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民国反派丽人[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民国反派丽人[穿书]》作者:龚女【完结】 文案 严音穿书了,她是书里华亭市有名的名媛之一,家境富裕,才貌双全,写得一手好字....然而也是被人们议论唾弃的绿茶和白莲花,三嫁两离,前任现任个个皆是名人,是个没有好下场的女主。 重来一世的薛善,收敛了手段,对着刚离婚的严怀音道:「严小姐如今已是自由之身,薛某抽空来提个亲?」 男主性格复杂,表面坏人,实际为国为民。 民国架空文,男主不仅重生还有前世记忆,没有原型,恋爱为主。 内容标籤: 前世今生 民国旧影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严(怀)音 ┃ 配角:薛善 ┃ 其它:庄森延 一句话简介:民国名媛的私生活 立意:为了信仰在黑暗中独行。 第一章 六月,江南的梅子成熟了,华亭市也进入了梅雨季节。 淋淋漓漓的雨珠儿从昨晚半夜开始,一直到今儿,直到了中午,天公终于渐渐开了眼,几丝金光从云朵后面露了出来。 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阴晴。 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严怀音才写了这首,笔尖舔了墨汁,又欲继续练下去,门外忽然传来丫鬟的声音。 「小姐,五姑爷来了,太太请小姐赶紧去客厅。」 这么快就来了? 严怀音微微皱了皱眉,她练字的时候不太喜有人打扰,不过这人是她的丈夫,就是打扰也没办法。 「五姑爷?不是听说早上才坐邮轮迴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来咱们这儿了?你确认是五姑爷?」 是她的贴身丫鬟采苓的声音,声音里充满了诧异。 丫鬟似乎有些不高兴了,「采苓姐,那么多人在呢,难道我假传消息不成?五姑爷还带了好些礼物呢,都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还带了好多枇杷,说是特意让人从余杭买的上等白沙枇杷,一颗都有拇指大小,老爷和太太都说好吃的不得了。」 采苓嘀咕道:「早上才来,这会子就来找小姐,又费心想着小姐爱吃的,看来姑爷在外留学这几年没忘记咱家小姐呢。」 丫鬟笑着回道:「采苓姐,你说的什么煳涂话呢,咱家五小姐可是姑爷明媒正娶的太太,两人又是从小青梅竹马的情义,哪能说忘就忘。」 严怀音暗嘆了一口气。 下一刻,门口响起敲门声。 「进来。」严怀音一边洗笔一边开口。 采苓端着一盆水进来,放在角落里的脸盆架子上,胳膊上搭着的帕子搁在架子上面。 严怀音将洗好的毛笔挂在笔架上,来到脸盆前净手。 采苓转身去书桌旁关窗,瞧见桌上写的那首诗,顿时嗤地一笑调侃道:「小姐跟姑爷可真是心有灵犀啊,这刚写枇杷,姑爷就送枇杷来了。」 严怀音因为心里有事,只敷衍的笑了笑,用帕子擦了手,将衣袖放下来,对着镜子理了理头髮和衣服。 镜子里是一个着松花色短衫黑色长裙、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年轻姑娘,一双水波一样的杏眼,流畅小巧的鹅蛋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采苓去收拾,瞧见镜前的小姐,偷偷抿嘴笑,端着脸盆一边走一边揶揄道:「别让咱们姑爷等急了。」 严怀音嗔了她一眼。 采苓笑嘻嘻的走了出去。 她收拾好,出了门槛,转身关门,忽然听见采苓从身后传来的惊讶声:「五姑爷!?」 严怀音惊讶回头。 只见对面游廊上走来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穿着时下流行的灰色西装,目光一对上她,对方眼睛顿时一亮。 严怀音走了两步,他已大步来到了她面前,微微喘着气,可见走得急。 严怀音微笑着看着面前的男子,像两人小时候第一次见面那样,按照传统的旧礼,微微弯腰,向他行了一个礼,「表哥。」 庄森延忙扶住她的胳膊,温声道:「外面早就不兴这套旧礼了,表妹别这么客气。」 两人微笑着看着彼此。 四年不见,两人的身高和轮廓都有了变化。 他看着面前的人,在腹中斟酌着措辞,外面骄傲清高的富家公子此时带着少见的拘谨,眉宇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又有些许紧张的开口道:「多年不见……表妹……嗯,可否进书房一叙?」 他知道她还生活在过去那个时代,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她是被姑父姑母老一辈的封建思想养大的,而他西方洋派的那一套待人接物只怕她不适应,怕惹她不快。 严怀音微笑颔首,转身伸手推开刚关上的房门,旧式的雕花门扇发出嘎吱一声,她作了一个手势:「表哥请。」 他留学几年,习惯了西方绅士女士优先那一套,下意识就摆手笑道:「表妹先请。」 严怀音也不扭捏客套,脚一抬腰一扭先走了进去。 他在她身后,绿色的绸缎短袄包裹着细小的腰肢,脚下的裙摆画成了一个流畅的圆弧,轻盈的如同一只飞燕。 他微微出神,跟着走了进去。 屋子里还留有淡淡的沉香味,他多年没闻到这个味道了,一时间,只觉得既陌生又熟悉,感触和以前又颇有些不同,法国的香水也很出名,周围的同学朋友也都以用香奈儿香水为荣,然而这和中国的香又很不一样。 第2页 她记得他以前不太闻得惯这个味道,去窗边推开窗户散气。 「怕是我来,打扰你练字了。」他知道她练字的时候喜欢点沉香,说话间,人踱到书桌旁,书桌的左上角堆放着几本书,上面搁着一把裁纸刀,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随意的翻了翻,笑了笑,「还是喜欢看毛边书呢,法国那边现在倒是很流行。」 严怀音笑着回道:「一边读一边裁,这才有乐趣。」这是她穿越前跟着爷爷看书养成的爱好了。 庄森延顺势就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严怀音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 他道了谢,顺着这个话题闲谈起来:「一边读一边裁,这可是很耗费时间的,你不知道我在法国留学这几年,时间比金钱还贵,学业和睡眠,我们的留学生只能选择其一,国内和国外的差距太大了,经济,社会……我们落后他们这一百多年的时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上来。」说到这里,他眉心微微一蹙,嘆了一口气,看向她道:「怀音,你从小就聪明好学,当初真应该和我一起出去留学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过,这也不怪你……」 自从庚子赔款留美开始之后,中国出国留学的青年越来越多,特别是很多富裕家庭的子女自掏腰包出国留学,庄森延从小聪明好学,又是家中嫡幼子,四年前也顺应潮流要求出国,他与严怀音是表兄妹,两人从小定亲,庄森延比严怀音大一岁,中国人讲究先成家后立业,他出国留学前两家人把他们的婚事办了,当时严怀音的母亲就跟她大哥说好婚后女方仍住在娘家,等男方留学归来后两人再一起回庄家住,庄森延曾跟两家父母提议严怀音跟他一起出国留学,两家人都不支持他这个决定,就连严怀音本人似乎也是兴趣索然,他便带着遗憾一个人独自留学法国四年。 庄森延出国一年后,严怀音的母亲看见很多的留学生回来说什么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厌弃另娶的私奔同居的或者直接登报休妻的案例太多,严太太生怕她女儿落得这么个下场,天天在严怀音耳边念叨,后悔不让她跟着她表哥一起出国,又念叨她肚子不争气,没在他出国前怀上孩子。 严太太有这一层担忧,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严家式微,而庄家却发展得越来越好。 庄严两家原先都是浙江一带有名的富商,然而严家祖代曾经做过大官,严怀音的祖父曾经做过宰相李的幕僚,书画诗词皆精通,算得上是书香门第,论起家史,严太太当初嫁过来还算是高攀了,严父是家中嫡长子,从小也是饱读诗书,却不擅长经商,接管家中生意后,家中的生意却是渐渐消落下去,而严太太的大哥却把庄家的生意打理得越发兴隆,十年前,为了发展生意,庄家全家迁往华亭,严父也追随大舅哥的脚步,迁来了华亭长居,本来齐名的两家,到了这几年,倒是渐渐成了严家依附着庄家。 「……外面的世界?」严怀音只是淡淡微笑着道:「表哥不是经常写信告诉我了吗?所以怀音不出去也是一样知道的。」 庄森延摇头可惜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我知道表哥从小就有徐侠客之志。」严怀音莞尔,轻声道。 庄森延神色一凛,眼里顿时闪着光,像是俞伯牙看到了钟子期,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严怀音,严怀音被他这直白的眼神看得微微转过脸去。 女子粉腻的腮边隐现一个浅浅的酒窝,耳垂上吊着的月牙式的翡翠耳坠子微微摇晃着,湛清碧绿的色泽映着光滑白腻的肌肤,仿佛有浮光掠影的光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迷人风情。 庄森延这才发觉有些口干,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已经变凉了,他却像在夏日里吃了一口冰西瓜,莫名闷热之感舒服许多,正欲说话,忽然听见一串脚步声。 采苓端着黑漆托盘站在门口轻轻叩门,看见严怀音颔首,站在门口朝两人行了礼,这才走进来放在严怀音的面前笑嘻嘻道:「小姐,这是姑爷带来的枇杷,太太还让我送来了点心,姑爷和小姐边吃边聊,这聊得才有趣儿呢。」 枇杷是刚剥好了的,一颗颗黄白色的,像蜜蜡珠子一般放在盘子里,水光润泽的,看起来好像又甜又多汁。 庄森延笑道:「几年不见,采苓似乎长高了不少。」 采苓性格直爽,马上就开口利落回道:「我不仅长高了,力气也大了不少呢,几个箱子,我一个人就可以拿得动,所以小姐要是跟姑爷家去,一定要记得带上我,我可是一个顶三儿呢,绝对是居家出门的……呃……必备品。」 两人都被她这话逗笑了。 严怀音知道这是采苓怕她不要她,采苓是小时候被卖进严府的,严太太见她老实勤快,便派她来服侍严怀音,两人朝夕相处了快十年,情同姐妹,严怀音要是离开严家,采苓自然想跟着小姐走。 采苓见两人的茶冷了,端了茶壶出去换。 庄森延见采苓出去了,转眼看向坐在一旁的严怀音,瞧见她搁在扶手上的手,纤细手腕上带了一只藕粉色的和田玉手镯,淡淡粉白生春色,软玉温色,白腻肌肤,犹如凝脂,他心头一动,右手抬了抬,是想要伸手拉她,两人本来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以示亲热一下本来也没什么,然而到底怕她觉得轻浮,毕竟两人现在还只是有名无实,他手风一转,抚摸上了左手手腕上的金表,平復了一下,这才撩起眼皮看向她,低低的喊了一声:「怀音……」 第3页 「……嗯?」严怀音抬眼看向他,清澈的眼眸仿佛直望进他眼底去。 庄森延被这清澈的眼眸看得胸口一热,眼神更加柔和,声音也低柔道:「怀音,让你等我四年……真对不起,其实留学的这四年来,我时时怀着愧疚,只觉得对你不起,又怕你会生气不理我,更怕……」 严怀音有些诧异对方的想法,轻轻抿唇微微一笑,摇头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又已成亲四载,你是外出求学,浩瀚学识,是为理想为报復为家为国,于情于理,怀音都能体谅,更不会生气。」 庄森延听了心头顿时一震,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她,对方一愣,他两只手攫住她,镜片后面漆黑的眼珠灼灼的看着她,有些激动道:「怀音……怀音……有妻如此,夫復何求。以后的日子,我一定加倍补偿你。」 以后……以后…… 她一怔,想起小说里两人的结局,再看向面前的男人,心底不由得轻嘆了一声,但愿以后。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过来了。 庄森延轻咳了一声,放开严怀音的手,背过身低头瞧书架上的书。 「五小姐,五姑爷,太太让你们去前厅吃饭了。」丫鬟站在门口低着头道。 严怀音转眼看向角落里的座钟,奇怪道:「今日的饭点怎么比往常早?」 丫鬟回道:「二少爷刚才带了一位同学回来,再加上五姑爷也在,老爷和太太说今晚早点用饭,不能让客人久等,还特意去其萃楼打了海派粤菜回来。」 看来二哥的这个同学非普通人,严怀音更加好奇,继续打听道:「贵客姓甚名谁?」 丫鬟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听那人介绍,好像叫……薛善吧?对,是这个名儿,听说是个大官儿呢。」 第二章 严怀音心底顿时掀起了惊涛巨浪。 薛善!?会是同名同姓吗? 「他?!」一旁的庄森延听了倒转过身来直皱眉道。 严怀音惊诧,挑眉看向他:「你认识!?」 「咱们华亭市长的秘书就叫薛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此人?」庄森延推了推眼镜道:「这个薛秘书虽然留过洋,可却像是封建社会的遗少,听说抽菸狎妓,吃喝嫖赌,是个纨绔子弟,我有个同学半年前进入那里工作,私下里跟我提了很多次,十分看不起此人的做派。」 严怀音心不在焉的喃喃道:「往常也没听二哥提起过。」也许……不是那人。 庄森延低哼了一声,满脸嫌弃道:「若二哥真认识这种人,真应该少跟这人来往,免得败坏严家的名声。」 严怀音斜瞅了他一眼,呵,这就是男人的第六感吗? 严怀音实在不想去吃这个饭,可是她找不到任何藉口,况且还有庄森延在这里,下人又过来催了几次。 庄森延不好意思了,起身道:「过去太晚了不免太失礼。」 她抱着侥倖,心底安慰自己。 两人到饭厅的时候,正好陆陆续续的在上菜,八仙桌的正中间摆放着陶瓷花瓶,瓶子里花红叶翠,映衬着下面热气砰砰的碗盏酒菜,真叫色香味俱全。 二少爷引着同学正准备入席,瞧见五妹和五妹夫来了,有些气恼两人的姗姗来迟,怠慢了他的贵客,不由暗暗瞪了严怀音一眼,而后为双方引见。 「薛善,我中学同学,咱们华亭市的秘书长。」 「庄森延,我五妹夫,刚从法国留学回来。」 介绍人满脸热情,为有这样的同学和妹夫而自豪。 严怀音却是心底重重一沉。 被介绍的两个男人却只是轻轻握了一下手,淡笑着颔首,算是打招唿,也没有多余的交谈。 二少爷也没在意,转眼看向庄森延身旁的严怀音,为身旁的年轻男子简单介绍道:「这是我五妹怀音。」 年轻男子转眼看向一直垂首低眉的女子,微微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一抹光。 「谁将西归,怀之好音。」男子开口道,立刻道出了她名字的来歷,而后倏地一笑,薄唇一弯道:「好名字。」男子本来长得五官英挺,眉目深邃,气质里带着几分凉薄和冷淡,这一笑,倒多出了几分风流潇洒的贵公子味道。 他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唇边的笑意荡漾到眼角里去,凝视着严怀音道:「鄙人薛善,字非相,久仰严小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严怀音心头倏地跳了一跳,瞧见对方悬在半空中的手,只得伸手握上去,淡笑着颔首道:「您好。」 严老爷一向极其重规矩,对于两人的来迟很不满,然而当着外人,到底不好说教,只笑着招唿客人就座。 二少爷伸手攀住他同学的肩膀,一边带着他入席一边笑着闲谈道:「薛兄怎么还听过我五妹的大名?」 薛善笑道:「严五小姐写的一手好字,南严北陈的名声谁不知。」 二少爷哈哈一笑道:「薛兄谬赞了。」 大少爷不在家,薛善坐在严老爷左手边第一个位置,这是贵客的位置,旁边陪坐着二少爷,下首是姑爷庄森延,严怀音坐在右边严太太旁边,恰好对着薛善,围满了八仙桌。 严老爷不太会说话也不太爱说话,所以生意也做的不好,鑑于薛善高官的身份,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便没了下文。 席间一直是二少爷陪着薛大秘书吃喝闲谈。 第4页 严怀音这几日胃口不太好,今日的饭菜又不太合她口味,粤菜本就清淡,这菜还是洋派了的,中西结合的粤菜吃起来更加不对她口味,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又怕太早离席不礼貌,放下筷子,偏头瞧见旁边的庄森延一个人低头吃着,也不跟客人交流,看来是真不喜欢人家,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性子,留学几年也没变。 她视线往右移,二哥似乎有些喝高了,满脸通红的模样,再看过去,那人却也正好看过来,白的脸,黑的眼,剑眉挺鼻,没有一点醉意,清炯炯的目光,那目光好像要将人看进骨子里。 严怀音心头一跳,移开视线,她二哥正好端起酒杯,发现没酒了,又去拿酒壶,手一摇,发现也是空的,扯着嗓门喊拿酒。 丫鬟上前拿下空酒壶去厨房,又上了满满一壶。 正热闹着,庄森延吃好了,看了她一眼,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告辞。 严太太推了推她的胳膊,低声道:「送送你表哥。」 两人跟席上的其他人打了招唿,一同走了出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四周的游廊上点了红灯笼,映着这深宅大院,真有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味道。 严公馆原先是清朝官员的府邸,传统的中式建筑,近几年由于华亭市越来越西化,那官员的后人想将这宅子改成西式洋房,合计下来费用太高不划算,便将这宅子出售,严老爷思想传统,偏偏忠爱传统的中式住宅,严家迁来华亭市时,严老爷派人看了很多地方才买下这座宅院。 这客厅门口出来就是一个花园,外面又下起了雨,淋淋漓漓的雨滴打在花园里的叶子上沙沙的响着,不大却也不小。 丫鬟拿了两把伞递给他们。 两人撑开伞走进花园里,穿过这花园便是大门。 下着雨,天空便是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儿星子,花园里树木葱茏,光线更暗,她不小心踩了一汪积水,溅了一脚的水,绣鞋也全湿了。 庄森延从荷包里掏出白手绢递给她,拿了伞帮她举着,她弯腰擦了擦脚。 他抱歉道:「本来下着雨,不该叫你送,只是许久不见,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严怀音笑了笑:「送送也是应该的。」 庄森延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今日才下的邮轮,因为急着见你,所以人就匆忙过来了,等明日我备好轿车礼物,和我们爸妈一起过来热热闹闹的接你回家。」 严怀音温声道:「你我之间,何必弄那些虚礼。」 这个时候快走到了门口,雨已经停了,严怀音收了伞,头顶上一片树叶上的雨滴突然落下来,正好落进她的眼睛里,她呀了一声闭了眼睛。 她还来不及反应,眼睛上忽然被人触碰,是庄森延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白手绢,替她擦上了,她伸手,他低头按住她,「我来。」 她扬起头来,方便他擦干净。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白莹莹的一张小脸,气息里带着似有似无的香味,是她书房里常点的沉香味,他从小不喜这个味,她身上的却又变得异常好闻,两人挨得这样近,不免让人有些想入非非。 「好了吗?」严怀音见对方没有动静。 庄森延回神过来,忙收了手绢站直道:「好了。」 严怀音眨了眨眼,眼睛里还有微微的异样,向他笑道:「真倒霉。」 庄森延朝她笑了一下,「怪我。」 严怀音失笑:「怪来怪去,也怪不到你身上。」 下人开了黑漆大门,门口吊着的两个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着,地上橘色的投影也是变化不定,夜风微凉。 严怀音看向他道:「走吧,免得又下起雨来。」 庄森延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她。 严怀音朝他挥了挥手,他颔首,跨出了大门,钻进门口为他备好的小轿车。 严怀音转身走进花园里,园子里有淡黄色的光,是周围的电灯和灯笼的光源,有些暗淡,天上不见一丝云彩,笼罩着雨后的雾气,朦胧缥缈,高高低低的树木被风一吹哗啦啦的响,这宅子本就有些古老,严怀音想起小时候看的鬼片了,这会子也是奇怪,一个下人也没有,心里便有些发慌,低着头脚步加快,这时,一团毛蓬蓬的影子忽然从树上跳出来,她吓得疾走了几步,却忽然砰地一下,撞上一团黑影。 