定不同意啊,是你大姨硬要让我嫁,还跟你几个舅舅吵起来,闹得很兇,说你舅舅他们拦着自家妹子不让出嫁,摆明了是想把我留在娘家当牛做马,想让我继续去打工给你几个舅舅挣钱。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有些话传出去就算不是真的,唾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 这或许是王月桂这些年困苦心酸生活里得出来的最真实也是最贴切的感悟,是她对自己生活的总结。 王月桂人生的悲剧的开始,是封建时代的包办婚姻,她风华正茂时或许真的有喜欢过陈生。 毕竟一个农村小伙子追着自己去了广东,还坚持了五年,哪个女孩能不动心,所以哪怕日后万劫不復,王月桂也还是半逼迫半愿意的嫁人了。 陈兰花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她现在心情的复杂程度。 小时候她一直不理解王月桂的某些做法,即使听过王月桂讲这些事,她也没办法理解。 就是觉得王月桂很傻,自己傻也就算了,还连累了自己的孩子们。 现在想想,似乎也情有可原。 陈兰花设想了一下,如果她没有上过学,没有离开过竹木村,是不是思想也会跟王月桂一样—— 年纪轻轻找个男人嫁了,当牛做马,为这个男人生一堆孩子,才是被认为是女人圆满的一生。 就像她当初喜欢泉哥那样的小流氓,大学那年喜欢杨网友那样不务正业的社会青年。 如果没有最后那层涵盖了某些知识的思想禁锢住脚步,陈兰花或许也偷偷把自己「嫁人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陈兰花就生出一身冷汗。 万幸,理智把她从坑里拉出来了,她或许应该感谢这些男人抛弃她的恩情。 「大姨会不会知道……那两个孩子的下落?」 陈兰花本想点明了说,可看到王月桂苍老的面容和眼角的泪痕,她又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换一种方式,也好让王月桂心中那点良知能安。 孩子不是死了,是还在别人家,长大成人了。 王月桂恍惚起来,「我问过,你大姨说不知道,当时是你阿公连夜把孩子抱走的,去哪了也不知道。」 「他们都是杀人兇手。」陈兰花下定论,「是犯法,我们可以报警抓他们吗?」 陈兰花在问王月桂,也在问自己。 如果真的有外力去掀开当年蒙上的迷雾,是不是后面的很多事情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此时此刻,陈兰花真的很需要科幻一点的情节发生在自己的生活里。 就像电影里面演绎的一样,把两根电线粘在人的太阳穴,就能读取这个人的全部记忆,就能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做这样一件事了。 陈兰花想知道,陈老头为什么会如此厌恶她家,想知道陈生为什么宁可打她也不能让她掀开当年的旧事,想知道她的亲大哥陈文强拿钱去干了什么。 —— 王月桂说出来的事实颠覆了陈兰花过往对这个家的认知,也颠覆了陈文松已经形成的三观。 他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的父母会是在这样复杂的纠葛中结婚的,他妈妈是被逼着嫁给他爸的。 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对于陈兰花说的报警,王月桂只是苦笑一下,真要这么做了,这个地方以后就没她的容身之处了。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想解决一件事并非单一的只道出过程,而不去想后果,报警之后呢?查出来的真相对谁都没好处。 但却是对无辜死去的婴儿一个交代,她们来到这个世上是大人造下的罪孽,生下来却又亲手扼杀了她们存活于世的权利,是犯罪。 可在这个封建世俗和辈分观念很强烈的大环境之下,王月桂如果真的为了当年那两个女婴把陈老头告上法庭,真的报警让警察处理,竹木村的人就会觉得王月桂太不敬重长辈,太狠心了。 第155页 这些人都会认为,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怎么还要翻出来追究,能有什么用,谁家没有点理不清的事情,家丑不可外扬,警察也不能来管自家的事。 不需要意外,这些人就是会这么说。 哪怕报警是正确的做法,这些人也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他们就是想要一个儿子传承香火。 女儿生出来还要费钱养,家里穷的养不起的就只能送人或者淹死,没有别的办法了。 陈兰花觉得自己生活的周围大抵就是这样,这里的人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但需要双手沾满鲜血的时候,他们也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那么做了。 重男轻女,抛弃刚出世的婴儿,或者把孩子生下来了就不管不顾,像放养牛羊一样把这些孩子丢弃在这个贫困的村子跟老人过活,孩子长歪了就怪他们自己不争气、不孝顺。 儿子的话就早早帮他物色媳妇,早早成家,然后生孩子传承香火。 是女儿的话就早早让她们出嫁,然后父母拿了聘礼贴补给儿子,再也不会管已经出嫁的女儿的死活。 哪怕女儿在婆家受尽煎熬,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也不可能生出离婚的念头。 离婚,在本地根本就没有,特别是农村,那几乎是想都不要想的事情。 这里的女人就没有离婚的概念,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臭流氓也好,赌鬼醉鬼也好,被殴打也好,被□□也好,都得受着。 女人把这些归为是自己的命不好,默默承受,直到死去那天。 一代又一代,不知道什么是个头。 面对这样的境遇,陈兰花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她的父母剥夺了前面两个姐姐活下去的权利,却没有把她和弟弟妹妹抛弃,她还可以上学念书,考大学。 她是不幸中的幸运。 「那爸呢,也没有阻止吗?」陈兰花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她想知道自己的亲爹,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做了怎样的抉择。 王月桂摇摇头,「你爸当时就坐在旁边,你阿公从我怀里把孩子抢走,你奶奶当时也在,想拦,被你阿公踢了一脚就倒在地上了。」 当年的陈老头身体还算健朗,发狠起来谁也拦不住,陈兰花多少也能想像得出来那时的场景是多么激烈。 在她小的时候陈,老头也相当蛮横,这个家里谁都被打骂过,什么恶毒的话都能说出口,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不还一样。 「你也不要老是跟你爸过不去,他也不容易……」哪怕到了这个份上,王月桂也还是为陈生说话。 陈兰花收了脸上的表情,冷笑,「呵……我看他好得很。」 在关于陈生这个人的问题上,陈兰花和王月桂从来都不会达成共识。 即使知道陈生性格如此,没什么大作为,也懦弱,只知道窝里横,王月桂也依旧是依赖这个男人的。 依赖一个窝囊没责任感的男人,本身也是一种悲剧,自我悲剧。 —— 正式开始工作之后,陈兰花就感受到了来自生活的压力,虽然她过去二十多年也过得不好,但那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境遇。 在老家待了的这七八天,王月桂至少问了十几遍怎么还不去工作。 迫于种种原因,陈兰花没法跟王月桂说实话,在武汉所经歷的一切,王月桂都不可能理解的了,更别说工作上遇到的烦恼。 陈兰花也不愿意回忆自己的工作生活,那并不是多美好的事情。 对于不美好的事情,陈兰花总是记得很深刻,但是又害怕想起来,那个画面一出现她就觉得恐慌,非常无力。 王月桂每天在陈兰花耳边念叨工作工作,问这个问那个,忧心没钱,嘴上还说着陈兰花在家吃饭要交饭钱了。 这让陈兰花好不容易累积起来那点的对王月桂的同情,瞬间消失殆尽,本来就压抑的心情跟藤蔓似的疯长,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对于王月桂的念叨,陈兰花都不置一词,因为她知道一旦开了口,她和王月桂这点薄弱的母女情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心底里,陈兰花还是不愿意伤害王月桂。 「我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问这么多干什么。」气闷的时候陈兰花也会顶嘴,更是当场拿了一千块钱给王月桂,冷声说道:「饭钱,够了吧!」 王月桂把钱接了,但嘴上却说:「我也没说要钱……」 陈兰花懒得听她念叨,出门到外面去了,她需要时间冷静,以为回家可以让自己松口气,看来还是她天真了。 她的怨恨都是来自这个家,又怎么可能能从这里得到放松,真是可笑。 —— 陈老头在医院住了近半个月,是陈兰花要走的前一天回来的,陈吉开车给送到竹木村,陈清没见人影。 「回去工作了?」陈吉还是老样子,遇事从来不急不缓,稳当得很,哪怕他自己家已经鸡飞狗跳,他也没表现出任何愁容。 陈兰花无法对陈吉心生怨恨,但也没有很亲近,小时候她被陈吉打过,为什么挨打她记不清了。 还是王月桂跟她说,陈吉大学刚毕业那段时间工作没着落,在家的时候脾气就很暴躁,经常打她们。 这样一说,陈兰花就恍惚有点记忆了,她们挨打的时候陈生就在旁边,那个画面陈兰花还是记得很清晰的。 第156页 「嗯。」 复杂的感情,复杂的态度,陈兰花低着头,不愿意多说,这两年她已经学会自己消化情绪,开心或者不开心,她都是这副样子。 陈吉嘆息,「你大哥也就这样了……」 陈兰花不知道陈吉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关于陈文强那些事情她知道不多,也就是大的几件事情小妹小弟跟她说过,偶尔王月桂也会莫名其妙的跟她嘀咕。 「你们没问过他钱去哪了吗?」陈兰花还是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陈吉说:「问过,他也没说,跟你妈说是拿去赌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过年的时候回来我问他,也是支支吾吾的,以为结婚了他能收敛,懂事点,哪知道还是这个德行,孩子生下来也不管。」 关于那个孩子,陈兰花也没见多喜欢,甚至不愿意多提,现在陈吉说了,她就顺嘴问一句,「他把孩子放在家里养,给钱吗?」 「钱是没有,就是一开始的时候寄过一次婴儿用品,现在也没见寄了。」提起陈文强,陈吉就是满脸失望,说:「我也不想给他打电话,由他自己了,这么大一个人了不会想事情,说也不听,他成这个德行,对不起的也是你爸妈。」 陈兰花闭嘴不言,怕自己开口就是对陈文强的怨恨之语,她知道家里这些人无法接受陈文强被人指责。 陈兰花觉得陈文强根本就不配活着,如果她活成对方这个样子,宁可去死,怎么可能还有脸结婚生子。 孩子生下来却被像垃圾一样丢弃在这里,等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答案都是显而易见的。 陈生夫妻俩都没把自己的孩子教育好,还能指望他们把这个孙子辈带好吗? 陈兰花觉得无法理解这些人的行为,自己都养不活,弄个孩子出来又是为了什么,继续酿造下一代悲剧而已。 「他的事情我管不着,也不想管,跟我没关系。」陈兰花表现得异常冷漠。 陈吉不像陈生,他并不觉得这个侄女不近人情、冷漠无血。陈文强的事就是个无底洞、是深渊,无论谁要来管,都会让自己掉进去,毁掉的也是自己。 陈吉理解陈兰花,私心里他也不想陈兰花管这件事,就说:「他也就那样了,你爸妈呢也是想不开,非要拉他,都是纵容出来的结果,你顾好自己就行了,家里的事情我会帮忙照看的,你自己工作不容易,挣点钱攒着给自己,别全给你爸妈,他们在家饿不死,没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嗯……」 父母都没有跟陈兰花说过工作挣来的钱攒着留给自己,没想到关心她以后生活的是陈吉。 陈兰花在心底自嘲的笑笑,恍惚觉得,到底谁是自己亲生父母已经分辨不清了。 王月桂生了她,却没有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在陈兰花中学的时候,不止一次羡慕自己的两个堂弟,同为陈家的人,她跟他们……就是天壤之别。 105、第 105 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陈兰花有时候在想,如果父母没有送她去念书,或许她还能安心的窝在这个地方。 跟这里大多数女孩儿一样,早早嫁人,生儿育女,过完自己不知所谓的一生。 不去念书,没有走出这里,没有看到外面多彩缤纷的世界,她就不会生出那么多不满,就不会觉得老天爷对自己不公平,也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以前她怨恨父母,现在更多的是怨恨自己,明知现状艰难,却也无力改变,这才是陈兰花感到最悲哀的地方。 —— 农历的五月初,陈兰花离开竹木村,返回武汉继续找工作,有了前面的经验,她再找工作的时候并不难。 可她……想要找一找自己喜欢的东西。 有人有梦想,有人有爱好,可她似乎什么也没有。 每天都是浑浑噩噩,好像就是为了挣每个月的生活费和房租,工作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她也不开心,整天都板着脸。 异地他乡,半夜被噩梦惊醒的时候,陈兰花也会觉得孤独。 对面房间新搬进来一对情侣,每天晚上都会有不和/谐的声音传到陈兰花的耳朵。 但从跟杨网友彻底没联繫之后,陈兰花就过起了禁/欲般的生活,每天忙忙碌碌,脑子里极少想这些。 哪怕是听到了声音也都是没感觉,她甚至怀疑自己性/冷淡了。 —— 陈兰花的新工作是在一家私人工作室当摄影助理,面试上这个工作室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 陈兰花晚上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上网、看看新闻,经常就会在微博翻到一些有意思的文章。 她会去看,结果就看到了这家工作室的推送。 缘分就是很奇妙的东西,陈兰花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到了这里,开了与以往都不同的生活。 工作室里的都是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老闆还是在校大学生,大一的时候就已经自己创立了这家工作室。 主要是接拍一些个性写真,也会拍淘宝的单子,但不多,除非是武汉本地的。 工作室的名字就是一个简单的大写字母「y」,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就是老闆想不到别的名字所以瞎取的。 「嘿,你怎么老爱发呆。」 第157页 过来跟陈兰花搭话的是工作室的修图师,也是陈兰花的师傅,工作室的人都管他叫付老师。 但他的外貌跟老师二字一点也不搭边。 陈兰花把头扭过来,朝一身黑衣剃个寸头还颳了个断眉的酷boy付老师挤出一个笑容,「哦,需要我做什么了吗?」 她也是到这里好几天之后才知道付老师开这家工作室都不是为了挣钱,她的那些同事每天都是吊儿郎当的,没人来拍就窝在这里打盹,要么就到楼下玩游戏。 不过也只是偶尔能空闲,网上想预约这家工作室拍写真的人非常多,档期都排到下半年了。 有时候时间太满,还得几波人轮流加班加点才能完成,付老师就会推掉一些客户,让员工偷懒一下。 陈兰花挺喜欢这里的,不用装着自己,也没有那么多成年人所谓的规则,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付老师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怎么看怎么不着调。 他勾着陈兰花的肩膀,把人从椅子上提起来,仗着自己一八几的大个子为所欲为。 提熘陈兰花跟提小鸡似的,嘴里还说着:「哇!你也太瘦了吧,几斤啊?不吃饭啊你。」 「……」 刚开始到这里工作的时候,陈兰花还不是很能适应,毕竟她没正经学过修图和摄影,连基本操作都不会,怕自己做不好。 以为会像她来武汉的第一份工作一样,做了没两天就会被辞退。 后来陈兰花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她扭着脖子从付老师手中挣脱,熟悉之后她说话也随意了很多,「是有新任务吗?」 付老师却用武汉话问她:「吃饭了吗?」 陈兰花摇头,现在还没到午饭时间。 付老师拎着陈兰花下楼,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就这么提着,哐当哐当就往楼下的小餐厅去。 工作室是在比较僻静的城区,单独的一栋小别墅,门口挂着一个狗头牌,客户预约好时间,来的时候就跟小区保安说找有狗头牌的那一家,保安就知道是哪一栋了。 陈兰花被塞到餐桌,又扭了半天才从对方的手掌中挣脱,原本梳理得好好的长髮被弄乱盖住了脸,她扒拉老久才理顺。 「吃。」付老师推给她一大盘油焖大虾。 这个季节正是武汉吃龙虾的时候,工作室的员工平常没事就爱点外卖,每次都要点油焖大虾、蒜蓉龙虾、清蒸虾、凉面、凉拌毛豆。 一点就是好几份,还是大份,送来的时候堆在一起放桌上。 另外有两个还开车去很远的老字号滷味店买鸭架、鸭脖子、鸭掌和卤藕,再提一大袋奶茶回来。 陈兰花以前没吃过龙虾,之前工作的时候也不敢买,小份都要差不多一百块钱,她捨不得。 来这里之后,被付老师他们投餵了好几次。 付老师已经把一次性手套给戴上了,拿着龙虾啃得满嘴流油,一点也不顾及他是个酷boy 的形象。 陈兰花面容扭曲了一下,对面这个人已经打破了她对帅哥的所有幻想,她默默戴上手套,扒拉了一个蒜蓉口味的大虾来吃。 吃龙虾讲究技巧,但陈兰花是连虾壳都不会剥的人,所以她每次都吃得特别慢,别人吃了七八个了,她才笨手笨脚的剥好一个。 陈兰花在这里工作了快一个月了,每天早上她的工位上都会有早点,数量不多,一个小笼包,一只蒸饺,或者一个煮玉米,一个茶叶蛋。 有时候也会有拌好的热干面,甜豆浆,小米粥,乱七八糟的放在她桌上。 第一次是惊讶,第二次是沉默,第三次是眼圈红,无数次之后,陈兰花就会默默的跟在有需要的人后面,拍照的时候帮举着灯,扫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线,免得专心拍照的人会被绊倒。 会给每个人桌上的绿植浇水,不管今天是不是轮到她打扫卫生,她都会主动留下来,帮着人把工作室收拾干净。 「哎呀,你别抠这个了,呶,吃这个,蒸虾。」付老师把另外一份整个推到陈兰花面前,嘴巴叭叭叭唠叨不停—— 「沾着酱料吃啊,别生吞了,哎呀!看你剥个虾我都累得慌,来来,叫声爸爸,我给你剥。」 「……」 作者有话要说: 付老师出场了,他真的是一位宝藏男孩! 106、第 106 章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陈兰花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就陷入了沉思,回想自己过去的二十多年,似乎都是站在岸崖边,底下就是幽暗的深渊。 她仿佛能听到来自深渊的狂风在咆哮,下一秒就会上来把她捲入谷底。 那是绝望的信号。 她更像个年迈的老人,童年的一切不幸透支了她往后余生的所有活力,青春遗留下的伤害成了她跨不过去的坎。 陈兰花把这些归为是自己人生的污点,不愿回想,却也不能忘记,她陷入这种矛盾的情绪,把自己关起来,哪怕有人想要敲门,想小心翼翼的进入她的内心世界,她也都是拒绝,并非不想要,而是不能。 这里面有她咎由自取的成分,但也有不该她独自承受的那部分。 现在的生活于陈兰花而言很平静,周围的人没有把她当成怪物来看,她本该满足于现状,被正常对待是她渴望已久了的。 但心还是会空落落。 第158页 她似乎陷在一种诡异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总会莫名其妙的想起过去的事情,不是近期,是非常遥远的事情。 她的童年,以及童年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原本模煳的记忆见鬼了一般清晰起来。 白天也好,黑夜也好,那些画面总会一股脑的涌进她的大脑,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她,那段不堪的过去。 以为忘记的,原来一直都记得。 —— 陈兰花意识到自己病得很严重的时候,大概是同年的初秋,一夜之间,她丧失了全部,静静躺在床上,像是在等死。 她还有一点点意识,知道自己可能是病了。 嘟嘟嘟…… 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今天本该是工作日,可中午了她也没去上班,也没有跟任何人请假,同事给她打电话了。 听到响动的时候,陈兰花神经质一样弹起来,眼神里透露出害怕、恐惧,她盯着手机看了很久,但她都不敢去接电话。 屏幕亮起来又暗下去,又亮起来……反覆好多次,陈兰花才在某种「必须要去做这件事」的意识中,缓慢的伸手去钩放在床头柜的手机。 「餵……」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陈兰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看都没看来电显示,她就摁下了接听,差点没把对面的付老师吓出毛病来。 今儿个可是周一,人呢?」 陈兰花精神恍惚的从床上起来,赤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拉开紧密的窗帘,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她本能的伸手遮住眼睛。 「……我今天有点不太舒服……对不起……」 早就僵掉的脑子运转很慢,陈兰花扒拉了半天,才从一片混沌的脑海里找到关键词,机械的开口,编造自己身体不舒服的谎言。 事实上,她也没有说谎,是不舒服,不过不是身体,是心。 付老师发现陈兰花不对劲的地方,就换了正经的口吻,「怎么回事?病了?看医生了吗?」 「……我……今天想请假……对不起……」 大概不是想请今天,陈兰花眨巴两下眼睛,突然觉得好累,想闭上眼,睡一个很长很长很长又没有人来打扰的觉。 「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准你一天假,注意身体啊。」付老师还在那边唠叨,陈兰花嗯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手机像个烫手的山芋,陈兰花把它丢到一边,然后整个人重新缩回床上,她就是想安静一下,一下就好了…… —— 「老公哈哈哈……不要啊,干嘛啦~」 原本还算安静的空间有了声音突兀闯入,原本闭着眼睛的陈兰花像殭尸復活一样,倏地的睁开眼。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钟,又勐地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疯了一般开门冲出去,轮起拳头砸对面那个房间的门。 砰砰!砰砰砰—— 里面一男一女的吵闹声戛然而止,空气中出现诡异的安静。 陈兰花扯开嗓子大叫:「能不能闭嘴!大白天浪什么!有病啊!安静躺着会死人吗!闭嘴啊!吵你妈啊!叫你妈啊!大白天叫你妈啊!」 从入住到这里,一年多的时间了,对面的房间换了三拨人,这是新搬进来的,一开始就吵闹个不停,吵了一个多月。 陈兰花忍无可忍的时候也背地里诅咒过这对情侣早日分手。 她的胆子变得很小了,从不敢去跟对面的租客说声音小点,她害怕,就一直忍着,每天被吵得睡不了觉。 那些可怕的声音让她觉得恐惧,稍微一点响动她都会烦躁,异常惧怕听到噪音。 今天,大概是被刺激到了,她原本压抑的情绪才会爆发。 吼完之后,陈兰花又狠狠踢了一脚那扇门,「别他妈叫了!嚎丧啊!」 发泄完心中的不满,陈兰花就觉得好受一点了,她站在门口,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传来,应该是那两人要过来了。 理智回笼的陈兰花握了握拳头,有点害怕的往后退一步,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门。 咯哒—— 门开了。 是个高大的年轻男人,长得人模狗样,上半身没穿衣服,底下穿了一条大裤/衩。 男人皱眉打量陈兰花,恶声说道:「你他妈有病啊!」 如果陈兰花敲门的动作能客套文明点,提醒对方小声的时候能礼貌点,或许对方都不会这么恼怒。 陈兰花刚才的动作和言语就像是一种挑衅。 「你妈的才有病。」陈兰花害怕,但骨子里的暴戾让她看上去非常不好惹。 小时候她也是能抡起凳子砸人的那种报復性极强的女生,只不过长大之后,那股子匪气就莫名其妙消失了,受了委屈就知道退缩,然后一个人躲起来哭。 陈兰花反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啊! 男人唿气很重,似乎想伸手推人,陈兰花站直了腰杆,披头散髮的样子看起来也非常恐怖,她就这么直瞪瞪的看着对方,没再往后退。 「算了,算了……」男人后面跟出来一个女的,也是长发,瓜子脸,五官长得很精緻,穿着吊带睡衣,把男人扯回去了,小声嘀咕:「别跟一个神经病计较……」 陈兰花表情冷漠,上下嘴唇一碰,「你才是神经病。」 「艹……」那个男人可能真是被陈兰花惹毛了,甩开他女人的手就想上来打人,气势汹汹,非常可怕。 第159页 陈兰花站在原地不动,甚至想着,对方如果真打了她,是不是可以报警索要赔偿? 「你敢动我一下,我报警。」陈兰花幽幽地说。 她在网上经常看到有人在大马路上碰瓷,往人家的车轱辘底下一趟,嗷嗷叫唤几声就能讹回来好几千块钱,这种赚钱方式似乎比正经工作强多了。 最近压力过大的陈兰花恍惚着想,思维开始往一个不太好的方向歪去。 男人似乎有所顾虑,但在自己女人面前被一个丫头片子这么骂,心里怎么也憋不下这口气。 所以等陈兰花回了自己房间后,对面那对狗男女又开始打闹,比之前更加激烈。 陈兰花躺回床上,用毯子盖住脑袋,再也不想说话了。 —— 隔天,陈兰花收拾起那种诡异的情绪,然后换衣服出门去上班,顺道在阳台外面找到了一根钢管,很长,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但现在被她拿出来横放卡在对面门口,并且还找了一根塑料绳绑住门把手,另一头系在钢管上,这样门就拉不开了。 陈兰花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也不觉得自己是恶人,别人不来招惹她,她也不会主动招惹别人。 就让那对狗男女今天在房间里做一天的爱吧。 成全他们。 陈兰花敢这么做,一个原因就是再有一周她这个房子就到期了,不想续租了。 她今天去工作室上班半天,再请半天假去跟约好的中介看房子,然后晚上搬家。 东西都收拾好了。 —— 这个短暂的报復就是陈兰花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身在其中时她很有感悟,等过去之后就会抛在脑后。 不刻意想,也不会再有什么。 陈兰花依旧不怎么跟王月桂联繫,家里的一切消息都是从陈文松那里听来的,谁又干了什么,或者谁又出了什么事情。 陈老头从医院被接回来后,脾气变得越发古怪,陈吉和陈清不可能天天回竹木村看陈老头。 也就是周末的时候陈吉回来一趟,买点肉,或者带点水果。 陈清是十天半个月不见一次,有什么事都推卸得干干净净,有麻烦就让陈吉去解决。 给陈老头擦洗身体这些活就是陈文松干,王月桂不仅要照顾小孩,还要干农活。 现在入秋了,晚季水稻马上就要收了,陈文松一个人忙不过来。 之前七八月收早稻的时候就是陈文松一个人进进出出忙着,王月桂餵了孩子,又哄睡着了就让陈生给旁边看着。 她再抽空去帮忙,就是这样也不顶什么用。 孩子一天得餵好几次奶粉,陈生腿脚不便,加上不懂这些,王月桂不放心他一个人带孙子,出去一会就又要回来。 劳作的主力就是陈文松,十七八岁的少年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体魄。 但陈文松很瘦,这么多水稻他自己也搬不完,况且还要割稻子、脱粒,都是他一个人。 回来还要餵猪,收楼顶上晾晒的稻子,忙得连口饭都来不及吃,好几次都累得瘫坐在地上。 一个夏季结束,陈文松也累伤了,嵴椎那地方就总是疼,半夜躺在床上都疼得睡不着觉。 这些他也不跟王月桂说,就谁也不知道。 陈文松不说,别人不知道但陈兰花能感觉得到,农忙时节的辛苦她太清楚了,过去那么多年她也是那样过来的。 她的腰也是以前在家收稻谷的时候累伤的,现在只要稍微坐久一点就疼,而且一到下雨天她的膝盖也不舒服,总是疼。 陈兰花把自己工资的一大半分出来寄给陈文松,让他自己去医院看看,别真的落下什么病根。 年纪轻轻的,将来老了怎么办呢。 为这个事情,陈兰花也打电话回去刻意跟王月桂提过:「他把孩子放在家里,连奶粉钱都不给,凭什么要我们帮他养孩子?」 但凡跟陈文强牵扯上关系的事情,就没一件是好的。 王月桂就总是有理由,说什么那是陈家的孙子,她不养谁养。 又说陈文强在广东不容易,房租又贵,吃喝的花销也大,他们夫妻两个挣的钱都不够养活自己,不打电话回家里要钱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望他给钱。 每当这个时候陈兰花都想吼,那我们呢? 我们呢?妈妈。 这样的对白就不可能会出现在陈家的对话范围内,这个家里标准的沟通话语是这样的—— 父母的经常用到的词是:家里穷,你们要怎么样怎么样;他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你看看别人家,谁还能像你们这样到外面读书的;小孩子别多话,小孩子懂什么,小孩子…… 诸如此类。 孩子永远都要被剥夺话语权,大人们认为自己多吃了几年的盐巴,眼光就非常长远,会做非常英明的决定。 就好比陈生当年执意要给陈文强借钱买房子,就好比当年陈清觉得林思思怀孕了就让他们回来结婚,就好比…… 这种事情在陈家真的多到数不胜数,跟雨天搬家的蚂蚁似的,密密麻麻的多,一点一滴把负面的情绪扩散到最大。 这些大人还不自知,还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是正确的、英明的。 回去那段时间,陈兰花在极度压抑的情况说了一句话:「你们以为这个孩子将来会感激把他带来这个世界的父母以及你们吗?不会,等他长大成人,看到自己生存的环境,会憎恨你们。」 第160页 就是因为这句话,陈兰花被陈生指着鼻子又骂了一回,说她狼心狗肺,是畜生,巴不得这个家好不起来,巴不得陈文强一辈子跌落在泥地里。 那一刻,陈兰花就已经心如死灰。 她可以不怨恨王月桂,但不能不恨陈生。 这个男人懦弱无能的一面全部展现在自己家人面前,陈兰花甚至觉得,如果有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个亲爹会第一时间把王月桂推出去抵挡危险,然后自己缩在角落,以为安全了。 陈生从来就没有给陈兰花塑造过什么正面的、刚正的、有安全感的父亲角色,这个男人仿佛是个没断奶的巨婴,没有了王月桂,他将是过得猪狗不如。 作者有话要说: 她之前那份写软文的工作有点邪门,公司邪门,灰色地带的,出于某种考量,加上也实在不想做,所以才会辞职。 我没把这段放在正文里,也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简单在这里交代一下吧。 107、第 107 章 虽然陈兰花认为这家每个人的悲剧酿成都是相互的,没人无罪,也没人是全罪,但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身处在悲剧的中心。 有一层认知的或许也之后陈兰花自己而已了。 陈兰花的压力就是被这个家以及家人一点一滴加上去的,哪怕她逃得远远的了,也没法挣开亲情的枷锁。 陈文强就像吸血鬼,不停的吸取父母的血,而已经被折腾得骨瘦如柴的父母没有了可以给予儿子的资本,就开始往其他人身上打主意。 举着「都是一家人都是兄弟姐妹应该互相帮扶」的大旗,要求陈兰花付出自己的全部,换取他们儿子的稳定生活。 从陈兰花断了往家里寄生活费开始,陈生就不满,但他不敢明着跟陈兰花说,就会唆使王月桂给陈兰花打电话,让她每个月往家里寄钱。 如果没有那个孩子,陈兰花或许不会做得这么绝情,毕竟父母再不好,也一把屎一把尿养她这么大了。 也并没有剥夺她读书的权利,即使给不了她好的生活,该做的也都做了,换到她时,也是做了该做的。 给不了父母大富大贵的生活,但至少能尽自己微薄的力量管他们吃一顿饱饭,买身新衣服穿。 但现在这个既定的规律里边,出现了变数,就是那个孩子。 陈兰花也都是个极度自私的人,或许她本不该这样,但父母没有把她塑造成一个大爱无私的圣人,反倒是适得其反,让陈兰花成了在普罗大众思想中的异类。 陈兰花不会用自己辛苦挣来的钱养别人的孩子,即使那个孩子从某种层面来说,跟她有一丁点血缘关系。 那又怎么样? 所以当王月桂又一次在电话里说,孩子怎么样怎么样的时候,陈兰花都想把电话挂断,一点也不想听。 她说的最多的那句话就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人逼着陈文强和林思思生这个孩子,是他们自己脑子有病要把孩子生下来。 或者说是他们想要利用这个孩子来要挟王月桂,以为有了孩子,王月桂就能继续拿钱去贴补他们,免得他们过得窘迫。 但陈文强似乎判断失误了,也高估了现在陈家的财力,这个家本来就一穷二白,哪有什么能力可以支撑他挥霍,支撑他不思进取,好吃懒做。 做梦罢了。 陈生不中用了,只能待在家,还要人照顾呢,没了收入来源,就只能靠王月桂种地卖粮食来挣钱,这又能挣多少钱? 别人家再怎么样也会觉得种田辛苦,会买机器,不用全部人工,累人不说,效率也不高。 陈家没有钱,王月桂也捨不得花钱去搞这些东西,单靠她自己和陈文松,又能发展到什么地步,勉强餬口而已。 这个时候,陈兰花的利用价值就摆在非常显眼的地方了。 陈兰花退学去工作,在大城市再怎么样也会有好几千一个月的工资,王月桂知道的事情,陈文强当然也知道。 所以他理所当然就会把孩子丢回来给王月桂养,就是间接的想让陈兰花帮他养儿子。 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 —— 「这是你侄子……」 王月桂和陈生就总是想利用这层关系来绑架陈兰花,甚至会说:「他能吃多少咯,我从自己那份省下来给他吃总行了吧。」 听到王月桂这么说的时候,陈兰花总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想张嘴反驳,但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最后只能说:「我没钱,就算有也不会给,如果你们执意要自己养这个孩子,我就不会给钱,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她给家里寄钱是为了能改善父母的生活,而不是为了让父母省下来那个孩子,她继续说:「他又不是没有父母,凭什么要我养。」 王月桂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气硬,心冷,嘆了一口气,说道:「唉,那不是你大哥没本事,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明儿饿着……」 「跟我没关系。」 陈兰花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因为在她小时候受同龄孩子欺负够了,长大一点之后又活在两个堂弟的阴影之下,她喜欢得起来才怪。 陈兰花死不松口给家里寄生活费,王月桂除了唉声嘆气之外也不敢说什么,陈生在旁边听着,就会嘀咕陈兰花心狠,不像陈家人。 第161页 「当然不像,我本来也不是……」陈兰花冷笑过后,在心底默默的加一句。 如果能选择,她宁可自己不是,如今是拼了命才摆脱那层血缘带给她的东西,她怎么可能再重新装回去。 陈家的人,都是自私又觉得自己是救世主的蠢货罢了。 陈兰花强硬的态度让父母无计可施,陈生就从陈文松这里下手,因为陈生觉得陈兰花有钱给陈文松。 退学又去打工,之后又被叫回来,陈文松就没离开过竹木村里,最远也是到镇上买点东西。 今年秋季,他用陈兰花给他寄的钱买了一辆摩托车,运稻谷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也新买了一台汽油打谷子,省得再人工踩,省了不少事。 这两样东西加起来也要四五千,陈文松原先打工挣回来那点钱早就被王月桂搜刮完了。 卖粮食的钱也都在王月桂手里,陈文松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二姐给的又怎么样,我自己又没花。」被问得烦了,陈文松也不愿意好态度,特别是对陈生,他也是有很大怨气的。 孩子都大了,身体壮实了,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又打又骂了,大儿子靠不住,再把小儿子惹毛了,将来谁给他们养老? 秉着这种想法的陈生装得像个慈爱的父亲,在饭桌上低声解释:「也没说你花了,就是问问,你二姐每个月给你多少钱?」 「给我多少关你什么事。」陈文松刨了一口饭,不太爱搭理陈生,「都用来买摩托车和打谷机了,还能有多少,你想干什么。」 陈文松虽然性格老实,但并不愚孝,他同意回家种地不过是不想王月桂这么辛苦,可不是为了陈生。 要不说陈生这个做父亲的失败呢,懂事的三个孩子都不待见他。 之前他还能挣钱的时候,陈文强可是一天三个电话的去逗他开心,捡好话说,未来的美好蓝图规划得可美了,连他的晚年养老都安排得妥妥噹噹。 就是因为陈文强这些「糖衣炮弹」,陈生才会不停的纵容这个大儿子。 毕业工作了还问家里要钱,花这里花那里,编造谎言搜刮这个贫困的家,一点也不管后面弟弟妹妹的死活,也不管父母的死活。 后来谎言被陈兰花识破,闹得鸡飞狗跳了,陈文强从王月桂这里要不到钱了,陈生那里也没钱了,就开始露出本来的面目,打电话回来要不到钱就骂人,诅咒父母去死。 王月桂后来还跟陈兰花复述过陈文强在电话里面的谩骂和诅咒,恶劣程度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王月桂还能警醒一点,可陈生还是死性不改,还唆使王月桂去借钱给陈文强寄过去。 现在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欠了一屁股债,陈生自己也成今天这个狗德行,什么都干不了,也没钱,陈文强就把主意打到弟弟妹妹身上。 陈文强那点算计的心思也就能用在这种地方,知道直接去问陈兰花不可能,所以就变着法装可怜。 又弄一个孩子出来,子嗣传承在王月桂这里可是最重要的大事,比天都大,至于之前觉得女儿在外辛苦那点心疼,早就被有了孙子的喜悦给沖没了。 不过所有人都估算错了,因为陈兰花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人。 她成长的道路上,为她遮风挡雨的就是自己。 她可以赡养父母,但不代表就会帮陈文强养儿子,如果父母再冥顽不灵,甚至连父母她都可以不养。 陈兰花这种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冷血无情,是不孝的,王月桂尚且能理解一点,但陈生就非常不满意陈兰花这种撇清一切关系的行为。 想从陈文松这里下手,但陈文松也不笨,不可能跟陈生说实话。 「问问都不行了。」见小儿子也这样,陈生就更加气愤了,不由的耷拉下脸——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回事?啊?怎么都是这副样子,一点也不团结,你大哥现在是差了点,但现在结婚了,孩子也有了,也知道要改过自新了,你们能拉就拉一把,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么多干什么,以后你们有点事他也能帮忙啊。」 陈文松气笑了,讽刺道:「可不敢找他帮忙,我还想多活两年。」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是你哥!」陈生提高了声音。 在家累死累活还不落好的陈文松气性也上来了,一巴掌拍在桌上—— 「你看他有当大哥的样吗!我们家现在过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他!你还指着他以后能给你养老吗?别做梦了!他不回来喝你们的血就不错了!你们有钱就给,反正我没有,二姐也没有!我们谁都没钱!」 王月桂一看又吵起来了,就瞪了几眼陈生,「行了行了,你整体跟小松说这些干什么,都是这么念书出来的,他还比小松多念了好多年呢,干的都是什么事,现在明儿也放回来了,我也懒得管他的死活。」 怎么说呢,王月桂的智商要比陈生高一些,她太清楚后面三个小的不待见陈文强,她要是直接开口帮陈文强说话,三个小的会更加不满。 所以,不能当着面这样说。 陈文松气鼓鼓的把自己的碗筷收拾起来,丢到天井的水盆里洗洗干净,然后出门去了。 他不想待在老屋,看着陈生就心烦,还有屋里骂爹骂娘的陈老头。 第162页 「吃饱撑的,整天吵吵,有那么大力气就去地里干活、拔草!拍什么桌子,你能耐了啊,长本事了啊,把我酒都撒出来,没用的东西,书也是白读,难怪考不上要回来种地,跟你爸一个衰样,不是读书的料,以为谁都能上学吗,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就是去了学校也是丢人,不如回家种地……」 陈老头歪在椅子上,一个劲的舔撒到碗外面的米酒,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一点也不遮掩,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陈生这个窝囊废不敢吭声,闷头吃饭,王月桂拿着奶瓶给旁边的孩子餵奶,但是厌恶的视线往陈老头身上瞥了好几道,陈老头都没察觉。 能祸害的人都长命,说的就是陈老头这样的人,八十多了,如果不是脚滑摔倒了,他哪用得着住院。 平时一顿能吃两碗米饭、二两酒,光是肉他自己就能吃好大一盘,一点青菜也不会吃的。 如果谁跟他说要多吃点青菜对身体好,他就会骂人,说故意不给他肉吃,恶劣的品性十分让人反感。 都这个年纪了,陈老头也没生过什么病,头疼脑热都少,就是腰疼,还是以前落下的病根,贴两片膏药就好了。 陈兰花以前就想,当年得癌症去世的怎么就是奶奶呢。 奶奶那么好的一个人,虽然阻碍了王月桂回广东,但对家人很好,去世前还把自己仅存的那点家当都给了王月桂。 陈老头蛮横惯了,在这个家里谁也不能反驳他,以前陈兰花在家的时候看不过去了或者忍不下了就会怼回去,但她也会被骂。 不仅是陈老头骂,陈生和王月桂也会怪她,不该跟长辈顶嘴,陈清回来听说的话也会说教她。 真是一家奇葩,神经病。 受了委屈不会张嘴讨回来,长嘴巴用来干什么,就是吃饭而已吗?也难怪会被人看不起,会被人骑在脖子上踩在泥地里,都是活该。 陈老头骂得多难听啊,陈生都不敢顶一句,王月桂也就是纸老虎,就会背地里嘀咕,当面也不敢反驳。 陈兰花要是在场的话,陈老头要是敢当她的面这么数落陈文松,她肯定会骂回去,指着对方的鼻子骂。 反正她在陈家已经里外不是人了,还在乎那些根本没有用的名声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陈老头有让人尊敬的资本吗? 就是一个杀人兇手,尊重个屁。 108、第 108 章 不过陈兰花这样的思想,就是被这个家、被这个世俗的大环境视为没教养,因为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所以陈兰花才会被当成异类。 —— 「你又发呆,该回魂了。」付老师闲来无事又开始来抓开思想小差的人,陈兰花又不幸被逮住。 她瞬间有一种万念俱灰的赴死冲动。 厚重的手掌拍在肩头,陈兰花感觉自己半边肩膀麻了,敢怒不敢言。 因为付老师有个臭毛病,跟他槓不赢,能把人唠叨死,不理他的话,他自己一会就能消停。 这不,一看陈兰花不爱搭理他,付老师就觉得没趣,他蹲在旁边,双手撑着腮,酷男扮萌新,乍一看怎么都像一个无敌粉红大d萌妹,娘得不行。 陈兰花一个没忍住,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咳……求你下次正常点,这样……我心脏承受不住。」 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陈兰花就越发现这群人是妖魔鬼怪。 付老师备受打击,大概觉得自己尽力卖萌了为什么还要被无情嫌弃,唉声嘆气道:「女儿大了,管不住了。」 「……」 陈兰花生无可恋的从椅子上起来,准备回二楼干活,她现在也可以精修一些简单的图了。 付老师说她再有一段时间就能出师了。 说不高兴是假的,怎么说这也算是不愁没活路的手艺,将来哪怕她不在这里干了,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有技能傍身,陈兰花的心就没这么慌张了。 「哎,等等,」付老师叫住要上楼的陈兰花,仗着身高又提熘陈兰花的衣领,还是跟拎小鸡似的,「听说前段时间你给人打了?怎么回事,跟付老师说说。」 陈兰花缩着肩膀,「……你才被打。」 不就是她那天回去的时候,对门那俩狗男女找她麻烦。 其实也没怎么,那个女的跟得了羊癫疯一样冲上来扯她头髮,被她一脚给踹了。 然后那个男的就上来打她,闹的动静大了,邻居报警,民警来协调,陈兰花就说:怀疑对门房间是嫖/娼。 结果三个人都被带回派出所了。 陈兰花当时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也不想说话,一口咬定对方卖/淫/嫖/娼,半夜总是听到不和/谐的声音,每次都是不同的男人。 反正就是瞎扯一通。 那对狗男女都傻了,他们瞪着陈兰花,当着警察的面骂得可难听了。 这俩货要论泼脏水还比不上陈兰花一个脚趾头,毕竟她是在竹木村那种地方长大的,村里的老妇女还经常披头散髮堵人家门口赌咒。 什么词什么招数都使用上,就因为别人偷摘她家菜地的两棵青菜。 其实陈兰花也没说错,对面房间那女的就是在她男朋友不在的时候领别的男人回来,陈兰花撞见过好几次,不是嫖/娼就是出轨,反正离不差。 最后俩狗男女在派出所里吵开了,男的怀疑女的给自己戴绿帽,女的哭哭啼啼好不热闹,警察同志被吵得头痛。 第163页 陈兰花在这个城市没朋友,之前公司的同事在她离职后就全给拉黑了,她不想跟那些人做什么朋友,因为都是垃圾。 就只剩下现在工作室的人了,看看时间那么晚了,她不知道该找谁,就给一个女生打了电话,请她如果方便的话来这边给自己签一下字。 女生也住这个城区,离得其实不是很远,在接到陈兰花消息之后很快就来了,女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居然闹到派出所去,所以唿啦啦叫上了工作室一群人。 正好那晚大家在酒吧喝得很嗨,陈兰花和付老师缺席。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在工作室传开的。 付老师啧啧称奇,不为别的,就是觉得陈兰花平时文文静静一个人,不爱说话,又不爱参加集体活动,怎么一下子就给同屋室友以卖/淫/嫖/娼的罪名给送进派出所去了。 狠,真狠。 付老师朝陈兰花竖起大拇指,赞嘆道:「日后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 陈兰花挣脱掉对方的狗爪子,噔噔噔跑上楼,到中途的时候听到付老师在底下喊:「有委屈跟付老师说哈,付老师给你报仇。」 「不用你。」陈兰花回头答了一句。 她不需要任何人为她报仇,因为她自己可以,只有自己可以了,才能算是报仇了,别人的帮忙不是她想要的。 陈兰花自小就是一个要强的人,现在也一样。 她会哭,但不会在人前哭,她会疼,但从不在人前喊疼,她再害怕也会强撑着不怯场,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如果依赖别人,她怕自己会上/瘾,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时间长了就戒不掉。 陈兰花害怕这种依赖关系只是暂时,万一她能依赖的人哪天突然离开了,她又该怎么办呢。 重新回到原点,继续之前的生活,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 所以,如果相遇了,又註定要离别,那这个过程里就不要再有过多的情感牵绊了。 因为离开后,她可能无法承受那一份痛苦。 她感觉自己不会在这个地方一直待下去,即使这里充满阳光,让她觉得温馨,有了像港湾一下的感觉。 可陈兰花也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 她是应该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可以有阳光,但不能长久站在阳光之下,时间久了她会受伤,也会形成依赖,怕自己不愿意回到黑暗中。 可她根本就不属于有阳光的地方,如果不回到黑暗里,她该去哪? —— 陈兰花尽量不去欠别人人情,依旧是独来独往,像个独行侠。 付老师每天都爱来逗她,陈兰花总是不回应,她觉得时间长了,付老师就会知道她很无趣,也很不识好歹。 心情会失落,但陈兰花不后悔,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快要离开这里的时候。 回到岸崖边,与深渊凝视,猜测自己什么时候掉进去。 陈兰花一直在等,等这一天的到来,然后终于来了,在深冬,武汉下大雪的时候。 「二姐,你能回来一趟吗?出事了。」 109、第 109 章 好似冬天都会让人感到特别绝望。 当惊天的噩耗一个接一个,陈兰花已经放弃自己,选择从岸崖跳下深渊,结束了一切徒劳的挣扎。 从接到陈文松的电话到她打辞职报告,退掉新租的房子,收拾全部的行李登上返回老家的火车,陈兰花都没流一滴眼泪。 命而已。 —— 火车从武汉开出,一路往南,从会下雪的地方到泛黄的高山大树,陈兰花毫无感觉,就是那颗心一直沉一直沉。 … 而此时此刻的陈家,已经乱成一锅粥。 王月桂鬓角的白髮一夜之间增多了无数,满眼通红的看着跟前的小女儿,似乎不认识了,这是自己的女儿吗? 「你再说一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王月桂吼得声调都变了,但陈兰荷就是死撑着不愿意低头,她要结婚,要嫁人,要跟一个男人远走高飞。 陈兰荷在广东打工的厂子认识了一个男人,并且很快就和对方交往了,也发生了关系。 那个男人资助了陈兰荷读书,甚至给她提供生活费,让她可以不用到外面兼职。 自己父母靠不住,有了这么一个体贴的男人,陈兰荷当然心动不已,很快就有了要和对方结婚的念头。 她回来不是为了徵得王月桂的同意,而是通知。 这也并不是多么不堪的事情,有陈兰金莫名其妙和一个老男人结婚以及陈兰花初中怀孕流产的先例,陈兰荷念书期间要跟人结婚也不奇怪。 但是,陈兰荷要嫁的人是二婚,人家有一个跟陈文松差不多大的儿子了。 这算什么? 找遍竹木村以及附近的乡镇,也没有过这样的婚事,这不是明着要陈家祖祖辈辈丢脸,蒙羞吗。 陈生和王月桂怎么可能同意。 事情闹得非常严重,陈吉夫妻和陈清夫妻都回来了,比过年都热闹。 陈兰荷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和王月桂吵得不可开交,难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冒。 不仅是王月桂夫妻,就连陈吉和陈清都没能倖免,这算是捅了马蜂窝。 陈兰荷还指着陈老头的鼻子骂了一顿,说他为老不尊,应该早点去死,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这个家里根本没人愿意养他,他的儿子们都是白眼狼。 第164页 似乎蒙在这个家中、原本陈旧的迷雾终于有人拨开了,一层一层,露出了所有人本来骯脏不堪的面目。 陈兰荷被陈清扇了一巴掌。 响亮的耳光像是打在了每个人心上,陈兰荷疯了,冲进老厨房拿出菜刀囔着要跟陈清拼命。 一片混乱之下,上来拦人的陈吉被误伤,胳臂被划了好大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 「二姐根本就是……」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开重重迷雾出来了,失去理智的陈兰荷不顾一切的喊道。 那时候她小,但不代表眼睛瞎,她只是比二姐小一岁多,该知道的事情也还是知道的,该记得的事情也是记得的。 「三姐,别说了。」陈文松急忙拉住陈兰荷,对她轻轻摇头,那些话不要再说了,会伤害到所有人。 王月桂才不管,指着陈兰荷的方向,双眼猩红,「让她说!你让她说!我看她就是疯了,神经病了!」 已经到村里诊所处理过伤口的陈吉被余青丽扶着进来,所有人面色都不会好,特别是余青丽,算是彻底记恨上了陈生一家。 本来已经接近疯癫状态的陈兰荷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她靠着堂屋大门的老旧门框,后脑一下一下撞着木条框。 她没疯,但也快了。 陈兰荷知道陈兰花为什么这么厌恶这个家,为什么总是想跟所有人撇清关系,为什么每次提及陈兰金或者陈文强,陈兰花都会表现得异常冷血。 她都知道。 别人的年少无知,别人的童年,经歷过最惊世骇俗的事情无非就是叛逆、顽皮,拿石头去砸邻居家的玻璃。 或者在学校往胆小的同学书桌的底下放小动物,左右不过是这些,多的也没有了。 一些小恶作剧,会对成长有影响,也未必不是童年的一种乐趣,但陈兰花经歷的,不是这样。 陈兰荷突然觉得很累,想哭,她情急冲动喊出来的真相伤害了陈兰花,可她没办法控制。 为什么陈兰花可以安心上了两年的大学,有父母的经济支持,而她就不能,她觉得不公平。 —— 一个家庭,孩子一多,如果父母没法做到一视同仁,那就是酿造了一个又一个悲剧。 这个悲剧可大可小,可有可无,但积累到一定程度,爆炸的时候,后果也不堪设想。 例如现在,陈家。 陈兰荷嫉妒自己的哥哥姐姐,嫉妒他们比自己早出生了几年,然后享受到了父母最初的关爱,也得到了比她更多的金钱。 从小到大,陈兰荷也是捡姐姐不要的衣服来穿,王月桂从不会给她买新的,陈兰荷心中对这个家的怨恨并不比陈兰花少。 只是陈兰荷懂得隐忍,忍了这么多年,结果一触即发,一发不可收拾。 亲眼目睹哥哥姐姐做那种事情,对陈兰荷幼小的心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那时候她不懂,可是有关的画面一直都存在,等她长大,就意识了这件事以及那时的画面代表了什么。 那两个字甚至不能被提及。 王月桂浑身都在颤抖,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并且认定陈兰荷是失心疯了,在胡编乱造。 「你就是疯了。」王月桂恶狠狠的盯着陈兰荷。 陈兰荷嘴角挂着冷笑,「这个家……有正常人吗?不能接受是吧,可那就是事实啊,你们最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跟自己的姐妹乱 /伦!」 「住口!」 王月桂有了想撕碎陈兰荷的心,她生扑过来要抓陈兰荷,被陈文松给拦着了。 陈老头躲在自己房间,怕陈兰荷再拿菜刀砍人,但嘴上可不闲着,骂得很难听—— 「得了,这下热闹了,你们生出来的什么东西,尽给这个家丢脸,给我丢脸!哎呦,还拿菜刀砍人,你大叔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家人都要去坐牢!闹啊,闹啊,一年到头不消停,一个比一个能闹,我看你们都去死得了!」 「啊——」 被逼得精神快崩溃的陈兰荷冲到陈老头门口,抡起凳子往里面砸,不停的咒骂—— 「你才应该去死,最应该去死的人就是你!当年死的为什么是奶奶,不是你这个老东西!你活着有什么用!你他妈就是个老畜生!所有人都是被你害成现在这个鬼德行的!你最应该去死!去死啊啊啊啊——」 当一个人长期经受精神的挤压,并且超出本身所能承受的范围时,就会在极短的情况下失去理智。 言语和动作都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因为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凭藉感觉来发泄自己内心压抑很久的情绪,陈兰荷目前就是这种状态。 陈兰荷从小给人的感觉就是精怪、难管教,花钱大手大脚,不考虑父母以及家庭经济条件。 陈吉曾经把陈兰荷和陈文强评价为同一类人。 几乎没人会这么去说话、去诅咒陈老头,因为在陈家,教养被视为是这个贫困家庭必不可少的一种东西。 因为陈家出了陈吉和陈生这两个有出息的大学生,他们是人民教师,是学校领导,事事都喜欢用道德的高标准要求小辈这样做或者那样做。 加上陈家人本身血脉以及性格的相像,同样是遇事就知道往后缩,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总会带给后辈一些影响。 第165页 如果说这种基因的延续被什么打破了,那可能是来自母亲的遗传成分。 王月桂虽然会听从陈生的指派,但她骨子里有反对的一面,有强悍的一面,只不过这种强悍因为世俗以及环境被压制了而已。 如果王月桂以前可以安心待在学校念书,走和现在完全不同的路,她将是个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人,会把自己强悍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王月桂没有被压制的天性,遗传到了自己孩子身上,同为一脉相承,陈兰金那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大概就是来源于母亲的影响。 结果到了陈文强那里,又完全就是遗传了王月桂和陈生的所有缺点,成了一个败类。 至于陈兰花,是个未知数。 陈兰荷骨子里的执拗,以及今天这种她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的做法,大概也大部分来源于王月桂的基因。 强势的打破了陈家长久以来存在的不平等的对立关系,陈老头自以为是的家庭地位被一脚踹翻在家。 陈生所谓父亲、长辈的威严也被扫了个干净,至于陈吉和陈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外嫁进来的余青丽和李雅琴对陈家内部的矛盾了解并不多,但不妨碍她们作为女人该有的八卦和爱管闲事的特性。 她们站在一旁责怪道:「大嫂,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了,跟长辈这么说话,大叔都砍,谁欠她一样,在场所有人谁欠她啊!」 陈吉被误伤,余青丽一肚子气,气陈吉盲目冲上去拦人,也气他大哥这一家人不消停,总是不停给人惹麻烦。 每次出了事,陈生和王月桂都习惯性通知陈吉来处理,自己家也好,陈老头也好,都是让陈吉来帮忙处理。 以前陈兰花最讨厌听到父母说的一句话就是:让大叔怎么怎么…… 类似于这样的开头,次数多了真的就会让人很不愉快,陈兰花并不想欠谁的人情,亲人也好,同学也好,陌生人也行,她都不想。 欠,就要还。 而陈兰花认为自己无力偿还,除了会加重自己的心理负担,并没有什么用。 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能自己处理就自己处理,处理不好的时候也硬抗着。 灾难总会过去,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可陈生和王月桂没有这种意识,他们认为有了麻烦让别人帮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特别是亲人之间,就该相互帮忙,并不存在欠人情这种说法。 「我什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既然註定要闹开,又何必再留什么面子,陈兰荷已经不想再顾及谁的感受了,那不重要。 陈生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白,用拐杖狠狠敲诈桌腿,呵斥道:「谁教你这样说话的,谁让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不是!他是阿公,那个是你大叔,你就这么没良心,这么对家里的长辈!你发疯了啊!我还在这个家里就轮不到你这么说话!」 儿女和父母的代沟不管在任何家庭,任何环境下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有些明显,有些不明显,有些致命,有些无关紧要。 像陈家这样由几代人积累下的矛盾,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概括。 他们当中没有註定的恶人,也没有註定的善人,谁都是这个家庭的受害者,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握起手边的刀,捅向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这并不是说亲人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冷漠,而是人性如此。 一个人,首先他就得是个人,独立的存在,内心的本质不会因为他和对方是什么关系而改变。 陈生习惯性把所有错误归到子女身上,从不觉得自己对子女的教育出现了问题。 在陈生的观念里,哪怕长辈有错,也不该由小辈指责。 陈兰荷恨透了这种说教,如果陈生不来刺激她,或许事情还没这么糟糕,陈兰荷像疯了一样,摔坏了能摔的东西,然后夺门而出。 王月桂跌坐在椅子上,掩面而泣。 —— 「小弟,你给阿兰打个电话,让她请假回来一趟。」因为受了伤一直沉默的陈吉终于开口了。 陈文松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情愿,就被陈生呵斥:「愣着做什么,打电话啊!」 —— 陈家这几年闹得鸡飞狗跳,村里人看热闹都看出习惯来了,见到陈兰花回来,大家也还是会笑着打招唿,但笑容里多少有点看好戏的成分。 那天陈兰荷情急之下喊出来的事情,莫名其妙被人传出去了,谁传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陈家的名声以及陈兰花的一辈子,毁在了这个地方。 「我回来了。」 这四个字没有饱含多少感情,它似乎只是一句客套话,或者一句习惯性要说出来的话。 就好像见到一个认识的人,避不开的时候会说一句「你好」,是一样的道理。 110、第 110 章 陈兰花站在门口,脚边是她的大号行李箱,她还有一些细碎的物件没有拿回来。 付老师知道她要辞职的时候很惋惜,但居然莫名其妙的跟陈兰花说了一句话—— 「行李没地方放的话,可以暂时寄存在我家,反正地方大,我就自己住,哈……不对,偶尔会有美女来过夜,你应该不介意的吧?」 于是,陈兰花发愁那些行李该怎么处理的时候,它们就有了归处。 第166页 王月桂面容憔悴,就是看了一眼,就把头扭开了,事发到今天,她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太让人感到耻辱了。 该在的人都在,似乎就是为了等今天陈兰花进家门,每个人排排坐,一个一个跟要审讯犯人一样。 陈文松帮着把行李拿进来,又问:「姐吃饭没有,我给你炒菜吃,你吃不吃?」 总算还有个人先打破了沉默,陈吉也朝陈兰花点点头,「回来就好,先吃饭吧,坐了这么久的车,也该饿了。」 余青丽和李雅琴对视一眼,神情怪怪的,笑容都非常不自然。 陈清黑这个脸,作为亲生父母的陈生和王月桂都没开口问呢,他自己倒是先质问了—— 「阿兰你过来,我问几句话。」 武汉和竹木村的温差还是很大的,陈兰花还穿着黑色的羽绒服,里面是一件同色的高龄毛衣。 她带着黑色的口罩,黑色的棒球帽,穿着漂白的宽松直筒牛仔裤和一双有红色槓槓的白色球鞋。 长而浓密的头髮披散在背后,远看近看,陈兰花这两三年的变化都是很大的,跟以前对比,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陈兰花从大门走过天井,上了两级台阶才到堂屋外的走廊,她的亲人就坐在堂屋里面。 冬天的阴风吹进来,人都会打哆嗦。 「说吧。」 陈兰花表现得很淡然,似乎对今天这种局面早有预料,不慌不忙的把自己手里提着的手提袋放好,然后拖了一把放在角落里的椅子坐着。 陈清气势汹汹,但话到嘴边也没知道该怎么开口问。 是啊,怎么问?真的太难以启齿了。 陈生已经被气得两三天都睡不好觉、吃不好饭了。 陈兰荷把自己关在房间内不愿意出来,只有陈文松给她送饭的时候会把门打开。 王月桂就在外面骂,骂完了就哭,不停的哭,哭完了就继续骂。 现在也是,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是事实,王月桂就忍不住抹眼泪,怀里那个小孩子吱吱呀呀叫着,根本不知道大人们发生了什么事。 陈兰花环顾四周,扯了扯僵硬许久的脸部肌肉,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怎么又不说了,不是要问我吗。」 问吧。 撕开那些伤口,反正她已经在深渊底下了,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陈清最着急,张口就要问,被陈吉瞪回去,「吃了饭再说,阿兰刚回来,问什么问,有什么好问的,你们就不能消停点,闹成这样好看啊。」 不好看,当然不好看,谁都知道的。 可心里就是有个疙瘩,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陈家真的有人干出了要被浸猪笼那种程度的丑事吗。 这个放在以前,是要被浸猪笼的啊! 哪怕是现在这个社会也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谁敢开口去追问那是不是真的,谁敢啊,那不是找死吗。 王月桂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女儿,心痛,不敢相信,什么心情都有,更多的可能还是不相信自己儿子会对女儿做下禽兽的事情。 一直戴着口罩的陈兰花终于伸手把口罩摘掉,露出她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眼神暗沉沉的,没有生气。 她就不像一个活人。 「你们想知道什么。」陈兰花抬头,静静的看着在场的人。 陈吉似乎并不想让她说,试图阻止,「行了,吃完饭再说……」 「有问题就问清楚啊,还吃什么饭啊!」李雅琴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在旁边一个劲的囔囔。 王月桂暗自里白了对方一眼,这个搅屎精,就没有李雅琴坏不了的事。 陈清本心是不坏的,这些年就是被这个小媳妇给教唆得跟老家的人离了心,家里出了事之后最属李雅琴在背后蹦跶得最欢乐,除了她就没别人,自己搞动作就算了,还拉上余青丽。 「随便你们。」 陈兰花起身进厨房帮陈文松干活,对于外面那些人,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虚伪到让她呕吐的地步。 厨房光线很暗,特别是冬天,日短夜长,就算是开了灯也显得不明亮。 屋顶都是黑色的霉网,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黑乎乎一片,即使要清理也要花很大功夫。 「……二姐。」陈文松坐在小板凳上摘青菜,知道陈兰花今天回来,他还特意在早上杀好了一只大公鸡。 陈兰花生火烧水洗锅,听到小弟喊自己,就嗯一声算是回应,然后陈文松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他其实不太想二姐回来。 犹豫了半响,陈文松还是低声说:「你不回来也可以的,不一定非要回来,是爸硬要我打电话给你,我不愿意打他还吼我。」 「没事,不要紧。」陈兰花把锅刷好,然后提着水桶到天井外面接水。 天空下起了毛毛雨,气温也低了下来,陈兰花站在水缸旁边,从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笑了笑,觉得这个女孩好可怜。 但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陈兰花是这么想的。 「阿兰……」陈吉吊着胳膊走过来,喊了一声陈兰花。 陈兰花回头看,「严重吗?」 如果非说有一丁点不一样的感觉,这个人可能是陈吉了,不管以前大叔怎么对她,怎么打她,但长大之后,陈吉真的对她很好了。 「没多大关系,过几天就好了。」陈吉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胳臂上的伤,就算余青丽回去的时候不顾形象的和他大吵一架,他也没真的要恨陈兰荷。 第167页 亏欠,是一个沉重的词。 陈吉欠了陈生和王月桂,所以现在来还,所以难以去计较哪些对自己有利,哪些对自己有害。 陈吉没多大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这些侄子侄女能平安,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养活自己就好了。 从不求他们能大富大贵。 陈兰花不知道怎么接话,「嗯……」 然后弯腰把水缸里的水用水瓢兜起来倒进水桶,提着回昏暗的厨房。 陈文松把青菜拿出去洗,陈兰花就开始炒菜,升腾起来的油烟味把她的的脸都遮掩住了,陈兰花也不会嫌脏,继续沉默干活。 这些本来是她以前最讨厌的。 下午三点吃饭,不知道算是午饭还是晚饭,也是陈家有史以来吃过最沉默的一顿饭。 就连嘴欠的陈老头都只顾着喝酒,有鸡肉堵住他那张就知道喷粪的嘴了。 —— 吃饭的时候,陈兰荷也被叫了下来,姐妹俩相见,陈兰荷先尴尬了,极不自然的看着陈兰花,她知道自己把陈兰花给害了。 那些事不应该说出来,就应该被烂在肚子里。 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有用了,错误已经酿成,伤害也没法挽回,陈兰荷不知道怎么面对陈兰花,这几天一直躲在房间里就是害怕。 冲动之后的害怕。 坐的位置又恢復到陈兰花刚刚回来的时候,只不过多了一个她和陈兰荷,陈文松蹲在走廊外面,拿跟小棍子在地上乱画着什么。 