她低唿一声,后退不及,差点跌倒,一双手,稳稳的扶住她,低声道:「别怕,是我。」 那团毛蓬蓬的影子又一跳,咪咪地叫了几声,也不知跳到哪里去了。 「严小姐怕猫吗?」扶住她的男子突然道。 他还扶着她,严怀音退后几步,避开他的双手,低着头道:「薛先生,不好意思,撞到您了。」 男子又上前几步,严怀音想后退,忍住了,两个人隔得很近,男子挺拔的身影笼罩着她,沉沉的影子压下来,严怀音仿佛有些喘不过气来。 对方轻笑了一声道:「严小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严怀音微微皱眉,实在不明白这人的用意,老实回道:「怕。」 对方竟忽然轻嘆了一口气。 乌云缓缓飘过,露出一丝月光,几缕月辉照射在两人身上。 严怀音朝他微微欠了欠身道:「抱歉,我还有事,就不送薛先生了。」 第5页 她说完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严怀音小姐。」 她装作没听见。 身后传来对方的声音:「严小姐没看出我对你有意思吗?」 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戏她,严怀音再也忍不住,眉头狠狠一皱,站住,转身,冷冷道:「我是庄太太,薛先生怕是喝醉了。」 对方却是云淡风轻的低笑了一声,脚步声渐渐远了,而后隐隐听见他在后面对一个下人道:「你们五小姐在前面看不清路,你去陪陪她。」 这人…… 严怀音敛眉,加快脚步。 …… 男子懒懒的坐在红酸枝木的罗汉榻上,灯影打在他的侧脸上,越发深邃的眉眼里透着一股颓靡的风流,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手指和着唱片里的崑曲轻轻的拍打着,血溅点做桃花扇,比着枝头分外鲜。 「你怎敢以权谋私,枉顾民法,强抢有夫之妇!?」 「你若退让,我便不用抢了。」 男子站起身,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枪口指着脚下被绑着男子的太阳穴,笑着道:「你是让还是不让?」 然后……砰地一声。 严怀音冷汗涔涔的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那一抢打在了庄森延的右手上,满手鲜血淋漓。 第三章 这是个梦,是个噩梦,也是小说里的情节。 严怀音,现代的名字叫严音,她是十多年前穿到这里的,父母从小离婚,跟着爷爷长大,爷爷是军人,后来高官退休,因为小时候性格调皮浮躁,从小跟着爷爷学写毛笔字,没什么大的理想,大学毕业后心满意足的当了一名中学老师,只想找个男朋友结婚生子,让爷爷放心,没想到男朋友没找着,爷爷却因病去世了,她在爷爷的灵堂上哭晕了过去,一醒来便成了之前看过的一篇热门小说女主,才刚满十岁的严府五小姐严怀音。 这是一本民国言情小说,女主严怀音,她一开始是华亭市有名的名媛之一,家境富裕,才貌双全,写得一手好字,名副其实的白富美,很会投胎,然而后面却是被人们议论唾弃的绿茶婊和白莲花,因为她三嫁两离,名声不好,前任现任个个皆是名人。 严五小姐上面有两个嫡亲的哥哥,两个庶出的姐姐,她是家中嫡幼子,父母双全,家庭富裕,若没有后面那些糟心事儿,严怀音其实还挺满意她穿越的环境,爷爷去世后她也没有任何牵挂,哪里都一样过日子。 小说里严怀音第一次嫁给了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哥庄森延,庄森延性格温和,虽是留学回来,却不像其他富家留学公子那样放浪不羁处处留情,对感情反而十分纯情和专注,这一点,小说里写了,严怀音接触对方那么久也看出来了。在这个混乱特殊的时代,严怀音只想要过安稳的生活,而庄森延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她很满意,所以跟他结婚等他留学,她等得心甘情愿。 然而……她看着窗外宁静的月色,心底莫名其妙的生出一些不安来,掀开被子下床,屋子里有淡淡的月光,她也懒得开电灯,就着这昏暗的月光摩挲着走到桌边,伸手去摸茶壶,却不小心碰到什么,砰地一下从桌上掉了下去。 一股香味顿时散发开来,浓郁的香味让她忍不住颦眉。 她忽然反映过来,是香水。 她不小心打掉的是桌上放着的香水。 是今日庄森延特意从法国带来送给她的,说是花大价钱专门定制的,有助睡眠的功效,她睡前突然想起来特意抹了试试,便顺手搁在这桌上了。 严怀音赶紧蹲下去瞧,透明的玻璃瓶已经全摔碎了,一瓶昂贵的法国香水就这样报废了,才用过一次,她简直有些欲哭无泪,今天可真够倒霉的。 翌日,采苓一边收拾碎瓶一边啧啧可惜。 「我也挺心疼的。」严怀音嘆气,嘱咐道:「别让人瞧见了。」 「我虽没有小姐聪明,但也不是那么笨的人。」采苓嘟嘴道,低着头仔细检查了地面,确定没有碎玻璃渣了,拿蓝布包着扔了出去。 严怀音吃过早餐,吩咐采苓收拾行李。 主僕两人打开柜子箱子屉子,埋头翻东西,「这两件新做的旗袍,小姐肯定是要带走的,还有这件呢子衣,这几天天气还凉呢,早晚也可以穿穿,去新家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选不到喜欢的,这短袄小姐穿起来也是顶好看的,也是时兴的款式……」采苓兴高采烈的挑衣服,整理一箱子衣服了,又去整理小姐的首饰,忙得有些焦头烂额的,「小姐,姑爷今天什么时候来接咱们?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呢,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严怀音一愣,「我忘记问了。」 采苓顿时白了她家小姐一眼,「您心也忒大了,以前姑爷在外面留学的时候吧,你也不急不躁的,现在姑爷回来了,您还是不急不躁的,听说现在好多女学生最爱勾.搭姑爷这样的留学公子呢,您可上点心吧。」 采苓见对方不理她,只一味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咬牙气道:「小姐,您就听听我的吧。」 严怀音站起身,无奈笑了笑,「我去书房收拾,你拣重要的东西就好了,太多了不好拿。」 采苓知道她家小姐是不想听她说这些,藉故走开,不由皱眉嘆气。 严怀音推开书房,去书架上挑书,三言两拍,随园食单,山海经,字帖,还有很多祖父父亲几代收集的古籍,以后经常回娘家不好,该多挑点书带上,很多都是手稿孤本。 第6页 「怀音,做什么呢?」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专心挑书的她一跳,她转过身,他二哥左手拿着一个鸟笼,看着她道:「今天的太阳也不大啊,你拿书出来也晒不成。」 鸟笼里的八哥跳来跳去,跟着学舌:「晒不成,晒不成。」 严怀音见了摇头失笑道:「我不是要晒书,表哥说今天来接我,我在收拾呢。 」 二少爷严思义拿着鸟笼的手顿时一松,鸟笼砰地一下掉在地上,他一脸心疼的赶紧捡起来,鸟笼里的八哥坏人坏人的叫了起来,他两只眼睛却看向她,十分诧异道:「森延今天就来接你了!?」 「是啊,怎么了?」严怀音很是奇怪对方的反应。 二少爷严思义皱着眉喃喃道:「这么快……」 严怀音打开皮箱,把挑出来的书一本一本的放进去,调笑道:「二哥,我都等了他四年了,待在家里这么久,估计你们都嫌烦了。」 严思义把鸟笼放在桌上,绕到他妹妹的身旁,按住她的肩头。 严怀音停下手中的东西,面上还带着刚才的余笑,疑惑的抬头看向他。 严思义伸出右手,手里拿着一个黑漆木匣子,眼睛看着她道:「这是有人托我送给你的。」 严怀音怔了怔,她的目光从木匣子慢慢移到对方的脸上来,严思义朝她微微颔首,示意她接过去。 「二哥,无功不受禄,从哪里来送回哪去吧。」严怀音淡淡道,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有些书很久没看了,书嵴和书页上沾有淡淡的灰尘,她拿帕子轻轻的细心的擦了擦。 严思义被她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一噎,顿了顿,皱着黑眉,挠了挠下巴,瞧了瞧他妹妹一眼,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匣子,有些心急气躁的绕到她另一边道:「妹妹,人家的一番好意,我怎么好意思退回去。」见对方不理他,他又哄道:「要不你先打开看看,要是不喜欢我再还回去。」 严怀音沉默着整理手中的东西。 严思义眼珠一转,道:「怀音,你知道这东西是谁送的吗?」 严怀音低着头,再塞进去最后一本书,整整一个箱子都装满了,她拉下箱盖,扣上锁。 严思义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开口道:「怀音,你知道是谁是吗?」 严怀音放下箱子,又去脚边拿另一个箱子装书。 严思义见对方一直不理他,有些生气了,自己就打开手中的木匣子,放在她眼前,匣子里静静的躺着一本字帖,卫夫人的字帖,墨拓本,她一直很喜欢卫夫人的书法,尤其爱她的簪花小楷,然而卫夫人年代太早,墨迹早已失传,真迹很少,刻帖中就仅存《古名姬帖》和《近奉帖》总共也没几个字。 严思义看见里面的东西,微微一愣,顿时笑道:「这礼物可是送到你的心坎上来了。」 严怀音推开他的手,皱眉淡淡道:「二哥,你别打扰我收拾东西。」 严思义道:「这个礼物你真的不收?」他又道:「你既然知道是谁送的,就该知道那人的意思。」 严怀音生气了,本来一直低着头的抬起看向他,冷声道:「二哥!什么意思什么礼物,我一个深居简出的有夫之妇,我能知道什么。」 严思义学习不好生意也做不成,并不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听到她妹妹这样说,顿时有些拿捏不准对方的意思,想了想,疑惑道:「难道妹妹不知这送礼的人?妹妹这样聪明,我还以为妹妹猜出了呢。」 严怀音暗自嘆气道:「是谁都和我无关。」 「二哥不和你打哑谜了。」严思义顿时笑了起来,摇头晃脑的伸出大拇指,好像十分自豪的、微微仰着头看着她妹妹道:「这送礼物的人啊,就是昨日来我家吃饭、你二哥我的同学,咱们华亭市鼎鼎有名的市府秘书长,薛善。」 严怀音低垂的睫毛轻轻一颤,把箱子放下来,不由嘶了一声,一箱书,出乎意料的重,勒得手疼。 严思义见对方还是无动于衷,低声道:「妹妹,你知道二哥不会做生意,对生意也不感兴趣,大学念的又是政治学,自然想从政。」 严怀音道:「政.府好像每年都有招人。」 严思义压低眉毛道:「我的好妹妹啊,亏得爸妈从小夸你聪明,这朝中有人好做官。」 严怀音沉默,垂下眼皮道:「二哥即便想做杨国忠,我也当不了杨贵妃。」声音虽轻,语气虽淡,一般人却都能听出里面浓重的不悦了。 严思义却不是一般人,只是被她这直白的话说得脸上一热,嘿嘿一笑,涎皮赖脸道道:「瞧你说的,我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 严怀音被对方这话瞬间气得一窒,暗暗咬牙,还来不及说话,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采苓大步走了进来。看见二少爷在,朝他拘了礼,便转眼看向严怀音激动道:「小姐,姑爷和庄老爷庄太太他们刚到咱们家门口,可是这前脚才夸进大门口,他们管家忽然跑来跟他们说了什么,结果他们后脚又急急匆匆的坐车走了。」 严怀音一愣,心头有些不安的跳了跳。 严思义却是高兴的追问道:「你看清楚了?真的走了?」 采苓看见二少爷眼里明显的喜悦,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意思,点点头:「走了,害我白高兴一场。」 第7页 严怀音看见采苓脸上沮丧和失落的表情,朝她笑了笑,道:「可能是家中有急事,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你先全部收拾妥当了。」 采苓翘着嘴巴嘟囔:「早就收拾好了,就等姑爷来接咱们了。」说完瞅了她家小姐一眼,翘着嘴巴小声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个时候,有下人过来通报:「二少爷,门口有一位薛善先生拜访您。」 第四章 严思义打算趁人没被接走,准备再好好劝劝她妹妹,没想到这人都主动上门来了,顿时心头一乐,看了她妹妹一眼,忙对下人道:「快将薛先生请到这书房来。」 严怀音怎么会不明白他的用意,顿时就皱眉道:「二哥,这是我的书房,你要待客去别处。」 严思义道:「这是我们严公馆的书房,怎么妹妹用得,我就用不得了?」 严怀音听了对一旁的采苓道:「采苓,去找个下人来帮我抬箱子。」 采苓捋袖子道:「两个箱子而已,我一个人就可以。」 严怀音道:「这些都是书,你拎不动。」说完,转身就走。 严思义忙拦住她妹妹道:「你去哪儿?」 严怀音挑眉道:「二哥不是要在这会客吗,我给你腾地方啊。」 严思义气道:「你明知道——」眼珠一转,嘆了一口气道:「算了,算了,哎,我的好妹妹,你可是咱家的掌上明珠,哥哥可不敢让你给我腾地,我走,我走。」说完拎着鸟笼吹着口哨往游廊那边去了。 严怀音想起他刚才说的那番话,烦躁不已,转身坐在椅子上道:「采苓,关门。」 采苓去关了门,看着两个箱子,「小姐,这箱子还搬吗?」 「等会再说吧。」严怀音莫名有些心神不宁,手肘搭在桌上,只听砰地一声,不知碰到什么掉在了地上,采苓已经蹲下去捡了起来,放在她身旁的书桌上。 严怀音微微一愣,是刚才二哥带来的拜匣,里面是卫夫人的字帖,刚才二哥有一件事是说对了,这礼物是送到她心坎上来了。 「采苓,帮我焚香。」心烦的时候她更喜欢练字,采苓应了一声,她又叫住采苓将匣子递过去道:「焚好香后把这匣子马上给二少爷送去。」 严怀音坐在书桌后,研磨铺纸,香炉里白烟裊裊,沉香的香味慢慢散发出来,有人说沉香里有六种味道,甜味,乳香味,果仁味,花香味,清凉味以及幸麻感,她今日闻这香,却只觉得这最后一种味道最重,好像嗅觉里只剩下幸麻感,心里也是麻麻辣辣,书房里静悄悄的,周围越静她心里的乱就越清晰。 小说里,严怀音和薛善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宴会上,之前两人从未见过面,可是昨日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严家。 薛善,薛善,他是严怀音二嫁的人,女主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这个男人在小说里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背景神秘,年纪轻轻身居要职,抽菸狎妓,杀人放火,什么都敢,在某一次宴会上,看到女主严怀音,一见倾心,不顾她是有夫之妇,抓了她丈夫威胁用刑,终于逼得庄家登报离婚,顺心如意娶了女主,过了几年,他被人暗杀在烟花之地,之后女主沦落到另一个男人手中,那人一年后也是被人暗杀,三嫁后的女主名声坏了,因为两任丈夫名声都不好,她不好意思回娘家,一个人无依无靠,最后结局怎么样,严怀音没看完,那样的时代估计结局也不会有多好。 笔尖悬在宣纸上,还来不及落笔,白净的宣纸上落上了一滴墨汁,白浪费了一张纸,严怀音更心烦,将笔放下,默了片刻,站起身来,出了书房,走到游廊尽头,远远的看了客厅一眼,对走过来的一个下人招手低声道:「客厅有人吗?」 下人摇头道:「客厅里没人。」 严怀音点点头,快步走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提起话筒拨了几个号码,严父不喜电话铃声的声音,家里只有客厅里有电话。 嘟嘟的响了几声后有人接了电话,她开口道:「我是严公馆的严五小姐,请让你们庄森延少爷接一下电话。」 「好的,请您稍等一下。」 她眼睛看着外面,心里有些焦急,等了一会儿,听到话筒里有脚步声,以为是他来了,正要开口说话,然而话筒里还是刚才那个下人的声音,「严小姐,庄森延少爷出去了,不在家。」 严怀音心里顿时很失落,顿了顿,「那么——等他回来,请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她挂了电话后,也不敢在客厅逗留,怕二哥带着他同学到客厅来,昨晚没睡好,早上又起得早,她有些睏乏,想去小憩一会儿,又想着今日还没练字,于是仍旧回了书房。 严怀音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推开房门。 抬起头一眼瞧见站在书桌后的男人,顿时一震,惊讶至极。 「严怀音小姐。」男子抬起头,搁下手中的毛笔,笑着看向他。 就这么一会儿,这人竟然就出现在她的书房! 一定是二哥带来的! 严怀音暗吸了一口气,收回脚,站在门口朝他颔首打招唿道:「薛先生。」 薛善走出书桌道:「严小姐别急着走,薛某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她站在门口未进半分,他自然看出她想走的意图,更何况,他了解她的性子。 严怀音微微笑道:「薛先生怎会求到我一个弱女子身上来。」 第8页 薛善道:「一直听闻严小姐的字写得极好,薛某也极爱书法,想讨要严小姐的墨宝……」顿了顿,眼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赫然放在刚才二哥拿来的拜匣,「所以今日特地托令兄送字帖,以为严小姐会喜欢,没想到令兄又还了回来,想是这礼物送的不合心意,若严小姐愿赠墨宝,薛某一定重金酬谢。」 严怀音顿时一怔,这人送礼物只是想要她的字?难道是她想多了?看见对方坦荡诚恳的目光,她微微一愣,抬脚走进房里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几个字而已,薛先生太客气了。」 人走到书桌旁,看见桌上的画,惊诧。 画纸,是她之前被溅上一滴墨的纸,那一滴墨被点成了一朵盛开的花,花朵下面连着遒劲的枝桠,弯曲的树枝从左侧边缘伸出来,花树下面站着一位少女,宽衣博带,裙角垂地,髮髻上插着一只髮簪,白纸黑墨,线条流畅,构图简单,虽没上色,却画的十分有韵味。 她踱到了书桌正面瞧,她虽不精通绘画,这么多年却也耳濡目染一些,不由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人。 薛善笑道:「严小姐可否在此画上题字?」 严怀音对这画莫名喜爱,也没注意对方说什么,又偏头去瞧画,看着画称赞道:「薛先生这杏花画的可真好。」 他静止,看着她半响方道:「严小姐怎知这是杏花树?」 梅花与杏花相似,然而梅是四君子之一,古代文人,多爱画梅,一般人看到应该都以为是梅才对。 严怀音抬头挑眉:「难道这是……梅树?」也不知怎地,看第一眼就脱口而出了。 他摇头,「是杏花树。」 他看见她笑了,明媚的笑容如同画中的少女一般,「看来我没猜错。」她又说道:「这衣服画的真好看。」 他看向画,似乎回忆到某处,眼底泛起涟漪,如水波纹般眸光闪烁「这是曲裾深衣。」层层叠叠,洁白如雪的杏花,乌黑的髮丝散在绛色的深衣上,端庄优雅,风采傲人。 严怀音接嘴道:「我知道,这种衣服盛行于春秋战国时期,男女皆穿。」 他静默,突然道:「严小姐读史吗?」 听到他这样问,严怀音笑着点头,她最喜欢读歷史,特别是一些有趣的野史,「我最喜欢春秋战国这一段歷史,百家争鸣,人才辈出,可惜各国斗争不休,社会动盪不安,是个好时代也是个坏时代。」 如墨的眼珠闪着暗光,他看向她。 四目相对。 她脸上的笑意还没落下来。 谁都没有说话,忽然就静下来。 这个时候有下人忽然来报,「五小姐,有电话找您。」 她刚才像是突然走了神,大脑好像空白了一瞬间,被下人这话醒神过来,看向对方。 薛善道:「严小姐有事不用管我,你二哥刚才去如厕,这会也该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二哥严思义喜欢穿传统的长衫,这个时候背着一只手在马甲后面,一只手拨弄着襟上的怀表链子,晃悠悠的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 严怀音跟两人打招唿出来去客厅接听电话。 「怀音?」话筒里传来熟悉的男声。 她猜到是庄森延打来的,果然是他,不过两人在外面一直喜欢以礼相待,电话里也多为表哥表妹称唿,这会儿特意叫了她名字,说明有重要事。 严怀音道:「表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家里生意出了一点事,最近可能会很忙,很抱歉,只能忙完再来接你。」 当时他出国留学得到通知晚,为了赶开学时间,两家匆匆忙忙的在华亭办了婚礼,连浙户老家祠堂都没去,族亲也没有认亲喝茶,他隔日便出了国,他心里一直对她有愧疚,所以想郑重的接她回庄家,不想家人和外人轻看了她。 严怀音一般不会过问他家生意的事,怕人家多心,可是这次却忍不住道:「生意上的事……很严重吗?」 庄森延也不保留,直接道:「有人告我家药房私下售卖阿芙蓉膏,药房已经被查封了。」阿芙蓉膏就是鸦片,庄森延痛恨这两个字,更喜欢说阿芙蓉膏。 庄森延对鸦片深恶痛疾,他未出国前经常在她面前说起这东西对国人的残害,然而这东西利润高,驱使好多人种植、贩卖或者进口,而且依然有很多人在吸食,市面上供不应求。 军阀混战时期,政.