「阿兰啊……」从回来至今,王月桂终于开口跟陈兰花说话了,声音里含杂着痛苦,王月桂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 陈兰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她不想解释什么,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当年她才几岁?知道什么呢。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讨论开,都是小声的,每个人脸上几乎都是沉痛,以及羞于启齿但又不得不说的窘迫感。 特别是李雅琴和余青丽,这妯娌两个完全料想不到陈家内部会隐藏着这么惊天的丑事。 最先公开真相的陈兰荷坐不住了,又不知道怎么面对陈兰花,就感觉屁股底下坐着的凳子都长满了钉子似的,让她坐着不安生,又不敢起来。 「为什么要问我?」低低的声音从陈兰花嘴里传出来,她露出茫然的神色,不解的重复着前一句,「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不去问问别人?」 想要求证一件事,不应该把当事人都叫来吗,为什么就只单单把她叫回来,难道这些人认为是她当时勾引了他们的宝贝儿子吗? 陈兰花想这些的时候,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都在抽动,一下一下的,她都没法控制手指停下来。 陈生抱住头,弯腰痛苦的低喊一声,「你们啊……啊……」 拖出去很长很长的尾音,是做为一个父亲想骂又不能骂的无奈,又显出内心纠结复杂的痛苦,所有不能出口的情绪,都饱含在这一声低喊中了。 「你们啊……」陈生重重捶了自己的脑袋,痛苦道:「就是想逼死我!就是要逼死我……」 亲生的兄妹,亲生的姐妹,亲生的啊! 陈生抬起头,双眼红得可怕,抖着嘴唇质问纹丝不动了的陈兰花,「你们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啊?!怎么能干出这种畜生的事情来!」 这就是往人脸上狠狠的打,谁家会出这种不能说出口的事情!多少代人都被戳嵴梁骨!这是陈生最先想到的严重后果。 陈兰花一点也不意外父母会是这样的反应。 因为在父母眼里,特别是陈生,名声重过一切,他不会去关心自己孩子在懵懂无知的童年遭受这些事后,会留下怎样噩梦般的阴影。 他关心的只是陈家的名声、他自己的名声,丝毫没有为子女考虑,丝毫不去关心陈兰花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难以活下去。 原本被埋在心底深渊的不堪被毫无预兆的披露出来,换做是谁都可能无法承受。 陈兰花现在能如此平静,只不过是她的内心已经崩塌成废墟。 她很想反问陈生,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关心自己孩子的身心健康吗?不应该关心子女有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到吗? 「就是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陈兰花是个倔强到骨子里的人,绝不会轻易向任何人低头。 特别是面对父母和亲人的时候,她绝不。 哪怕她的灵魂已经骯脏不堪,她也还是要保持自己高贵的样子,不在这些人面前示弱,因为他们不配。 陈生显然是气极了,脸色几度变化,异常难看,从陈兰荷说出这个事情到现在,每过去一秒钟,陈生都感觉是度日如年,十分难熬。 陈兰花不顾在场其他人错愕的表情,语速极快的说:「就是你们听到的样子,真相就是你们想到的样子,对,我和你们大儿子、大女儿,在我们都是小孩子……是我还是小孩子,他和她已经是半大孩子的时候,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终于是撕开了这道伤疤,陈兰花说完之后恍惚的笑了笑,她想自己大概已经不正常了,为什么要承认呢。 明明她自己也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是不堪的事情,可为什么还是要不顾一切的承认了呢? 「闭嘴!」陈生开始跟疯狗一样喊叫起来,挥舞着拐杖,披头盖头就朝陈兰花砸过去,「你给我闭嘴!你不嫌丢人,我嫌!」 第168页 陈兰花露出极其扭曲的笑容,一直以来维持的平静崩裂了,她突然站起来,拎起后边的椅子勐地用力砸向墙壁挂着的那一排玻璃镜画。 哗啦啦—— 这些玻璃镜画是这个老房子刚建好的时候,陈兰花的舅老爷送来的恭贺乔迁新家的礼物。 挂在堂屋已经二十多年了,陈老头很爱惜,觉得这是自己辉煌过去的象徵,谁要是敢碰坏一点都要被打。 现在就被陈兰花一个椅子砸碎了好几面,碎得稀里哗啦响,估计连碎片都找不齐全了,因为掉得满地都是。 一大片都是玻璃渣子。 陈老头立马炸起来,扭曲着脸就要开骂,「你……」 「好了!都别说了!够没有!」陈吉一拍桌子,少有的动怒。 陈老头暂时被镇住,他现在老了,不怎么敢小的两个儿子叫嚣,换做几年前,陈吉敢这样吼,陈老头肯定当场骂回去。 111、第 111 章 越是贫困落后的地方,隐藏起来的骯脏就越多. 陈兰花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垃圾堆中,周围都是臭味,把她也熏得满身恶臭。 哪怕有朝一日她挣扎着离开了这个垃圾堆,这个味道也还是会在她身上,时刻提醒她不能忘了自己出生在哪里,别妄想脱离原生环境,别妄想走向阳光。 黑暗算什么,深渊又算得了什么…… 先是陈兰荷拿菜刀砍人抡凳子,现在又是陈兰花歇斯底里抡椅子砸镜画,陈家的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耐,比男人都有出息。 王月桂怀里的孩子被声响弄哭了,吓得哇哇哭,陈兰花本来就讨厌这个孩子,恨不得上去掐死。 但是难听的话她已经无法再说出口来了。 陈兰花整个人都崩溃了,隐忍的泪水决堤,汹涌流出来,她扔下满地的狼藉,转身跑出去。 她觉得很难受,再和这些人待在一个屋子里,她会疯掉的。 陈生的骂声就在她背后,这是陈兰花有记忆以来,听到陈生对她们骂得最难听的一次。 什么不堪入耳的词彙都用上了,然后就是王月桂哭喊着劝阻,「你骂她干什么,又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天啊!我这个命啊!」 —— 这是属于陈家的悲剧,也是陈兰花的悲剧,她一直以为自己没受这件事情的阴影。 只是长大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这个阴影之下了,难怪她没看见,原来已经身在其中了,又怎么还看得见呢。 难受、压抑、快喘不上气的痛苦,陈兰花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把她受伤的心医治好。 眼睁睁看着心脏流出鲜红的血,亲耳听着心脏主人发出痛苦不堪的怒吼,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裂开了,每一根血管都好像要爆炸了。 「啊!啊啊——」 很多话想说,但最后都只能化为发疯的怒吼。 陈兰花躲到荒无人烟的山岭,这里曾经被人视为是鬼怪出没的地方,有很多关于死人尸变和恶鬼的传说,大人都禁止小孩来这边玩。 因为竹木村很多人都喜欢把家中死去的老人葬在附近,爬满藤蔓的草堆里还有夭折的婴儿尸骨或者烂衣服,所以大人不许小孩到这里,就连大人们都很少来,总是担心会碰上鬼。 小时候陈兰花也害怕来这里,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成了她的乐园,不开心的时候她就会来这里坐一坐。 她觉得,即使周围都是恶鬼冒着幽光的双眼在盯着她,也比外面那些让她作呕的恶人强。 鬼是鬼,但人有时候不是人。 陈兰花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丁点爱,同样地,这个世界也没有回馈她一丁点温暖。 哪怕曾经有过,也都被陈兰花拒绝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活在黑暗,就该被寒冷包围。 所以拒绝温暖,拒绝阳光。 陈兰花缩在一棵大松树后面,刚刚停歇的细雨又开始下了。 已经接近傍晚,周围都是雨雾蒙蒙,能见度很低,并且安静得可怕,如果是胆子小的人,应该早就被吓跑了。 情绪已经是崩溃状态的陈兰花没有心思顾及这些,她需要发泄,需要安静,需要不被任何人打扰。 她不要命的哭,眼泪哗哗的流,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裤子,羽绒服的袖子被她蹭的很脏很脏了,上面都是泥土。 —— 陈兰花跑出去之后,也没人跟着出来关心一下,甚至以为她不过是跑回了新房子上面,把自己关起来了而已。 根本不会想到陈兰花一个人去了野外,而且天已经快黑了,冬天的夜来得特别快。 「你去哪里?回来!」陈文松拿了一把伞就要出门,被怒极的陈生吼了回来,瞪他,「哪里都不许去!坐下!」 陈文松喘粗气,怼回去:「你有火沖别人撒!别沖我!」 这几天陈文松也是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度过的,大姐二姐三姐,还有他那个不争气的大哥,怎么乱成这样! 「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就不是我儿子!」陈生已经失去理智了,原本挺迟钝的思维现在灵光了,就觉得陈文松是出去找陈兰花了。 不能去,不能去!陈生生出很多疯狂的念头,甚至想让陈兰花去死,这样就不会有人在意他们家出的这桩丑事了。 当初陈兰花初中就怀孕流产的事情到现在还有人拿出来说,陈家在竹木村的名声毁于一旦。 第169页 现在又爆出来这么一个丑事,而且那天吵架的时候被人在外面听到了,传得满村都是,现在村里人看陈家的眼神都是怪异的。 陈生一想到出门要被人指指点点,他就脸色充血,恨不得把陈兰花沉塘,有这么一个败坏自家名声的女儿,死了倒好! 「没有就没有,我也不稀罕做你儿子。」陈文松才不管陈生,拿着伞气唿唿的出门去了。 屁本事都没有的爹在他面前横什么,有本事就跟叔叔他们横,欺软怕硬,算什么男人,神经病。 陈文松一路嘀咕着,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他加快了脚步,先是到了新房子,果然没看到陈兰花。 他把家里那条土狗叫上,沿着屋后的小路往里走,穿过第一座小山坡,往下走。 再往上走一段,就看到了一条人踩出去的路,隐隐约约他听到了二姐的哭声。 陈文松没有再上前,而是等在树下,这个地方他也知道,有时候他也会来,不过不是为了发泄情绪,而是砍柴。 「二姐,下雨了……」 下雨了,回去吧,小心感冒了。 在陈文松小小的心里,不管二姐怎么样,那都是他二姐。 也只有这个姐姐会关心他在家种地辛不辛苦,会给他寄钱会给他买衣服,会让他不要劳累,多休息,干不完的活就别干了。 父母都不关心他,只有二姐关心他,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二姐这边。 陈文松把伞递过去,带着陈兰花往回走。 他什么都没问,就默默的跟在陈兰花身边,替陈兰花举着伞,在陈兰花脚底打滑快要摔倒的时候扶了一把。 112、第 112 章 陈兰花成了这个家的罪人,被自己的亲人指责谩骂,他们认为陈兰花有精神病,所以才会在年幼的时候做出那种不能被提及的丑事。 陈生已经气得口不择言,叫嚷着让陈兰花滚出这个家,在外也不许说自己是陈家的女儿,他丢不起这个人! 让陈文松从岭上带回来的陈兰花,头髮湿哒哒的,四肢冻得僵硬,她站在堂屋外面的长廊,孤零零的,看起来很可怜。 陈兰荷朝这边看过来,嘴唇蠕动几下,最终也只能低下头去,是她把二姐害了,但对不起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口。 陈兰荷觉得愧疚,但她不认为是自己的错,如果要怪,只能怪当初…… —— 「滚出去!滚——」陈生疯了,眼睛瞪得比鸡血都红,完全就是疯癫的状态,五官扭曲,表情恐怖。 王月桂把怀里的孩子抱进厨房,天擦黑了,温度低,外面的冷风灌进堂屋,大人都缩成一团,这么点的婴儿怎么可能受得了。 所以王月桂在厨房生了一堆火,抱着孩子在里面取暖。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陈吉和陈清也没有走,他们像是在等一个结果,等陈兰花该何去何从。 这是他们的侄女,是还在陈家的这五个孩子当中最有出息的一个,考上了大学,没毕业就去大城市打拼,有不错的工作。 当然,这些都是王月桂平时闲着没事跟人唠叨的,话里话外都以自己这个二女儿为荣。 特别是陈兰花最开始那一年每个月往家里寄钱的时候,王月桂特别得意,和村子里那些妇女聊家常都神气起来。 都说女儿是赔钱货,她家这个就不是,这让王月桂有了可以跟别人炫耀的资本,到处去说自己女儿在武汉怎么怎么赚钱了,还会给她寄钱,她没有白养这个女儿。 诸如此类的话。 可能本身话语里王月桂想表达的意思也没有恶意,父母嘛,没有孩子的时候谈各自的老公,老公聊完了就开始说公婆。 等有孩子就开始比较学习成绩,等孩子毕业了工作了就开始攀比谁家的孩子工作体面,挣钱多,谁又孝顺这类的。 王月桂跟村里说的话总有一些会通过多事人的嘴巴传到陈吉和陈清耳朵里。 从陈兰花退学之后,基本不和家里的长辈的联繫,陈吉尚且还能给陈兰花打个电话,但陈清的立场就变得非常尴尬。 可能陈兰花自小给长辈的印象就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女孩,表情总是冷冷的,看谁都是瞪眼睛,也很少笑,总是摆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哪怕是现在,陈兰花也依旧不改以往的样子。 她这样倔强的姿态,没让陈家这些人知道她性格执拗高傲的一面,反而让这些人觉得陈兰花没有认错的态度,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但凡她低头认错,或许陈生都不会这么生气。 女儿变得难管教,又做了丑事,一件接一件,一桩接一桩,陈生就觉得孩子大了,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越来越古怪,什么事情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 一场闹剧的开始,总不是没有缘由。 陈兰花的事情是歷史原因,早就已经发生,只不过是被掩盖起来了而已,她知道终有一天会崩裂,只是没预料会这么快。 而陈生的疯狂,是因为他的无能逐渐被自己的孩子认知,以前他还能标榜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樑柱,所有人都等着他赚钱来养活。 但从他在工地出了事之后,连王月桂都处处跟他作对,他说的话再也不会有人听。 他的孩子话里话外都在挤兑他,受不了这种挫败以及被钉上无能的标籤,陈生才会如此的歇斯底里。 第170页 一个性格原本就懦弱的人,也没什么太大本事,大男子主义的思想根深蒂固,陈生认为王月桂就必须得依附他活着。 可是现在呢? 王月桂可以有别的活法了,可以不再需要他,甚至有儿女赡养王月桂了,而自己就总是被儿女不待见。 陈生本来也不是有大智慧的人,还喜欢钻牛角尖,以为别人看不起他,脾气就变得无比暴躁。 现在能对陈兰花喊出让她滚的话,一点也不稀奇。 陈生想要什么结果陈兰花不想去猜,但如果这个家不再有她的一角残席,她也不会觉得伤心。 如果能彻彻底底逃离这里,一直都是她求之不得的,所以并不感觉到悲伤。 「不用你说,我本来也不想出生在这个家。」陈兰花的声音很沙哑,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样,能发出这几个音节已经不容易了。 陈吉往陈兰花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有话想说,刚要张嘴,暴怒的陈生又开始吼—— 「不想在这个家就滚!我也没你这样的女儿,你自己都不觉得丢脸吗,啊?!你有脸出现在这个家?怎么有脸!」 根深蒂固的陈旧思想里,哪里容得下陈兰花身上所发生过的,如此惊世骇俗的事,就算一直是淡然态度的陈吉都显得手足无措。 这种道德败坏、有违伦常的丑事,真的难以被谅解和接受。 谁都知道的,陈兰花心里清楚得很,原本是打算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现在却被陈兰荷捅了出来。 事发到现在,陈兰花终于把目光的焦点聚集在自己小妹身上,因为要争取平等对待,所以把她推出来了。 亲人,真的很好呢。 被陈兰花看了一眼,陈兰荷就有一种浑身血液都在倒流的恐惧感,一股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腾起来,蹿遍她全身,冷得她直哆嗦,牙齿嘚嘚嘚打架。 二姐…… 这个称唿怎么也无法叫出口了。 陈兰花把视线转回来,大概觉得挺可笑的,如果细算,她需要责怪和憎恨的人就有很多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恨得过来。 「我为什么没脸?」陈兰花反问。 已经不打算要顾及谁了,今天她就是想要这些人知道,他们背地里的那点龌龊心思又是怎样的骯脏,也好剥开来彼此看看,到底谁才是没脸的那一个。 「我没杀人放火,没犯法,怎么就没脸了?你活成现在这副德行你觉得有脸吗?遇到事情你连屁都不敢放,你有脸吗!」 一个家,父亲这个角色若是崩了,那其他人也不要奢望幸福了,这是陈兰花二十多年来的亲身感受,是她用痛苦换来的认知。 选择在今天把这种长久以来积攒下的愤怒喊出,话就像刀子一样捅进陈生的心脏,是因为她已经没了退路。 过了今天,她跟自己的原生家庭,怕会是形同陌路,或者视为彼此的仇人。 父母把事情的错误全部归到她身上,从没替她考虑过一分一毫,这个过程中,她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并不少,难道父母就不觉得她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吗? 为什么总是单方面的把错误归到一个人身上,而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父母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教育没有问题,长歪了都是孩子的错? 陈兰花的话无疑是当众打了陈生的脸,这个懦弱的男人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无能。 可以大言不惭的说自己这一生没有失败,可以没有紧迫感的窝在这个贫困的山村,让自己的老婆孩子也跟着吃苦受累。 可以做很多超出自己能力和经济实力的事情,标榜自己是大爱无私团结兄弟姐妹的好大哥。 但唯独不能容忍他的老婆孩子让他下不来台,特别是在陈吉和陈清面前,所以争吵是必然的,关系崩裂是必然的。 啪! 陈生用手中的拐杖用力敲击桌面,扭曲的面容看起来非常恐怖,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青面獠牙就要朝陈兰花扑过来。 「阿兰!」 一直抱着孩子躲在厨房的王月桂狂奔出来,在陈兰花喊出那些话的时候,王月桂就感觉事情不妙,她急着想要出来阻止,可是已经晚了。 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王月桂踉踉跄跄从厨房通往堂屋的台阶上来,一把扯住陈兰花的胳膊,发出尖锐的喊声—— 「别说了!你还嫌不够乱是吗!他是你爸!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一个母亲,红着眼眶,声声质问自己的亲女儿,到底要怎么样? 陈兰花呆住了,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王月桂,这种时候了,王月桂怎么还能这么说? 「难不成我不知道他是我爸吗?」陈兰花反问了一句,「就是因为太知道了,所以对他的所作所为我觉得噁心!你再问问你自己,摸着你良心问!这些年你就没有一秒钟是恨过他的吗!你男人,我爸!你就一点也不恨他吗!当初那两个孩子被抱走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愧疚吗,如果他能有点用,我们家还会是现在的境地吗!」 她一把挥开王月桂的手,同样是疯狂地,迫切的把一些撕开,今天就是个清算总帐的日子,谁也别想倖免。 陈兰花伸手指一圈,「还有他们,谁敢说自己没有错?」 她想要争取的未必就只是自己的利益,还有王月桂的。 第171页 这个女人在这个家辛苦大半辈子,一句好话也没得过,当牛做马这些年,也什么也没得到。 原本秉着看热闹心态的余青丽和李雅琴这会不乐意了,陈兰花这意思就是她们也参与其中了? 李雅琴压不住脾气,当即反驳,「这话怎么说?我们可没做什么,张嘴冤枉人的时候也想想清楚,我跟你们家……」 「闭嘴!」陈清呵斥了李雅琴,现在已经够乱的了,他不想自己这边再扯进去。 陈兰花现在明显已经疯了,疯狗一样,见谁都咬。 而且,当初王月桂第二胎的两个女儿被陈老头抱走,陈家该在场的人都在场,但谁也没尽力去拦过,都怕陈老头毒打和谩骂,害怕自己会被赶出这个家。 明明有很多事情需要说,明明有很多陈年旧帐需要清算,可是到了节骨眼,陈兰花发现自己脑子一团乱,堂屋坐着的都是她直系的亲人,和她有着密不可分血缘关系的人。 在陈兰花说到那两个孩子时,原本在自己房间窝着没出来的陈老头从里面高喊了一声,不怕死一样的承认—— 「是我抱走的怎么了!有本事你连我也一块骂啊!杀了我啊!真是白养你们这么多年,白吃我的米这么多年,养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要不想在这个家,现在就滚,这里是我的地,我的房子,你们有什么资格住!都滚出去!」 谁都在宣示主权,都觉得这个家是自己的,都叫陈兰花滚,陈生不愧是陈老头的儿子,连说话语气都一模一样,说没有遗传到的都是骗鬼吧。 王月桂连哭都没法哭了,拉住陈兰花就是阻止,「你说够没有啊,啊?要怎么样啊……说那些干什么,轮到你来管这些事吗!」 这才是陈兰花觉得最委屈的地方,明明自己是在讨公道,明明王月桂也是受害者。 为什么要一再阻拦她把当年的事情掀开,为什么就是不肯去算算,到底是谁欠了谁,为什么就一定要忍气吞声,不能言语? 难道这个世界连辩论对错的立场都没有了吗? 陈兰花茫然失措,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原本的她像个鼓气的大皮球,仗着心中那点正义就高举旗帜。 要为自己讨回公道,要为王月桂讨回公道,要公开处决这个家的刽子手,但凡参与其中的都不能逃脱。 可是现在,她那点正义被浇灭了,鼓起来的气噗地一下被扎破了,原来,这才是让她感到绝望和无力的地方。 她认为是天大的错事,在这些眼里不过就是顶撞了长辈的罪名,被残忍丢弃的生命不重要,受苦受累二十多年不重要,按了她一身的道德罪名不重要。 最重要的仍旧是:不能跟长辈顶嘴。 这就是王月桂要死要活给陈兰花传递的信息,不管发生什么,不管长辈做了什么,小辈都没指责的权利。 陈兰花突然苦笑起来,闹成现在的满身狼狈,她咬牙坚持并且坚信的东西,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无关紧要的。 那她过去所承受的痛苦,是不是也是不重要的,不过就是被蚂蚁咬了一下而已? 不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强迫,是诱导,因为那个时候她还小,不懂这些事。 评论区我也回復了很长的一段,可能涉及到一些比较敏感的字眼,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我这边后台是可以看见的,感谢大家的阅读。 113、第 113 章 王月桂的所有做法就是在给陈兰花传递这样一个信息,根本就没法推翻,陈兰花也无法找到藉口来安慰自己,说什么父母不管怎么样都是爱自己的。 不是,她的父母根本不爱。 他们最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名声,以及别人对他们的评价。 孩子不过是他们二十年前无知愚昧的欢爱后留下的东西,然后这些东西长大了,会咬人了,他们就觉得大逆不道,明明是他们给了这些东西生命,怎么现在还要被反咬一口。 陈兰花过去还天真的认为:不管怎么样,王月桂至少还是爱着她的,只是这种爱不对等,不公平,可还是爱的。 现在看看,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有什么东西在陈兰花的心中破碎了,她慢慢的拉开王月桂再次抓上来的手。 奇怪的是,她明明看到王月桂面目狰狞的在说着喊着什么,可她居然一丁点声音也听不到,就只能看到王月桂的嘴巴不停地动,不停地动…… —— 无力再为自己辩驳的陈兰花成功被钉上了罪名,她成了这个家耻辱的象徵,没有了容身之所。 陈生每天阴沉着脸、还有陈老头越发难听的谩骂、王月桂死气沉沉的表情、孩子的吵闹、陈兰荷的不告而别、陈文松的沉默……以及行尸走肉一样的陈兰花,再次构建起了陈家畸形的家庭关系。 有时候趁陈生不注意的时候,王月桂会把陈兰花偷偷拉到外面,询问她关于过去那些事情的细节,问她为什么要跟自己的大哥大姐做那种事。 陈兰花似乎是丧失了一切行动力,包括说话能力,她只是无悲无喜的看着王月桂,用这样的表情来代替一切回答。 没人知道那时真正的经过,知道的也不会再说了。 陈家的悲剧註定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尾,但却是一次规模庞大的反抗,颠覆了过往两代人建立起来的制度。 第172页 陈兰花当之无愧的成了陈家权利代表的眼中钉,也成了不能被提及的耻辱性标志,就算是陈老头,也是对她嗤之以鼻。 「你怎么就做了这样的事情啊!」每天,王月桂长吁短嘆愁眉苦脸说的最多就是这句话。 而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的陈生,则对陈兰花视而不见。 —— 身处在舆论漩涡的陈兰花仿佛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了,她整天浑浑噩噩,像个死人。 或许决定从武汉回来那天,她就已经死了,支撑她的不过是想知道在父母心中,她到底是什么分量。 现在知道了,心中唯一的希冀火苗也灭了。 就像一个信仰至上的人突然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信仰,全世界都变成一片空白,找不到方向,用拒绝的外界一切事物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陈兰花整夜都睡不着,悲观的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有了任何探知未知的欲望。 她病了,只不过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而已。 —— 对于陈家闹出的丑事,那些好奇的目光、堵不上的嘴,陈生都以「陈兰花得了神经病」为理由遮掩过去了。 愚昧无知的陈生怎么可能懂,自己的女儿正在往死亡的深渊坠入,他认定陈兰花是得神经病了、疯了、脑子不正常了。 「怎么不叫阿兰下来吃饭?」简单的饭菜已经摆上桌,但没有见到陈兰花,王月桂就去问陈文松。 这边陈文松从老旧的木头碗柜里拿出一个大碗,装了一些饭和菜,用塑胶袋套住,准备端到新房上面去给陈兰花。 陈家以前是没有要给谁端饭到房间吃的先例的,除非病得起不来床,但如果真那样,估计也没法吃得下去饭。 陈兰花现在有手有脚,完好无损,就让人单独留饭端到房间去,最先不满的就是陈老头。 因为陈文松把一盘炒出来的五花肉挑了瘦的一大部分给装到了大碗里,肉本来就不多,剩下的每个人也吃不到多少。 陈老头立马就拍着桌子叫起来,「她自己不会下来吃吗,有手有脚又没残,怎么还要人端上去?她怎么不说要人餵啊!一个一个给惯得没有规矩,她也配吃肉吗!我还没吃呢!放下!」 陈吉和陈清那天晚上连夜赶回了县城,已经有差不多两周没回来看过陈老头了。 王月桂每天忙着带孩子,干活,哪有空管陈老头有没有肉吃,再说了,她自己还没得吃呢。 陈生现在身体好点了,又开始喝酒,并且越喝越凶,见陈文松要给陈兰花端饭,也不出声,但就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王月桂暗暗瞪了陈老头一眼,就示意陈文松赶紧把饭端走,别回头又要说个没完。 —— 房间里很黑,陈兰花没有关灯,但房门被反锁了,陈文松敲了好几次门,也喊了几声二姐,但里头都没声响。 陈兰花她们这个房间有两个窗户,一个跟着大门朝南,一个朝西。 因为当时建房子的时候没有那么多钱,就只装了玻璃窗,没有安防盗窗,玻璃窗年代久了,开关已经不灵光,从外面都可以推开。 陈文松绕到向西的那个窗户,用手指扣开了窗户,探头进去一看,就见陈兰花坐在那方小小书桌面前,对着镜子梳头髮,差点没把陈文松吓死。 「二姐?」 陈兰花停了梳头的动作,缓慢转头,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有一个模煳的轮廓,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嗯,怎么了?」 看上去很正常,但陈文松就是觉得怪怪的,把另外那只手捧着的饭碗递进来,说道:「吃饭了,给你带的。」 他知道二姐最近一段时间不想跟家里那些人吃饭,之前还会下去吃,但吃得很少,现在干脆都不吃了。 「哦。」陈兰花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没想着寻死,就是不太想活着,但她也害怕死亡。 看,她永远都是这么矛盾。 想死,又不敢,想活,又活不下去。 这几天她很害怕光线,所以不敢开灯,陈文松叫她的时候,她就摸黑站起来,借着窗外照进来的一点点光线,接住那碗饭。 人言可畏,舆论致死。 中国上下五千年歷史,这样的先例多到数不过来,人们好像从来不知道从自己嘴里说出去的话,有时候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逼死,哪怕没疯也会被逼疯掉。 可人们不承认自己是杀人兇手,觉得跟自己无关,不就是平时闲着没事多说了两句吗,怎么就死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咯! 在竹木村,被这样那样的谣言毒害过的人很多,也大部分是女性。 就说陈兰花读中学时,那个跳鱼塘自杀的可怜女人,除了被老公家暴,对生活没有希望,难道就没有那些看似无辜的人丢进去的石头吗? 有的,他们总是把这家人的不幸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同情有,更多的是漠然的贬低那个女人,说她没有嫁到一个好男人,活该被打。 陈兰花不是第一次处在舆论的中心,中学时期她就感受过了,以为对这种事情已经麻木不仁了。 哪知道每一次都会加重她的痛苦,让她不得已重新再认识人性的可怕。 这个冬天,异常漫长。 —— 陈生认为陈兰花在家吃闲饭,要赶人走,王月桂左右为难,嘴上也对陈兰花埋怨很多。 第173页 那些丑事暂且不提,但如果陈兰花一直窝在家,也不是事。 「你看看过了年回武汉工作还是……」王月桂小心翼翼的问,她现在有点害怕陈兰花,很怕女儿会突然拎起凳子砸人。 有时候王月桂也想,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女儿一个一个的这么难管教,动不动就是跟家里人顶嘴,吵架,砸东西,种种行为都显得很没有教养,这可怎么得了。 陈清这段时间虽然没有回来,但是电话不断,总是问陈兰花的情况,还想让王月桂去打听一下关于当年的事情,王月桂没答应。 但还是会去问陈兰花,只不过陈兰花不愿意说而已,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王月桂也拿捏不准。 陈兰花现在脑子很乱,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更是厌烦与人接触,看到谁她都烦闷,晚上也睡不着,总是莫名其妙的流眼泪,吃不下东西,很难受。 面对王月桂迫切的追问,陈兰花就显得越发不耐烦,「问这么多干什么,我没给你钱还是怎么。」 工作差不多两年,陈兰花自己积攒了一些钱的,特别是在工作室当助理这一年,那的薪酬很高,还会有奖金。 这是让她满意的工作,但还是辞职了,到现在也没再去看过自己的微信,很怕接触到之前的人,怕人家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 陈兰花总是选择这样的方式逃避自己的事情,不想让别人走进她的世界,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好自己。 「没说你不给钱,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去工作都不行了。」王月桂嘟囔。 怀里的孩子牙牙学语,一点也不乖,王月桂还试图让陈兰花抱抱这个孩子,但陈兰花立马扭头走了,看也不看。 过去的事情被捅破之后,陈兰花在这个家的位置和身份变得异常尴尬,陈兰金已经嫁人了,完全能被刨去。 陈文强是父母的心头肉,而且他是长男,地位和性别都有利,只有陈兰花,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牺牲品。 王月桂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仔细的看自己这个二女儿。 陈兰花从小到大就和家里人不亲近,王月桂恍惚想起来,明明小的时候陈兰花很爱跟在陈文强后头,囔囔着要跟哥哥一块去玩,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兰花厌恶提起自己的哥哥姐姐呢。 王月桂发现自己不记得,没印象,原来她这么不关心孩子的成长的,都不记得这些小事情。 如果注意一点,是不是不会有那些事情发生了? 陈兰花靠在椅子里,脸色灰败,眼神无关,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她一直都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勉强才保持住最后一丝理智而已。 「阿兰啊……」见她不说话了,王月桂又有些艰难的喊了一声,她还是想知道当年事情的经过,到底…… 有过多少次。 陈兰荷只说过在房间里见过,那别的时候了,有过吗? 头一次,王月桂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了恐惧感,甚至觉得怀里这个小孙子都怪异起来。 「……很想知道吗?」陈兰花轻轻的说,「为什么不打电话去问你大儿子,他应该还没失忆。」 难以维持表面的兄妹关系,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处在了阴影之下,只是这些年来一直不知道。 因为成长的道路被其他东西塞满了,例如贫穷,自卑,欺辱……导致陈兰花没时间去想那些。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阴影已经扩大到她无法控制的地步,甚至像病毒一样侵入她血液,没法治了。 从事发到现在,没人给陈文强打电话求证,所有人都在以各种方式从陈兰花这里打听细枝末节。 明明觉得是耻辱的丑事,可架不住这些人好奇又骯脏不堪的内心,想要窥探那些秘密,这可是比电视剧都精彩的情节呢。 王月桂整张脸转化成了菜色,难看死了,她不是没想过要去问陈文强,可是怎么开口啊。 那么没法想像到的事情就发生在这个家,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王月桂老旧的思想三观已经被摧毁了。 如果当事人不是自己的孩子,她估计要噁心吐了,也可能已经扎堆跟村里的女人谈论了。 陈生觉得这种事惊世骇俗,难以接受,甚至感觉到耻辱,难堪,想让陈兰花去死,王月桂又何尝不是觉得陈兰花疯了呢。 「不敢问吧?」陈兰花自顾自的说着,一点也不在意王月桂现在是什么感受。 黑白的电视剧发出沙沙的声响,老是听不清里头人物说的话,老了,其实也该换了。 「我们做过很多啊,在这个家的房间……」 「够了!」王月桂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厉声打断了陈兰花的话,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眼睛死死瞪着陈兰花,像是要吃人。 这种事怎么能说得出口! 陈兰花把脸偏开,看着门外枯黄的草堆,轻声问:「不敢听了啊。」 114、第 114 章 王月桂根本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哪怕当事人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她也还是不能接受。 那种下意识会蹦出来的厌恶、噁心,是怎么也无法被其他情绪替代的。 也不能违心的说不在意,更不能对着陈兰花说:没事的,宝贝女儿,妈妈在这里,别怕。 这些带着煽情并且触动心弦的话,王月桂从来不会对自己的孩子说,她连「我爱你」三个字都不认识,再者,王月桂也不见得真的爱自己的女儿。 第174页 陈兰花把视线收回来,似乎已经缓过那口闷气,她说:「不敢听又为什么非要问我,放心吧,我订了后天的票,很快就走,嫌我丢人,那我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事情就这么被定下来,也没有什么再好说的。 —— 只是在离开的前一天,原本已经死寂的陈家又被掀起了波澜—— 陈清自作主张联繫了陈文强,端着长辈的姿态要求陈文强把过去和陈兰金以及陈兰花发生的事情交代清楚。 那理所当然的样子,非常让人噁心。 就像陈兰花自己说的,陈文强没有失忆,而且他当初已经是个有自己判断能力的半大少年。 陈兰金也不小了,不可能不懂这些行为意味着什么,明知道还要去做,不过是因为好奇而已。 谁都会觉得这些事难以启齿,更别提把面子看得比命重要的陈文强了。 陈清在电话里不留情面的戳穿了这层遮羞布,让陈文强情绪失控,尖叫怒吼:「你神经病啊,听谁胡说八道的,我做什么了!有病!」 陈文强不会承认,笑话,他现在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会认下自己做过的禽兽不如的事情。 更别提是跟自己的亲姐姐亲妹妹,传出去不得被人的口水淹死吗。 只是陈文强不知道的是,竹木村里早把这件事传开了,陈家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呢,早就已经被人踩到了泥地。 李雅琴和余青丽非常焦心这件事会影响到自己家,毕竟她们是自诩清高的人民教师。 这么有辱斯文、禽兽不如的家丑如果传进了学校,对她们可是一万个不利。 余青丽失心疯似的不让陈吉再掺和陈生家的事情,更不许再多管闲事,特别是对陈兰花,就当她是死了,没这个人了! 陈清接连几次被小辈反驳、顶嘴,他的面子也扫地了,没想到今天还要被陈文强这么骂。 陈清的脾气也控制不住,寒声教训—— 「你这是什么态度,做没做过你自己不知道吗,阿兰都已经承认了,小妹也说亲眼看见了,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就是要代替你爸妈来教育教育你,这些年的书你都白读了是不是,干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我们脸上有光吗!」 他们总是在在意自己脸上有没有光,却丝毫不关心受害的人心里该是怎么样的煎熬。 这么多年走过来的路,是不是全程都是黑暗的,现在呢,是否有了一丁点的阳光? 明明是自私又冷漠的扮演者,却不允许别人说出来,仿佛没了那层故作完美的假象,他们就活不成了一样。 陈文强是畜生,啃老,坑蒙拐骗,不是人,但他心中也有一块地方不能被触碰,那就是对于过往做下的荒唐事。 所有当事人都在装疯卖傻极力隐藏的伤痛,就这么被陈清以圣人的口吻说出来,还要求解释。 「你们脸上没光跟我有屁关系!」陈文强跟老家人的关系早就形同水火,根本不在乎说难听的话又得罪谁,直接就怼上去。 陈清气得面色通红,「你这是什么态度!以为我管不了你们了是吗!」 「管好你自己吧!」陈文强怒挂电话。 陈清在陈家的不可一世的地位要被动摇了,陈兰花她们已经不再听从他的指派,他也无法再以圣人的角度去要求别人怎么做怎么做。 陈清给陈文强打电话的时候没避着李雅琴,以前老家那边还能有好处捞的时候李雅琴还会做点表面功夫,至少不会这么明着跟陈生那家撕破脸。 现在那家人就是毒瘤,传染病似的人见人躲,李雅琴又不傻,以前也没表现得多热络,现在更不可能往上凑了。 之前王月桂在竹木村还种点值钱的农产品之类的,外面市场卖的贵,陈清和李雅琴基本都从王月桂这里拿,也不给钱。 像那些土鸡蛋、土鸭蛋、鸡鸭鱼肉等等,每次回来都要搜颳走,反正看得上的都要带走,也从不给钱。 就为这点东西,李雅琴才乐意逢年过节回竹木村。 从陈生出事后,王月桂自顾不暇,那点东西也没有捞了,要不是上回陈兰荷把事情闹大,李雅琴也不可能回去。 现在陈清接连吃了几个钉子,旁观的李雅琴就忍不住嘲讽:「我说什么来着?你大哥那一家人就是狼心狗肺,你以前是怎么帮她们的?没有你,她们兄妹几个能进之前那个初中读书?现在大了,居然开始骂人了,真是白眼狼!」 陈清显然也是气的,不过没像李雅琴那样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也真是的,家丑不可外扬,你看看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 「传成什么样跟咱们有关系?」李雅琴一点也不在意,边修剪指甲边讽刺—— 「只要传不到这里,不影响我们,随她们折腾呗,这些年你大哥一家折腾出来的事情还少啊,还不都是让你和陈吉擦屁股,你大哥大嫂也好意思整天打电话来麻烦我们?寄个钱都要打电话来让你们寄,自己不会去银行存啊,真是的……还有别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多到数不过来,阿公在家出点事也是打电话让你们回去,搞得好像你和陈吉不用上班,天天闲在家一样。」 陈清干巴巴解释:「他们不是不懂嘛,字都不认识,以前没上过学……」 「没上过学怎么了?多少人没上过学?我看他们就是扒着你们不放,他们没上过学又不是你们的错,这笔帐该跟你们亲爹算去。」李雅琴继续说。 第175页 陈清不说话了,陈生上不了学真的就跟他和陈吉有关系,这是他心里不能否认的事实。 当初陈生是为了要供他和陈吉上学才决定不继续念书的,早早就回家帮忙干活了。 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以为自己现在混得不错的陈清是不可能是跟李雅琴详细说自己的过去的。 李雅琴自然也不会知道陈生为了陈家为了自己的兄弟和妹妹付出了多少。 就算李雅琴知道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陈清尚且这么不感恩,又能指望李雅琴这种徒有其表的人明白什么。 这对夫妻不来搜刮陈家那点东西就不错了,指望他们感恩?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陈清喜欢管陈兰花她们的事情,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习惯以高姿态去指手画脚,习惯拿自己在学校教训那套去教训陈兰花她们,好显得他有文化。 可能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是在陈生面前表现自己的优越感。 「行了,我大哥大嫂也不容易,你也少说两句。」陈清最后制止了李雅琴越说越过分的话。 不管怎么说,陈生确实对他有过恩情。 李雅琴还是不舒服,完全不管陈清越发复杂的神色,「闹出这种家丑还不让我说了?你看看嘛,初中就敢跟人谈恋爱发生关系,还流产?当时学校传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她是你侄女?连我这个做婶婶的都跟着丢人,要不是因为这件事,说不定你还能早点升上去。」 其实这两件事根本没有直接关系,李雅琴这是强词夺理,硬要把陈兰花当年流产的事情拿出来再定罪。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陈兰花后来也变得安静了,不闹事,陈清也不想现在去翻这个侄女的旧帐。 比起这个,那件事更让陈清头疼和难堪,唉!这算什么事! —— 不仅陈清后院起火,陈吉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余青丽可比李雅琴一针见血多了,直击陈吉的心脏,言语非常犀利。 「你帮过他们家多少了?扔进去多少钱了?我和你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才多少?你为了他们家连我和儿子的生活都不顾了是吗!儿子再过两年就高考了,到时候不要花钱是吗?你借出去的钱他们有还过一分吗?现在闹出来的事情我都觉得难以启齿!陈吉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去管他们家的事情,我真的要跟你离婚!」 夫妻俩闹成这样,余青丽心里也不好受,其实她并不反对陈吉去帮陈生那一家,但凡事都要有一个度。 那家人明显都已经无可救药了,陈吉还要这样不顾后果的拉扯,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家! 同为手足,陈清就比陈吉拎得准,该说就说,但要借钱就装穷,就没有。 再看陈吉,平时闷声不放屁,等那家人要钱了就冤大头似的全部拿出来给,没有了就跟外人借,这些钱都是要自己家还的啊! 陈吉闷头坐在沙发上,手臂的伤还没完全好,他对自己那几个小辈也心寒,但大哥和大嫂对自己的恩情哪怕他倾家荡产也还不清的。 那时候他被自己的亲爹赶出去,又挨打又挨骂,嫂子没嫁过来的时候就是大哥照顾他,替他挡过不少鞭子。 陈吉甚至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没有自己和陈清,大哥家会不会过得好点,至少比现在好。 大嫂嫁过来之后,把钱都贴在他和陈清身上了,供他俩念书,考大学,还帮家里还了之前的债务。 后来他毕业没分配到工作,在家那段时间什么收入都没有,大嫂也没说过一句。 直到他和余青丽结婚,酒席钱也是大哥大嫂出的,甚至他们在镇上那套小房子,一半的钱也是大嫂拿的。 过去那么多年,他和陈清从老家拿走的钱一点也不比他现在拿出来的少,还别说那是九几年的时候。 大哥大嫂就一点也不计较回报的把钱给他了,这么多年也没见问过,基本默认是给他和陈清了。 大哥大嫂与其说是他的哥嫂,不如说是父母一样的存在,陈吉是把这份情感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没有大哥大嫂,就没有今天的他。 陈清跟他享受过同样的待遇,但现在却不干人事,陈吉说过几次,陈清都是支支吾吾,完全就不想翻旧帐,只字不提当年大哥和大嫂贴在他俩身上的钱。 现在余青丽这么一说,陈吉心底那股气更是憋得不行,不由地冷下声,「我的事情你少管,没用你的钱!」 余青丽自己的工资都是自己收着,陈吉一分没动过。 「陈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余青丽也很有大小姐脾气,一直觉得以自己的家境和条件嫁给陈吉是他高攀了,什么时候轮到陈吉对她大唿小叫了。 「你以后少说我大哥和大嫂的坏话,他们家的事情你不想管就别多嘴!还有,少跟着陈清他们家瞎掺和,背后说的那些话以为我不知道吗!」 陈吉这回是彻底火了,站起身来回房间,完全不去看余青丽难看的脸色。 余青丽站在原地,紧紧咬着双唇,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 陈清给陈文强打了电话,这件事情晚上陈生和王月桂就知道了,是陈文强主动打电话回来说的,语气很沖,一定要跟陈兰花通电话。 「这……」王月桂左右为难,陈生气得咬牙切齿,坐在门口那吹冷风,整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第176页 陈兰花从房间里走出来,接过手机贴在耳边,「说……」 很久了,从她去上了大学,就没有再跟陈文强说过话,突然听到对方的声音,还觉得很陌生。 那边的陈文强像条疯狗,完全没有理智,张嘴就骂人:「你有病啊!跟他们胡说八道什么!你巴不得所有人跟着你一块死是不是!」 「不是,」陈兰花冷漠否认,噎回去,「活着跟你们成为一家人已经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了,死的时候我真的不想跟你们一块,太噁心了。」 死亡是一个人最干净的时候,因为人出生时是带着罪恶的,死了才是让所有人解脱也是让自己解脱的一种方式。 陈兰花想自己生命消亡的时候,能干干净净,黄泉路上不跟这些人一起。 115、第 115 章 大约是因为成长之路经歷过太多的灰暗面,陈兰花的思想以及三观总是充斥着悲观消极的成分。 在这个风华正茂的年纪,体会着世间和亲人给予的凄凉。 她总是能义愤填膺又破釜沉舟的说出无法收回的话,把每一次都当做是自己的绝路,丝毫不留余地。 陈文强不主动找她还好,她还可以当这个人死了,但现在对方自己找上门,她就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愤怒,戳着陈文强的心脏诛问—— 「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妈的你就是个畜生,你有资格来指责谁!管好自己的破事再来管其他人吧!我要是混成你这样,早就去死了,哪里还能舔着脸问父母要钱,现在跑来骂我有病,我看你他妈的才有病!」 陈兰花可悲的发现,这就是她的亲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的亲人,温暖吗?觉得有爱吗? 并没有。 陈兰花并不想去否认外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关于亲人的那种美好幻想,她不幸,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不幸。 她只是在痛恨自己的家庭,与旁人的家庭无关,别人或许是幸福,但她不是。 从小到大,她都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更不懂家庭的含义,亲人的含义,她眼里看到的就只有人性的自私和丑恶,并没有亲情的美好。 她固执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想要知道自己的亲人为什么会这样,他们的心中是否真的存在一点点爱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兰花也终于是认清了一个现实:她和她的家人,从血脉遗传上就是这样的人,改变不了,也不存在亲人之间的互爱。 至少她是没发现。 就好比陈文强,他是陈生的亲儿子,从小就及宠爱于一身,父母总是会满足他提出的一切要求。 不管合理不合理,期待他将来光宗耀祖,结果只是啃老喝血,败家子而已。 陈文强有跟陈生一样的基因,那是遗传,秉性也差不多,第一眼看不会觉得有什么,甚至会觉得他们可靠,是个可以託付终身的好男人。 但时间一长,就会发现他们原本的面目是多么的丑陋。 自私只是其中一个基因面,更多是他们隐藏起来的暴戾,会在某个时间点彻底被激发,然后对身边至亲的人实施致命的伤害。 陈兰花以前总是听王月桂唠叨说:「你们爸就是能装,在你们面前装慈父,哎呦,你们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不懂事,什么也不知道,那会他可不是这样的,总是跟我吵架,一句话也说不得,我要是敢跟他顶嘴,他就发脾气乱摔东西,有时候还打我,跟吃了枪药一样,脾气沖得不得了。」 看,这才是陈生本来的面目,他只是太会隐藏了而已。 也是,从陈兰花有记忆以来,王月桂骂过她们很多次,也打过很多次,大多数就是她们顽皮不听话的时候打。 但陈生一次也没跟她们动过手,王月桂打的时候还会拦一下,就拦一下,多的也不会,他很惧怕王月桂。 害怕,是因为王月桂的强势性格,压制了陈生,家里的财政大权一直都掌握在王月桂手中。 多年前陈吉和陈清也是靠王月桂过活,陈生太知道自己老婆的本事,一直以来就忍气吞声。 但男人的自尊心日渐显露,等到王月桂没了利用的价值,陈生的本性就彻底暴露出来了。 特别是近两三年,差不多就跟发羊癫疯一样。 再看现在的陈文强,基本是和陈生持平了,只要被人说没本事,脾气就会暴躁,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骂。 「你想死是不是!」陈文强在电话那端怒吼,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陈兰花冷笑一声,怼了一句神经病就挂断了电话,她没必要真的跟这种无脑的人争论。 陈家的男人她看得太清楚,明明懦弱又无能,却不能让人说。 王月桂的手机是那种非常落伍老旧的按键手机,网上买一个智慧型手机都能连带送一个的那种按键老人机,声音非常大。 王月桂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震惊的看着陈兰花,说不出来话。 倒是陈生不乐意嘟囔起来,「你怎么跟你哥说话的……」 「关你什么事!」陈兰花的心态已经崩了,根本不想再顾及谁的感受,更何况自己这个无能的亲爹,不是巴不得她去死吗。 被怼回来的陈生脸色异常难看,眼神也可怕,他盯着陈兰花像是要活生生吃了她一样。 「我们现在管不了你是吧!你有本事了有脸了能耐大了是吧!」 第177页 陈兰花烦躁的闭了闭眼,一点也不想去追究谁的本事大了翅膀硬了这种问题。 对,没错,从她能自己养活自己那天开始,这个家的每个人在她这里能行使的权力就只能是最基本的对话,再也没有了可以干涉她的权力,谁也没有。 懒得和陈生废话的陈兰花转身回了自己房间,用力把门给关上,留陈生和王月桂两个在客厅喘粗气。 哪怕要发怒也只能对着空气骂,而不能再把陈兰花怎么样了。 —— 到了第二天,陈兰花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再次离开这个地方,但她这次没有急着回武汉,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索性就随便吧。 陈兰花没有事先预定车票,她就是到了省城车站,能买到去哪里的票就去哪里。 她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哪怕流浪都行了。 —— 那段时间,不知道该被定义成什么。 陈兰花去了很遥远的城市,拖着笨重的行李,坐了很长时间的绿皮火车,浑浑噩噩,那个样子估计连小偷都不愿意来靠近她。 再回到武汉,是隔年的二月份,春节刚过去没多久。 —— 消失的这段时间,她没和任何人联繫,吃喝住行都是选最便宜的,因为她身上的钱不多,回了武汉也租不起她以前住的一千多块的小区单间房了。 她的大部分行李还在工作室付老师那里,但她不打算拿了。 陈兰花放弃了自己,也等同于放弃了未来的全部人生。 她不想死,但也不想活着,没了梦想,断了信仰,也找不到出路,她放任自己在黑暗,再也不渴望阳光。 —— 陈兰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了武汉,也不跟工作室的人说自己回来了,甚至把那边人的联繫方式全部屏蔽,把那段时光尘封起来,不再去触碰。 被搞得鸡飞狗跳的的陈家也没消停,陈兰花联繫不上,王月桂就算累死也要自己养陈文强那个孩子。 所有生活的担子全部压在陈文松一个人身上,加上父母死不悔改,丝毫没有怪罪陈文强的意思,还想着他回来后原谅他。 陈文松的心凉到了江底,一气之下也选择远走,去了广东打工,从此了无音讯。 陈兰荷结束了自己的学业生涯,跟那个男人同居了。 她打给王月桂最后的一个电话,是问王月桂: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当初看到她是女儿的时候,怎么不掐死。 在身边长大的五个孩子,小的三个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去过自己的生活,好与不好,都与陈家没有瓜葛了。 王月桂震惊不已,也感到不解,甚至责怪这三个孩子不尽孝道,心里没有家庭,没有父母,是狼心狗肺的人。 「就是生了三个白眼狼!」 陈生不知道抽什么疯,整天吃饱了就开始骂人,特别是想骂陈兰花,因为他觉得,如果没有陈兰花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是陈兰花搅乱了这个家的宁静,陈兰花是祸害。 王月桂有时候还会跟他争辩两句,但陈生的脾气越来越差,只要王月桂跟顶嘴,他就会用最恶毒的语言去辱骂王月桂。 指责王月桂现在看不起他,说王月桂能耐了,难怪会生出陈兰花那种畜生。 陈老头也在旁边添油加柴,嫌事情还没够乱,王月桂有苦无处诉说,劳累加心病,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照顾得了这个,照顾不了那个。 出事那天,远在武汉的陈兰花似乎有心灵感应一样,夜半做噩梦时,在梦境中被一只从黑暗深渊出来的鬼手掐住了脖子。 「啊!」 陈兰花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半坐着喘气,放在床头的手机忽明忽暗。 她缓过那阵阵心慌,才伸手拿过手机,很多未接来电,陌生的号码,熟悉的号码,都有。 陈兰花点开q,看到陈吉给她发来的几十条消息,最后一条是凌晨一点半,内容:看到回復,你妈病危住院了。 一直以来,陈吉从不会拿陈家那些事来主动烦陈兰花,除非到了兜不住的地步。 陈吉说病危,那就真的是病危了。 陈兰花拨打电话的手指在发抖,她恨王月桂的不理解,恨对方的不关心。 但听到王月桂病危的消息,她的一颗心就跟被人戳穿了一样,特别的难受。 「大叔……」 电话接通,陈兰花喊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哽咽的,眼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滑下来了,毫无防备的哭。 那头传来陈吉疲惫的声音,少有的严厉,「这段时间你去哪了?打过多少次电话了也不接,消息也不回!亲妈都不想要了是吗!」 从陈兰花上学后,陈吉基本不会对她撒火,这真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语气非常严厉,结结实实的把陈兰花教训了一通。 陈兰花顾不上这些,直截了当的问:「她怎么了?」 明明她离家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病危了。 陈吉嘆了一口气,把事情个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小弟也去广东了,你们三个小的都联繫不上,你大哥也不见人,兰金昨天回来了,现在在医院陪你妈,你要是能回来最好也回来一趟,你妈的情况不乐观。」 原本是没什么事情的,但家里没人能指望,王月桂一个人操持这个操持那个,把自己累伤了。 第178页 旧伤加新伤,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晕了,等被人发现的时候都过去大半天,送来医院已经没了大半条命。 偏偏手术费和住院费都凑不齐,陈兰花她们一个都联繫不上,陈吉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给陈兰花的几个舅舅打电话,勉强凑了手术费。 陈兰花坐在床上,沉沉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她才问:「我爸呢。」 她想知道那个男人在做什么。 「唉……」陈吉又是嘆气,「你爸帮不上忙,腿脚又不方便,你能回来吗?有钱吗?要不要……」 「不用,我不回去。」就是那么片刻的功夫,陈兰花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冷漠道:「陈家的事情已经跟我没关系了,他们嫌我丢人,我回去干什么。」 陈兰花说的并不是气话,她回去确实顶不上什么用。 半年前她回到武汉,就在一家宠物店打工,工资也只是勉强够自己生活。她回去能干什么呢,万一又撕开了谁的伤口,她又要多加一重罪。 她转头看放在窗台的几盒药,不再听陈吉说话,先一步把电话挂了,她也病得厉害,回去的话……可能谁也活不成了。 —— 县城医院。 陈清出来找陈吉,见他一个人站再昏暗的走廊尽头髮呆,就问:「联繫上没有?阿兰她们到底怎么回事,亲妈都不管了!真是有出息!」 这几天陈吉最辛苦,跑上跑下,陈清也帮了不少忙,事情压了一堆,那边还联繫不上,陈清也有极大的怨气。 陈吉把手机收起来,似乎没打算跟陈清说实话,「联繫不上,先这样吧,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也就王月桂命大,救回来了。 陈清掏了一根烟,开了窗户,把烟雾喷出去,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谁知道下次还有什么事情……你说我们家风水是不是有问题。」 「大概吧。」陈吉不信封建迷信这套。 陈清难得的想要跟陈吉推心置腹一翻,说道:「陈生自己也是没本事,白砸了这么多钱在孩子身上,结果没一个是靠得住的,现在连人都找不到了。」 其实陈清担心的是:陈兰花她们如果一直联繫不上,把自己家这堆烂事丢着不管,他和陈吉说不得就要帮忙。 想想就觉得憋屈,陈清狠狠吸口烟,现在真是乱糟糟一团。 「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陈吉站了一会就先走人了。 116、第 116 章 如果不是亲生兄弟,陈吉和陈清本身是不可能有任何交流的,没别的,就是三观不合。 陈清喜欢旁门左道,不走正途,经常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学生的教材费之类的,虽然数额不大,但他在位的时候也捞了不少。 现在调到县城当校长,估计更甚。 陈清以前私底下跟陈吉说过,让陈吉学聪明点,捞点钱不过分,但陈吉一直拒绝,并不触碰这根线。 他喜欢踏踏实实做事,或许跟他的性格有关,也正因为这样,陈吉的仕途才走的有点艰难。 在职这么久,能力又出众,应该早就晋升了,不就是因为他不会来事,不懂得讨好别人。 晋升副校的时候,如果不是余青丽娘家那边帮忙,可能还要悬。 上一代人的结婚的动机或许并不那么纯粹,很多都是为了利益,陈吉说不上对余青丽是因为什么,但感情还是有的。 只是他不是浪漫的人,做不来哄人开心那套,只想努力工作,家人安安稳稳就好了。 陈吉三兄弟这种家庭经济能力明显不对等的关系,带来的弊端也是显然的。 陈生和王月桂文化低,要被李雅琴和余青丽两个妯娌打上没素质的标籤,加上陈家什么事都要找陈吉陈清帮忙,利弊关系能平衡得了才怪。 以前陈兰花就对父母的做法十分不贊同,也不理解,为什么总是以自己没文化为藉口推脱? 很多事情其实并不需要陈吉陈清帮忙,虽然以往那些都是小事情,但堆积起来的时候,也是巨大的人情。 而陈生总是以「都是一家人帮个忙怎么了」为理由,心安理得的让陈吉和陈清去帮忙处理那些琐事,也难怪现在余青丽李雅琴越来越看不上陈兰花家。 一切都是有歷史原因的。 —— 挂断了陈吉的电话,陈兰花的心情并没有多轻松,她说得决然,听着确实像不关心家里人了。 但她还是担忧,那是她亲妈。 亲妈。 呵,多讽刺的字眼。 陈兰花坐在床上,把脑袋埋进膝盖,把自己紧紧抱住,她以前不知道在哪里听来一句鸡汤:成年人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拥抱,才有力量去拥抱所有人。 她很难受,眼睛哭得很疼了,酸涩难耐,十分不舒服。 窗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但她还没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她没钱回去,回去了也没用。 离家之前,她把两年积攒下来的钱拿了部分出来,另外给王月桂办了一个帐户,然后把卡放在她房间的书桌的抽屉盒子里。 陈兰花抬头,抹了一把脸,给陈吉拨电话回去,把放卡的地方告诉他,并说:「里面没有多少钱,是我走的时候留给她的,一万一,是我那时……也是现在,能拿出来的全部钱了,你把卡找出来,能垫一点是一点吧。」 第179页 陈吉那边很安静,估计是在密闭的空间里,除了唿吸声,就没别的了,陈吉沉默了很长时间,心情难言的复杂。 他不死心的问一遍,「真的不回来了吗?」 仔细想想,陈兰花也确实有不回来的理由,那些不堪入耳的谣言还在继续,虽然没之前热烈了,但陈兰花回来的话可能又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陈吉能理解陈兰花的心情,不回来是明确的决定,确实是回来也帮不上忙,可躺在医院的是亲妈,于情于理也还是回来一趟比较好。 不过一想到陈兰花现在和老家这边人的紧张关系,陈吉又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了。 他打心眼里看重这个侄女,如果能顺利大学毕业,陈兰花将来是会有个好前程的。 但却因为家庭变故退学了,虽然上了两年,但没有学歷证明,档案上也只能是高中文凭、大学肄业。 陈兰花吸了一口气,声音凉凉的,「不了,有什么事情……再给我打电话吧,我也差不多要准备去上班了。」 只要提及陈家那都是非常沉重的话题,是不是真如陈清所说的,陈家的风水不好?不然怎么会这么多事。 陈吉疲惫的揉揉眉心,换了一个话题问:「你现在工作怎么样?稳定吗?辛不辛苦?唉,大叔也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你爸那些话……不要放在心上,他现在年纪大了,眼光本来也有限,你不必在意那些,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非要说陈兰花像谁的话,可能就是陈吉了吧。 别人都觉得陈吉老实,好欺负,性格软,耳根子也软,对于别人提出的要求不会一口气拒绝,能帮忙的地方绝对都是义不容辞。 但陈兰花觉得,大叔很执拗,也很……冷漠。他是对所有人都好,那也是看似。 对不待见的人,他连眼神都不会给,而且很记仇,这点跟陈兰花是非常相似的。 陈吉恨陈老头,所以在照顾和赡养老人这个方面,他做得中规中矩,人到他那里了他会照顾,但不见得是真心。 甚至不会跟陈老头多交流一句,完全就是没有感情的,那些恨意一直在,只不过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被他隐藏起来了而已。 陈兰花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 她现在租的房子是非常老旧的小区,破破烂烂,漏水掉墙皮,还经常断水,楼上楼下住的都很杂,什么人都有。 跟她同屋的还有几个人,本来这套房就三个房间,房东硬是隔出来一间,除了陈兰花这里,其他房间起码都是住了三四个人。 好在水电不用均摊,不然陈兰花也不会选择租住在这里,条件太差了,但她没有多少钱可以再挑环境了。 「很好,我过得很好。」 陈兰花不愿意太靠近满是灰尘的窗栏杆,永远关不严实的窗户能让外面的早点叫卖声清晰传进来。 天才刚刚亮,周围就已经非常吵杂了,被油烟燻得黑灰的路面堆满了垃圾。 陈兰花恍惚了一下,把眼前的这一幕跟记忆里的某一个场景重合了—— 她刚上大学那年,和杨网友见面,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只不过那里不是武汉。 陈兰花对陈吉说了谎话,但那不重要了,有人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已经让陈兰花非常感恩戴德。 不愿意再给对方增加负担,所以只能用谎言去替代。 她放弃了自己,也放弃了人生,好与不好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但她不想让仅剩的一个,对她关心的人,为她担忧。 —— 我过得很好。 两年前,陈兰花会拼命的想要把这句谎话给实现成真话,那时她确实有这个资本和能力。 如果没有从工作室离职,她现在根本不必要住在这里,忍受那些没有素质的三教九流的人的吵闹。 她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哪怕她之前辞职了,也可以重新回那边工作,脱离现在的困境。 但她没有那样做。 说她傻逼也好,自甘堕落也好,她就是不愿意回去了,那里是天堂,而她,本该是在地狱的人。 再去污染付老师的地方,她于心不忍了。 「我不回武汉了,把我的行李扔了吧,麻烦你了,谢谢。」 陈兰花重新打开自己的微信,把屏蔽掉的付老师放出来,她不敢看上面的未读消息,直接就给对方发了一句话,然后再关进小黑屋,再也不看了。 陈兰花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 九点半,她准时来到宠物店开门,在这里已经做了一段时间,从学徒开始做起,给狗洗澡。 她现在已经能给小一点的狗狗剪造型了,虽然还不是很熟练,但也没出错,修剪过的狗狗也挺可爱,主人很满意。 宠物店的工资也就那么回事,有提成,陈兰花现在并不热衷赚钱,她就是秉着咸鱼的思想,得过且过,把自己当个死人,最好别人也把她当死人。 店里除了女老闆,还有好几个员工,男女各占一半,有个瘦高的男生就总爱来对陈兰花说一些很油的土味情话。 来这里上班不用办多正规的手续,陈兰花就没用自己的真名,所以别人都喊她—— 「蓝阳,中午一块吃饭?」 那个电线桿似的的宠物造型师又来了,顶着一头火红的飞机头,非常土气,对方还挺自信,丝毫不觉得自己颜值低。 第180页 她虽然是农村出身,但好歹上过大学,年少不懂事那会也眼瞎过,爱过一两个非主流。 她现在后悔到死,恨不得自己永久失忆,再也不去想,杨网友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网友简直是她人生的污点。 在y待过之后,这种想法就更加激烈。 因为付老师他们都是颜值很高的人,没对比就没伤害,她现在很想用手中的那把弯剪刀咔擦—— 剪掉对面人那个土不拉几的髮型,有空给狗修毛,怎么没空理理自己的脑袋? 瘦高个飞机头全名叫什么她给忘了,别人的名字她向来不能第一时间记住。 过后也不会再刻意问,记不住就算了,反正也不会开口叫。 她淡淡瞥一眼,摇头,「后面还有两只狗要剪,你们先去吧。」 其实她可以把狗狗留到下午再剪,但她不爱跟飞机头出去吃饭,烦人,就编了个藉口打发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兰花现在非常抗拒别人搭讪。 也是奇了怪了,中学之前,她的相貌都是不显的,特别普通,加上表情永远都是阴沉沉的,很不招人喜欢。 那些幼稚的男生就更不喜欢她这样的了,背地里一直说她坏话。 长大之后,特别是现在,没事来撩拨她的人特别多,前几天还有一只大型泰迪的主人,一个劲的磨着要加她的微信。 人家是客户,又是店里的vip,女老闆就在旁边看着呢,她不好一口回绝,就加上了。 结果那货没事就来撩拨,故意说些暧昧的话,还要请她出去吃饭,她一次都没答应,对方那些骚话她也不理。 她都这么说了,估计确实要忙一阵,其他也没纠结,各自组队吃饭去了。 偏生飞机头不死心,拖了一把椅子坐到她身边,单手撑住下巴,非常刻意的凹出一个自以为很帅很酷的造型。 「……」 她现在正在给一只小斗牛吹毛,宠物店里专门给狗狗吹毛的吹风机风力特别强。 她们工作的时候是戴着口罩的,不然一天下来肚子里得吃一吨的狗毛。 飞机头急着耍帅,没脑子注意到风向的问题,结果很悲催的就吃了一嘴狗毛和水。 小斗牛的毛虽然短,但那也是毛。 「咳咳咳……」飞机头冲到洗手台,咳得半条命都没了,生不如死的扶着洗手台的边沿,回头凉凉的看一眼。 她毫无诚意道:「抱歉,没注意。」 她故意的,不为别的,就是觉得对方烦人,天天来她跟前搞事情,搞得她暴躁,骂又不能骂。 明明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对方就跟瞎了一样没看见。 飞机头哭丧起长满痘坑的脸,总算是有了退缩之意,蓝阳是他喜欢的类型,长腿细腰大胸。 哪个直男不喜欢,对吧? 店里面其他男员工也不是没对蓝阳有过想法,但都被她那张冷漠的死人脸给吓退了。 身材再火辣,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撩,飞机头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低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别人的心思她知道,就是没心情管,换做以前要是发现有人喜欢她,哪怕对方长得不怎么样,她也会乐疯。 但现在没了,就是觉得累赘、烦人。 —— 人总是会长大,这个不是年纪上的增长,而是心。 她似乎不再需要这些外在的东西来维持自己,那么重的包袱,她丢掉了,然后过得四不像。 人不人,鬼不鬼。 现在人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连以前扔在臭水沟等着饿死的流浪狗、流浪猫都有人捡回去养着,精心伺候,跟养儿子差不多。 宠物店每天的生意都挺好,五六个人也忙不过来,那还是会员的才能在这里洗澡剪毛。 她经常累到直不起腰,吃饭都顾不上。洗狗、吹毛、做护理、剪毛,她现在都没问题了。 女老闆是个和善的人,已经结婚了,自己养了条黑白花的法国斗牛犬,每天都跟着女老闆来店里。 陈兰花还挺喜欢这只憨憨的狗子的,偶尔休息的时候也会逗逗它。 这天,店里来了几个特殊的客人。 「阳,你那边还有活吗?」女老闆把里间的门打开,探头进来问。 宠物店面积不算大,上下两层,二层是厨房,还有一个大厅,是给寄养在这里的宠物住的。 一楼有两间,外间卖宠物用品以及接待、收银、员工吃饭,里间就是给宠物洗澡剪毛的地方。 工作时间里间都是又吵又乱,所有人戴着口罩穿着工作装低头干活。 她抬眼,声音从口罩里传来,闷闷的,「一只猫,两只泰迪,还有一只大金毛,晚上考拉的主人也会带它过来剪毛,微信上说了。」 一般客户都会加工作人员的微信,方便沟通,因为有些宠物性子比较烈,有人碰得有人碰不得。 洗澡剪毛也要事先跟造型师约时间,省得陈兰花她们调休,不在店里,白来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第三卷,她的爱情来了 第三卷:挣扎 117、第 117 章 知道蓝阳手上还有其他活,女老闆苦恼不已,「这样啊……其他人呢?」 飞机头:「四只,也没有空。」 其他人:也忙。 女老闆揪揪头髮,左右为难,最后还是跟蓝阳商量:「阳,要不你今天稍微辛苦点?腾个时间出来,考拉主人应该没这么快过来。」 第181页 考拉就是那只大泰迪,它主人没事就爱来撩拨蓝阳。 「嗯。」 蓝阳没什么意见,多伺候一只她也可以多拿一份提成,王月桂还在医院,她虽然不太乐意回去,但还是尽力凑钱。 这下女老闆又欢快起来了,说道:「行,忙完出来一下,有只德牧要洗澡。」 「嗯。」 —— 收拾好这只小比熊,蓝阳抱出去把它交给等候在外的宠物主人,并且交代:「它左耳轻微发炎,多注意,回去之后给它做一下耳朵清洁。」 比熊主人是个小姑娘,一身邻家女孩的打扮,一听狗狗耳朵发炎就慌了,眼圈红红问:「严重吗?要去医院看吗?」 蓝阳用手背轻轻蹭过自己的额角,「不严重,我刚刚已经帮它处理过了,你再买点洁耳液回去,定期给它做清洁就行。」 「哦哦!」 把狗交给对方,蓝阳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狗眼。对的,没错,狗眼,女老闆说的那只德牧。 平常蓝阳并不多话,有宠物来了她就干活,安排多少就干多少,没必要也不会跟狗主人聊太多。 女老闆一开始还觉得她太安静,不过后来就习惯了,并没有什么意见。 现在养宠物的人多,但能养德牧的就很少见。 蓝阳收回视线,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一杯水,德牧的脑袋跟着转过来,也不知道它在看什么。 女老闆站在收银台后面说:「阳,其他的要是不着急就一会再洗,先帮这位小姐姐洗她的德牧。」 而旁边的沙发坐着的三个人听到女老闆的话,都不约而同的转过来看,还没怎么地呢,那条德牧就已经朝着蓝阳扑过去了。 「贾富贵!」柒丹急忙喊了一声。 冲到半路的德牧就像踩了急剎车一样,突地一下停下来,又由于惯性,庞大的身躯直接往前滑,就滑到了蓝阳脚边。 噗—— 蓝阳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去的水对着墙壁喷了出来,干什么想不开给一只威风凛凛的德牧取这么傻的名字。 冲过去的贾富贵扬起狗头,朝蓝阳露出粉紫色的舌头,一脸谄媚的哈气。 「……」 名字傻,狗也傻。 蓝阳伸手摸了摸贾富贵的狗头,可怜的毛孩子。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耳边突然闯进来一个好听的声音,不是常见的那种甜腻的嗓音,反而是带着一股清冷,更形象一点比喻的话,那就是御姐音。 蓝阳微微抬头,与过来的人打了个照面,疏离而冷漠:「哦,没事。」 没有那种浮夸的对视情节,蓝阳的表情依旧平平淡淡,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把水杯放好,从对方手里接过贾富贵的牵引绳,确认一遍:「是它要洗澡吗?」 「对。」 柒丹话音刚落,女老闆就及时插话,不过是跟蓝阳说的,「放心吧,证件齐全,合法养的。」 其余的女老闆也没多说,蓝阳也懒得问。 她把狗子带进工作间,柒丹原本不放心想跟进去的,被蓝阳拦了一下,指指门口的牌子: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柒丹蹙眉,解释:「我是怕它不好控制。」 德牧毕竟是大型犬类,柒丹并不放心别人单独给它洗澡,万一出点什么事责任可就大了。 其实贾富贵平时不在外面洗澡,但今天带到朋友家窜门,一个没看住就让它熘到花园。 也不知道是不是掉进哪条臭水沟了,弄了一身的臭味,柒丹实在忍不了让它上车,不得已才把带来附近的宠物店洗澡。 说话间,贾富贵已经把身体往蓝阳的裤腿蹭了无数次,褐色的不明液体沾满蓝阳的裤子。 「……」 女老闆从收银台那边过来,看到这个场景就有点哭笑不得,她安慰蓝阳:「没事没事,好在是工作服,一会脱掉换新的就行了。」 然后又转头对站在旁边的柒丹说:「进去也行,不过里面到处都是狗毛猫毛,也吵,我给你拿套工作装和口罩?」 柒丹摇摇头,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黑色防尘口罩,「我自己有,衣服就算了,不碍事,我就进去看着它,以免它闹腾。」 既然都这么说了,女老闆也只能点头,「行。」 —— 工作间挺大的,最里面是给狗狗洗澡的池子,其他工作人员正在给别的狗子洗澡。 贾富贵一进来,□□势就镇住了原本汪汪乱叫的狗子们,拴在楼梯扶手的那一只二哈直接被吓得耷拉了耳朵,缩成一团,狗怂到不行。 飞机头看见柒丹,眯眯眼一亮,非常热情的跟人打招唿:「嗨!」 柒丹回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并不怎么理会对方。 工作间的水池分两种,一种是给正常体型的宠物用的,另外一种是给大型犬类用。 蓝阳弯腰,熟练的把贾富贵脖子的牵引绳解开,交还给狗主人拿着,然后把贾富贵抱上水池,调好水温,开始洗狗。 贾富贵挺爱洗澡,乖乖坐着没乱动,蓝阳原本想用旁边固定的绳子拴住它的,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 「哈……」大狗沖蓝阳张开嘴巴,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 贾富贵很皮,洗着洗着就故意往蓝阳身上蹭,它身上全是泡沫和水,就这么蹭了蓝阳一身。 第182页 蓝阳避开一点,把它的前爪抬起来抠洗,也不知道贾富贵去哪里蹦跶了,爪子里边全是土。 —— 柒丹站在旁边,自己这只傻狗的表现实在没眼睛看,她看见人家工作人员前面的衣服都湿完了,有点不好意思,就狠狠瞪一眼贾富贵,警告它安分守己一点。 接受到主人的警告,刚刚还欢腾得跟打了鸡血的贾富贵立马怂了,耳朵耷拉下来,喉咙发出呜呜的委屈声。 洗大型犬很累人,沖了第一遍水,蓝阳忍不住站直,捶了捶酸痛的腰部。 然后继续给狗打上柔顺,她工作的时候非常认真,也没注意到站在旁边的狗主人开始往她身上盯。 被人撕开最后一道伤口之后,蓝阳也放弃了隐藏自己,就连常年披散的长髮现在也被她绑起来了,露出颈侧的红斑。 零零星星一大片,远看就有点像红梅,说不上好看,也不难看。 不知道的人第一眼都会看错,以为是故意做的纹身图案,还别说,配上蓝阳对人爱答不理的高冷,看起来还挺酷。 外面坐的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进来了,在蓝阳身后探头探脑,热闹讨论:「贾富贵这认了亲娘的傻样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人叫呈鑫,女装大佬一枚,相貌相当出众,身材匀称,是一个弯成蚊香的gay,贾富贵的保姆第一人选。 另外那个女孩是呈鑫的妹妹,今年刚上高中。 「哥,公众场合,注意言行举止。」妹妹叫呈且,通常会被口音不准的人叫成臣妾。 柒丹问道:「你们进来干嘛。」 「看看呗。」呈鑫站在另外一边,抽空答一句。 狗已经洗好了,蓝阳转身去拿干净的吸水毛巾,贾富贵等不及就自己抖擞了身上的狗毛。 那场景想想都觉得『壮观』。 别说站在水池旁边的人,就连远处的飞机头也被飞溅了好几滴水,呈鑫惨叫着蹦开。 蓝阳和其他工作人员习以为常,不慌不忙继续干自己的活。 蓝阳把贾富贵抱上操作台,开大功率吹风机把狗毛吹半干,然后才可以用普通吹风机一边吹一边用特制的刷子把乱七八糟的狗毛梳理顺了。 整套活做下来工程量可不小,费时费力,如果狗不听话也很遭罪。 店里也有狗毛烘干机,但基本都是给小型犬用,像德牧这样的长毛大狗还是用吹风机比较快,而且要趁着狗毛没有完全干透之前梳毛。 呈鑫的嘴巴张得老浮夸了,「贾富贵可是有八十多斤,就这么抱上去了?」 柒丹伸手将他的嘴巴合上,「你少说点话,就能少吃点狗毛。」 —— 估计是被伺候舒服了,贾富贵并不怎么反抗蓝阳的操作,反而是眯着眼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特别是到了掏耳朵的环节,两只大爪子直接抱住蓝阳的腰,狗头搁在蓝阳的肩膀处。 柒丹捂住脸,没眼看了…… 蠢狗。 女老闆中途进来看过一次,笑着对柒丹等人说道:「不然你们出来吧,里面的味道可不好闻。」 工作间里面都是宠物,又吵又闹,空气也浑浊,狗毛还乱飞,呈鑫和呈且早就受不了了,拉着柒丹就出去。 蓝阳本来想给狗剪指甲,但想了想,还是转身出去徵求一下狗主人的意见。 见她出来,女老闆问:「好了?」 蓝阳摇头,「我问问要不要剪指甲。」 一般宠物狗都会给剪,但这只德牧她拿捏不准,怎么看都像是正规的训练犬,还是问问比较好。 女老闆指指门外,说:「应该在外面,你出去看看。」 蓝阳应声出去。 宠物店门外是一条人行过道,再往外隔着一排杏树那边才是马路,她左右看了看,还是没见着人。 原本低头打游戏的呈且被对手那种菜鸟的打法惊呆了,骂了句娘就爆掉队友的狗头,退出游戏界面。 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宠物店门口东张西望的工作人员,就推推快要睡着的柒丹,说:「你那狗儿子刚认的亲娘。」 柒丹打开车门下来,朝人招了招手,「好了?」 「不剪指甲的话就好了。」蓝阳说道。 柒丹把棒球帽戴好,「剪吧。」 「嗯。」 蓝阳又回到工作间,开始给贾富贵剪指甲。 贾富贵很没出息,舌头伸出来老长,很想去舔蓝阳的脸,就跟老流氓似的。 「乖,别动。」沉闷的声音从口罩里面传来,蓝阳托住狗狗的大爪子,安慰它不要乱动。 「哈~」贾富贵成功舔到了蓝阳的脸。 「……」 好不容易把指甲剪完,蓝阳把牵引绳给它戴好,就把它带出去了,对它的主人说:「好了。」 等柒丹把绳子牵过来,「谢谢。」 「嗯。」蓝阳转身进了工作间,继续未完的工作。 这时,闷在路边车里的呈鑫也进来了,看到干干净净的贾富贵先是亲热一番,然后非常欣慰的说道:「哎呦,富贵你总算没屎味了。」 柒丹把狗给呈鑫牵着,自己去收银台付钱,女老闆还顺势推了一波会员,柒丹有点心动。 这家店的服务还不错,价格也适中,重要的是贾富贵不排斥刚才那位员工给它洗澡。 之前带它去别的店洗澡,就总是不听话,人家店里也不愿意伺候贾富贵了。 第183页 本来柒丹就懒得在家给贾富贵洗澡,是因为贾富贵在外面不让洗所以才迫不得已在家洗的,现在有了地方能选,她当然会考虑。 她问女老闆,「下次过来还是要刚刚那位帮忙,她每天都在店里吗?」 女老闆说:「不一定,有时候调休,要不这样吧,你可以加一下我们员工的微信,到时候想给狗狗洗澡了可以跟她预约时间。」 柒丹笑着点头,「好啊。」 然后蓝阳又被叫出来,莫名其妙又多加了一个人的微信。 蓝阳的微信头像就是一张白纸,暱称一排省略号,朋友圈空白,连背景图都是官方默认那种。 蓝阳并没有把这件事与自己今后的生活联繫在一起,她找了一个休息日,从原来那间房子搬了出来。 她独自租住在一幢像极了鸽子楼的老旧公寓的单间里,一层楼挤着二十多户人,总共33层,但只有两部年久失修的老电梯。 一天当中的任何时间点都是挤满人,点个外卖人家都不一定愿意往这里送,赶着去医院抢救的多半都会死在等电梯的途中。 楼道阴暗潮湿,即使有光也还是透着喘不过气的沉闷,她住在1栋4单元9楼,912室。 推开一拳就能锤爆的暗红木门,右边是豆腐渣一般的墙壁,左边是与隔壁房间分用隔出来的卫生间。 往里再走几步就是卧室,正中央放着大床、两个床头柜、一个挂衣架,靠窗那面墙放着一个双开门的衣柜、一张很小的玻璃圆桌、两张半旧不新的塑料椅子、一台立式空调。 大床正对的那面墙原本有一台电视机,她用不上,所以在入住前就让房东搬走了,将柜檯腾出来放她那几本破书,还兼职码字的工作檯。 多余的地方摆了一张她之前留下的小矮桌,用来放电饭煲、电煮锅等厨房用品。 跟某些挣扎在最底层的人相比,她其实过得不差,但她一点都不想跟那些人做比较,她讨厌比较,甚至对这个词起呕吐的生理反应。 房间很简陋,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房东才以900的价格租给她,原来的房租是1500,她租不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没有那么偶像剧,她们的初遇就是这么平淡无奇且普通,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怎么关心 118、第 118 章 这半年,蓝阳断掉了自己原本就不多的社交,也不打算和谁发展什么不一样的感情。 过去的人她一个都没联繫过,全部屏蔽,有些甚至已经拉黑删除很久了。 她的微信原本还有一些生活动态的,后来也被她全数清空,头像和暱称也换了,朋友圈的入口她都关闭了。 别人窥屏不了她,她也不想知道别人的生活。 —— 柒丹是回国耗假期,反正待在国外也无聊,她又不想去玩,就回武汉陪陪爸妈,顺道和朋友们瞎闹一阵。 「姐,明天约托尼老师剪头髮,你去吗?」呈且总是蹦蹦跳跳、活力十足。 「不去。」 柒丹的头髮不算特别长,就齐肩的长度而已,一直都是自己拿剪刀咔嚓两下完事了,哪劳烦得上托尼老师。 她也信不过托尼老师的手艺,太差劲了。 呈且不死心,非要拖着柒丹出去,还用上了撒娇卖萌这种招数。 柒丹被她搞得烦了,伸手,五指张开一把捂住呈且的小脸蛋,把人怼到一边去。 正要起身回二楼卧室,就听到花园外面有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就传来呈鑫气急败坏的怒吼:「贾富贵!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柒丹皱着眉出去看情况。 闯祸的贾富贵夹着尾巴躲在两棵绿植的细缝中,它体型本来就大,那条缝怎么也不可能塞得进去。 它就是硬挤,毛茸茸的屁/股露在外面,完全没有了德牧的威风凛凛,看起来就跟二哈一样蠢。 柒丹靠着门扶额,「没眼看了……」 贾富贵小时候挺威风的一只狗,长大之后就闹腾到不行,花样百出,从德牧直接变成了二哈。 稍微不注意它就要拆家,疯起来没一个人能拉得住,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 呈鑫原本是带贾富贵到花园玩,稍不留神贾富贵就翻天了,糟蹋了花园里刚起了花骨朵的盆栽,还跳上墙头对着挂在半空的烈阳嗷呜嗷呜叫。 幻想自己是一头杀伐四方的英勇狼王,放眼这一片小区都是本王打下的江山。 不仅如此,贾富贵从墙头下来之后,又跳进旁边的锦鲤池,嗷嗷叫着咬了好几条肥美的红色锦鲤丢上来。 又公然在花园草坪上进行残忍的「杀鱼抛尸」活动,现在草坪上就七零八落躺着锦鲤被肢体得血肉模煳的尸体,一院子都是鱼腥味。 呈鑫早上刚换的骚包到不行的棉麻长衫已经被贾富贵蹭满了血迹和鱼鳞,还有一撮一撮的狗毛。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放下狠话,「很好,今晚可以吃狗肉汤了。」 —— 由于贾富贵欢闹了一场,不仅家里脏了,花园还惨遭荼毒,柒丹只能认命的带它出来洗澡。 她也不想碰满是血迹和鱼腥味的贾富贵。 「你好,请问下午有时间吗?」想了想,柒丹还是给宠物店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唿,问她下午在不在,能不能帮贾富贵洗澡。 从加上微信柒丹也没跟人说过话,今天是第一次。 第184页 —— 今天周三,大中午的也不怎么忙,蓝阳抽空去吃了碗热干面。 她把能挤出来的钱都给陈吉寄过去了,现在兜里没多少,只够她每天吃两碗热干面,撑到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 往店里走的时候,她看到对方发来的询问信息,这个人她还有点印象,是那只德牧的主人。 「有。」 「ok,下午我带狗过去,麻烦你了。」 「好。」 客套疏离,蓝阳以为自己和对方没什么必要的交集,但谁又知道以后呢。 —— 今天难得不忙,大部分人都歪在外间的沙发玩手机,女老闆不知道去哪了,小电驴也不在门口。 但那只小斗牛还在,它见到蓝阳之后就像小炮/弹似的冲过来,高兴得不得了。 蓝阳不想进里面跟其他人挤沙发,就抱起小斗牛坐在人行道树下的石凳上,这里还比较凉快。 「吃了吗?」蓝阳低头问小斗牛。 狗子听不懂,但不妨碍它那高兴劲儿,一个劲地要挣脱怀抱站起来,张嘴去舔蓝阳的脸,粉粉的舌头露在外面可欢乐了。 蓝阳把它放到椅子上,这小肉狗都快三十斤了,很重,她抱着都觉得手累。 夏日的午后总是让人犯困,蓝阳拿法猪当枕头,她半躺下靠着狗子眯了会儿。 最近她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老是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也会被噩梦吓醒,白天工作又耗费体力,忙着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停下来她就觉得累了。 —— 确定好时间之后,柒丹就带着满身臭味的贾富贵出门,贾富贵因为自身问题只能被关在后备箱,后座那里有个设置,可以让它把头伸出来唿吸。 柒丹启动车子,回头看见自己的蠢狗,要不是看在养了五六年有感情的份上,她真的就很想把贾富贵丢在路边算了。 这个点又不堵车,到宠物店大概也就不到二十分钟,柒丹牵着贾富贵下车,第一眼就看到了睡在路边石凳上的人和一只狗子。 从小到大,蓝阳真的少有放松的时刻,像今天在路边就睡着的情况就从没发生过,还被人盯着看了半天。 一阵心悸传来,蓝阳勐地从睡梦中惊醒,她先是坐起来大口喘气,才发现旁边有人。 她的视线只在柒丹脸上停留一秒钟便转开,眼底的迷茫也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疏离以及僵硬的客套。 她把打唿噜的斗牛抱下来,然后才接过贾富贵的牵引绳,看着粘着血迹和鱼鳞且乱七八糟的狗毛。 蓝阳的动作停顿好几秒,嘴角都抽搐了。 柒丹尴尬得很,也试图解释,以挽回贾富贵的一点狗面,「……太皮了,拆家。」 蓝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何止是拆家,简直像是炸了日本鬼子的碉堡,「我带它进去洗澡。」 「麻烦了。」 蓝阳低头把狗子牵进去,别人说「麻烦了」的时候,本该回一句「没事,不要紧」之类的,但她没什么反应。 给狗子美容是她的工作,对方说麻烦了本来也正常,原本也只是客套,她又何必再客套呢。 走了几步,蓝阳才像是想起来什么,偏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的柒丹,不太自然的邀请:「你可以到里面去等。」 蓝阳平时只负责干活,招待狗主人这些都是女老闆在做,或者别的员工,现在其他同事都不在门口,如果就这样把狗主人晾在外面也不合适。 柒丹笑了笑,「没事,你先去忙你的。」 柒丹今天的装扮也比较清凉,墨绿色的直筒长裤,质地非常柔和轻薄,就算是这个时节穿也不会觉得热,上身是一件比较宽松的白色棉t恤。 因为没有戴棒球帽,不算长的头髮披在肩膀处,透着几分随意慵懒,贴着侧脸的髮丝有些凌乱,不过衬得她的五官更加立体和漂亮。 上次没怎么细看,今天这么一回头,蓝阳第一次正式看清以及记住这张脸,怎么说呢,她也见过不少相貌出众的女孩,但大多数都画着浓艷的妆容。 那些女孩外出的时候从不会素颜,拍照都要修七八百遍才发朋友圈,滤镜美颜瘦脸大眼……就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毫无特点。 那时她也追求过这种大众的审美,并且非常热烈,现在这种心思就淡了许多,那些淘换来的化妆品也被她扔得差不多了。 突然看到一个纯天然素颜的美女,视线停留的时间不由久了点。 等到对方疑惑的回看过来,蓝阳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样盯着人看很不礼貌,她慌忙低下头,牵着狗进去了。 —— 飞机头不知道在跟哪个女网友视频聊天,见到蓝阳牵着上次的德牧进来就哎哟了一声,立马切断视频蹦过来问:「这怎么搞的?」 「不知道。」 现在店里也不是特别忙,剩下的几只狗都是小型的泰迪犬,洗起来不费劲,就是吹毛的时候有点烦人。 因为泰迪的毛很卷,还老爱打结,几乎每次都要修剪一下才能见人。 蓝阳把贾富贵带进工作间,狗子还记得她,刚刚在外面见到的时候就很兴奋了,一个劲地往她腿上蹭。 那股难闻的鱼腥味混着血的味道,真是……够臭的。 「你一个人能行吗?」飞机头跟进来询问。 第185页 应该是想帮忙的,但他的手刚朝德牧伸过来,原本哈气吐舌头的狗子立马就眼露凶光,收起了自己二哈的沙雕属性,露出属于德牧的威风。 贾富贵那双褐中带着金黄的眼睛盯着飞机头,喉咙发出呜呜的低鸣,似乎是在警告飞机头不要靠近。 原以为这只德牧不凶,哪知道现在要发飙,飞机头立马绷直了身体,不敢乱动了。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张,更不能跑,不然狗子很有可能会扑过去咬人。 蓝阳也没想到贾富贵会突然发脾气,她也怕出事,又拿不定自己能不能让狗子安静下来。 她试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贾富贵的狗脑袋,顺毛撸,轻声安抚:「乖,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凶……」 「呜……」贾富贵立马变回二哈,舒服的眯起眼睛,尾巴摇得跟电风扇似的。 飞机头这才松了一口气,摸摸自己脑门的冷汗,「妈呀……」 太险了。 蓝阳估摸着贾富贵不爱被别人碰,就对飞机头说:「我自己来吧。」 「行,有事……」飞机头本来想说有事叫他,但想想还是算了,摆摆手开门出去,迎面撞上德牧的主人,飞机头立马扬起灿烂如太阳的笑容—— 「嗨!」 柒丹扯扯嘴角,依旧是回他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熟练的戴上口罩,进入工作间,飞机头想拦也拦不住。 「哎……」非工作人员免进啊大姑娘! 蓝阳听见动静回头,朝飞机头扬了扬下巴,「没事,有主人在可能好点,你出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这估计是这么久时间以来,蓝阳跟飞机头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贾富贵见到柒丹,原本欢快摇摆的尾巴停了,功率变小,然后彻底夹起来,缩在水池内不敢动弹。 「呜……」特别委屈。 蓝阳看它满身的鱼鳞和血,拿着水管不知道该从哪一边入手,嘆了一口气,认命的先从身上开始。 「它今天自己跳进水池里抓鱼。」柒丹觉得自己还是解释一句比较好,「然后肢解了鱼尸体,就成这样了。」 「哦。」 虽然奇怪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解释,但出于必要的礼貌,蓝阳还是应了声,然后低头继续干活。 站旁边的柒丹心想这人还真是聊不动,对话终结者,太能冷场了。 —— 这次贾富贵真是往死了作妖,光是洗干净毛上的血迹和鱼鳞就费了不少功夫。 有些狗毛还打结了,吹的时候特别困难,蓝阳蹙眉,问狗主人,「需要剃毛吗?」 就算洗了有些地方也还是结成一团,不剃毛的话根本没法看。 柒丹恨铁不成钢的撸一把又傻乎乎起来的贾富贵,狠心道:「剃了吧,剃光。」 一阵捯饬之后,贾富贵从一只拥有绝对漂亮毛髮的威风德牧变成了没毛鸡,它傻在了台上,半天没动弹。 嗷!朕的毛! 「呜!」贾富贵狼眸含泪的望向自己的主人,好可怜。 柒丹看都不看这只蠢狗,等蓝阳把牵引绳套好之后,她拉着就走,出门那瞬间,坐在外间嗑瓜子闲聊的众人看到这幕,倒抽一口冷气。 「这……」 飞机头面色惶恐,眯眯眼瞪大了不少,好心建议:「不然给它穿件衣服?」 「家里有它的衣服。」柒丹摇了摇头,付钱走人。 —— 这也算是蓝阳平淡无奇的生活中一段没什么起伏的小插曲,她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过再见到这只德牧,会是在今年的深冬。 「……出院一段时间了,你不用担心,挣钱不容易,你自己要留一些,不用全部都寄回来,你一个人在外地,万事当心,照顾好自己。」陈吉在电话那端叮嘱她。 感受到对方话语里的关心,蓝阳鼻头髮酸,「嗯……」 「那没什么事的话就挂了吧,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陈吉说。 「嗯。」 挂断电话之后,蓝阳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跟陈吉的通话时长才十分钟不到。 119、第 119 章 她一个人在外面瞎逛,也没有特定的地方,就是沿着人行道一直走。冬天的冷风颳得她的脸生疼,但也能让她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过来。 陈吉跟她说王月桂的病好点了,但就是人特别瘦,也干不了活。 因为家里没人照顾,陈老头又被接到县城去住,消息断断续续的陈兰金却在这个时候回了娘家,同来的还有区富喜。 陈生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经常摔东西。 陈文强那个儿子长大了点,没人教管,顽劣得很,不注意看就伸手砸东西,王月桂也不说,还是宠着。 至于陈兰荷则一直没消息,陈文松主动打过电话回来,在王月桂住院期间还寄回来五千块钱,但也仅此而已。 哪怕隔了千里,她也还是知道那个落后地方的老家发生了什么,但她的人生,她的一切都葬送在那了。 回不去,也拿不走,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那个地方,被无数人践踏。 她也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即使再怨恨,她也不会再踏足那个地方,再去揭开那些伤口了。 她的亲人在她心上捅了无数刀,疼到活不下去但又不能不活着。 第186页 —— 「嗷呜!」 蓝阳正出神,绿化带旁边突然蹿出来一个庞然大物,直接往她身上撞,伴随着惊唿声,她被扑倒在地。 「贾富贵!」 已经一瘸一拐的呈鑫胆战心惊的跑过来,手里还拿着贾富贵的牵引绳,看到它把人扑倒了,登时就吓得魂飞魄散。 呈鑫似乎已经可以看见惨澹灰暗的牢狱生活在向自己招手,狱友盯着他的小菊花露出阴恻恻的笑,他洗澡都不敢弯腰捡肥皂。 贾富贵这个熊孩子把自己的一只大爪子放在蓝阳胸口,张嘴留着哈喇子,兴奋得不得了。 「嗷呜——」 蓝阳推开大狗,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捂着胸口咳嗽,暗道喝凉水都塞牙缝,真够倒霉的。 她好好的站在这里,就被蹿出来的大狗扑了。 呈鑫急忙上前查看,发现人没事之后松了一口气,又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把狗看好,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放心,一切费用我来承担,真的很对不起,是我家的狗……咦?怎么是你?」 呈鑫的话才说到一半,坐在地上的人就抬头,借着路灯的微光,他认出了这是上次在宠物店给贾富贵洗澡的女孩。 巧了。 蓝阳冷着脸愣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谁。 呈鑫一把揪住贾富贵的耳朵把它拉回自己身边,又手忙脚乱地把牵引绳套进去扣好。 他指着贾富贵的狗鼻子威胁:「你给我安分点,再乱窜我明天就把你送狗肉店,咱们现场直播怎么做狗肉汤。」 贾富贵拿眼睛瞥呈鑫,高贵的一甩头颅,完全把呈鑫当空气。 「嗷呜——」 觉得跟一条蠢狗生气很丢脸,呈鑫就转头去看蓝阳,再次道歉:「真的很对不起,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蓝阳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没什么事,也不想多做停留,就摇头,「不用了,我没事,它……」 她指指贾富贵,对人没印象,但她对这只德牧还是有记忆的,两三个月不见,贾富贵的毛已经长出来了,比原先还要亮。 呈鑫把又要乱动的贾富贵拉好,费劲地解释:「白天不敢遛它,怕吓着路人,好不容易大半夜出来遛,它又不老实,自己挣脱了牵引绳跑了,吓死我了……你真的没事吗?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他是开车带贾富贵出来的,也没想过半夜三更会在东湖边上遇到这个女孩子。 「没事。」认出了贾富贵,蓝阳断片的记忆总算连上了点,勉强记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好像是狗主人的朋友,以前一块来过店里。 呈鑫的外貌本来就很招人,又偏爱穿女装、留长髮、化妖艷的妆容,看上去倒不俗,不过普通人应该难以接受他这一另类的形象。 蓝阳以前没跟这一类型的人打过交道,她也不懂,点了点头,就转身准备走人了。 贾富贵嗷嗷叫唤着不让她走,呈鑫真是恨不得一棍子把狗子敲晕,然后打包扛走。 —— 隔天蓝阳照旧去上班,也没把昨晚的事情放在心上,但她后背受伤了,应该是被扑倒时蹭到了地面。 脑袋也砸了一下,肿了一个不小的包,手摸上去都疼,昨晚如果不是穿着羽绒服,她现在八成得躺医院。 其实在对方问她有没有受伤的时候,她是想点头的,不去医院也可以要对方赔钱,但她没这样做。 —— 远在太平洋彼岸的柒丹一条长腿踩着凳子,半靠在桌边,她手机里传出呈鑫气急败坏的怒吼—— 「求你了,姐!我的亲姐啊!快把你的狗弄走吧,再这样下去不是它死就是我亡,我俩留一个,你选吧。」 背景声是贾富贵满屋子乱窜嗷嗷叫着追着皮球玩闹出的声响,一路噼里啪啦椅倒凳飞,花瓶、绿植盆栽掉了一地。 「嗷呜!」 贾富贵撞倒了角落那只一人多高的白色花瓶。 啪—— 原本在讲电话的呈鑫顿时没声,瞳孔缓缓放大,活见鬼一样愣住,随即嗷一声握着电话冲过去。 「贾富贵!我要杀了你!」 耳膜快被震破的柒丹把手机拿远一点,她心虚得要命,因为太知道贾富贵的尿性了。 呈鑫扶住门框,吊着最后一口仙气喊道:「柒丹!回来把你儿子带走!」 「大不了赔你一个新的……」狗主人很有自觉,不等呈鑫开口索赔就主动承担责任。 「老娘缺那俩钱?」 「那你说要怎么办吧,我爸妈要是乐意把贾富贵养在家里的话我也不用求你了,鑫姐,你行行好,不可怜狗子,也可怜可怜我吧……」 「……」每次都来这招。 但他也知道柒丹的父母没有空照顾贾富贵,要是关在家里那更不行,贾富贵能把整栋楼都给拆了。 呈鑫揉着眉心,觉得很苦恼,又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了。 柒丹蹙眉,「伤到人了?」 呈鑫很夸张地说:「就贾富贵这吨位,估计把人撞得不轻,我说带她上医院,她不肯去,也不要我赔钱……你儿子现在又开始作妖,求你了,行行好,贾富贵不用活,我还想多活两年再找个男朋友谈场恋爱……同性合法虽然是有生之年系列,但好歹也让我有个念想……」 第187页 柒丹扶额,「……我知道了。」 贾富贵可能真的扑了人,但应该没什么大事,不然呈鑫早就炸了。 —— 蓝阳没想到德牧的主人会主动来找自己道歉,还询问她的伤势。看到微信消息那刻,她心情很复杂,因为对方是这样说的—— 「你好,对于昨晚我的狗撞伤你的事件我深感歉意,真的很对不起,因为我近期不在国内,不能第一时间处理此事,所以特意委託了朋友代为出面。如果你身体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可以打这个号码18xxxxxxxxx,他会带你去医院做检查。你放心,一切费用都由我来承担,任何处理结果我都接受,所需赔偿我会如数支付,真的很抱歉,给你带来了困扰和伤害。」 然后下面是狗主人的落款:柒丹。 蓝阳看完之后就发了一会愣,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收回兜里继续工作,如果真的想要赔偿的话昨晚上她就要了。 没收到对方回復的柒丹眉头紧锁,又给呈鑫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到宠物店看看。 呈鑫也觉得很过意不去,他带狗出去却没有把狗子看好,「应该没事吧?我昨天问她都没事。」 「还是去看看吧。」 「ok哒!」呈鑫应下了,又问,「今年回来过年吗?」 「看情况,能请到假就回。」 「行。」 —— 周末呈且放假在家,正好可以看着贾富贵,免得它再祸害家里的东西,呈鑫开车去宠物店找蓝阳。 刚忙完上午的活,蓝阳少有的歪在沙发上,结果不小心就碰到了后脑勺肿起来的那个包,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女老闆坐在收银台后面啃鸭架,见状就关心了一句,「怎么了?」 蓝阳摇头,趴在沙发上缓了好一会。 女老闆放下鸭架过来拨开蓝阳捂住后脑勺的手,摁到了那个鼓起的包,蓝阳痛得直抽气,嘶—— 「这是怎么搞的?被什么东西砸了?」女老闆惊唿。 蓝阳又伸手碰了碰后脑的包,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了,「……当时没觉得有什么,早上脑袋就肿了。」 「上医院看看吧。」 「没关系,就是……」 蓝阳话都没说完,原本进门找人的呈鑫就火急火燎奔过来,那着急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 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人,把女老闆吓了一大跳,「哎呦!这位小姐……小兄弟你有什么事嘛?」 —— 蓝阳被安了一个故意隐瞒罪,之后被呈鑫强行带去了医院,从里到外做了检查,压根没给蓝阳任何说话的机会,即使开了口也被呈鑫驳回。 在蓝阳做检查的空档,呈鑫摸出手机给柒丹发消息,把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一句:「我错了……」 他不该没问清情况就放蓝阳离开,是他粗心大意了,如果不是柒丹执意让他找过来,他还不知道蓝阳后脑勺被砸出了包,后背还有擦伤。 折腾了一下午,蓝阳精疲力竭,又被呈鑫『请』上了车,带着去好吃好喝,就差把她当太后一样伺候了。 坐在高楼的顶层餐厅,俯瞰这座城市美到如画的江景,蓝阳神色恍惚,以往梦寐以求的奢侈晚餐现在如愿了,她的内心怎么毫无波澜呢。 「其实真不用……」她本来也不是多话的人,现在逼着自己去跟呈鑫交涉,真的没必要这样,她真的没事。 呈鑫热情如火的给蓝阳推荐这里的招牌菜,小嘴巴叭叭叭个不停,「喜欢吃什么就点哈,别跟我客气,把他们这的菜都点一遍怎么样?」 「……」蓝阳生不如死。 吃完饭呈鑫还把蓝阳送回了家,但到了路口蓝阳就提出告辞,理由是往里面的路不好走,呈鑫这个车看着也挺贵的,还是别进去剐蹭了。 「谢谢。」 呈鑫挥挥手,很是热情,「改天再约哈!」 「……」不了吧。 —— 蓝阳一个人往那栋破旧的公寓走,这半个月她都处于非常焦虑的状态,会莫名其妙地流泪。 虽然她以前也会哭,但没有现在这么频繁。 在这座大城市,她也没有朋友,以前是有的,只是都被她推开了,因为她不想再去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太累了,她真的太累了。 这个整体环境不怎么样的房间隔音非常差,外面装修的电钻声、垃圾车的噪音、楼上的蹦跳、隔壁房间情侣的打闹声,甚至他们拉屎撒尿洗澡的声音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好几次她都静静站在只隔了一块铁板的卫生间里,听隔壁那对狗男女嗯嗯啊啊做那种事的声音。 她会录下来,发给偶然在贴吧认识但没见过、偶尔会联繫一下的陌生网友:「我刚打开电脑要码字,隔壁那户的狗男女就回来了,特别吵,楼上也是,真特么的……」 或者—— 「隔壁住的煞笔野鸡,妈的一天到晚整各种噪音,扰乱老子思路,耽误老子挣钱,想杀人!」 她不能靠着在宠物店那点工资生活,本来想多找一份兼职,最终因社恐就又躲回昏暗沉闷的蜗牛壳。 抱着那台用了挺久的电脑,在网络的大海里捞一些小鱼小虾,用以餬口度日。 归功于小学时期她作文写得不错,并且往后的求学生涯中一直保持不错的写作水平,让她在茫茫的网络世界中能找到一些餬口的工作—— 第188页 写一篇2000-3000字的歷史人物传记就能换回50rmb,看似挺容易,但对她这种只会写非主流伤痛文字的伪文艺女青年来说,其实挺难。 因为她概括能力非常有限,一篇小软文总是要被打回来修改五六次才能过稿。 她还会在各大小说网站投稿,最后只有一家不看质量只看日更数的网站签了她的故事。 她每天敲敲打打尽力凑足两万字的更新,才能赚20-30块钱的稿费,其实说白了她就是个扑街写手。 即使这样,她也没想过放弃,因为多一分收入,她就能多喘两口气。 没有一个安静的环境能让她静下心去做这些。 她惧怕噪音,这个玩意会让她整个人变得异常暴躁,会非常生气的幻想将隔壁的人杀了。 还有楼上搞装修的那户,从年前搞到现在,电钻就跟要钻进她脑子一样,非常难受,她会对着天花板竖中指,暗骂对方怎么不把电钻钻进你妈的逼里。 骂完之后她就会哭,想着自己为什么要过这种生活,为什么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 然后对自己原生家庭的恨意又增加几分。 夜半三更,她睡不着,最近几个月她失眠得很厉害,连吞几片褪黑素都不管用,睡不着就是睡不着。 她拧开灯,拿过充满电的手机翻看,微信莫名多了一条好友添加,还显示为微信号添加。 蓝阳盯着这条添加信息看了几秒,想置之不理,她不会添加任何陌生人的微信。 在要点清除的时候,她又犹豫。 长时间的独居生活让她享受的同时也感到非常孤独,如果有一天她突然生病死了,可能都找不到会替她处理后事的人。 十级孤独算什么,她一百级恐怕都有了。于是,她同意添加这个微信名叫南柯一梦的陌生人为自己的好友。 「谁?」她主动给对方发消息,语气非常冷漠。 对方很快回復过来一个笑脸,附赠:「你猜。」 她翻了个白眼,「猜你妈,滚。」 对方回覆:「小姐姐别生气嘛,么么~」 她真是脑子有病了才会同意添加这种不是卖茶叶就是卖和田玉的微商骗子,她气得狂暴粗口,噼里啪啦给对方打了一大段优美的文字过去—— 「你他妈有病我建议你花20块挂个号看一下精神科,要么就去做个脑部ct,看看你脑袋跟屁股有没有长反,姐你妈个姐,老子是你二大爷,乖孙子跪下来给爷磕头敬茶!你菊花松了喷屎挂在裤/裆上,又自己低头舔了吃以至于精神错乱大晚上发/浪想钓谁买你爷爷种的茶叶还是少妇寂寞冷想求身体与心灵的契合安慰,滚吧!你个脑袋扎进屎壳郎粪球的煞笔狗东西!」 骂完她就把对方删了,手机丢一边,然后蒙被子睡觉。 从气唿唿到静下心来数到一千只羊的时候,她终于有了睡意,喜欢枕在两个枕头中间那条缝的脑袋往旁边一歪,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她是入睡困难,睡着之后就好了。 —— 知道蓝阳受了伤,柒丹就在微信上询问过伤势,蓝阳答得中规中矩,并没有多说。 两人也只是礼貌客套的聊了几句,之后也没交集了。 在除夕夜这天,呈鑫这个没事不爱回家陪父母的不孝子终于良心发现,打算今年做一回乖孩子,回父母家吃团圆饭。 刚要出门,手机就传来叮咚一声,柒丹给他发来了消息—— 「七点,机场,接我。」 呈鑫打字飞快,「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消息石沉大海,柒丹没回復,应该是上飞机了。 —— 春节热闹,万家灯火,蓝阳站在窗边出神,她现在已经习惯别人叫她蓝阳,而陈兰花这三个字逐渐被遗忘。 她没有要给谁打电话说祝福拜年,那些许久不联繫的人,现在也不该再去联繫。 怕别人问起自己现在的生活,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过去的自己哪怕跌落尘埃,也骄傲着不肯服输,以为凭藉自己一腔热血就能改善原本不好的境遇,离开那些糟糕的环境,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现在是怎么了? 她跟垃圾一样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每天忍受那些下流不堪的互骂、诅咒,整颗心都无动于衷了。 这本不该是她的生活,不该的。 嘟—— 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蓝阳拿过来看了眼,发现是一条群发形式的新年祝福,花花绿绿的一长条。 是柒丹。 蓝阳突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她没把柒丹的消息屏蔽,联繫列表里一直都有这个陌生的人。 聊天记录也还在,但她们并没有多聊过什么,上一条记录还是因为贾富贵把她扑倒撞伤后,呈鑫带她去医院检查,后来柒丹发来慰问—— 朋友跟我说了,昨晚你被我的狗撞伤了,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哦,已经检查过了,医生说没事。 还是觉得非常抱歉,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或者直接跟我朋友提,一样的,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太大的困扰。 不用了。 —— 除夕夜的天河机场很空档,除了工作人员,就是一些零散的乘客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不是过年不放假就是刚刚放假往家里赶的打工人。 第189页 像柒丹这样背着一个小背包戴着耳机听音乐悠哉悠哉的也是独一份。 呈鑫和妹妹早就等在外面了,瞧见人就急着挥手摁喇叭,柒丹抬手打了个招唿,开车门一屁股坐进来,吸吸鼻子—— 「好冷,冷死了。」 她把扣在脑袋上的卫衣帽扯掉,露出炸开的羊毛捲髮型。 呈鑫启动车子回市区,呈且很兴奋,发挥起自己脑残粉的特性,逮住什么词都往柒丹身上放,彩虹屁吹出去三里地。 鲜少把自己的生活发圈的柒丹在吃了一顿馅大皮薄的饺子后,心血来潮和呈鑫兄妹拍了一张合照发在朋友圈。 她那头个性十足的羊毛卷再配上夸张的欧美妆容,特别带感,不一会留言就从八方涌来,攻陷她的这条朋友圈—— 「亲娘,你这走的什么路线。」 「……疯了疯了,贼鸡儿帅了!柒!挺你没话说!」 「炸!」 「小姐姐,求上!」 「a爆了!」 「总攻气质尽显,姐姐给个姬会。」 柒丹翻了一遍留言,还有不少私信,她在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哈哈哈哈……这群畜生,还给我p上照了,这啥啊……怎么还给我戴顶绿帽……」 柒丹的这条朋友圈没有对任何人屏蔽,蓝阳自然也看到了,明明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境遇却像是平行世界,毫不相干。 蓝阳把手机收起来,爬到被窝里缩成一团,催促自己闭眼睛睡觉,别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终究……还是渴望阳光,只是害怕了被灼伤,所以藏起来。 —— 贾富贵因为一再惹祸,在准主人回来之后就夹起尾巴做狗,不敢造次。 给它吃它就吃,要是不给或者主人忘记了,它也不闹腾,就是可怜巴巴地跟在柒丹脚边,俩眼睛湿漉漉地盯着人,想吃大骨头,想玩皮球…… —— 女老闆给了蓝阳一个挺大的开年红包,算是奖励她过去一年辛苦工作—— 「姐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就店里这些人里边就你最老实,最踏实肯干,别的人背地里偷奸耍滑我都知道,不过分我也懒得说。你呢……好好干,下个月给你单独涨工资,不过你别告诉其他人哦,我怕他们多想,来跟我闹。」 蓝阳不傻,懂得其中利弊,她也没看淡到说老闆给涨工资都拒绝,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嗯。」 有这么一个勤快又不多话的员工,女老闆也高兴,拍拍蓝阳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那行……不忙的话就休息会吧,我先回家一趟,有什么事微信联繫哈,刚过完年应该不会很忙。」 「嗯。」 —— 今天才大年初五,街边很多商铺都开门了,但宠物店里的人还没来齐全,老家不是武汉的要到初八才能来,今天店里就之后飞机头和蓝阳在。 飞机头估计是网恋见光死导致的伤心过度,一个人歪在沙发上神情恹恹,也不跟蓝阳贫嘴了,看他那样仿佛眼角已然滑落下了泪滴。 「你吃饭吗?」中午的时候,蓝阳问他。 在一起工作都快一年了,关系也近了不少,吃饭的时候蓝阳也会问其他人,也时常跟他们一起吃。 飞机头缓慢摇头,呈四十五度角仰望的姿势,伸出右手,故作忧伤的喊一句,「啊,我心头的硃砂痣……」 蓝阳干呕,丢下一句你怕不是有病就出门买饭了。 等她拎着一碗热干面回来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口的人,颇有些意外,脚步停在几米开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打招唿。 「哈喽,给你拜个晚年哈。」呈且先看到的蓝阳,也是最先打招唿的人。 呈鑫慢一步,柒丹牵着又是一身脏兮兮的贾富贵,尴尬地扯扯嘴角,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这只蠢狗给卖了。 飞机头隔老远就喊人:「蓝阳你终于肥来了!」 蓝阳端着热干面走过来,有些为难,热干面一会儿就坨了,但她又不能把客人晾在一边不理。 好在狗主人聪明且善解人意,见到她手上的打包碗,立马说道:「没事,你先吃饭吧,我们不着急的。」 贾富贵今天又惹事了,撞飞了家里的玻璃鱼缸,然后带着湿漉漉的毛蹿到刚化开的雪地里,现在已经脏到亲娘都分辨不出来的地步了。 柒丹冒火,恨不得把这只蠢狗一脚踹到天上去拉倒。 蓝阳点头,「好,你们进去坐一会等等吧,我把面吃完就给它洗。」 贾富贵已经脏得没眼看了,柒丹不带它进去弄脏别人的地板,就牵着它在外面四处熘达,呈鑫和呈且则是躲回车里玩游戏。 蓝阳一个人坐在外面的石凳上吃热干面,她喜欢吃炸酱的,对麻酱敬而远之,但她吃火锅又很喜欢蘸麻酱。 「你中午就吃这个?」闲来无事,柒丹走过来没话找话。 「嗯……」 蓝阳本来就心不在焉、食不知味,被这么一说瞬间也没了食慾,反正也剩下不多,她收拾好打包碗,起身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 贾富贵一年到头也不消停,有了它这根纽带,蓝阳和柒丹这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有了交集,甚至是一次比一次搞笑。 起因都是因为贾富贵,这只蠢狗每次都能变着花样把自己弄脏,柒丹也乐得不用自己动手给贾富贵洗澡,弄脏了就带来宠物店找蓝阳洗。 第190页 时间一长,店里员工包括女老闆都知道了贾富贵的沙雕属性,特别能折腾,三天两头搞得浑身脏兮兮,老远都能闻到味道,像是从粪坑里捞出来的一样。 —— 来的次数多了,蓝阳偶尔也会跟柒丹说两句话,她很不明白贾富贵怎么就这么能…… 「它平时都干什么了?总脏成这样。」 因为贾富贵这种丢脸行为,柒丹也尴尬到不行,「它就是闹腾,没完没了,上窜下跳,我又抓不住它,一不留神又蹿到花园里刨土,刨完了又跳进水池玩水,一来一回,就成这样了。」 带花园的小别墅是呈鑫租的,连带他的工作室也都在那边,因为地方大,柒丹才拜託对方帮自己照顾一下贾富贵。 蓝阳也知道有些狗子性格比较跳脱,「你可以多带它到郊外空旷无人的地方玩玩,一直把它关在家里,肯定会闹。」 柒丹嘆气,「是怕有去无回。」 毕竟是人家的狗,蓝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尽到一个宠物店工作人员该尽的责任,把该说的话说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她之前确实有写过一些稿子用来换钱,就是短文,公众号那种,小说也有,不过现在不写了。 这篇文的第三卷还是她帮我校稿的,还添加了很多情节,所以阅读起来会觉得跟前面的两卷有些不同。 我之前总共写过两个版本,一个是从她童年开始,一个是她成年之后在武汉的所有生活。童年的这个版本还是太简略了,很多细节都没写到位,甚至省略了很多事情。 但也不会再精修,我不想再因为修改这篇文而哭成狗了。 120、第 120 章 柒丹是请假回来过春节,总共也没多少假期,后天她就要回学校了,所以今天想请蓝阳吃一顿饭,以表示感谢。 请吃饭的理由也是现成的,「我家狗子不好伺候,这段时间麻烦你了,今后还需要再麻烦你。」 并不多熟悉的人要请自己吃饭,蓝阳觉得很突兀,自然也不会冒冒失失地答应柒丹。 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脱,她瞬间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不了。」既然找不到理由,那就明着拒绝,大概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她又多加了一句,「给狗洗澡剪毛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你不用特意谢我,到点下班了,我就先……」 经过几次短暂的交流,柒丹多少也知道蓝阳有些不好接近,准确地说是很拒绝与人往来。 她也不勉强,笑着说:「那以后有机会再请,你住哪里?我送你吧。」 蓝阳摇头,「谢谢,不过我和你应该不顺路,前面就是地铁口,我坐地铁回家也很方便的。」 「那好,路上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慢点开车。」 —— 今天调休,蓝阳没有去店里,她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就窝在房间里写东西。 她手速慢,加上这台从她大学时期就用到现在的老掉牙本子非常卡顿,又让她的码字速度减半。 顺利的话一上午也就能写六千到七千字,然后中午胡乱煮点东西吃,再继续争分夺秒的写写写写写写…… 通常到了下午五点半,她才会将剩下的三四千字压到晚上写。 而在这个时间段她会将接下的50块一篇的人物传记给写了,发给审稿的人看。 如果不合格,她明天再改,一般要磨两三天才能过稿。 这样的节奏让她非常疲惫,但她没得选了,只能强迫自己去适应,中途连手机都不能去看。 不然她会想着偷懒,那这一天要完成的稿子就写不完了。 一直忙碌到晚上的11:59分,她才堪堪把两万字写完,卡在最后一分钟上传掉最后一章节。 因为连载的这篇文写得太匆忙,她又急着要挣这点稿费,所以都是现码,根本没有存稿。 每天写完两万字她就不想再去碰电脑,所以尽管洗完澡后才一点钟不到,她也不会去存明天的稿。 脑子都是木木的,她需要短暂的放松。 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拿起搁置在床头一整天的手机,想刷刷微博看看娱乐八卦,或者去翻一些搞笑视频放松一下。 她极少看剧,因为现在的剧就跟封建时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她不想浪费时间去看这种脑残东西。 在微博漫无目的的熘达一圈,她退出来翻开微信,想刷朋友圈看看别人人模狗样的生活,但手指点到那里的时候又移开了。 她不想看别人的生活,也不想用这些来折磨自己脆弱又敏感的心,让仇恨值和嫉妒心狂飙,好让自己有一种扭曲的、不想活下去的快/感。 这已经不是她目前想要的了。 蓝阳又看到通讯录中的『新的朋友』上头有个+1,点开一看,居然是之前被她删掉的那个傻逼。 对方在好友添加里发了一串问号。 蓝阳抠着手指甲想了想,又把对方给加了回来,她倒想看看这个人还要出什么么蛾子。 这次是对方先发来消息,一个可爱的笑脸。 蓝阳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表情,常规中透着一股浓浓的绿茶味,她宁可对方发来的是一坨屎。 她回覆:「有病。」 那天挨的骂还不够,今天又来找骂,抖m么,神经病。 第191页 对方:「小姐姐别这么大火气嘛,我做错什么了让你这么生气。」 小姐姐这三个字也让蓝阳反感到起生理反应,这人还真是字字句句都落在她的呕吐点上。 「滚。」 对方立即发来一个很委屈的表情包。 她受不了,刚要点开这人的头像(用一朵荷花做头像的傻逼)将其拉黑,对方却又发来一句。 「你不开心吗?」 她的视线在这几个字上停留了大概有十秒钟,然后鬼使神差地回復一个反问句,「我该开心?」 糟糕的从来不是生活,而是她自己。 面对如此糟糕的自己,她应该开心?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一样? 她做不到。 出生在深渊,长在深渊,她根本不知道开心是什么,因为从没体会过。 就像她连载的小故事,满屏都是负能量,如同臭水沟里味道难闻的杂草,毫无声息却不肯死去地苟活着。 但这就是她的生活啊,什么时候真实的生活反倒成了负能量。 她盯着聊天框,再次毫无预兆地哭了。 她不是没有挣扎过,不是没想努力点往上长,往上爬,但每次满怀希望,迎接的却不是美好,而是更加残酷的被打回深渊。 她没力气再爬了,累了。 就让她蜷缩在这吵闹窄小的方寸之地,避阳生长吧。 直到她彻底愿意放弃生命的那一天。 过了一会,对方回覆:「你有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啊,虽然我们是陌生人,但我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哦。」 她一边哭一边打字,「神经病,你结尾能不带『哦』字吗,噁心死了。」 她讨厌一切撒娇卖萌,以及可爱。 对方的回覆非常简短:「好。」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将脑袋埋进膝盖处放声大哭。 蓝阳的生活依旧没有变化,每天都是死气沉沉,宛如一池死水,毫无波澜,连生命力顽强的清道夫在这里都活不下去。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在微信好友列表里多了一个陌生人,她没把对方拉黑。 对方每天都给她发消息,早安晚安一堆有的没的,跟个神经病一样不正常。 她有时候会回復,有时就置之不理。 … 陈文松主动跟她联繫了,说自己回竹木村了。 「哦,怎么突然要回去了?」蓝阳恍惚一阵,良久才发微信过去问。 她弟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本该最得宠才对,现在却比任何人都辛苦。 她也苦,但至少上了两年多的大学,小弟连高中都没上,她很心疼,主动给陈文松转了一千块钱过去。 蓝阳并没有多少钱,但这一千块她得给。 陈文松没有收,而是退回来,「我自己有钱,二姐留着自己用吧,也没别的什么事,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要回去了,今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走。」 他用了「能不能走」这样的字眼,而不是「会不会走」,微妙的差别里总是涵盖了无数信息,无端就让蓝阳喘不上气。 小弟这次突然回去,怕也不是自愿,肯定是有人找到了他,并且用道德绑架的方式让陈文松妥协,又回到那个小地方蹉跎时光。 蓝阳无端就变得非常气愤,她现在已经少有会因为陈家的事情愤怒了,但只要想到小弟要回去受苦受委屈,她就难受。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她说。 … 蓝阳可以把心中的畏惧藏起来,然后梗着脖子说她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与血缘关系的亲人不再有任何关系。 但陈文松不行,他受父母的影响很大,受家庭观念约束,他没法跟蓝阳那样抛开一切离开。 做不到,也无法强求,但很痛苦。 陈文松情绪很沮丧,也就在二姐这里他才可以表露出来一点,才可以有人理解他的难处和痛苦。 「姐……」 虽然是文字的形式,但蓝阳能从字里行间感觉到陈文松想要表达的东西,那种想要挣脱束缚却无可奈何的痛苦,她太知道了。 蓝阳不敢应声,不敢回復,慌乱的眼泪掉下,她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把一切翻涌起来的情绪埋在被子底下。 无能为力的愧疚。 —— 第二天来上班的蓝阳有点心不在焉,知道自己不在状态,蓝阳不敢下剪子给狗剪造型,就叫飞机头过来帮忙,她走到外面透透气。 家里的事情乱得没有一丁点头绪,蓝阳虽然不愿意回去,但事情传到她耳朵里,又不能当做不知道。 她的心还是会跟着一块乱,加上这一年里她的情绪也不稳,经常会出现自杀的想法。 一整夜一整夜睡不着,她的精神其实已经很恍惚了,现在没爆发,或许是还没到极限,她还能忍。 呈鑫今天有事外出,回来的时候正好经过宠物店,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沿着人行道走,他就停车跟人打招唿—— 「哈喽,好巧啊,你一个人在外面做什么呢,大中午的散步啊。」 蓝阳扭头,反应慢了半拍,「……哦,是巧。」 然后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站在原地看着呈鑫下车,将一袋东西递过来给她,袋子上面印着『鲍师傅』三个大字。 呈鑫笑着说:「在江汉路那家店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第192页 蓝阳表情愣愣地伸出手接过袋子,有些侷促地说道:「谢……谢谢,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些?」 呈鑫的脸上还是原来那个带着暖意的笑容,他说:「缘分。」 因为还要赶回工作室画图,呈鑫也没在这边多停留,把点心留下之后就走了。蓝阳拎着满满一大袋的点心站在路边,目送呈鑫的车子消失在马路的拐角。 缘分。 … 竹木村,陈家。 出院已经有一段时间的王月桂脸色憔悴,但气势不减,叉腰站在老屋的长廊就跟陈生叫嚣上了,大嗓门吼得隔壁岭头都能听见—— 「你又让小弟回来干什么!他好好在下面打工,谁让你给他打电话啊!」 原本老家这边找不到陈文松,他自己也没主动联繫,王月桂住院急需用钱,陈吉没别的办法—— 总要一一通知这些侄子侄女,陈文松原本的号码打不通,陈吉就给对方发q消息,发了很多遍,陈文松终于是回復了。 得知王月桂住院,他自己主动给了几千块钱,虽然是杯水车薪,但这是陈文松能挤出来的全部钱了。 陈家现在就是个泥潭,不管是原本站在边沿的还是在安全区域观望的,全都没能逃脱,几乎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关系被扯进来了。 陈文松给了几千块钱,陈兰花也给了,陈吉没把这件事隐瞒下来,当着陈生和王月桂的面摊开了说。 这个家现在是谁记挂着他们,应该让王月桂和陈生知道,千方百计要去拉扯的陈文强根本从头到尾没露面,更别提钱了。 听完之后,王月桂沉默,半夜还会哭,但陈生的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既然让陈吉打电话给陈文松,让他回来。 陈文松的性格不像陈兰花,后者是个狠角色,自己不好过,那谁也别想好过,陈生也怕这个二女儿。 但陈文松不同,他是有倔强的一面,但也不会忤逆父母的意思,如果陈生以亲情压制,陈文松就没反抗的余地。 等确认陈文松会回来了王月桂才知道,立即就跟陈生吵起来。 她住院那些天花了不少钱,也欠了不少人情,家里现在没有可以外出挣钱的人,不指望陈文松难道指望陈生吗? 王月桂已经对这个男人失望了,陈兰花走之后,陈生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坏秉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王月桂会在地里晕倒,其中跟陈生处处跟她作对脱不了干系。 现在又要断掉小儿子唯一的出路,王月桂怎么肯,她吵得很兇,陈生也不肯低头,坐在椅子上拍桌子,囔囔道:「儿子是我的,我想要他回来就回来!」 「回来干什么!你想他回来干什么!」王月桂崩溃大喊,原本调皮捣蛋的陈羽明(陈文强的儿子)被吓得一哆嗦,缩在墙角不敢动。 今天陈吉回来的时候给买了二斤五花肉,陈老头这会正一边美滋滋地喝着小酒,一边吃肉。 被陈生这么一拍桌子,碗里那点酒就撒出来了,陈老头立马咒骂:「你们都该去讨饭的畜生,要吵出去吵!这是我的房子,你们都滚出去!」 陈老头最大的依仗就是觉得陈家的一切都是他的,土地,房子都是他的,要是没有他,陈生一家都得喝西北风。 本来就够鸡飞狗跳的了,陈老头还要火上浇油,好像不把这个家的人都得罪完全他就不甘心、没法躺进棺材安心去死一样。 王月桂曾经背地里跟陈生就嘀咕过,就陈老头这样的,就算死了也不会让活人安宁。 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到了下半年,一向没什么大病的陈老头多症并发,三天两头就要往医院跑。 竹木村位置偏僻,交通也不便利,王月桂原本身体也不好,不可能再让她来里里外外伺候陈老头。 没办法,陈吉和陈清只能又把陈老头接到县城外面住了一段时间,又去医院检查了很多遍。 医生嘱咐陈老头不能喝酒之类的,人老都这样,是到了一定劫数,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陈老头大概是知道自己活不长,脾气越发暴躁起来,原本挺惧怕二媳妇三媳妇,现在态度也蛮横起来,本性暴露无遗,囔囔着要回竹木村住,不在这里碍眼。 他要回去,李雅琴和余青丽那是举双手贊同,说到底陈老头名义上也只是她们公公,又没血缘关系,平时也不住一起,更别提有什么感情。 陈老头要是死了她们还落得清闲了,怎么可能会悲伤。 就算是陈吉和陈清这俩亲儿子,知道陈老头时日不多,也没表现出悲伤,很快就又把人丢回竹木村。 陈吉只要有空都会回来看看,陈清则不见人。 陈文松已经回来了,他帮着家里干活,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 陈老头被送回竹木村,每天都是他端屎端尿的伺候,王月桂是儿媳妇,不方便做这些事。 陈生是个废物,就知道动嘴指挥别人,动手?呵……天天宝贝似的亲孙子让他独自带一天他都会跟王月桂吵架,说王月桂把什么都丢给他。 陈家老屋那是一天三趟的上演吵架大戏,陈文松苦不堪言,二姐说不想回来就不回来,二姐能,可他不能。 道德和亲情永远都是最沉重的枷锁,把陈文松绑在这个小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解脱。 他每天忍受父母的争吵和陈老头越发过分的谩骂。 第193页 本来就够乱,陈清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选在一天中午带了李雅琴和余青丽一块回来了,跟陈生提分家的事情。 陈吉是上午回来的,这一两年他跟余青丽的关系非常不好,两人几乎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更别说回陈家了,余青丽根本不愿意回这个偏僻的穷山村。 「阿公快不行了,这个家迟早都要分的。」陈清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的样子很有架势,肥胖的脸都是精明的算计。 只会吹枕头风的李雅琴就坐在旁边,她和余青丽对视一眼,都是看懂了对方意思的。 分家这个事情就是李雅琴怂恿陈清回来提的,还是选择在这个节骨眼,所以说人这颗心啊,坏起来的都是六亲不认。 分家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分的,陈家值钱的东西没有,就是有些土地。 这两年国家的政策下来了,落户在谁头上的田地多,就能拿到国家越多的种田补助。 估计李雅琴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才会唆使陈清分家,说白了就是要陈家的土地,好拿国家的补助。 但这个补助其实也没多少钱。 陈生就是个蠢货,当然想不到这层,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有点小聪明的王月桂怎么会不知道,现在也不说话,就是翻了个白眼。 就没有老三媳妇坏不了的事! 陈生没第一时间表态,陈老头都快死了,现在只能躺在床上,自然没法参与这场分家大会。 陈文松虽然也是陈家的男丁,但年纪太小,没有话语权,被赶去厨房做饭了,现在说话的是陈吉。 「好好的怎么说这个?」 看过去就会发现陈吉的眉头紧紧皱着,显然不知道今天会闹这齣,分家?他很茫然。 这个家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分的?他也没想过要跟大哥分家,陈清这是怎么了?这两年做事越发不着调。 陈清不敢看陈吉,提出分家他心虚得很,当然也不能说实话,就支支吾吾地搪塞,「本来也该分,阿公也活不了多久了……」 「久不久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分家!」 陈吉心头升起的怒火怎么也压不住,犀利的眼神瞥向一旁的余青丽,自己媳妇怎么会跟陈清一块回来? 余青丽也没敢看陈吉,反倒是先一步跟王月桂沟通,难得的喊了一声,「大嫂你是知道的,陈吉这几年为了你们家的事情没少操心,外面也是欠了不少债,还不还的……虽然不该我开这个口,但那也不是我们的钱,别人也催着我们,我觉得分家是应该的,分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省得以后谁再干涉谁家的事情,你觉得呢?」 陈家这点东西王月桂还看不上,但余青丽这话说得也难听,要是没难处她也不会去欠陈吉的钱。 再说了,当初是陈生执意要跟陈吉借钱,又不是她,怎么现在这笔帐又算到她头上来了。 「你们想要怎么分?」王月桂索性也摊开了说,分就分,不过这怎么分可不能由着陈清他们说了算。 见有机会,李雅琴也加入了分家大会的讨论:「当然是……」 「行了!」眼看陈生不出声,陈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陈清呵斥住就要把话挑明的李雅琴。 陈清暗暗瞪她一眼,警告她别心急,这事得慢慢来,他转向陈生,问:「大哥你觉得呢?分家这个事情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陈生脸色阴沉,闷坐在椅子上没出声,王月桂动动嘴唇想说话,就被陈生给吼回去,「女人家瞎掺和什么!」 王月桂再强势,也怕陈生,顿时不敢吭声了,她坐在凳子上生闷气。 陈羽明缩在王月桂怀里,眼睛骨碌骨碌地转,手里拿着一个小玩具四处乱砸,好几次都砸到了王月桂的胸口。 明明很痛,王月桂也没呵斥,就是让他别玩了,纵容之意明显。 —— 首次提分家并不顺利,哪怕到后面都吵起来了,也没吵出一个结果,陈吉一气之下把陈清他们几个赶回了县城,自己留在老家过一夜。 