府有过禁菸令,不过却是一纸空文,前几年新政.府成立,迫于朝野舆论压力,特意设置了禁菸委员会,监管这一块,法律上卖烟吸菸都属于违法行为,然而如今社会吸菸者众多,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官方也无法,所以庄家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严怀音关心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严怀音相信庄家绝对不会做这事儿,那么是同行嫉妒还是仇人报復?庄森延是嫡幼子,自幼聪明好学,很得他父亲喜爱,他本就学医,这次回来他父亲是想把药房的生意交到他手上。 第五章 庄森延道:「药房的生意,这些年来一直是三哥在打理,父亲和三哥今天一直在想解决的办法,我就觉得奇怪,这些人是怎么偷偷把这些阿芙蓉膏放在我家药房的,而且不止一家药房搜到。」 严怀音道:「坏人自有坏人的办法。」 第9页 庄森延嘆了一口气。 挂了电话,严怀音坐在沙发上,有些心神不宁,庄家这事出的突然,小说里,薛善为了得到严怀音,对庄家各种手段,她又怕她是受小说的影响,是自己想多了。 她跟下人要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咖啡浓郁的苦涩让她皱眉,忘了加糖和奶。 薛善没在严家吃饭就走了。 下午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沙发上,严怀音跟他们说起了庄家的事。 严父呷着茶,跟严怀音的想法一样,嘆道:「庄家肯定是被人陷害的,庄家药房这几年发展太好。」 严思义不贊同道:「爸,现在唯利是图的人太多了,也许他们庄家确实在悄悄卖阿片呢,这个东西可是赚钱得很。」 严父皱眉道:「思义,那是你舅舅,他不是这样的人。」 严思义扁了扁嘴。 严母对身旁的严怀音愁眉不展道:「你舅妈最近身体也不舒服,如今又出了这事儿,你舅舅家真是诸事不顺,明日你陪妈去寺庙上上香,你四姐好像也快要生了,正好一起求求。」 严怀音点头。 翌日又是下雨,严母等了两天终于等到天空放晴。 华亭市大大小小有五十多个寺庙,这还不包括下面的县镇寺庙,可见这是个多人信佛的城市。 很多人喜欢去静安寺,严母却喜欢去玉佛禅寺,因它座落在繁华的市区,却又闹中取静,路程不远,此寺庙十年前曾毁于兵火,然而浴火重生后,其规模更甚从前,香火也更旺。 重建后,寺庙里的佛殿、楼阁、斋厨等都是仿宋寺庙建筑,严怀音从小就对古代的东西感兴趣,所以每次也挺乐意跟严母来的。 严母每次来都很虔诚,嘱咐下人买了香和鲜花水果,拉着严怀音进了天王殿就开始上香跪拜,二进主殿是大雄宝殿。 穿越这种事无法用科学来解释,她现在看见这些佛像心里便多了敬畏。 中间的释迦牟尼佛像,神态安详的看着众生,眉目慈悲,她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虔诚低语。 愿山河人间,无恙皆安。 旁边的严母站起身来,对她交代道:「我去后面找可成师父,我们中午在这里用完斋饭再回去。」 第三进就是方丈室,严母经常来,跟方丈可成师父很熟悉,也不让僧人带路,一个人往后面去。 今日天气甚好,日融融,林绿草芊,香客如云,香火熏天。 寺庙东西两侧配建有观音堂、卧佛堂等,还开设了文物室,文物室展览一些几代方丈收集和寻来的古物。 香菸味浓烈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严怀音避到了文物室。 一般来文物室的人都很少,可是今天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她走了进去,外面的吵闹声渐渐被抛到了身后,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时空,透明的玻璃柜子里静静的摆放着古物,它们均来自不同的时代,经过时代的变迁,最终阴差阳错的聚集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 严怀音朝左边角落的一个玻璃柜子走去,柜子里面干净的白布上放着几片竹片,这是古时的竹简,又叫简牍,上面还有模煳的字迹,神秘的古老文字,不知述说着什么。 「简牍在春秋战国直到秦汉时期使用甚广,经书和法律,一般写在二尺四寸长的简上,写信的简则长一尺。」 严怀音惊讶回头,薛善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眼睛看着玻璃柜里面的简牍,下结论道:「这是一封信。」 严怀音无暇深究为何这人会在这里,这样巧合的相遇,她已经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惊嘆道:「这竟然是一封信。」那么久远的时代,盯着柜子里的竹简仔细瞧模煳的字迹,越古老不懂越神秘好奇。 薛善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不由失笑,看着竹简上熟悉的文字,记忆中的文字,沉默片刻,开口道:「这是晋国的文字。」 「晋国?」她抬眸看向他,也不知怎地,一下子就想起:「三家分晋的晋?」 他心头一动,眼眸深邃,似是想起什么。 「不是?」她见他半天没回答。中国歷史上叫晋的国家太多了。 「是。」他眸光闪烁,看着她道。 严怀音似信非信的看了他一眼,他朝她笑。 他这一笑,她更觉得是骗她的,转头继续往前看,这个展柜里放着的是一个青铜壶,两侧有圆圈手把,下大上小,也是铁锈斑斑,颈外壁有几行铭文,看起来也是年代久远。 「这是春秋时期的储酒器,行军所用。」薛善在她旁边道。 「打仗还带个储酒器不嫌麻烦吗。」严怀音道,好似不信。 薛善道:「你出门带包嫌麻烦吗?」 严怀音被他这话一噎,低哼了一声,转过脸去,毕竟也不好忿回去。 对方低笑了一声,这性子倒是跟前世一样,朝她走近,低头看着她,话中有话道:「严小姐的墨宝我还没有讨到呢,想是我的诚心不够。」 「薛先生……」 严怀音转过脸来,这才发现两人隔得太近,鑑于小说里的剧情,她心头紧张起来,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正色道:「薛先生抬举,您位高权重,什么样的东西没有,怀音不过是信笔涂鸦,薛先生若不嫌弃,明日我写好了让我二哥给您送去。」还有昨日他留在书房的拜匣和画,她正好一起还给他。 第10页 薛善却忽然道:「严小姐信佛吗?」 她不明白对方何意,反问道:「薛先生呢?」 「以前不信,现在信。」薛善看向她道。 她也无意多问,附和道:「我也是。」听起来像敷衍,然而确实是这样。 室内一直只有两人,严怀音实在不想跟这人单独待在一起,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开口道:「薛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薛善点头道:「一起。」 严怀音暗暗气馁。 两人一起走出了文物室,穿过甬道,来到了大雄宝殿,薛善一直跟在她身边,周围仍然人来人往,她暗想藉口。 严母和可成方丈正从大雄宝殿后面走出来。 严怀音一眼看见,高兴的忙走过去,薛善看她的背影一眼,跟在她身后走过去。 严怀音朝可成方丈双手合十,颔首招唿。 可成方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圆脸长眼十分和善,精通佛法,在华亭市很有名,去年还与各地的佛教徒成立了一个佛教会,并且担任了华亭的佛教会执行委员。 可成方丈回礼后看向她身旁的薛善,微笑道:「我听小徒说你把经书送来了,还以为你走了。」 薛善双手合十道:「我外公交代我一定要您亲自看看,听令徒说您里面有客,所以在外候着您。」 可成方丈失笑:「不过玩笑话,薛公这脾气啊。」 薛善笑。 可成与他外公是多年好友,他外公借的经书是手抄孤本,可成开玩笑说怕他弄丢,他外公便说一定完璧归赵。 可成方丈将薛善介绍给严母母女俩,双方都说彼此早已认识。 可成方丈对薛善道:「等会在这里用了斋饭再走吧。」 薛善笑着拒绝道:「我还有事,我外公最喜可成师父做的素斋,下次我跟我外公一起来吃。」 薛善跟严怀音母女俩颔首示意后,利落的转身走了。 严怀音有些讪讪,倒是她想多了。 严怀音跟严母吃完斋饭后出了玉佛寺,严母说要去看看严怀音四姐,三姐和四姐跟严怀音是同父异母,两个姐姐的生母原来是严母的贴身丫鬟,是严母做主提上来的妾室,因为生四姐难产去世,所以三姐和四姐基本上也是跟着严母长大。 没想到天公不作美,轿车行驶没多久,艷阳天说变就变,突然下起了大雨,瓢泼大雨哗啦啦作响,雨雾浓的辨不清方向。 严母只得吩咐司机回家。 轿车停在严府门口,下人打着伞过来接他们。 雨势太大,脚下的雨水流的像小溪,湿冷的雨滴从侧面吹过来,两人走到客厅里,脚下的绣鞋全湿了,两侧的袖子也打湿了,下人拿来了毛巾,严怀音一边擦一边准备回房换衣服。 这个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有下人去接了电话,叫住了正要离开的严怀音。「五小姐,您的电话。」 严怀音有些诧异,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拿起话筒。 「怀音。」电话里传来熟悉的男声,声音略显异样。 「表哥?怎么了?」严怀音将微湿的毛巾递给身后的下人,又重新拿了一条干的来擦头髮。 「这两天太忙了,一直没空联繫你。」 严怀音笑道:「我怕你忙,也没敢打电话给你,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对方顿了顿,才低声道:「事情查清楚了。」 「哦?」严怀音替他高兴道:「也就是说没事了?」严怀音说完后半天没见电话里有回答,叫了一声:「表哥?」 「嗯……」庄森延低声道:「是我三哥,他一个朋友唆使他,他受不住诱惑,从他那朋友那里进货,放在几家药房偷偷卖。」 「是三表哥干的!?」严怀音惊讶不已,怎么也想不到,庄家药房的生意和口碑这么好,这不是自断前程吗。 「那现在怎么办?」严怀音关心道,她才问完这句,便瞧见她二哥严思义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匆匆忙忙走了过来,才进客厅门口就朝她叫嚷着:「怀音,怀音,你快来看看,看看这报纸上写的什么!太过分了!简直太过分了!!」 第六章 怀音见他二哥表情那么急躁和气恼,对着话筒里道:「表哥,我等会再打给你。」将电话挂断了,站起身对走过来的二哥道:「怎么了?」 他二哥把手中的报纸递给她,手指激动的点在左上角一处,哼了一声,「你自己看!」 严怀音好奇的接过来,这是今日新出的《大公报》,她摺叠拉平,定睛一瞧。 繁体黑字还带着油印的味道,然而字字清晰映入眼中,刺鼻又刺眼。 上面刊登着一则启事,离婚启事。 「庄森延、严怀音离婚启事:今因意见不合,势难偕老,故自愿脱离夫妇关系,以后男婚女嫁各听自由,永无瓜葛,此系两人自愿并无丝毫逼迫之事,空口无凭,特此登报声明。」 严怀音看完脑袋空白了一瞬间,怔忪了片刻,又低头去看了一遍,突然啊湫一声打了一个喷嚏,瑟缩了一下,身上忽然泛冷,怕是没有及时换衣服受了寒。 她放下报纸,对她二哥道:「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我先进去换衣服。」 严思义其实是又高兴又气愤,断干净了他同学这边才好接近,然而他妹妹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才女,竟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登报离婚,实在是侮辱人,可如今见他妹妹知道后表情这样平静,他不由心思一转,见她妹妹离开了,拿起报纸去里面找严父严母。 第11页 严怀音先脱了裙子,又侧身去解肋下的盘扣,她今日穿这小袄是裁缝新设计的款,白底子,草绿镶边,镶边上特意做了暗纹处理,上面还有紫色花卉,右侧特意做了一熘盘扣,盘扣的旁边绣了蝴蝶的一侧翅膀,远远看起来,有些盘扣像是花蕊,蝴蝶扇动着翅膀停在上面,有些盘扣就像蝴蝶身体的一部分,穿梭在花丛中,裁缝说这衣服花样叫蝶恋花。 平日她喜欢这盘扣觉得有味道,今日解了五六颗,却没了耐心,自己坐在床上生闷气。 蝶恋花,恋什么鬼花。 意见不合,势难偕老。 自愿脱离夫妇关系。 此系两人自愿并无丝毫逼迫之事。 她喜欢庄森延吗,要说喜欢,不然,说不喜欢也不尽然,毕竟她对两人的这段婚姻是抱有极大的期待的,对他也是抱着极大的期待的,她怕再也找不到这样适合结婚的人了,她也怕小说里的剧情会发生。 可为什么忽然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刚才打电话过来,是不是就要说这个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门外忽然响起砰砰地敲门声。「小姐?」是采苓的声音。 严怀音开口道:「什么事?」微微侧身,继续去解剩下的盘扣。 采苓道:「姑爷在咱家门口呢,二爷不让人给他开门,外面雨可大了。」 严怀音解扣子的手一顿,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终于把扣盘扣全解完了,这衣服下次可不想再穿了,太麻烦了。 她拉开红木衣柜,为了节约时间,翻出一套洋装,一件蕾丝白衬衣和格子长裙换上。 严怀音换好衣服走到客厅里来,他二哥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着捲菸,时不时喝点咖啡吃点点心,看起来十分惬意。 严怀音招了一个下人来问:「五姑爷还在门口吗?」 下人点头道:「还在。」 她吩咐道:「让人开门。」 下人应声要出去传话,被二少爷严思义叫住了。 「怀音,他都私自登报离婚了,你还让他进来做什么?!」 严怀音道:「二哥,不管怎么样,总该当面说清楚比较好。」说完给下人示意,下人点头去了。 严思义道:「我刚才已经将他们庄家登报离婚这事儿跟爸妈说了。」见严怀音没反应,又道:「你知道爸爸这辈子最在乎名义,无故休妻,他们家一声不吭忽然这样做,这是对我们家的羞辱,爸爸现在是恨透庄家了,妈说要上门问清楚,都被爸爸骂了一通,说要断绝两家往来。」 严怀音沉默着不吭声,远远看见庄森延打着伞穿过花园的林子从这边快步走来,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西装,显得脸色有些不好。 他站在客厅口收了伞交给旁边的下人,转头发现沙发上坐着的严思义,叫了一声:「二哥。」 严思义冷哼一声,翘起一条腿,拿起茶几上的报纸挡住了他的脸。 庄森延默然,转眼看向严怀音,眼神复杂,好似又千言万语,又像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眼带愧疚的看着她。 严怀音轻声道:「表哥,坐吧。」 庄森延坐在严思义对面的沙发上,严怀音落坐在他旁边,叫下人上了热咖啡。 庄森延接过来低头喝了一口,热热的液体,让他身上的冷意去了几分,额头上的黑髮因沾染了雨气耷拉着,这低头的动作飘下来两根,盪在眼皮上,显得有些颓废,眉眼间也透着明显的倦意。 严思义悄悄将报纸拿低了一点,眯着两只眼睛瞅了他们一眼。 严怀音侧眸看了她二哥一眼,严思义忙抖了抖报纸,换了一条腿翘着。 严怀音抿了抿嘴,转眼看向庄森延道:「表哥想说什么只管说,不必有什么顾忌。」 庄森延抬眼看向她,一眼撞进她的眼里,清透明亮的眼眸,眼里是期待瞭然的眼神,让忐忑的他心中一热,喉咙微动,开口道:「你们一定是看见了大公报上的离婚启事是吧?」看见严怀音点头,他继续道:「那是我父亲瞒着我做的,我并不知情。」说到这里,他微微一停顿,仿佛斟酌了一下,坦白道:「不过说不知情,也不算准确,应该说之前我父亲让我这样做,我不同意,所以他瞒着我,我知道后才马上打你电话。」 「为什么?」 严怀音想问,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就已经被走出来的严父问出口了。 沙发上坐着的三个人都站起来,跟严父打招唿。 严父叼着菸斗走到严怀音坐着的那组沙发上,弯腰坐了下来,双眼看向旁边的庄森延。 庄森延本来心中就有点忐忑,这一下就更加紧张了,上半身绷得紧紧的,开口道:「我三哥把阿芙蓉膏偷偷拿在药店售卖,被人举报上面把店给查封了,父亲花钱托关系找了上面的人,上面的人说这事归咱们华亭的秘书长管,让我们直接找薛秘书求情。」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对面坐着严思义。「也就是二哥上次的那个同学,薛善。」 严思义一顿,呵呵笑了两声,「这么巧。」 严怀音却是心头一跳。 庄森延道:「我父亲和三哥上门送钱送东西送人,他统统都拒之门外,只让人传了一句话给我父亲。」说到这里,他的眼神转向严怀音。 严怀音静静的看着他,手指却不自觉的捏住荷叶边的衣袖。 第12页 「他说,他只想要一个人。」 「他说只有一个条件,让你们六少爷登报离婚。」 庄森延在家排行第六。 薛善想要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庄森延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严怀音,视线在她脸上的眉毛、眼睛、嘴巴上一一滑过,微微蹙着的弯眉,微微颤动的睫毛,她脸上细微的动作在他心里无限放大。 严家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微微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半响的寂静,大家好像被这咳嗽声惊醒,严父取下菸斗,清了清喉咙,开口道:「森延,不管怎么样,你们家也应该与我们商量一下。」 商量?商量离婚?女方自然不会同意,严父这话也是说的有些滑稽,他自然也察觉出来,所以说完后长嘆了一声,沉默着吸了几口烟。 庄森延忙道:「姑父,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与表妹离婚的,我家里所做的事与我无关。」他这话听起来十分苍白无力。 严思义顿时冷笑了一声,故意道:「像你这样说,除非你登报与你家脱离关系。」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俱是一愣,脱离家族关系,在极为重视三纲五常的大家庭来说,这是极其大不道的事,即使在如今这样西方文化涌进的时代,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有巨大压力的,之前有个富商家的小姐跟人私奔,被他父亲登报将其从家族剔除,小姐因此被众人嫌弃。 严怀音看了一眼庄森延,低声道:「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 到了晚上。 严怀音正准备就寝躺下,房门嘎吱一声,严母推门走了进来,里面穿着家常薄衫,外面披了一件薄呢外套。 「怀音,睡了吗?」 「妈。」 严母走过来,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严怀音,愁眉不展,欲言又止。 严怀音道:「妈是不是为了我和表哥的事?」 严母伸手拉着女儿搁在被子上的手,嘆了一口气,低声道:「都怪妈当初提议让你跟你表哥定亲,你等了你表哥这么几年如今又落得这样,别人家的女孩子像你这样大早就有孩子了,妈真后悔当初那个决定,都是妈害了你啊。」严母说着眼圈都红了起来,她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从小千疼万爱的,当初捨不得女儿嫁去别人家被公婆揉捏,没想到反而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妈,这怎么能怪您呢。」严怀音拉住严母的胳膊撒娇,微笑安慰道:「您不是信佛的吗?佛家不是常说因果循环,皆有定数,很多事情,我们都预料不到的。」她伸手抱住严母,暗嘆了一口气,低声道:「也许……祸兮福之所倚呢。」 如今发生的许多事和小说剧情都不一样,这几天,她常常在想,也许……她不是穿越到小说里呢?而是庄周梦了蝶,这里才是现实,而二十一世纪反而是她的一个梦。 第七章 严怀音早上才吃过早餐,在客厅里看女佣插花,她大嫂带着四岁的小侄子严春林匆匆的走了过来。 严怀音有些诧异:「大嫂,怎么回来了?」大嫂是华亭本地人,因她母亲病重,所以她打算回娘家去小住半个月,这才回去一个多礼拜呢。 小侄子吧哒吧哒跑过来抱住严怀音的腿姑姑姑姑的叫。 严怀音摸了摸他圆乎乎的脑袋,打趣道:「再叫下去你就变成小鸽子了。」眼睛看向走过来的大嫂。 严家大嫂也看着她,眼神担忧。 姑嫂两人关系很好。 严怀音突然就明白了,拉着小侄子到沙发上坐下,笑了笑:「大嫂是特地为我的事回来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 严大嫂在她身旁坐下,她一向性子直爽,直接道:「我没看报纸,是妈打电话告诉我的,这件事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应该去庄家讨一个说法。」 