陈吉跟陈生谈了很长时间的话,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哥大嫂对我的恩情我一直都记得,不会那么不懂事,也不知道陈清这是怎么了……」 一手拉扯大的亲弟弟这么对自己,陈生很失望,神情也难掩惆怅地说:「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想闹得太难看,你看看现在这都是什么事,他还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吗!」 旁听的王月桂忍不住想说:人家什么时候把你放在眼里过。但话到嘴边她也没敢在这个节骨眼惹毛了陈生。 陈文松安安静静坐在凳子上看电视,黑白电视换成了小彩电,买电视的钱还是之前二姐给的。 陈文松想了想,还是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二姐,三姐他也联繫,但联繫不上。 听大叔说之前大姐回来过,王月桂快要出院的时候又走了,留了两千块钱。 至于他大哥陈文强,别说人了,就是连个电话都没有,听大叔说要是陈文强打电话回来,那也是要钱,不会因为别的。 被丢在竹木村跟着王月桂他们长大的陈羽明顽皮得很,前天还把陈文松的手机摔到地上乱踩,把屏幕都踩裂了。 陈文松生气教训了几句,他就嚎啕大哭,可把王月桂和陈生心疼坏了。 两人合着把陈文松骂了一顿,说明儿还是小孩子,不懂事,摔个手机怎么了,怎么就要骂孩子。 第194页 陈文松觉得委屈,当即眼睛就红了,拿了自己被踩裂的手机走,沿着蜿蜒的小路去了曾经陈兰花躲起来哭的荒岭。 对父母失望,对这个家失望,但陈文松骨子里还是刻着亲情,做不到陈兰花那样一走了之。 如果只剩下陈生,陈文松完全可以走,但还有一个王月桂,那是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的亲妈,他狠不下心。 就说这次分家,陈生肯定不会松口,陈吉也不会,最后肯定还要吵架。 陈文松实在是烦了这些破事,分家和不分家有什么关系?他很不明白陈生到底在坚持什么,维繫表明的样子给别人看,就那么重要吗? —— 陈清提分家,陈生和陈吉都不同意,陈清就三天两头打电话来问,到最后态度也非常恶劣。 后面连李雅琴都加进来,合伙逼迫,话里话外都是说陈生和王月桂把陈老头的私房钱吞了。 陈生可以忍,但王月桂忍不了,陈老头这么多年吃喝拉撒都是她家的,别说一毛钱没给过,还指责她拿了陈老头的私房钱? 在电话里王月桂就跟陈清吵起来了,大声喊道:「分!你明天就回来,该怎么分就怎么分,明天我就去请族老和村里主事的人,立马分!你说阿公有私房钱那你就自己问他,我没拿过!从来没见过,你也别血口喷人,这么多年谁在照顾你亲爹你最好心里清楚点!说分家就分!你明天就回来分!」 王月桂性子厉害,尤其是那张嘴,骂起人来十个大男人都不是她对手。 这些年要不是因为陈文强的事情欠了陈吉不小的人情,她也用不着这么忍气吞声。 陈吉也就算了,陈清算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主动搭手帮过她家?现在跟她喊什么喊。 王月桂说完就气唿唿把电话挂了,转头就看见陈生露出不贊同的神情,张嘴就数落王月桂—— 「你怎么能这么跟陈清说话?有什么不能商量着来?非要吵起来,闹成这样外人怎么笑话我们家。」 越是没本事的人就越是在意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尤其是陈生这种大男子主义极强的人,特别注重自己家在外面的名声,容不得有丝毫差错。 但也就他自己看不清,陈家的名声早在陈文强那些事爆发的时候就已经毁得七七八八了,更别提后面还有陈兰花那档子事,陈家现在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陈生自己看重这些虚无的东西,王月桂可不管这些,她早就受够了,陈生一数落她,她就怼回去—— 「哎呦!商量?他突然要分家跟我们商量了吗?喝多黄尿了跟别人说我下老鼠药毒害阿公他跟我商量了吗?现在看阿公快不行了就要分家,分啊!我看他要分什么!以为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做梦!」 王月桂大声囔囔,巴不得所有人都听见。 她现在也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满世界找认识的人借钱,欠了多少钱和人情,现在连她娘家人都拉下水了,她还要什么脸面。 陈清要是想分家那就分!分了大家都干净,也省得天天为这点事吵! 陈生不高兴王月桂反驳自己,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去反驳王月桂,就嘟嘟囔囔的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王月桂不要再提及分家的事情。 「都是一家人,干嘛闹得这么难看……」 王月桂冷笑,讽刺道:「人家可不想跟你做一家人,分家的事情是陈清先提的,现在合他的意分了又怎么了!他不就是想要那点田地吗?给他啊!阿公到底有多少私房钱这个事情我不知道,也没见过,等明天他们都回来了再一起清算!」 「你还说上瘾了!」陈生囔起来,眉头死死皱在一起,显然非常不乐意分家。 在他的观念里,和兄弟分家那就是关系不和睦,陈家世世代代都在竹木村生活,也没有分家的先例。 外人一直羡慕陈家几个兄弟姐妹关系好,陈吉和陈清又是大学生毕业,现在的工作又体面,突然分家了让外人怎么议论陈家! 王月桂挺直了腰杆喊道:「我就说怎么了!你自己窝囊不敢出声难道也不让我出声!凭什么就让他欺负到我们头上!」 这么多年了,王月桂终于算是把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喊出来了。 对面的陈生一听到脸色顿时变成了青色,他狠狠拍一掌饭桌,把桌上的菜碟子和饭碗都拍得弹起来,厉声呵斥王月桂—— 「你说够没有!这个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一个女人说三道四了!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商量,轮不到你有意见!」 121、第 121 章 这个时节沉闷压抑的天气就像是在预示着什么,无端就是让人喘不上气,想要逃离。 但四周密密麻麻黑压压盖过来的乌云似张牙舞爪的巨兽,把试图逃跑的人牢牢控制住。 人往前一步,它就追一步,然后一点一点把人逼入暗无天日的深渊谷底,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就好像陈家人的出生地,哪怕爬出来了,也迟早是要掉回去的。 陈生不是第一次这么气急败坏的怒吼王月桂,女人在陈家就是没有任何话语权,所有重大事件都是男人们商量,不管是什么结果,女人们只要听从就好了。 但遇上有损脸面的事情时,男人就会默契的退到后面,把自己的女人推出来,让她们去解决问题。 第195页 这个时候男人们就不会说什么「这是兄弟之间的事情你们女人不要管」的屁话了。 他们会舔着脸语重心长的给女人洗脑,告诉她这是为家庭和睦做贡献,必须要这么做,所以你去吧。 陈生是个没文化的人,骨子里承袭了陈家人最根本的基因,那是对「正确理论」的不屑一顾。 认为自己是一家之主,就有绝对的话语权,可以随意支配这个家庭的其他成员。 成员必须听他的,不听就是忤逆、不孝,就是冷血无情,不顾及兄弟姐妹,故意让家庭不和睦。 虽然奇怪他这样的思想是怎么来的,但事实就是这样,王月桂但凡是个有自己思想的妇女,都不会这么受制于人,也不会让自己落入这般田地。 哪怕现在陈生的本性显露无疑,让人觉得无力又噁心,王月桂也没萌生过离婚的想法。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他们这代人的观念,哪怕嫁了赌徒酒鬼,成天毒打辱骂自己,男的就算不是人,是畜生,她们也不会离婚。 对比被打被骂,离了婚被人指指点点才是最让这代人接受不了的存在。 王月桂不是不生气,她对陈生同样失望,但她没得选择了,这是她丈夫,是她要依赖一生的男人。 无论是个什么德行都得忍着,但她不会示弱,不能在陈吉和陈清面前大唿小叫,她还是能对着陈生骂起来的。 「我管不着?陈生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花言巧语把我的私房钱哄骗出来给你那些弟弟妹妹上学的!现在人家翅膀硬了,不把你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都骑到头上来要分家了!你现在跟我说没关系?陈生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这个家为什么过成现在这样,你心里没数吗!」 夫妻俩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陈生在外面务工,两人聚少离多,矛盾也不显。 但现在陈生废在家里,又行动不便,吃喝拉撒的都要人伺候,脾气又不好。 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欠了一屁股债,心中烦闷的陈生就把气撒到王月桂身上,三天两头吵架,现在又吵起来也不稀奇。 见王月桂又提及过去的事情,陈生的脸色就很难看,这是他的把柄,一辈子都要被王月桂抓在手里。 越是这样,陈生心里的气就越是不顺,他认为那笔钱本该就是王月桂出,因为王月桂是大嫂。 后来陈吉和陈清也考上了大学,那个年代在农村能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不知道多风光,王月桂怎么就不知道好歹! 陈生心里气不顺,就把心中的这些想法吼了出来,王月桂都震惊到忘了回嘴,什么叫她就应该拿这笔钱?! 本来躲在房间懒得掺和的陈文松实在听不下去了,打开门气沖沖的跑出来朝陈生喊道—— 「去你妈的应该!有本事你自己拿钱啊!那是我妈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现在要分家就分,谁稀罕你们家这点地,分了说不定还能好一点!以后谁也别说欠谁的,要说欠那也是他们欠我们家的!这些年从我们家里拿走的东西还少吗!他们给过一分钱吗,别以为我们小就不知道,你过去骗我妈拿了多少钱补贴给他们!你要是不清楚的话就让妈算给你听!让你自己知道知道,到底谁要给谁还钱!」 陈文松能知道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利益瓜葛,完全得归功给王月桂那张嘴—— 她喜欢四处跟人聊家常、扯八卦,又爱跟自己儿女说这个家过去的事情。 所以陈文松他们几个都知道,当年叔叔还有姑姑,包括爷爷奶奶在内,到底欠了王月桂什么。 是,现在这些人不会认这笔帐,除了陈吉还念着王月桂的好,其他人早不把王月桂当回事了。 王月桂势单力薄,儿女都不争气,谁还能给她撑腰呢,指望陈生吗?那也是痴人说梦,一点也不现实。 但凡陈生像个男人,这个家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被老婆指责,现在还要被小儿子骂,陈生的脸涨得紫红,难看死了,但他又不敢真和陈文松对上。 陈文松现在长大了,是个小男子汉了,一身腱子肉,平时比较沉默,但发飙的时候陈生也怕。 陈生脸色虽然难看,气也不顺,但却不敢吭声,恨恨的把头转到一边去。 这场家庭争吵从吃晚饭开始,持续到黄金剧场播放电视剧,如果陈文松没有出来吼一顿,估计王月桂和陈生还要吵。 终于安静之后,陈文松又回到自己房间,戴上耳机听歌,实在烦死家里的事情了。 还留在外面客厅的王月桂也不说了,一会之后就把电视关了回房间哄孩子睡觉。 独留陈生一个人在门口坐着,谁也没管他。 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存在,陈生无疑都是失败的,但他自己并没有这种自觉。 他蛮不讲理的认为是王月桂把孩子教坏了,总是把过去的事情拿出来说,把孩子也教得爱斤斤计较,跟叔叔们生分。 陈生这种接近奇葩的思想真的不知道是怎么衍生出来的,去看陈老头的所作所为,也没陈生这么「大公无私」。 吵了一架,但也没能起到作用,第二天陈清他们就回来继续谈分家的事情,陈吉原本不想回来,但又担心出事,就跟着一块回了。 到了老屋,陈吉也不跟陈清他们坐一块,自己去厨房搬了个小凳子出来坐在走廊那里,跟在天井下面洗菜的陈文松小声聊天。 第196页 陈老头虽然躺在床上难以动弹,但耳朵没聋,这么多人在堂屋争论分家的事情,他是知情的。 当即就气得大骂:「我还没死呢!你们安的什么心就要分我这点东西!都是没良心的东西!都给我滚!」 现在国家政策变了,有土地的人比没土地的福利多了去,李雅琴就是看准了这点,所以要把陈家的土地分了,落户到陈清这边。 陈清则是一直算计着陈老头的私房钱,当初陈老头养了好几头牛,后来卖掉了,那笔钱就一直是陈老头拿着。 陈清了解陈老头,是不可能在健在的时候把这笔钱交给陈生和王月桂的,所以钱还在陈老头手上。 都是当学校领导和老师的人了,却为了这点不起眼的家产和自己亲大哥大嫂闹成这样。 王月桂虽然明着不敢说什么,但背地里没少说,村里人现在都知道陈清夫妻俩不是个东西。 为人师表,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老子还躺在床上没咽气呢,就开始算计家产了。 这三四年关于陈家的丑事那是一桩接着一桩,村里的人看热闹看得很过瘾,也就陈生成天不出门,不知道村里把陈家传成什么样了,还以为自己名声多好呢。 现在社会变了,一家出个大学生也不是多难的事情,过去的都是老黄历,陈吉和陈清厉害那是人家,陈生自己现在可是半个残废。 还家徒四壁,欠债不少,儿女一个又一个的不省心,还有什么名声可言,也就他自己做着美梦。 原本在堂屋争论不休的众人听到屋里陈老头气急败坏的嘶吼,顿时收声。 陈吉从小板凳上起来,进屋看了看陈老头,见陈老头憋得满脸紫红、唿吸粗重,双手抓着身下破旧的床单,一下一下抠着。 估计是想起来,但心有余力不足,只能躺着干瞪眼,胡乱骂人。 「畜生!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畜生!吃我的住我的!我供你们上学读书!我还没死呢你们就要来分我的东西!你们这些畜生!都该去死!」 陈老头病得脑子不清楚,但本性没变,说话骂人依旧狠毒,从来不顾及任何人感受。 本来站在堂屋外面就尴尬的李雅琴和余青丽脸上也不好看,她们跟陈老头住一块的时间很短,前前后后加起来没到一个月。 在县城的时候陈老头大多数都端着,不会摆脸色给这两个儿媳妇看,更不会骂人,就连吃饭都不会多吃。 李雅琴和余青丽哪里知道陈老头的本性是什么,被这么骂了一通,脸色能好看才怪。 本来想出声为自己家多争取一点利益的王月桂被陈生瞪了好几回,就是不让她参与。 王月桂心里憋屈,现在看陈老头骂人了,她心里可高兴了,想着总算是让这些人也尝到被骂的滋味了。 陈老头骂了她家二十多年,怎么样风水也该轮流转转。 陈老头没法自己起来,瞪大的眼珠子转到陈吉身上,嘴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连陈吉也骂,骂他畜生,不是人。 「白花钱供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读书!一个两个能耐了就不把我放眼里,我死了也不用你们管!我不用你们照顾!你们都给我滚!把我供你们读书的钱拿出来还给我!我自己请人来照顾我!不用你们!畜生畜生畜生都是畜生!」 陈吉默默低了头,想给陈老头扶起来,被后者挥手打开,骂声一阵比一阵难听。 陈吉忍无可忍,握了握拳头,转身快步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太难受了,难受到想杀人。 陈老头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当初他们兄妹四个吃不饱饭,天天要去干活挣工分,陈老头根本不准他们读书。 是死去的妈妈挨了多少打才替他们争取来去念国小的机会,学费也是妈妈卖菜一点一点攒的,陈老头根本没出过一分力。 后来大哥大了点,家里实在支撑不起,大哥就不念了,回家帮忙干活、种地、种果树,在山上帮养鸡,勉强供他和陈清上完初中。 后来大嫂嫁过来,就拿了钱给他们上高中和大学。 这些事情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陈吉也还是记得清楚,一刻没敢忘记。 他恨陈老头,不仅是因为陈老头不给他念书,还因为陈老头经常打他、打妈妈,骂人,不给饭吃,他做不到对这个父亲敬爱,做不到。 陈吉僵直着背嵴在房门口站了几秒钟,脑子里疯狂的想法跟暴风雨一样唿啸而过,掀起所有东西,让他乱成一团。 陈吉不敢再听陈老头的谩骂,听得越多他就会陷到小时候那种痛苦中不能出来,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是余青丽都无法知道的痛苦回忆。 他做了一个深唿吸,抬起脚步离开,经过堂屋的时候也没看其他人,就这么默默的出了大门到外面去了。 —— 陈清很能拍陈老头的马屁,小时候的事情不知道他是记得还是不记得,还是他这个人本身就虚伪无比。 哪怕恨死了陈老头,他还要装孝子,装给陈老头看,就为拿到那笔私房钱。 他一直没怎么被陈老头骂过,现在骤然听到那些难听的字眼,也愣住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来变去。 从当上了领导,陈清摆架子摆得厉害,在家在外面都这样,不喜欢别人忤逆他。 陈老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畜生,陈清暗暗咬牙,心里把陈老头诅咒了几百遍。 第197页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就别想动我的东西!这个家是我的,轮不到你们这些畜生来分!」陈老头的喊声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那样子像是快死过去一样。 原本在天井洗菜的陈文松默默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上来,进去看陈老头。 一直以来都是陈文松在伺候陈老头,陈老头蛮横,但现在也没拒绝陈文松的搀扶。 他靠在床头,手死死拽住陈文松的手腕,瞪着两个血红的眼睛喊道:「去!你去!把他们都赶出去!谁要是敢分我的东西我跟你们没完,我咒你们都不得好死!」 陈老头这是魔怔了,对家产的执念可能是他还残留一口气的原因了,他应该是不愿意离开这个人世间。 也是,有只能忍气吞声的大儿媳妇伺候他,又有两个当领导的儿子给他点零花钱。 平时吃住都在竹木村,花不到钱,也没人敢当面给他气受,整个竹木村哪个老头有他这样的好福气,他愿意死才怪呢。 陈文松没动,也没吱声,大人的事情他懒得管,分家就分家,这个破家还有什么东西是值钱的吗? 要换好几年前,说不定还能把分到的土地卖了换钱,现在国家政策下来了,农村的土地只能承包出去,不能卖。 竹木村家家户户能种植东西的土地大把多,谁没事钱多到还能承包别人的,所以土地变现不了,目前来说也没什么用。 陈清打的幌子很光明正大,觉得分了土地,将来能落户到自己儿子这里,讲究个落叶归根。 现在被陈老头这么一骂,就谁也不敢再提分家的事情。 李雅琴不甘心,回去之后就一个劲的跟陈清吹枕头风,一定要把这件事落实,陈清烦不胜烦,又没别的办法。 陈吉是不肯和他站一条战线,现在他又不敢回去刺激陈老头,就只能打电话和陈生谈分家的事情,也没个准确结果。 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分不分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陈生最后也只能松口说分,但王月桂却不怎么乐意。 王月桂有自己的算计,分家可以,但陈老头现在病了,总不能一直由自己家来照顾—— 「别的我也就不说了,照顾阿公的问题得趁现在说明白了,我们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是不清楚,你也别给我装煳涂,要分家可以,但他们必须表态,阿公到底由哪一家来照顾,就算轮流照顾,怎么个说法?」 陈生最近很烦王月桂提这些事情,分家已经闹得够鸡飞狗跳的了,还要说这个,他有点不乐意,黑着脸呵斥—— 「谁照顾都一样,阿公不是不愿意住他们那里嘛,再说他们要上班,我们照顾就我们照顾,不是还有小弟在家。」 当初执意要陈文松回来不准走,就是为了帮照顾陈老头。 王月桂气得倒仰,一口气堵在胸口快要憋死,恨不得扇陈生一个巴掌,听听,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 王月桂提高了嗓音喊:「你装好人了是吧!你觉得这不是事情,无所谓了是吧!如果阿公还能下地走路能吃能睡的我也懒得提,但眼下是什么情况?我们照顾得来吗?小弟不用干活吗,照顾阿公多费劲你知道吗?」 没等陈生反驳,王月桂又接着说:「你自己都没伸过手,光张嘴当然觉得轻松,有本事你倒是自己去照顾啊,我看你怎么照顾!在这里装好人,小的老的都让我们家照顾,他们就什么都不用做咯!好人都让他们当咯!我还成了下药毒死阿公的人了!」 提起这个王月桂心里还委屈得很,「现在要分家,这个事情当然也要分清楚,我们伺候了这么多年,现在轮到他们伺候剩下的日子怎么了?谁工作不忙,地里那么多活谁帮我干?你说得轻松,谁照顾都一样?陈吉陈清不是阿公儿子啊,怎么光是赖给我们!」 「行了!」看王月桂越说越过分,陈生又呵斥她。 王月桂偏偏不肯住嘴,今天一定要把话跟陈生说明白了—— 「他们要是不接出去伺候也行,每个月给钱,这个总不能过分吧?那天你也听到了,阿公囔囔着要花钱请人来照顾他!哎呦!他自己也知道请人照顾他需要钱吶?那咱们照顾了这些年怎么算?」 原本王月桂没想着把话说这么难听,但陈清这几天打电话来说的更加难听,还有李雅琴这个坏事的女人,真是狼狈为奸,噁心人。 说什么这些年陈生家欠他家人情,什么事情都让陈清帮忙,现在分家了理应分得多一份土地,算是还人情的。 芝麻绿豆的事情都拿出来算人情,把王月桂噁心得够呛。 明明打电话说这些的时候陈生也在场,结果屁都不敢放,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更是把王月桂气得半死。 行,既然要清算,那就算个彻底! 王月桂是打着鱼死网破的架势了,但陈生不愿意为「这些小事」撕破脸,毕竟是一家人,是亲兄弟。 「整天提钱的事情干什么!我们很缺钱吗!」陈生忍无可忍的吼。 这话说的…… 就算是在房间里听见的陈文松都感觉到可笑,缺钱吗?那亲爹您觉得呢,缺吗? 王月桂快要疯了,瞪着眼睛喊:「缺不缺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你在外面借了多少钱!当初为了那套房子你跟陈吉借了多少!有问过我吗!借完了才跟我说,现在还不上,你出事住院的钱也是借的,这些年到底借了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 第198页 居然还说不缺钱的话! 王月桂的眼睛很红,看样子像是要哭,但她忍住了,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示弱,她就是要陈生认清现实! 欠了多少钱陈生当然知道,不过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家落魄到这个境地。 加上他没法挣钱了,脾气一天比一天古怪,又不愿意让外人看扁了他,就强撑着那点自尊,装大度不去计较那些钱的事情。 王月桂一阵高过一阵的怒喊把这个窝囊没用的男人拉回了现实,可他还是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当初借钱给陈文强买房子也是好事情,是陈文强自己不争气,不然现在一家人都可以搬到县城去住了,哪里会有后面的事情。 但陈生的如意算盘到底是打错了,陈文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现在在哪里苟延残喘都还不知道。 这是陈生的心病,谁要是去揭开都要挨骂,在陈生的潜意识里,哪怕这件事是他错估了,也不能被指责,更轮不到王月桂来指责。 「你总提这些事情干什么!借了就是借了,怎么了!难道他们还要逼着我这个做大哥的还钱吗!不还又怎么了!都是一家人!」 陈生喊得脸红脖子粗,为了自己那点尊严,他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管是什么样的关系,人家出于情分把钱借来了,怎么能因为这层关系就不还了呢,陈生还真是每次都能把三观刷新。 王月桂气笑了,根本找不到话来骂,她觉得那天陈老头没骂错,陈家这些人还真是畜生,而且是一个比一个畜生。 王月桂也不说话了,就这么瞪着眼珠子看陈生,看对方还能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来。 钱是他自己跟陈吉借的,现在居然生出不还的心思,王月桂头一次觉得自己嫁给这么一个男人真的很悲凉。 大人的争吵和矛盾小孩子不懂,陈羽明自己会走路了,就是不太稳,摇摇晃晃的。 他拿着个玩具车朝王月桂扑过来,大声喊道:「阿婆!」 (阿婆是当地话奶奶的意思,阿公就是爷爷) 对陈生是有气,对大儿子陈文强也有气,但王月桂无法将心中的怒火带给这个宝贝亲孙子。 只要孙子在身边,她怎么着都可以,对陈文强也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但也不会再给钱。 陈生兜里没钱,要是有的话估计也要给。 「羽明儿,阿婆抱抱啊。」王月桂缓了脸色,抱起乖孙亲热。 陈生也没再继续说,把脸转开,夫妻俩各怀鬼胎,谁也不知道谁想什么。 干了一天的活已经非常劳累的陈文松在黑暗中闭了闭眼,再给二姐打一条消息他也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到地里干活。 —— 老家那边的事情通过陈文松的嘴传到了蓝阳耳朵里,但她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陈家的事情早跟她没关系了,她唯一挂心的只有小弟。 蓝阳站在水池旁边出神,没留意不肯老实洗澡的狗子,就被这只小东西蹭了一身的泡沫。 才生出来的那点想法立马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蓝阳伸手挠了挠狗子的下巴,无奈的教训起这只不听话的小巴哥,「乖了,马上就好……」 巴哥的主人还等在外面,蓝阳也没耽搁太久,很快就给巴哥洗好了澡,吹毛、掏耳朵、剪指甲,收拾好了就把巴哥抱出去还给人家主人。 巴哥的主人跟她道谢,蓝阳淡淡点头,没多说。 把巴哥送走,转身就撞到站在后面的飞机头,这货很兴奋,估计又跟哪个女网友勾搭上了。 「奇怪,那只德牧有日子没来了。」飞机头闲暇嘟囔一句,然后继续低头跟女网友聊得火热。 蓝阳愣了愣,贾富贵确实很长时间没来了,估计是没有闯祸吧。 122、第 122 章 日子就是这么一天挨着一天的过完了,蓝阳这段时间的情绪还算平稳,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睡眠质量依旧不怎么好。 贴吧认识的陌生网友给她推荐了很多好玩又有趣的小知识,知道她有靠码字挣点钱,就安利给她很多小说。 意外的是,这位陌生网友跟她一样,也是个写手,甚至是同一个地方的人,是老乡。 她没追问更多细节,网友也只是提了一句,之后再没有提过,只说自己叫阿菇,是个恶趣味满满的女人。 之前蓝阳写的小说都是言情类,而且是冷门题材,阿菇给她列的书单里有一个特殊的类别:bl。 她第一次接触这个类型,心情很复杂,但又莫名地被吸引。 阿菇说:一入腐门深似海。 她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她问阿菇:「你也是网站作者吗?」 这是一个非常隐私的问题,她觉得自己不该问,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妨碍,阿菇应该不会介意。 阿菇回覆说:「不是,以前混贴吧的,为爱发电,现在四处留情。」 她羡慕阿菇的潇洒,「真好,真羡慕你。」 蓝阳一脚跨进了腐圈的大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脑洞开得比什么都大,又很好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不必要一直沉在过往那些不好的事情中。 晚上难以入睡的话,她也有自己的消遣方式,把灯关了,自己在床上演独角戏。 她喜欢把自己代入到各种遭遇很悲惨的角色里,这些角色大多数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第199页 她有一个热衷的狗血梗—— 小受是南蛮一个小部落的少族长,今年28岁,个头中等,长相普通,没有任何过人之处。 有次被选为南蛮官家的大公子的贴身侍卫,随大公子一同前往五大城之中的主城朝贺,主城城主有个独子,今年刚满十八岁,是个如谪仙般的人物。 跟五大城那些王公贵族比起来,南蛮来的人身份就属于非常低等的那一种,小受只远远看过一眼那位血统高贵的少主,心中艷羡,也仅此而已,他并没有其他想法。 南蛮官家的大公子却对那位少主一见倾心,想了阴招给那位少主下药,没曾想阴差阳错让那位少主睡了小受,清醒之后大为震怒,命人将小受拖下去受刑。 扭断了四肢再接上,然后吊起来鞭打,再关进阴暗潮湿的脏水池中继续折磨,把人弄得只剩下半条命。 少主的朋友们更是不肯轻易放过小受,让属下找了十来个又脏又臭的乞丐将小受轮了。 还不许小受死,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次,直到小受精神崩溃了也没收手。 最后小受被折腾到四肢将残,耳朵聋了一只,眼睛也瞎了,嘴巴也哑了,剩一口气了才被丢去荒山自生自灭。 理所当然认为小受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也想不到,小受会被恰巧途径的女道士救下,并且带回远离了主城的破小道观。 小受命大,活了下来,而且他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在几个月后生下一个小猫似的女娃。 少主继位,大祭司占卜,预示新城主只能跟某个特定的人生育子嗣,指向的方位正是小道观。 然后,新城主就派人去找,将没死成的小受连同五岁大的女娃一併带回,女娃被封为贵女,但她也不是继承人。 新城主非常厌恶小受,死活不肯再和小受发生关系,但主城不能没有继承人,所以他只能吃了药再和小受那啥啥。 过程非常曲折,小受很恐惧新城主,靠近都浑身发抖。 … 剧情非常雷人,但这是蓝阳最喜欢的设定,她喜欢这种十级狗血故事,并把自己代入进去。 至于她一个女的为什么非要把自己代入到一个小受身上,大约是因为她无法再跟女性角色共情,觉得正常的男女之恋没什么刺激感,她不热衷,无感,也入不了戏。 中途她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变化剧情,但总离不开各种强制爱—— 新城主强迫小受发生关系,再因为别的缘故开始喜欢小受,结果因为自己性格太别扭,喜欢又不会直接承认,就各种折腾,最后只能让小受更加恐惧他。 她就在被窝里幻想自己是小受,挨了打,受了刑,非常痛苦……诸如此类,可把她给爽死了。 这是她的颅内小世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都管不着。 她偶尔也会去幻想一些别的故事,或者畅想那些不可能的未来。 她想过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 独栋的中式别墅,白色的墙壁,带着好看的地砖,很中式的家具,有个小院子,她会在院子里种满水桶那么粗的仙人球。 还有四面都是书的房间,她在里面写作、看书,可以长时间不出门。 她会过着自律的生活,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跑步、遛狗、吃早饭,然后在院子里坐一会,再回房间写作或者看书。 抑或跟着视频做一些手工,捏土、画画、设计簪子等等,要不然就做菜,她很喜欢做菜,烹饪一道美食会让她很有成就感。 她还会幻想另外一个版本,有钱了就在老家建一幢房子,一样是种满仙人球,一样是中式风格,一样有个放满书的房间。 她陪着妈妈一起在老家生活,会在地里种些瓜果蔬菜,会招待偶尔上门来的亲戚,会做很多好吃的分享给街坊邻居。 她每天也很自律的生活,会带着狗子们到山上撒欢,会教狗子们玩滑板,还会挎着篮子去摘蘑菇,或者挖草药。 弟弟妹妹放假回来,会一起下象棋,学插花。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围着大圆桌吃年夜饭,夸她做菜的手艺好。 她逐渐学会跟过去的自己释怀,学会忘记那些伤痛,让余生过得平静而美好。 她不再恐惧与人交流,她变好了,变得优秀了,甚至还考上了研究生,是她很感兴趣的专业。 也许在校园里,她能遇见可以携手共度余生的那个ta。 她也会有很多朋友,不会再孤孤单单一个人,她也会有人疼爱,有人在乎,有人陪着疯,有人陪着闹。 而现在,她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很可悲,每天要靠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才能活下去。 …… 又是半夜,依旧睡不着的蓝阳起来发了一条朋友圈,这是她跟以往那些人断联以来发的第一条朋友圈—— #领取好运# 配图是一男一女两个异教徒,双手端住银质的托盘,上面放着两个死人头颅。 这是她很久从网上存的图,久到她都不记得当初存这种图的目的是什么了,她一直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被正常人理解,甚至都不被世俗容忍。 可她就是喜欢扭曲了人性的所有事物,并认为这才是最真实的人性存在。她拒绝相信一切美好,因为她曾经相信过,然后被伤得体无完肤,一败涂地。 一分钟之后,柒丹就给这条朋友圈点了贊,并私信问她:「这么晚还没睡啊?」 第200页 夜半三更,就容易冲动和胡思乱想,蓝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有了跟一个柒丹倾诉的欲望。 她回覆:「睡不着。」 然后柒丹回了一句,「那我唱歌给你听?」 蓝阳有些愣,「为什么突然要唱歌,奇奇怪怪的。」 又不是特别熟,她甚至觉得柒丹有病。 「真的。」 「真什么,真的有病啊。」一个没控制住,蓝阳就把心中所想给发了出去,她暗道不好,祈祷柒丹没看见,但人家已经秒回了—— 「我说真的唱歌给你听。」 蓝阳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回覆:「那行,你唱吧。」 那边没有再回復,她等了十分钟也没动静,让她有一种被耍了的愤怒感。 在她想要关闭微信去睡觉的时候,收到柒丹发来的一条长达一分钟的语音,所有愤怒化为深夜的惊喜,她立马点开——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嘆息 …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 很特别的女音。 她知道这首歌,却不知道创作者赋予这首歌的意义。 但她从这条语音里听到了深埋心底的孤独和迷茫,无关歌曲,只是一种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感应。 又或许,孤独的不是唱歌给她听的柒丹,而是她自己。 依旧没有完全安静的深夜,她还能听到嘈杂声,充斥着无声诡异的是她的心和她的世界。 无人陪伴和诉说的时刻,她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让一个不算熟悉的人给自己唱了一首歌。 尽管不是她主动提出的,可她心里却希望有这么一个人,能在此刻,单独为她做一件特别的事。 对于那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来说,有个人为自己唱首歌根本不算什么,甚至转头就忘了,更谈不上感触。 而她不一样,在她的成长道路上,从没有单独为她存在的美好。 她出生的时候,前面已经有比她更早的哥哥姐姐了。 她不是父母独一无二的孩子,更不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她就是一个产物,随时都会被明码标价卖出去,仅此而已。 父母会以家里经济不富裕为由,剥夺她作为一个孩子的所有自尊和虚荣,让她不要跟别人比。 父母跟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我们家穷,你要怎么怎么样。 她知道啊,但可不可以……不要总在她耳边提及。这样的想法在她年少的时候经常出现。 父母让她感觉贫穷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可怜,穷人家的孩子不配有零花钱,不配花一毛钱买一根辣条。 甚至连去学校的学费、伙食费、住宿费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拖到老师来催,父母再让她去跟老师说:我们家里穷…… 这已经让她不想活了。 父母一直跟她说不要跟别人比较,那为什么在她长大之后,又要不停地跟她说:你看大姨家的孙女,人家都是住集体宿舍的,就你娇气就你住不了,那点工资都用来交房租了。 或者:你们表嫂的女儿每个月都给两千块钱的,你们一年到头都没有一分钱给。 太多了,她都数不清有过多少类似的场景对话。 以前她恨过,后来觉得太煎熬,就逐渐让自己变得冷漠,然后认识到父母并不爱自己,她就又清醒了。 在她小的时候,父母给她的不多,长大之后,也别指望她会给父母太多,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不是吗? 她在严格遵循这种公平,有什么错。 「谢谢。」 不管柒丹出于什么心理为她唱了这首歌,她都有认真听完,并为之感动,她也理应给予对方最真诚的感谢。 她把这一页聊天记录截图保存下来,然后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配文—— #第一次拥有特别# 她的可怜,就只能允许自己看见。 柒丹回復过来一个笑脸,说:「嘻嘻……你喜欢听的话,我以后天天唱给你听啊。」 她流着眼泪在笑,先习惯性打了一句『不用了,谢谢』,觉得不妥就又删掉,想换成『算了吧』,可最后发过去的却是—— 「好啊。」 在这之后,柒丹就真的每天唱一首歌给她听,有抒情的,也有欢快的,还会给她分享最近听了哪些歌曲。 当对方问她要歌单的时候,她很犹豫。 因为自己的歌单真的很老掉牙了,都是非主流时期的炸街曲,连香水有毒都在其中。 她不好意思跟对方分享,就转了唯一那首《小跳蛙》过去。 「哈哈哈哈……你好有童趣啊。」柒丹说。 童趣? 她仰头去看天花板,然后发出一阵怪笑声,这应该是跟她最没关系的一个词语了吧。 不知道回復什么合适,她干脆就不回了,将手机丢回床上,又要开始一天的忙碌生活。 她刚开始接触文字的时候,觉得有趣,后来要赖以生存的时候,心境就不同了,她变得焦虑、敏感、患得患失。 不想让那些零散可怜的数据影响到自己,可又忍不住点开去看。 她的挫败感每天都在加重,必须要靠幻想出来的假象才能熬着坚持下去。 第201页 她觉得自己写得不差,收穫的几条可怜的评论也都是夸赞她的,那为什么自己的作品还是没有被很多人看见,她想不通。 榜单上的文她看过不少,都觉得很一般,有些错别字连篇,文笔又幼稚,可人家的文就是火得一塌煳涂。 太多事情想不明白,困扰着她。 她连在这个花花世界生存下去都那么难,更别谈什么童趣、开心了。 别人是用童年去治癒一生,她反过来要用随时都可能摒弃掉的余生去治癒充满压抑和偏见的童年。 她所经歷的生活是黑暗的,所以连同写下的文字都那么不讨喜。 是啊,她在现实生活中都是被人厌恶的那一类,产出的东西自然也不被他人喜欢。 负能量三个字,已经是不能被提及的词组了。 提了,别人就会说她无病呻吟,说她不知道努力上进,说她不知道找方法让自己变优秀,自己都放弃自己了,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很多时候,她对能说出以上评判语句的人都很好奇,这些人是有多强大的灵魂和内心才能够从一个深渊谷底,抓着陡峭的岩壁往上爬,然后站在顶峰远眺清晨的美景,沐浴阳光,洗去一身的污渍,重新活出另一个自己。 她好奇死了,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到底是她自甘堕落,还是她根本找不到路,迷失在了这一片黑暗无边的沼泽中,连根能自救的藤蔓都抓不到。 救,拆开了有一半就是『求』啊,她去求谁?又或者她能去求谁? 能自救的人,生命里总会有阳光出现过,被父母抛弃还有爷爷奶奶爱自己,哪怕被全部家人抛弃,还有朋友,往后可能还会有爱人。 关系再远的,还能有赏识自己的领导,或者老师。 要么自己本身就是个聪明人,有一技之长,能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总会有闪光点才能说出那样的话的。 她呢?什么都没有。 她去争取过,朋友、恋人这些,最后的结局就是现在这样,她受了一身伤然后落荒而逃,接着一无所有。 她从小就是个笨小孩,不管怎么努力去学习,成绩也比不上别人。 她没有感受过爱,那么羽毛那么轻的一丁点儿都没有,在她活过来的这条路上,感受的都是别人的冷言冷语。 还在上学的时候,同学看不起她,嘲笑她,给她起难听的外号,女同学孤立她,男同学就合伙骂她、打她。 她从没有主动招惹过谁,每天都活得规规矩矩,话少、安静难道也能成为同学霸凌她的理由吗? 而老师,从来都不会记得班上有她这么个人,就连课堂点名都是直接略过,甚至疑惑她是不是自己这个班的学生。 长大之后工作,她依旧是别人眼中的笑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就是透明的,连名字都没有。 她活得很失败,她知道的。 她也不想跟谁再提及过去那些事,就让她窝在这个隔壁拉屎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地方,活着吧。 她也知道众生皆苦,相互救赎的桥段只存于虚构的小说里。 —— 每天跟柒丹聊几句话,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她点开过柒丹的朋友圈,里面有小视频、自拍以及合影。 柒丹的造型很多变,但无一例外都笑得很开心。 她只去看过一次,之后就把柒丹的朋友圈给屏蔽了,太美好的事物总会让她起嫉妒之心。 看多了就会变成仇恨,甚至会构思一个颅内小故事,将对方今后的路安排得非常曲折。 或许这就是她从小就被人厌弃的原因吧。 —— 她和柒丹聊的话题也渐渐多起来,柒丹会把自己的生活片段分享给她听—— #今天和同学出去玩,遇上了大暴雨,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发现一家牛排很好吃的店(附图) #朋友生日,聚会(附图) #和朋友自驾游(附图) #今天的加州天气很好(附蓝天白云图一张) #教授的课很无聊。 #我亲手烤的曲奇饼(附图) #给你做鸡蛋饼笑脸,嘻嘻,要开心!(附图) 而她的回覆一直都很冷漠:哦、嗯、喔、挺好、挺好看……这一类的字眼,连表情都不会有。 如果柒丹跟她分享大暴雨天有人被雷噼,牛排里吃出头髮,生日聚会抓姦的话,她还能感兴趣多聊两句。 她就喜欢看别人生活的不如意,好用来安慰破败不堪的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柒丹大概发觉了她不喜欢这些,所以没再分享过,每天会问她在做些什么,忙些什么。 她的回覆也很冷漠:「工作。」 柒丹回覆:「好。」 过了一会柒丹又发来,「想听什么歌,我唱给你听。」 蓝阳突然觉得厌烦了,「不想听,忙。」 她都不知道怎么就有这种情绪生出来,是她嫉妒柒丹能生活在海外,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每天可以玩乐的朋友,有钱去旅游。 而她就只能窝在这个地方,重复昨天的工作,焦虑和忧愁明天的饭钱,以后的生活。 「啊……我特么的才是有病的那个。」她在心底冷笑几声,嘲讽自己竟然连一个不怎么相干的人都嫉恨。 也难怪周围的人都不喜欢她,活该啊,真是活该。 第202页 —— 昨晚的聊天以对方一句『好,等你不忙的时候再听』收尾,柒丹唱了,她也听了,只是没再回復。 她在凌晨两点半定了早上6:30的闹钟。 因为她刚接了一个活,要写一篇军事类的短文,金主要求字数在1800左右,配4、5张图片,完全原创,25块钱一篇,约好明天晚上交稿。 但她明天要去店里上班,怕赶不及所以要早点起来写。 蓝阳翻来覆去到凌晨三点多才睡去,闹铃将她吵醒的时候,她的头特别疼,困到眼睛都睁不开。 她凭藉顽强的意志力从床上起来,先烧一壶开水,然后上厕所,再丢三个小红薯、两端铁棍山药到电锅的蒸屉中蒸熟,当做早餐。 等她刷好牙,水也烧开了,她先调了一杯蜂蜜水凉着一会儿喝,再接着去洗脸,做基础护肤。 蒸屉里的红薯和山药还没好,她边喝蜂蜜水边打开电脑,先把资料找齐,之后开始写稿子。 这台老掉牙的电脑非常卡顿,房间里的网络信号又不好,开个网页都要等半天,她从一开始的抓狂到现在麻木的习惯,用时也不长。 想要换电脑,可她没钱。 —— 光是这样慢吞吞地找资料就花了一个半小时,她对军事完全不了解,只能照本宣科的先将别人的文章段落复制粘贴,再以她习惯的写作方式去改。 中途她把蒸熟的红薯和山药吃了,一直忙活到八点才搞定,她打上标题给金主发过去,等待金主审稿的过程非常难熬,她连微信都不敢去看。 今天的心情无比糟糕和沉闷,她愣怔地盯着墙壁发呆,还处在焦虑的自我否定和怀疑的情绪中不能自拔。 十分钟后,金主回覆:这个原创度有点低了。(附上检查对比图) 这个结果仿佛是意料之中,她有感应的,所以也只是麻木地回復一句:「嗯吶,我再改改。」 她今天上中班,可以九点半再出门,所以对着稿子又改了大半个小时,把原来的删除一部分,再从一些资料视频里提取部分文字。 在她把改好的稿子发过去之后,桌上的手机就亮了起来,她不知道是谁的号码,但显示是老家那边的。 接通后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是小叔陈清,那刻,蓝阳是恍惚的。 陈清还是那副趾高气扬的语气,哪怕传达这种事也没改变,「你现在在哪?阿公去了,你马上回来一趟。」 去了就是死了。 蓝阳还是觉得恍惚,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哦……」 陈老头死了,对陈家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但不管背地里是有多大的怨恨,面上功夫要过得去,毕竟死者为大。 但蓝阳并没有太多悲伤,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陈老头活得够久了,死了就是死了。 蓝阳冷淡的态度刺激到了陈清敏感的神经,他呵斥:「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求你回来没听见吗!」 蓝阳扯扯嘴角,嘲讽之意明显,反问陈清,「要求?」 陈家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她?她连陈兰花这个名字都不用了,那些人到底是有多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才会这么来跟她说话。 陈清完全没自觉,态度很恶劣,「对!我要求!」 123、第 123 章 陈家的人就是这样,从来不问缘由、不在意过程,也不会管别人的路到底有多黑。 他们就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轻易给蓝阳定罪,陈清端着长辈的姿态,以强硬的态度要求蓝阳回竹木村参加陈老头的葬礼。 陈家的分家闹剧一开始蹦跶得最厉害的陈清和李雅琴在知道即使分了土地也没法落户到他们就偃旗息鼓了。 加上王月桂提出要他们轮流照顾快死的陈老头,这件事是王月桂占理的,陈清没有藉口可以搪塞。谁不知道这么多年陈老头都是陈生一家在照顾,他和陈吉都没怎么沾过手。 现在陈老头快归西了,陈生是个半残废,王月桂身体不好,如果还一点不表示的把陈老头扔在竹木村,陈吉和陈清会被人戳嵴梁骨。 事情怎么个结果陈吉都不在乎,但陈清是个爱惜羽毛的人,不能让自己的名声受损。 所以不得已只能在分家的事情上退步,推脱自己一时财迷心窍,并不是真的想分家。 陈清头次放下姿态的求和,目的就是让陈生和王月桂心软,继续无条件的伺候陈老头,直到对方入土。 不过王月桂并不打算接受,分不分家现在不是由陈清说了算,王月桂已经知会了族老和村委,就算分家后土地不能落户给陈清,但名义上也算是分给他了。 王月桂这招很高,她不想再跟陈清和李雅琴扯皮,既然他们想分家,那就分到底。 知会了人,她就天天打电话给陈清,让他和陈吉回来一块做公证,把家分了,但陈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一直没回来。 陈吉本来就没分家的心思,知道王月桂这样做是为了让陈清难看,也没管。 后面陈清没办法了,就让李雅琴和余青丽回去,她俩是外嫁媳妇,本来跟竹木村的人都不熟悉,谁买她们的帐? 陈吉和陈清这两个一家之主都不露面,分家的事情也就搁置了。 家分不了,王月桂也没消停,还要谈论陈老头的问题,陈生满腔怒火,骂王月桂狼心狗肺,不管家庭和睦,不顾念亲人情分。 第203页 王月桂不满意陈生很久了,当即又大吵了一架,指着陈生的鼻子骂他窝囊废。 以前王月桂是不敢这样跟陈生吵架的,但这几年陈生越发窝囊,家里欠了那么多钱,王月桂再也憋不住委屈,现在基本是新帐旧帐一块翻出来。 「我狼心狗肺也给你们陈家生了儿子!给你传了香火!这个家要是没有我,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指着我骂!」王月桂叉腰站在新房子的客厅中间,扯着嗓子跟陈生喊。 忍了这么多年,她现在不想忍了。 陈清都把她逼到这个份上了,又要分家又不想管陈老头,又不愿意给赡养费,做梦! 王月桂瞪着眼睛,一字一句把陈生骂得抬不起头—— 「你装好人之前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现在是他们想把我逼死!我豁出去为这个家争取利益有什么不对,你这么好心怎么不见自己亲手去伺候阿公!还不是让我和小弟来!陈生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些弟弟和弟媳是什么德行你不是不清楚,少在这里给我装好人!他们要是不把阿公接出去养,就要给钱,我白白伺候了这么多年,一分好处没捞到,还要被你们埋怨,我图什么啊!」 王月桂和陈生每次争吵的导火索都是这些:不公平的分工,陈生处处表现出来的窝囊。 以为不计较了别人就会记着他的情分,但要知道,这个世界情分二字最不值钱,特别是在文化人眼里,情分还不如路边的狗屎。 陈老头老骂人那句话,白白翻坏了书皮,其实放在陈清身上更合适。 他自诩高知识分子,做出来的都是猪狗不如的事情,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坏心,不过就是人性的自私使然。 王月桂也在急着给陈清等人定罪,因为这些年的不公平待遇,压制在心底的狂风暴雨不知道什么会伴随着闪电惊雷席捲而来。 现在她能一改之前唯唯诺诺的态度跟陈生争吵,不顾一切地要求陈清他们合理分配老人赡养问题,就是暴风雨要来临时的预警。 只是谁也没想到,陈老头就这么咽气了。 那么快。 尽管在预料中,但还是太突然,王月桂打电话通知陈吉的时候,陈吉还在办公室训斥逃课的调皮学生。 那个在陈家作威作福几十年的人,终于迎来了他生命的终结,那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挽回的结局,不认命都不行。 陈吉放下电话,挥手让几个面面相觑的学生先离开,然后他自己坐在椅子上许久未动,静止得如同雕塑。 他没有太多的悲伤,陈老头的死对他来说不是悲伤的事情,尽管他不太想违背道德,但却难以忽略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亲爹死了,对陈吉来说是一种解脱。 不需要悲伤,仿佛是巴不得那个人快点死,那他就能快点从旧伤里走出来,挥开那些阴影,活得像个正常人。 同样接到电话的陈清,最先做的事情就是逐个打电话去通知别人,让相关的人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回来参加葬礼。 从陈老头卧床不起那天到咽气,整个过程都非常曲折,陈家两代人经歷了好几次矛盾大爆发,关系早已没有之前牢固,甚至连表面的平和都难以维持。 陈清还当自己的地位一如从前,对侄子侄女依旧能指手画脚,哪知道又一次在二侄女这里碰了壁。 蓝阳烦透陈清打电话来给自己,她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冷然,一字一句咬得非常清楚,「跟我没关系,谁的葬礼都跟我没关系!」 她不会回去,谁死了她都不会回去。 陈清暴怒,在电话里吼起来,「阿公生前那么疼你们!临终前还一直念叨你的名字,你居然连他的葬礼都不回来参加!还是人吗?阿公生病的时候你也没回来!是不是已经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了!」 蓝阳觉得很可笑,陈清可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不觉得羞愧吗?陈老头念叨她? 「他连我叫什么名都不清楚,拿鬼来念叨吗?」蓝阳讥讽。 她不再顾念谁的面子,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长辈,应该尊重长辈这个传统观念她已经听得够多了。 之前陈生就爱拿这套理论来训斥她,不管对错,反正都是她的错,长辈从来都不会错。 蓝阳烦透了这种观念,也厌恶陈生把这套理论灌输给她,也烦时隔这么长时间了陈清还来找她。 陈老头去世的事情陈文松已经在微信上跟她说过了,但她没表示回去,也不问细节。 念叨她?呵…… 陈老头总是把她和陈兰荷的名字弄混,记忆里陈老头根本就没有一次叫对过她的名字,又怎么会在临死前提到她,简直荒谬得可笑。 她没继续等陈清说屁话,先一步把电话挂断,然后关机,然后收拾好背包,就出门上班去了。 —— 「跟我没关系!都说了跟我没关系!你们不是已经让我滚了吗!为什么还要来烦我!到底想要干什么!是不是要把我逼死你们才满意!你说啊!是不是要我去死!」 蓝阳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大树底下,跟电话那头的人嘶喊,喊得声音都哑了。 到底要她怎样啊! 她已经逃得远远的了,已经在尽力去承担作为不孝女的责任了,父母还要把她逼到什么份上才肯罢休。 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轻生念头再次从心底冒出来,像有毒的藤蔓一样缠住她,还封住了她的口,她连唿救都不能够。 第204页 —— 陈老头的葬礼,直系的、旁系的反正能打电话通知过的人都来了,就连陈文强这坨扶不上墙的烂泥都带着林思思回来了,就唯独缺了陈兰花。 早已不想提及那个名字的蓝阳脸色难看,眼睛酸疼,喉咙干哑,她强忍着不适应蹲到地上。 浑身肌肉都在微微抽搐抖动,像是她体内有什么困兽,她在极力克制。 手机话筒传来阵阵嘈杂,还混着王月桂高声指挥别人搬东西的声音—— 「桌子都在原本小姑住的那间房……碗不够?先去问三娘她家有没有,借过来用先……后天出殡……行了别说这些,两个姑婆到了你找人去接一下……等等!别忘了给司机封一个红封……」 吵吵闹闹一阵之后,王月桂才重新对着电话里说:「说什么了?你到底回不回来咯?之前小叔说打过电话给你了?」 却原来,她拼命喊出来的委屈,王月桂根本就没在听…… 好可笑。 蓝阳捂住眼睛,任由泪水从指缝渗出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细微的抽噎传进话筒,身处农村葬礼嘈杂环境的王月桂根本听不见,就举着手机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又追问一遍到底回不回来。 「不回,挂了吧。」蓝阳轻声应了句,又轻轻地把电话挂断。 她觉得累,脑袋一阵阵的发晕,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她盯着路面的一片落叶出神,然后流眼泪。 总是说自己不会再哭,看……轻而易举地就把藏起来的东西给挖出来,跟尖刀似的,从里到外狠狠捅她的五脏六腑,疼得她想满地打滚、尖叫、嘶吼。 突然断掉的电话让王月桂很恼怒,陈兰花离开后真是一次电话也没打回来过,就连自己住院这个没良心的女儿也不问一句,真是白眼狼! 陈文松披麻戴孝,从堂屋走出来找王月桂,「里面有人在叫你。」 「谁啊?」王月桂虎着脸,又不好在这种特殊时候发作,就只能忍着。 陈文松知道她这是打电话给二姐,昨天半夜小叔回来就急着告状,说二姐没良心、不孝,阿公走了也不回来看一眼。 陈文松以前不理解二姐为什么跟家里的人关系这么紧张,三姐回来说要结婚的时候跟爸妈吵架,情急之下喊出来的事就像一把重锤砸向陈文松的胸口。 那一刻他的情绪非常复杂,乱糟糟的,冷静过后,他很心疼二姐。 在这个家,谁都在算计,大姐早早嫁人了,现在什么情况不知道,陈文松不想去评价。 大哥做的那些事十里八乡都知道,他也恨、也讨厌。 唯独二姐,虽然表面上不关心爸妈不关心这个家,但家里有了困难,爸妈住院,一直都是二姐打钱。 —— 竹木村红白喜事最为看重排场,哪怕多穷的人家,都得办得有模有样,特别是白事,都必须请道士超度三天三夜,更久远的年代还要停灵超度七天七夜的。 现在的人怕停七天尸体都臭了,就逐渐改为三天。 直系亲属披麻戴孝跪在安放棺材的灵堂,听道士念念叨叨,整个屋子噼里啪啦的很吵闹。 自打王月桂嫁进陈家以来,总共操持过两场白事,一场是自己婆婆的,一场就是婆婆的婆婆的。 一个六十多岁就得乳腺癌不治而亡,一个作恶多端活到九十八岁自然老死,好人都不长命,还挺讽刺的。 王月桂对白事的注意事项早已滚瓜烂熟,现在操持起来也不见慌乱。 头一场婆婆的白事,该哭的不该哭得都哭,王月桂还记得尸体从房间抬出来的时候,陈吉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就连一向精明的陈清眼圈也是红的,他们对亲妈的感情自然比对陈老头深厚许多。 后面到了陈老头亲妈那场,除了陈老头自己和两个姑婆有感触之外,其他小辈都是假哭的多。 王月桂则从头到尾都忙得团团转,就连送殡时要求一路哭过去她都是干嚎着没眼泪。 现在到了陈老头自己,谁的脸上也没有悲伤,就连装都懒得装,陈清更是,抽着烟跟回来参加葬礼的亲戚聊天。 昨天忙着叫人安排道场,王月桂一夜都没合过眼,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脸色更是憔悴。 她急匆匆进来,不知道跟谁要了一碗温水来喝,才又穿着孝衣指挥别人搬东西。 陈生和陈吉还在陈老头的房间里,尸体已经被麻布盖了三层,但事先预定好的棺材现在还没运回来,得再等等才能把尸体抬入棺。 一群道士正在堂屋布置灵堂、焚香,绕着老屋转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除了他们自己,别人也听不懂。 葬礼都会有哀乐,也会有专门在葬礼上点放的冲天炮,一共放七个,附近的人家都能听到。 七个数的冲天炮响起,就代表着有人死了,正在办葬礼,这是竹木村本地的风俗。 「运棺材的人怎么还不回来?」和别人聊了一会,陈清走进来问王月桂,这都快到中午了。 王月桂正忙着别的事情,闻言抬头暗暗瞪了陈清一眼,压低声音警告,「别胡说八道,这种事不能问!」 对于风俗禁忌,王月桂都会拿命去遵守。 特别是在白事上的禁忌,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什么话能说或者不能说,她都严格遵守。 第205页 并且要求周围所有人跟她一样,如果坏了规矩,她就会虎起脸、瞪着眼睛厉声警告。 陈清也没计较,就是尴尬地笑了笑,就转身又跟人说话去了。 陈兰金也从省城回来了,一块来的还有她的女儿。 她行事风格一向疯疯癫癫,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她反倒跟余青丽还有李雅琴聊得火热。 但之前她没嫁人时,这两个婶婶对陈兰金可熟稔不起来。 王月桂在竹木村人缘很好,虽然家里欠了不少钱,很多人也不怎么跟陈家兄弟往来,但跟王月桂的「姐妹情分」没断。 这不,王月桂打电话让村里相熟的妇女过来帮自己操持陈老头的葬礼,很多人都来。 其中就有一个跟王月桂关系非常亲密的,按辈分陈文松他们得叫她十八伯娘。 十八伯娘身量比王月桂高一点,正拿着一把点燃的香往屋子的四角安插。 见陈兰金拿着手机跟余青丽要微信,说要给堂弟发红包,十八伯娘登时就傻眼了,这还是在长辈的葬礼上,怎么就要发红包了。 觉察情况不对的十八伯娘偷偷过去拉了拉陈兰金的胳膊,小声提醒她,「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现在做这些不合规矩,注意点。」 陈兰金做事疯魔惯了,这时候哪里听得进去别人的话,立马就大声反驳十八伯娘,「怎么了?我给我堂弟发个红包怎么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发什么红包!不合适!」 十八伯娘也生气,但她不太好硬劝陈兰金,就指望着这个侄女能懂点事,别在这个节骨眼添乱,让村里的人看见了闹笑话。 谁家小辈能在长辈葬礼上发红包的,那不是笑话是什么! 陈兰金疯疯癫癫喊个没完,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了,十八伯娘脸色难看起来,见劝不动,她就跑去跟王月桂说了情况。 正忙得不可开交的王月桂听了之后气得脸色骤变,她急着赶过来,把还在囔囔的陈兰金扯到角落,低声呵斥:「你别在这里发疯,给我丢人!」 王月桂也注重名声,但她和陈生注重的点不一样,对于封建迷信神明鬼怪之类王月桂绝对是虔诚的信徒,容不得别人在这种事胡来。 陈兰金这是算踩了王月桂的底线,如果不是顾念这是在葬礼上闹开了不好看,王月桂都要扇陈兰金一巴掌了。 「我怎么丢人了!」陈兰金不服气的继续囔囔。 王月桂还有残存了一丝理智,她警告陈兰金,「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去!别胡说八道!发什么红包等以后再说!」 王月桂心里有气,也不单单是因为陈兰金选在这个时候发红包给谁,她还觉得陈兰金不懂事、不知道轻重、不辨别是非。 有钱怎么不见给她?反倒拿去给余青丽和李雅琴的孩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运棺材的人已经回来,王月桂就不再跟陈兰金说,怕耽误了时辰——死者入棺时间最晚不能超过第二天下午两点,不然就不吉利。 「你别给我惹事听到没有!」 丢下一句警告,王月桂把陈清喊上,急匆匆赶到外面去指挥几个有这方面经验的男人把棺材抬进来,放到堂屋的砖头架子上。 然后她才进房间朝陈生和陈吉使了个眼色,意思就是棺材回来了,可以把尸体抬出来放进去了。 哀乐和道士敲钟念经的声音很吵,老屋外面还有很多人忙忙碌碌,准备席面给干活的人吃。 还有一小队人拿着麻布从陈家老屋沿路隔一段距离就系一根,临近的几个十字路口也都繫上。 亲属全部跪在灵堂,哭不哭都得走个过场。 —— 蓝阳因为不舒服,破天荒的跟女老闆请了半天假,早早下班回到那间破旧的公寓,在隔音不好的浴室呆了很长时间。 从她记事起,陈家的前两场葬礼她都在场,虽然记忆很模煳了,但都记得。 她是怨恨陈老头,以前也认为这个家的不幸要从陈老头这里算起,但现在人不在了,再多的怨恨都随着烟消云散。 蓝阳仰头看天花板,嘆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搜了一张彼岸花的图片,然后编辑了一条朋友圈—— 不悲不喜,淡然如常 黄泉的路不好走 孟婆的汤不好喝 忘川的河不好渡 生时种种,一笔勾销 来生做人,多攒功德 愿逝去的灵魂,今夜远走…… —— 点击发布,也没屏蔽任何人,这是她唯一一条所有人都可见的朋友圈,虽然知道这样的方式很非主流,似乎对逝去的人也不太尊重。 但蓝阳想,自己对陈老头也尊重不起来。 她不愿意回去参加葬礼,除去对陈老头原本的怨恨,更多的是不想再跟那个家有面对面的牵扯。 她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祭奠陈老头,其实也表明了她对这个人的怨恨放下了,仅此而已。 … 发完朋友圈,蓝阳也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往事中,她收拾出的三袋垃圾和喝光水的两个矿泉水桶,想下楼去逛逛的同时顺便丢个垃圾。 上午出门她忘了拿垃圾了。 这个老旧公寓原来的房租之所以那么贵,就是因为地段尚可,隔一条马路就是繁华的商业中心,走二百米就是8号线的地铁口。 第206页 她搬到这里之后都忙着上班,也没好好在附近熘达过,除了知道对面有个群星城,再走几百米就是徐东大街,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从地铁口下去,穿到另一边会有一个地下美食街的入口,这是她上上周无意间发现的好去处。 她很少在外面吃饭,大多数都点外卖,点的时候还奇怪附近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吃店,还都是距离三四百米而已。 她下班回来的时候一个都没看见过,原来是藏在地底下啊。 其实那里也算不上美食街,入口只写了番茄街三个字,里面也不是特别大,不过该有的东西都有。 扶梯出口的旁边有一家叫日和山茶的蛋糕屋,她上次来的时候买过这家的点心,特别好吃,就是价格有些贵。 她以前特别不喜欢吃甜食,尤其西点一类。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又很喜欢吃,会一次性买好几个。 赶上饭点出来,美食街人很多,所有小店都是满客的状态,她想去吃的那家日式料理店也有很多人,她没进去。 绕着转了三圈,终于再选了一家卖生煎和鸭血粉丝汤的店,点了一份双拼生煎包和一份全料鸭血粉丝。 她之前点过这家的外卖,味道很一般,分量也少,她就是见到人少才进来的。 坐在一人坐的小桌上,毫无表情地吃着鸭血粉丝和生煎包,看门口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 以前她还觉得独自出来吃饭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孤独感,现在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鸭血粉丝她吃完,一份四个的生煎包她吃了两个,剩下两个把里头的汤汁喝掉,皮没吃。 这一顿花了她32块钱,对现在的她来说,这个价钱其实挺贵的,她平时没事都只吃4块钱一碗的热干面。 她穷,又喜欢报復性消费,将她的实际收入和实际消费贴出去,肯定会有很多人来指责她。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对贫穷这个字眼起生理反应,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长大了也没有,她只敢在吃的方面不亏待自己。 更何况她现在心情很不好,想吃一顿稍微好的东西又怎么了,她没偷也没抢,用的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钱。 原本还要再去买点别的,她恍惚记起自己今天的消费额已经严重超支,吃鸭血粉丝和生煎包已经非常过量了,不能再吃别的。 路过她最爱吃的老韩煸鸡的店门口都不能进去,她又开始感嘆为什么自己不能是个『有钱人』。 —— 也是上次才发现,番茄街里有一家蛮大的超市,她进去买了一些打折的肉和菜,然后拎着回那个破小的房间,上楼前还要在楼下买两桶水。 她喝过房间水龙头的水,一股子苦味,之后她就没敢再喝,一直在楼下买桶装水,两大桶才20块钱,她自己能喝大半个月。 房东没给她配备冰箱,她现在用的还是自己在网上买的车载两用冰箱,别人都是用来存放面膜,就她买来塞菜。 她买的常规款,也没有很大,所以塞不下太多东西,通常只是将肉类放进去储存,瓜果蔬菜就丢在小桌子上。 —— 不知道是因为她长期情绪抑郁的缘故还是熬夜导致,后脑勺的头皮很痒,像是长了头皮藓,而去年她又被股藓折磨了大半年。 她没去医院看过病,连挂号都不懂,也恐惧自己一个人去那种地方,更贴切的说法是:她恐惧去任何陌生的地方。 她会焦虑,紧张到全身发抖。 又怕自己付不起医药费,所以即使很难受,她也没去医院看过。 在网上花9块钱进行了网络诊看,描述完症状后,医生让她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然后告诉她得了股癣。 她比着这个症状在药店买了膏药,但不怎么管用,痒起来的时候她就使劲挠,晚上也被折磨得睡不着。 其实她应该去大医院看看的,那样兴许好得快,可她就是胆怯、害怕、怂,说她没出息也行,反正她没去。 她还在淘宝上买了两款膏药,其中一个有用,但涂药会有很强的刺痛感,她忍痛用了三瓶也没好。 白花那么多冤枉钱,症状也没好转,后面还是在网上花58块重新买了一款股藓膏,涂上去第二天就见效了。 从去年到现在,她身体或多或少都出现了毛病。 头皮藓是和股藓一块的,开始的时候比现在还严重,头皮很痒,她都抓出血来了。 她直接把没用完的股藓膏给抹上去,好了一阵又復发,就这样一直反反覆覆到现在。 而这几天,她发现自己的内裤上出现了不明的黑色血迹,她大姨妈上上周刚来,不太可能现在又来,她都觉得自己是患绝症了。 她去洗澡,然后从床头柜底下的盒子中翻出去年买来还剩下两支的妇用抗菌凝胶。 在股藓之前,她还被妇科炎症折磨过一段时间,靠用这个凝胶治好了。 她在网上查了,说有黑色血迹有可能是宫颈糜烂,这个凝胶也管这个症状,她就想试试,如果没用,她会去医院检查。 她不畏惧死亡,只是不想这样不体面的死。 她也不是一直都这么衰,至少她晚上睡了个好觉,早上醒来收到金主发来的消息,说稿子过了,让她接着写下一篇。 内裤上也没再出现黑色的血迹。 124、第 124 章 第207页 蓝阳依旧重复着同样的工作,抑郁焦躁的心情也没有得到好转,和柒丹也没有再聊过天,连简单的问候都没有了。 是她太过分了吗? 为什么要对一个还愿意跟她说话的人心生恶意,她为什么就是不能怀抱善意地看待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去嫉妒别人的生活。 —— 今天休班,房间难得安静,她舒心地写完了所有稿子,又看了一部老电影,久违的笑容终于捨得露面了。 但她依旧睡不着,拼命去刷视频,眼睛熬得酸涩通红。 她的生物钟已经完全乱掉,有时候一两点就能睡着,有时四五点都还睁着眼睛。 … 蓝阳纠结了半天,还是点开了和柒丹的聊天框。 那天生冷的语气大概已经伤害到了对方,她就是嫉妒别人过得好所以才有那个态度,她不为此狡辩。 要不要道个歉?她这样想着。 下一秒她就又觉得没必要,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何必为一个态度就道歉,显得她多卑微一样。 她逐个删掉输入框里的字,然后退出界面,还是洗洗睡吧。 像她这种发量超级多的人,又非要隔一天洗一次头,不然头皮就特别痒,吹头皮就真的是个非常烦人的活,举吹风机的手都酸疼。 最近两天要赶的稿子比较多,她就想着今晚熬夜存点稿,反正也睡不着。 给自己安排的工作就不能太多,否则就会变得更加焦虑,但是如果一味偷懒,她又会养成懒惰的习惯。 然后就一直懒下去,如同死鱼般,就知道躺在床上玩手机,这种习惯很不好,她很想戒掉的。 凌晨四点半,她关闭电脑,爬回床上准备睡觉。 睡之前她还会玩会儿手机,刚按亮屏幕就见到有微信消息提醒,是柒丹—— 「睡啦?」 时间是她洗澡那会儿,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没。」 「国内现在是凌晨吧,还不睡,你总是熬夜。」 「你住海边的么,管那么宽。」 「熬夜对身体不好,早点睡。」 「喔……」 「睡不着?还是不开心?」 「都有。」 有些事情就只能感受,不能用言语去表达,她也知道了没人会喜欢负面情绪。 不能要求别人理解自己,她也不会再去和谁说生活的不如意,过去的事情就藏在心里,自己慢慢消化。 如果消化不了,她就会带着一起下地狱。 对待不认识的人,她的情绪控制就没那么好了,往上翻聊天记录,就会发现她和疑似卖茶叶的那个陌生人的聊天从来都是给人一种低沉压抑的感觉。 她已经可怜到要向一个陌生人宣洩情绪的地步了。 过了两分钟,柒丹回覆:「发生了什么事?感觉你这几天都不怎么开心,也不和我聊天了。」 她说:「因为嫉妒你。」 柒丹显然很吃惊:「???」 她不想多说,就转移话题:「现在还可以点歌吗?」 柒丹秒回:「of course.」 蓝阳点开自己的听歌软体,找到这两天常听的那首同人歌曲,然后截图发过去给柒丹。 过了一会柒丹回覆:「这首歌我不会唱,等我练好了再唱给你听,今天先听一首慢调子的英文歌怎么样?」 「不喜欢慢歌,我要听日婆的歌。」 「diamonds?」 「嗯!」 等了大概十分钟,柒丹发了语音过来,她唱这首歌给了蓝阳一种很别样的感觉。 「你的声音很特别。」她从没和柒丹提过这个,今天想说了。 柒丹的长相就是那种甜辣型,跟这种清清冷冷的御姐音完全不搭边,很难想像这两种没什么关联的元素会组合在一起。 柒丹先是发了一个搞怪的表情包过来,然后说:「特别的爱送给特别的你。」 「噗……」蓝阳忍不住发笑,「好土啊,拜託你正常一点。」 柒丹很喜欢发表情包,「哈哈哈哈哈哈……本来还想给你清唱一段山路十八弯的,又怕你会打死我哈哈哈哈……」 蓝阳鲜少用表情包聊天,再者她也没有可以这样聊天的对象,所以微信表情包空空如也,她现在想回柒丹一个都找不到,只能紧急上网搜寻存几个下来。 她发了一个踢踹的静态图,并配文:「这就是你的下场。」 原本趴卧在毯子上的柒丹一边起身一边看手机,先是打了一串『哈哈哈哈』,觉得不合适之后就换成了一个仰头大笑的表情包。 她知道手机另一端的那个女孩性格很安静,也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为减少对方的侷促感,她可以并且乐意做主动的那一方。 仰头大笑的表情包之后,她又打了一行字过去,「最近工作怎么样?宠物店还是跟之前那样很忙吗?」 蓝阳顺势说:「还可以,不算特别忙。」 有日子没看到贾富贵来店里,蓝阳犹豫几秒,紧接着问了一句,「贾富贵呢?最近也没看到它。」 她问得有些忐忑,也在犹豫要不要给柒丹道个歉,她之前的那种说话态度很不好,柒丹跟她非亲非故的,她不该那样。 她从没有跟谁道过歉,在她的成长道路上,『对不起』这三个字应该是别人跟她说,而不是她要对别人说。 第208页 她没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只是活得太累了,累到她不想再在意自己的态度,也不想管别人什么感受。 柒丹泡了一杯咖啡喝着,「鑫姐带它去恩施那边玩了,要下周才回武汉,等等哈,我给你发个视频,看看这条蠢狗都把鑫姐折磨成什么样了。」 蓝阳刚看完这段文字,柒丹紧接着就把视频发了过来—— 狗毛已经长齐全的贾富贵穿着橙色的狗狗救生衣在不知道是哪里的山谷溪涧中疯狂奔跑,带起的水花溅了呈鑫一身。 不管后者怎么歇斯底里地喊它名字,这条二哈属性的狗子就是不听,撒开四肢在水里疯玩,还游到溪涧对岸沖呈鑫挑衅的汪汪叫。 拍视频的另有其人,把叉腰站在石头上狂吼的呈鑫也录进了画面里,「贾富贵——你给老娘回来听见没有!傻狗——」 柒丹又发过来一个视频,说:「还有呢,贾富贵太能闹腾了,鑫姐好可怜,我对不起他哈哈哈哈哈……(我好没良心,但是真的好想笑啊)」 第二个视频是呈鑫牵着贾富贵在前面走,背景依旧是风景优美的大自然风光,贾富贵兴奋得四处闻嗅,选了风水宝地留下自己的几滴狗尿。 突然半空中多了几只大黑鸟,还叫了几声,贾富贵就跟吃错药一样往前沖。 呈鑫拉不住它,硬生生让它拽着跑,最后一个踉跄跌进草丛。 撒了牵引绳,贾富贵就仰头追着黑鸟狂奔。 「汪汪汪!汪汪——」仿佛在说:啊哈!本王嚮往的自由! 后面跟着拍视频的人笑得快蹶过去了,「哈哈哈哈哈……」 几个朋友上前把呈鑫搀扶起来,呈鑫顶着一脑袋的草条和枯叶,对着狗子跑没影的方向大骂:「贾富贵!老娘今天肯定要把你烫毛炖了!」 蓝阳看着视频也是笑得不行,她跟呈鑫还吃过一次饭,对方还给她送过鲍师傅的点心,她见到呈鑫的次数要比见到柒丹的多。 印象里呈鑫只要跟贾富贵在一块就倒霉,之前柒丹也提过,贾富贵是寄养在呈鑫家的,所以…… 「他好可怜啊,」蓝阳发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这样摔没事吗?感觉摔得挺狠的。」 柒丹又给自己烤了两片吐司面包,「人没事,但他的心灵受到极大的创伤,本来计划再在那边玩两周的,现在也顶不住了,回来之后他肯定是要带狗子去你们店里洗澡,你做好心理准备(//奸诈)」 她看了一眼时间,想催促蓝阳快点去睡觉,但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时候她又把打好的『快去睡觉了』删掉。 她看见蓝阳之前发的朋友圈了,猜测应该是有什么人去世,蓝阳在用这种方式祭奠。 她知道蓝阳经常熬夜,直觉:蓝阳不是喜欢熬夜,而是睡不着或者其他逼不得已的原因。 她没问,贸然去询问别人的隐私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她和蓝阳的关系还没到这个份上。 而且,她觉得蓝阳应该也不喜欢别人打听这些事。 如果蓝阳想说,那她就听着,做个好听众,安静听一听这个眼里藏着许多心事的女孩,要跟她诉说怎样的往事。 等了有一分多钟,蓝阳的消息才发过来,「没事,贾富贵在我们店里还挺乖的,要过来的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 「它也就在你跟前还像点样(//哭笑)」柒丹说:「你是没亲眼看过它是怎么折腾鑫姐的,那都不是狗啊,我每次光是给呈鑫赔钱就都快把钱包掏空了。」 「哈哈哈哈哈……德牧不应该很听话,很好驯养的吗,它怎么这样啊,跟二哈一样。」 「基因突变吧(//哭笑),还好鑫姐没带它去人多的地方,不然闹腾起来吓到游客就完了。鑫姐原本还打算去峡谷那边玩漂流,现在也懒得去了,贾富贵这条蠢狗已经够他受的了。」 蓝阳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之前几次聊天也都是柒丹抛话题,她顺着回答就好。 她盯着手机屏幕出神,明明熬了一晚上,她也还是没睡意,就是很难受,头痛耳鸣鼻塞…… 「嗯……对不起,我前段时间心情有些糟糕,」她最终还是选择跟柒丹道歉,人生第一次跟别人说对不起,「说话语气和态度都有些过分,我不是故意针对你的,真的很抱歉。」 可她又说谎了。 柒丹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她盯着这段文字看了几分钟,拿捏不准该怎么回復。 她自己倒无所谓,就是怕蓝阳多想,所以发出去的每一个字她都要仔细斟酌,很怕自己无意识的一句话会让这个敏/感的女孩想不开。 「你可以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女孩。」 因为这句话,蓝阳把原来『贾富贵主人』的备註改成了『柒丹』,还把聊天置顶了。 —— 她开始期待有更多空闲时间,期待早点下班回到破旧的出租房,这样就可以跟柒丹聊天,随便说什么都行。 在看到柒丹给她发过来的搞笑视频时,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笑到在床上打滚。 再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用总怀疑别人会觉得她笑起来很丑。 她今天的情绪还算平稳,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哭,就是中途有些小插曲,让她稍微低落了一小段时间。 但她反覆听同一首歌,然后躺在床上天马行空。 第209页 没自在多久,隔壁那屋的狗逼回来,关门声大到要把这栋破旧公寓都给震塌一样。 「狗逼……」她烦躁无比的翻了个身。 就这栋豆腐渣工程的破楼里头,天天都有人搬家、装修,哐当哐当砸墙、钻孔,迟早有一天会倒塌,把这些狗逼都埋在底下。 电梯门口贴着大字报警示:禁止在楼道给电车充电。 可依旧有很多人骑着辆破电驴上电梯,占了大半空间,后面等电梯的人又上不去。 每次她都希望这趟电梯出故障,砸死这些狗逼就拉倒。 她把音乐声开到最大,用以抵抗隔壁传来的噪音—— 狗逼进卫生间了、坐马桶上抽菸了、老痰卡在喉咙的咳嗽声、吐痰声……从劣质的墙壁渗透过来的呛人烟味让她彻底崩溃。 她掀开被子勐地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床头右边的那面墙壁,恨不得一墙之隔的噪音制造者立马猝死。 咚! 她操起床头柜那瓶过期了也捨不得扔的脱毛膏丢过去,却也无法阻断这些烦人的噪音。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开门出去,敲响隔壁的房门,态度很好的请求对方小声点。但她对这种方式不抱任何希望,噪音制造者总比忍受者多一百个理由,认为我在家爱干嘛就干嘛。 态度良好的语言交涉是对有素质的人,而对待没素质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对方还没素质。 她可以接受自己在角落里落魄,却不能忍受在人前丢面子,跟这些没素质的狗逼理论和计较太丢份,她不屑。 盯着墙壁看了足足有半小时,她然后才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开,继续瘫在床上玩手机。 柒丹上课去了,不能跟她闲聊。 —— 自己胡乱发了一通牢骚,她将就手机丢到一边,又开始每天必上演的颅内情景剧—— 霸道蛮横的小攻找到悄悄生了球的小受,本来想让手下杀死小受的,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必须是男子才有继承权,小攻还没有儿子,每天勤奋耕耘,可是后院的女人一直都没有怀孕。 后来祭司卜卦得出,能怀上小攻子嗣的只有小受,别人都不行。 所以,小攻为了后继有人才不得已将小受带回来,他非常噁心小受,认为这个其貌不扬身份低贱的蛮族根本不配为他孕育子嗣。 眼瞎加上哑巴,耳朵还不怎么好使,小受非常可怜,多年前受虐的场景深深刻在他脑海中,他非常恐惧小攻,只要对方出现他就会浑身发抖,缩成一团。 中间省略一大段有的没的,剧情直接拉到小攻开始对小受萌生好感,会每天强迫小受跟自己睡觉。 蓝阳有时候也会想,自己真是病得不轻,为什么喜欢这些东西,颅内高/潮也就算了,还能自己演对手戏,真是有病? 她真是有病…… 蓝阳从也没几个人的微信通讯录里翻出阿菇的微信,「好无聊啊,你在干什么呢?」 她跟阿菇聊天会比较自在,其实她也搞不明白自己和柒丹聊天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拘谨,总害怕说错话,又总是忍不住嫉妒,但她忍住了这种感觉。 过了一会阿菇才回復,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且不把她外人,「拉屎,要一起吗?」 蓝阳甩了一个表情包过去,「呕,谢邀。」 「哈哈哈哈哈……」阿菇笑得很疯癫,「刚看了一篇虐文,我现在一边拉屎一边哭。」 「什么文?」她已经入坑了,就是淘换资源的步伐没有阿菇那么迅速,而且她看小说很慢,大半个月都看不完一篇。 阿菇就不一样了,一目十行还跳章,两天看完一篇都嫌用时太长,很多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套路。 阿菇给她发了文包,她接收之后忍不住调侃:「你就不能支持正版嘛?这样发盗版文包会被骂的。」 「//得意,原作者跟我拜过把子、喝过公鸡血,这文包就是她自己给我发的,现在还有个屁正版,再正也正不过这个了,未删减,你懂的,她还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多写了一万字番外。」 蓝阳佩服得五体投地,「牛逼(//大拇指)」 「好说,你先看着,我拉完屎先。」 「嗯嗯,你慢慢拉,别着急,别夹断了。」 「操,你真够损的。」 「哈哈哈哈……」 这篇文果然还是阿菇喜欢的口味,又渣又重口,蓝阳看得很汗颜,但又忍不住想多看几章。 那么香的肉,不看白不看。 —— 柒丹刚下课就立马给蓝阳发了微信,「我下课啦,你下班了吗?晚饭吃的什么啊?」 其实这都是挺没营养的话,柒丹原本也想过每次的开场白要不要新颖有趣一点,但后来她又觉得自己也不该这么小心翼翼。 平时她和朋友们谈论最多的也是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更重要的是她发现蓝阳并不反感这样的聊天方式。 蓝阳正趴在瑜伽垫上看文,手里啃着一根红薯,她拍了照片发过去给柒丹,「想不到吃什么,就吃它了。」 她不是要故意虐待自己的胃,更不是为了减肥,而是确实不知道吃什么,就蒸了两根红薯随便吃点。 如果一会有食慾了,她还可以点外卖,或者下楼到旁边那家中百罗森便利店买打折的三明治。 第210页 「就这个?」柒丹说:「吃得饱吗?晚上不会饿?」 「饿了再点外卖,现在不太想吃别的,」蓝阳觉得自己也该表示一下关心,就问:「你呢,吃了吗?」 「刚下课,还不知道吃什么,本来想参考一下你的晚饭的……//苦恼」 聊天次数多了,蓝阳也知道柒丹平时挺忙的,课业很重,「不想吃就是不饿(//奸诈),吃汉堡吧,你之前发照片说很好吃的那个。」 「……我已经连续吃三天了。」 「哈哈哈哈哈,那你想吃什么嘛,麻辣香锅?热干面?潜江龙虾?靓靓蒸虾?周黑鸭?」 她现在和柒丹也算熟悉起来了,语气就情不自禁地亲昵了几分,没之前那么拘谨。 柒丹让蓝阳说得直流口水,「我好想吃油焖龙虾!(//大哭)」 「哈哈哈……过两天我们店里聚餐就是去吃龙虾,我替你多吃几个哈。」 下班之前女老闆说了聚餐的事情,蓝阳从没参加过团餐,既觉得紧张又觉得新奇,好在都是熟悉的同事,女老闆也好说话,她就没找藉口推脱。 她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吃虾了,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之前她在y的时候,付老师他们买的。 想起付老师他们,蓝阳才划过去的沉闷又重拾了回来,她点开微信黑名单,犹豫着要不要跟付老师重新联繫。 但她还是没勇气迈开这一步,她看到了柒丹发过来的消息,是一个张牙舞爪的表情包,她噗嗤一声笑了。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也不算特别孤单。 —— 昨晚难得有困意,蓝阳早早就睡下了,早上起来也没有头痛耳鸣,她期待今天会是一个美好的天。 早餐吃的是两个鸡蛋白和两根红薯,会让她肠胃不适的牛奶已经喝完,也不打算再买。 武汉这几天老下雨,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太阳了,都快忘了晴天是什么样。 拉开厚重的陈旧窗帘,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能看到的就是隔壁楼栋如同牢狱般的铁窗,以及旁边那个小区低矮的房子上全是垃圾和青苔的楼顶。 这里就是伪文艺青年描绘的『充满烟火气息的地方』。 她觉得很讽刺,这片老破区域的主要构成就是明明写着禁止在楼道充电却还要把电驴推上电梯的傻逼。 还有随时随地大口吐痰的老鳖孙,守在散发恶臭的垃圾桶旁边等着抢租户丢下来的纸箱或者水瓶的老太婆。 停得横七竖八的车、见缝插针的小电驴,来回奔忙因电梯太慢而大声咒骂的外卖员。 还有满墙的小gg,比较隐蔽的角落还会写着:00后健身女教练,172cm,大f杯,零整,2800/课时,不会p图(泪奔~),真人比照片好看,爱锻鍊,身材和性格都好(素颜照~)。 在这个租户比住户多的破地方,很难判断住自己隔壁的是什么妖怪,她曾经就有无数次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不能细说的声音。 确实很有烟火气息,并且多到她都快喘不上气了,这些象徵着底层的景象就如同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罩在这个地方。 哪怕离开了,去往的也是下一个有着类似氛围的环境,她无处遁逃,只能缩在这样的地方经歷生老病死。 她的绝望来源于日復一日地试图挣脱而无果的残酷现实,明知道出口就在前方,可她只能听见捆绑住自己四肢的链条发出的哗啦啦地刺耳声。 她拼命寻找,想要解开铁链,可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声音从此就成了她的噩梦,伴随她成长,直到今天,还有往后。 垮着脸站在窗边伤春悲秋完之后,蓝阳回到电脑前,离上班还有时间,她还需要写一两个稿子赚点钱。 可她稍微好转的心情又因为楼上的电钻声变得无比糟糕,她就用双手用力拽头髮、抓头皮,修剪得很平整的指甲依旧会划痛皮肤。 她的脸部表情一点点变为狰狞,开始拿脑袋去撞桌沿和墙壁,一种被称之为痛苦的体感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哭,指甲用力抠进两边脸,眼泪就顺着她扭曲的五官滑落,她大张着嘴吸气,然后疲惫地挨着凳子腿,发出压抑沉闷的哭声。 身上没有伤口,但她很痛。 —— 宠物店的同事总说她是一个很酷的女孩,连飞机头都这么说。 她不酷,一点也不。 这几年她的心理路程从疯狂抵抗到萎靡妥协,再到现在的心如死灰又偶尔精神病发作,活得很痛苦也很可怜,她不酷也不强大。 本该要像一个乞丐一样去跪求他人的同情,可她高到要捅破天的自尊不允许自己那么做,她用破布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谁也看不到最好。 她不求同情,可又期待别人可怜她,能发现她藏在皮囊下的脆弱,能有个人拉她一把。 等了那么多年,她运气不好,始终等不到生命的那束光,她认命了。 她把这段话记录在私密日记里,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她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挣扎无果要放弃自己的声音。 … 她的时间就是这样日復一日,看似没什么变化,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休班的时候她依旧熬夜,到三点多才放下手机。 这个时间点选得很不好,因为楼下的垃圾车就是这个时间段在工作,哐当哐当的噪音吵得她无法入眠,脑仁跟要炸开了一样疼。 第211页 心跳飞速,刚闭眼就会突地传来一阵心悸,她要是睡不着就会很想上厕所,也就是俗称的尿频尿急,睡之前要上七八趟厕所。 她不知道这是情绪导致还是有病,不想去深究,因为深究的结果就是要去医院检查。 关于这个领域的所有事情她都恐惧,所以干脆放任,太难受了就胡乱买点药吃吃,好不好的全看运气。 睡得晚,醒得早,没到九点就昏昏沉沉起床,吃过简单的早餐,写完金主的稿子。 可能是天气变好了,以至于她这两天的心情也很不错,正好菜也快吃完了,想着一会去菜市场再买一些。 离小区大约几百米的地方有个小的菜市场,就在消防站旁边不远,是比较老旧的场所了,她之前去过一次,沿街都是小吃店。 她换好衣服,梳了梳乱七八糟的长髮,觉得这个形象实在不雅观就戴了一顶白色的帽子,捂上口罩出门。 但她觉得戴着口罩出门可以全程垮着脸,别人也看不见她什么表情,这样会让她有安全感。 将积攒的三袋垃圾扔进垃圾桶,太阳光很刺眼,外面有点热,她沿街慢慢走,注意到了以前点外卖的商家原来都在这条旧街上。 路边有店铺还在装修,还有一段路被围起来要修建新的地铁线,灰尘和噪音构成了这片区域的午后街景。 她一蹦一哒的跨过路面凹凸不平的电井石板,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躲避突然窜出来的小电驴。 戴上眼镜使劲看沿街的小店铺都在卖什么—— 喔,这家买中式点心,啊……原来之前她买的蟹黄锅巴还有桃酥就是这家啊。 咦?这里什么时候开了一家生鲜店,一会回来时再进去看看。 煎包,她看见一家店铺门口在卖煎包,可惜她不喜欢吃。 馄饨、腰花粉、热干面、财鱼面、煲仔饭、小碗菜、小龙虾、北京烤鸭和清真烧烤……真的好多。 都是她爱吃的,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经常点这些外卖,因为美食可以短暂地安抚她的痛苦。 —— 蓝阳是个极度路痴的人,又可能那个菜市场的入口不怎么显眼,导致走过去了都不知道,后面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就又倒回去了。 进去熘达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她想要买的菜,就只能悻悻而归,再途经那家新开的生鲜店时也没有买。 因为菜品不怎么新鲜,也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难得来一趟,她又不太想空手回去,索性放纵一回,去番茄街吃碗凉皮再说。 在吃和不吃以及到底吃什么之间犹豫不决,她在番茄街转了好几圈。 又想吃麻辣香锅,又想吃麻辣拌和火锅米线,连入口那家日式料理都想尝尝,可她不能太过火,钱包不允许。 最终还是决定吃开始想的凉皮,她选定了这家叫凉皮大王的店,下午的时间段人不多,她要了一份牛肉凉皮,微辣,22块钱。 22块钱她目前还能拿得出来,吃得起。凉皮很好吃,吃完之后负罪感也很重就是了。 之后路过那家仟吉西点屋,本来想买一袋全麦吐司,发现他家吐司比别的店要贵,她就又不想买了。 进超市选购了一个生菜球、一大坨白花菜、一份腌制好的鸡胸肉以及火腿。然后还是去她之前买过的那家日和山茶买吐司。 打算以后几天的早餐做三明治,顺便还买了一小桶烤吐司块。 晚饭她就没有再吃,只是忍不住将那一小桶烤吐司块给吃光了,码完字就接着做有氧运动。 这是柒丹推荐给她的,说是闲暇时可以练练。 本来打算存点稿子,结果运动完了就躺在瑜伽垫上玩手机,直到十点半才去洗澡。 她最近掉头髮特别严重,大把大把的很恐怖,但她发量多,不需要担心会秃头。 她吃的不是治疗抑郁的药,而是褪黑素,因为睡不着,生病的时候吃感冒药会让人犯困,她现在也吃,可依旧睡不着。 她入睡困难,睡着之后就好了。 现在的她很少做梦,她的生活就已经是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了,身在其中,融入血液,想忘都忘不掉。 125、第 125 章 陈老头的葬礼结束了,不多隆重,但该有的排场也都有。 办葬礼的钱是陈老头自己的私房钱,也就是陈清一直惦记的那笔买耕牛的钱,其中也有陈老头这些年七七八八攒下的。 临终前,这个抠门又蛮不讲理的老头终于松口了,让陈文松拿着钥匙开了他房间里那个大木头箱子,从里面的夹缝抠出一个红色的布袋。 布袋褪色严重,灰扑扑的不怎么鲜亮,这是陈老头当初成亲的时候置办下的红布,裁了一块做成的布袋。 这些年陈老头一直收着,他的私房钱也一直都在,时不时还往里头加点,都是他从牙缝里抠出来留着自己用的,不过现在也用不上了。 估计是知道快死了,陈老头奇蹟般的没有像往常那样蛮横,也知道在自己病重这段时间是谁在给他端屎端尿。 所以难得的对陈生一家有了好脸色,让陈文松把王月桂叫进来,把私房钱交给王月桂,说让她给孩子买几件像样的衣服。 陈老头心里有一桿秤,只凭喜恶来判定对谁好,他又没瞎没聋的,自然也知道这段时间谁是真的对他好。 第212页 陈清囔着要分家,在陈老头这里就已经是触碰了底线。 王月桂并不想要这些钱,拿了也烫手,但陈老头执意要给,王月桂也只好拿了。 不过转头就让陈生打电话给陈吉和陈清,让他们回来,把这份钱给平分了,她不占这个便宜,免得以后被陈清编排。 陈生觉得王月桂想太多,但王月桂很坚持,一定要当着面把这笔钱给分了,以后谁也别来跟她闹。 陈清这段时间已经颜面扫地了,分家不成,现在逼得老子的私房钱也落到了明处。 他就是想独占也不行了,一家兄弟都在呢,怎么独吞? 陈清尴尬到不行,陈吉也不理他,钱拿出来之后,王月桂就让他们兄弟三个自己分了。 她不管,怎么分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最后还是陈吉自己提出来,这些钱他们不要,就全部拿出来办葬礼,也省得他们再掏钱包。 这个提议全员通过,就连王月桂也觉得该这样。 自己家已经没钱了,就算葬礼钱不是用陈老头自己的私房钱,王月桂也不打算自家出钱。 凭什么自己家照顾了陈老头这么多年,葬礼钱还要自己家出,陈吉和陈清也该拔毛了。 事情就是这么定下来,陈老头没几天也就真的咽气了,一切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葬礼也不慌乱。 王月桂安排得很好,唯一的不和谐就是疯疯癫癫的陈兰金。 要么说这个大姐不正常,她就是不正常,明明生的一个女儿,当初非打电话回来跟王月桂说是龙凤胎。 王月桂一开始也还真信。 陈兰金虽然没怎么回来过,但也会经常打电话,每次都只能听见外孙女的声音,丝毫不见那个男孩子,渐渐地王月桂也就不那么坚信了。 陈家人似乎说谎上瘾,什么事都喜欢夸大了说,好像在变相满足他们当中某种奇奇怪怪的癖好似的。 这个家真的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 陈兰金和陈文强都回来参加葬礼,结束之后也没立刻走,陈兰金因为在葬礼上想给其他人发红包的事情被王月桂呵斥了一顿,现在正跟王月桂闹脾气。 她说话颠三倒四的,王月桂气得两眼发黑了都没办法,又不能真的把这个大女儿怎么样,骂也骂了,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陈文强和林思思没急着走是想要钱,林思思自己不出面,背地里让陈文强去找王月桂要钱。 陈兰金虽然不着调,但回来的时候也是给了两千块钱王月桂,给的时候正好被陈文强看见了,他才想着再从王月桂这里搜刮钱。 王月桂不是陈生,她现在就算有钱也不会给陈文强,以前陈文强是她心里的宝贝疙瘩,现在她看重的是大孙子。 她省吃俭用存的那几千块钱将来都是要给大孙子上学用的,才不会给陈文强。 而且有陈文松在,陈文强想要从家里要钱是不可能的了,就连他自己的儿子都不乐意跟他亲近,抱都不让抱。 这还不算,之前林思思娘家那边不知道怎么就有了王月桂和陈生的联繫方式,总是打电话来。 说林思思在广东得了什么病,需要钱做手术,反正就是要陈生给寄钱过去。 还限多少天多少天寄过去,不然就让他们离婚,并且离婚后孩子得跟林思思之类的。 陈生和王月桂都这个大孙子当命/根/子,怎么可能会让宝贝孙子跟林思思回娘家。 陈生说什么也不同意陈文强和林思思离婚,想着寄钱下去,被王月桂骂了一顿,说他没脑子。 这类事件发生了很多次,有时候闹得陈文松都很烦,想让父母把对方的号码拉黑。 但陈生不愿意,电话打来了照样还接,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现在也是,王月桂说没钱给,林思思就闹小性子不下来吃饭,以为这样王月桂就会妥协。 哪知道王月桂却说:「爱吃不吃,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饭是陈文松做的,平常要是只有他和父母在,午饭都很简单,不会有什么肉,顶多就是炒俩鸡蛋凑合凑合。 现在陈兰金和陈文强都回来了,王月桂虽然嘴上说不待见这些儿女,但还是心疼的。 特别是陈文强,本来就瘦,这几年也是吃了不少苦,整个人瘦得跟电线桿似的。 王月桂看着都觉得心酸,但转念一想陈文强这些年干出来的事情她又来气。 没有如愿要到钱,陈文强当然不高兴,饭桌上说话夹枪带棒,陈生也在旁边帮腔—— 「哎……要是有就意思意思给几千,他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 王月桂气鼓鼓的吃饭,根本不搭话。 倒是一直沉默的陈文松不满了,抬眼冷冷的看着陈生,「现在谁容易?我们为什么会过成现在这样你不知道是吗?你有钱是吗?有钱就给我!」 几个孩子当中,陈文松可以说是最辛苦的一个,小小年纪就被迫退学,本来可以去打工却又要留守在家种地。 照顾父母、照顾陈老头到死,他一个字也没抱怨过,多苦多累他都忍了。 因为知道王月桂不容易,如果自己再不留在这里帮忙干活,王月桂哪天累死在地里都没人知道。 陈文松不恨王月桂,但不代表他不恨陈生,这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陈生的专横武断。 第213页 一个父亲,却总是做些蠢事,现在居然还想拿钱帮陈文强。 被陈文松这么一说,陈生才生出来的那点心思就得不甘不愿的歇了,他不敢说陈文松,自己嘟囔了两句就低头吃饭了。 陈文强以前不把陈文松放在眼里是因为陈文松小,可以任由他欺负,但现在陈文松满身腱子肉,扬起一个拳头就能把人揍倒。 陈文强也不敢去得罪了,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再提及要钱的事情。 不过事情并没有这样完,后面林思思干脆当着所有人的面和陈文强吵架,说要离婚,孩子她要带走。 孩子就是陈家的命/根,当然这里说的是陈生和王月桂,这个孩子是他们一把屎把尿拉扯这么大的。 这个可以不说,可以不计较。 但林思思要是敢把孩子带走,无疑是踩了陈生和王月桂的尾巴,林思思很清楚这点,她就是逼着这两个没文化的泥腿子给钱。 陈文松看着自己家这场闹剧冷笑了一声,他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就抬脚离开了老屋。 他宁可到山上去吹风,也不想掺和这些事,烦死了。 —— 「现在哪里有钱给你们!」王月桂也快被逼疯了。 陈兰花已经彻底跟这个家断了联繫,她打电话过去也不接,陈兰荷就更加不用说了,至今都没消息。 家里欠了一屁股债,之前卖粮食有了点钱,也被拿去还债了,不还不行啊!人家都找上门来了,现在哪还有钱给陈文强。 王月桂气得脑袋发昏,坐在椅子上喘气,陈兰金也在旁边帮腔,说陈文强不懂事。 反被陈文强怼回去,「你少来教训我!先管好你自己那点烂事再说吧!」 「哎呀!你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了!」陈兰金一直跟陈文强关系就不好,小时候就经常打架,现在也不例外,叉着腰就跟陈文强呛上了—— 「你自己骗爸妈的钱,现在还有脸回来啊!」 陈文强也吼道:「你就没骗?再说了谁跟你讲我骗钱了,就算骗了又怎么样!我是这个家的长子,他们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拿自己的钱去花关你什么事!你少他妈来教育我,你自己也不是好东西,送你去读卫校,结果跟野男人跑去结婚!」 那都是陈家的陈年丑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淋淋的,没人能轻易忘记。 陈文强和陈兰金吵得不可开交,都在指责对方是白眼狼,搜刮父母的钱,骂得特别难听,最后还动上手了。 陈生坐在一边生闷气,最后还是让王月桂再打电话给陈兰花,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要点钱回来填补上。 不管怎么说,孩子是陈家的,不能让林思思有藉口把孩子带走。 —— 蓝阳早就把老家那边的号码拉黑了,她接不到王月桂打来的电话,其他人打来的她也摁断。 今天她上早班,九点半就要去店里开门,柒丹在微信上跟她说呈鑫带贾富贵回武汉了,约上午的时间过来给贾富贵洗澡。 柒丹还给她发了一张贾富贵上车之前的照片,好不容易才长好的毛被不知名的东西捲成结挂在身上。 蓝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呈鑫带着贾富贵进店的时候,她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这……」贾富贵就跟在外流浪了三个月似的。 呈鑫和几个朋友都是刚从恩施驱车回武汉,他可不敢带着这样的贾富贵回家,所以先到宠物店给这条傻狗洗了澡再说。 蓝阳觉得贾富贵像在外流浪三个月那都是比较委婉的说法,这条狗在粪坑游了半天泳都可能。 呈鑫生无可恋的摆手,说:「这条傻狗已经不能要了,你要的话……我白送,另外免费提供狗粮,只求有个人能把它带走。」 「你这是带着它逃难回来还是怎么啊,」飞机头手里拎着一袋面窝走过来,先给了蓝阳两个,「这个就是昨天跟你说的那家老字号早餐店的面窝,我大早上骑车去买的,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 蓝阳手上还拿着东西,不方便接,「谢谢啊,先放收银台那边吧,我一会再给你转钱。」 昨天听飞机头和其他两个同事说武汉哪里有好吃的小吃,她就有点馋,难得开口让飞机头帮忙带。 她不知道买两个面窝还要排一个小时的队,顿时觉得过意不去。 飞机头一看蓝阳的表情就知道她接下去要说什么,立马摆手说道:「谢什么啊,我也要吃的,正好顺路嘛,他家一直这么多人,天天都要排队。」 二楼还有两只寄养的狗子,上午来开门的人就得先去遛狗,今天是蓝阳负责遛狗,她手里拿的是分配好的狗粮。 「你们还没过早?」呈鑫实在不想牵着贾富贵了,他把牵引绳递给有空闲的店员,「找个角落把它拴起来。」 贾富贵喜欢蓝阳,不肯跟其他人走,就想用自己脏兮兮的身体去蹭蓝阳,汪汪!汪! 「……」 楼梯口那里还拴着寄养的两只毛孩子,贾富贵见到人家就呲牙,那两只也不是省油的灯。 一只萨摩耶加一只拉布拉多对着贾富贵一顿汪汪汪。 大上午就这么闹腾,蓝阳颇感头痛,「呃……」 「你吃了吗?要不一块吃点?」邀请呈鑫『共进早餐』的是有社交牛逼症的飞机头,不管来的是谁,他都能跟人家说上两句。 第214页 加上呈鑫也不是头一次来店里,飞机头已经把呈鑫归为兄弟那一类了,就是这个兄弟头髮有点长,颜值有点高,当姐姐比当兄弟合适。 呈鑫也没客气,「吃过了,但还能再吃点。」 126、第 126 章 在开始捯饬贾富贵之前,蓝阳突然心血来潮拿出手机拍了一个小视频发给柒丹—— 「快来看你的狗儿子。」 贾富贵蹲在水池里对着镜头吐舌头,原本亮堂堂又威风的毛髮已经邋遢得没法看了。 蓝阳站在水池边,都感觉难以下手。 「哈哈哈哈哈……辛苦你了,」过了一会柒丹才回復,「该剪就剪,不用给我留面子,唉,我都不想要了……它真的是德牧吗?」 「你自己的狗你自己不知道?」 「以前知道,现在有点不确定了。」 「……那我给它剪毛了?」 「剪吧,」柒丹说:「等我忙完学校的事情就能回国了,回去请你吃饭啊,辛苦你这段时间帮忙照顾贾富贵。」 「我没帮上什么忙,都是你朋友带来的。」 「你们都辛苦(//可爱)」 看完消息,蓝阳就把手机放回兜里,开始给贾富贵洗澡,落在蓝阳手里的贾富贵就跟孙悟空遇上了唐僧,不用念紧箍咒都能把它制得服服帖帖。 贾富贵和呈鑫大概天生八字不合,所以这一人一狗碰到一块的时候才会那么鸡飞狗跳。 蓝阳工作的时候很认真,一开始她只把这份工作当成一个过渡期,想等自己的情绪稳定了再换别的工作。 可是转过年她就在这里待了差不多两年,她小时候就很喜欢猫猫狗狗,以前家里养的土狗都是她喂,生了狗崽子她也喜欢去摸,还给它们起了名字。 跟狗子相处比和人相处简单多了,她喜欢这种纯粹的感觉。 宠物店也只有上午和晚上比较忙碌,下午是最闲暇的,她可以抱着女老闆那只胖乎乎的法猪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发呆。 蹭了飞机头的一个面窝,呈鑫打开工作间的门,问正在给贾富贵剪毛的蓝阳—— 「我先回家一趟,贾富贵可以先放你们店里吗?回头跟柒丹算钱就行了。」 蓝阳回头说:「只要不过夜就不用另外算钱,你有事就先走吧,我来管贾富贵就行。」 「行,」呈鑫打了个哈欠,「我也要回家洗个澡,再睡一觉,晚点来接你出去吃饭哈。」 没等蓝阳拒绝,呈鑫就又把门给带上了,蓝阳举着剪刀,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她又想起了之前在y工作的那段日子,付老师也对她很好,他们的性格跟柒丹、呈鑫还真有点像,又有不一样的地方。 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 —— 中午,女老闆从家里带了菜过来,大傢伙坐在店里那个小圆桌上一块吃饭,同样吃饱喝足的法斗在桌子底下乱放屁。 飞机头拽着蓝阳飞快逃离现场,手里还不忘端着饭碗,「法斗的屁简直就是生化武器!」 蓝阳只来得及带走一双筷子,她刚咬了一口的鸡腿都还在饭桌上。 「算了算了算了……」女老闆把跑出去的人招唿回来,「把桌子搬到外面来吧。」 店门口是很宽的人行道,人可以走,小电驴和共享单车也都停放在树底下,到了晚上还有摆摊卖烧烤的。 店里除了女老闆那只黑白花的法斗,还有其他同事养的狗子,平时上班也都带来店里放着。 飞机头的是一只雪纳瑞,其他同事的就是泰迪和比熊。 店里还有一只三花猫,是女老闆在垃圾桶旁边捡到的,当时只有巴掌那么大,都还没断奶,喵喵叫得很可怜。 现在已经是一只十来斤的大胖猫了,瘫在地上就像老奶奶身上盖的花毯子。 三花很乖,也很亲人,还喜欢跳到蓝阳怀里睡觉,它跟法猪是好朋友,蓝阳忙的时候,这一猫一狗就喜欢脑袋挨着脑袋睡在店门口的小藤椅上。 带宠物来店里洗澡的人都喜欢逗它们,亲亲抱抱举高高,还拍照拍视频。蓝阳还挺佩服这些人的,那么重的两坨肉,她们抱着也不嫌累。 不想再吃屁,女老闆就把法斗放进工作间,等吃完了饭再放它出来。 这可便宜了贾富贵了,哪怕被拴着它也不安生,使出浑身解数把这只小胖狗给勾搭到自己跟前,用爪子摁住了就作势要咬它。 法斗也贱嗖嗖,平时就喜欢去逗大狗,现在更是撅着屁股哼哧哼哧要跟贾富贵干仗,结果自己跑了两圈就开始大喘气,趴在地上不动了。 贾富贵以为小胖狗死了,就沖门口汪汪狂,来人啊,死狗了!快来人啊!铲屎官—— 刚吃饱饭的蓝阳推门进来,把累瘫的法猪抱出去,往它的狗碗里倒了冰水,让它喝着降温。 「小可怜,」蓝阳拿了扇子给法斗扇风,说:「打唿放屁也就算了,腿还短,又喜欢玩,玩两圈就瘫……」 这只黑白花也是女老闆收养的流浪狗,因为得了很严重的皮肤病就被原主人丢在街上。 它也没有特定的名字,店里的人喜欢喊它猪猪,它听得懂这两个字,一喊它就屁颠屁颠跑过来了。 猪猪喝了水,仰躺在地上想让蓝阳陪它玩,摊开的肚皮粉粉嫩嫩,摸上去软软的。 —— 第215页 快下班的时候,呈鑫开车过来要请蓝阳吃饭,蓝阳说不上是想拒绝还是答应,在呈鑫软磨硬泡之下她还是上了车。 她开始害怕孤独了,不想回到那间破旧的公寓独自忍受漫漫长夜,即使有人可以在微信上陪她聊天,她也还是觉得孤独。 呈鑫也是一个好玩的人,说话很幽默风趣,这顿饭吃得很温馨,蓝阳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但她也都只是小幅度的、静静地微笑。 她不会觉得不自在,因为呈鑫没有给她这种感觉,后来她甚至主动提出把贾富贵寄养在宠物店,这样呈鑫就不用每天都被狗子搞得精神崩溃了。 「阳啊,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啊!」呈鑫的表情非常夸张,都恨不得跪下给蓝阳磕一百个响头。 蓝阳已经有点习惯呈鑫的间歇性神经发作了,「贾富贵在我们店里还算乖,把它放在店里应该没问题,你们也随时可以过来看。」 她这个临时起意的建议也是在听呈鑫说他自己这段时间很忙,妹妹又在上学,家里也没有能够照顾贾富贵的人。 加上贾富贵真算不上一条听话的德牧,在呈鑫那里也是拆家,还不如暂时把它放在宠物店,反正它也很喜欢蓝阳。 「那真的麻烦你了,来!」呈鑫举杯说道:「以橙汁代酒,敬你!」 蓝阳抿嘴笑,也学呈鑫的样子举了杯,「举手之劳,而且把贾富贵寄养在我们店又能让我们多挣一笔钱,是我要谢谢你。」 她现在也能跟人开玩笑了。 呈鑫也乐得哈哈笑,「我听你们店里那位非主流哥们说你会训狗?」 「没有没有……」蓝阳赶忙谦虚摆手,「只是闲着没事的时候教一下寄养在我们店里的那几只,就是一些简单的指令,平时主人也都能教的,我哪会训狗,不会不会。」 她没说谎,确实是不会,可能狗子们比较喜欢她,所以在教的时候也比较听话,一些比较顽皮的狗子也乖了。 之前店里来过一只脾气不好、还会咬人的柯基,因为它的主人要出差两个月,就把它寄养在宠物店。 它跟别的狗子也合不来,人靠近了它也发火,蓝阳耐着性子观察了好几天,才确定它为什么会咬人,又试着接近,慢慢帮助它脱敏。 主人来接它的时候,它咬人的毛病已经改了,主人都觉得神奇,为了感谢蓝阳还特地另外多付了一笔钱。 女老闆发现蓝阳有这一技能之后,逢人便说,但蓝阳不敢托大,再说她也没接触这方面的知识,哪里敢跟别人说自己会训狗,万一没训好怎么办。 之前女老闆倒是有意想让蓝阳去学一下,费用报销,蓝阳说想考虑一段时间。 吃完饭,呈鑫送蓝阳回家,并约定等柒丹放假回来,大家要一起去武当山玩玩。 —— 在询问过柒丹之后,贾富贵就正式被寄养在宠物店,由蓝阳来照顾它。 德牧本来就聪明,只是在柒丹养它的时候没有很好的引导,所以才让贾富贵变成了二哈。 只要空闲了,蓝阳就带贾富贵在门口那片区域玩,白天很少有人在这里经过,倒也不用担心会吓到路人。 隔壁那些店铺的老闆还挺喜欢搬凳子坐在门口,看蓝阳教贾富贵捡球、捡木条子、跳小凳子…… 只要贾富贵有进步,蓝阳都会拍成视频发给柒丹,告诉对方训练的进展,她和柒丹的话题也逐渐多起来。 如果两人都有空,还会语音或者视频。 她们就像相识了很久的朋友,已经到了哪怕相对坐着不说话也不会尴尬的程度。 蓝阳都惊嘆于这样的改变,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还能交上朋友,并且跟她读书期间结识的朋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读书的时候,她总嫉妒身边的同学,哪怕同住一个寝室,她也跟别人交不了心,说什么话都保留三分。 她懒得笑,懒得说太多,哪怕什么都不做她都觉得很累,跟柒丹聊天,她觉得轻松,任何话题都可以聊。 呈鑫也会选在她休班的时候过来找她玩,她前前后后在武汉待了也差不多有四年,但她一次都没有出去玩过。 有时候飞机头或者女老闆也会跟她一起去,她第一次去武汉欢乐谷,第一次坐过山车,第一次坐摩天轮,第一次进鬼屋,第一次玩cosy,第一次看演唱会…… 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友情,不禁感嘆:原来有朋友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 又是一年深冬。 蓝阳穿着粉白色的棉服坐在店门口,手里抱着一个暖手袋,贾富贵蹲在她脚边,身上也穿了一件火红的马甲。 她以前只喜欢黑白灰,衣服也都是这三种颜色。 今年入冬的时候她想买一件新外套,突然就看中了这件粉白的棉服,短款的,两边都有大口袋。 她打了一个哈欠,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停的震动,是有新的微信消息了。 她跟陈文松还联繫着,听说陈兰荷回竹木村了,原来死活要嫁的那个二婚男出轨了,现在又怎么怎么。 王月桂在家长吁短嘆,天天念叨。 蓝阳并不多关心,她不清楚事情始末,也没有真实接触过那个男的,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即使知道又怎么样呢,她的生活才刚刚有起色,没有精力去过问别人的感情,哪怕是亲妹妹也不行,她很累了。 第216页 现在除了哭,她还能共情什么?什么都不能。 她不确定弟弟妹妹是否感受过幸福,或许有吧,但她没有,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 对父母的感情太复杂了,她没有家,是真的没有。 她和阿菇说起这些,也许因为是没有见过面,她和阿菇说得比较详细,然后阿菇只回了一句话:我给你造一个世界叭? 她当时就想,这人的脑迴路怎么就如此清奇。 阿菇给她造的世界终究因为笔力有限而崩塌了,歪得一塌煳涂。 阿菇和她道歉:我的能力极差,连框架都搭不好,更别说添砖加瓦了,本该绚丽多彩的世界硬是被我涂成黑白色。 她当时的回答是:我的世界本来也是黑白的,你怎么可能改成彩色,除非抹掉重来。 她觉得人在出生的时候就像一张白纸,父母会执笔在上面书写。 别人的父母都耐心把纸描绘成彩色,而她的父母连笔都不愿意拿起来,直接就把她丢在一边『自由生长』。 等她长大一点,能自己握笔的时候,才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都是黑色颜料。 她不想输给别人,所以也胡乱涂上去,满满的一大片,在彩色当中尤为扎眼。 她涂得太满,以至于想改正都没有了空地方,仅存的那零星白色,是她想给自己留下的最后的纯真。 是她出生时自带的颜色,和别人一样的白色。 —— 武汉的冬天很冷,蓝阳才起来的那点瞌睡虫被一阵寒风给吹没了,她今天不想回復陈文松的消息,就先这样吧。 她往上翻聊天列表,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微信里多了好些人,不再是以前那种空空荡荡、无人可联繫的状态了。 她拍拍贾富贵的脑袋,给狗子下指令,让它进店里把沙发上的充电宝叼出来。 「哎哟,」原本趴在收银台那里昏昏欲睡的女老闆见到贾富贵,还调侃:「不送你去上大学都可惜了。」 完了又对门外的蓝阳喊道:「阳啊,你下午几点过去?」 「四点半,多肉的主人五点下班。」蓝阳答应了一声。 她还是去训犬基地学习了,现在不单单是在店里给狗子们做美容,也会接一些训犬任务。 大多数是店里的客人介绍的单,收费标准由女老闆来定,大头是蓝阳拿,扣除学费之后,她自己也攒了一点点钱。 因为日常工作比较繁忙,她现在也不急着赚钱,就把兼职都给停了,她开始有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尽管居住环境依旧很差劲,但她这段时间挺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因为她有朋友了。 她想过完年就再换一处房子,一室一厅或者两室一厅都行,位置也不需要多好,重要的是安静和舒适。 她现在的上班时间比较自由,不一定每天都要来店里,再加上路程不近,即使有地铁,她过来一趟也要差不多40分钟。 快四点半的时候,蓝阳收拾好东西坐地铁去武昌。 127、第 127 章 多肉就是之前来店里洗澡的短腿柯基,它的主人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因为在光谷上班,女孩自然也住在这边。 在约定的地点碰了面,女孩开车带蓝阳回到住处,在搭乘电梯上楼的时候,女孩解释说:「我平时工作太忙了,经常要加班,要么就是出差,没能好好陪伴多肉,不是把它送去宠物店寄养,就是拜託朋友照看几天,所以弄得它也很没安全感。」 蓝阳把手放进棉服的大口袋里暖着,说:「狗狗和人一样,要是总给它换住所,或者寄人篱下的话,它也会变得敏/感,时间长了,攻击性也会跟着变强,然后出现咬人的情况。」 她猜测在之前寄养的宠物店里,多肉被别的狗子欺负过,或者被工作人员打过,所以才会那样。 她更倾向于后者,因为在一开始的脱敏训练阶段,多肉对人的靠近非常排斥,对其他狗子的靠近反倒没有强烈反应,甚至还能跟着一起玩耍。 她训狗的时候不会把狗狗当成人类用来娱乐自身的宠物,也不会使用暴力让狗狗听话。 粗暴的训练方式虽然有一定效果,但那不是她想要的,也不会是真心爱狗狗的主人想要的。 「还好你提醒了,我去找之前寄养多肉的那家宠物店要看监控,他们死活不给看,」到了家门口,女孩一边开门一边说:「后面我报警了才看到监控,他们工作人员对多肉又踢又踹,还不承认,说是不小心踩的。」 女孩气得后半段都用武汉话说。 这件事蓝阳还真不知道,她当时只是把猜测跟女孩说了一下,没想到是真的,似乎还挺严重? 「那后来怎么样了?」蓝阳问。 女孩说:「那家店赔钱了,这种事也就只能这样处理,我当时真是气死了。」 多肉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时就已经冲到门边等着了,女孩一开门它就兴奋地跳起来,两只短短的爪子扒着女孩的裤腿。 它对着自己主人兴奋了一阵,又沖向后进门的蓝阳,围着蓝阳的脚转圈,要不是因为它断了尾巴,这会估计能转成螺旋桨。 蓝阳指指地面,对多肉说:「坐。」 原本很兴奋的多肉立马听话的在旁边坐好,对着蓝阳吐舌头哈气,真是肉眼可见的高兴。 女孩也开心道:「哎呀,它最近对坐、卧、趴下、握手这些指令很懂了,也能定点大小便,这都要谢谢你啊。」 第217页 蓝阳笑了笑,又提醒她道:「以后你进家门的时候也让它坐旁边,不然它就习惯冲过来扒人了。」 女孩点头,「嗯嗯,我下回注意,你也没吃饭吧?跟我一块吃,吃完了你再教多肉,你想吃什么?我点外卖。」 「我……」蓝阳刚要说话,包里的手机就响了,她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柒丹的语音通话。 她不想当着别人的面接语音,就摁断了给柒丹发文字消息过去:现在不方便接,等会儿说。 蓝阳对还等着她的女孩说:「谢谢,但我下午吃过东西才过来的,现在不饿,你去吃吧,我带多肉玩一会。」 她把小短腿带到客厅,重复了一遍之前教的指令,加强记忆,然后再教新指令。 期间她也没看手机,等训练结束的时候,她在下楼的电梯中掏出手机,就看见柒丹两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我回武汉了,你在哪?我接你吃饭。」 蓝阳立马回拨过去,她根本不知道柒丹回国的事,之前也没听对方提过,她以为要等过年那阵才能见到人。 嘟嘟——嘟—— 才响了三声,柒丹就接了,「忙完事了?我在小区门口,出来吧,我带你去吃大餐。」 蓝阳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柒丹也是笑得不行,解释道:「就没提前告诉你我要回国的事,现在看来,惊喜似乎没有了。」 出电梯之后,蓝阳加快脚步往小区门口走,「依旧惊喜,只是让你跑那么远过来,还这么冷的天。」 她今天也没跟柒丹说要到武昌,对方能知道准确地址,那应该是先到了店里,发现她不在,然后问了女老闆。 所以她不问柒丹怎么知道地址的,她还不至于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就因为想得明白,所以才会觉得鼻头酸,想哭。 柒丹家在汉阳,如果算上柒丹下飞机回了家放行李,再开车出来到宠物店找她,这么一大圈的路程,从汉阳到汉口再到武昌…… 武汉人或者在武汉讨生活的人肯定就懂,本地人平时没要紧事都不会往武昌跑,因为真的太远了。 「开车也没多远,啊……我看到你了。」柒丹挥了挥手。 蓝阳挂断通话,想小跑过去,又怕自己跑起来的姿势太难看,就忍住了,她快走到柒丹面前,抿着嘴笑。 「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除惊喜之外,蓝阳还夹着别的心情,她有些侷促地说:「我好去机场接你。」 柒丹穿着橙色的外衣,米色的长裤,原先张扬个性的羊毛卷变成了直发。 她先是盯着蓝阳夸赞道:「哎呀,你今天穿得好可爱啊。」 然后蓝阳就很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她以前几乎都不会穿这样色调的衣服,也是头一次被人夸可爱。 她一直觉得自己跟可爱这个词不搭边,上学的时候别人都说她阴沉、冷漠、不苟言笑,工作的前半期就是木讷、没教养、不会说话。 现在的形容词就多了一点,但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听到的都是带着歧视性的词。 她以前都觉得自己很倒霉、命不好,现在才真切体会到那句话: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肯定会再给你开一扇窗。 她想,自己应该是找到了上帝留给她的那扇窗了,那些倒霉、消极的日子即将离她远去,她将会迎来自己生命的另一阶段。 —— 「提前告诉你就没有惊喜了嘛,」柒丹一边开车一边说:「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出了点意外情况,但也还是惊喜的吧,嗯?是不是?」 蓝阳抓着副驾驶的安全带,歪头看着开车的柒丹笑,笑着笑着她就觉得眼眶发热,有什么东西破开了沉重的伪装,就要流出来了一样。 她赶忙把头转向另一边,掩饰掉自己通红的眼睛,她不想在柒丹面前哭,理由有很多,她也不想跟柒丹解释为什么要突然哭。 这次的见面是很惊喜以及温馨的,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波动而影响到柒丹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字数少,因为没改完稿子 128、第 128 章 到了地方,蓝阳才知道今天就只有她和柒丹两个人出来吃饭,而且这是一家专吃海鲜的店,菜单上的价格表高到离谱,她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点菜。 平时和呈鑫或者飞机头他们出来吃饭,除其他人言明要请客的情况外,一般大家都默认的aa。 没谁主动提,反正吃完之后会有一个人主动买单,然后其他人都默契的在微信上把钱转给对方。 或者这个人请一顿,下一顿再轮其他人,总不会老是让同一个人请客,蓝阳也请过其他人。 柒丹今天刚回国,不管怎么说,这顿饭都不该让她请,蓝阳纠结了一下,还是让柒丹先点。 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蓝阳觉得自己还能请得起。 柒丹把菜单推回来给蓝阳,说:「你之前不是说很喜欢吃海鲜?点嘛,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我说好要请你吃大餐的,快点的。」 蓝阳愣了一下,她之前确实在微信上跟柒丹说过自己喜欢吃海鲜,但其实她几乎没怎么吃过。 就只在上大学的那两年在街边的小店吃过几回蒜蓉生蚝和粉丝扇贝、花甲粉之类。 她以前做梦都想去吃海鲜,觉得有生之年能吃一回正经的海鲜,那她这辈子也算值了。 第218页 当对所有事物都失去兴趣,活得像行尸走肉,也就还有美食能稍微勾起她的憧憬。 只是海鲜太贵,她吃不起,特别是武汉这样的中部城市,不靠海,海鲜价格高到离谱。 她是意外柒丹居然还能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不过是偶然提的一件事。 「哪能让你请客。」蓝阳回神,拿起菜单翻开,下单之前都会问柒丹吃不吃这个、吃不吃那个。 柒丹单手撑着下巴看蓝阳,时不时点点头,「嗯……我不挑,都吃……我肯定要请啊,认识这么久了都没机会请你吃饭,去年就想请了,你又没答应,贾富贵放在你们店里,老麻烦你照顾它,我都过意不去。」 自己养了那么久的狗儿子是什么德行,柒丹可太知道了,狗儿子现在能这么听话,这全都是蓝阳的功劳。 别说一顿海鲜,就是蓝阳要吃龙肉她也会想办法弄来。 蓝阳只能再次强调,「贾富贵也不是免费寄养在我们店,你也交了很多钱,照顾它本来也是我的本职工作。」 经过大半年的线上接触,柒丹多少有点了解蓝阳的性格,很多事情蓝阳都分得很清楚,似乎很害怕欠别人。 所以这会柒丹也不在谁请客这事上继续说,而是换了一个话题,「吃海鲜还是要去靠海的地方,嗯……等以后带你去大连或者青岛、福建……要么去海南也行,广东湛江也ok,我都有朋友在那儿,到时候吃个够。」 柒丹故意避开了蓝阳的故乡省份,虽然那里也有地方靠海,但她知道蓝阳不愿意回去,也不想提及。 蓝阳都跟不上柒丹的脑迴路,同时又觉得自己挺可悲的,长这么大都没出去旅游过,唯一的那次还是她怀着轻生的念头,坐着绿皮火车去了很遥远的北方小城。 那也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远到她一晃神就想不起来。 柒丹说的这些地方她一个都没去过,有生之年当然也希望自己能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领略大江南北的风土人情。 她很感动柒丹能说出『以后带你去……』这样的话,因为从来都没有人跟她说过,她前边稀里煳涂过完的二十几年,既荒唐又可怜。 来到武汉,认识了现在这群人,她才真切感受到什么叫温情。 这个恰到好处的温度暖化了她用坚冰逐渐筑造起来、用以保护自己不受伤的外壳。 蓝阳把菜单交给服务员,自己则略有狼狈的扭头看窗外的夜景,这座城市一如既往的美。 以前她没心情看,现在想看,可视线总是很模煳。 柒丹也沉默下来,从桌上的纸巾盒抽了两张纸,伸手递到蓝阳面前。 她本该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慢慢来,但有时候情感不受控制,所以想要更快一点走进喜欢的人的世界。 —— 吃完饭,柒丹送蓝阳回家。 下车之前,柒丹还是忍不住挑明了说,她给蓝阳考虑的时间,但她希望不要太久。 蓝阳不笨也不傻,而且正因为本身性格比较敏感,她更能感受到柒丹对自己的不一样。 那已经超出了朋友之间该有的界线。 目送柒丹的车子离开,蓝阳依旧站在路边没有急着进那个破烂的老旧小区,她嘆了一口气。 深冬的武汉真冷啊。 回到房间,蓝阳连外套都没脱就直接扑在床上,她有点累了,柒丹的挑明让她很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有呈鑫在前,她对同性之间的感情也并不排斥,但她一直觉得自己不会跟谁再发展感情,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 她是渴望爱与被爱,但那必须建立在她有足够的经济基础之上。 她或许想要依附别人而活,可这种想法在她脑海里停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天,因为太清楚自己是一个糟糕且没有价值的人。 没有天使的脸蛋也没有魔鬼的身材,一张口说话就能把所有人都得罪彻底,所以,没人会让她依赖。 青春仍在的时候,她也灌了很多加油打气的鸡汤,以为能凭此熬过人生的灰暗阶段,迎接美好的未来。 她也曾无所畏惧过,也曾试图向阳而生,至于为什么会再次落回这个深渊,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她不是勇士,没法扛着斧头沿途攀登,然后一斧头砍掉笼罩在她头顶上方的那张无形大网。 小时候她听父母说得最多的话都是以下这种开头:家里穷,没办法,你要怎么怎么样…… 每一次遇到事情,父母都以理所当然又无所谓的口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都没来由的有一种窒息感,仿佛一双手死命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不知道别人从小听这些话长大会是什么感受,但她知道自己的,甚至可以百分百确定,那个扭曲到畸形的童年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更为可笑的是,在她长大之后,父母就又会很理所当然地跟她索取所谓的『爱』和『关怀』。 不会明着说,但话里话外要表达的都是作为子女的她应该多打电话回家关心他们的意思。 对待这段亲子关系,她从最开始的憎恨到试图理解再到现在的绝望,已经忘了要花多长时间,也许是从她有记忆以来直至今天吧,还没有加上以后她还活着的时间。 她的本质就是个极端神经病,将消化不了的痛苦全部转为厌恶。 亲情在她这里就被认定是世界上最骯脏的关系,排名第二的就是爱情。 第219页 甚至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觉得友情也充满了虚假。 她不会爱谁,也不指望谁能来爱她。 但她不捨得割开自己和柒丹的这层关系,恋人做不成,不知道能不能做朋友? 蓝阳翻身仰躺,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我害怕孤独了……」 所以很想有个人能陪伴自己,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也可以,只用手机联繫也可以。 就别让她孤单害怕就行。 —— 夜半三更。 被柒丹的事情搅乱了心神,以至于躺在床上想起自己那个屎一样臭的原生家庭,心里的烦躁急剧增多。 蓝阳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的傻逼又不肯安生去死,她就只能用被子捂住脑袋,努力催眠自己。 她没法不熬夜,但她可以早起吃早饭,专家说不吃早饭对身体的危害很大,她还要死撑着活下去,所以要逼迫自己起来吃。 原本计划过完年再想换房子的事情,可她现在也不知道抽什么疯,从床上起来就翻出之前搬家用的大纸箱就开始整理衣柜里的东西。 她更新了微信朋友圈:断舍离# 上大学的时候因为没钱,所以一件衣服要一直穿。 工作后她也没钱,但比大学的时候好很多,至少每年能给自己淘几件稍微像样点儿的衣服。 导致她现在收拾衣柜,光是四季的衣服就有两大纸箱,另外还有两大箱准备丢了不要的。 她预估了行李的数量,然后在网上查搬家费用,发现怎么着也要二三百,她就又开始忧愁,这tm大大超出预算啊。 装进纸箱的都是必需品,如果全部丢掉的话也要重新买,花钱更多,她还有一大箱书,最重就这玩意儿。 后面觉得太烦,收拾到半途就不想再动,她又躺回床上,视线一直往床头柜那里瞄,她知道柒丹有发微信消息,但她一直不敢看。 唉…… 她带着满脸愁容闭上了眼睛,理所当然地当起了缩头乌龟,还安慰自己:柒丹说给时间她考虑,那这几天就当自己在考虑好了。 第二天她一大早就起来去店里开门,把寄养在那里的狗子们牵出来遛了几圈,解决了它们大小便的问题,再餵食。 等飞机头他们来上班之后,她就又要坐地铁去别的城区接着训狗,那都是之前接下的工作单。 晚上十一点多她才回到出租房,已经是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匆忙洗了澡,然后上/床睡觉。 柒丹发来的所有消息她都会看,但没有回覆。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感觉怎么选都不对,她不想失去难得交上的朋友,也不想让柒丹为此难过。 她宁可柒丹别那么认真地在说那件事,那她可以当作对方只是玩玩,过几天就没什么感觉了。 早上也醒得早,蓝阳胡乱吃了点东西,又在网上找了一些专业的训狗教程来看,多学点东西总归是好的。 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会继续干这行。 所以补充知识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她还有两期的训狗课程就结束了,以后也不会再去训狗基地。 教她的那个人是很专业,但有些方式她不贊同。 —— 中午收拾出太多垃圾,再不扔就该没地方堆放了。 蓝阳拖着一大箱垃圾乘电梯下楼,都没拖到垃圾桶旁边就已经冲出来好几个老太太把纸箱抢走了。 别人出门都是光鲜亮丽的,就她穿了一套很厚的睡衣,踩着不怎么合脚的大棉鞋,准备去吃她心心念念很多天的烤肠。 小区大门旁边有一家中百罗森便利店,里面的烤肠特别好吃。 蓝阳吊儿郎当的进去,本来打算吃一根烤肠就行了,结果还是忍不住多点了四串关东煮。 付了款后,她拿着东西坐到面向街道的那排高桌那儿,不管是从外面走过还是进店买东西的人,就没有落单的。 要么成双成对,要么成群结伙,看装扮就知道这些人肯定是游客。 蓝阳最近有在自己健身,也想练一下腹肌,所以在饮食方面略有控制,她带着很重的负罪感吃完了烤肠和关东煮,然后又晃荡回小区。 她还想吃别的东西,是不怎么坚定的减肥决心拖住了她挪往零食铺的脚步。 脑海中的小人儿叉腰警告她:不能再吃了!你不想要腹肌了吗!坚持就是胜利!吃烤肠已经是额外福利了,不要放纵自己的食慾!蓝阳你给老子支棱起来!坚强! 她只在晚上跟着做两组有氧,一套全身燃脂,一套只针对腹部肌肉的锻鍊。 对她这种嵴椎不好又四肢不协调的人来说,没有专业教练指导的情况下要练核心,真的太难了。 后一套的练腹动作效果还可以,现在腹部隐隐约约能看到肌肉的轮廓,蓝阳就是有点控制不住嘴巴,吃了不少甜食。 蓝阳本来打算今天早点睡,调整作息时间,不想熬夜了。 可楼上的傻逼存心不让她安生,每天到点了就开始制造噪音,要是哪天突然安静了反倒不正常,多半就是死了。 翻微信的时候她故意不去看朋友圈,甚至还把朋友圈的入口端给屏蔽掉。 她的那种念头又恢復了,就是—— 她不想看别人的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所以当起了鸵鸟,不看就不会知道,就不会羡慕到想哭,嫉妒到想死。 第220页 蓝阳趴在瑜伽垫上,看柒丹的消息:「休息了么?」 「准备。」 楼上不安静她就别想睡,按照以往的经验推测,起码要作死要十二点半才肯歇,麻痹的狗东西。 以前只要楼上一闹腾,她就会拿撑衣杆使劲捅天花板,楼上不停她也不停,反正这栋破楼是豆腐渣工程,捅天花板的声响也很大,楼上绝逼能听见。 来呗,一起死,傻逼。 柒丹说:「这么晚还不睡?你又熬夜。」 「你tm说的不是正确的废话吗,社会底层讨生活的穷苦人有资格早睡吗?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好命。」 她很少会以这样的语气跟柒丹对话,今天是控制不住心中爆棚的负能量,所以才会口不择言。 发出去后就觉得不妥,想要撤回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算了算了,反正都说了,对方或许都看见了,撤回来就显得她心虚一样。 过了一会儿,柒丹回覆说:「平时找你聊天,你总说忙,我大概能猜到一点。别这么累,有需要可以跟我说,我能帮你,真的,我有钱,养你绝对没问题。」 因为手机要充电,保持侧躺的姿势太久,肩膀难免有些难受。 蓝阳拔掉数据线,翻身换了一个姿势就觉得舒服多了。 而让她愿意开心换姿势的原因就是活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个人对她表达了『我养你』的意思。 她不用去深究真假,也不在乎对方能否实现,重要的是这个意思带给她的安全感。 从记事以来到现在,她都感觉自己像一片漂浮在大海中的落叶,被狂风巨浪卷着飘荡,想要沉底都因为自己重量不够而没法实现,就显得她特别渺小和可怜。 她不奢求能有大船将自己捞起带回岸边妥善保存,只求在漫无边际的海洋中飘荡的时候,能碰上可以供她停下来躲一躲的东西,礁石、浮板……哪怕是海洋垃圾都行。 蓝阳先是发了一个无语的表情过去,然后才说:「你先把自己养好再说吧。」 柒丹说:「//嘻嘻,我上初中的时候就能自己挣钱啦,所以养你不是问题。」 「初中?周末去街上发传单啊。」 原谅蓝阳见识的浅薄,毕竟她大学之前都没离开过出生的那个小地方,寒暑假基本就是在家干农活。 发传单都是上了大学才知道,一天能挣30块钱。 按照她上大学那会的消费水平:早餐一个包子一杯豆浆总共1.5块,午餐正常是在4-5块左右,二两米饭加一荤一素。 如果荤菜选稍微贵的就多一两块钱,晚饭也差不多是这个价,一般都不会超过十块钱。 这就是当时普通学生的消费水平,学校食堂的饭菜本来就便宜,她寝室的同学也这么吃,就是不知道现在涨价了没有。 所以呢,在她有限的见识里实在想像不到柒丹在初中时期能挣什么钱,网红直播? 那确实,现在小学生都能拍视频当网红,挺能挣钱。 柒丹:「//偷笑,小时候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我是在国外上的小学,后来才回武汉念中学,就跟鑫姐他们几个玩起了代购,班上很多同学的爸妈或者亲戚找我代购护肤品、彩妆、零食、衣服包包鞋子,什么都有。」 蓝阳的关注点严重跑偏,大学之前她都是一个土鳖,对外面的花花世界一点都不知道。 这种落差让她很不舒服,她还是嫉妒别人的生活太一帆风顺。 「哦……挺厉害的啊。」蓝阳一边唾弃自己这种嫉妒心理,一边又忍不住想东想西。 她跟柒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突如其来的落差让她原本才好一点的心情勐地跌回谷底,她关了微信,不想再去看。 到了休班这天,蓝阳窝在房间内一整天都没有出门,也不干其他事。 蓝阳躺在床上,情绪非常糟糕,谁借她一个胆,她要去杀了隔壁那对狗男女—— 前几天那个狗逼男人自己住的时候,最多也是半夜三更洗十分钟的澡,其他时间基本都安静如鸡,她还能忍。 昨天午夜十二点,狗逼接他女人回来了,然后从十二点一直洗洗洗洗洗洗洗洗……洗到凌晨两点,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脏事需要搓那么长时间。 在蓝阳崩溃去踹开厕所那扇破门的时候,隔壁的洗澡声立马戛然而止,她特别想破口大骂。 更让她崩溃的还是白天,本来被吵到凌晨两三点都睡不了,她头痛、眼睛痛,哪哪都不舒服,想中午睡个午觉。 隔壁那对狗逼中午十一点起来洗洗刷刷,一直刷到下午两点,中途就没停过。 那个女人就跟个老妈子似的伺候男人,洗衣服洗鞋子,好像那狗逼男四肢全废,自己住的时候连内裤都不洗,全部堆着等那狗逼女回来洗一样。 蓝阳的情绪终于在这种无休止的噪音之下彻底溃堤,疯狂拉扯自己的头髮,哭得喘不上气,缩在墙角撞脑袋,捂住耳朵想隔绝掉一切声音。 疯了,她要疯了。 一旦痛苦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极限,身体就会不自觉地发出求救信号,而她唯一能自救的方式就是躲起来,虐自己。 皮肉的疼痛可以让她陷入短暂的麻痹状态,等到情绪稳定下来,她就能变回『正常人』。 