「离了就离了,讨什么说法。」严家二少爷严思义拎着一个鸟笼晃悠悠的走进来,将鸟笼挂在那外边屋檐下,才踱进来坐在他们对面沙发,开口道:「大嫂一句话说的简单,也不想想后果,咱家这些年都靠着庄家,又是亲戚,大哥在外面跑的这些生意,好多都是庄家牵的线,要是大家闹僵了,对我们家可是没好处,不过一个男人而已,咱们家怀音这么优秀,又不是嫁不出去。」说完,朝趴在严怀音膝盖上的外甥招手:「小春林,到小舅舅这儿来,舅舅有东西给你。」 严春林的小脑袋摇了摇,奶声奶气道:「妈妈说小舅舅不务正业,又不给我娶舅妈,让我少跟小舅舅玩。」 严思义顿时气笑了,「大嫂,有你这样教小孩的吗?」 严大嫂哼了一声,「怎么?二弟,我说错了吗?你看看你都多大年纪了,爸妈年纪大了,你大学毕业后,又不工作,又不成家,整天就只知道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吃喝玩乐。」 严思义这下是有些真生气了,「大嫂怕是觉得大哥一个人忙生意,而我就是坐享其成是不是?就算是这样,这家也有我的一份产业吧,我就算是白吃白喝也用的不是大嫂家的钱。」 严大嫂脸上微热,其实心里也存着这点意思,看着丈夫成天在外面忙着生意,东奔西走,心里自然是心疼不已,故而对这个成天游手好闲的小叔子有些不满,然而如今被这一点出来,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觉得自己想得并没有错,顿了顿,开口道:「我这个当大嫂的,哪里说的不对了?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就不该成家立业吗?」 第13页 「你大嫂说的没错,思义,不管怎么样?终生大事你确实该考虑了。」严母从走廊上走过来。 三个人站起来叫了一声妈。 严春林跑过去叫奶奶,严母顿时眉开眼笑,他们家如今可就这一个宝贝孙子,媳妇自从生了这一个后,再也不见怀上,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媳妇的肚子。 「妈,我上次不是跟您说过吗?我想先立业再成家。」严思义皱眉道。 「立业?这几年也没见你去哪里立业!」严母牵着孙子的手坐下。 严思义却很是不高兴的站起来。 严母皱眉:「别急着走,今天就把这事儿说清楚。」 严思义道:「妈,我约了朋友谈事儿。」 严母看着急匆匆走开的二儿子,嘆了一口气,看向媳妇道:「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严大嫂想到母亲就深深嘆了一口气,开口道:「西医中医都看了,都说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了。」 严母皱眉,「亲家母六十没到吧?」 「今年五十八。」 「比我小呢……」严母又嘆了一声,「上了年纪的人,真的说不准,所以思义迟迟不结婚,我真是愁啊,如今怀音又……」 严大嫂低低道:「这事儿,庄家办得也太不地道了。」 到底是严母的娘家人。 严母垂下眼皮,搂着孙子不说话,客厅里忽然就沉寂下来,只有景泰蓝的座钟在那咔哒咔哒的响。 忽然一阵叮铃铃的铃声响了起来,咋起的铃声仿佛十分急促,在这安静的环境里让人听了心头一紧,这电话就放在严怀音右手边的茶几上,她顺手便提起话筒接了起来。 「什么!?」严怀音听了电话后惊讶一声。 严怀音脸色不好的挂了电话,对两人说道:「是四姐夫打来的,说是四姐难产,现在在伯特利医院。」 「不是应该还有一个多月吗?」严母皱眉道。 严大嫂站起来道:「妈您别急,我和怀音先去医院看看情况。」 姑嫂两人忙出了门,本来要坐家里的轿车,得知被二少爷开了出去,便招了一辆黄包车赶去医院。 今天天气好,街上人多车也多,车夫便走不快,不时有身着褴褛的人上来乞讨,第一次两人还被吓了一跳。 车夫皱着眉头骂了几次,便再也没人敢上来了。 「怎么突然有这么多乞讨的人?」严怀音奇怪。 严大嫂道:「听我大哥说,从去年开始,山东那边都在闹灾荒,水旱蝗接踵而至,极其严重,各省市都涌进了好多灾民。」 严怀音沉默。悄悄探头去看那些沿街蹲着的灾民,消瘦黑黄的脸,又脏又破的衣服,眼里黑幽无神,仿佛没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两人来到了伯特利医院的产科手术室门前,四姐夫坐在手术室走廊里的长椅上,他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脸埋在手掌里。 她们走过去,严怀音叫道:「姐夫。」 四姐夫是老师,曾经是四姐的国文老师,两人是师生恋,他平日里看起来脸上总挂着笑,今天却满是愁容,看起来很不习惯。 「大嫂,五妹。」四姐夫抬起头,忙站起来。 严大嫂奇怪:「四妹生产的时间应该还没到吧,怎么忽然就早产了?」 四姐夫推了推鼻樑的眼镜,迟疑了一下,垂下眼睑开口道:「我们吵架了。」 严大嫂顿时就气道:「四妹都快生了,你还跟她吵架?宋亭文,你也太过分了!」 宋亭文低着头不吭声。 三人坐在长椅上,手术一直在进行中。 严怀音道:「姐夫,你们为什么吵架?」话音才落,忽然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三人循声看过去,两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到宋婷文面前,其中一个人开口问他:「你是宋亭文,吴淞国中的老师?」 宋亭文不明所以的点头,「是我,怎么了?」 两个人听见对方说是,其中一个人出手按住他,一个人拿出手铐一把将他拷住。 三个人都惊呆了! 宋亭文反应过来,顿时挣扎叫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用力按住他道:「范行章是你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吧?我们刚查出来,他是梅花社的暴动分子,刚刚已经被我们抓了!」 宋亭文一怔,而后马上反应过来开口道:「他是,我又不是,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利抓我!」 另一个人低声道:「我们是信息处的人。」 三个人听了脸色一白,两人一边一个按住宋亭文,严怀音和燕严大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人带走,宋亭文回头看了一眼手术室又看了她们一眼,眼带绝望。 信息处和情报处是个人人闻之变色的地方,算是一种秘密警察,专门负责一些特殊案件,没人知道这两个地方是谁领导,只知道进去的人不死也去半条命。 姑嫂两人拉着手坐在一起,没了主意,又是担心四姐,又是担心四姐夫。 这个时候,手术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护士推着病床车走了出来,床上躺着四姐严舒窈,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两人忙走上前。 护士笑着低声道:「手术很成功,母子平安。」 紧接着后面一个护士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婴儿红彤彤的小脸,紧闭着眼睛,眉毛和睫毛都很浓密,也看不出像谁。 第14页 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严大嫂一个不信佛的人都忍不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四小姐是难产又是早产,做的手术,术后输液,里面有安神的成份,因此一直睡着,婴儿因为是早产儿,也要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眼见外面天色黑了,两人商量着请了护工照看,招了黄包车回了家。 两人回家跟严父严母说了宋亭文的事儿,严母直嘆流连不利,祸不单行。 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商量办法。 四姐夫宋亭文是从乡下走出来的穷书生,父母妹妹都还在老家,当时四姐跟他好上了,他彩礼都拿不出来,只因严父惜才,才同意两人结婚,四姐夫如今进了信息处,也只能严家想办法,可是严家是从商又是外地人,严父又不善于结交,对于这一块,真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严母嘆道:「舒窈才生产,正在坐月子,这事儿得瞒着她。」 严怀音道:「我跟大嫂也是这样想的。」 严大嫂道:「我刚才打电话问我哥他们,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严思义哼了一声,「这种地方,谁敢惹。」 严父低低的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或者……问问你舅舅那边?」 严思义顿时就道:「爸,算了吧,庄家如今都把咱家怀音休了,您还指望他们!?」 一家人都沉默下来。 严思义看了一眼笼罩在檯灯下的严怀音,橘色的灯光映着少女的脸,仿佛古画中的美人像,他眸光闪了闪,又开口道:「我这里倒是有个人能帮上忙,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 严怀音沉默。 严大嫂抬起头道:「谁啊?」 严思义开口:「薛善。」 第八章 屋里的其他三个人听了顿时沉默,只有严大嫂不明所以:「这人谁啊?」 严思义没说话,只看向坐在灯下的严怀音道:「妹妹可以打电话给他试试,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 庄森延那天来这里解释的那番话,如果句句属实,那么那人对严怀音的心思就不言而喻了,知道的内幕其他严家人自然明白严思义的意思。 严怀音顿时眉头一皱,低哼道:「二哥太看重我了。」 严思义转头看向严父道:「爸,你劝劝怀音,如今可就这么一个办法。」 严父沉默着吧哒吧哒的抽了几口烟,烟雾缭绕中看向自己这个最喜欢的小女儿,他们家祖上曾是前清重臣,也曾出过一位皇妃,他小时候祖母反覆跟他念叨圣旨上的话,脸上满带荣耀,他现在还记得其中一句。 秉柔嘉而成性,椒掖之芳声早着。 他觉得他这个女儿是生错了时代,不然也一定是一位皇妃,可是如今还落得被人休弃的下场,忿忿不平的同时又能怎么样,如今再要强迫她去求人,虽然是为了救另外一个女儿,他也实在不忍心。 他沉默良久,放下菸斗,呷了一口茶,缓缓道:「薛先生位高权重,怎么会听一个小小女子的话,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严思义急了,赶紧开口道:「不是!爸,薛善跟我说过,他说他——」看见他爸凌厉警告的眼神,后半句话便咽在喉咙里。 严大嫂听了个大概,也隐约明白了一些。 严思义不明白严父为什么要阻止,过后又到房内找严父道:「爸,咱家要是攀上薛善,以后也不用靠着庄家脸色做生意。」 严父皱眉:「那薛善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听说吃喝嫖赌,性格乖戾,怀音可是你亲妹妹,你忍心把她嫁给这样的人!?」 「男人嘛,会点这些也很正常。」严思义不在意道,顿了顿,眼珠一转道:「而且他并不是传说中那样的人,毕竟年轻,又坐在那样的位子,嫉妒他的人很多,诋毁他的人自然也多,爸爸可一向不是人云亦云的人啊。」 严父一向嘴拙,心里虽然并不贊同二儿子的话,却也没说什么。 严思义以为严父已经动摇,又继续道:「这段时间儿子经常和他在一起,对他是有一定了解的,他人品并不坏,只不过是一些有心人故意造谣生事,怀音是我亲妹妹,我怎么也不会害她。」停顿了一下道:「其实……他第一次见怀音后,就曾对我说,若得怀音做妇,愿效仿汉武帝,以金屋贮之。」 严父本来是心不在焉的听着,想着等会就把他打发了,听到后面不由有些惊讶,见二儿子眼巴巴等着自己开口,他只挥了挥手道:「晚了,回去休息吧。」 严思义还要说话,严父已经背过身去了。 次日,严大嫂和严怀音约好早早就起来了,吃过早餐后,两人就坐上了轿车去医院。 严怀音把鸡汤端给四姐,笑道:「小心烫。昨日就让他们小火炖的,味道都出来了,可香了。」 严舒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勉强笑道:「我记得你最喜欢喝鸡汤了,你也喝点。」 严怀音摇头打趣道:「这个时候,我可不敢跟你抢鸡汤喝,等会爸妈来看见该骂我了。」 严舒窈失笑,耷拉着眉眼,垂着头慢慢喝着。 严怀音和严大嫂两人暗暗对看一眼,都知道她在惦记着什么。 严大嫂坐在病床旁道:「昨日你动手术,四妹夫守在外面,一副快哭的样子,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你们吵架了,话还没说几句呢,有个同事来找他,说学校有急事,让他赶紧回学校,晚上又跟我们说学校让他跟几个老师去燕京演讲,估计事情有点急,连夜就走了,託付我们照顾你,说事情一办完就赶回来。」 第15页 「他去燕城了?」严舒窈顿时抬头看向严大嫂道。 严大嫂点头笑:「是啊,说你刚生产坐月子,让我们一定要把你照顾好了。」 严舒窈脸上顿时就笑了,嘀咕道:「我还以为他跟我生气,故意不来呢。」 「哪能啊,又不是小孩子。」严大嫂笑,问道:「说起来,你们为什么吵架?」 严舒窈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我怀疑他外面有人。」 两人惊讶。 严大嫂正色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可能是我疑心太重……」严舒窈模煳道:「算了,不提这些了。」 严舒窈刚吃完东西,严父严母也来了。 护士抱来小孩,孩子在襁褓里,微红的眼珠到处转,要哭不哭的模样,十分可爱,严母抱着小外孙笑眯眯的看着,大家都围在严母身边,严大嫂道:「长得可真俊,一点儿也不像宋亭文。」 严怀音噗哧一笑,「大嫂这话,幸亏四姐夫不在这儿。」 严舒窈满目柔光的看着严母怀里的孩子。 严父道:「取名字了吗?」 严舒窈回道:「亭文想了好几个名呢,男孩女孩都有,等他回来了,再好好挑一个。」 房里静了一静。 严舒窈看向严父微笑道:「到时候爸爸给他好好取个字。」 严父掩下嘆气,呵呵笑道:「嗯,我回去就好好想想。」 严舒窈道:「对了,前几天三姐还发电报问我什么时候生呢?五妹,等会你记得帮我发一封电报告诉三姐一声。」 三姐和四姐是嫡亲的姐妹,两人从小关系极好,长得也像,仿佛双胞胎一般,只是三姐嫁去了外地,却也时常保持联繫,三姐严莲蓉跟严怀音的关系又要淡一些。 严怀音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的。」 等严舒窈睡下休息后,大家出了医院。 四姐跟四姐夫是时下流行的自由恋爱,又是师生恋,两人门第不同,经过了一些波折才走到一起,两人的感情自然也不浅,若这次四姐夫真的出事,四姐只怕不知道会怎么样。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严大嫂站在轿车门边对严父道:「爸,我回娘家一趟,看看我哥他们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 严大嫂娘家几个哥哥都从政,只是位置都不高。 严父沉默着点点头。 严母道:「多回去陪你母亲几天吧,有什么事打电话来就行了。」 严大嫂道:「春林就拜託妈照顾了。」 严怀音刚回到家,有下人来跟她报告:「刚才庄森延少爷来家里找您,我们说您去伯特利医院去了,他匆匆忙忙就走了。」 正在此时,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下人去接了电话,严怀音正低头喝茶,下人说电话找她的。 她放下茶杯,起身去接了电话。 「表妹?」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严怀音微微一愣,下人才说到他,他就打电话来了。 自从上次报纸的事,他来家里解释过,这几天再未现身,而且连电话都没有,就像离婚启事上写的那样各无瓜葛,那天斩钉截铁的那句,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与表妹离婚的,我家里所做的事与我无关,就像一个玩笑话。 严怀音对他由期望到失望,仿佛赌气般的淡淡嗯了一声。 他感受到她语气中的冷淡,着急道:「怀音,你生气了?」 严怀音有些烦躁,「有什么事吗表哥?」 庄森延小声道:「我这几天被我父亲关在家里,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不准我出门也不准我打电话,今天我悄悄跑出来找你,没想到你没在家,去医院是身体不舒服吗?」 舅舅关着表哥,是因为不想表哥再跟她来往还是为了其他的事?严怀音怔怔的猜想,直到听见话筒里的唿叫声才回神过来,回道:「不是,是我四姐生了。」 「四表妹生了!?」庄森延笑问,「生的男孩女孩?」 「男孩。」 「亭文一定很高兴。」 他提到宋亭文,严怀音忽然就想起宋亭文入狱的事,正想告诉他,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忽然听见电话那头的他喊了一声爸,接着电话里变成嘟嘟的忙音。 严怀音怔怔的看着话筒。 严思义正从外面走进来,走到严怀音身边,看见严怀音提着话筒,开口道:「怀音,这电话你是打还是不打?不打的话先让我成吗?」 严怀音这才反应过来,把话筒递给严思义。 她走到另一边坐下,看见茶几上摆着报纸,不由拿起来翻看。 是今日的中央日报,最上面是最新的头条,山东省发生严重灾荒,西部受灾四十多个县,灾民一千多万,华洋义赈已经致电中央告急,政.府倡议各界民众踊跃捐款,下面附有捐款地址。 她想到昨天看到的那些灾民,也想尽一份力,盘算着手里的私房钱,默记下捐款地址。 严思义打完电话坐在严怀音身边,兀自开口道:「宋亭文的事还瞒着舒窈吧?」顿了顿,又道:「亭文进去一天一夜了,听我一个朋友说,他同学也曾被抓进去过,才进去半天就找关系放出来了,然而就是这半天就不成人样了,在医院住了几个月才出院。」 严怀音听了脸色微微发白,「……不至于这样嚣张吧?」 第16页 严思义嘲笑的哼了一声,「看来四妹迟早是当寡妇了,当初他们俩结婚的时候,我就不贊同,宋亭文一个教书匠,家里一穷二白的,你们都不听我的,这下好了,惹上这种事,自身难保不说,只怕还拖累咱们家。」 「二哥!」严怀音皱眉看着他道。 严思义撇了撇嘴,站起身踱去廊檐下逗鸟去了。 第九章 严怀音下午坐车去邮局发了电报,顺便捐了款,又带着熬好的人参鸡汤去医院,下了车嘱咐司机不用等她。 严舒窈住的是单人病房,她才进门口,便见四姐一个人坐在床上低头哭。 严怀音忙走进去,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沿边着急道:「四姐,你怎么了!?听说坐月子可不能哭的!」 严舒窈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脸色苍白,眼睛却红得吓人,她一把抓住严怀音的胳膊,哭道:「五妹,亭文是不是出事了!?他是不是出事了!?你们都瞒着我,都瞒着我!!」 严怀音的胳膊被她的手抓得生疼,她也顾不上,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四姐,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说。」 严舒窈只是激动的摇摇头,一味的哭道:「我没法不激动,怀音,我听别人说了,进了那种地方的人,基本都死在里面了,我的孩子才出生就没有父亲了。」 严怀音道:「你听谁说的?」 「我刚才在门口走廊上遇见亭文的同事,才知道他出事了,同事说先被抓进去的范行章老师就已经死了。」严舒窈哭道:「怀音,我该怎么办?我们都不认识什么人,我怎么救他……」边说边哭,一脸绝望的模样。 严怀音看了顿时有些不忍,忙道:「爸爸我们都在想办法,大嫂也回娘家找人帮忙了,这么多人,肯定能想到办法的,你别这样哭了,哭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真的吗?你觉得有希望能救得出来吗?」严舒窈顿时含着眼泪满带期望的看着她。 严怀音安抚的点点头。 严怀音慢慢劝了很久,看着她情绪稳定下来,吃了晚饭睡着了才离开。 回到严公馆,严怀音把四姐已经知道四姐夫出事的事告诉了严家二老。 严母唉声嘆气道:「亭文这次估计凶多吉少。」 严父也连连嘆气,束手无策。 严怀音坐在客厅檯灯下出神,想起四姐伤心欲绝的眼神,想起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还有宋亭文在乡下种田年迈的父母,他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她想了很久,提起话筒拨了二哥那天晚上告诉她的一个号码。 电话没响多久就有人接听了,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喂,您好。」 严怀音捏了捏话筒,轻声道:「您好,我姓严,我想找一下薛先生。」 「好的,请您稍等一会儿。」 严怀音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话筒里传来渐渐清晰的脚步声。 「严怀音小姐?」她心有一跳,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电话里听着比现实中低沉磁性,莫名的有些撩人,其实她一直有点声控情结。 「薛先生,是我。」严怀音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回道,顿了顿,又忙道:「抱歉,这么晚来打扰您。」 「没有,我跟朋友在外面吃饭也才进家,严小姐这电话若是早打一点我就接不到了。」薛善很随意的笑道。 严怀音抿了抿唇道:「我……有一件事很冒昧的想求薛先生帮一下忙。」 「你说。」薛善马上道。 严怀音没想到对方会那么果断,心头定了定,便厚着脸皮开口,说宋亭文上有老下有小,说他平时老实善良,说了很多理由,问对方有没有认识的人帮帮忙。 说完后,严怀音才发觉自己好像说的有些啰嗦了,脸上不由一热,下意识咬了咬唇。 电话中的他却一直耐心的听着。 「严小姐这么紧张,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话筒里传来他的几声轻笑,通过滋滋的电流轻轻震动着她的耳膜,他回道:「没问题,明天你去医院看你四姐的时候,一定能看见你四姐夫。」 「真的!?」严怀音又惊又喜,下意识道,没想到这事儿会这么容易。 「放心。」薛善弯唇道,「薛某才该感谢严小姐,前几日送来的字画,薛某实在喜欢极了,可我送你的字帖你又不收,还好如今能帮上严小姐的忙,这个忙帮上了能让严小姐这么高兴,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严怀音道:「您能帮忙,我确实很高兴,也非常感谢。」 「若我帮不上忙?严小姐又当如何?」薛善忽然道。 严怀音微微一顿,「薛先生帮不上忙也是情理之中,怀音也能理解。」 「真的吗?」对方却忽然淡淡道。 「当然。」 话筒里忽然就安静下来,这静默随着时间的流走,和电话里传来的淡淡的唿吸声,容成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氛围。 严怀音终于忍不住开口:「很晚了,那么我就不打扰薛先生了。」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再跟我说半个小时可以吗?」 严怀音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惊讶的同时心头又有些异样的感觉,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顿了一会儿,才轻声解释道:「……我是怕打扰到您休息。」 薛善道:「上次在玉佛禅寺,我问你信佛吗?你说你信,你可听过《佛遗教经》里有一句话。」 第17页 「什么?」 「世皆无常,会必有离,勿怀忧也,世相如是。」 严怀音道:「这是说,世间常会之人,也会有离散之时,相遇之人,也终将会分开。世事无常,人生常态。」 ……相遇之人,也终将会分开。 他曾在书上看见,说北宋哲学家邵雍曾计算,世界上的事物将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完全重现,也就是说十二万多年后,他才可能会遇见她,可是神佛对他如此慈悲,不过两千多年,他们就能再次相遇。 既然遇见,就绝不会放手。 佛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他这一世的外公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他说,非相,世上一切的外物都是虚妄都是不真实的,日后你不要学你母亲,人只有放下执念,才能得到解脱。 执念?也许就是因为有了执念,他才等来了和她的缘分。 也许就是因为执念太深,又或许是上天的怜悯,神佛的慈悲,让他不仅能重来这一世,还能忆起前世。 前世种种,歷歷在目。 话筒里又是莫名的寂静,磨人的心。 严怀音又忍不住叫了一声:「薛先生?」 那边忽然问道:「严小姐知道山东灾荒吗?」 话题跳得太快,前一分钟还在谈玄学,这一下又说起民生,比女人变脸还快,她不由暗自腹诽,开口道:「知道,我今天看了报纸。」 薛善道:「实际上的受灾面积和人数比报纸上写的更多,政,府压力很大,过段时间官方要举办一个慈善捐款舞会。近日工作太繁忙了,同严小姐许久不见,所以我想邀请严小姐做我的舞会女伴,不知严小姐有没有空?」 近几年很流行这种慈善舞会,实际上就是上流社会举办的交际会,很多名流大亨和高官商贾都会参加。 严怀音顿时一愣,想拒绝又不好拒绝,毕竟刚求人办事。 他在话筒里低声道:「到时候我开车来接你。」 …… 翌日。 严怀音晚上没睡好,早上便有些起晚了,吃了午饭后,才和严母坐车去医院。 病房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严怀音母女俩不约而同的对看一眼,眼里都是惊讶,严怀音一把推开房门,一眼看见宋亭文抱着孩子站在严舒窈的床前,两人都眉开眼笑的讨论着孩子,襁褓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这热烈的气氛,咿咿呀呀的咧嘴笑得手舞足蹈。 严母走进去道:「亭文?!你!你回来了!?」脸上也是又惊又喜。 两人这才看见严怀音母女俩,都叫了一声妈,五妹。 薛善果然说话算话,说今天能见到今天就见到了,惊喜的同时不由震惊对方的能力,从信息处那个魔窟把人这么快弄出来,这人背景确实不浅,欠下这么一个人情心底到底有些不安。 宋亭文笑道:「嗯,他们把我拷问了一番,我问心无愧,自然抵死不认,我还以为我还会在里面待很久,没想到他们今天早上忽然说上面查清楚了,就把我放出来了。」 严怀音见他人除了消瘦苍白了一点,没什么异常,不由问道:「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第一天进去的时候,见我不认罪,对我用了一下刑具,后来一直把我关在一个屋里,如今能出来,吃这点苦头不算什么。」宋亭文轻描淡写道。 「你受伤了?伤在哪里?!」严舒窈顿时着急的看向他丈夫道。 宋亭文忙看向她安抚笑道:「就身上一点点小伤,我今天早上已经擦药了,很快就好了。」 严母阿弥陀佛的念了几句,「谢天谢天,亭文这次能这么快出来,真是佛祖保佑。」笑着对严怀音道:「过几天陪我去玉佛寺酬神。」 严怀音眸光微动,笑着点头。 两人回到家把宋亭文出来的消息告诉了大家,大家惊喜之余纷纷感嘆神佛保佑,只有严思义不动声色的瞥了严怀音一眼,据朋友说,情报处的宗旨是宁愿错杀三千也不放一人,后面成立的信息处更是有过之无不及,人既然进去了哪里会那么容易离开。 然而大家的好心情,因为下人走进来的一句通报打破了。 「老爷,太太,门口庄舅爷携夫人来拜访老爷。」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严父沉默片刻,对下人颔首道:「请进来吧。」 报纸上的离婚启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除了庄森延来过严家,庄家二老别说人来连电话都没有,这一下子忽然上门,都搞不清楚对方的来意,然而到底是姻亲,严父又是懦弱实诚之人,自然做不出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严怀音站在门边,看见庄老爷和庄太太并肩朝这边走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后面跟着几个下人,下人们抬着几个大木箱子,再往后看,空无一人。 想到昨天庄森延打来的电话,她想,也许并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他做不了主。 她眯了眯眼,看了几眼那些大木箱,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第十章 庄严两家对立落座在沙发上,客厅里一时间只有茶盏轻碰衣袖摩擦之声,一切静下来后是座钟走动之声,咔嚓咔嚓,声声落进人的心里去。 几口红木箱子放在客厅中间,表面失去红色的漆釉光泽,花纹凹凸线条之处隐藏着淡淡的灰尘。 第18页 四年前,这些嫁妆从这里被热热闹闹的抬到庄家,这是严家大哥为了妹妹出嫁,特意挑选的云南红木,涂了一层极好的红漆,造型精緻,光泽油润,看起来仿佛比里面装着的金银珠宝,古董瓷瓶还贵重。 严父看见这些木箱子,自然也明白了对方的来意,缓缓开口道:「你们的意思我们明白了。」 庄老爷眼底带着淡淡的愧疚,低声回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们做得不对,可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不能看着我们庄家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我——」顿住了,嘆了一声道:「算了,事到如今,我解释再多都没有意义,只希望我们日后能尽量补偿。」 严思义从鼻子里淡淡的哼了一声。 严太太听见这一声低哼,顿时面色难看,阴阳怪气的尖声道:「对方为什么提出这样的条件,谁对不起谁,这还有得一说呢。」 严父顿时气得涨红了脸,严怀音更是气得手指发抖。 严思义冷声道:「舅妈如今倒打一耙,是捨不得这几箱子嫁妆吗?」 严家祖上当过前朝高官,官员里手里有的一些宝贝,即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到,当初结婚,严家怕庄家看不起,给严怀音的陪嫁里特意添了祖上手里珍藏的几件价值不菲的宝贝古董。 庄太太其实也存了这么一点点的心思在里面,被这么直白的一点出来,顿时觉得掉了脸面,也是气得红了脸。 双方闹到这样面红耳赤的地步,严母忍不住,不得不开口:「大哥,大嫂,怀音什么样的人,你们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森延出去留学这几年,我们让她住在家里,就是怕你们家人多是非多,她一个人居住传出不好的绯闻,现在的女孩子谁不出去玩出去上学,可这四年来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连大学都不让她上,这是为了什么?她师父沈大师的书法展览会上,挂了她的一副字画,让她得了南严北陈的名声,我们生怕你们不高兴,这又是为了什么?你们有苦衷我们理解,可大嫂,你这样说怀音,太委屈她了,我这个当母亲的……」严母说不下去了,眼圈已经全红了,低下头拿出绣帕擦了擦眼角。 屋子里似乎还隐约迴响着严母压抑却又激动的说话声,好半天都没有人出声。 庄老爷长嘆了一声,看向严母以及严母身旁的严怀音,「妹子,怀音,这件事我心里有数,总之是我们庄家对不起严家,然而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亲戚,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伤了这么多年来的亲戚之情。」 话说到这个分上,大家心里面其实都有了隔阂。 然而今日庄家二老来还嫁妆,这件事也算划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从此以后,严怀音和庄森延真正再无瓜葛,各自婚嫁自由。 严母一夜没睡好,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女儿白白耽误这么多年的青春,翻来覆去,才知道旁边的严父也没睡着。 翌日,严母早早起来,仔细沐浴了一番,吃过早餐叫上严怀音,叫下人备了许多香烛果品,准备去玉佛寺,一是为了宋亭文的事酬谢神灵,而是为了女儿能早日找到好人家。 严怀音夜里一个梦接一个梦,早早的就被严母叫起来,不由打了好几个呵欠。 两人刚坐上家门口的小轿车,后面便停下一辆黄包车,司机正发动,随意的看了一眼后视镜,顿时惊喜道:「太太,小姐,是大少爷回来了!」 车里的严家母女不约而同的扭头一瞧,脸上都是又惊又喜。 司机熄了火,两人下了车。 严家大少爷严思礼下车付了钱,转头看见母亲和妹妹,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提着行李箱走上去。 严家主要是做绸缎生意的,基本上全国的省市都有分号,近些年因为洋布的冲击,国货销量锐减很多,很多地方的分号也经营不下去了,大少爷这次出去外面几个月,就是各处考察,想从国外进口先进的机器,决心又做一次大变革,否则严家就只能像晋商那样衰落下去。 严父不善经营,如若绸缎庄从刚受到冲击时就开始改革,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这还是严思礼继承了祖父的商业头脑,接手生意后力挽狂澜,否则严家绸缎庄早就消失在商业圈。 严思礼在书房里跟严父一一汇报,严父没有生意头脑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听完后开口道:「思礼,为父只要求最后能保住严家一点基业。」 严思礼暗嘆了一口气,转念一想,又笑道:「我明白了,父亲放心。」父亲只愿做守城之君,外面已经四面楚歌,他若不破城一搏,只怕无城可守。 严大嫂知道丈夫回来,也从娘家赶回来。 午饭的时候,一家人都围坐在圆桌旁热热闹闹的吃了饭。 饭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聊天,严思礼听到五妹离婚的前因后果后,想得深远,你家势微人家自然敢随意拿捏你,若严家势高于庄家,庄家即便要离也不是那样的做法。 他抱着儿子,眸光幽深,看向严怀音开口道:「五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想不想上大学?」 严母担心道:「她都二十一岁了,早日找到好人家嫁人才是正经,又去读什么书。」 严怀音穿越前刚大学毕业没几年,她也不想再读书了,摇摇头道:「我只想把我的字练好。」她穿越前师从爷爷学习书法,爷爷的书法在当地很有名气,穿来这里后,又有幸拜了书坛大师沈默为师,爷爷和师父都说她于此道有天赋,她想潜心钻研走得更远。 第19页 严思义符合道:「妈说的对,女孩子最后的归宿还不是嫁人。」 严父叼着菸斗,也是颔首贊同。 严思礼缓缓摇头,凝视着严怀音道:「怀音,你从小聪颖好学,中学还以全校第三的成绩毕业,不上大学实在可惜,现在很多女性都出国深造,或者你想出去,大哥也一定全力支持你。」 听他这么说,严家几人都皱眉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出声反驳。 严怀音有些感动,开口解释道:「大哥,我不想上学,是因为我个人原因,这四年来,我每日读书写字,自认为并不比上大学的人差,再去上大学也不过是耽误时间,我现在只想专心把我的字练好,希望有朝一日能写到师父那样的境界。」 严思礼听了这话,十分欣赏的颔首。 严思义不屑的低笑了一声。 严思礼皱眉看向他弟弟,「你笑什么笑,怀音一个人女人就有如此大的志向,你呢,二十五六了,经商不成,仕途不成,不成家不立业,整天就是玩鸟游乐,一点出息都没有,还敢笑别人!」 严思义被他大哥这么直白的一数落,再加上白天又被他朋友奚落了一番,心中的痛处一下子就爆发出来,倏地站起来,涨红脸嚷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大哥,大嫂,你们都瞧不起我,你们等着,终有一天——我!……」 「你什么你!你有本事就做出点成绩给我们看,别整天眼高手低的!」严思礼呵斥道。 严父皱眉接嘴道:「你大哥说你,是为你好,思义!你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 严思礼怀中的严春林以为大人吵架了,吓得瘪着嘴快要哭的模样,严大嫂赶紧把他抱进怀里哄起来。 严思义气得捏紧了拳头,气鼓鼓的走了。 严母嘆气:「你们兄弟姐妹五个,就数你二弟从小不省心。」 严父沉声道:「咱们家人丁单薄,日后严家也就只有你们兄弟两人,思礼,你是兄长,若是以后为父不在了,你一定要管好你弟弟。」 严思礼正色道:「父亲,思义是我亲弟弟,您不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 父子俩先后走开了,客厅里就剩下女人们在闲聊。 严大嫂道:「可能二弟成个亲会好多了。」 严母道:「你给他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好的女孩子,门楣低一点也无所谓,主要是性格好就行了。」 严大嫂笑道:「我这里倒是有这么一个人。」 严母朝严大嫂坐近了问道:「谁啊?」 严大嫂低头发现儿子睡着了,把儿子小心翼翼的交给身后的下人,交代了几句后,转头对严母道:「我二嫂娘家里的三妹,今年十八岁,性子真的非常好,就是长相一般,外貌上有些配不上二弟,只怕二弟不喜欢。」 严母回忆了一下媳妇的娘家人,问道:「我见过吗?」 「您没见过。」 严大嫂眼珠一转,想了想,又开口道:「她过几日要和我二嫂他们去玉佛寺上香,到时候我陪妈去。」 严母笑着点点头:「外貌不重要,娶妻娶贤。」 严怀音想起他二哥的性子,开口道:「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二哥好像又是个特别看重皮相的人,只怕他不定会愿意。」 严大嫂颔首道:「正是这个理儿,所以我一直未曾跟母亲提起,只是这姑娘实在太好了,母亲今日提到,我就顺嘴说了。」 严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再这样由着他了,若是这姑娘真好,我们就赶紧给他们定下来,成了家就好好跟着老大做生意。」 严大嫂点头道:「男人成家了,心慢慢也就收回来了,到时候兄弟两人其利断金,生意越做越好。」 严母笑眯眯的点点头,想到这事要是成了也算是去了一桩心事,到时候她可就不止只有一个孙子,想到这里,严母下意识看向媳妇的肚子,低声道:「春林都几岁了,你这肚子……也还没有动静?」 严大嫂有些愧疚的摇摇头。 严母也不好责备,毕竟儿子这几年忙着做生意整日不着家,想了想,隐晦的提醒道:「思礼整天在外面,我怕他累伤身子,过几日你让他抽个时间带他去调调中医,两人都看看……啊?」 严大嫂听懂了严母的话,红着脸窥了旁边的小姑子一眼,低低嗯了一声。 严怀音没懂对方看她干啥,她打了几个呵欠,站起身招唿一下便回房了。 第十一章 薛善打电话来的时候,严父正坐在旁边看报纸,严怀音挂了电话看了看手錶,对严父道:「爸爸,我有点事要出去,可能要晚点回来。」 严父放下报纸,低声道:「有求于人,必礼下于人。」 严怀音瞬间明白了严父的意思,低低叫了一声:「爸爸……」 「为父又不是你母亲,人间的很多事神佛管不了。」严父嘆道,欲言又止,只嘱咐道:「早点回来。」 她点点头,回房换了一件藕色暗花旗袍穿上。 今晚这种场合,不可太素也不可太艷。 严怀音收拾出来,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黑色小轿车。 她走过去,司机已经为她打开了车门。 车里光线昏暗,虽然看不清人,却仍然感觉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给她带来十足的压迫感,从第一次见面,抛开先入为主的观念不说,她就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摄人的气势,就像……古代久居上位的王者,带着……王者的凶气,显得有些凌厉,大概是因他眼眶比常人深邃,眼睛又太黑的缘故。 第20页 她定了定神,弯腰低头坐了进去,坐好后低声道:「薛先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对方薄唇一弯道:「严小姐不必太客气。」 晚上七点过的华亭,天色还没有全黑下来,街上人潮涌动,电车声叫卖声说话声钻进车里,外面吵闹,更显得车内的宁静。 严怀音的视线一直看向窗外。 「严小姐喜欢听崑剧吗?」 严怀音转过脸来,垂下眼帘,有些拘谨道:「还行。」 薛善轻声笑道:「看来是不喜欢了,那我们今晚听崑剧,严小姐可别睡着了。」 严怀音微微诧异,下意识抬眼看向对方,又很快收回来,「不是说是慈善舞会吗?」 薛善摇头道:「舞会太无趣了,所以我让他们请了名角俞大师在三雅园义演,义演三天,所得款项,除了一切开销外,悉数充赈。报纸上都有刊登的,我以为你知道。」