如果哪天这种『自我救赎』的方式不管用或者失控了,她也将彻底滑向更黑暗的深渊,也许会提刀杀了令她不爽的陌生人,又或许……杀了自己。 第221页 她幻想过杀死别人的全过程,有时候会让对方很痛快地死去,更多的时候是虐杀。 让对方承受她所承受过的痛苦,比如噪音。 她要把隔壁那对狗男女绑起来,关进密闭的小空间里,全天循环播放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噪音,不许他们睡觉,要一直听一直听……听到崩溃,听到发疯,她要看着狗男女抓狂。 要狗男女跪着向她忏悔,要让狗男女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听他们做那种事的声音。 特别是母狗在亢奋时发出的喊声,完全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作呕的声音。 她其实能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非常危险和极端,曾试图排解过,阻止自己再有这种想法,只是没什么效果而已。 具体原因她不知道,也许是自己感情从来没有顺利过,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 又或者是父母那种封建婚姻让她对男女之间的感情有了本能牴触,甚至要用恶毒的词彙去形容才觉得心情舒畅。 学生时期,她身边的女同学或者朋友在男生面前总装得像个婊/子,清纯、可爱、漂亮、温柔……说话慢声细语,让男生对她们好感倍增。 也许换成『做作』这个词更合适,不过她喜欢用婊/子,表达意思能更加直观。 她们私底下并不是那样,可她们就很喜欢在男生面前装。 很多时候本来是她和室友一块去吃饭,半路上遇到认识的男生,室友就头也不回地将她丢在原地,然后跟那个男生走了。 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在她过去的生活里。 以及,那位断联了又给她发告别邮件的朋友,曾经问过她一个问题:你相信男女之间有纯友谊吗? 她当时的回答:不相信,除非其中一方是同性恋。 朋友相信并且坚定地认为所认识的异性全部都是单纯的朋友关系,单纯到什么程度呢? 喔……男方有女朋友的前提下还会约朋友半夜去看电影、吃夜宵、散步,男方和朋友吐槽自己的女朋友不懂欣赏復仇者系列电影;同样会在半夜打电话给朋友,说自己的女朋友如何如何…… 又比如,朋友有身边所有女性朋友的男朋友/老公的微信,可朋友和这些人并没有任何工作关系。 这些男的会在自己老婆/女朋友去外地出差的时候,给朋友发微信,问吃饭了吗?睡觉了没有? 例子太多,间隔时间又有点长,凭她现在这个神志不清的脑子,多半都记不起来了。 如果这种都能算纯友谊的话,那她无言以对,一句牛逼送大家。 看吧,她的身边都是些观感不太好的爱情例子,又怎么让她觉得男女之间的爱情能纯粹。 两性/关系,重点就是性。 像狗,到了发/情/期就要找发泄对象,公狗找母狗,母狗找公狗,也有公找公,母找母,差别都不大。 为什么要去歌颂爱情,它不美好,一点也不。 本来就是两个到了发/情/期的人在找交/配对象,找到了就滚床单生娃,然后给自己贴一块这就是爱情的皮囊,装成很美好的样子,欺骗别人的同时也在自我欺骗。 很极端的看法对不对?没错,这就是她现在对爱情这种东西的最真实的感受,她没和别人讲过,甚至都没在任何网络社交平台发过这样的言论。 如果有人恰好看到她发的这些对所谓爱情的看法,底下会是怎样精彩绝伦的谩骂? 天晓得,都见鬼去吧。 雨天永远都是让蓝阳情绪低沉的一种天气,待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强撑着看完课程视频,她倒了一把药片吞进嘴里,然后开始练腹,完了洗澡睡觉。 今天要早睡,因为她也做不了其他事情了。 —— 昨晚上她终于是睡了一个好觉,早上醒来精神不错,吃早餐时候看了一部收藏很久的美剧《犯罪心理》。 这是阿菇推荐她看的剧,之前都没时间看。 柒丹依旧每天找她聊天,她要是心情好就会回復两句,烦闷的时候就不想搭理。 她的情绪总是这样反覆无常,在出口伤人之后她都会第一时间给柒丹道歉,也让对方不要理会自己了—— 「我脑子有病,你别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之前你说的那件事,我拒绝,你也觉察到了,我不是多正常的人,跟我谈感情……你没这种心理准备的,我也没有,哪天我要是发疯了把你砍了都不知道。」 她还没有被同性追求过,哦不,准确地说她还没有被任何人追求过。 之前的几段所谓的恋情都是她先挑得头,然后在睡过之后就一个劲地追问人家爱不爱自己。 至于那些人当时给了什么答案,她已经不记得了,就是觉得挺傻逼的,她是有多缺爱才会这么卑微地想要别人爱自己。 大学那两年还有一件事让她印象很深刻,以至于在那之后她都绝了任何自作多情的行为。 那会儿她一直困在『失恋』的阴影里走不出来,疯狂添加『附近的人』寻求刺激,期间遇到过一个大四的男生,个头挺矮的,但长得还行。 那个男生半夜约她去逛校园,想和她在湖边的葡萄架下打野战,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她给拒绝了。 后来某次她看到那个男生发朋友圈,知道对方有一个暗恋很久的女生,只是人家有男朋友……诸如此类的吧,具体细节她记不清了,就记得自己当时挺吃味的,然后私信去问了。 第222页 大概就是拐弯抹角问那个男生在暗恋谁,然后那个男生很冷漠地回了一句:不该你问的就别问。 她当时觉得很难堪,然后果断把这个男生给删了,包括其他添加进来的人。 在那之后,她就绝了主动示爱的行为,如非必要,她绝不会添加任何人的微信。 哪怕加了也不会主动找人聊天,工作时也永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和谁都不亲近。 她不信任何感情,更不信有谁会喜欢自己,把自己裹得严实,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受伤。 她甚至连想和柒丹继续做朋友的勇气都没有,之前还奢望着,现在想想,她真该一无所有。 太糟糕了,她这个人……太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和部分事件并没有完全照搬,她之前是有朋友的,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断联了,本章提到的那个就是其中之一。 我就不在正文里做过多描写了。 129、第 129 章 蓝阳都快被自己的反覆无常给弄到精神崩溃了,她并不是真的想跟柒丹说那样伤人的话,可就是不受控制,就跟中邪了一样。 说完了她就后悔到想撞墙,直到后半夜她也无法入睡,柒丹也没有再回復她,应该是被她的话伤到了吧,应该是真的不想再理她了吧。 「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蓝阳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声音在豆腐渣工程的房内尤其响亮。 嫌一巴掌不够,她又连着扇了几下,直到两边脸颊火辣辣的疼起来了她才停手,泪水渗进嘴巴,她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她打开微信,怀揣着无法形容的忐忑和慌张给柒丹发了道歉的消息。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解释都非常苍白,柒丹没有回覆,就证明已经是厌恶这样的她了吧。 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蓝阳这次没有去怪谁,造成这样的局面完全就是她自己的错。 —— 由于今天状态不佳,蓝阳也没有外出,一整天都呆在店里,闲下来时就抱着三花坐在门口的摇椅上发呆,那只黑白花的小斗牛穿着保暖的小袄子,就挨着椅子腿睡觉,唿噜声震天响。 女老闆也在店里,上午还带了一只小鹦鹉过来,这小东西特别招人烦,逮着谁出来都往人家脑袋上扒拉,赶都赶不走。 三花和黑白花都被小鹦鹉啄过,它还学黑白花打唿噜,又喜欢在人吃饭的时候过来蹭吃蹭喝。 小鹦鹉把刚刚学会的粗词蹦出来,「操!嘎!操!嘎——」 还在店门口的走廊上空飞来飞去,连隔壁那家汽修店的几个师傅都被它逗得直乐,拿出手机录视频。 柒丹撑着伞过来的时候,蓝阳正低头挠三花的下巴,低垂的视线下方出现了一双白色的球鞋。 抬头就对上了柒丹含笑的双眸,她愣了愣,才问:「……是来接贾富贵的吗?」 以为不会这么快见面,又或者…… 她说不上来,心脏的位置传来细微的抽痛,她有些不适应的又把头低下去,走廊的小鹦鹉还在『操、嘎』,画面背景非常混乱。 却也乱不过蓝阳此刻的心。 原本飘着的细雨变大了,柒丹收了伞,抬脚上了走廊,就坐在蓝阳旁边的位置。 两人的身体是挨着的,蓝阳能清晰感受到柒丹身上的温度,很暖。 柒丹看着潮湿的路面,柔着声音轻轻地说:「我也没谈过,一个是遇不上合适的人,再一个……我也怕,怕自己不够好,怕自己受伤,也怕自己不长情然后伤害了别人。」 原本窝在蓝阳腿上的三花伸了伸懒腰,从中间蹭了过去,硬是在柒丹腿上把自己团成团,暖烘烘、肉乎乎的一大坨,跟块花布头似的。 柒丹低头看着眯眼又睡下的三花猫,发出一阵低笑声。 选择跟蓝阳挑明了说,她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如果蓝阳对她没有意思,她不会强求。 但她能感受到蓝阳不排斥,拒绝她的那段话里透露出来的更多是不自信、彷徨和迷茫。 所以,她还是想和蓝阳走这一段路。 没了三花暖腿,蓝阳就觉得冷了,她把手放进衣兜,淡淡地说道:「我也没有,不过跟男的上过床,初中的时候还流过产,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两三段荒唐的男女关系,也算不上正经恋爱吧,她就是别人眼里的小玩意儿,闲着蛋疼的时候逗着玩而已。 以前她觉得自己是在谈恋爱,现在脑子清醒了,只会认为那时的自己很可笑,怎么就跟个小丑似的呢。 柒丹蹙着眉,却没有出声打断蓝阳的话。 青春年少时都会犯错,有些是大错,有些是小错,她不知道蓝阳的过去,所以不能贸然开口说什么,更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评判对错。 蓝阳扯了扯嘴角,说:「其实吧,我无所谓跟谁谈,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也不要求别人对我一心一意,那真的太……太难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但不会相信这种事能发生在我身上,我没那么好的命。」 她想,既然都说了,那就索性多说点,「我跟你说我脑子有病,不是为了拒绝你胡乱编的藉口,我们在微信上聊了大半年,你多少也发现一点了吧,我这个人挺喜怒无常的,刚开始接触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肯定觉得我这人有毛病,对谁都爱答不理,不讨喜什么的。」 第223页 蓝阳把以前别人对她的那些评价说出来,她还算说得比较委婉了。 「确实觉得你话少,不太好相处,但没觉得你不讨喜,又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个社交牛逼症,安静点、慢热点又不是你的错。」柒丹选择实话实说。 蓝阳捂着额头笑,终于肯把脑袋转过来看着柒丹了,「我线下比较嘴笨,都不知道怎么聊下去了,要是在线上,我肯定就开骂了,什么难听就骂什么,你怕不怕?」 柒丹靠着椅背,也笑了,「有机会领教吗?」 蓝阳摇头说道:「那大概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怕?」柒丹把睡熟的三花抱起来放回到蓝阳怀里,「和我试试吧,你不往前迈步,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蓝阳把三花当成自己的暖手炉,她本来想问柒丹喜欢自己什么,但好像之前问过了。 缘分,感觉。 她把脑袋抵在柒丹肩膀处,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我活到现在,第一次被告白,也是第一次拒绝别人,以前我都求着别人喜欢我,所以你知道我拒绝你需要多大决心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柒丹也没有答案,索性沉默着,伸手抚着蓝阳的发顶,她们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密。 「你想和我谈,那就谈吧,你别后悔就行。」 —— 因为和柒丹谈恋爱的这个插曲,让蓝阳的搬家计划提前了,她根本不想再在那个破旧的公寓单间里住了。 四周的噪音会影响她的情绪,她又是一个很容易被情绪牵着走的人,所以哪怕是为了能让自己睡个好觉,她也必须搬家了。 她这大半年存了点钱,加上现在工作比较稳定,收入也在往高处升,她就换了一个条件相对较好的复式小公寓。 面积有50平左右,一层有卫生间、客厅、厨房,二层是卧室和另一个卫生间。 房东介绍说这原本是自己的婚房,但后来觉得面积太小,以后有孩子了也不方便,就出租了。 因为是首租,房子还很新,装修得也比较好,家电、燃气灶都是现成的,拎包就能入住。 这个小区位置比较偏,距离2号线地铁口也有1200米,所以每月房租是2800,押一付三,水电燃气费自己另交。 蓝阳对这个房子很满意,当天就和房东签了合约,第二天就火急火燎的搬家了。 知道她要搬家,柒丹和呈鑫都过来帮忙,就省了蓝阳花钱请人。 —— 住宿条件变好之后,让柒丹留宿貌似也顺理成章,蓝阳也没有扭扭捏捏的整那些有的没的。 她和柒丹都是成年人,而且在『睡觉』这种事情,她技术要比柒丹好,神庙关闭了那么长时间,会渴望也正常。 至于那些过不去的心坎儿,蓝阳就选择性忽略,她已经迈出了这一步,想回头也难了。 再说,她也不想回头,唯有往前才能有希望。 蓝阳给自己添置了很多新厨具,柒丹还买了扫地机器人,她们经常窝在一楼的沙发上看电影。 投影仪和幕布都是柒丹从自己家那边搬过来的,她说放在那边也是积灰,不如拿来装饰她们的小窝。 蓝阳漂泊了很久的心,在这一时刻终于有了落处的感觉。 家,她和柒丹的。 —— 临近春节,蓝阳也放假了,她终于不用每天都往外跑忙着工作挣钱了,昨晚一夜好眠,今天又自然醒,她伸了伸懒腰,觉得无比满足。 武汉是一个冬天会下雪但又没有暖气的城市,开着小空调也感觉不到多少暖,蓝阳穿上毛茸茸的睡衣外套,一脚踢开被子,然后下床进卫生间洗漱。 等她下楼的时候,柒丹已经把早餐做好了,她的是豆浆和油条、煎蛋,柒丹的是热牛奶和火腿三明治。 她乳糖不耐受,一喝牛奶或者吃酸奶就会拉肚子。 「今天在家还是出去玩啊?」蓝阳靠在椅子上,一边喝豆浆一边问。 柒丹坐在对面,说:「在家吧,明天鑫姐请吃饭。」 「那也行。」 蓝阳平时工作忙,早出倒也不至于,但晚归是常有的事,可不管她去哪里,柒丹总会开车接送。 她不再担心自己出门忘了带伞,然后回来的时候突然下雨,她要冒雨跑着去地铁站。 柒丹本来想带蓝阳回家过年,但蓝阳拒绝了,她不适应那样的环境和氛围,尽管柒丹早已经跟父母出柜,而且两位长辈也知道蓝阳的存在。 她不去,柒丹也不勉强。 年三十那天晚上,柒丹在家陪父母吃过团圆饭,就带着一大包吃的开车回了蓝阳这边。 蓝阳裹着外套靠在鞋柜旁边,笑着调侃道:「中午刚走,你又回来干嘛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这个月能改完所有稿子的,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效率…… 130、第 130 章 蓝阳在武汉过年的时候,远在竹木村的陈家依旧发生着鸡飞狗跳的闹剧,陈文强和林思思打着回来过年的名号,又逼着王月桂给钱。 王月桂不愿意给,陈文强就又跟她吵起来,林思思还是用离婚那套,威胁说如果不给钱,就把孩子从陈家带走。 陈生的脾气越来越大,跟死去的陈老头很相似,王月桂在这两三年时间里着实受了不少气。 她每天都躲起来抹眼泪,不明白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第224页 陈兰花已经很久都没有打过电话回来了,陈文松也不跟她说陈兰花的近况,她都不知道女儿在外过得怎么样。 同时,王月桂心里也有点埋怨陈兰花,就算出了那档子事,当时她和陈生说话重了点,可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陈兰花怎么能连个电话都不打。 就每个月固定给一千块钱,换作从前,这一千块钱在农村确实不少了,可现在家里的孙儿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其他大小事也要花钱,一千块钱根本不够。 王月桂跟陈文强吵完之后,就让陈文松给陈兰花打电话,陈文松不愿意打就会挨骂。 最终,电话还是打到了蓝阳的手机上。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瞬间,蓝阳脸上的幸福笑容立马落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久,直到电话被自行挂断她也没有接,然后又响起,反覆了六次,她才机械的点下接听键。 —— 虽然一直都知道父母看重那个孩子,但蓝阳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丝希望的。 她也是王月桂的孩子,亲生的,再怎么样,自己在父母心中也应该有一点点的重量。 结果呢?接到王月桂电话那刻,蓝阳的心彻底死了。 「阿兰啊……」电话那端,是王月桂带着苦涩又有点无奈的声音。 这声称唿,包含了很多情绪,蓝阳也分辨不清这里面什么情绪占比例更多一点。 从她退学离开家开始,王月桂极少主动打电话给她,打了也是要钱,从来不会过问她在外的生活是什么样。 好似在这些人眼里,上过大学的她,在外面肯定混得不差,坐办公室,拿大几千的工资,怎么着也比在竹木村强。 是啊,现在的她确实混得还可以。 蓝阳无力反驳,她现在甚至拒绝再用从前的名字,王月桂这声唿唤,让她死寂的记忆復甦,开出一片又一片灰暗的花圃。 从她的幼年到成年,时间线那么长,远远望去,却没有一丁点亮丽的彩色,全都是灰扑扑、暗沉的色调。 这就是她的世界。 她极力隐藏,奋力撇开,又无能为力的成长世界,从来就没有彩色。 哪怕曾经出现过,后来也凋零了,也变成了黑白灰,跟葬礼那样死气沉沉,没有丝毫生机。 蓝阳握着手机,嘴巴张开,却无力发声。 她只能听见王月桂不停地诉苦,家里怎么怎么难、没有钱、地里活多到干不完、身体不好……诸如此类。 一直不停、不停地在跟她说,旁敲侧击的还说到那个孩子。 「羽明儿那么小,哎呦,怎么说也是你侄子呀,我跟你爸老了,没用了,以后还不知道指望谁能照顾他,你大哥大嫂都回来了,唉,你大哥这些年也不容易,夫妻两个在广东那边又不知道干了什么,总是要钱。那年我去伺候月子,见到你哥去码头给人搬货,累得直不起腰,我那个心疼啊,现在回来瘦成这样。阿兰啊……你要是手头宽裕,就……就……」 说到这里,王月桂可能也意识到对面的女儿沉默了太久,气氛有些怪异,后面张口要钱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哽在喉咙,不上不下,特别难受。 蓝阳发现自己的眼眶很热,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她来不及在意,哑声问了王月桂一句。 「那我呢?」 她没有为这个家上刀山下火海,所以就被认定没有付出过,所以现在就要被强制的承担所有责任,她可以这样理解吗? 是不是只要她活着,她就不能脱离这个家,时时刻刻都要接受父母安排给自己的角色,然后认真扮演,不能有怨言。 她清楚记得最后一次回家是为了什么事情,陈生指着大门让她滚,所有人看她就像在看怪物。 难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村里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往她身上捅刀子。 人言可畏啊,流言害死人啊,她也会痛苦啊!怎么父母就是一点也不心疼她呢! 「那我呢」 这个问题蓝阳从来没有很认真地问过王月桂,因为知道没有答案。 王月桂根本不知道这个问题背后隐藏了蓝阳多少泪和辛酸,也不知道在这个家里面,不平等待遇带给她的影响。 王月桂的观念很传统,也很封建,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那份爱被很多东西分割了。 变成了许多细小的板块,就像尘埃随风飘落,掉到哪里算哪里,轻重不提,也没人能感知。 除非这些尘埃能一点一点全部堆积在同一个地方,时间长了就能铺就厚厚一层灰尘,才会有人注意,才会被发觉。 但似尘埃一般堆积起来的母爱,在被爱那个人眼里,是非常卑微的,或许还觉得是理所应当。 就像陈文强,父母把这份卑微的爱全部给了他,但他却不珍惜,并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要给予给他的。 反之,得不到爱的其他人,只能跪着仰望,就在深渊里,渴望那一点点的光芒。 这样的一个说法太抽象,连蓝阳自己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心中的那种痛苦和失落,更别提大字不识一个的王月桂能懂其中含义。 子嗣传承才是王月桂心中的头等大事,至于其他人在外过得好与不好,她似乎并不真的关心。 蓝阳问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话,却没得到王月桂的回答。 第225页 这个年过半百的农村女人,根本不知道二女儿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下,皱眉反问:「什么东西?你说什么啊。」 蓝阳惨笑一下,看啊,这就是她又爱又恨的亲人。 她渴望得到父母的关注,不要太多,就一点点就好了。 她力所能及想要改变家里的处境,最好能过上正常水平的生活,父母不用那么劳累。 单是这么平凡朴素的愿望,在她这里都没法实现。 父母总是在她找到了一丁点希冀的光芒时,就从后面捅一刀过来,她无力的从边沿跌落悬崖,求救也无门。 蓝阳收了那些因为有所触动而散发的思维,安静又带点冷酷地说:「没,没什么……我没钱,不用再给我打电话了。」 她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对王月桂的态度,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发生争吵,也不想自己的情绪因此受到影响。 谁知道爆发之后,她还能不能控制得住不去伤害其他人,毕竟这个屋子里住着的除了她,还有柒丹。 蓝阳闭了闭眼,努力地把那些消极、灰暗情绪驱赶掉,尽力让自己冷静,保持心情平稳,理智地跟王月桂沟通—— 「我换了工作,也要交房租,平时也有给小弟钱,他估计也跟你们说过了,你们的日常开销我是承担了一部分的。我工资并不高,自己也要生活,之前我也说过,负担你和爸的生活费我可以出,但是其他人的我不管,我没有侄子,再说他自己有爹有妈,轮不着我一个外人插手,这样说你明白吗?」 目前来说,她的生活比以往好很多,在住宿和饮食上真的有很大改善,经济上自然没多少压力。 可她不愿意多出那份钱给王月桂,她不愿意给陈文强养孩子。 一旦开了这个头,后面麻烦不断,这些人就会像蚂蟥似的紧紧咬住,撕都撕不开。 蓝阳不想自己刚刚归为平静的生活被这些人打乱,她能做的事情也有限,不可能一直拿自己的钱去填补陈家那个窟窿。 造成今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她,陈文强还跟山大王似的在竹木村好好住着,吃喝由父母供着,孩子父母帮养着。 他什么都不用操心,没钱了就编各种理由来要钱,要不到就骂人,就埋怨父母没本事。 蓝阳并不想知道陈文强到底干了什么勾当才导致今天的下场,也不想听王月桂提陈文强在外面打工怎么怎么辛苦。 这都是咎由自取,陈文强造下的因,也应该承担起这一系列后果。 只是王月桂心疼儿子,不愿意看着好好的一个人这么堕落进坑里,可陈家的人又有哪一个没有在深渊的? 这些人就是太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以为自己还高高在上呢。 陈家从来就没有高高在上过,一直都是深渊里苟延残喘的可怜东西。 他们自卑,却有着超乎寻常的自尊心,一点也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活在深渊,仿佛那是多大的耻辱。 哪怕背后已经百孔千疮,他们也要粉饰上一层虚假的外表,告诉所有人,他们活得像个人。 哪怕这些外表是用无数站在后面的人的鲜血画出来的,也还是要咬牙□□着。 一瞬间,蓝阳就要被这种黑暗的念头给淹没了,电话那边的王月桂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她听不见了,张口就把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说出来—— 「都是你的孩子,他是儿子我们是女儿,所以就不管我们的死活,别忘了,现在你们是靠谁养着,指望他给你们养老吗?别做梦了!那个孩子也指不定是谁的,说不定都不是你们陈家的种!」 她原本不该这样跟王月桂说话,但疯狂的那一面却在告诉她,就是这种爽快的感觉。 说啊,把心里的不满说出来,让所有人都不得好死,都不好过,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开心。 至于王月桂又要咆哮什么,蓝阳已经不想听了,她挂断电话,用力把手机摔在墙角。 啪! 手机四分五裂,这是她第一次弄坏自己的东西,但因为有其他情绪占据着她的神经,所以她来不及去心疼用了好久的旧手机。 在蓝阳接起电话的那瞬间,柒丹就识趣的到一楼看电影去了,听到动静她才上来,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缩在床边哭泣的蓝阳。 最终柒丹还是选择退出房间,给蓝阳留了私人空间。 门口轻微的响动蓝阳还是知道的,但她没回头去看,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柒丹。 她狼狈得很。 陈老头的葬礼她没回去,除了怨恨,更多的也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些人。 错误的人生,从她哌哌坠地就开始了,没有好的开端,同样也不会有好的结局,她答应柒丹住在一起,无非就是觉得一个人太难受了。 她也没打算让柒丹理解自己,怎么理解呢? 把发生过的事情一件一件摊开来告诉对方,看呀,这就是我的过去,我的生活。 我的人生一点也不美好,自己一点也不喜欢,活得很痛苦,很想死,但又不敢死。 她要把这些告诉柒丹吗? 然后渴望对方理解自己、心疼自己,然后为她难受掉眼泪?怎么可能呢,她的世界是她的世界,柒丹触及不到,也无法说感同身受。 她其实不想这样消极,也想过振作起来,但她努力过了,总是有了一点曙光就被噩耗吞噬。 第226页 陈家是她一辈子也无法摆脱的阴影。 父母给予了她生命,也给了她没有尽头的痛苦,总让她觉得自己不配得到最好的。 总要自卑到尘埃里才能有安全感,要是想改变就会彷徨不安,总有一个声音在夜半梦里告诉她:那不是你的世界,回来吧……回来吧…… 有光的世界都不属于她。 她也会在半夜被噩梦吓醒,然后睡不着,非常痛苦,莫名其妙地流眼泪,一遍一遍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为什么。 她无非就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普普通通也行,怎么就是不可以,她为什么会觉得愧疚,为什么觉得良心上过不去。 「唔……」 蓝阳捂住脸,发出难受的呜咽,她勐然意识到,如果她想得到救赎,就要把陈家所有人都从深渊里拉出来,不然她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觉得自己不该生活在阳光底下,因为亲人还在黑暗的深渊。 这就是血缘亲情强加给她的枷锁,是一重又一重的束缚,她哪怕躲到天涯海角也没法真正解脱。 要么她等到那些人一个一个死去,就像陈老头一样,不在了,那份怨恨和不知名的羁绊才会消减。 不然……她一辈子都要生活在家庭的阴影下,走不出去,迈开一步就会被拉回来十步。 终究是不太放心,柒丹还是上楼看看,刚靠近卧室,就听里面传出物体撞击墙壁的声音。 咚,咚…… 她快速拧开门把手,看到蓝阳在用脑袋撞墙。 「蓝阳!」 柒丹跑过去把蓝阳抱进怀里,阻止她继续撞脑袋,她不问蓝阳为什么哭,也不出声安慰。 苍白的语言往往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个时候她要做的就是给蓝阳一个拥抱,肢体的触碰后,柒丹才发觉蓝阳的手是那么冰凉,像寒冬的雪。 柒丹的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一直以来,蓝阳给她的感觉都是坚韧,情绪不会轻易被影响的人。 她难以想像到,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人,会突然哭得如此伤心。 蓝阳并没有很放任自己的情绪,但她真的太难受了,好像哭出来会好受一点,她就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哭声变成嘶吼,因为害怕会失控。 「唔……」 蓝阳的手抓住柒丹的胳膊,很用力很用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而不是一个死人。 柒丹蹙着眉,不是怕疼,而是真的好心疼蓝阳,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让蓝阳如此失态。 「没事,难受就哭出来,我在这呢,没事的没事的,难受就哭,我在这,别怕……」 柒丹轻轻拍拍蓝阳的背嵴,刚刚蓝阳用脑袋撞墙的那一幕吓到她了,生怕蓝阳会失控挣脱出来,再去干傻事。 蓝阳的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掉,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哭过了,也从没在别人面前哭。 她不想这样的,就是忍不住了。 —— 情绪崩溃过一次,而且是在柒丹面前,过后蓝阳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柒丹,大概觉得尴尬。 直到年假结束,蓝阳也还是死气沉沉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好几次她开口想跟柒丹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让她咽了回去,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柒丹说过去那些事。 说来干什么呢?博同情吗?可谁又会来同情她? 「赶紧吃,一会送你去上班。」柒丹并不提年三十那晚的事情,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既然蓝阳不愿意提,她就该识趣不问,即便要直到,也不是这个时候。 蓝阳端起热豆浆喝了一口,踌躇许久还是讷讷地想要解释:「我……」 她心情其实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说,大约觉得对不起柒丹,让对方看到了自己的负面情绪。 「嗯?」 「没。」难以开口,蓝阳闷头沉默了。 她挺害怕柒丹会因为自己流露出来的负面情绪而对自己厌恶,唉,她轻轻嘆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底那种不安。 换角度思考,她以前也不喜欢看到别人的负面情绪,像大学时候柳清霜就爱跟她吐苦水,她安静听,但心里是非常厌烦的。 这样的负能量听多了看多了会对她有影响,让她变得更加厌世。 有了这个认知,蓝阳就怕柒丹也是这样的感受,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应该也是介意的,所以她不敢说。 等柒丹把她送到宠物店门口时,下车前,她轻声说:「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别介意,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丢下,蓝阳就下车上班去了,留柒丹一个人蹙眉想了很长时间。 「别一天到晚瞎想,你每天要是能开开心心的就比什么都重要,好好工作,晚上我来接你下班,午饭记得按时吃,好好吃,别老去买热干面。」 —— 刚换上工作服,口袋的手机就叮咚一声,蓝阳拿出来看,原本紧绷的神经突地松开了。 她抿嘴笑了起来,回覆:「好的,遵命!」 收到回復的柒丹也跟着笑起来,「我走了哈,让你好好上班就是客套话,可别一根筋的把自己给累着了,脏活累活就让飞机头给你帮忙,知道?」 蓝阳靠在工作檯看手机,看到消息时脸上的表情又丰富了点,明明很想笑,但飞机头就在自己不远处,她还是收起了脸上那点流露出来的幸灾乐祸。 第227页 「他叫高鹏。」 柒丹发了个表情包,「改天我找他谈谈心。」 「?」 「改改他那个有碍市容的髮型。」 蓝阳抿嘴乐,「他自尊心挺高。」 说他髮型不好看,可能会让高鹏想要寻短见,想到对方要死要活的场景,蓝阳的表情就有点一言难尽。 柒丹哈哈大笑,「等着,我非给他改造改造不可。」 蓝阳知道柒丹玩心上来了,看了眼蹲在角落扫狗毛的高鹏,突然就有点同情他。 小可怜,你引以为傲的非主流飞机头很快就要没了,伤心不? 高鹏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在蓝阳的目光投过来时他就跟被狗咬似的勐然转头,眯眯眼盯住蓝阳,笑得阴恻恻的,「说,你是不是偷偷暗恋我!」 「?」 蓝阳的眼睛微微瞪大了点,一脸你没毛病吧的表情,正要张口,高鹏就挥着扫把打断蓝阳,端起名侦探柯南的姿势分析—— 「真実はいつもひとつ……你肯定暗恋我了!就是!你别狡辩!」 「……」蓝阳想给他一脚,暗恋个屁。 高鹏挺直男的一个人,整天疯疯癫癫的没正形,但其实是个很可靠又很仗义的工作伙伴。 店里也就他跟蓝阳能多说几句话,别的人虽然对蓝阳没意见,但也会被她的冷漠给吓退,不怎么敢凑上前。 但高鹏不一样,他属于越挫越勇的那类型。 高鹏这一整天都追着蓝阳的屁股后头转,咬定蓝阳暗恋他,「你就是暗恋我,还不承认。别害羞嘛小姐姐,暗恋被识破又不丢脸,哎呀……人家不介意的,只要你先跟我表白,我会考虑接受你的。」 说完高鹏还哼了一首爱如潮水,虽然都不在调上,不过也勉强算是哼完了,并表示这是他给蓝阳即兴创作的一首歌。 边上有人幽幽来一句,「原唱听了想打人系列……」 高鹏立马对多嘴的人横眉冷对,举起手中那只小泰迪警告对方:「知道这是什么吗?没了蛋蛋的泰迪,你想和他一样吗?」 「不了不了。」多嘴怪立马逃窜,留下蓝阳和高鹏在工作间。 高鹏继续哼哼,蓝阳被他念叨到烦死了,背地里翻了好几个白眼,但又不能接对方的话茬。 因为她要是回应,高鹏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嗷嗷叫着,嘴巴叭叭叭的停不下,虽然现在也没停。 柒丹过来接蓝阳下班的时候,高鹏这个逢人便说的毛病也没改,见着柒丹就笑嘻嘻地说:「嘿,蓝阳暗恋我。」 「?」 柒丹提着鲍师傅的点心,突然不太想给对方了,她避开高鹏这个猥琐男,把手中的点心递给了女老闆。 只要柒丹来,就不会空手,女老闆跟她很熟悉了,见到柒丹就跟见到亲人,热情到不行,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哎呀,来就来,还这么客气,上回也带了不少巧克力,真是太破费了,不过那巧克力真好吃啊!」 柒丹笑笑,「你们喜欢就好。」 那是她特意让国外的朋友买了寄回来的,国内没有得卖,结果蓝阳不爱吃甜食,她就顺手给宠物店的人员了,也是替蓝阳拉拢一下关系。 现在还没到宠物店下班时间,女老闆邀请柒丹坐下来等等,她其实有看出来柒丹和蓝阳关系不一般。 不过她没点破,再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她思想也没那么老旧,反倒觉得柒丹和蓝阳挺登对,一个活泼开朗,一个沉默安静。 就像夏天和秋天,挺好的。 女老闆是个好老闆,吃了柒丹那么多好东西,怎么的也会有所表示,所谓的礼尚往来嘛。 「阳啊,阳啊……」女老闆扯着嗓子喊了两声,等蓝阳从工作间探出头,她笑呵呵地说:「今天你早点下班,别让人等了,快换衣服回去吧。」 蓝阳一直在工作,并不知道柒丹已经提前来了,见到人坐在沙发上,她眼睛亮了亮,抿嘴,有些歉意道:「嗯……能再等十分钟吗?」 她还有一只狗没剪完毛。 柒丹点点头,「没事,你先忙。」 女老闆立马就朝无所事事的高鹏喊道:「你去替蓝阳的班,让她早点下班,快点去快点去,别吃了。」 高鹏委屈,差点就要嘤嘤哭,「凭啥啊……」 「凭你今天最闲。」 「……」 他就是偷了会懒,怎么就让老闆给记上了,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高鹏咬了一口点心,晃荡进工作间把蓝阳换出来。 本来就还有一点就结束了,蓝阳想自己做完,但高鹏死活抢过去,并且把人赶出去,「赶紧走吧,你家属在外等到花儿都谢了。」 「?」 高鹏耸耸肩,「我看起来像个智障吗?」 「像。」蓝阳肯定点头。 高鹏磨了磨牙,决定不和女人一般见识,拿起剪刀利落地给小狗剪毛,女老闆觉悟高,他觉悟也不低好不好,真是的。 回家的路上,蓝阳提了句高鹏,然后说:「店里的人好像都知道了。」 她觉得挺奇妙,原以为这样的关系会不被大众接受,没想到大家还是能接受,也没表示异样,跟她相处也是没变态度。 131、第 131 章 王月桂那通电话更像一段生活到另一段生活的割线,让原本被刻意藏起来的灰色显出来,纸上的画面开始变得斑驳。 第228页 柒丹把所有变化看在眼里,她从出生就一帆风顺,没有经歷过什么磨难,其实蓝阳之前说的也没错,她确实无法感同身受。 但她心疼蓝阳,这个很努力活着的女孩本不该承受那些痛苦了。 —— 蓝阳习惯性把自己禁足在一个奇怪的圈子里,哪怕曾经义无反顾地冲出去过,另外一只脚也还是在圈子里。 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好像只要自己离开,就会遭受非人的折磨,她非常害怕。 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就是害怕,非常害怕,她会在半夜的时候醒来,甚至不敢开灯,就这么静静坐到天亮。 柒丹不止一次见过蓝阳这种不寻常的行为,她特意跟本科学心理学的朋友谘询过,对方说蓝阳应该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是抑郁症?」 「不好说,我得先跟她接触了才能知道,怎么?是你朋友?」 「嗯,特别的人。」 —— 蓝阳早就知道自己心理不正常,就像医生,明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但却没办法把自己治好。 她能感受到柒丹投在自己身上的超乎寻常的关注,蓝阳没法忽视,反之,她更加敏感,觉得受之有愧。 柒丹本来就是请假回来的,在国内待的时间不能太长,她还有两年才毕业,教授虽然好说话,可也不允许她请那么长的假期。 教授已经发邮件在催促她回校,但她不放心蓝阳,她想在武汉再陪蓝阳一段时间。 经过深思熟虑,柒丹还是决定先和蓝阳谈谈。 —— 蓝阳是心思极其敏感的人,吃完饭柒丹叫住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要问什么。 并不是说不能告诉柒丹,而是不知道从什么事情开始说。 「你要问我什么。」蓝阳坐在旁边,手下意识的抓紧了抱枕,表现得很不安。 这两三年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不多,但都像刀,直接捅开了她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 让她觉得痛苦,没有尽头的痛苦,而且黑暗里也只有她一个人。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跟柒丹走到今天这一步,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柒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个问话的度要是掌握不好,很容易会触碰到蓝阳的伤口。 她觉得自己今天冒失了,不该这么唐突地问蓝阳要答案的,真是关心则乱,她深深嘆了一口气。 「从你想说的那些开始说,蓝阳,我不想编好话来安慰你,但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不正常,我不想你痛苦,等过两天你情绪好一些,我带你去精神卫生中心做诊断好不好?你可能得抑郁症了。」 以她对蓝阳的了解,与其说那些漂亮话来粉饰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如把实诚的感受说出来。 说完之后,柒丹就静静地看着蓝阳,等着她开口。 蓝阳两眼无神地盯着茶几的小摆件,轻声说:「你知道吗?有的人註定要活在深渊。」 而她就是这类人。 柒丹能出现在她的世界,给了她之前没受过的关怀和温暖,这是她的幸运,是她不幸的前二十多年唯一的幸运。 哪怕这份幸运很短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终止,她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她把脸转过来,把长发撩开,露出颈侧的红斑,指给柒丹看,「我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长出来的,好像从那时起我的快乐就没有了,周围的人都跟躲怪物一样躲着我,我很害怕,越怕就越恨他们。」 可以说这是开始,也可以说不是。 但如果没有颈侧的红斑,她或许会活得像个正常人,不用太在意他人的评价和目光,不必听别人的窃窃私语,也不用忍受别人的嘲笑。 敏感,自卑,是她的性格,但她是天生这样吗? 并不是的,她以前也开朗过,也自信过,只是有人一次又一次地把她踩到泥地里,才会让她变得歇斯底里。 那些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会给别人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她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拼劲了全力、靠一口气撑着了。 她就想着自己不能这样死了,太憋屈了,凭什么那些伤害了自己的人都能活得好好的,而她就要苟延残喘,最后承受不住了就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凭什么。 柒丹的眼神闪了下,触碰到蓝阳颈侧的手指颤抖起来,她直直望进蓝阳的眼睛里。 终于在那双一直以来都沉静冷淡的眸子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挣扎与痛苦。 暗潮涌动,仿佛暴雨天的低压黑云层,压着人喘不上气。 柒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都带上了颤抖,「蓝阳……」 她看到蓝阳的眼角渗出了泪滴,「我不是个好人,性格很差很差,总是在做伤害别人的事情,别人也伤害我,我也伤害别人。每次我都很痛苦,我觉得不该这样,但管不住自己的心,觉得自己太丑陋,我每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做了什么,是不是报应……」 蓝阳咬了嘴唇,发出难受的呜咽,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记忆的大门仿佛一下子被打开了,那些好的或者不好的画面一股脑涌出来,把她挤压得快疯掉了,甚至不清楚自己讲了什么。 她难受的倒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靠枕。 第229页 柒丹抓住她的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出言安慰。 只能一下一下安抚般揉着蓝阳的手,心疼到不行。 哭了好一会儿,蓝阳才缓过来,她抬眼看柒丹,轻声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别人都说我是疯子、神经病,包括我的亲人。他们都骂我是白眼狼,我做过很多……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事情,我也不知道那算什么。」 柒丹把她在怀里,摸摸她的后脑勺,声音很轻的安慰:「我在这里呢,别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蓝阳摇头,双眼透着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事不是她想终止就能终止,她也不知道自己过去做过的事情是对还是错。 「别想,」柒丹才不管那么多,就知道她不想看蓝阳哭,不想蓝阳难过,「你没错,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是个好人。」 柒丹对蓝阳的初印象虽然没多好,但那也是介于陌生人之间的。 蓝阳给她的第一感觉并没有厌恶,就是觉得这个女孩子太冷了,眼神阴沉沉的,不爱说话,一开始柒丹也以为蓝阳肯定很难相处。 但这段时间以来,柒丹对蓝阳的脾气和性格有了新的了解,这个女孩只是在用伪装来保护自己那颗脆弱的心而已。 她不是坏人,对比那些表里不一、笑里藏刀的人,蓝阳真的太善良了,只是这份善良被她藏起来,轻易不拿出来见人。 蓝阳趴在柒丹怀里安静了一会,才又说:「没人说我是好人,所有人都很怕我,我也怕别人,但总感觉自己没有退路,再害怕也要前行,退后的话就是万丈深渊,可我明明已经在深渊里,为什么还有这种感觉……我觉得不安宁,半夜睡不着,觉得自己做了很多错事,我在忏悔,跟自己忏悔……」 对和错就像两个小人,不停地争吵,吵得蓝阳没法安静入睡,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她的心。 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错得离谱。 哪怕之前她做了不好的事情,比如中学时谈论别人的八卦,嫉妒朋友的恋情,背地里诅咒他们分手…… 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她以为自己忘了,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往前,这些事情就像烙印,越发清晰,积压在她的心头,怎么也没法消掉。 蓝阳不肯承认自己错了,但又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所以她很痛苦。 本来应该忘掉的事情,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来,甚至强迫自己回忆,不放过任何细节,不停地折磨自己,然后麻木了她才能好受一点似的。 她受不了,眼泪再次渗出来,她紧紧抓着柒丹的手臂,声音沙哑可怕—— 「我没错啊,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但我又确确实实做错了,好难受啊,怎么办?好难受啊,我没错……我有错……我该去死……」 蓝阳的情绪越发不对,开始胡言乱语,抓着柒丹的手也越来越用力,不管柒丹怎么叫她名字,她都没法给出正常的回应。 就是嘴巴一张一合,一个劲地说自己错了、自己没错、要去死、不该活着。 柒丹的脑袋嗡地就炸开了,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把蓝阳的负面情绪激发到这个程度。 蓝阳情绪失控了,压抑了这么多年,终于选择在这个时候爆发。 她一把推开柒丹,踉踉跄跄从沙发上起来,膝盖撞到了茶几的尖角。 柒丹脸色一变,立马跟着起身,动作利落又快速地扭住蓝阳的双手,把人重新压回沙发。 看她眼神涣散,确实跟疯了一样乱喊乱叫,柒丹的心突地抽疼,最终还是狠心呵斥:「蓝阳!你给我清醒一点!」 柒丹比蓝阳稍微高一点,但蓝阳力气很大,她死命挣扎的时候也吓人,柒丹差点就被她掀到地上。 蓝阳一把推开柒丹,然后踹翻了茶几,上面的东西全部落在地上,全碎成了渣渣。 柒丹终于看到了蓝阳发疯的样子,有震惊,有惊怕,也有心疼,她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不管怎么拉扯,蓝阳就是不听,将能碰到的东西都扔了,闹出很大的动静,柒丹怕邻居会报警,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柒丹咬牙,照着蓝阳的脸就是一巴掌挥下去,吼道:「给我清醒一点!发生过什么事情就不能好好说吗!你他妈做错什么了就要去死!天底下比你坏的人多了去了,谋夺财产杀妻的人渣都没死,你死个什么劲!」 蓝阳原本惨白的脸瞬间就染上了通红的五指印,凌乱的长髮遮住蓝阳的半张脸,但也没怎么挡住那个醒目的指印。 这么一巴掌下去,柒丹的心也跟着抽疼,就像是往她心上捅了一刀似的。 她是没法理解蓝阳的痛苦,但她会尽力去理解,一点一点的,她想要蓝阳给她时间,也是给蓝阳自己时间。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蓝阳怎么突然就…… 柒丹向来是个冷静的人,轻易不会动手,但刚才发狂的蓝阳确实是把她激怒了,她就从没见过……见过像蓝阳这么能钻牛角尖的人。 「你知道什么!知道什么!」被打的蓝阳猩红着双眼,朝柒丹吼,她已经崩溃了,不顾一切地把心底的声音喊出来,那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我就是垃圾!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现在看到了吧!我就是这样的人!疯子!神经病!你知道深渊的黑暗是什么吗?在那里生活过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来挖掘我过去的人生!我说了你就能明白吗!像你这种从出生就活在阳光底下的人怎么懂我的痛苦!」 第230页 不,不是…… 蓝阳红着眼睛流泪,既痛苦又快意,所有情绪都呈现在她脸上,五彩缤纷,她自己都被自己吓死了。 最后尘埃落定的是痛苦,她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法说,睁着眼睛看柒丹。 不是,那不是她想要说的,不是这样的啊…… 柒丹先是愣住,最后垂下眼帘,原来蓝阳是这样想的? 「这样吗?」她轻声询问,没看出来生气。 蓝阳不答,身体僵硬的站在原地,话已出口,就收不回来,她想这一刻就是她和柒丹关系终结的时候。 「对不起……」 她情绪失控了,说出口的话伤害了眼前的人,那么就是……又在她心脏上加了一刀。 明知道那些话伤人,可就是不顾一切地喊出来,明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但自己就是无法控制,一定要闹开了才肯罢休。 等事情平息过后,又忍不住想抽自己几个耳光。 道完歉,蓝阳就垂着脑袋站在一边,双手紧张无措的揪住自己的衣角,嘴唇蠕动,低沉哀伤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想的,我我……对不起,柒丹对不起。」 她毫无逻辑的在道歉,像个迷途的孩子,抬眼时,可以看到她红肿的眼睛,本该冷漠疏离的双眸,此刻全是痛苦。 柒丹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没有见过如此歇斯底里的蓝阳,但柒丹坚信一个点,如果这个时候她选择掉头离开,那对蓝阳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伤害。 所以,她不能走,也不能生气,她需要调节好的情绪,不能再刺激到蓝阳。 柒丹轻轻唿出一口气,朝蓝阳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好了好了,没事,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 蓝阳在害怕,身体在发抖,紧张到脸色发白,她不敢跟柒丹对视。 其实她不敢跟任何人对视,怕别人发现她的秘密,又或者是怕自己会露出怯意,让人瞧不起。 她觉得像个变态,总是喜欢让自己伤心难过,越伤心就感到越开心,而且总觉得自己得了什么重病。 哪怕身体很健康,她也会幻想自己得了绝症,无药可救,痛苦总是在她的生活里周而復始。 幻想着别人和自己一样痛苦就觉得很爽,而且她有很强的报復心理,想要报復任何比她过得好的人,那样她才觉得过瘾。 起初她并没有认识到自己这种心理,在老家念书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单方面的。 她嫉妒别人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的朋友,她都嫉妒,哪怕表面上装得和对方关系很好,她都控制不住生出很多恶毒的想法。 幻想着对方能倒霉,从此一无所有,她才能开心一样。 吴丽是她的朋友,但后来高中毕业后,她没有与以前任何人联繫,一方面害怕知道别人过得比自己好,一方面是害怕自己会再去伤害别人。 这几年,她都在这种精神状态下苟活,非常的痛苦,她想过自救,想要获取阳光,但都失败了。 她救不了自己。 蓝阳颤抖的抬头去看柒丹,对视的短暂一秒,她又慌张的撇开了脸,她做不到,做不到和人对视…… 「蓝阳,你……唉!」柒丹已经词穷了,只能给蓝阳一个温暖的拥抱,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嵴,安抚她。 蓝阳在柒丹怀里低声哭泣。 —— 好似那晚无意爆发的矛盾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两人的关系。 柒丹依旧每天接送蓝阳上下班,有时间也会做好午饭带过去,或者干脆开车过去陪蓝阳吃个午饭,争取分分秒秒都在一起。 外人看着她们就像一对亲密的恋人,感情好到不得了,但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她们的关系不再那么纯粹了。 蓝阳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情绪,又恢復到了之前的冷漠,每天也依旧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并且越来越严重,难以自控。 —— 贾富贵这几天被带回来这边住,柒丹想这样的话或许能让蓝阳的情绪好一些,不都说宠物可以治癒人的心灵吗? 虽然贾富贵也不能完全算宠物。 柒丹遛狗回来,发现蓝阳不在一楼,她上二楼卧室找人,床上没人,只有卫生间的门是关着的,她喊了两声,没有回应。 刚想拧门把手,就听到衣柜那边有声响传出来。 「蓝阳?」 柒丹走过去看,看到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蓝阳歪坐在衣柜里,底下放着的那块白色的披肩有一处地方被鲜血染成了鲜艷的红色。 像情人节里象徵幸福爱情的红玫瑰,那么漂亮迷人的颜色,现在却无端让柒丹觉得浑身发冷。 她手扶着衣柜门,颤抖着说不出来话,蓝阳手腕那道伤痕蜿蜒丑陋,血滴答滴答往下。 ——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柒丹整个人都吓傻了,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的120,等她所有感官都恢復正常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医院急救室的门口。 手机都被她捏得裂开了屏幕,如果不是那一闪一闪的屏幕光把她拉回现实,她可能还浑浑噩噩,脑子还是木的。 电话是呈鑫打来的,柒丹现在还很乱。 第231页 之前蓝阳都还好好的,如果不是她突然去追问,蓝阳也不会被刺激到,也不会想不开,也不会躲进衣柜里撕咬自己的手腕来自杀。 柒丹捂着眼睛哽咽道:「你们快点过来,我一个人撑不住了,蓝阳自杀,她自杀了……」 呈鑫骂了声娘,边开车赶来医院,边安慰柒丹:「你冷静点,这事不怪你,你现在可千万别钻牛角尖,蓝阳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 她原本说带蓝阳去做诊断,看一下是不是抑郁症,如果是的话就尽早治疗,可蓝阳说想缓一缓再去。 她就那么放任蓝阳自己决定了,还觉得自己是在尊重蓝阳,她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 呈鑫到的时候,柒丹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没想到谈个恋爱能把人谈进急救室。 蓝阳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因为流血过多,人现在还在昏迷,柒丹和呈鑫进去看过,却不敢多待。 发生这种事,两个人心头都跟压了一座大山似的,特别沉重。 「这到底怎么回事。」呈鑫脸色也不太好,在柒丹跟他说想和蓝阳谈感情的时候,他就很不贊同。 做朋友是一回事,比朋友更进一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因为他觉得蓝阳有秘密,有故事,并且是不太好的故事。 柒丹跟蓝阳谈感情,总有一天会被拖进深渊。 呈鑫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讨人喜,但他以前亲身经歷过这种事,试图以爱情的名义去拉一个活在深渊的人,最后只能两个人都受伤。 那个人只会拼命的想把站在岸边的人拉下去,他希望柒丹明白这个道理,就算要谈,也应该先以朋友的身份陪在蓝阳身边。 心理问题就该找专业的人来看,等蓝阳好了再说感情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唉。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是写到这章了,这也是我决定重发这个故事的原因。 救赎真的是一件非常沉重的事情,也千万不要觉得自己能用爱感化谁,陷入抑郁圈的人不会因为这些而有什么变化,ta们最需要的是心理医生和抗抑郁药物。 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还是区分开来得好,别好心办了坏事。 改这里的时候,我还特意问了她们当时的感受,柒丹的真实视角是觉得蓝阳自杀这件事很可怕,她吓得要死,蓝阳的视角是自己没感觉,前一秒还很开心,后一秒就不想活了。 第三卷应该还有十来章,第四卷就是番外卷,全是她们后来的生活摘选,在第一卷的好些章节末尾我也放了一点,时间线不会连贯,但也算是雨后晴天的情节。 我整理出这么多章节,三分之二以上都是压抑沉重的,真怕再不写后来的生活,读者就该觉得生活很绝望了(//哭笑不得) 132、第 132 章 「我要三万块钱你们都不给,是不是想要逼死我!」 跟父母要钱的陈文强屡次碰壁,终于维持不住表面那层皮,竟然在饭桌上就跟王月桂吼起来。 在低瓦数的老式灯泡的照射下,怎么看他都像个厉鬼,吓人得很。 林思思教唆陈文强要钱不成,就不肯下来吃饭,一直在闹性子,陈文强本来也是个脑子拎不清的人,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王月桂不愿意给钱,就是在当众打他的脸,把自尊看得比命重要的陈文强面对当下这种状况,肯定是生气。 一生气说话就不过脑子,拍桌就跟王月桂吼。 王月桂这几年气焰不如从前了,面对陈文强的蛮横要钱,她除了心里发苦,嘴巴上真就不敢怎么说—— 「你跟你爸哪里来的钱,你也看到了,你爸腿脚不便,家里就小弟一个劳动力,这两年我也下地也干不了重活,你怎么还这样不懂事。」 王月桂对这个大儿子不是没有气,这是顺了古来今往的一句话:手心手背都是肉,而陈文强是她的心头肉,要真去怪陈文强,那就是在剜她的心! 说教不听,陈文强自己也没觉悟,王月桂除了心里发苦,又能怎么办? 家里实在拿不出来钱了,打电话给女儿,也没要到,更可气的是,阿兰还说羽明儿不是陈家的种,这句话一刀就戳在王月桂心上,她立马就骂回去。 面对大儿子疯了一般的指控,王月桂精神恍惚起来,她记得自己当时跟二女儿最后的通话内容是这样的—— 「住口!你心思可真歹毒!你爸说得没错,你就是个没有心肝的畜生,我们家成这样都是因为你这个搅屎精害的,你大哥不过就是跟家里要点钱,你就每天要死要活的不让我们给,我和你爸愿意跟人借愿意拿钱给他怎么了!我们也没问你要!现在难为我跟你开一次口,你不给就不给,怎么就瞎说八道!羽明儿怎么就不是陈家的种?!这话丧尽天良的话你也说得出口,我看你就是疯了,神经病了!」 后面还有很多很多,王月桂自己也记不全了,后来电话就猝不及防被挂断。 当时听到陈兰花说羽明儿不是陈家的种,她真的气上头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口,羽明儿是她的宝贝孙子,容不得任何人污衊。 但电话那端的也是自己的女儿,也是从她身上掉下去的肉,事后王月桂也后悔,但又拉不下脸再给陈兰花打电话,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第232页 没问陈兰花要到钱,陈生也嘟囔了好多次,觉得这个女儿没用,都出去工作那么长时间了,那钱还这么经不住花。 两口子都默契的闭口不提陈兰花是怎么退学,又是怎么只身一人离开家乡到陌生的城市打拼。 起初那年每个月都有寄钱,其实现在也没断过,只是钱都放在陈文松那里,王月桂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平常家里一些开销都是陈文松默默拿钱的。 王月桂恍惚了半天,耳朵里又渐渐地能听见陈文强的吼叫了,她把目光转向旁边默不出声就知道扒饭的小儿子,试探性地开口—— 「之前阿兰是不是有钱寄回来?是不是在你那里?有多少啊?」 她这么一问,原本叫叫囔囔的陈文强就倏地看向陈文松,眼里的贪婪之色丝毫不收,就那么明目张胆。 陈文松本来低头扒饭的动作停了,抬眼,两道带着冷意的视线跟陈文强的贪婪撞在一起。 陈文松扯扯嘴角,不咸不淡道:「没钱,不用看我。」 二姐是每个月就会给他寄钱,但其实也没多少,大部分他都存起来没敢花,就是防着父母身体有什么意外,留着救急的。 如果把这钱给陈文强,绝对不可能,他就算死了也不会把钱给陈文强。 这几年陈文松被迫成长了许多,也终于算是见识到自己家这些人到底是有多不要脸。 所以不管谁问他要钱,都不可能给,特别是陈文强。 陈文松就这么冷冷的迎着陈文强的目光,不避不让,饭桌上的氛围剑拔弩张,谁也没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大人的争吵小孩子不明白,但不妨碍他们哭闹,陈文强的儿子加上陈兰金的女儿,同时哇哇哭。 陈文强恨恨的瞪陈文松,但也只是敢这样而已,他没胆子真的跟陈文松槓上,怕挨打。 毕竟现在的陈文松又高又壮,满身力气,他打不过。 这样的认知让陈文强非常不爽,明明几年前小弟还是个孩子,小时候还被他打过好几次,还扔进过水缸,甚至把头摁进装着玉米的粮缸里揍过。 怎么一眨眼的工夫,这个被欺负的小弟就变得这么强壮了。 陈文松像是置身事外的闲人,吃完了饭,端起自己的饭碗去洗,完全就不管饭桌其他人。 父母的某些做法已经让他心灰意冷,他不会去劝,也不会阻止,就像二姐说的那样,等父母亲眼看见这个家被他们推入深渊,尸骨无存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错了。 哦,不,或许那时他们也不知道,因为思想顽固不化的父母,他们永远领悟不到这层。 他们的脑子里只有陈文强,保住陈家的长子长孙,才是头等大事。 陈文松蹲在天井下面,借着微弱的灯光洗碗,洗着洗着,他就对着墙根发呆。 其实早该明白父母是这样的人了,是他懂得太晚,而且明知道拉扯不起来,他还是没办法狠心抛弃父母。 家,是个沉重的概念。亲情,是难以割捨的复杂情感。 没人能拍着胸脯说我可以完全脱离家庭的掌控,如果真的有,那个人该是经受过很多次失望,才会变成别人眼中「六亲不认的白眼狼」。 这个过程一定很痛苦。 黑暗的道路,不仅布满荆棘,还有隐藏的陷阱,跌跌撞撞,摔得惨烈,浑身是伤,拖着血迹一路爬到尽头,然后再也不愿意回头看一眼自己的亲人。 —— 王月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面对陈文强一次又一次地要钱,她愤怒完了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跟陈文强解释家里没钱,拿不出来给他。 她似乎不怎么会骂陈文强,重话会说,但难听的谩骂她不会,像骂陈兰花那样的话,王月桂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对陈文强说。 甚至当时陈文强私自把房子卖掉拿了钱,现在王月桂和陈生也不提及,一开始陈吉还问过,但陈文强自己说钱花完了,没有了。 他理直气壮,完全不觉得哪里有错,房子是买给他的,他想要转手过户给别人怎么了,钱他拿去花了又怎么了。 陈文强就是这种土匪加强盗的思维,认为陈家的一切资源都应该是他的,父母的钱要全部拿出来给他。 弟弟妹妹也要帮着他,这才是应该的,如果别人不帮他,他就会认为对方没良心,见死不救。 之前陈文强还能从陈吉那里坑点钱,现在陈吉也不愿意救助他了,渐渐地,陈文强也不怎么待见这个大叔。 认为对方见死不救,他甚至想,如果当初没有自己家的帮扶,陈吉和陈清怎么可能上大学。 现在升官发财了,就想一脚把他们踢开,真是狼心狗肺。 陈家的人似乎都认为不帮助自己的人都是狼心狗肺之徒,王月桂和陈生当初无私奉献的帮助了陈吉和陈清,现在陈吉和陈清也必须时时刻刻帮助他们家,才是亲人之间该有的情分。 其实这样说也没错,不过人都是自私的,就像陈吉曾经跟陈兰花说过的,陈文强但凡自己争气点,他能帮到的肯定帮的。 但看看现在陈文强成什么样子了,简直是流氓瘪三,正事不做,整天就想着天上掉馅饼,做白日梦发大财。 歪门邪道什么都碰,欠了一屁股债不说,现在还能有脸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指着父母鼻子骂人,叫嚷着要钱。 第233页 回来这些天,连饭菜都没做过,等着陈文松干完活回来做好了,还要王月桂去叫了才下来吃。 林思思还闹脾气不肯吃,一定要王月桂给钱他们拿去还债。 王月桂说也说了,陈文强不听,一个劲地囔着要钱,陈生这个脑子不好又没本事的窝囊废,一边喝点小酒一边劝说王月桂—— 「不然再问问小弟,他那里应该有点钱,怎么说也先把债还了,文强他们夫妻两个也难,能帮就帮一点吧。」 这话说得多好听啊,能帮就帮一点,呵…… 如果陈兰花在现场,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拿刀冲出来,闹得天翻地覆,把这些不要脸的人骂得狗血淋头。 但连名字都改了的她,现在也是命悬一线,宛如死人一个。 —— 蓝阳睁眼时,入目就是密不透风的白色,她恍惚了好一阵,冲进鼻腔的消毒药水味才致使她清醒,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 柒丹对蓝阳自杀的这件事非常愧疚,虽然以前也会听过有人想不开自杀,但那也是非常遥远的新闻,柒丹身边就没有这样的人。 她心很乱,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蓝阳,就先拜託呈鑫帮忙守着。 等柒丹平復好情绪回到病房外面的时候,呈鑫也正好出来,两人就在走廊上说了话。 呈鑫说:「她醒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跟她说话也没有反应,现在要怎么搞?」 柒丹拧眉,「我进去看看。」 之前有过一次矛盾后,她和蓝阳的相处就变得非常微妙起来。 具体的大概就是两人虽然一同吃一同睡,但几乎都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任何话题都聊不起来。 柒丹深吸一口气,推开病房的门,对视那瞬间,柒丹把事先准备好的那套说辞全给忘得一干二净。 脑子嗡一声,即刻死机,呆呆地堵着门,手脚无措,与她往常那种从容自信不相符。 一直安安静静的蓝阳见到柒丹,本来就沉浸在痛苦中的情绪也立即崩线,泪水涌出来了她都不知道。 呈鑫站在门口看了眼,最后还是默默退出去,并且体贴地把门给关好,唉!这该死的又莫名其妙地缘分哦…… —— 「为什么不来看我……」 醒来时没有见到让她欢喜的人,蓝阳心情很失落,就等,一直等,等了两天也没把人等来。 她以为柒丹被自己的怪脾气和自杀的举动给吓跑了,她不敢问呈鑫,怕答案会像刀子似的捅她的心。 她很难受,难受了很久。 被柒丹抱住,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她终于鼓起勇气,颤抖地问这个人要答案。 「对不起,我……我是怕你不想见到我。」 有多在乎就会有惶恐,她怕蓝阳会继续用那种陌生、冷漠的眼神看自己,会歇斯底里地说自己不懂她的世界。 柒丹真的怕,很怕。 133、第 133 章 蓝阳把缠着绷带的手藏在被子下,眼睛直瞪瞪的看着柒丹,她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成串往下掉。 从小到大,都没人跟她说过对不起这三个字,不管她是否正确,得到的都是指责,看不起以及伤害。 别人伤害她,她也以同样的分量回击别人。 怨恨、嫉妒、阴暗…… 成了她前面二十多年人生的总结词。 除了哭,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情感,像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她伸出健康的那只手,紧紧拽住柒丹。 —— 而陈家这边,陈文强为了要钱,已经毫无廉耻之心,陈文松作为这起闹剧的旁观者,觉得他们真的好可笑。 