他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凌厉的眉眼倒是柔和了不少,其实抛开对方身上凌厉迫人的气势,一张瘦脸上是高挺窄鼻,浓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皮相真是不错的。 「最近有点忙,没空看报纸。」严怀音的视线落在前方。 薛善却是一直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严小姐不必遗憾,下次有舞会你还会是我的女伴。」 上一世,他第一次见她,就是在这次的慈善舞会上,她挽着他的丈夫庄森延,笑容温婉,一对佳人,令人艷羡。 上一世,他还没有前世的记忆,然而他的心弦却还是为她颤动,只一眼,心脏深处那种强烈的悸动简直无法形容,所以哪怕知道她已是有夫之妇,他也不折手段的把她弄到手。 严怀音忙看向他,摆手道:「不是,我……」看见对方充满笑意揶揄的眼睛,她也不由抿唇莞尔。 「薛先生,到了。」 车子停了下来,司机开口提醒。 严怀音下了车,这才发现天上又飘了雨,淡淡的雨雾,绵绵细雨飘在人身上,好像受潮了一般黏湿不舒服,司机忙忙拿了伞给薛善撑着,薛善接过来撑在了严怀音的头顶。 严怀音道了一声谢。 司机将两张票递给了守门人,门人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很是恭敬的朝薛善微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人撑着一把伞,并肩走进了园子。 一进去是一条长长的石径,石径两旁种有青竹,走到石径的尽头,敞开的大门里入眼的是一座白绢屏风,屏风上绣有淡淡的梅兰竹菊,映出里面璀璨的灯火,透出来的是沸腾的笑语。 看来票卖得不错。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看见两人,男人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薛先生。」接过薛善手里的雨伞,引着两人入内。 严怀音放眼望去,戏台下围坐着几十桌,有男有女,有长衫也有西装,有旗袍也有洋裙,皆是穿戴不俗,今天这首场义演,来的人大部分是达官显贵和富商巨贾,倒茶端水的小厮不断的穿梭其中,很是热闹。 男人引着两人上楼梯,低声道:「钱市长在包厢里等您,林市长也刚到。」 薛善轻轻颔首。 二楼有六个包房,男人带着他们走到了中间第三间,这里的视角正对着戏台中间。 包房门口守着两个男人,男人为他们推门。 薛善带着严怀音走了进去。 烟榻上分别坐着两个人男人,左边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紧挨着他身旁,还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两人正在说笑,女人烫着时下流行的长捲髮,穿着藕色的缎面旗袍,旗袍上绣有牡丹花,身材微微丰满,黑眉红唇,一颦一笑都带着媚态。 右边坐着的男人相比就年轻许多,约莫二十六七的模样,白皙的脸孔上五官英挺利落,身上带着一股少有的清贵和儒雅。 如果说,薛善像一把锋利的剑,这人就像一块清冷的玉,虽然外貌气质完全不同,却都带着淡淡的疏离和凉薄。 薛善跟两人颔首打招唿,右边的年轻男人含笑颔首,略抬了抬手示意。 左边的男人却一脸笑容的站起身,旁边的女人也忙站起来,男人递上来一张红色的戏单笑道:「薛老弟,你来点两齣。」 薛善微笑道:「钱兄别客气。」带着严怀音坐在旁边的交椅上,说完却也是接过戏单递给身旁的严怀音,笑道:「你看看,有什么想听的戏没有?」 严怀音顿时受宠若惊,不好意思的忙摆手道:「您决定就好了,我不懂的。」 钱市长这才看向严怀音,笑道:「薛老弟,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薛善笑道:「这位是严怀音小姐,是我的朋友。」 钱市长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看向薛善,而后瞭然的哈哈一笑,「第一见面,严小姐千万别拘谨。」 严怀音微微颔首笑道。「您别客气。」 「南严北陈的严?」 一直坐着的年轻男人忽然出声道。 严怀音不好意思道:「都是浪得虚名。」 「严小姐太谦虚了,沈老的关门弟子,我表妹陈百薇可是很想认识严小姐呢。」男人微笑道。 严怀音微笑道:「听说陈小姐的工笔画才是出神入化呢。」 南边华亭市的严怀音,写的一手好字,北边的燕城则住着陈家百薇,画的一手好画,两人皆是名门之后,出身富贵,所以别人将两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排在了一起,合称南严北陈。 第21页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曲笛和三弦声,戏开演了。 包房里安静起来,有少女进来奉茶,滚烫的茶盅放在严怀音手边的茶几上,还特意在她面前上了一盘精緻的点心,严怀音下意识道了一声谢,奉茶的少女顿时有些惶恐的摇头。 奉茶的少女又转身给钱市长旁边的女人续茶上点心。 女人看了少女一眼,眼珠微微一转,对钱市长低声笑道:「这女孩跟莺莺有几分相似呢。」竟是一口的吴侬软语,十分动听。 钱市长看了少女一眼,又不动声色的瞥了薛善一眼。 年轻女人双手攀上钱市长的胳膊,柔柔问道:「是伐?」 外面已经开唱了,软糯细腻的水磨调传入耳中,女人的娇滴滴的声音便显得有些突兀。 薛善回眸,仿佛不经意的看了女人一眼。 女人顿时闭口。 钱市长拍了拍女人的手,笑着对他们低声解释道:「今晚的这第一齣戏是《赵氏孤儿》,听说这是俞大师根据元代纪君祥原着改编了的新剧本,这新剧本今天还是第一次表演。」 薛善回道:「比起皮黄来,我更喜欢崑曲。」 钱市长颔首笑道:「我与薛老弟所见略同。」 薛善眼睛看着外面的戏台,身子向严怀音这边微微倾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严小姐听过吗?」 严怀音老实摇头:「只听说过这名字。」 于是薛善一边看戏,一边跟严怀音低声解戏。 大将军屠岸贾陷害忠诚正直的赵盾,赵氏满门抄斩,只剩下赵朔夫人晋国国君胞妹,公主怀着身孕忍着悲痛逃入宫中,戏台上的演员哭泣悲惨隐忍,配着悽惨的调子,惹得严怀音都有些眼红了。 公主生下孤儿赵武,赵家门客程婴救孤儿出宫,屠岸贾追杀孤儿,程婴献出自己的儿子,背负着卖友求荣的骂名,强忍悲愤抚养赵武长大成人,剧情这时候推到了高.潮,下面戏台传来一片喝彩声,隔壁的包房也传来叫好声,最后孤儿赵武长大成人,杀了屠岸贾当上了晋国的卿大夫,故事圆满结束。 严怀音曾经陪严父听过京剧和崑曲,确实还听睡着过,这还是第一次从头听到尾,也终于感受到了崑曲的魅力,唱腔婉转细腻,唱词精湛,最后也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 眼前忽然出现一杯茶,严怀音刚才一直顾着看戏,这下才感觉到口渴,顺手就接过来喝了一口,喝完才发现是旁边的薛善递给她的,她放下茶杯,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他倒了一声谢。 薛善笑道:「看不出严小姐也是个戏迷。」 严怀音陈贊道:「是他们实在演得太精彩了。」 钱市长符合笑道:「我与严小姐所见略同,俞大师这新剧本比梅大师演的京剧版还好看呢。」 薛善却是淡淡道:「唱腔不错,只是真实的歷史被改得面目全非,也是仅供娱乐而已。」赵氏孤儿,就连后世的史书对这一段歷史都记载有误,这一段歷史的是非曲直,他心里清楚与现如今传世的故事完全不同,只因前世他父亲乃是赵氏宗主,剧情中的赵武之孙。 青铜灯下,父亲跪坐在蒲垫上,寂静的夜色之中,对他和众兄弟姐妹缓缓叙说着,一代一代口传下来的秘史,那时候他还小坐不住,阿音在他旁边发现了,还悄悄伸手轻轻拍了他一掌。 第十二章 这一场《赵氏孤儿》演完,休息了几分钟,下一场接着演的是《游园惊梦》,是《牡丹亭》中一出经典段落。 这个时候,钱市长旁边的年轻男人林市长,看了看手腕上的金表,站起身下榻笑道:「林某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看。」 钱市长忙挽留道:「哎,就这一场了,这可是俞大师那个关门女弟子演的杜丽娘,不看可惜了。」 林市长摆摆手,笑嘆道:「实在有事,也只能错过了。」说完朝薛善和严怀音轻轻颔首算是打招唿,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严怀音这才想起来看时间,竟然已经九点了,演完这一场估计还要一个小时。 薛善看见她看表,低声道:「想走了吗?」 严怀音点点头。 两人起身,薛善对钱市长招唿道:「我们也先走一步,钱兄您后面。」 、 钱市长唉了一声,皱眉道:「你们都走光了,我这一个人看戏有什么意思。」 薛善轻轻一笑,「这不是还有蕙仙先生陪着吗。」 女人从刚才薛善看他那一眼后一直没说话,听了他这话,微微倾身,旗袍下的大腿紧挨着钱市长的大腿,柔声道:「是啊,钱市长,您还有我呢,蕙仙会唱的曲儿多着呢,等会这『惊梦』唱完了,您去我那儿,我给您唱『安神』。」 钱市长看着女人嘿嘿一笑,伸手挑起女人尖尖的下巴。 薛善已经带着严怀音出了包房,转身下了楼梯。 对面戏台上,杜丽娘正唱了一句,「不入园林,不知春色如许。」 咿咿呀呀,婉转的笛声,正上演着好戏,下面桌上仍然满席,此起彼伏的叫好声,热闹非凡。 严怀音迈出了大门,还隐约听见那杜丽娘唱了一句: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这句唱词好。」薛善忽然开口道。 他意有所指,严怀音默然。 两人步入青竹石径,出了园子,严怀音看见对面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旁边,一个身着绛色旗袍的年轻女子侧着身站着,黑髮披肩,身材纤细苗条,先他们一步出来的林市长,上前跟女子轻轻拥抱了一下,女子微微转过身来,严怀音看清了女子的正面,不由被惊艷了一下,女子像从古代工笔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的美人,自带仙气那种。 第22页 薛善看见严怀音的目光,开口道:「那是林市长的太太。」 「长得真美。」严怀音忍不住夸道。 「不及严小姐。」薛善轻声道。 严怀音微微抿嘴,唇边便露出酒窝来,「薛先生谬赞。」 司机开车停到他们面前,薛善先一步打开车门示意,严怀音道谢坐了进去,薛善跟着坐进来。 司机发动车子。 薛善嘆道:「国人皆爱京剧,崑曲渐渐没落了,今天是俞大师的名号,否则哪里能卖出这么多票。」 严怀音今晚听出了感觉,还听得意犹未尽,只是天色实在有点晚了,不由点点头笑道:「我觉得崑曲比京剧更有韵味。」 薛善颔首道:「京剧里我惟觉得梅大师的《霸王别姬》不错。」 严怀音道:「我爸爸也喜欢。」 薛善道:「你们浙江那一带的人应该喜欢越剧吧?」 严怀音挑眉道:「我们家倒没人喜欢越剧呢。」 「说起来,除了崑曲,我觉得川剧还不错。」 他笑着道。 严怀音摇摇头:「我只听说过,不太了解。」 他侧身看着她笑道:「给你说个因这川剧亡国的歷史故事。」 严怀音好奇的看向他。 薛善动了动坐姿,看着她开口道:「五代时期的后唐有一个皇帝叫李存勗,他很喜欢川戏,他不仅经常沉迷于戏剧中,还经常跟戏子一起上台表演,天天编剧演戏都不想上朝了,还让满朝的王公大臣去看他演戏。」 严怀音评价道:「玩乐丧志,这皇帝迟早下台。」 薛善笑,接着道:「后来唐大将李嗣源发动叛乱,李存勗无人可喊,竟然率领一群戏子反抗,混乱中他被流箭射中面门,有人帮他拔出流箭,他还喝了一杯人奶补充体力,结果没多久就一命呜唿了,如今的川剧戏班好多都奉祀李存勗为祖师爷之一呢。」 她道:「他要不是皇帝,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川剧大师,就像宋徽宗书画诗文的成就远远大于他作为皇帝的政绩。」 他接嘴道:「瘦金体?」 「嗯,除了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我最喜欢的就是宋徽宗的瘦金体。」严怀音说起自己的爱好,顿时十分兴奋。 「这种字体笔法犀利,有一种剑走偏锋的凌厉气势,并不适合你。」他看着她熠熠生辉的眼睛,想起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两人坐在石阶上说话的情景,那时满天的繁星像她的眼睛。 严怀音微微讶异,笑道:「我师父也这样说。」 薛善皱了皱眉,伸手在下巴下面虚虚的抚摸了几下,好像下面有一把鬍鬚,眯着两只眼睛,嘴角微微歪了歪。 严怀音顿时忍俊不禁,捂嘴笑了起来,「您学得可真像,薛先生认识我师父?」 薛善看着她笑着点头。 严怀音笑完道:「不过您说的那个皇帝李存勗死的有点冤呢,流血受伤了还喝奶呢,这不是自取灭忙嘛。」 「嗯?」薛善挑眉。 严怀音解释道:「人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接触到奶浆,会更加促进血液循环,也就是说死得更快。」 「谁告诉你的?」薛善奇怪。 她自然而然的脱口笑道:「我表哥啊,他是学医的。」 她口中的表哥,指的自然是庄森延,严怀音才离婚的前夫。 对方眼神幽深的看着她,她不自然的转开眸子,喉咙里嗯哼了一声,两人都静了下来。 车子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薛先生,严小姐,严公馆到了。」司机开口道。 薛善沉声道:「下去吧。」 严怀音以为他说的是她,手握上门把,转身要下车,左边的胳膊却忽然被人抓住,她诧异回头,前面的司机已经下了车砰地一下把车门关上了。 车上只剩下她们两人,周围也没有什么行人。 这样寂静昏暗的环境让人心里头不由有些异样。 他放开她的胳膊,低声道:「我有几句话要对严小姐说。」 严怀音的心脏慢慢的一下一下的跳快了起来,她的手搭在膝盖上,视线落在手上。 车里光线暗淡,她低着头,他看着她。 他声线压低了在这黑静的车内越发显得低沉磁性:「薛善今年二十五岁,从未婚配,无妻无妾,母亲早逝,跟着外公长大,严小姐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我抽个时间上门提亲,严小姐意下如何?」 严小姐意下如何? 严怀音听到最后一句,脑袋都已经有些发蒙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虽然隐约知道,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并且这么直白的就说来提亲。 她半天没出声,他也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司机站在车外的不远处抽着烟,望着别处,身影落在地上。 严怀音看着那黑色的影子,听见自己声音轻轻的婉转拒绝道:「我与薛先生今日是第三次见面,相识不过两周,婚姻大事,怀音觉得,薛先生还是该慎重。」 薛善顿时微微皱眉,一双黑眸如曜石般带着利光,凝视着她道:「古时的婚姻男女之间从未见过面,更何况,薛某觉得与严小姐仿佛相识了两千多年一般,第一次见面时便已经十分仰慕,提亲之事在心里盘桓许久,并非信口开河。」 严怀音实不知说什么,便只能顺着他的话开玩笑道:「两千多年……都春秋战国去了吧,那个时候好像未婚女子限制很多,我估计与薛先生更不会认识了。」 第23页 他莫名的默了片刻,「……也许我们从小就认识呢。」许是因为压低了声音,听起来便有些异样。 「青梅竹马?前世今生?」严怀音仍然玩笑道:「看来薛先生喜欢看新鸳鸯蝴蝶派的作品。」 她说完低下头看手錶:「今晚谢谢薛先生的邀请,天色晚了,您早点回去休息。」看向他颔首示意了一下,开门下了车。 薛善坐在车上静静的看着她进了家门。 青梅非竹马,前世亦非今生,两千多年前的故事,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也只有他一个人相信。 司机扔掉菸头,上车发动。 车子行驶中,薛善仰头闭目靠在座椅上,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里像翻画卷一般慢慢重现。 他记得春秋晋国,上卿大夫赵氏,父亲赵鞅打破三军六卿的格局,他记得晋阳赵氏和邯郸赵氏的内斗,记得兄弟姐妹二十余人,嫡长兄伯鲁最得父爱,兄弟间经常斗剑拳搏,他还记得阿音常说他用剑太狠,像门客之间的角逐,失去了贵族的风范。 前段时间,他每一天的前世记忆都在慢慢扶苏,特别是有关于她的,或许是因为今晚跟她说了这么久的话,突然涌现了更多的回忆,而且更加具体也更清晰,脑袋里还能清晰的勾勒出晋阳城的风景,高墙窄巷,喧嚣熙攘的青石街道,悬瓮山上晋水奔腾汹涌,青石墙外是辽阔悠远的蓝天。 他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涨得生疼,这疼痛还愈演愈烈。 薛公馆到了,司机停下来,替僱主开门,看见薛先生手撑着额头,双眉紧皱,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顿时吃了一惊,弯腰扶住对方焦急道:「薛先生?您怎么了?」 薛善压抑着挥了挥手,嘴唇有些发白道:「扶我进去。」 司机不敢多问,扶着薛善出了车子,进了薛公馆,有佣人看见了,忙上前帮忙搀扶,眼神询问司机,司机也摇头不知。 佣人将薛善扶到了他的房间睡下,薛善挥手让他出去,佣人道:「先生,我打电话给田医生?」 前段时间记忆復甦,脑袋都会胀痛,然而今日却格外疼得厉害,他压抑着喘着粗气,额头上已有薄汗,哑声道:「不必,出去吧。」 第十三章 寂静的宫室内,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绛色的曲裾深衣,长发垂地,跪坐在矮矮的案几旁,人形青铜灯下,昏黄的烛光打在对面男人的脸上,更显得男人轮廓深邃,眼神幽深。男人也穿着玄色的曲裾深衣,黑髮半束半披,手上正提着一个青铜酒壶,倒了一杯酒递过来。 女人摇头推了推酒杯,斟满的酒水洒了几滴,濡湿了女人的绛色衣袖,像落了几滴泪。 「这是醴酒,不醉人。」男人低声道:「阿音,你明日出嫁,这次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这是辞别酒。」 女人沉默着接过来喝了。 画面一转,女人还是喝醉了趴在案几上,男人凑上去,垂下的髮丝落在女人身上,他的唇也落在女人脸上,女人忽然抬起头,男人一直模煳不清的面容忽然就清晰起来。 他有着一张和薛善一模一样的脸。 …… 严怀音第二天醒来,捂住脸懊恼,自己怎么会做这样带有色彩的梦,而且两人还穿着古时的服饰,像演电视剧一般,估计是昨晚提到春秋战国的缘故吧。 午饭过后,严怀音坐在沙发上吃梨看杂志,二哥严思义坐在她身旁,笑眯眯低声道:「我朋友跟我说,昨日薛善带一个女人去三雅园看义演,我一听他描述,就知道那人是怀音你。」 见严怀音不理他,他也起身拿了一个梨子,一边吃一边嘆笑道:「你可是终于开窍了。」 严怀音放下杂志,淡淡道:「二哥想听,今日还可以买票。」 严思义啧了一声,「我哪里喜欢看那个,有那个闲情还不如去蕙仙书寓逛逛呢。」 「蕙仙书寓?」严怀音忽然想到昨天那个叫蕙仙先生的女人,好奇道:「那是什么地方?」 严思义顿时有些懊恼的抿嘴。 严怀音眼珠微微一转,丢了梨子核,擦了擦手,作势要起身道:「我去问问大哥。」 严思义忙扯住站起来的她。 严怀音含笑看向他。 严思义无奈的嗳了一声,严怀音坐下来,好以整暇的看着他。 「我看我叫你二姐算了。」严思义道,顿了顿,又嘱咐道:「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大哥说。」 他左右看了看,凑到严怀音的耳旁,嘴巴动了动。 严怀音听后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皱眉道:「二哥,你居然去那种地方!」 严思义急忙道:「小祖宗!你小声点。」而后又低声解释道:「人家都是卖艺不卖身,你也别乱想,如今蕙仙书寓可是很出名,很多达官贵人都去过,花魁赵莺莺更是只听其名不见其人,听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擅长崑曲,听说我同学薛善还是赵莺莺的常客呢。」 严怀音蓦地反应过来。 原来昨天那个蕙仙先生就是蕙仙书寓的老.鸨,她昨天那副做派哪里像卖艺不卖身的人,还有她提到少女像莺莺,许是故意说给薛善听的吧。 她差点忘记了,他吃喝嫖赌的名声应该不是平白得来,她想,幸亏没有上他的勾,然而心里头竟然有些憋得慌,闷闷的十分不舒服,忍不住瞪了二哥一眼,鼓着腮帮子道:「你以后再去这种地方,我就去告诉爸爸和大哥!」 第24页 严思义哼了一声道:「现在有几个男人没去过这种地方,估计森延表弟都去过呢。」 严怀音顿时反驳道:「我表哥跟你们不一样,他才不是这种人。」 严思义呵呵笑道:「森延都跟你离婚了,他去不去跟你也无关了。」 严怀音顿住。 下人突然上来通报:「五小姐,门口庄森延少爷找您。」 严思义呵地拍掌一笑,嘆道:「真是曹操,说不得。」还未待严怀音说话,他笑着随口道:「把表少爷请进来吧,虽然离了婚,咱们到底还是亲戚嘛,亲戚间走动走动也很正常。」 严怀音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远远的瞧见庄森延穿过花园朝这边走来,视线太远,他脸上的表情模煳不清。 他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喝茶,敛眉垂首,天青色的陶瓷茶杯盖住了她的眉,热腾腾的茶气氤氲着她的眼。 他进来了喊了一声:「二表哥。」 严思义似笑不笑的应了一声,开口道:「表弟别那么拘束,坐啊,大哥从广东那边带来了一种新的咖啡粉,味道很不错,你们留洋的人应该都会喜欢。」 下人给庄森延上了热咖啡。 「大表哥回来了?」庄森延坐下来喝着咖啡,眼睛瞥了一眼喝茶的严怀音,正要开口。 「味道怎么样?」严思义问道,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啊?哦,挺好的。」庄森延端着咖啡杯心不在焉道。 严怀音放下茶杯,其实也没什么,这样子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她抬头看向他,脸色暗黄,眼神疲惫,头髮有些凌乱,总之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她不由暗嘆了一下,叫了一声表哥。 庄森延顿时看向她,脸上马上露出一个笑容,「表妹……」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旁边的严思义,好像临时换了话,干巴巴道:「好久不见。」 严思义低笑了一声。 庄森延脸上顿时有些尴尬。 严思义翘起腿,拿起严怀音刚才看的杂志,翻了一页,眼珠微微一转,抬起头问旁边的严怀音道:「对了,昨晚你跟薛善去三雅园看了俞大师新改编的《赵氏孤儿》没有?听说很好看呢。」 庄森延听到薛善二字,顿时眼带异样的看向严怀音,脸色微微发白。 严怀音淡淡嗯了一声,她知道二哥是故意的。 下人上来续了两次茶和咖啡,严思义就这样坐着看杂志,仿佛很感兴趣很专注,平时这个时候他都会拎着鸟笼上街,庄森延看了看手錶,站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二表哥,……表妹……」 严思义这才抬起头道:「哦,好的,慢走啊。」 庄森延看向严怀音,「表妹,能送送我吗?」 严思义皱眉。 严怀音已经开口道:「好。」 两个人并肩走出了客厅,下了石阶,进了花园。 眼见四下无人,庄森延开口道:「怀音。」 严怀音眼神看向他。 庄森延凝视着她,眼底泛清,显然没睡好,「我之前就说过,我父母做的事,不是我的意愿,登报离婚,送还嫁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做的,他们这些行为并不代表我。」 严怀音默然。 他有些着急的又开口道:「我现在完全被他们限制人身自由,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准备回法国去,本来这次回来我就是准备带着你一起出国的,我的导师正在研究人体脑部这一块,如今这一块的医学对世界来说都是先进的,我非常感兴趣,想继续深造,你也可以去那边学习很多新知识。」 他有些激动的握着她的手,她微微一愣,他眼镜后的眸子好像泛着光,牢牢的盯着她:「怀音,我们一去法国开始新的生活好不好?」 严怀音眼睛看着他。 他带着希冀的看着她,眼里有恳求和害怕。 她暗嘆了一口气,伸手轻轻地拥抱住他。 他微微愣神。 她已开口道「表哥,你想成为像扁鹊华佗那样的人,你想拯救国人于病痛之中,你的理想很好,可是我没什么理想,我只想写好我的字,守好我的家,安稳的过一生,我没有勇气抛弃父母跟你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里有你想要的,可是没有我想要的。」 严怀音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便放开了他,唿出一口气道:「所以,表哥,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去。」 她记得小说里两人离婚后,庄森延也是回了法国继续学医,不过小说里薛善毁了他的右手,他再也上不了手术台,如今很多剧情都不一样,也许严怀音的命运也不一定会像小说里那样悲惨呢。 想到这里,她对未来也充满了希望,她看着他笑着祝福道:「怀音等候表哥学成归来,学惯中西,闻名中华。」 庄森延静静的看着她,眼底慢慢的泛了红,他眨了眨眼,掩饰性的推了推眼镜,微微侧了侧身,低声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花园里的树叶被风一吹,哗啦哗啦的作响,好像有谁在轻声呢喃,天上隐约有闷响,是雷声,梅雨季节还没有过去,雨珠儿说下就下,像是为这一场告别做背景。 「要下雨了,你回去吧,我走了。」他背过她沉声道,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迈出了几步。 「再见。」 她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鼻子一酸,喉咙也有些哽咽了,毕竟曾经下半生的规划里都有他啊。 第25页 不过几秒的时间,刚才珍珠大的雨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她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雨势太大,根本辨不清方向,她回头以手遮眼跑了起来,小小的一段路程,她跑回客厅全身已经湿透了,打了几个喷嚏,有些发冷,下人们赶紧拿来干净的毛巾。 她回房赶紧洗了澡换了衣服,吃过晚饭后还看了一会儿书,睡到了半夜,人却是忽然发起烧来,浑身忽冷忽热的,想睁开眼就是睁不开。 翌日,采苓见小姐的房门很晚还没开,敲门也不应,顿时着急的推门进去,这才发现严怀音生病了,躺在床上喊都喊不醒,白皙的脸蛋红彤彤的,额头都是汗珠。 严父赶紧打电话叫来了一个相熟的中医,大夫把了脉,肝气郁结,受了寒邪,开了方子。 采苓赶忙拿下去煎了端上来,病人皱眉咬着牙齿,仿佛闻到药味不愿意喝,严怀音从小不愿吃中药,全家人都知道,然而这会子她病得煳涂,听不了劝,也变得任性起来。 严父严母着急得不得了,准备想法子灌药。 严思义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会子回来听说了,忙道:「爸妈,请个西医打两针药水就好了,还吃什么汤药啊。」 严父不喜欢西医,皱眉。 严大嫂早就想说了,又怕严父不喜,所以没开口。 严母快要哭了,开口道:「思义,你快去请个西医来,你妹妹再这样烧下去,烧出问题可怎么办啊。」 严思义正出门,一辆黑色轿车正停在了门口,薛善从车上走下来,看见严思义低着头急匆匆的,奇怪道:「严兄,你这是要去哪儿?」 第十四章 薛善听说严怀音生病了,进严家打了个电话,叫来了专门给他看病的西医田医生。 不到半个小时,田医生便赶到了严公馆,马上给严怀音打了一针,没多久就退烧了,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 严怀音醒来的时候发现口渴得厉害,她用手撑起身才发现浑身酸软,有人忙扶住了她,还递过来一杯水放在她嘴边。 她伸出一只手握住杯子连喝了几口,喝完抬起头来,不由一愣。 薛善? 餵她水的是……薛善!?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候,采苓端着一个提盒正好走了进来,看见严怀音,顿时咦了一声,高兴道:「小姐醒了!」 薛善把杯子递给采苓,取了一个枕头放在严怀音床头,扶着她靠上去。 严怀音有些懵懵的看着他。 薛善坐在她床前的椅子上,朝她笑道:「饿不饿?喝点粥吗?」 严怀音还没说话,采苓先笑道:「厨房的燕窝粥正熬好呢,小姐醒得正是时候。」说完端过来杯子和毛巾,给严怀音漱口和擦脸手,这才打开提盒盖子,从里面取出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粥端过来。 薛善在旁边嘱咐道:「小心烫。」 严怀音端着碗,瞥向一直盯着她的薛善,低声道:「薛先生……您怎会在我房里?」 薛善温声提醒道:「你先吃东西。」说完站起身背过她去看墙上挂的一副梅花的九九消寒图。 严怀音实在不习惯衣冠不整的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吃东西,然而她都表达那么明显了,他都还是装傻不走,她暗恼了一下,只得很快的把粥吃了。 采苓服侍她吃完东西,又吃了药,漱了口,动作迅速的收拾好东西走了出去。 薛善看在眼里,称赞道:「你这个丫鬟倒是办事麻熘。」 严怀音道:「采苓从小服侍我,自然很熟悉的。」 薛善笑道:「那日后你出嫁了她可是要跟着了。」 严怀音淡淡的笑了笑,开口问道:「薛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薛善重新坐在她面前,看着她,眸光里有深沉漆黑的光,她微微侧过脸去。 他望着她开口道:「我给你讲一个歷史故事。 严怀音有些诧异的抬眸看向他。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慢慢开口:「春秋时期,晋国上卿赵鞅,有一天,他带儿子们出游,对他的儿子们说,我把一个宝符藏在常山上,你们去找找吧。他的儿子们骑上快马,上山寻找,四处寻遍了仍然一无所获,只有他一个地位低下的庶子回来,告诉他父亲宝符找到了,赵简子说呈上来看看,庶子说,我从常山上俯瞰山那边的代国,代国就是我们的囊中之宝。」 囊中之宝……她心头微微一震,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在他灼人的注视下,转开了目光。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大哥严思礼走了进来。 严思礼走进来对薛善笑道:「五点过了,薛先生一起吃个便饭吧。」 薛善看了一下手錶,站起身笑道:「不好意思,我等会儿还得赶回去开个会,饭就不吃了,下次再登门拜访。」说完看向严怀音颔首示意。 严思礼听了也不便挽留,笑着将人送出来,严思义也出来打招唿,两兄弟热情的将人送到家门口,看着他上了车才回头。 严思礼回到严怀音的房间,坐在她床前关心道:「身体还难受吗?」 严怀音微笑道:「大哥,我已经没事儿了,就是有些精神不济,想是之前就受了寒气没注意,一直累积到现在才会来势汹汹。」 严思礼点点头:「今日多亏薛先生请来的西医。」 第26页 严怀音默然。 严思礼又道:「我听你二哥提过此人,也听过此人的传闻,然而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 严怀音沉默的听着。 「他今日是来跟父亲提亲的。」 她顿时眼含诧异的看向她大哥。 「父亲似乎不太喜欢他,本来是婉拒了,却被他的一番话打动了,说是考虑两天。」 她默然,想起了他刚才说的那个故事,可是又隐约觉得他说那个故事的深意,并不仅仅简单的是在向她表白。 他看向她妹妹,垂首敛眉,鬓边几丝黑髮落下来,微微遮住了她的眉眼,看不清她心底的想法。 严思礼道:「此人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至少经过我这次和他的接触,大哥觉得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其他不说,就从目前来看,他年纪轻轻坐在那样的位置,也是大有来头。大哥是商人,从来官.商一体,和他结交,绝无坏处。」 他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听说森延回法国去了,看来你和他再无可能,你也不能一味的沉浸在过去。」顿了顿,「不过父亲似乎并不太喜欢他,当然,这事也在你,你的婚事你作主,你若不愿意,我们不勉强你,只是大哥觉得他对于你来说,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况且……我看他对你的心意,只怕不会轻易放手,更何况,你还欠了他人情。」 其他的严思礼没有说出口,从来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 严怀音吃了两天的药全好了,这两天薛善人没有来,倒是早晚打了电话来问候。 严父吃完饭后把严怀音叫进了书房,严父习惯性叼上菸斗,看见书桌上放着的一盒进口的雪茄,又放下菸斗,抽出一只雪茄点上。 严怀音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杯,放在严父面前,看见严父抽雪茄,她坐在书桌前的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道:「爸爸不是不喜欢外国烟吗?」 「这是那天薛善拿来的。」严父吐出一个烟圈,慢慢道:「如今时代变了,也许……为父也不该故步自封。」低下头呷了一口茶,咳嗽了一声,又道:「生意上的事……你大哥的那些主意,其实我并不太贊同,你二哥又是个没主意的,你若是个男子,跟你大哥两人倒还好些,咱们家也太人丁单薄了些,你和你二哥又还没有结婚……」说到这里,严父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儿,低声道:「提亲的事……你怎么看?也该给人家一个答覆。」 严怀音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婚姻之事,但凭父母作主。」 她穿越来后,为了避开二嫁的剧情,不社交,不上大学,活成了别人眼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封建闺阁小姐,可是没想到剧情君太强大了,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严父抬眼皮看着女儿,揿灭手中的菸头,轻轻的嘆了一口气。 …… 翌日,薛善便来严家商量,省略订婚礼,直接换庚帖,合八字,择婚期,按照旧礼举行中式婚礼,两家长辈都不喜欢婚纱和教堂,薛善希望婚期越快越好,最终定到八月初,薛善的外公在太原老家,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薛善打算婚前再派人去接。 大家商量完,一家人围在八仙桌旁热热闹闹的吃晚饭。 严大少爷给薛善布酒,严大嫂给薛善布菜,严二少爷喝得脸蛋红扑扑的,严父有些微醺了,席上的菜又换了一轮新的。 严母指着一道新上的菜对旁边的严怀音说:「这锅烧羊肉是晋菜,也不知道薛先生喜不喜欢。」 严家刚了解到新女婿老家是山西太原的,所以特意做了他家乡菜。 严怀音抿唇微微笑了笑,低声道:「妈,菜有点腻口,我胸口有些闷,去客厅坐坐。」说完,悄悄起身熘去了客厅。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沙发旁的落地檯灯,橘色的灯光透过乳色的灯罩射出来,雾蒙蒙的灯光有些昏暗,下人瞧见了要来开灯,她摇头挥手,一个人坐在檯灯下的沙发上,低头拿水果刀削梨。 梨皮和小刀的影子落在地上不断变幻着。 她刚削好梨子吃了一口,忽然感觉身旁的沙发一沉,眼前人影一晃。 她咬着梨抬起头,薛善坐在她旁边,眼含笑意望着她,看着她口中的梨,轻声念了一句:「婆娑碧叶晶,枝下脆梨莹。」 严怀音咬了一口,「薛先生想吃吗?我分一半给你。」 他摇头:「我不喜欢分梨。」 严怀音嗯哼一声清了清喉咙,又咔嚓吃了一口。 「婚礼……还有什么要求吗?」他一只手搭在她后面的沙发靠背上,一半脸沐浴在灯下,一边隐在黑暗中,更显得轮廓深邃,两只眼睛睁睁的看着她,泛着光。 她抬眼朝餐厅远远瞟了一眼,大哥二哥似乎都有些醉了,刚才看他一杯接一杯,比大哥二哥都喝得多,现在看起来一点儿醉意都没有,想不到酒量还挺好,酒量好……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练出来的,她定了定神,摇摇头,回道:「我没什么意见。」 「我外公很想见你,他想让我赶紧派人去接他,只是他最近腿疾犯了,正在扎着银针,我不想耽误他的病情。」他低声道,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严怀音道:「老人家一个人在那边吗?」 他点了点头,酒喝多了口有些渴,看见茶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才道:「我外公是孤儿,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外婆去世很早,我母亲也在我小的时候去世了,我是私生子,随母姓,所以跟着我外公长大。」 第27页 严怀音看向他。 薛善看见她的表情,瞭然的笑了一下,又低声道:「我父亲骗了我母亲,说他没有家室,实际上他不仅结了婚,还已经有了三个女儿,我母亲知道后,带着我离开了我父亲。」他看见她眼底的惊讶,一对杏眼微微睁圆,看起来有几分可爱,不由低笑了一声,「这些事我以后慢慢告诉你。」 餐厅里的热闹隐隐传过来,客厅里更显得安静,只有座钟咔哒咔哒的响着,两个人坐在这昏静的客厅里,好像是坐在一艘孤岛的船上,远离尘世,只剩下彼此。 严怀音听懂了他话的意思,脸上微微一热,转过脸去,吶吶道:「你母亲……挺可怜的。」 薛善看见她后背披散的黑髮,手指忍不住缠绕上去,悄悄摆弄着绕在指尖,一圈又一圈,垂下眉眼,沉声道:「我外公笃信佛,他常说人生八苦,皆是因果轮迴,劝我母亲放下执念,可是……爱别离,怨长久,又如何放得下。」 第十五章 现如今是六月底,婚礼是八月初,也就是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严家对于这些过程也熟悉过,该置办什么东西都一一罗列出清单,倒也不会觉得手忙脚乱。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结婚那天,严怀音早早起来,化妆梳头,她坐在镜前看着自己,广袖对襟翟衣,凤冠霞帔,璎珞垂旒,红衣金饰,像千年前出嫁的女子,有些恍惚,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上次结婚因为是按部就班和计划之内,倒没有这样的感觉。 四姐严舒窈抱着孩子站在严怀音身旁,笑道:「五妹穿这红嫁衣真好看,比婚纱好看多了。」 严大嫂接嘴笑道:「咱们怀音这样的美人,穿什么不好看。」 四姐笑道:「三姐本来是要赶来的,她孩子忽然生病了,所以来不了,让我替她封个大红包。」 房间里围了很多女性亲属叽里哌啦的谈笑着。 严怀音只心不在焉的听着,看着镜中耳上晃动的红宝石耳环。 严大嫂听见外面新郎来接亲了,又检查了一下新娘妆容首饰,帮她盖上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扶着她,在众人的闹笑中出了闺房。 严怀音拜别了父母,由她大哥严思礼背着她出门,一直背着她坐进了门口挂着红绸的红轿子里,她上次结婚是西式婚礼坐的是轿车,这第一次坐轿子还挺新奇。 只听见外面有人喊了一声:「起轿啦!」接着吹锣打鼓声响起,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出发了。 薛公馆的位置是公共租界里面,从严家到薛家,约莫一个小时的路程,严怀音坐在轿子里,只觉得闷得难受,又不能随便动,仿佛漫长得好像坐了很久似的,采苓一直跟在轿旁走,严怀音便时不时小声问到了吗,采苓便道:「小姐,您别紧张啊。」 严怀音马上道:「我不紧张啊。」 采苓哼哼了两声表示不信。 等到了薛公馆,采苓扶着严怀音下了轿子。 门口吹吹打打,热闹极了,有很多人围着她们看,还有人站在门口抛了她们一头一身的红黄纸屑,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大红地毯从雕花铁门门口一路铺到里面的别墅里,薛善站到她们身旁来,嘱咐采苓道:「小心扶着你们小姐。」 她盖着红盖头,只能瞧见脚下的路,什么样的风景什么样的人,她一点儿也不清楚,被人牵着,踏着红地毯,一步一步往前走,夸过火盆,上台阶进大门。 香案上香菸缭绕,红烛高烧,职司人员就位,周围全是亲戚朋友,同事邻居,仪式准备开始。 薛外公坐在上首的交椅上,笑眯眯的看着下面穿着红衣的一对新人,捋着白鬍鬚不住的颔首。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仪结束后,严怀音被采苓扶着送进了新房的新床上坐着。 新房在二楼最里面一间,楼下的喧嚣声已经听不见了。 新房里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人来闹洞房,严怀音上次结婚的时候可是热闹极了,那些亲戚朋友一直闹到了很久才走。 采苓四处打量了房间里的布置,不由吃惊了一下,全中式的红木家具不说,到处布置着红绸红彩带,窗户上家具上都贴有精緻的喜字剪纸,窗前的桌上燃着两只大大的刻有龙凤纹的红烛,架子床上层层叠叠的红色床幔,垂下红色的流苏结,满眼的红满堂的喜庆,让人都忍不住高兴起来,可见布置的人十分用心,比小姐上次跟表少爷结婚的婚房好看多了。 