所有人,都可笑得像个疯子。 王月桂夫妻俩都是把陈家子嗣传承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人,坚决不同意陈文强和林思思把孩子带走,但他们又实在拿不出来钱。 就只能求陈文松。 「小弟,那是你侄子啊,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到外人家去啊,啊?」王月桂眼巴巴地看着小儿子,企图用亲情关系进行道德绑架。 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孙子就是她的命,谁敢动她大孙子就是要她命。 陈文松还是原先那句话,「我说了,没钱。」 他其实很想骂人的,如果二姐在这里,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父母和兄嫂,又是怎样的态度呢? 不管怎样,总之不会像他。 二姐已经很久没跟他联繫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他很想去武汉看看二姐,他都快记不清二姐长什么样了。 从出了事故到现在,陈生不管是心境还是性格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也可能是激发了以前隐藏起来的东西。 变得越发不可理喻,俨然是陈老头第二。 他很有心计,知道如果是自己开口,不管是陈兰花还是陈文松都不会搭理他,别说给钱,就是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所以他每次都怂恿王月桂装可怜,张口问陈文松要钱,陈兰花的号码十次有九次打不通。 其实也是他背地里告诉陈文强,陈文松手里有钱,是陈兰花寄回来的,平时家里花销用掉一些,肯定还有剩余的。 未必有三万,几千或者一万应该有。 很难去解释陈生这样做的目的,这种人从骨子里就是愚昧的,盲目自大,从来不会考虑他人感受。 第234页 不然陈家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同一件事,例如陈文强和陈兰花姐妹幼年发生的不/伦行为,陈兰金是疯疯癫癫嫁人了,陈家懒得管。 可陈兰花却结结实实被毁的彻底,而毁掉她的人至今都毫无歉意,依旧变本加厉地施以伤害。 —— 陈文松打死不给钱,不管王月桂怎么说,咬定了没有就是没有。 「他自己有手有脚,不会赚钱吗?这些年问家里要了多少钱你们心里没数吗?当初那套房子的钱他拿去花了,花在什么地方了,你们也不问问,现在他要钱就给要钱就给,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他气父母偏袒大哥,以前这样,现在也这样,往后说不定还这样,爸妈怎么就是看不清陈文强这种人! 明明就是个骗子,谁都骗,只认钱不认人,这个家散成今天这副鬼样子,全拜陈文强所赐。 奈何无论陈文松怎么说,歇斯底里也好,怒骂也好,生气也好,王月桂都不当回事,坐在凳子上唉声嘆气。 「唉,我问过了……他自己都说拿去赌了,钱都没了,我能有什么办法,现在人家追债追到他这里,总不能不还啊,万一那些人找你大哥麻烦怎么办。」 陈文松这下彻底无语了,一股从内心深处蔓延上来的疲惫很快占据了他,无话可说,无法交流。 和父母,就这样吧,他好累了。 「随便你们吧。」 这句话原本是二姐后来面对父母时最常说的,充满无力的几个字,随便吧,随便你们吧,我不管了 管不了。 陈文松起身离开堂屋,洗了自己的碗,然后出门,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想离开,家已经是让他不能唿吸的地方了。 等他从山岭上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房间里的东西被人翻过,特别是那个老衣柜,里面的衣服不再是他原先叠放的整齐。 他行李包里的东西也被翻过了,身份证掉在衣服上面。 「谁去翻我东西了?」他冲到老屋下面,质问在伺候小孩吃饭的王月桂。 王月桂头也不抬,一个劲地哄着陈羽明多吃一口米饭,都分不出心来听陈文松说了什么。 倒是坐在走廊外面晒太阳的陈生脸色别扭了一下,没吭声。 陈文强和林思思夫妻俩相互看了一眼,也都不吭声。 要不是里面的东西没丢,陈文松一定要让他们好看,二姐给他打钱的银行卡他藏在别的地方,就是为了防止这些人乱翻。 他真是没想到,这些人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没要到钱的陈文强总是不死心,赖在竹木村不肯走,还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陈生和王月桂也由着他。 开春之后,地里很多活就要开始干了,陈文松一天天早出晚归,累成老黄牛,回家也吃不上一口热乎饭。 王月桂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陈文松都尽量不让她跟着去地里,即使去也是干省力的活,从不让她干重活。 陈生是个残废了,不让别人伺候他就已然不错,指望他能干什么? 做梦呢。 陈羽明没断奶就养在王月桂身边,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陈文强夫妻两个,跟所谓的爸爸妈妈自然也不亲,都根本不愿意让林思思抱他。 餵饭、伺候拉屎拉尿这些都是王月桂自己操持,往往一天下来就光顾着看孩子了,哪里腾得出手做饭。 陈文松每天忙完地里的活,还要回家餵猪、餵鸡餵鸭,还要做饭,他心里委屈,几次跟陈文强吼—— 「你在家不干活等着吃现成的好意思吗!让在外面干活回来的弟弟给你们做饭吃,你们也能吃得下去!」 闹归闹,陈文强在某些方面特别要脸皮,被小七八岁的弟弟这么骂,心里不顺畅,要钱又要不到,没过几天就跟林思思收拾了东西,灰熘熘回广东去了。 临走的时候硬是以没钱买车票为由,让王月桂出去跟人借了一千块钱给他。 他还拿走了王月桂七月份的时候跟人买的一罐蜂蜜——她这两年经常感觉头晕,村医建议她每天早上起来喝一杯蜂蜜水。 结果蜂蜜也让陈文强拿走了。 —— 已经出院回家的蓝阳跟老闆娘多请了几天假,她现在不适宜去上班,手腕的伤口是一个理由,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的情绪。 柒丹之前想着让蓝阳暂时辞职,但经歷过这次事件后,她不敢贸贸然开口,生怕哪句话不对又触发蓝阳心底的伤。 她的小心翼翼被蓝阳看在眼里。 一天晚上,入睡之前,蓝阳侧身过来问:「你现在还不回学校,没事吗?」 本来已经闭眼酝酿睡意的柒丹皱了皱眉,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学业重要,蓝阳也重要,她根本不放心蓝阳一个人生活。 柒丹把心底的想法跟蓝阳说了,蓝阳就笑了笑。 这是她企图自杀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毫无防备、明亮的笑容,像寒冬的暖阳,冰雪逐渐融化。 「你不用一直陪着我,真的,赶紧订机票回学校吧,我等你回来就行。」她主动握住柒丹的手,十指交缠。 柒丹翻身过来,趴在她身上,眼睛都快凑到她脸上去了,「唔……好吧,那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伤害自己了。」 蓝阳很轻的应和一声,「嗯……」 第235页 阳,阳光、太阳…… 照亮一切黑暗,轻轻地,就能挥开那些灰霾,让她看清了自己脚下的路,即使如从前一样,坑坑洼洼,崎岖陡峭。 可她不害怕了。 她有可以等待的人,有期待,有越来越多的欢乐。 这些东西在她即将跌落更幽暗的深渊时,用力拽住了她,把她拖了回来,还给她造了一座避风港。 累了倦了,她就可以躲在这里,慢慢地治癒自己,一次又一次,直到不再出现伤口,直到她可以自己制造温暖,直到她也能成为别人的暖阳。 —— 柒丹走的时候,蓝阳和呈鑫兄妹一起来给她送行,「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电话。」 这是蓝阳第一次在分离的场合说注意安全这四个字,也是第一次提出给她打电话这样的请求。 柒丹微微低头,一个温润的亲吻印在蓝阳的眉心,「嗯,等我回来。」 呈且举着手机在旁边录像,啧啧个没完,「哎哟,你们这一分别我又没得素材拍了,百万up主即将面临断更的危险。」 「别拍脸,」柒丹伸手挡住蓝阳的脸,「你那百万粉丝里头有九十九万都是花钱买的吧,还拍,没完了是吧你。」 呈且贼心不死,换个角度继续,说:「放心,不会让你们露脸的,货真价实的一百万活粉,嗷嗷待哺,之前都是看我哥跟各类男人为爱鼓掌的故事,自从我更了一期你俩的视频,弹幕就酸了,谁不想看两个漂亮的小姐姐谈恋爱啊。」 134、第 134 章 柒丹走后,呈鑫不放心蓝阳一个人住常青这边,就提议让她搬过来跟自己住。 「我那边空房间很多,你挑着住,喜欢哪间就住哪间。」 他主要还是怕蓝阳再想不开。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住也挺好的,放心吧,我不会再干傻事了。」不想麻烦呈鑫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她渴望独处,不太喜欢与人住在一起。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跟成长经歷相关。 从小就没有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十五平都不到的卧室要放两张木架床,她隐约记得很小的时候是和陈兰金、陈兰荷睡一张床,隔壁的床就是陈文强和陈文松。 再长大一点,陈文松就睡到父母房间,陈文强自己睡另一个房间,陈兰金就和陈兰荷睡了原先陈文强的床。 她就自己睡。 但在新房子没建起来前,一大家子都挤在老房子里,那时候小姑还没出嫁,奶奶还没去世,叔叔也没结婚。 关于那时的情景,很多她都不记得了,模煳、辨别不清,也记不得那会自己是几岁的年纪。 总之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她都还没上学前班。 上学之后又是住的集体宿舍,工作之后也是住群租房,她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 跟柒丹同睡一张床,她也会很不适应,跟两性关系没有关联,纯粹是她自己的心理障碍。 有关儿时的回忆,不想起来还好,一旦想了就是成片成片的盛开在她脑子里,赶都赶不走。 没有任何性知识概念的小时候,跟陈兰金、陈文强发生关系,这段记忆沉在她脑海里很久了,久到她以为已经忘记了。 怎么开始,又怎么结束,当时又是什么感觉,她都有点记不清了。 唯一清楚的,可能就是撕/裂般的痛楚。 想这个,就会接着想起她的小学、中学、大学两年…… 眨眼而过似的,但置身处地的时候又是那么难熬,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压抑的情绪堆积如山,然后爆发。 如果没有遇到柒丹,她现在应该在哪?大概在阴曹地府了吧。 活着累,死了或许能够解脱。 当时她躲在衣柜里用牙齿一点一点撕咬手腕的时候,她毫无知觉,就想快点结束,快点闭上眼睛迎接黑暗,不用再醒过来。 「ok,不勉强,」呈鑫的声音将蓝阳拉回现实,「但遇上事情要及时给我电话,柒丹临走的时候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 「好,前面路口放我下来吧,我转地铁到宠物店看看。」连着请了大半个月的假,她心里很过意不去。 呈鑫把车停在路口等红灯,「吃了饭再过去,监督你的一日三餐也是柒丹给我的任务,so……咱们先去吃饭。」 蓝阳无奈,「我又不是小孩了。」 绿灯亮了,呈鑫一边开车一边说:「只要比我小的都是小孩,吃川菜怎么样?哦不行,柒丹说你不能吃辣,那吃粤菜吧,口味跟你家乡那边应该接近。」 「都可以,我不挑食。」 她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总感觉刚刚闪过去的人影特别眼熟,看背影好像是付老师。 注意到她的异样,呈鑫问:「怎么了,见着熟人了?」 她不是很确定,「可能眼花看错了。」 「要绕回去再看看吗?」 「不用,也许是我看错了。」 「朋友?」 「……算是吧,以前一起工作的,对我很照顾。」她一直不敢再联繫付老师,具体原因她自己都说不清。 呈鑫选的粤菜馆离江汉路不远,找了个车位把车塞进去,就领着蓝阳胡吃海塞。 正餐吃了还要吃甜点,出来的时候又要去逛街。 蓝阳和呈鑫坐在江滩的台阶上,吹着江风,看着江面,听哗啦啦的水浪声,广场上追逐的小孩、天空飘飞的五彩斑斓的风筝,构成了画卷。 第236页 还有江面驶过的船只发出的笛鸣,嘟—— 风吹起了她的长髮,有点冷,但却有种久违的、从未有过的轻松,她喜欢这种感觉。 自由地、无拘无束地。 她伸手在虚空中晃了晃,江风从她的指缝掠过,轻轻收拢五指,风就好像被她抓在了掌心一般,很奇妙的感觉。 「阳阳!」 呈鑫站到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喊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地扭头,镜头定格下的画面里—— 女孩有着一头乌黑秀丽的齐腰长发,江风从她身边掠过,原本被阴霾遮盖的双眼亮晶晶,带着笑。 —— #愿你今后的人生,春暖花开,阳光满地。 刚下飞机就收到呈鑫发来的这张照片,柒丹把它换成了自己朋友圈的背景墙,并配了这句话。 —— 从蓝阳恢復上班,贾富贵就又被送回店里跟三花、黑白花以及其他大小狗子作伴。 说来也奇怪,跟着呈鑫的时候,贾富贵依旧不消停,虽然不拆家了,但想要它指令也难。 好像它只认蓝阳这一铲屎官,蓝阳说什么它都听,特别乖巧。 蓝阳忙的时候它就趴在小沙发旁边,安安静静地守着,不吵也不闹,等蓝阳忙完了就会带它出去熘达。 宠物店在汉口火车站那一带,离常青就两三个地铁站,蓝阳原本是坐地铁,之后再扫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家。 但要带贾富贵回家的时候,这样就不方便了,她又不会开车。 呈鑫就给她弄来了一辆小电驴,一开始她也不会骑,是中午空闲时,女老闆手把手教她的。 这样她下班的时候就可以带着贾富贵一起回家了,上午还能自己开着小电驴过来,倒是省了再去挤地铁。 「到家了?」刚进门,柒丹的微信就追过来了,每天都掐着点。 「刚到,你今天还是很忙么?」蓝阳一边换鞋一边回消息,贾富贵已经先一步蹿进屋了。 「有点,接下去几个月都挺忙,可能没法再请假回国了(//委屈脸)」 「学业要紧。」她就是没有坚持念完大学,如果当初咬牙挺过来,很多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唉…… 柒丹说:「可我想你啊(//大哭)」 蓝阳坐在玄关的小凳子上,不知道怎么回復,从她前面几段所谓的感情都以失败告终后,就很迴避在情感上主动。 空窗期那么久,她其实有点接不住柒丹的热情。 人生前半段的路程里从未有过这样温暖的人出现,她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每天依旧想很多。 想自己是否配得上像柒丹这样好的伴侣,想以后,想未来…… 柒丹关心从来都那么理所当然,而她呢,想表达思念都要扭扭捏捏,总是不果断,害怕眼下拥有的一切是过眼云烟,很快就散。 —— 开学之后就没多少时间玩耍的呈且逮住周末的半天时间过来蹭饭,她跟蓝阳也很熟了,甚至大言不惭想要撬墙脚—— 「等柒姐放春假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把的美好时光怎么能浪费在等人上,蓝阳你考虑一下我吧?」 「啊?」 「你觉得我怎么样?」呈且凑过来悄咪咪得说,「如果你受不了跟柒姐的异国恋,可以踹了她,然后跟我。」 「……」蓝阳无语,这小孩子怎么总是冒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哎哟,柒姐虽然深情在外,可我也不差啊,我能为爱做1,真的,你信我,我绝对……」 已经没有耳朵听的呈鑫立马拿出手机,说道:「我录下来发给柒丹了。」 呈且扑过来摁住他要拿手机的手,求道:「别啊哥,哥哥哥哥哥哥……我的好哥哥,我就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你可千万别把我往火坑里推,柒姐是我女神,借十个胆我也不敢跟她抢女人。」 蓝阳:「……」 她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答应今天一块出来吃饭。 —— 吃饭吃到一半,呈且跑去洗手间了。 坐对面的呈鑫边切牛排边解释:「小破孩说话口无遮拦的,你不要当真,照我对柒丹的了解,你们就算一个在月球一个在地球,她也不会变心,你别多想。」 正在掰羊角面包的蓝阳愣了愣,低声说:「……我没想那么多。」 其实呈鑫不用说她也明白,柒丹自身条件那么优秀,怎么可能没有追求者。她不会揪着这个不放,更不会要求对方承诺只喜欢她一个人什么的,太虚了,没必要,现在已经很好了。 「你倒看得挺开。」呈鑫说。 她失笑,「不然呢。」 晚上回到家,蓝阳躺在床上回想白天呈鑫说的话。 她倒也没有那么患得患失,来来去去,新人旧人,都是人之常情,所以她看得开,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因为别人不爱自己而伤心难过。 ——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蓝阳也以为自己挺好的了,每天也能说说笑笑,自杀的念头都没再出现过。 她有时候也会盯着自己手腕上的这道伤疤出神,心想那时怎么就想不开要死呢,要真死了,她好不容易交的朋友、谈起来的感情就都没了。 多可惜啊…… —— 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感觉它围绕在自己身边,长久以往的跟随,才最让人感觉到恐惧和害怕。 第237页 「我要出去打工了,不想再待在这里。」 下午休息的时候,蓝阳看到陈文松给她发来的消息,瞬间就把她从乌托邦拉回了残酷的原生家庭的悲凉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没有细写,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就凑合着看吧。 135、第 135 章 蓝阳有很长时间没有跟那边联繫了。 久到她以为亲人早就死绝了,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她自己,没人再会来烦恼她,没人会让她置身在那种窒息的情景当中。 刻意迴避也是蓝阳治疗自己的一种方式,她能得到短暂的解脱,却忘了弟弟还在那个水深火热的大锅炉里出不来,被亲情绑架,被道德束缚。 替她、替陈兰荷、替那些满身罪恶的人承担着照顾父母的责任,背负原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重担。 看着手机里的这条信息,蓝阳突然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心悸…… 她跑了,她可以解脱了,可弟弟呢? 她今天才悲哀地发现,在那个家里,最无辜的就是小弟,小弟是在替他们受苦受累,而她,却不闻不问,选择逃离。 如此不负责任,如此…… 冷血无情。 这个意识让蓝阳无比难受,现在拥有的一切平和都觉得烫手,她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朋友、恋人、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脑子乱糟糟,心也乱糟糟。 拨开手腕处缠绕的髮带,那道伤疤赫然入目,仿佛是在提醒着她,当初为什么会自杀。 原以为能忘掉的过去如潮水般涌来,狠狠将她冲击在地,告诉她:贫穷、卑微、荒唐不堪的家庭! 这些东西她一辈子也别想摆脱! 这些东西就是烙印,从她哌哌坠地那刻起,就已经深深烙在她身体里,刻进了骨头中,融化进了血液。 逃得再远,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而且,她会因为这个逃离产生愧疚,后半辈子会在愧疚的情绪中度过,每天晚上做噩梦,梦里有个声音在给她敲警钟—— 你弟弟还在那个漩涡里,你就这样不管他了,就让那些人把他拖死在那里,你良心能安宁吗? 不能…… 她不能。 高鹏低头看手机,没留神台阶上有人,差点一脚踩下去,「哎哟我去,蓝阳?你坐门口干嘛啊。」 他摸摸自己被惊吓到的小心脏,心有余悸,心有余悸…… 蓝阳脸色很差,惨白惨白的,她摇头,「累了休息会,你要去吃饭?」 「呃啊,」高鹏应声,「要给你带不?路口那边新开了一家店,卖你们那的什么螺蛳粉,臭烘烘,不过挺好吃,给你打包一份?」 「谢谢,不用,我带了饭,一会微波炉热一下就行。」 「行,那我走了哈。」 「嗯。」 —— 陈文松回竹木村本来也不是自愿,陈生行动不便,王月桂又病了,家里没人照看。 除了他,也没谁会留在这里照顾。 大姐就那样了,嫁人了也指望不上,大哥更不用说。 三姐跟那个二婚男的小日子过得还凑合,老家这边的事她早就不管了,也没有给王月桂寄钱。 至于二姐,上次给他寄了一大笔钱,说的话也很决然。 陈文松一个人要干家里所有的农活,很累。 这样也就算了,陈生和王月桂天天都因为他那个侄子吵架—— 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乱扔乱丢东西,见到什么都伸手去碰,拿不稳又要砸了。 陈生捨不得打也捨不得骂,王月桂有时候气极了说两句,陈生反过来就和王月桂吵—— 「羽明儿他还是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东西坏了再买就行了,你骂孩子干什么!」 「不趁着他小的时候教,长大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王月桂也心疼孩子,但没有像陈生那么溺爱。 在她看来,孩子做错了事就应该说教,不能惯着,她的几个儿女小时候也没少挨打,看看—— 打的都没见听话,如果不打,更不知道怎么样!杀人放火的事情可能都干得出来! 陈生不喜欢旁人说他大孙子半个字的不好,谁说他就跟谁发飙,「我孙子好得很,不用你教,你要是吓着我孙子,我跟你没完!」 王月桂翻了个白眼,呛道:「你孙子?孩子抱回来到现在你帮过一把吗?现在孩子长大了就说是你孙子,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今天,功劳不比你大?他不听话乱摔东西我还不能说两句?又没有打疼他,你跟我吼什么,东西摔坏了不要钱买的啊,你有钱给我啊,你现在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是花我孩子挣来的钱,你跟我吼什么啊你!」 天天就因为这些事吵架,陈文松不胜其烦,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了,干完地里的活回来,就开始闷头餵猪、餵鸡餵鸭,煮饭。 侄子砸烂他手机那次,他就已经认清了,没人能代替侄子在父母心中的分量,谁都不行。 以前二姐跟他说:迟早有一天,你爸妈会因为那个小孩,把我们都卖了,或者他们自己卖自己。 那时候他觉得二姐太消极,太悲观。 现在看来,二姐说的一点也没错,迟早的事情,真的是迟早的事情…… 王月桂至少还有一丝理智在,陈生估计已经精神失常了,除了他大孙子,谁在他眼里都没分量,谁都不是人了。 第238页 天黑透了,陈文松才把晚饭做好,一碟青菜,一碗水煮鱼块,很简单的饭菜,天天这么吃,偶尔把鱼换成猪肉而已。 王月桂正拿着小碗给他侄子餵饭,陈生已经一口小酒一口鱼的吃起来了。 瓦数很低的钨丝灯泡发出昏黄的光,连桌上的饭菜都看不清的亮度,陈文松已经习惯了。 走廊外的鸡窝都伴随他那么多年,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 如果有的话,应该也不是外部环境,而是人,亲人、父母…… 他越发明白二姐三姐当初为什么会跟父母闹,这些年为什么不愿意回来看一眼这个家。 不是她们的错,是父母的错,是父母不该将他和他的哥哥姐姐带来这个世上。 「你二姐这个月寄钱没有?」吃饭到一半,陈生突然问。 低头默默扒饭的陈文松顿了顿,闷声道:「不知道。」 他不想跟父母解释,也不想多说,甚至觉得父母提起二姐,对二姐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可以轻而易举地原谅陈文强,却对女儿如此狠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 放屁。 136、第 136 章 陈生又抿了一口酒,显然不满意陈文松的回答,他心里也清楚,这么多儿女里面,就陈兰花最有经济能力,要钱只能问陈兰花要。 家里这笔帐陈生早早就算好了,陈文强没多大出息,现在跟家里的这些亲戚、兄弟姐妹关系都不好,但只要拖住陈兰花和陈文松,让他们帮一把陈文强,那大儿子就能从坑里爬出来,他们老两口以后也有个指望。 要是陈文强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那还有他大孙子,怎么说都是一家子骨肉,都是陈家的血脉,陈兰花和陈文松总不会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侄子没吃没穿。 他跟王月桂私底下都算计好了,想办法把陈兰花寄回来的钱从小弟这里拿过来,让他们老两口存着,将来羽明儿上学用,平常一些花销也能填补上。 陈兰花现在不给家里打电话,除了小弟,谁都联繫不上她。 别的事情上陈生没这么多心眼,唯独在跟女儿要钱这事儿特别贼,他不会明着说要钱,而是让王月桂装身体不舒服,本来就是一点小毛病也要说得严重一些。 陈生摸准了这个女儿的性情:心软。闹得再凶陈兰花也不会真的撇下王月桂不管,知道了这点,事情就好办多了。 一个月一千块钱,在城市肯定是不够,可在竹木村是绰绰有余,家里吃的东西都是自家地里种的,不花钱。 电费也有国家补助金,也不花什么钱。 现在不比从前了,孩子大了就该送幼儿园,村里现在有个公办的幼儿园,一学期三千的学费。 之前跟陈文强提了,他们夫妻俩实在拿不出钱。 陈生就又把注意打到陈兰花身上,他认准了,只有这个女儿能给钱,其他人靠不住,陈文松也不行。 陈文松就是一个闷葫芦,就知道在老家埋头苦干,靠种地能挣几个钱? 陈生从不去想,小儿子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老家,只要不去想,他就不用面对自己无能的现实,就能安心地享受现在的一切。 「你妈前两天腰又痛了,唉……」陈生观察着小儿子的神情变化,小心翼翼地探口风。 一点一点地把计划好的事情借陈文松的嘴透露给陈兰花,每次只要说王月桂身体不舒服,陈兰花就会额外多给一千块钱。 王月桂受过腰伤,这些年一直反反覆覆,去了医院几次也不能根治,医生叮嘱说不能干重活,不然更严重。 这件事情陈兰花是知道的。 陈文松也知道,所以干活的时候他也没让王月桂帮忙,就怕她腰伤復发,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这么小年纪就要扛百来斤的谷子,挑粪、施肥……都是人工,从来不用机器,实在是因为家里没有。 花钱请人或者请机器,王月桂又捨不得。 陈文松扒了一口饭,说:「之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又疼,都说让你不要老抱孩子了,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不知道吗。」 他已经不想多说家里这点破事了,从陈文强把孩子丢回来到现在,就没消停过。 王月桂每天抱着哄,之前又要操劳陈老头的葬礼,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情,原本就不好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 在身体健康这件事情上,王月桂从来不做任何争辩,她直接就承认是因为干活或者抱孩子导致。 这原本就是事实,她都不用找藉口瞒骗。 正是因为这样,陈文松才有一种咽喉被人狠狠掐着的窒息感,世界上最无力的,就是明知道却又无能为力。 他没有办法改变眼下这种糟糕无比的状况,他已经做出了最大的牺牲,辍学、打工、被迫回来承担一切。 他每天下地干活,操劳,接过原本是由王月桂担着的重担,他已经没路可走了。 他的人生,所有希冀都被残酷的现实扑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远葬在这个地方,他的家。 而给他的梦想埋上泥土的,正是他至亲的父母。 逐渐地,他明白了曾经二姐歇斯底里的怒吼和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带来这个世界,为什么不在我们出生的时候就掐死我们。 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第239页 陈文松有些崩溃,情绪不稳到都握不住手中的筷子,啪嗒—— 用了不知道多少年、颜色都发黑的筷子掉落在地,他低着头,拼命藏起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弯腰下去,摸黑在桌底捡起筷子,起身去天井的水缸边舀水洗。 王月桂还在顺着陈生挑起的话头继续说,根本没注意到陈文松的异样—— 「有什么办法啊,羽明儿还这么小,拉屎拉尿都还不会自己来,你爸腿脚不方便,我不管能行?哎呀,疼就疼咯,擦掉药酒缓缓就行了。」 忍了又忍,陈文松终于嘟囔:「还回去让他自己养不行吗。」 答案如他预料的那般尖利,甚至有种神经质似的不正常,而这个答案是从陈生口中蹦出来的,他说—— 「你大哥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孩子跟着他不是挨饿吗?放在家里我和你妈还能给羽明儿一口饭吃。小弟,你怎么也学起你两个姐姐的口气来了,动不动就说这种不团结兄弟的话,羽明儿是你侄子,那么小,能吃多少东西你就有意见了,上回不就是摔了你一个手机,至于发那么大火吗,把羽明儿吓着了怎么办……」 类似于这种『不团结家庭、不团结兄弟、不帮扶兄弟』的理论,陈生总能义正言辞的一箩筐一箩筐的说。 从不在意这些话会不会给听者造成负担,会不会是压垮人精神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生从不去想这些,他也没这个脑子想,家庭教育以及氛围会给儿女的成长带来什么影响,这种文化人才有的思维观念,陈生没有。 不然陈家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四分五裂、谁都不愿意提及这个家庭的局面。 陈生把陈兰花、陈兰荷不认这个家归为是她们自身的问题,认为是她们翅膀硬了,看不上这里了。 自己了不起了就要抛弃父母,不愿意帮扶生活不如意的陈文强就是狠毒绝情的表现。 再去深挖陈生脑子里陈旧腐朽的观念,陈文松怕自己会失控,会疯掉,他已经到了危险线的边缘,只差临门一脚,就要踏进去。 疯掉。 他站在水缸边,耳朵嗡嗡地,都是陈生喋喋不休的念叨,羽明儿、侄子、团结、你哥现在过得不好、你们要帮他一把…… 漆黑的夜晚,冷风唿啦唿啦的从天井上方灌进来,还有破败的木门,同样四处漏风的土砖墙,屋顶上因为年久失修而差不多要掉落的瓦砾…… 走廊上突然骚动起来的鸡鸡鸭鸭,空气中混着的鸡屎味,水缸旁边的臭水沟里散发出来的臭味…… 随着这股冷厉的妖风,灌进陈文松的口鼻。 眼泪蹿地就滑落了—— 他好难过,无处诉说的悲凉蓆卷而来,他痛恨自己的懂事,当初就该狠心抛下这些,远远逃开,再也不回来。 他记挂父母身体不好,孤苦在家无人照顾,怕王月桂会突然倒在劳作的田地里无人知晓,怕一切意外,怕一切可能。 父母生他养他,血浓于水,他放不下,所以回来。 不忍心看他们劳累,不忍心不忍心不忍心不忍心……就这三个字,捆绑了他的脚步,他哪儿也去不了。 他不止一次想问陈文强,怎么能狠心欺骗父母,怎么狠心做畜生,怎么好意思舔着脸回来要求这个要求那个。 他更想从父母那里要一个答案,为什么对陈文强那么宽容。 曾经犯下的错,甚至包括现在的一切行为都可以被谅解,都可以轻描淡写当做没发生过一样被原谅。 为什么啊! 陈文松觉得头痛欲裂,无法唿吸,他不能再在这个屋子待着了,会疯掉的。 他捧起一捧冷水泼向自己的脸,刺骨的冷,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胡乱摸了摸脸,一言不发的回到桌前收走自己的碗,洗干净,连同筷子一起放回那个破破烂烂的橱柜里。 然后拿起他重新买来的手机,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将陈生和王月桂的念叨以及小孩的吵闹声抛在身后,暂时的逃开。 —— 陈生小口小口、慢悠悠喝着酒,又教唆王月桂等会再去说说,王月桂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大孙子身上,哄吃饭,跟哄祖宗似的。 但这小孩一点不配合,又是摔碗,又是叫喊:「我要吃排骨我要吃排骨,阿婆!阿婆!排骨!」 小孩口齿不清,但这几个字倒是能表达清楚,小小年纪就嚣张跋扈,全都是陈生和王月桂宠出来的。 大孙子一囔囔,陈生心里对陈文松和陈兰花的不满意从一丁点上升到了一水缸。 王月桂手头里就二三十的菜钱,陈文松并不多给,排骨又贵,王月桂捨不得买,孙子囔着要吃,她也没办法。 「吃了饭你直接给阿兰打电话,说她几句就有脾气了,多久了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她难道连父母都不想认了?」陈生说,「他们几兄妹就她脾气古怪,心眼怎么这么歹毒,看着她哥过成这样也不帮忙……」 王月桂心里一直存着一个疙瘩,疼大孙子是真的,但对陈文强……她多多少少有些别扭,儿子跟女儿乱/伦! 陈生能神经大条把这件事忘了,她可不行。 「要怎么帮?她一个人在城市就容易了?」王月桂闷声说,「你现场吃的喝的哪样不是阿兰拿钱,她想给就给,不给我也不问,你本事大你去问,反正我是不问了。」 第240页 每次陈生都唆使她去要钱,以为她乐意吗? 这么久了,阿兰也没给电话打回来,她也担心女儿在外面吃苦受累,就是想通过小弟那里打听打听,阿兰过的怎么样。 至于羽明儿的学费,阿兰愿意给就给,不愿意就算了,大不了她和陈生省吃俭用,把他们老两口这份省下来给羽明儿,这样阿兰和小弟就不会有意见了吧? 省他们老两口自己的份,也不行?能有什么意见。 好几种思绪在王月桂的脑子里窜来窜去,一会担心女儿在外过的不好,一会又觉得要把大孙子照顾好,不能委屈了。 天秤倾斜来倾斜去,终究还是往大孙子那边偏了。 —— 蓝阳思前想后,还是给小弟回復了过去,「想走就走吧。」 她没资格要求陈文松留在竹木村照顾父母,那样对小弟来说真的不公平,小弟这个时候本应该在学校念书的。 过了一会,陈文松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嘟嘟——嘟—— 蓝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将手机反扣在桌上,她不敢接,从那次离开之后,她和小弟的联繫从来都是文字形式。 其实也没多长时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了。 让她觉得远在竹木村的亲人,已经如同陌生人,不熟悉、畏惧、害怕听到他们的声音,这声嘟嘟响,就像催命符。 在最后几秒钟,蓝阳还是接起来了。 但她不知道说什么,连简单的一个『餵』都说不出口,她不禁疑惑,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二姐……」 陈文松带着哭腔的颤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伴随着唿唿的风声—— 「你……」蓝阳的心咯噔一下,全都乱了,「怎么了?」 在她离开那里并发誓永远不再回去时,小弟给她的印象就已经完全脱离十七八岁的样子了。 风吹日晒,辛勤劳苦……让小弟不再是少年。 她很难想像这样的小弟会突然跟她语音,然后哭出来,压抑的哽咽声传进她耳朵,击垮了她本来就脆弱敏感的神经。 蓝阳下意思的以为是王月桂出了事,她莫名的揪心,又茫然。 而陈文松接下去的话却又让她陷入一种愧疚的死循环,半张着嘴,无话可说,虚无的力量将她勒住。 「……我不想待在家里了,我要走,二姐……为什么一定是我……我连学校都不能去了,为什么是我啊——」 陈文松的学习成绩并不好,但这个不是剥夺他继续求学的理由。 而曾经,陈清、陈生、王月桂……陈家里里外外的人,都对陈文松的辍学保持沉默,然后陈文松就以一种被默认的态度,结束了他充满希望的人生。 尽管是他自己提出不再继续念书,然而他又有什么错呢。 在那种情况下,父母无力支付他继续上学的费用,甚至还需要靠他、靠二姐来赚钱养家,照顾父母他可以没有怨言。 但这不包括横生出来的诸多意外——父母对陈文强的原谅、逐渐倾斜的天秤、要求他照顾的侄子…… 这些他不能接受。 蓝阳久久都不说话,她也想不起来自己当初有没有劝过小弟不要辍学,如果说她对王月桂残存着非常矛盾的感情,那对小弟,就全是愧疚和心疼。 她张了张嘴,很想说,你来找我吧…… 但她不能这样说,她没能力帮到小弟,她不想现在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她终究还是个自私鬼,活该愧疚一辈子,活该要自杀,活该不配活着。 137、第 137 章 原来在面对生活上的不如意时,所有人都会优先选择利己而非助人,蓝阳为自己这种自私的行为感到耻辱,甚至是恐慌。 她一直在怨怼陈文强的自私,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陈文松的哽咽声还在耳畔,那么清晰,「你们都走了,为什么就是我留在这里啊……」 生活就好像是这样满目疮痍,谁的错,谁又是对?在亲人之间,从来都没有一个标准来评定这些对错,那些无能为力的愧疚才是折磨人的。 蓝阳拼命咬紧了唇,对不起这三个字怎么都无法说出口,造就如今这种局面的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 可她依旧难过,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过了好长一会时间,委屈而哭的陈文松才冷静下来,说了说近段时间陈家发生的事情。 无外乎都跟钱有关,当然也离不开陈文强这颗老鼠屎。 陈生的偏心达到了让人作呕的地步,字字句句都是那个孩子,都是要求他们帮扶陈文强,现在只要听到陈生的声音,陈文松都感觉不舒服。 无力、无奈…… 血脉上的捆绑让他在这种氛围中窒息,都不知道怎么去跟陈生争辩,有时候他都想能不能挖开陈生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蓝阳很感同身受,「既然他们都这样说,你也不用管了,让他们大儿子养,我们都是没良心的……」 她对父母的感情是复杂的爱混着麻木的憎恨,两种模式交替进行,当失望慢慢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麻木就完全取代了她心底那一丝丝亲情的残留。 「我要出去打工了。」陈文松说,他情绪很低落,声音也很沉。 蓝阳说,「嗯,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第241页 「广东,进厂。」 「嗯……」 「二姐。」 「嗯?」 「……没事了,你早点休息。」 欲言又止的背后是无法说出口的担忧和关心,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总说人生还很长,但陈文松真的一眼看到头了。 —— 本该平静无波澜的生活,又激起了涟漪,晚上蓝阳一个人躺在床上,她毫无睡意,睁着俩眼睛看天花板出神。 这个点,柒丹肯定已经睡了。 她不会去打扰,家里的事情也不打算跟柒丹说,很没必要,她不想拿这些事去烦柒丹,也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过往。 也许,这段关系会突然在某天终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做好了所有人随时离开自己的准备。 她渴望的也只能是渴望,要拥有势必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她什么都没有了,从想要自杀那一刻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 陈文松要去打工的决定对陈生和王月桂来说很突然,他们根本没想过,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 同意或者不同意,好像也由不得他们。 这天中午,陈清正好回来,从陈老头过世后,他跟大哥家的关系就变得非常微妙,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有权利对大哥家的事情进行评判。 「你去打工了家里的活谁来做?你爸腿脚不便,你妈身体又不好,别说还有一个小的,你也太不懂事了。」陈清不贊同道—— 「你们几个兄弟姐妹都跑出去,像什么话,再说了,你高中都没毕业,出去能找什么工作,还不是做苦力,那还不如在家种地。」 怎么说都是他有理,陈文松竟然也不敢反驳。 王月桂抱孩子坐在边上,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想去就让他去吧,家里有我,他爸在家看孩子就行了。」 现在家里基本就剩陈文松一个劳动力,他要是走了指不定会怎样,别的不说,王月桂起码要累死。 陈文松迟迟不做决定,就是忧心这个。 —— 「他们不同意我去打工。」 大雨接连下了好几天,道路积水,蓝阳没法骑车去上班,只能赶地铁。 这段时间宠物店很忙,腾不出人手照顾贾富贵,就连其他寄养的狗子都让它们主人抽空来接走了。 贾富贵送到呈鑫家里去,它非常不乐意,前爪趴着蓝阳的腰,死活不肯进门,蓝阳摸摸它的狗头,「乖狗狗,等雨停了我再来接你。」 「呜——」 贾富贵这只成精的狗子,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呈且上学去了,家里只有呈鑫以及他新交的男朋友,两人站在门边看贾富贵可劲作妖。 蓝阳尴尬不已,唉…… 「当我乐意收留你啊,」呈鑫点点贾富贵的狗头,嫌弃道:「不进来就待在外边,我还惯着你不成。」 他把蓝阳拉进屋,砰地把门关上,把贾富贵隔绝在外。 贾富贵懵了,「嗷呜——」 蓝阳留神听了门外的叫声,担忧道:「要不还是让它进来吧,万一跑出去了怎么办。」 「就怕它不跑。」 说是这么说,呈鑫还是开门把狗放进来了,贾富贵夹着尾巴灰熘熘的,进门时还故意用脑袋去撞呈鑫的膝盖。 「嘿!贾富贵你是不是找抽!」 狗子嗷呜一声,撒开四条腿熘走,略略略—— 呈鑫指指旁边那个大帅哥,「我的现任男友,于宗旻,」然后又指指蓝阳,对大帅哥说:「我朋友,蓝阳,宠物美容师加职业训犬师。」 蓝阳跟于宗旻打了招唿,「你好。」 三人往客厅走,于宗旻对蓝阳点头微笑,然后挨着呈鑫坐。 蓝阳解释说:「这几天都下雨,我不好骑车带它去店里,而且店里现在太忙,我又要经常往外跑,实在照顾不好它。」 其实把贾富贵放在屋子里也行,但又怕它看不见人了就闹腾,这狗子的性格也不知道随谁,即使训了那么长时间,有时候也会忘了指令,作妖本领不容小觑。 蓝阳还是不敢单独把它放在家里,店里也不太行,大家都忙疯了,可能都会忘记餵食或者遛它。 从接到陈文松发来的消息已经两三天了,蓝阳晚上总是睡不安稳,脸色很憔悴。 呈鑫跟没骨头似的歪在于宗旻身上,打着哈欠说道:「唔……你自己……算了,柒丹应该也跟你说了,她下个月有十天假期,可以回国。」 「嗯,知道。」 呈鑫盯着蓝阳的脸看了好几秒,总感觉她脸上有一层阴郁的雾气,所有的喜怒哀乐都遮掩在雾气下面。 他想问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事情,却又不敢贸然问出口。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见面的时候也有笑容,现在么……笑得太勉强了,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 时间悄悄而过,恍然回神时蓝阳已经站在机场大厅,她的恋人拖着一个银色的行李箱,甜笑着向她走来。 柒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回来了。」 她缓缓抬起双臂,抱了抱柒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闭上眼,感受久违的身体温度。 回来就好。 —— 齐耳的短髮压在贝雷帽下面,长裙、素色开衫,日系的打扮让柒丹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甜美,与她之前的风格很不同。 第242页 呈且举着gopro,啊啊个没完,「百万up主又有素材啦。」 柒丹笑着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你的百万粉还在啊,没掉光?」 「真爱粉,誓死追随。」 「给了钱的终究是不一样,粘牢了。」 「……我录下来了,给你立个毒舌的人设。」 「荣幸之至。」 —— 一行人坐上车回市区,于宗旻让呈鑫拉来当免费司机,柒丹见着他就挖苦,「你俩分了合分了合,玩腻别人了又回来玩彼此,烦不烦?」 跟着一块坐在后座的蓝阳一脸震惊,呈鑫说厉明是现任啊,她傻傻就信了,原来不是吗? 柒丹都让她这小表情给逗笑了,伸手就拍前座呈鑫的后脑勺,「你丫的是不是四处兜售说于宗旻是你现任,我家蓝阳你也敢骗,你疯了。」 「分手了再复合,怎么就不是现任了。」呈鑫坚决不让这口大锅扣住自己,极力争辩,振振有词。 「渣着吧你。」 「我绝世好受!怎么可能渣。」 「是啊,哥,」低头玩手机的呈且拆她哥的台,「在跟我现任嫂子复合的前一天晚上你不也跟别的男人去酒店了嘛。」 「!」 被亲妹抖料,呈鑫立马凶神恶煞地想要打人,旁边开车的于宗旻轻轻瞥了一道视线过来。 呈鑫冷哼一声,没看出来心虚。 蓝阳眨眨眼,只觉得尴尬,柒丹倒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过了一会,才听呈鑫轻声说:「我心里有疙瘩,这么噁心你一回也不过分吧。」 于宗旻嗯一声,「那现在呢,还气吗?」 「看你表现。」 「我会好好表现的,一定能拿满分。」 「嗤……」 两人的对话听得蓝阳一头雾水,柒丹靠过来悄悄咬耳朵,「他俩有一箩筐的旧仇,晚上我跟你说。」 蓝阳赶紧点头,她确实挺好奇呈鑫的感情史。 考虑到柒丹和蓝阳许久未见,接风的饭局安排在了明天晚上,于宗旻直接把她俩送回常青这边的小公寓,贾富贵被迫继续留守在呈鑫家。 —— 因为童年的阴暗画面,蓝阳一直都不是很能接受同性之间产生的亲密关系,心里多少有牴触。 现在却顾不上那些了,她迫切地需要一些新的东西掩盖掉那些老旧的、令人不愉快的记忆。 越有冲击力越好,她需要忘掉的东西还有很多。 在脑子空白的一瞬间,她的眼泪也顺着滑落…… 忘了吧,别去想了,她现在的生活跟以前不同了,一切都改变了,新名字、新人生。 她不想记得以前了,一点也不想。 「发生什么了?」柒丹抱着蓝阳的腰,细声问:「如果你想,可以跟我说说,不想说也没关系,但你要答应我,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许钻牛角尖。」 蓝阳转过身,埋首在她怀里,热泪浸润了那一片皮肤。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开心起来,我知道自己病了,却不知道怎么治……你回来前,我自己去看过医生,我按她说的方式做……还是不开心,我还是开心不起来。」 她知道自身问题的根源在哪里,试图挣脱枷锁,换来的只是更深的伤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所有的勇气都因为这场自我救赎、自我抗争而耗尽了。 138、第 138 章 尖锐的刺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被磨平,连同她对人生的一切希冀,都葬下去了。 除了悲观地自怜自艾,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情绪。 蓝阳每天依旧上班、下班…… 一直以为向阳而生就是出路,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在企图伸手触摸阳光的时候,她也被那些耀眼的光芒给刺伤了。 她与这个文明的世界格格不入,与柒丹的朋友圈子格格不入,她一直努力地想要让自己融入进去,结果发现都是徒劳的。 她害怕,所以只能像个懦夫一样缩回阴暗的角落,让灵魂继续坠入深渊,沉浸在过去的自卑中不能自拔。 她茫然无措,站在千万条岔路口中心,根本不知道怎么选择才是正确的,脚步停在长江大桥的中央。 她很想这样跳下去,就算了…… 结束她二十多年、非常短暂的人生,她累了,也活够了。 装在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她也不想去管,就是想活得正常一点,像个普通人一样就好了啊。 为什么?她就是做不到! 为什么要有负罪感,为什么总要自我否定,为什么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美好,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有一丝善意。 她跟所有人一样,是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她要求从来不多,就是想拥有一些温暖,她就是渴望被爱而已。 而当这份爱以很突然的方式来到她的独立世界时,她又显得那么惊慌失措。 江风吹得蓝阳得眼睛都睁不开,那些稀里煳涂冒出来的念头也都慢慢淡开了,当手机再次亮起的时候,她接了。 「餵……」 手机那端传来柒丹着急的声音,「你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找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说都不说声就跑没影了……」 「对不起。」 「你……」 第243页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吗?对不起!」她疯了一样对着电话大喊—— 「我很糟糕,烂人一个,都说了让你别来招惹我,我不是你们那个圈子里的人,我说过了啊!是你自己非要来招惹我,凭什么啊,你说啊,我他妈的就是有病,神经病,谁让你来招惹我的!」 柒丹沉默了一阵,突地就把电话挂了。 蓝阳保持接电话的姿势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觉得冷了才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这个城市很快又要进入寒冬了。 —— 柒丹坐在沙发上不吭声,呈鑫挠挠额头,问:「哎,怎么回事啊,好好的,突然又……」 柒丹摇头,她也不知道。 呈鑫看了看时间,马上就十一点了,他有些担心,「再打个电话过去吧,她情绪不稳,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 以前不开心的时候,蓝阳就会一个人来江边坐会儿,想着吹冷风让自己清醒一点,也把那些渐渐加重的负罪感放一放。 割裂亲情,不去想与之相关的任何东西。 但她的心总是莫名其妙就会被拐回去,父母是不是过得特别艰难,身体好不好。 小弟呢,现在怎么样? 家里的农活是不是只有小弟一个人在干,他会不会累,上次说背稻谷的时候腰疼,去看了吗? 老房子漏雨,修了吗? 她每个月是不是应该多寄一点钱回去,是不是应该多分担一点,她是姐姐,怎么忍心看小弟一个人在那个地方操劳。 就是这些,她每天忘了又想起,反覆不知道多少次。 当意识到自己存在负罪感的时候,她觉得可笑,凭什么啊。 那些都不是她的错,作为罪魁祸首的陈文强都没有半点愧疚感,无止境偏心的父母都没有负罪感,她又凭什么生出这么荒谬的感觉来。 可她就是有了,而且在日渐加重。 就感觉她晚饭多吃一口肉都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小弟一样,她很痛苦,整个人再次回到原先那种生不如死的状态里。 不仅如此,她对柒丹的感觉也越发微妙起来,说不上来具体,总之就是……微妙。 既想获取,又有保留。 她一时冲动答应了,才让这段关系发生,渴望被爱,又那么矛盾。 说她对柒丹有很深的感情,是谎话,她只是……只是…… 不知道,她没细想过,但对于这件事同样也有负罪感,她觉得自己应该赎罪,但又觉得不应该这样卑微。 每一天,她的脑子,每一天都有无数的想法钻进来,她晚上根本就睡不着,白天也无法专心做好工作。 发展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举目而望,都是灰白一片,什么都不清楚。 嘟嘟——嘟—— 电话又响了。 是柒丹。 蓝阳抿嘴,擦掉莫名掉下的眼泪,按了接听,「嗯?」 柒丹的声音也很沙哑,也不说其他,直接问:「在哪呢?我去接你。」 「长江桥底下的小广场。」 「等着,乖乖的,别乱跑了。」 —— 陈文松原本想着就算王月桂不同意他也要去打工,车票都订好了,结果赶上王月桂发烧生病,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他不得已,只能继续留守在这个地方。 陈生的脾气越发像已经去世的陈老头,蛮横无理,把原本就乱糟糟的家搅得更加浑浊。 他一门心思偏宠着大孙子,对其他人根本不关心,甚至会为了不能按时吃饭而大发脾气,谁饿着他大孙子他就沖谁吼—— 「你们翅膀硬了,能耐了,厉害了啊。」 陈生从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他习惯性把这一切归咎给儿女,没人愿意听他的话,因为他残了废了,挣不钱了,这个家里谁都瞧不起他。 把自尊心看得比什么都重的陈生是绝对不能接受这种落差的,为了挽回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用自认为理所应当的方式,想要继续统治这个家,想要所有人都按照他的指令行事。 结果,事与愿违。 不但儿女不听他的『教导』,就连王月桂都不听了,动不动就跟他吵架,反驳他,这让他对王月桂很恼火。 眼下正是秋收时节,地里还有很多活要忙,王月桂心疼小儿子,所以总是跟着去搭把手,就将大孙子留在家里让陈生照看。 早些年太过辛劳,落了不少病根,加上这几年陈家发生了许多事情,王月桂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老去。 两鬓的头髮夹了很多白髮,容颜也苍老了许多。 身体状况也早就不如年轻那会了,到地里帮忙没几天,就病了,发烧晕在田埂上,陈文松回身看见了才急急忙忙送去村里的卫生所。 就这样,家里秋收农忙的事情又到落在了陈文松肩膀上,还外加照顾王月桂,做饭、餵猪等等这些活。 每天都累得跟陀螺一样,晚上坐着吃饭都感觉腰痛,手和肩膀都磨破皮了,脸也晒得焦黑。 就这样,陈生还在抱怨。 高烧刚退的王月桂身体还很虚荣,说话都没力气,也没多少胃口,她手里端着一个碗,正在给大孙子餵饭。 听了陈生的抱怨,她就呛声,「要没有我这些孩子,你现在就只能喝西北风了,有吃有喝还不知足,你还想怎么样。」 第244页 漆黑的天,昏暗的灯光,鹧姑鸟在屋外咕咕咕乱叫,耳边又是陈生吃饱了撑的乱吠,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 陈文松听得烦闷,低头刨饭。 把一切委屈和苦累都吞咽下肚,一字一句都不再说。 不知道是王月桂给小孩过了病气还是怎么,第二天小孩就病了,同样是发烧,急得王月桂夫妻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地催着让陈文松送孩子去卫生所。 陈文松早上六点就要起来,收拾猪食,餵鸡餵鸭,忙到七点,然后又要赶着到楼顶上面翻晒稻谷,差不多八点了才简单吃点东西喝点粥,再去地里干活。 小孩子体温升高是在中午,他骑摩托车把田地里的稻谷运回来——这辆二手摩托车还是他花钱买来的呢。 陈家有差不多五亩的水稻田,现在基本就靠陈文松一个人忙活,累人得很,每天运回来的稻谷也就七八麻袋,但都要靠他一个人扛上楼顶晾晒。 好不容易搬完了,他累得瘫坐在楼梯那里,歇了好长一会,才起身想进屋里倒杯水喝。 手拿起水壶,轻飘飘的,里面空空如也,早上他走时烧开放在里面的水一滴不剩,旁边用来放水的小水桶也是空的。 新房子只能住人,根本没通水管,都是晚上在老屋下面装了水在小水桶然后拿上来的。 他生气的放下水壶,带着一肚子火气往老屋走去。 刚走到半路,王月桂就跟碰见鬼似的慌里慌张,远远就喊他,「小弟啊,快点骑车下来,羽明儿发烧了,我带他去打针!快点啊——」 累了一上午,水都喝不上一口,饭也没吃上一口,现在又要……疲惫感席捲而来,陈文松认命的转身回去骑车。 这个孩子从抱回来到现在都没生过病,一直都好好的,这次发烧可把王月桂和陈生吓死了,围着转,根本没心思顾虑别的。 催着陈文松骑车带去卫生所。 陈文松没别的办法,只能照办,到了卫生所,王月桂带着孩子检查,他一个人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点东西垫肚子,他真的快饿死了。 打完针已经是下午了,王月桂抱着孩子进门,陈生就急着伸长脖子要看,「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的啊。」 王月桂说,「没怎么,就普通的发烧,已经退了一点了。」 老旧破烂的老屋子,地上都是鸡屎。 它们要是饿了,陈生就胡乱丢了一点米在地上让它们吃,结果把一大群鸡都给引来,弄得走廊和堂屋都是屎。 电饭煲里只有王月桂出门前煮的一锅米饭,菜篮子里是空的,王月桂没来得及去地里摘菜。 刚生了小猪崽的母猪还没人喂,今天运回来的稻谷还没人去晒,田里还有没割完的稻谷…… 这些活儿就跟大山似的,一座一座压过来。 陈文松只觉得沉重,连唿吸都困难,他的父母不关心他,连他吃没吃饭都不问问。 对大孙子的病心急如焚的陈生得到王月桂这个回答,悬着的心才算放回原位,但他同样生气,就说:「肯定是你过了病气给羽明儿,他那么小呢,抵抗力不好,还好没事,不然怎么办。」 王月桂不想跟他争辩,但又咽不下话,「那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说,羽明儿总不能没人照顾,我病了我照顾不了,你没病但你能行吗?孩子病了我心里也不好受,现在家里就这个情况,怎么办你自己想吧,我都懒得说!」 「我就说一句,你哪来这么多话!」陈生不满。 王月桂一个劲地对天翻白眼,「那看你说的是不是人话啊,孩子发烧了谁不着急,你又帮不上忙,坐在这里怪谁啊,家里现在谁是闲着的?就你啊!」 这话无疑是戳到了陈生最痛处,他拔高了声音喊,「对!是!我没本事了,废了!你们能耐!」 两人的争吵惊到了昏睡的小孩,他哇哇哇哭起来。 陈文松站在门口,麻木地看着这一幕发生,他不说也不劝,更不想管,随父母吵闹。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洗了手和脸,盛饭出来就着萝蔔干吃。 然后又忙着餵猪,晒谷子,再去田里干活,天黑了才赶着回来…… 累吗? 累。 所以他没力气说了。 很凑巧的是,第二天陈文强打电话回来了,知道小孩发烧,他就沖王月桂发火,怪父母在家没带好小孩。 「你们天天在家干什么的啊,孩子发烧了都不知道,万一烧坏脑子怎么办,留下后遗症怎么办,你们就是这么看孩子的啊!」 小孩子发烧其实都很正常,本来没什么大事,结果现在所有人都来指责,王月桂心里就委屈了—— 「我现在已经从早到晚帮着你看孩子了,什么活都干不了,连菜都种不了,你也别光说,孩子抱回来到现在你连一分钱都没给过,跟我喊什么啊!」 说到钱陈文强就心虚了,后面的话不自觉降低了音量,「……我也没有啊,给什么给,要是有钱我能不给么……」 也不知道陈生怎么想的,每次听到王月桂跟陈文强提钱的事,他都要说教几句,「文强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你跟他要什么钱,家里是没钱卖肉吃饭了还是怎么,让你跟他伸手要钱。」 王月桂气得脸色都变了,沖陈生喊也是沖陈文强喊:「家里有钱没钱你们不知道啊,哪来的钱哪来的钱!」 第245页 陈生撇撇嘴,把头扭开,不理王月桂了。 「小弟在家不挣钱啊?」陈文强嘟囔,「他没钱给?那别的也不给啊?」 王月桂又喊,「谁给?!你都不给凭什么让别人给。」 陈文强说:「那我没有啊,他们有就让他们给啊,他们这点钱都不愿意给吗。还有小弟也是,在家也不好好看着点,孩子生病也不管,他一天到晚都在干嘛。」 电话都是扩音的,陈文松在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积压了很久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陈文强凭什么指责他! 王月桂估计也是被气着了,勉强应付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而陈生呢,还不停地嘀咕,怪王月桂不应该跟陈文强提钱的事情。 这个地方,这个家,到处都充斥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压抑和沉闷,好好的一个正常人都能被逼疯。 身处其中的人,内心无比煎熬。 陈文松的额头抵着墙壁,思绪杂乱无章,不知道自己接下去会怎样,后半生是不是一直这样。 他快受不了了。 跟父母完全不能正常沟通,陈生的固执和愚昧除了让他心凉之外,更多的是无力。 他感觉自己被一双无形的手钳制住,高高提起…… 窒息。 父母的每一句话都像千斤重的石头,压得他无法喘气,他当初要是不回来,是不是就能好过一点? 他想走,想逃得远远的,就像二姐三姐一样,永远都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了,太累,太无奈,太压抑了。 疯了,他真的要疯了。 —— 如果只能活到四十岁,那蓝阳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过半了。 前二十多年,她陷在成长带给的痛苦中,现在到了需要她做选择的节点。 继续那种痛苦,还是斩断过去重新开始,向阳而生,接受光明? 她带着对家庭和亲人的怨恨浪费掉了最青春宝贵的那段年华,活在痛苦的死循环里。 蓝阳被柒丹带来医院,面对医生温和的询问和关怀,多年来的疲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我好累了。」她对医生说。 在说的时候眼泪也跟着滑落,就是自然而然的,哭了,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弱得如同一滩淤泥,浑身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与蓝阳面对面坐着的女医生目光柔和,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四处乱撞也找不到出路的情绪。 「累了就停下来休息一下,没关系的。」 蓝阳摇摇头,一边流泪一边木然地诉说着自己的过去,断断续续,都连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但医生能从这些话语中提炼出关键有用的信息,让她知道眼前这个精神已然崩溃的女孩,到底经歷过怎样的人生。 故事好长,一直从早上讲到中午。 蓝阳泪流满面地抓住医生的手,像是拽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央求医生,「你帮我,帮帮我,让我解脱……我不想这样下去了,好难受……我每天都很痛苦,我不想这样了……」 「我自杀过,」她撩起袖管,露出手腕上的疤痕,「被人救回来了,我答应过她要好好生活,可我做不到,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活着还是死去,我不知道了,问我什么我都不知道了。」 医生轻轻拍打着她的背,细声问道:「等在外面的人,对你很重要是吗?」 「嗯……」 但其实她不确定,她费力地思索了一阵时间,然后告诉医生—— 「我好像很渴望别人能关心我、爱我,她对我很好,给了我想要的一切。我曾经渴望的一切,她都能给我,可是我好像……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有时候我也不想见到她,不……好像是不想见到任何人,我反感接触到人类。」 医生点点头,尽可能的引导蓝阳多说一些,好方便她更深一步地去了解这个女孩子。 让蓝阳痛苦的根源被埋藏得很深,需要一层一层破开那些枷锁,才能看得见。 一颗鲜活的心,原本美好的年华,却因为那些阴暗的灰尘而失去光彩,蒙上了霾,掩盖了所有开心和快乐。 医生在这个工作岗位就职很多年了,每个患者都有故事。 蓝阳试图自我救赎过,她内心非常渴望光明,而在光明的对面,是捆绑住她的链条,有家庭和亲人加进去的,也有她自己的…… 她原本像个负重前行的徒步者,身上背了很多东西,她试图挣脱,眼看就要成功了,却又因为种种原因跌回原地。 这样反覆多次,也耗尽了她的所有勇气和精力。 看见过希望的曙光,近在咫尺似的,一步之遥似的,触手可及似的,却偏偏不能拥有。 每当她想要往上爬,爬出那个困住她的深渊,都被身后无形的羁绊给拖了回去。 慢慢地,一点一滴地耗尽她,所以她才会绝望,才会累。 她不敢停下来,只能不断往上爬,能不累吗? 医生都尽量让蓝阳进行自我表述,只是偶尔问一句,然后在笔记本上记录一些信息。 诊断结束之后,医生找到柒丹,提出建议:「必须住院治疗,她的精神和心理都出现了极大问题,再这样下去,她会疯掉的。」 柒丹的眉头紧紧皱着,「我没有把握能说服她住院,之前我也试图带她看心理医生,但她很抗拒,一直不配合,即使去了,对医生也说谎。」 第246页 「你们之前的引导方式有问题,」医生说,「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是希望自己被治癒的,她并不抗拒治疗。」 「那为什么……」 「不信任,她不信任你,也不信任其他人。」 医生对柒丹笑了笑,继续道:「她把自己放在一种非常矛盾的情绪里,对同一事物的好感和厌恶并存,甚至相互交替着出现,她喜欢你,但也讨厌你。」 「啊?」 这一顿绕的,把柒丹都给整懵了。 医生也并没有再多说,她拍拍柒丹的肩膀,「先进去跟她说会话,之后到隔壁办公室找我,治疗方案我还需要跟你详细说。」 柒丹点头,「好的,谢谢您。」 —— 好久没跟人说那么多话了,好像从来没有过,蓝阳靠在沙发上出神,连柒丹进来了都不知道,直到旁边的位置陷进去,她才勐然抬头。 柒丹抱住她,唿吸就在耳边,「让你给吓死了……」 蓝阳眨眨眼,忍住涌上来的酸涩,「我没有秘密了,我把什么都跟医生说了,她能治好我吗,我以后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吗?」 「……能,你能好起来。」柒丹原本是想说:你没病,你很正常,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 蓝阳确实需要正视自己的内心。 蓝阳又哭了,「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累赘了,后悔吗,招惹我。」 「有点。」柒丹实话实说,她不想对蓝阳有任何隐瞒,怀里这个人太敏感了,任何谎言都经不住这人的细想。 原本只是想谈个恋爱,谁又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柒丹轻声说:「真话很伤人,但我知道你想听,我是后悔了,可那也比不过对你的心疼,我没有接触过像你这样复杂的人,但如果能帮到你,我也很有成就感。」 「谢谢。」 「嗯?」 「在我家里,他们从来不说真话,讨厌一个人也不说,他们喜欢装着,自己装就算了,还要别人跟着一起装。」 蓝阳第一次跟柒丹讲起自己的原生家庭,「我恨他们,可是我又觉得很愧疚,他们给了我生命,养我成人,而我却要怨恨他们。」 「你有理由恨。」 「可我想放下了,恨他们会让我不快乐。」 柒丹把她抱得更紧了。 —— 蓝阳入院治疗的第二个月,最后一次月考全科红灯的呈且抱着门框伤心落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蓝阳控诉自家哥哥要把她送到国外的不理智行为。 「中国的教育都救不了我了,国外的月亮再圆又能怎么样,我不要出国啊,我不想异地恋,我不想我对象独守空房啊……啊……」 蓝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免好奇问道:「你真的早恋了啊?」 很多时候她都是正常的,根本看不出来任何问题,一开始柒丹也这么认为,但医生给她看了病房晚间的监控—— 蓝阳睡很早,但半夜会惊醒,然后坐在床上发呆,或者哭,不管是哪一个,最终都会演变成:蓝阳缩在床头,用牙齿不停地啃咬自己的手腕。 只要轻轻拉开她病号服的袖管,就能看见那一串串带血的牙印,现在算好的了,之前都是血肉模煳的。 后来,柒丹每天晚上都会留在这里陪着。 蓝阳的手机让柒丹放在了小公寓的抽屉,上锁了,那个遥远乡村发生的一切都将与蓝阳无关。 在入院之前,蓝阳把自己存下的所有工资都寄给了陈文松,让他把钱转交给王月桂,并说:「你想去哪就去吧,不用再管他们了。」 不必再说谁欠谁。 谁也不欠了。 —— 「现在小学生都谈恋爱了,我一高中生交个男朋友叫早恋吗。」 在柒丹犀利的目光注视下,呈且十分心虚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腿,又跟欢乐豆似的蹦到蓝阳身边,嘻嘻笑道:「阳阳,你越来越漂亮了,下个月等我放寒假,咱们出去旅游吧,我想去云南大理,你想去哪儿呀?」 蓝阳歪头想了想,「敦煌,我想看壁画和沙漠。」 「好啊,我也想看,先去云南,再去敦煌,再想想还要去哪,不如来个全国游吧,然后等我明年高考完,就週游世界去!」 这个提议很让蓝阳心动,她转头去看柒丹,眼睛亮亮的,询问道:「可以吗?」 柒丹点了点她的额头,「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 「我还没说什么条件呢。」 「你说的,我都行。」 —— 她终于成功地踏出了那一步,即使过程很艰辛,她也不曾想要放弃,即使陪着她的人没有许诺过一生,却给了她最开心的现在。 她学会了很多,也忘了很多。 对于过往的事情她并没有释怀,只是忘了,想不起了,记忆里的那些画面很模煳,逐渐淡出她的生活圈。 没有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遇见,是幸运。 因为那时的她糟糕透顶,即使遇见,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可能还会滑向更阴暗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第四卷 番外卷:春暖花开 139、番外1 2021年,5月10日。 蓝阳和柒丹今天选择坐地铁,绿色出行吖。 这座城市现在一共有11条地铁线,不过通车的好像只有九条,碰上两条线换乘的站子,找出口就总要绕一大段路,初来乍到的人总是会晕头转向。 第247页 「好像是往这边走。」蓝阳拉下口罩喝奶盖红茶,她站在台阶上看方向。 原先来这边工作的时候,她看到过去武大的路标。 柒丹虽然是本地人,可也是一次都没来过武大,之前说看樱花也没赶上,只是去年一起去过樱花园。 说是看樱花,其实人比樱花多,实在没什么唯美之感。 「我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走吖……」柒丹嘆道。 蓝阳扑哧喷笑,然后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准了方向,然后带着柒丹穿过马路,绕去可以去武大那条小巷子。 因为怕走错,蓝阳还是开了导航,沿着坑坑洼洼的路走了很长一段,才看见武大的校门。 第一次见到这个地标性『景点』,蓝阳还有点兴奋,拉着柒丹去打卡拍照,这都是她以前不屑做的事情,现在估计是老了,就总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好比她最近就拼命地翻找青春时期的照片,想知道现在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变化有多大。 跟柒丹沿着校道慢慢走,随便聊什么话题都可以,她还拍了路边开得正好的玉兰花,汤碗那么大一朵的花儿。 柒丹在旁边说:「这朵不好看,你去前面那棵拍,那边的花儿开得好看。」 结果她跑过去了发现那棵树的玉兰花开得太高,她拍不到,就只能遗憾地离开,继续往前面走。 蓝阳说:「感觉他们的教学楼都不高,绿化好好啊,到处都是树。」 出门的时候天气还算好,到这边之后就隐约有点要下雨的节奏。 蓝阳和柒丹沿着不知道会通向哪里的校道慢慢走,上坡的时候两个缺乏运动的人累得气喘吁吁,双双搀扶着往上『爬』。 蓝阳抓着柒丹的手累道:「妈呀,爬不动了爬不动了,好热……」 柒丹也热得白里透红,两人对视几秒,然后同时哈哈大笑。 上了一个矮坡,然后再从另一条路下来,蓝阳感嘆道:「不愧是重点大学,跟我以前那普通大学就是不一样。」 柒丹也点点头。 因为不知道路,蓝阳和柒丹都是乱走,然后进了学生宿舍区,在里头绕了半天都出不来。 里头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小湖,蓝阳和柒丹走上湖中那道木板桥,本打算穿到对面去,结果到了桥尽头才发现那边锁住了不让走。 不过也有惊喜发现,湖面那棵不知名的绿叶植物中有一个野鸭窝,蓝阳看到了野鸭从里面飞出来—— 「哇!竟然有个窝!」 蓝阳趴在栏杆处,探头想看得更清楚点。 野鸭做的这个窝也巧妙,正好被绿叶和枝干挡住,从外面看不真切,要不是野鸭受惊突然扑腾飞出来,她和柒丹也不会发现。 「会不会有野鸭蛋啊?」柒丹好奇问道。 蓝阳摇头,「没看见啊。」 其实都不确定那个是不是野鸭,也许只是一只水鸟,比小鸡崽子大一点儿而已。 野鸭飞到湖中心去了,蓝阳和柒丹沿来时的路又穿过满是浮萍的小湖,途径边上那个农学院的试验田,还驻足讨论了一番里面种的到底是麦子还是水稻。 从小湖绕出来之后,又因为不认识路在经管楼转了一圈,无奈只能回到开始进来的那个食堂岔路口。 两人站在学校地图前研究了老半天,中途还有两个小帅哥过来搭讪,问她们是哪个学系的。 蓝阳和柒丹又是一通乱笑,跟小帅哥说:「我们是老姨,不是学姐。」 小帅哥脸蛋都红透了,最后说要加微信,柒丹搂着蓝阳的腰对他说:「不好意思哦弟弟,我和她是一对儿,她是我老婆。」 小帅哥一脸遗憾,走了。 她们再走的时候其实还是走错了,又在另一片宿舍区绕半天,铁门出去就是东湖。 无奈那扇门锁上了,这也意味着蓝阳和柒丹又要绕远路才能出去。 穿过这个学校的小球场,看到学生们在打排球,蓝阳和柒丹站在场外看了几眼便走了。 她不太记得最后走过的那条道是属于什么学院的了,好像是水利又好像是电气,总之是有这几个字。 从中午的十二点逛到下午两点左右,走这么一大圈抵得上她俩做好几天减脂运动所消耗的热量。 蓝阳累得气喘吁吁,感觉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累呀……」站在另外一个校门前,蓝阳抱怨道。 「我也是要累死了,」柒丹说:「咱们骑车回洪山广场吧,就沿着这条路直行,我实在走不动了。」 门口很多共享单车,骑车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们也不愿意再走路了。 这个校门口出来就是东湖,风景挺好,也凉快。 蓝阳感觉天快要下雨了,能闻到空气中有雨水的味道。 最终肯定是和柒丹骑共享单车回洪山广场,再从那儿坐地铁到街道口。 别的地儿太远了,她和柒丹都不太想去,索性就回街道口找吃的,反正那儿吃的东西也多。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路上,她问柒丹。 柒丹说:「都可以吖,看你吧,你吃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不过别太重口啊,你可以吃,我吃清淡的就行。」 蓝阳原本是想吃小龙虾的,今年她就吃过一次,点外卖的,但没吃过瘾,但是考虑到柒丹刚打了疫苗,吃这些总归不太好,她便打消了念头。 第248页 街道口有一个银泰城,吃的东西也多,原本也没想好吃什么,出地铁站的时候看到一家杭帮菜的gg,上面有西湖醋鱼这道菜。 柒丹就提议道:「你之前不是说想吃西湖醋鱼。」 她也有兴趣,「那也行。」 两人从拐向去银泰城的站口,柒丹说:「中国有四大名不副实的名菜,西湖醋鱼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蓝阳知道,网上对西湖醋鱼褒贬不一,大多数都说吃不惯这个口味,觉得难吃。 她没吃过,却又觉得酸甜口的鱼应该不难吃,她本身就很爱吃鱼。 怀抱这种心态,她和柒丹先是在银泰城的二楼上了洗手间,然后坐电梯直达八楼,找到了那家杭帮菜馆。 现在这个不上不下的点,店里都没什么客人,她和柒丹选了一个靠窗边的两人桌。 点了西湖醋鱼、糖醋里嵴、蒜蓉粉丝蒸扇贝、鸡汤豆腐、三色凉面、蒸虾饺和干锅包菜,另外多要了两碗米饭。 其他菜都尚可,而且也不能说是杭帮菜,那道西湖醋鱼和糖醋里嵴才真的要了蓝阳的命。 醋鱼是最后上的,在它之前糖醋里嵴就已经上来了,她还没吃过这种口味的糖醋里嵴,那都不叫糖醋里嵴,应该叫酸醋版的咕噜肉。 她只吃了一块,就彻底不碰这玩意儿了。 「我觉得还成啊,」柒丹说道,「这道菜倒是挺符合我的口味,我喜欢它这个醋。」 最后上来的西湖醋鱼也是这个味儿,蓝阳是秉着不要浪费食物以及确实喜欢吃鱼的心态才勉强把这道菜扒拉完。 吃完她只想来一句:从此都不想再碰杭帮菜,西湖醋鱼已经让她够够的了。 在她和柒丹吃饭这个时间段,外面是狂风暴雨,天都黑透了,特别恐怖,并且还上了微博热搜。 「卧槽,这也太可怕了吧,还好咱们撤得快。」她把热搜页面转给柒丹看。 出门时天气挺好的,她们就都没带伞,一会儿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期待下地铁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吃完饭,也没急着走,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直到下午的四点半才离开。 回到家,蓝阳就只想瘫在床上玩手机,「好累啊,腿都走酸了。」 柒丹也坐在床上,把蓝阳的双腿移过来,捏着她酸胀的小腿,「好点没?我们可是逛了好几个小时。」 蓝阳舒服的哼唧,「唔……」 她们现在住的是柒丹的房子,柒丹爸妈早几年前就买了装修好的,三室一厅,採光非常好。 蓝阳用自己从2017年存到现在的钱,买了一辆十来万的代步车,虽然比不上柒丹原先开的那辆,但这是她花自己的钱买来的,开着心安。 房子是柒丹的,车子是她的,生活上也相互扶持着一起,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最幸福不过了。 贾富贵用脑袋顶开虚掩着的房门,摇着尾巴蹭到床边,沖蓝阳装乖卖萌,嗷呜—— 你们出去玩不带我!真是坏坏的铲屎官! 蓝阳丢开手机,半趴在床上揉贾富贵的狗脑袋,道:「自己在家闷着了吧?小可怜,等下个月我们都有假期了就带你去乡下撒欢。」 鑫姐的爷爷奶奶在乡下有一大块地,他去年就搬到那边住了,说是要闭关。 结果也学别人弄了一个菜园子,种菜种花,三天两头就去河边钓鱼,大半夜开车回市区来敲她们家的门,说是要给她们送刚钓上来的小鲫鱼…… 现在厕所的大水桶里还养着十来条鲫鱼,她和柒丹正发愁该怎么吃,她们之前已经吃了大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根据原型自己写的日记修改过来的 140、番外2 2021年,9月 这几年她和柒丹去过很多地方,国内出名的景点几乎都走遍了,碧海蓝天、大漠孤烟、广袤草原……她看了很多风景,也体验了很多不同的民俗文化。 过去的那些怨恨和灰暗正在慢慢地淡出她的生活,偶尔回想起来也不会再有什么曲折波澜。 她可以很不在意、很轻描淡写地跟友人说:哦……那个啊,是啊,我经歷过,现在都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不是故作轻松,而是伤口真的已经癒合了,即使留一条疤痕在心上,对她也不会有影响。 她现在生活得很好,爱人、朋友、狗子、猫主子……什么都有了,曾经奢望到在半夜绝望痛哭的生活,全都实现了,她很满足。 从坏到好的这个过程非常漫长,也曾经一度到了崩溃的边缘,坚持不下去,但她还是咬牙挺过来了。 她不能让爱她的人失望,她得用力拽住伸过来的那双温暖的手,咬紧牙关往上爬,绝不能再跌回原来的深渊。 她要活着,追着那束光不停地奔跑,去到天边尽头,肩并肩坐在一起吹着晚风,看夕阳西下,说着只有彼此能懂的悄悄话。 —— 「带哪个行李箱啊?」蓝阳光脚在房间里来回走,忙着收拾明天出门要带的东西,「一个不够吧?带两个?后备箱能塞下这么多东西吗?」 趁着柒丹办了停薪留职、转换心情的这三个月假期,她们决定自驾游,从武汉出发,一路往南去蓝阳的家乡。 中国那么多地方她们都去了,唯独没有广西,蓝阳也有好多年没回去过了,这次是去旅游。 第249页 以往出门旅游也都是蓝阳收拾行李,她心细,又很会规整东西,总能收拾得非常妥帖,到了地方随手就能从行李箱里变出需要用到的物品。 这点柒丹就自嘆不如,她就只会把衣服、帽子、鞋这些一股脑全丢进去,其他小物品要么是忘了带,要么就是带了也不合适。 「也不确定具体要玩几天,多带点衣服什么的吧,用最大的那两个行李箱,」柒丹正在清理沙发上的狗毛和猫毛,就说:「老爸那辆车空间大,多少东西都能塞,你就放心收拾吧。」 「那我就收拾啦。」 「嗯……」柒丹抓着一团狗毛丢进垃圾桶,看见蓝阳光着脚就又说:「你把袜子穿上,空调开那么低,地上凉,晚上腿要是疼的话你可别哼唧。」 「我穿着长裤呢。」嘴上是这么应,蓝阳到底还是找了双袜子套上。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在家干农活落下的毛病吧,她的腿脚不能受凉,要不然腿关节就该疼了。 去医院看的时候,老中医说她体寒,湿气重,又有风湿病什么的,柒丹就特别上心了,一到季节交替或者雨天就逮着蓝阳穿衣服,注意保暖,避免腿疼。 —— 除了要带她们两个人的东西,还有贾富贵和三花、黑白花、小鹦哥这四位主子的饭盆以及它们的粮。 女老闆这几年又捡回来两条狗子和一只猫,蓝阳就把三花和黑白花接过来照顾,只要是自驾游就会带上它们一起。 蓝阳还教会了黑白花玩滑板,天凉的时候带它去江滩耍帅,那些滑板少年少女们还追在黑白花身后鼓掌。 三花很亲人,带出去也不会跑丢,它从来都是跟在贾富贵屁股后面,小鹦哥就喜欢站在黑白花的脑袋上。 两人+四只萌宠的旅行永远都充满乐趣,在旅行的途中还能给别人带来快乐,贾富贵曾经还阴差阳错地安抚过一个要跳河轻生的小姑娘。 睡觉之前蓝阳检查了三遍,确定东西都带齐了才安心躺下,她在微信群里通知大家—— 「明天早上九点,到付老师那儿会合(//旋转跳跃)」 当初在接受治疗一段时间之后,她才下定决心和付老师重新联繫,那年她辞职时留下的东西,付老师还帮她保管着,完好无损。 原先摄影工作室的人都在微信群里,明天会跟着她们一起自驾游,另外还有鑫姐和他对象、高鹏以及另外几个朋友。 这么一大群人,赶得上一个旅游团了。 呈鑫:(//ok),你们东西收拾好没有?放不下的话,贾富贵和三花就分到我们车上来吧。 付老师:那只小法斗归我了,我跟它投缘。 远在广西但这次也会跟着蓝阳她们一块玩的阿菇默默举手:我先到桂林等你们哈(//欢快) 高鹏:表妹你先踩点啊。 阿菇:(//惊恐)表哥你这是要抢劫银行还是怎么滴,踩什么点啊,你可别害我,我秉公守法好市民来着的…… 蓝阳:@鑫姐,你和旻哥带贾富贵,三花我和柒丹带就行,付老师@宇宙大帅哥小鹦哥和黑白花形影不离,你咋带啊(//哭笑不得) 付老师:它们这是跨物种的爱恋啊。 蓝阳:可不嘛。 蓝阳:@阿菇,我们要先在湖南玩几天。 阿菇:我就不跨省过去找你们了,来的时候给我带俩长沙臭豆腐哈(//奸诈) 呈鑫:(//抠鼻)我一榔头打屎你。 群里人多,又都是志同道合挺聊得来的,总是能你一言我一语的疯狂刷屏,蓝阳才离开一会儿,已经有了五六十条未读消息。 柒丹趴在枕头上看群里这帮大疯子吵吵闹闹,其中高鹏和阿菇掐得最狠,呈鑫和付宇时不时就火上浇油,其他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蓝阳头痛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八字不合啊,都没见过面也能掐得这么起劲儿,过几天碰面了还不得打起来。」 「高大仙就是嘴欠,看见谁都喜欢用那种油腻腻的招数逗两下。」柒丹一个翻身滚进蓝阳的怀里,闭眼打着哈欠说。 蓝阳一看时间都十点半了,赶忙关手机睡觉。 —— 第二天上午胜利会师之后,一群人开着车浩浩荡荡奔上高速,开始了这趟不一样的旅途。 先到的湖南长沙,她和柒丹不是第一次自驾来湖南旅游,但队伍里也有人没来过,大家就决定在湖南多停留几天。 在长沙住了一晚上,去了橘子洲,也吃了臭豆腐、猪油拌饭、长沙米粉以及大名鼎鼎的茶颜悦色奶茶。 还去了湖南电视台门口打卡拍照。 蓝阳以前的拍照技术烂到爆/炸,用相机还好点,起码看上去很专业,但手机就不行,总感觉镜头不对,怎么调整都拍不好。 一米八她能拍成一米二,大长腿也直接拍没,后来是柒丹手把手教了好多次,她才学会怎么用手机拍『网红照』。 家里有很多本相册,都分门别类的放着,她和柒丹在一起的最多,其次是和朋友、萌宠们,再到训犬时和宠物主人的合影。 第二站是张家界。 蓝阳恐高,之前和柒丹第一次来玻璃栈道,她人菜瘾又大,怕得要死了还想走,最后是柒丹背着她走完全程的。 这次她说什么也不上去,抓着栏杆央求道:「你们放过我吧,我不去啊啊啊……」 第250页 付老师说这次出来要拍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主题就是:和朋友们的旅行趣事。 付老师和工作室的小伙伴可是举着专业的器材在记录着路上的风景,还有囊括在风景里的所有人。 哭丧着脸的蓝阳成为这支纪录片里最特殊的素材。 柒丹知道蓝阳是真的恐高,笑骂几个闹她的人,就赶忙把蓝阳拉过来,说:「她真走不了,你们先上去吧,我在这里陪她。」 原本大家也是开玩笑,嘻嘻哈哈闹了一阵就往上走了。 柒丹留下来陪蓝阳,一块的还有四只萌宠,「每一次来的感觉好像都不一样,不知道下次来又会是什么感觉。」 蓝阳打开手机录小视频,她笑得灿烂如花,说:「一定都是幸福的感觉。」 现在发生的一切,是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有的。 张家界之后就是红枫林、凤凰古城,她们在湖南就玩了十天,然后才继续往南,进入广西境内。 这里虽然是蓝阳的故乡省份,但她真的一次都没有来玩过,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她以前只在陈生抽的『甲天下』牌香菸的盒子上见过。 阿菇提前两天到的桂林等她们,这是蓝阳第二次见到阿菇,第一次是2017年下半年,阿菇去武汉看她。 刚见上,阿菇就说:「可把你们给等来了,这两天我可是无聊到发慌,灕江都游了六趟了。」 「哈哈哈哈哈……苦了你了。」 「好说好说。」 相互介绍了一番,大家就先到提前订好的酒店休息,她们会在桂林市区住一晚,在附近逛逛,看看象鼻山,游游灕江,然后明天再去阳朔。 队伍本来就庞大,还都是年轻人,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上街吃饭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更别说她们还带了俨然跟上过大学似的的宠物。 吃饭的时候,隔壁几桌的小朋友让家长领着过来跟贾富贵它们合影,店老闆尤其喜欢会学人讲话的小鹦哥,结帐的时候还特意给蓝阳一行人打了六折。 回到酒店之后,蓝阳就笑说:「哎呀,以后没钱了就带着它们到街上卖艺,多少也能赚几顿饭钱。」 柒丹接话,「何止啊,今天那位老闆都出价要买小鹦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只更新一个番外,具体更多少章还说不好。 141、番外3 萌宠们跟着玩了这么多天,也都累了,吃饱喝足之后就都躺进窝里睡觉,黑白花的唿噜震天响。 三花挨着贾富贵,小鹦哥就挤在它们三个的中间。 洗了澡,蓝阳趴在床上整理今天拍的照片,除了要发朋友圈的之外,其他照片她都用相机拍,等回去之后再调整一些细节,列印出来做成实体相册保存。 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足,柒丹在吊带睡裙的外面裹了一条披肩,她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单手支着下巴看蓝阳一边嘀咕一边整理照片。 她和蓝阳在一起也差不多七年了,现在的蓝阳跟过去那个总冷着脸、没有笑容的女孩比起来,差别太大,有时候她都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用绳带胡乱绑起的长髮散了几缕下来,挡了一点儿脸,却遮不住蓝阳上扬的嘴角。 这样俏皮又明朗的笑容,现在都经常在蓝阳脸上出现。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被目不转睛得注视这么久,蓝阳就算是木头人也该有点反应了。 她用手撩开掉下来的头髮,沖柒丹勾了勾手指头,「过来,让哀家宠幸宠幸你。」 柒丹忍笑,刚走到床边就被蓝阳一把拽住往下拉,同时感受到了温热和柔软…… 「想要吗?」 「你说呢。」 「我就问你。」 「想。」 床上响起的动静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贾富贵,它警觉的睁开眼,抬头看了看,很快又闭上。 这个声音它很熟悉,在家的时候更常见,反正与狗无关,它还是安心睡觉吧。 —— 夜深了,蓝阳反倒没什么睡意,她揪着柒丹的头髮编辫子,现在的幸福安宁让她想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这里了,没想到啊……现在居然能这么平静,当初离开的时候,我还是抱着以后死在他乡的念头。」 柒丹用双手圈住蓝阳的细腰,粉唇落在她的嘴上,轻轻那么一下,带着柔意,甜得跟蜜似的。 「那现在呢?」 蓝阳撑起身体,俯视柒丹,她要把这个人刻在心上一辈子,什么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都抵不过相伴过来的这些年。 她和柒丹还有很长的以后,吾心安处是吾家,柒丹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柒丹也看着蓝阳,「怎么不说话了?」 蓝阳摇头,「我现在只想亲你。」 柒丹低笑一声,随即伸手扣住蓝阳的后脑勺,将人往下压,再用力稳住她的嘴唇,低语于唇齿间溢出—— 「我也想。」 再次被吵醒的贾富贵用两只前爪盖住耳朵,唉!狗生艰难吶。 —— 第二天蓝阳和柒丹破天荒起得最晚,她们收拾好下来吃早饭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差不多吃好了。 「来了啊,」阿菇先跟蓝阳她们打了声招唿,然后说:「我们正在计划路线,你俩有啥提议不?」 第251页 「我们都行,有吃有喝有玩有美景就成,其他人有什么好提议?」阿菇对省内大大小小的景点都熟悉,蓝阳很放心让她负责规划全程路线。 队伍里有一大半人没来过广西旅游,来过的也只是去了桂林和北海涠洲岛这两个比较有名的地方。 其他人都表示听阿菇的安排,阿菇觉得既然都来了,那除了看风景,怎么着也得体验一把广西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吧。 阿菇说:「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的地方看多了也没意思,等逛完桂林,进柳州的时候我带你们去另外一个地方,虽然也算是景区,但很少人知道,不过风景是真好。」 大傢伙都在热烈讨论,蓝阳在听到柳州的时候出了一会儿神,这座有着正宗螺蛳粉的城市,她算得上很熟悉了。 大学的两年、痛哭流涕的所谓爱情、堕落的人生、决然的离开……都发生在这座城市。 除了柒丹,队伍里也没人知道蓝阳曾在柳州上过大学,所以也只有柒丹注意到了蓝阳的异样。 柒丹悄声说:「如果你不想去……」 她们不一定要走遍所有城市,而且风景有很多,她们完全可以选择性地去欣赏,不一定非要去揭曾经的伤口。 蓝阳把水煮蛋的蛋黄扒出来放到柒丹碗里,把蛋白留下自己吃,她从来都不爱吃蛋黄。 这么多年来,只要是一块吃早饭,有水煮蛋的前提下,蛋黄永远都是柒丹包了。 「没不想去,」蓝阳轻笑着说:「就是突然觉得感慨而已,那也只是我的生活经歷,并不代表那座城市不美,我在那里生活的两年,也遇到过很多好的人,也有过让我感动的事,等到了,我带你去看看我以前吃过饭的小店、看过的风景,你觉得好不好?」 这趟旅行,她是要跟过去的自己释怀。 她不想因为自己遭遇过不幸,就憎恨甚至不愿意回想某个地方,或者一想起来就都是痛苦的回忆。 她要从今往后再想起这些地方,在脑海里涌现的是她和柒丹在一起的欢声笑语,会高兴地说:我们一起到那旅游过! —— 吃过早饭,队伍就从市区出发。 从桂林到阳朔也都是玩玩逛逛,阿菇早就提前订好了景点的门票,根本都不用蓝阳她们再操心,哪怕有的景点不能带宠物进去,阿菇也找好了相熟的人帮忙照看半天。 阿菇说:「其实看灕江风景的话,还是选在清明节前后比较好,烟雨濛濛,真的就是人间仙境。」 队伍里也就蓝阳最懂广西的梅雨天,在她的记忆里,清明节前后的广西就是墙壁都会渗水的时节,遭罪得很。 但阿菇说得也没错,那个时候外出看青山绿水,它们全都笼罩在烟雾蒙蒙之中,确实很美。 —— 她们当天就住在阳朔,然后去吃了当地很有名的啤酒鱼,将角角落落的风景都看遍了才出发去下一个景点:龙胜梯田。 九月的龙胜梯田景区算不上多出彩,阿菇说要等稻子成熟时来看才最美,这点让蓝阳觉得有些遗憾。 「看来咱们选择出游的时间不太对啊。」 柒丹举着手机在录视频,她将蓝阳拉过来,两人对着镜头一块笑,「没事,等以后再选合适的时间来,现在就开心的继续玩吧,是不是吖?宝。」 蓝阳哈哈大笑,她抱着柒丹狠狠点头,「是吖!宝,哈哈哈哈……」 别人都不明白她俩抱一块笑什么,但受了她们的笑声影响,也都跟着大笑起来。 呈鑫还非要拉着于宗旻摆出超高难度的姿势合影,付老师被隔壁真旅游团的叔叔阿姨拽过去充当临时摄影师。 拍完了还不让他走,非拉着他的手问:「哎呀,你这个小伙子长得真好看,几岁了?结婚没有啊?把我女儿介绍给你好不好啊?」 把付老师吓得撒丫子跑开,「不用了阿姨!我结婚了!孩子都上小学了!」 这也是旅途的趣事,也一样被拍进纪录片里当成回忆。 —— 吃过桂林米粉、看过桂林的风景,蓝阳她们开车进入柳州,这座城市的空气仿佛都瀰漫着螺蛳粉的味道。 预定的酒店在柳江边上,今天刚好是周日,天气又好,蓝阳她们赶巧能看柳江上的音乐喷泉。 蓝阳还是第一次坐柳江上的游艇,以前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她只在桥上看见过,从不捨得花钱来买一张票。 现在想想,那时的她确实错过了很多。 来柳州当然要去吃螺蛳粉,蓝阳对这个没执念,大家吃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最后是阿菇带着队伍去了街角陋巷一家大排档。 她们来的时间不早也不晚,但大排档门口已经有很多人在热火朝天的嗦粉、吃烤串了。 阿菇说:「在柳州吃螺蛳粉就没有正宗不正宗的说法,一百家店就有一百种味道,有些人喜欢吃这家,有些人喜欢吃那家,看个人口味而已啦。」 据阿菇介绍说这家大排档跟隔壁那家老牌螺蛳粉店是亲戚,可以单独点螺蛳粉,也可以点大排档的招聘菜。 用餐环境确实很一般,但飘出来的浓郁的香味还是让人很有食慾的,一行人分成了三个大桌坐着。 蓝阳不执着于吃螺蛳粉,所以跟柒丹合要了一碗分着吃,其他人也学她们,要么两人分,要么三人合吃。 第252页 毕竟还有其他菜,一碗螺蛳粉下去他们还怎么吃别的。 点螺蛳粉也有讲究,粗粉还是细粉?口感要软的还是脆硬的?加空心菜还是生菜?要不要辣?加不加豆腐泡? ……诸如此类。 有些店没这么多讲究,反正也都是根据自己口味来,怎么点都随意。 蓝阳记得自己上学那会儿吃螺蛳粉一定要加豆腐泡、滷蛋、鸭掌,这是她吃螺蛳粉的标配。 除了螺蛳粉,阿菇还帮着大家点了几份炒螺蛳粉、螺蛳鸭掌煲、酸笋炒田螺、烤罗非鱼……另外还要了一些烤串。 喝的有冰啤、酸梅汤、冰豆奶。 不管吃没吃过,酸笋的味道已经让大家的鼻子麻木了,菜上来了他们就开吃,又辣又酸又过瘾。 蓝阳还表演了不用牙籤就能吃到田螺肉的神奇技能,看得柒丹直唿姐姐快教我。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不定哪天有兴致了,他们会突然把这支旅行的有趣纪录片剪成视频发布出来呢,随缘吧 啊,生活就是这么美好,我又想吃螺蛳粉了。 142、番外4 柒丹出生在大城市,父母又是高级知识分子,她从小就漂亮、聪明、优秀,过着小公主一般的生活。 她没有接触过像蓝阳这样的人,也无法感同身受那种绝望。 2017年是柒丹最不愿意回想的一段时光,因为那个时候她亲眼看见蓝阳崩溃到活不下去。 柒丹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个女孩不叫蓝阳,她的世界里也没有蓝天白云,没有能照亮她前行的东西,她日復一日的绝望,最后只能跌回深渊。 —— 即使在入院治疗的那段时间,蓝阳的情绪也很不稳定,药吃进去又会吐出来,白天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不吃也不喝。 坐到腿麻、供血不足了都没反应,有时候又会哭,哭很久,眼睛都红肿发炎了。 有时候她尝试着跟蓝阳说话,蓝阳也会有反应。 蓝阳害怕照镜子,会在半夜突然抓自己的脸,会哭着问她:「我是不是真的很丑,我做错什么了啊,为什么要说我长得丑,这不是我的错啊……」 也会在情绪稍微稳定地跟她说:「我只是不甘心,为什么只有我是要带着阴影活一辈子,他们却可以享受生活。」 关于那一年多的记忆实在是太多了,她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想。 她那时候萌生过退缩的心理,是真的怕了,她没踏入过黑暗,但黑暗已经在朝她走来,如果不逃,她也会被笼罩住。 但她也怕自己就这样逃了,蓝阳该怎么办。 她永远都忘不了在其中的一个黑夜,蓝阳抓着她的手哭着说:「你别走,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变好的,我能变好的……」 蓝阳把她当成了救命的稻草,这个身份太沉重,反而让她更加害怕,但她又不能就这样抛下蓝阳不管,所以她也去找了医生。 医生说:「你这根稻草只需要站在这里,能让她看到就好了,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会自己从黑暗里走出来,你等等她,就稍微等一等吧,好吗?」 —— 从广西旅游回来,柒丹就发现蓝阳跟之前又有点变化了,应该是真的对所有事情都放下了吧。 那种完完全全的轻松自在,连带着身边的人都跟着开心快乐。 「宝消停点儿成不?」她抓住蓝阳乱摸的手,特别无奈。 被现场抓包的蓝阳嘻嘻一笑,扎进她怀里乱蹭,就像一只求主人摸摸、抱抱的狗狗。 「那就点腊鸭焖藕、水煮鱼和炒菜心了?」今天窝在家里休息,两个人都不想动手做饭,就只能点外卖了。 蓝阳躺在她怀里犯困,「嗯……」 下单之后,她将又要睡着的蓝阳拉起来,送进浴室,「洗洗,清醒一下。」 在浴室门口,蓝阳搂住她的腰摇晃,「一起呗。」 她有点受不了蓝阳这么频繁地撒娇,就特别无情地把人推开,「快点洗吧,别磨蹭了,我等外卖。」 蓝阳这才不情不愿得进去洗澡。 过了十来分钟,她听见蓝阳的脚步声,「洗好了?」 「嗯吶,」穿着睡裙的蓝阳走过来,挨着她坐下,「好饿,外卖快到了吗?」 她买的樱花味沐浴露,现在她俩身上都是这个味道。 「我瞅瞅,估计快送到了。」她打开外卖软体查看,「300米,稍等片刻就能吃上了,再忍忍,小可怜。」 蓝阳跨坐到她腿上,用手臂环着她脖子,笑道:「那我们先做点别的事情叭?」 青春年少的时候,她还觉得亲吻是一件很不卫生的事情,两人搂在一起交换口水本来就不卫生啊。 随着成长时间的推移,青春不再,就会萌生出一种要求补偿的心理,将以百倍的热情珍惜即将流逝的青春,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关爱,会大胆地追求以往没有得到过的美妙享受。 她觉得这是比较文艺的说法,其实说白了就是年纪到了,身体自然而然就需要,那是身体发出的信号。 当大脑被欲/望占据,以往的羞怯就会被抛到旮旯角,人只会遵循本能地去索取。 就像现在,她根本拒绝不了蓝阳的索吻,反倒积极主动地配合,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来,带着满足,又或者说是渴望。 第253页 叮铃铃——叮铃铃—— 电子门铃一直在响,蓝阳放开她,起身起开门,把外卖拿进来。 她把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拉好,光脚踩着地板跟在蓝阳身后去餐厅,心情很愉悦。 包装都没撕开,就已经能闻到里头的香味了。 蓝阳在开打包盒的盖子,她就掰筷子,「好久没吃腊鸭了,怀念啊。」 「去年爸妈说要拿过来,你又说不要。」 「哎呀,爸妈做的腊鸭太难吃了。」 「……」 最近她和蓝阳都在控制饮食,想把快要消失的腹肌给练回来,现在真的每吃一口就会多增加一重负罪感,仿佛掉下去的肥肉全长回了身上。 她本来也不是意志力多坚定的人,瘦下来很不容易的好吧,今晚这顿她都找藉口说是欺骗餐,明天一定不能上称,否则她会很想一头撞死。 听她这么说,蓝阳险些要笑死过去,并保证以后每天督促她运动,不让她偷懒。 她大手一挥,「减肥是明天的事,现在先吃了再说。」 美食近在眼前,没有不吃的道理,就放肆吃这一顿应该也没事,大不了明天早上空腹多练半小时的有氧。 两人商量着明天去花鸟市场订购一些绿植花卉,房子太空旷了,需要一点生机来点缀。 「不是想多养一只猫主子吗?一起去看看?」临睡前,蓝阳问。 她想了想,说:「这个啊……得看缘分。」 蓝阳和她的想法也差不多,养宠物之前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她们家现在已经有四只小可爱了。 再多养一只,她怕照顾不过来。 她下个月就要去新单位入职,蓝阳工作也忙,周末还要去付老师那边帮忙,没多少时间了啊。 蓝阳很尊重她的选择,又换到别的话题,「那明天叫上呈鑫他们出来吃饭吧。」 「那也行,你给他发消息。」 昨晚胡闹到凌晨三四点才睡,早上她和蓝阳谁都没能按时起床,脑袋挨着脑袋睡到大中午才醒。 她没有起床气,但睁眼时会习惯性坐在被窝里发几分钟的呆,好让混沌的脑子清醒清醒。 蓝阳就从后搂着她的腰,像狗狗似的蹭她,嘴里一直嘟囔着喊妹妹,双手也不规矩,老往她睡衣里面伸。 「你还闹……」她有气无力,昨晚真的过的很混乱。 蓝阳不舍的放开她,然后跟着她去洗漱间,两个人一起刷牙洗脸。 … 出门前,她坐在化妆檯前给朋友们发微信聊天,蓝阳就站在后面给她卷头髮,她前几天做了柔顺,头髮没那么枯燥了。 蓝阳也没给她做很卷,就是稍微带一下,有个弧度,看起来比较……有风情,enen…… 「怎么样,美女对这个髮型还满意吗?」蓝阳从镜子里看着她问。 她抬了抬下巴,把挑剔客户的尖酸刻薄演绎得有七八分像,「一般般吧,跟我之前那个法国造型师剪的差远了。」 蓝阳忍笑,敬业吹捧,「哇,美女您是做什么的啊,竟然还有法国造型师,真厉害啊,外国造型师都很贵的吧?」 她漫不经心道:「还好吧,做一次造型也就十来万,这点小钱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平时跟朋友吃一顿饭都不止这个数,我老公是做房产的你晓得伐?万达的老王跟我老公是朋友,我们经常一起组局吃饭的。」 蓝阳一个没忍住,笑到手里的捲髮棒都拿不稳,「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演不下去了哈哈哈……」 「喂,你这样是不行的啊,演技有待提高。」 蓝阳蹲在地上,险些笑死过去,「哈哈哈哈……」 她伸手往后轻轻打了一下蓝阳的肩膀,也笑得不行,「够了啊,快起来把任务做完,别半途而废。」 网上都说女生起码要花一两个小时捯饬自己才能出门,她以前不觉得,现在体会到了。 她和蓝阳起床的时候是十一点半,直到下午一点半她们才出门,而呈鑫他们已经到约饭的地方了。 请吃饭的人反而迟到,大家在群里谴责她们:「狗屎(//捶打)让我们这么早出门,你们自己都没来(//捶打)」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先更新到这里吧,等我以后有时间了再多整理几个。 日常嘛,就是很琐碎,我又不能总逮着她们问平时如何相处,问了也不能过审(狗头) 而且她们工作真的很忙,能出去旅游也都是平时挤着时间在挣钱啊(眼窝浅的作者大哭) 就这么着吧,文章虽然完结了,但她们的三次元生活还在继续,酸甜苦辣咸都有,不过依旧很幸福啦。 世界那么大,我们有缘再见咯! 143、补充说明 从2017年底到2019年底,是这个故事从开笔到结束的时间,原型提供粗稿,我负责修改,所以这篇文不能算是我本人的原创,我至多只是一个整理者。 文案简介那里也已经点明:真人真事,主人公是我的好朋友。 此文所有出现人物均有原型,主人公原生家庭的描写也是真到不能再真,包括文中出现的台词,都基本是照原意思搬上来的。 一部分是原型自己的视角,她的所看所闻,一部分是通过其他家庭成员转述(原型的弟弟、妈妈、叔叔),原型整理出的粗稿,我再加了自己的一些猜测,完成了第一卷和第二卷的修改。 第254页 第三卷的粗稿很简短,可供修改和填充细节的地方不多,我不好就这个事去瞎编,因为这是她们感情升温和变得更加稳定的关键时间段,只能由她们自己去写。 但她们工作日程安排得太满,别人在休假她们就在工作,没有固定休息日和节假日,我不好意思天天逮着她们回忆以前的事儿、提供稿子,所以只能写完我能写的,剩下的等以后有机会再补充。 文中有几处地方跟现实有出入,是我出于私心修改的。 1原型童年遭遇性/侵,涉事者有她大姐和大哥,这件事在现实中是没有被公开的,她原生家庭的人并不知道。 这也导致了原型每年过年打电话回去,她家里人都说她想不开、就因为她哥骗了家里一点钱就恨到现在……诸如此类。 除了原型和涉事者,就没人再知道原型到底在那个家里经歷过什么,也许涉事者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呢,这也是让我觉得异常愤怒的一点,所以在修稿的时候改了这一部分情节。 2原型的妹妹:陈兰荷。这个人我在现实生活中接触过几次,说实话,很不喜欢,真的很不喜欢。 『陈兰荷』的成长之路跟原型简直天差地别,因为是难产儿,『王月桂』一直很宠『陈兰荷』,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她奶奶到镇上她大叔家生活,直到上小学才回来。 『陈兰荷』没挨过打,也没挨过饿,我在文里还稍有良心的改了改,但现实中并不是这样,『陈兰荷』就是那种需要人宠着的小公主性格,伸手问原型要钱都要得很理直气壮。 『陈兰荷』任性且自私,具体事例我都懒得写,觉得晦气。 原型的弟弟倒是个老实本分、又踏踏实实的男孩子,对原型也很好,即使不在同一个城市,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着几回,但他还知道逢年过节给原型发红包,给原型买生日礼物,问她过得好不好之类。 3原型的亲爹:陈生。现实中『陈生』没有半残,但比起半残,他四肢健全还那么能作妖的样子让我觉得更不可理喻。现在也是妖得不行,比我之前看的《乔家的儿女》里边那个乔锅锅还离谱一百倍。 … 第四卷没有粗稿,我写得也是七零八落,不成个样子,我会跟原型她们提一提,看看后几个月有没有时间能多提供几章粗稿,将第三卷的感情线补充完整。 原型住院治疗那段经歷,我觉得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希望,起码我在问其他人(鑫姐、付老师、女老闆……)要视角素材的时候,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这篇文在2017年的时候在其他平台发表过,文名和笔名都不是现有这个,那边的文章我也没删,但不管怎么改,这篇文的最终整理者都是我,不会是其他人。 这个故事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其他人,而是原型的人生。 144、补1 当蓝阳知道自己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很轻松了,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有了结果,她不是天生就那样消极,而是病了。 但她好像也顺其自然地要放弃自己,她跟医生求救,可过后又很抗拒治疗,她又开始失眠,不知道困意是什么,每天都只顾着发呆,也拒绝见所有人。 柒丹来过很多次,蓝阳只在情绪稍微稳定的时候见她,但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剥开的这颗心上面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拔干净的毒刺,蓝阳怕自己会在不清醒的时候扎伤了柒丹。 柒丹是个好女孩,在优渥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性格里有着蓝阳很渴望却永远都得不到的自信、开朗、阳光、善良…… 她只有自卑和丑陋,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到现在。 病房里还有其他病友,大多数年纪都不大,有两个还是初中生,她们割腕自杀,她们的父母很不理解,但还是理智的将她们送来这里接受治疗。 很多时候,蓝阳就喜欢坐在床上看这些年轻的孩子被自己父母悉心照顾,那些温声细语太让她觉得难受了,为什么她的父母如此不堪,怎么就给不了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而且既然给不了,又为什么把她生下来。 —— 中午,柒丹带饭来医院看蓝阳,这种相处模式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蓝阳的状况时好时坏,柒丹找医生谈过,前期的状况很不容乐观。 柒丹从没想过在自己初次谈的这段感情中,会面临如此沉重的选择—— 她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情感以及害怕情绪反覆无常的蓝阳了,也不知道将来是否再会看到蓝阳自杀,万一她睁眼就看到满床的血迹,又该怎么办。 蓝阳的自杀已经给柒丹留下了心理阴影,只是她从没有跟蓝阳说过,更没有提过自己其实有些害怕在那间小公寓里待着了。 今天情绪还算平稳,蓝阳低头搅着碗里的鸡汤,觉得眼眶发热、鼻头髮酸,很想哭。 她一直都没抬头看柒丹,就说:「每次都请假那么长时间,将来毕不了业怎么办,你回学校吧,别管我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这些话其实一早就该说的,蓝阳心里明白自己不能一直这么拽着柒丹,她渴望有人陪着自己,但也不想让柒丹赔上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柒丹的内心很挣扎,一方面她觉得自己该尽早订机票回学校,再拖下去她的学籍可能都保不住了,那她之前为出国留学做的努力就白费了。 第255页 她离开之后也可以把蓝阳託付给朋友照顾,蓝阳也没有她想像中的那样脆弱。 另一方面她又怕自己这一走,是懦弱的表现,也可能会躲在国外永远都不回来,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冷暴力的跟蓝阳分手。 柒丹没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想蓝阳那么聪明又敏感的一个人,应该早就看出来她这点想法了吧,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愧疚。 明明说好的会一直陪伴,她却因为看不到前路有希望就想放弃,丢蓝阳一个人在路边,继续接受所谓命运的安排。 蓝阳终于抬了头,笑容里有极力隐藏的哀伤,她握着柒丹的食指,就像小婴儿因为自己的手很小,只能握住大人的一根手指头一样。 「你能陪我走了这一段路,我已经很开心了,」蓝阳笑着笑着就流下了泪,「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是我从出生到现在最快乐的时光,我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你也不要愧疚,也不要觉得欠了我什么。」 她不想让柒丹为难,柒丹也不该为了她的事情而为难,她们本该是没交集的陌生人,却因为奇妙的缘分走到了一起。 柒丹给了她很多新奇的体验,让她对生活有希望、对工作有热情,让她的世界变得丰富多彩。 做人不能太贪心,柒丹本该是站在最耀眼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羡慕的,不该为了她而退到深渊悬崖边,跟着她一起提心弔胆。 「你的手一直都这么凉,怎么都捂不热,」柒丹反握住蓝阳的手,低头细细地摩擦着她的每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心也一样,捂化的速度都赶不上结冰的速度,也可能是我捂的时间不够长……」 柒丹哭了,滚烫的泪就滴在她们相握的手上。 在这个地方,发生什么都不稀奇,正常人谁又会到这个地方来。 可能温馨,也可能暴躁和不可理喻,有的人是独自来这里治疗,有的人就是家人或者朋友陪着。 每个人都有故事,也有比蓝阳更苦更累的,也会相互鼓励,也会相互排解,但都知道,这条路漫长又黑暗,不一定都能走得出来。 蓝阳从床头抽了一张纸巾给柒丹擦眼泪,「时间长了,我怕你也跟着被冻住了,所以……走吧,别管我了,我自己能走,要是真走不出来,我也认了。」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是她的命,不能让柒丹为了她作牺牲,她也不想欠任何人。 跟蓝阳的坚强比起来,自己的退缩和害怕简直让柒丹无地自容,她轻轻怀抱住蓝阳—— 「是我先招惹的你,我就该负责,也是我答应了陪你一起走,我承认自己害怕了,但你都没往后退,我又有什么理由缩着不走。你之前说这条路很黑,你一个人摸黑走了二十多年都没走到尽头……我也怕黑,但我想拉着你的手一起走,我们走快一点,就能走出来了。」 蓝阳闷声哭,眼泪浸湿了柒丹的衣领,她私心里是不想让柒丹走的,但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只会让柒丹觉得累,一天两天还好,可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啊。 她不能拽着柒丹,把好好的一个人也拉进黑暗的深渊。 「那如果走不出去呢,你会为此难过愧疚一辈子,我不想你这样,你本来就不是我这个世界的人,你有自己的路。」 柒丹拍着蓝阳的背,慢慢地替她平復情绪,「鑫姐说这叫缘分,缘分让我们相遇了,蓝阳,给自己一点时间,也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进来之前,柒丹找医生谈过了,也说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害怕、恐惧,想过退缩,但她未必做得出来这种事,如果真的做了,她一辈子都会活在噩梦中。 蓝阳需要医生的帮助,她也需要。 医生对蓝阳的病情持不太乐观的态度,但对她们的感情却很看好—— 「你的女朋友是个很坚强的人,有跟其他重度抑郁的患者一样的病症,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她清楚自己的情感,也清楚你心里想的。她其实活得很清醒,你怕她,她也怕自己会拖累你,你是她迄今生命里唯一的光,但这个唯一又跟其他患者的不一样。她不会让自己停滞不前,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按照自己原来的路,一直往前走,别回头也别看,甚至不需要时时刻刻拽着她的手,她聪明又坚韧,会跟在你身后一直走的,你需要做的就是分出来一点耐心,在她快要跟不上你的时候稍微慢一点,等一等她就好了。」 柒丹唿出一口气,问:「那除此之外,我还需要额外做什么?我总怕哪里做错了,会让她的情绪失控。」 医生失笑,又摇头,「姑娘,别怕犯错,也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她比你想像中还要坚强,她需要的是能感受到善意,而不是刻意为之。你越伪装她就越容易失控,她能选择跟你在一起,那就证明在她心里你是被认可的,她并不想伤害你,所有对你的伤害也都是无心的,在她情绪失控的时候,你要做的就是给她一个安静又温暖的拥抱,让她感受到你在身边……她的自我治癒能力很强,你可别小看你女朋友哦。」 「我从没有小看过她,」柒丹笑了笑,「有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处在她之前的生活环境,可能都活不了几天,她很坚强……也显得我很懦弱,碰上点困难就想往后退,其实是我不配跟她在一起。」 第256页 医生再次摇头,「为什么不能认为你们是性格互补,又或者是相辅相成?这是一次有趣的成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她也不想看到你不开心。你可以试着慢慢打开她的心扉,看看她丰富的内心世界,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她的世界从来都不是她所认为的黑白色调,听说过一个词叫五彩斑斓的黑吗?」 柒丹愣了愣,没想过医生也会说这样哭笑不得的网络用词,「您真是……难怪我朋友会向我推荐您。」 医生沖柒丹眨了眨眼,温和的笑道:「每个人的小世界都不一样,但都一样的丰富多彩,我很高兴他们愿意跟我分享这一份美好,这是一种信任,我不能辜负。」 柒丹由衷表示:「谢谢您。」 —— 虽然还不能完全战胜心中的恐惧,但柒丹想尝试,她知道自己没有真正进入过蓝阳的内心世界,不知道里面长什么样。 可不管是满目苍夷还是五彩斑斓的黑,她都想看看,所以她才提出和蓝阳做约定—— 「我拽着你的手,你跟着我,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要出声,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成长。我们都给彼此一些时间,慢慢地重新了解,我克服自己对这条路的恐惧,你也要努力跟着我,抓紧我的手,千万别自己走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补交作业啦! 接第三卷第138章的后续内容,番外那几章我就不改了,原型也觉得没必要改,不过还是对章节内容的错乱表示歉意(我的锅,我对不起大家!) 暂时是日更一章,也有可能随缘更新,后续章节的内容都很治癒,视角也会从一个人变成个很多个人,这条路漫长而黑暗,但她们走过来了。 145、补2 柒丹申请了休学,这是不太明智但她必须要做的决定,休学手续很繁琐,期间她还需要飞美国一趟,但都顺利办下来了。 柒丹的父母也不贊同她办休学,不过柒丹都已经做了决定,他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提出想来医院探望蓝阳,被柒丹拒绝了—— 「蓝阳现在情绪不太稳定,还是等以后再看吧。」 柒丹原本不打算把这些事告诉蓝阳,觉得自己既然解决完了,就没必要再说出来增加蓝阳的情绪负担。 但医生持不同意见:「你爱她,就要告诉她,不要让她去猜。」 「我是怕她会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柒丹表示担心,「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我,她情绪刚好一点,我不想再因为这个让她晚上睡不着,又想很多。」 「她需要知道这些,只有知道了她才会觉得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如果你不告诉她,她只会长时间的处在患得患失中,这样更不利于治疗。」 —— 既然医生都这么建议了,柒丹也没再坚持,过后就跟蓝阳说了休学的事情,之前聊天的时候其实都提过,只是不确定能不能办得下来。 蓝阳的心情很复杂,也没想过柒丹会为了她做到这个份上,梦幻到让她不敢相信。 她看过很多电视剧、小说,也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但不相信真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和她有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能拿刀捅进她的心脏,让她怎么去相信一个原本很陌生的人会爱自己。 但是这一刻,她信了。 蓝阳擦掉脸上的泪,看着柒丹说道:「啊……最近眼泪有点多,这不正常啊,我是不是应该去挂个号看一下眼睛了。」 「傻姑娘,」蓝阳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髮,「是我自己愿意的,别有心理负担,休学五个月而已,后面还会回去上学,所以……你快点好起来,我们说好要一起去旅游,走遍全世界。」 刚擦掉的眼泪,现在又湿了满脸,蓝阳仰头,很努力地想让眼泪倒回去,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这样仰着头了眼泪就不会流下来,怎么到她这里就不管用了呢。 「我之前很害怕,你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我,」蓝阳说话都带着很重的鼻音,「我经常想,指不定哪天你就厌倦了,然后我们分手,以后再也没有往来,但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活到现在能体验一次真正的恋爱,也很值。」 在过去的岁月里,她总认为谈情说爱是很愚蠢的事情,因为她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受过情伤,那道伤疤还落在了她心里很深的位置。 哭着哭着,蓝阳就放任自己一头扎进柒丹的怀里,去感受她渴望的温暖,她要跟柒丹说很长很长的话—— 「我特别嫉妒你,出生在大城市,有宠爱你的父母,有很多朋友,长得那么好看还那么优秀……越是了解我就越嫉妒,也越恨自己,恨我的原生家庭,恨我的父母。同时我也在想,你这么优秀的人都能喜欢上我这种垃圾,是多没眼光啊,又觉得你可蠢了,傻白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医生说要让蓝阳有宣洩的渠道,所以柒丹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急着说话,她也不觉得蓝阳坏。 在她眼里,蓝阳是那种把喜怒哀乐都表达在脸上的人,也是她见过的最坦诚的人,别人都恨不得用尽毕生演技来遮掩自己的情绪,蓝阳就不是。 「你越是对我好,我就越觉得自己不堪,可我又不甘心,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会爱我的人了,我不能因为自己这种不知道是什么的心理毛病就把你推得越来越远。我不想你离开我,可我也不想总抱着嫉妒的心理跟你相处,时间长了肯定会出大问题,我肯定会伤害你,所以我就想……就想自己能不能变好,变得跟你一样善良,以前的事情就让它们都过去了吧,我想重新开始,可又怕你没有耐心等我了,会走掉,把我一个人丢在原地。」 第257页 蓝阳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从坏到好,这个过程很漫长,她对自己也没有信心,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留住柒丹。 柒丹别的话没有说,就只用力地抱住了蓝阳,「我们约定好的一起成长,你有缺点,我也有,我们都想为彼此改变,这是一件好事,蓝阳。」 在这一刻,两颗心的距离在慢慢地缩短相隔的距离,它们终究会靠近彼此,挨着一块儿走完这一生。 蓝阳没有再逃避过往,不管好的坏的,她都必须要去面对了,这是为了她今后能更好地陪伴在柒丹身边,她也需要变得优秀。 她的世界,背景依旧是黑白灰,但细看就会发现上面多了一些不算明显的彩色。 那是在遇到柒丹之后,生活赐予她的精彩。 —— 因为办了入院,蓝阳原先的工作不得不暂停,她现在治疗的费用是柒丹垫付的,这笔钱会在蓝阳好转出院之后再慢慢还。 柒丹不干预蓝阳做这个决定,她不能把蓝阳放到一个时刻需要人呵护的弱者角色中,蓝阳也不是这样性格的人。 蓝阳需要的是尊重和暂时性的港湾来喘一口气,等她缓过来了就会重新扬帆起航,去追逐自己想要的。 就像医生说的那样,蓝阳是个聪明又坚韧的女孩。 她有很多闪光点,只是置身在了深渊谷底,周围都是有毒的藤蔓,别人都在注意她的毒性,就忽略了她身上的光。 —— 「晚上睡得着了吧?气色都比之前好很多了。」女老闆带着小鹦鹉来看蓝阳,进门都看得见蓝阳跟以往不同了。 这里跟其他医院不一样,因为患者的特殊性,所以没有硬性规定不让带宠物进来,医院里还有陪伴犬,不过外来的宠物也需要消毒和徵得医生同意才能入内。 蓝阳原本是提出离职的,毕竟不知道要治多长时间。 但女老闆没有同意,「我打的这个比喻可能不太合适,但你看我都收留了这么多流浪毛孩子,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想给这些可怜的孩子一个小家,让它们开开心心的活到老。阳,说实话,你头次来我店里面试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故事,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故事,那为什么不能给点时间让这个故事慢慢的被讲完?不管将来怎么样,我这家店永远都有你的位置,如果你不介意我拿小动物跟你比较的话……」 蓝阳又需要仰着头把眼泪倒回去,她曾经求而不得的所有,现在都慢慢地来到了她身边。 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蓝阳逗着小鹦鹉和女老闆说话,「医生已经没再给我开药了,晚上能自然入睡。听高大仙说最近店里很忙,姐你就不用天天来看我了,可能过一阵子我就可以出院了。」 高大仙就是高鹏,因为最近迷上了给人看相算命,还买了一本周公解梦钻研,所以给他起了『高大仙』这个外号,倒是比飞机头好听。 女老闆沖蓝阳眨眨眼,说道:「我是老闆,我不忙。」 蓝阳无语凝噎。 她现在的情绪还算稳定,医生跟她说过,严格意义上抑郁症是没有痊癒这一说的,不过事在人为,只要她能找到活下去的目标,那就是人生的新开始,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蓝阳说:「我找到了,医生。」 —— 入院之前被柒丹收走的手机又重新回到蓝阳手中,她打开了社交帐号,看到了陈文松给她发的消息。 她心中还是会泛起细微的波澜,但那都不重要了。 蓝阳打开了黑名单,将付老师从列表里放出来,主动加了回去,对自己的无故消失表示歉意。 「他是我上一份工作的老闆,长得特别帅,人也特别好,」晚上在一块吃饭,蓝阳跟柒丹说起了付老师,「虽然看上去酷酷的很不好相处,时间长了就会发现他这个人特别沙雕,他应该算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异性朋友。」 柒丹都觉得缘分很奇妙,说:「这家工作室我知道,以前跟鑫姐他们去过,很难预约,不过照片拍得很好,跟明星大片似的。」 「付老师拍片和修片都很厉害,我在他那上班的时候他还在上大学,跟另一个人合伙开的这家工作室,你们是什么时候去的?」 「认识你的前一年。」 「啊……」蓝阳有些遗憾地表示,「那时候我早离职了,要是没离职说不准你们的照片都是我来修。」 她当时已经能独立修一些照片,再坚持一段时间的话混得应该很不错了的,只能说造化弄人。 「这都是命运的安排,缘分让我们相遇……」柒丹说着说着还唱上了,她想起第一次给蓝阳唱歌,是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他说明天要过来看你?啊……那鑫姐要是碰上他,可能就走不动路了。」 「哈?鑫姐不是跟前男友复合了吗?」 「又分了。」 「……啊?」蓝阳一脸懵逼,刚咬进嘴里的鸡翅都差点掉出来,「可他们刚复合没几天,怎么又分了。」 146、补3 停药也是阶段性的,当情绪反覆发作的时候还是要吃药,蓝阳发现自己无法再专注去做一件事,会突然烦躁起来,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感兴趣。 这种症状不是连续性,也没有徵兆,她可能笑着笑着就哭了,轻生的念头冒出来又歇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第258页 不想让关心自己的人失望,所以她有时候也强颜欢笑地说自己没事、能好、一切都会好。 她有按照医生的叮嘱去做,但有时候她也想自己尝试一些不同的方法,比如出院、跟柒丹外出走走。 —— 蓝阳的头髮很长,乌黑浓密又很柔顺,柒丹总喜欢撩着这头好髮丝编辫子,给她做各种好看又有个性的造型。 来探病的付老师给蓝阳带了一箱髮饰,都是工作室拿来给顾客做造型用的,挑的也是特别仙女范儿的。 柒丹把一串有银、蓝错色的蝴蝶髮饰编进蓝阳的头髮里,心思都不在学习上的呈且盘腿坐在床上,手里还举着一面镜子。 「下周三要去东湖绿道拍几组片子,你们也一块来玩吧。」已经完成学业并且不打算再往上念的付老师把精力都花在拍片上,今天是他百忙之中再抽空过来看蓝阳,顺便提个建议。 付老师全名付宇,是一个粗中有细的钢铁直男,他没见过蓝阳自杀、抑郁症发作的样子,所以比起其他人带点小心翼翼的态度,他就是大大咧咧,从不把蓝阳当成病人。 大家年纪相仿,又都是因为同一个人才聚到一起,所以很快就能熟悉起来,相互邀请着去玩。 「去吗?」柒丹先问蓝阳,「可以在绿道骑车,可以坐缆车,那边还有滑道,就是你之前刷视频看到的那种,从山顶直接飙下去,你不是说想体验嘛。」 医生说要多挖掘蓝阳的兴趣爱好,蓝阳在尝试迈步,柒丹也没落后,只要是蓝阳想去做的事情,她都会陪着。 蓝阳没有立即答应,她有自己的顾虑,「可是我没玩过……」 面对新事物,她还是表现得很胆怯,生怕自己会做错,自卑刻在她的骨子里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 呈且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立马举手,生怕大家出去玩了不带她,所以喊得特别大声,「我玩过!以前跟同学经常去,我带阳阳,我带阳阳!我也去我也去!我要吃好吃的,我要拍好看的照片!宇哥你帮我拍!」 呈且是一群里年纪最小的,她不能跟着其他人喊付老师,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喊宇哥。 「带你带你带你带你……」付宇让这个小丫头片子嚷得头痛,伸手扒拉两下她脑袋上的小啾啾,「真是上哪都少不了你,什么热闹都要有你一份。」 他又转过来跟蓝阳说:「去吧,当散心了,你老闷在这里也怪没意思的,说不准到那还能帮我忙,分散一下注意力。」 蓝阳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问:「去那边拍什么?客人的吗?」 「算是吧,」付宇点头,又有些痞笑地说道:「一个很有意思的素人改造活动,之前徵集的,现在开拍。」 蓝阳没想到付老师他们会花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个,她还没离职之前就听工作室的同事提过,还以为早就做了,或者搁置了。 这么有意思又有意义的活动,她当然想去看看,就决定了下周三和付宇他们一起,然后把呈鑫、高大仙也叫上。 —— 入院治疗的费用并不便宜,蓝阳就决定在去东湖之前办出院,以后可以定期过来做谘询,抗抑郁的药她也会按时吃,就是不想再在医院里住了。 柒丹早之前就退租了那间复式小公寓,把她和蓝阳的东西全部搬回爸妈给她买的『嫁妆房』。 蓝阳对此并没有意见,她也是一个超级怕麻烦的人,柒丹都安排好了,她也省得去操心,欢快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因为『干嘛不提前跟我商量』之类的和柒丹生气。 她也捨不得跟柒丹生气,情绪焦躁的时候她所表现的不耐烦和恶劣的语气已经让柒丹受了伤害,她不可能在清醒的时候再让柒丹受委屈。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有人爱自己,而这个人就是柒丹,她得多没良心才会平白无故沖柒丹发火、为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怄气。 房子朝向很好,格局也好,小区环境也很不错,蓝阳梦想着自己将来也能在这里拥有一套房子。 蓝阳哼着不怎么在调上的曲子来来回回搬弄那几盆花儿,这是她自己要种的,另外还有两盆绿萝。 柒丹想动手帮忙都不知道怎么帮,因为只要她一伸手,蓝阳准把她往客厅沙发上摁—— 「你别动,以后家里所有的活我都包了,你就乖乖坐着玩手机就好了。」 这让柒丹很哭笑不得,之前有第一次见蓝阳的朋友私下为她担忧:跟这么一姑娘谈恋爱,会不会特别累?是不是要跟伺候祖宗一样宠着? 她明白朋友们的顾虑,但要说蓝阳难伺候或者需要她伺候,那就错了,蓝阳很会照顾她,对她好的方式是『润物细无声』的类型。 而且蓝阳比大多数人都好养活,不熟悉蓝阳的人会觉得她难相处,脾气怪,但了解之后就会发现那层坚硬的壳包裹着的是一颗很柔软很温暖的心。 在这场成长中,旁观者只看到她为蓝阳付出,却看不到蓝阳为她做的所有,因为藏在只有她们知道的秘密世界里,所以别人都看不见。 她和蓝阳现在是分开睡的,并不在同一个房间。 之前同居的时候是她不够细心,以为蓝阳偶尔表现出来的别扭是因为还不习惯两人的恋爱关系,毕竟蓝阳之前是『直的』。 后来才知道蓝阳不喜欢跟人同床共枕,那是童年的不堪经歷留给蓝阳的阴影,她一直都渴望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第259页 搬回这边之后,蓝阳主动提出分房睡,但不是因为不能跟她睡一张床,而是不想自己在情绪不好的时候伤害了她。 蓝阳很努力地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去跟缠了她二十多年的噩梦做斗争,只是为了能像正常普通的人一样,和自己喜欢的人平平静静的生活。 柒丹在家是真的基本什么都不用干,这两三天已经快被蓝阳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点心了。 蓝阳对这个家格外的上心,因为她知道自己以后都不用为了租房子而忧愁,也不用担心遇上坏房东、坏中介,也不必惶恐自己哪一天会被赶出去,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柒丹给了她一个家。 「晚上吃什么?」柒丹自己在沙发上坐着也无聊,她喜欢跟在蓝阳身边,看这个人忙前忙后,「是去超市买菜还是直接在美团的生鲜店买?要不还是去超市吧,我们好久都没去逛过了。」 蓝阳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居服,盘腿坐在地上往小花盆里加种花的营养土,「那就去超市吧,你想吃什么……哎呀!猪猪你别来捣乱!」 那只黑白花的斗牛犬对新住处的探索还没结束,看铲屎官坐在地上摆弄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它就以为是吃的,立马就过来用自己的大肉嘴去推。 柒丹弯腰把黑白花抱走,「你好重啊小猪猪,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小斗牛哼哧哼哧扭着短胖的身体,想要从柒丹怀里下来,柒丹拍拍它肥嘟嘟的屁股—— 「别去闹你妈妈。」 147、补4 深冬,武汉下雪了。 路面积雪很厚,柒丹说武汉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她们不需要上班,就宅在家里和猫主子、狗主子玩。 家里装了地暖,蓝阳就喜欢盘腿坐在毯子上看书或者玩手机,客厅和卧室的地上都是朋友们送来的玩偶,也有是蓝阳她们出去玩的时候在街边玩套索游戏赢来的。 这是她以往做梦也不太敢想的美好,让她想起读书时常听说的那句话:风雨过后就能见彩虹。 她以前是不相信这种心灵鸡汤的,觉得没用,连安慰都做不到,听来干嘛呢。 现在她也觉得没用,这句话拿来放在那些已经经歷过风雨又幸运地见到彩虹的人才合适,而对那些在风雨中就迷了路的人,这样的话就毫无意义。 蓝阳觉得现在的自己并不能完全算见到了彩虹,她的内心深处还是藏着恐惧的,怕自己会遗传到陈生和王月桂的缺点,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合上看了一半的书籍,蓝阳翻身仰躺在柒丹腿上,还随意抓过一直软绵绵的仓鼠玩偶捏着玩。 「再过两周你就要回学校了,」蓝阳算着时间在过日子,她比谁都着急柒丹復学的事情,「说点什么呢,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 柒丹扑哧笑了,低头亲她,「我不在身边的时候,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示心中的不舍,虽然不需要柒丹时时刻刻陪在自己身边,但想到会分开那么长时间,她就有些难受。 死寂多年的心再次因为喜欢的人而沸腾起来,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也让蓝阳愣神。 年少时期的所谓爱恋就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放过去,有些画面她记得清楚,有些则模煳不清。 眨眼之间,原来就过了那么多年。 她握住柒丹的手,在柒丹不解的目光中,她把手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谢谢你。」 从没有人像柒丹这样如此有耐心地陪伴在她身边,即使自己害怕也还是紧紧牵着她的手,陪她走过那段黑暗的路。 不过她症状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样,柒丹还是愿意抱着她、安慰她、鼓励她,也永远爱她。 她也被幸运之神眷顾了一次,在她快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遇到了对的人,没有经歷狗血的感情纠葛,但她们爱得很深。 柒丹动手指点了点蓝阳心口的地方,「我也要谢谢你,让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嗯?」 「爱你,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亲爱的。」 她对蓝阳的帮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看着蓝阳蜕变、成长,这里面有她的一定功劳,但蓝阳的坚强也让她惊喜。 这段路,这段成长,她们两个人都收穫满满,也都需要感谢彼此。 未来,她们也将一起面对更多、成长更多。 「即使说过很多次,但我现在还是想再说一次,谢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爱,什么又是被爱。我以前犯过傻、也犯过错,以为在生命终结之前的所有都是骯脏和不堪,我迈出这一步、敢面对过往,是你给了我勇气和信念。」 蓝阳的目光转向旁边的小茶几,上面有一本烟青色封面的日记,那是柒丹写在纸张上的,关于她的所有事。 柒丹不管这个本子叫日记,她说这是她给蓝阳做的存摺,一本关于自信的存摺。 从『0』到无穷数,会被一笔一笔记录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自信存摺』—— 1、两个人同时来大姨妈又同时痛经的既痛苦又搞笑的事 2、坐动车旅游遇到占座又不讲理的大妈,蓝阳打嘴仗。 3、街边卖唱跳舞公益 4、素人化妆公益 第260页 5、遇到不合格的宠物主人 6、一点点教蓝阳克服社交恐惧症 7、克服镜头恐惧症、学会开怀大笑。 8、一起化妆 9、一起学街舞 …… 还有很多,平淡无奇但对她们而言是温馨的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