严怀音微微抬了抬发酸的脖子,因为盖着红盖头,视线便落在脚上的红绣鞋上,低声道:「采苓,我有些口渴,倒杯水给我。」 采苓低声道:「我刚才就怕小姐口渴,找了一遍,只有酒,没有水,门口走廊上有下人在,要不我出去要一杯?」 「那算了吧。」 「那小姐您忍忍吧,喝了水,口红花了就不好看了。」 严怀音顿时就哼了一声道:「我不喝水又不是为这个。」 「那你为什么不喝水?」采苓马上接嘴道。 严怀音被她这话一噎。 一声低笑突然在房内响起,采苓转头,这才发现正主来了,忙行了礼叫了一声姑爷。 薛善朝她挥了挥手,采苓便低头出了新房。 严怀音微微抬头,头盖下面缀着的穗子微微作响,穗子下面的一双皮鞋走出了视线,不一会儿又出现在她眼前。 第28页 薛善捏着手中的玉如意,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白玉,心跳声砰砰直跳,渐渐的手甚至有些发抖,他忙伸出左手握住有右手,深深唿吸了一下,伸出玉如意挑开了红盖头。 上一次结婚,庄森延在外面应酬到很晚,没想到这次薛善会这么快就回来,严怀音正奇怪,忽然眼前一亮,她下意识眯了眯眼,抬眼看见薛善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柄玉如意,玉如意头上挂着红盖头的一角,将落未落的样子,他则双眼如墨,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他穿着红色的长袍马褂,上面绣有祥云图案,看起来十分高大,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烛光,还有灼人的热意。 严怀音也不知怎么,心头忽然一跳,脸上就热了起来,然后砰砰地心跳声传来,她侧了侧脸,手指绞着裙子的带子。 他记得那时候她出嫁是在深秋,上卿赵鞅最宠爱的嫡女出嫁,特意请了国君身边的太史占卜,选了天气晴朗的好日子,他站在城头上,确是难得的艷阳天,就是风大了些,她穿着一身厚重的红色直裾深衣,裙角翻飞,侍女扶着她上了高高的迎亲车,周边乌压压的人,全是接亲队伍,迎亲车上的旗帜猎猎作响,上面写着一个代字,父亲很满意代国国君对婚礼的重视。 她扬起头,鬓边的碎发吹到眼睛里去,她却往城墙上望了一眼。 此后一别,山遥路远。 他只觉得风吹了眼睛,有些发疼。 此时此刻,在这没有风的静谧的新房里,薛善却觉得他的眼睛仍然有些发疼,他压抑着缓缓的吐出唿吸,转身放下手中的玉如意和红盖头,压下翻滚的情绪,伸出一只手,对她低声道:「阿音,我们喝合卺酒吧。」 她抬起头,慢慢伸出手,把手放进他的手里,她被他手心里滚烫的热意烫的微微一抖。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圆桌旁坐下,端起红瓷描金的酒壶,倒进了桌上摆着的匏瓜里,匏瓜剖成两个瓢,红线连柄。 他端起两个瓢,把其中一个递给她,她疑惑着接过来。 他低声道:「合卺酒源于周代,两人同饮一卺,连为一体。」 她对上他眼里的深意,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忙垂下眉眼低下头。 一股淡淡的酒香掺杂着水果的清香飘进鼻子里。 耳边传开他的声音,声线压低了有些诱人:「这是果酒,不醉人。」 「这是醴酒,不醉人。」她婚前的那晚深夜,他拿着一壶酒来她的宫室找他,他知道她不喝酒,他拿着搀有缥酒的醴酒,对她如是说,她如愿醉了,他偷偷的第一次亲了她。 当时她红扑扑的脸蛋就像现在这样,诱人极了。 惊起谪仙春梦,把酒何人心动。 两人同时低头喝尽了瓢里的酒,映着明晃晃的烛光和彩灯,她仿佛已经有些头晕了。 他却又牵着她走到窗户下的桌前,桌上放着两张结婚证书,描金鸾凤的金纸,上面介绍人证婚人统统都在上面盖了章,只差他们俩的印章了。 本来刚才举行完仪式就应该在外面签这龙凤书的,可是他更喜欢两人私下里来做。 他们各自取出印章盖了上去。 他看着结婚证上两人的名字,笑了。前世今生,名字变了,人却终是走在了一起,他低声轻轻的念道:「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这是诗经里面晋地的一首汉族民歌。 今夜究竟是啥夜晚?遇这良辰真快活。要问你啊要问你,拿这良辰怎么过?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头,眼睛凝视着她,好像在问她,拿这良辰怎么过? 爱意昭昭,不言自明。 严怀音只觉得脸上又红又烫,有些头重脚轻,刚才她盖章的时候头就有些晕,手微微发抖,生怕盖花了,她靠在他怀里嘟嘴喃喃道:「不是说不醉人吗?」 薛善听后不由薄唇一弯,低笑了一声,弯腰勾住她的双腿,将她抱在床上坐下,蹲下身替她脱去龙凤绣花鞋。 她只管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神迷离,显然是醉得煳涂了。 他替她脱去头上的凤冠,除去身上的霞帔,帔坠,钓圈,看着醉酒的她轻声道:「阿音,如果我们这辈子都能活到七十岁,便可以足足做上四十多年的夫妻呢。」不羡神仙,只恨人间,不够千年。 上一世,他只跟她做了两年的夫妻,以权谋私,威逼利诱的娶了她,他百般讨好,她冷漠拒绝,相敬如冰的婚姻生活结束在他被别人的暗杀之下,死后的他重新回到了二十五岁这一年,还拥有两千年前的记忆,这才明白了她对他那种不可抗拒的、莫名其妙的吸引。 他十分有耐心的,慢慢的脱去她层层叠叠繁复的嫁衣,解开高耸的髮髻,叫来水替她细緻的擦了脸和手,推开床上洒落的花生红枣桂圆等,替她盖上了大红喜被。 他换好衣服洗漱之后,关了电灯,桌上长长的龙凤红烛已经燃了一半,烛光的灯源正照耀着他们,他忻长的黑影子落在白墙上,影子上了床,掀开被子,抱住了里面熟睡的美人。 薛善看着熟睡的美人,嘆了一口气,「这次真是果酒,没想到酒量竟然这么差。」 第十六章 次日清晨,一对新人起来谒见长辈。 薛家只有薛外公一个长辈,昨日她盖着红盖头,今日才看清楚,老人家今年七十多岁了,长得童颜鹤髮,可以窥见年轻时一定相貌不凡,穿着茶色的长袍,白须飘飘,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味道。 第29页 女佣端了白瓷描花的盖碗茶,严怀音跪着低头双手奉茶。 薛外公笑容满脸的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砸了砸嘴,捋须笑眯了眼,这杯大红袍他喝得甜滋滋的。 他年轻时有缘跟一位佛法大师学过占卜,他曾给外孙算过,说他前世执念太深,今世难以善终,所以他从《金刚经》中给他取字非相,就是告诫他,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如今外孙找到意中人,只希望卦中所说的执念能放下。 薛外公把桌上封好的红包递给外孙媳妇,乐呵呵的叫道:「快起来,快起来。」 严怀音接过来笑道:「谢谢外公。」 奉茶仪式结束后,薛善带着严怀音在这座薛公馆逛了一圈,这是一座三层的小型别墅,外面是西洋建筑风格,里面却是全中式的装修,一色的檀木家具,装修得古香古色的,客厅的博古架上还有许多陶瓷青铜摆件,像是走在博物馆。 薛善道:「中式风格对于你们女孩子来说似乎有些沉闷了,你若不喜欢,我叫人来重新装修,婚礼有些急,所以很多事情来不及准备。」 严怀音忙摇头:「不必,我觉得挺好的。」 正说着话,门外佣人来报有人找薛先生,薛善指了指左手边的房间,对严怀音道:「外公刚才说想跟你说说话,我去书房处理一下事情马上就来。」 严怀音颔首,见薛善去书房了,走到他指的房间门口轻轻叩门,有女佣来开门,薛外公坐在房间里的阳台上,看见严怀音站在门口,笑着朝她招手。 严怀音走进去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外公。」 女佣给严怀音上了一杯茶。 薛外公笑道:「这是荷叶茶,夏季喝这个有助于清热利湿。」 严怀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荷叶的清香盈满了口腔,抬起头看向对方的腿,关心道:「外公的腿听说在扎银针,现在怎么样了?」 薛外公道:「这腿是年轻时落下的毛病,这几年都在扎银针调养,好多了。」 正是早上十一点过的光景,太阳从东边全跳了出来,阳光有些耀眼,热气渐渐上来了,老人家却觉得晒得十分舒服,微微仰头,眯着眼道:「怀音,善儿应该有跟你提过他的身世吧?」 严怀音点点头。 薛外公看向对面的外孙媳妇沉声道:「善儿母亲跟他父亲分开的时候,他才三岁,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才十岁,但他从小十分懂事,聪敏好学,从不让我操心,就是有时候做事有些激进执拗了些,可是外公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所以我希望怀音你能多多包容他引导他。」 严怀音沉默着颔首。 薛外公喝了一口茶,笑道:「你送给我的那本手抄的《金刚经》,我很喜欢,字如其人,字和人一样好。」 严怀音顿时赧然一笑,「外公您别笑我了。」 薛外公呵呵乐道:「外公信佛,从不打诳语。现在的年轻人越发浮躁了,很少能有静下心来抄经书的。所以外公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善儿能找到怀音你是他的福气。」 门口响起脚步声,薛善走了进来,笑着朝严怀音的肩头拍了拍,走到她左手边的藤椅上坐下。 薛外公对薛善道:「早上绍仪打电话来,你没告诉她们吗?」 薛善面色淡淡道:「外公,您知道的,我母亲不希望我跟她们有太多接触。」 薛外公沉默片刻,低声道:「你母亲是因为心中有愧,所以才这样对你说,但绍仪她们毕竟一直很关心你。」 薛善挑了挑眉道:「我知道,可是我并不需要。」这辈子他并不想应酬太多的外人,只想跟阿音好好在一起。 薛外公默了几秒,转移话题道:「明天的回门礼,可是吩咐准备了吗?」 薛善点头,「列了单子让他们去办了,到时候我再亲自过目。」 薛外公捋着鬍鬚点点头笑道:「亲家辛辛苦苦养大这么一个好闺女,回门礼可得好好上心,好好感谢感谢亲家。」 严怀音笑道:「外公,您再这样说怀音就想找条缝儿钻进去了。」 三个人在这里说说笑笑,楼下忽然传来几声尖锐的喇叭声。 这个房间的阳台正好对着别墅的大门,雕花铁门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进口轿车,车窗拉着白色的帘子,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按门铃。 佣人听见门铃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和男人交谈,可能是要请示主人,不敢轻易开门。 薛外公和薛善两人看见那辆车,就已经知道车里坐着谁了,薛外公招来佣人让她通知开门,然后他拿过旁边放着的拐杖,站了起来,严怀音忙过去扶住薛外公。 薛善微微皱眉:「不是说了不用过来吗。」 严怀音扶着薛外公走出房间,薛善跟在另一边,因为薛外公腿脚不方便,所以住的一楼,三个人走出走廊就是客厅。 门口正迎面走来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件黛蓝色的长款短袖绸缎旗袍,旗袍上有暗金描花,黑髮绾成一个髮髻,带着白色的珍珠耳环和项鍊,嵴背挺直,穿着高跟鞋,不疾不徐的姿态,仪态很好,她长得并不是很美,却很有气质,只是面相看起来有些严肃,不太柔和。 严怀音觉得这女人看起来有些面熟。 她走到他们面前,脸上方露出一个笑容来,对着薛外公叫了一声外公,又叫了一声无恤。 第30页 薛善淡淡的回了一声,「大姐。」 薛善瞧见严怀音眼里的疑惑,在她耳边轻声解释:「我本名袁无恤,离开父亲后,母亲就给我改了。」 女人到薛外公身边关心道:「外公,两年不见了,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佣人上了茶、咖啡、点心和水果。 女人扶着薛外公在沙发上坐下,薛善和严怀音坐在他们旁边的沙发上。 薛外公笑道:「这两年寻到一个好中医,好好调养了些,人是比以前精神。」说完向一旁的严怀音介绍女人:「怀音,这是善儿的大姐,袁绍仪。」 难怪她觉得眼熟,因为曾经在报纸上见过对方的相片,袁绍仪,总统王振鹭的太太,我国的第一夫人。 严怀音压下心底的震惊,朝她颔首笑着叫了一声:「大姐。」 袁绍仪朝她笑着招手,严怀音来到她身边,她拉着严怀音的手仔细瞧了瞧,露出一个笑容道:「怀音,你们昨天结婚,无恤没有告诉我,我是今日看了报纸上的结婚通告才知道的,她二姐在外地过几天就过来,三姐等会也要来。」说完拿出一个绿的仿佛能滴出水的翡翠镯子套在严怀音的手上,「这是见面礼,迟了些,你别见怪。」 严怀音顿时十分不好意思,微微低头道:「谢谢大姐,您太客气了,怀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善道:「大姐,我没通知你们就是不想太麻烦,本来也没告诉多少人,二姐身体不太好,您就别让她赶过来了。」 袁绍仪瞪了对面的弟弟一眼,「无恤,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二姐想来看看唯一弟弟的媳妇都不行吗?」 大家又坐了半个小时,薛善的三姐袁泽敏也到了,也是三十多岁的年纪,盘着的髮髻上别着一只白珍珠髮夹,穿着一件茶色的过膝旗袍,盘扣一侧有银线绣的缠枝花,身材比袁绍仪丰满一些,人看起来也更柔和一些。 三姐眼含笑意的拉着严怀音的手,啧啧称赞了一番,然后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緻的小盒子,递到严怀音手里,笑道:「你手腕纤细,应该戴着好看,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严怀音也不好推迟,只得在对方满怀期待的眼光下,拆开包装,打开盒盖,她情不自禁的惊嘆一声:「好漂亮。」 镶嵌钻石的黄金手镯上装着小小的錶盘,造型设计得十分精緻特别,既是装饰品又是手錶,这个年代能戴手錶的都是非富即贵,更何况这样一只表。 「你喜欢就好。」袁泽敏笑道:「这是我让人从法国卡地亚专门定制的,就是想送给我未来弟媳妇做见面礼的。」说完就兴致勃勃的取出来帮严怀音戴上,看着她的手欣赏道:「你皮肤白,戴金子真好看。」瞧见她另一只手戴着的翡翠镯子,种水绿度,她一眼就认出来,开口道:「这手镯是大姐送的吧?」 严怀音点头。 袁泽敏耸了耸肩,低声嘀咕:「大姐就喜欢这些老古董。」 大家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便是午饭时间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便饭,薛外公习惯午休,大姐三姐也说还有事,就都坐车回去了。 薛善夫妻俩看着车开走了才回头。 严怀音看着两只手上价值不菲的见面礼,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善很自然的,把手搭在她的肩头上,笑道:「见面礼喜欢吗?」 严怀音有些不自然的颔首道:「让她们破费了。」 薛善解释道:「我之前没有特意跟你提她们,是觉得你们相处的机会不多,我也并不想跟她们来往,毕竟答应了我母亲,况且她们也常住在建宁。」 严怀音道:「我明白。」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笑道:「不过你无恤这个名字,说实话,我觉得还挺有趣的呢,无恤,无恤……」她兀自低头放在嘴里笑着念了几句。 两千年前她也常那样唤他,含着笑意,无恤。 他心头一震,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第十七章 他前世的记忆中,对阿音唯有的亲密接触,便是在她婚前悄悄灌醉她,偷偷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他以为她醉得不省人事了,可是他才亲完,阿音的脸便抬了起来。 一双杏眸清凌凌的看着他,蹙眉道:「无恤,你在做什么?」 他看着她,两人离得很近,气息相融,都带着醉人的酒气,「阿音,我——」还不待他说完,她揉了揉太阳穴,淡淡开口道:「无恤,太晚了,你回去吧,我要就寝了。」 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笄放在案几上,低声道:「赵代近邻,相见必有日。」 只是没想到两人再见时,已是阴阳两隔。 这一世,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再也不会受到别人的置喙和世俗的指责。 严怀音昨晚是七分真醉三分假醉,她在现代是母胎单身,穿来后经歷的第一次婚姻是有名无实的,自然心中有些胆怯。当对方需求几次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求饶,眼角带泪道:「明天还得回门呢。」 他腰背额头上都是汗珠,身上带着浓重的荷尔蒙气息,微微喘着粗气,听见身下人这样说,在她同样汗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翻下身来睡在她的左手边,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哑声叫了她一声:「阿音。」声音里带着未退去的情.欲。 前世今生,三生三世,他带着两世的记忆,对她的爱深入骨髓,轮迴转世也忘不了,直到今夜真正得到她的这一刻,心里的满足让他整个心都开始忍不住颤抖起来,那种从心灵深处得到的快感简直无法形容。 第31页 严怀音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的模样,在他怀里低低嗯了一声。 他爱怜的看着她,低声问道:「卿对我何意?」 两千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想问的就是这句话,上一世,两人关系如冰,他没敢问,今夜终于问了出来。 两千多年了,他一直想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寂静的夜晚,阳台上射进来一地的白霜,从这边望去,可以看见挂在半空中的淡蓝色弯月,一如两千年前那样明亮。 月似当时,人是当时否? 严怀音心头微微一跳,瞌睡醒了几分,想了想,才坦白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薛善沉默了一下,低嘆了一声道:「睡吧。」是他太心急了。 …… 他和大哥从邯郸封地巡视回来,听到阿音被父亲嫁给代国的消息,如同雷击。 大哥奇怪道:「前段时间听说齐国卫国郑国都有派人有求亲,父亲怎么会把阿音许给代国,小小代国,父亲可是从未放在眼里。」 他心头一颤,低声道:「父亲不是曾对人言余子碌碌,唯阿音有德,想是捨不得她远嫁。」 兄弟俩回宫室换了衣服,一起去了父亲的殿中汇报巡视情况。 汇报完毕之后,大哥起身离开,他仍旧跪坐在铺垫上,看着案几后的父亲,落地青铜灯照射在他的身上,玄色的深衣变了色,眸子也多了烟火气。 他垂下眼睑,听见自己低声道:「父亲,代乃弹丸小国,阿姐乃赵氏嫡女,岂不委屈。 父亲黑眸看向他:「晋室必衰,日后我族中兴,需要良弓骏马,代国世代产良驹,我赵氏保其平安,两家联姻,势在必行,其中利害,你自然能想到,何必又问为父。」 他开口道:「可是赵女何其多,何必要阿姐——」 父亲把案几上的酒爵重重一摔,眯着眼睛,半边脸隐在黑暗当中,沉声道:「齐诸儿和齐文姜之丑,绝不能发生在我赵氏!」 …… 三朝回门。 一对新人坐车回了严公馆,循着旧礼,双双向严父严母行三跪九叩大礼。 严母看着新姑爷,忙笑眯眯叫人搀扶起来,然后一一为新姑爷介绍大舅哥,二舅哥,四姐,四姐夫,三姐也带丈夫和一双儿女回来了,父亲这边的小姑姑,母亲那边的二姨妈和小姨妈。 一大家亲戚热闹极了,薛善带来的回门礼,全是高档进口菸酒,稀有药材补品,给小孩们都封了厚厚的大红包。 大家热热闹闹的吃饭,男人们还在推杯换盏,女人们吃完到客厅里来闲聊。 小姨妈对严母道:「新姑爷好啊,怀音有福气。」 严母笑得合不拢嘴,新姑爷出手阔绰,一表人才,又身居高位,她如今是越看越喜欢,点点头:「怀音如今得到好归宿,我这心事也就去了一半。」 「一半?」小姑姑笑着接嘴:「大嫂,您如今什么都不缺,还能有什么心事。」 严大嫂笑道:「小姑,母亲是为二叔的事发愁呢。」 严母点点头,「正是。」 二姨妈看向严母疑惑道:「大姐,上次你不是说给思义介绍了一位小姐,还挺满意的吗?」 严母道:「是桂芳二嫂娘家的三妹,前几天怀音结婚,桂芳还带她来呢。」桂芳是严大嫂的闺名。 二姨妈想了想,描述道:「是不是那天穿着嫣红色小袄,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年轻姑娘?」 严母点点头,笑道:「那天人那么多,亏得你还注意到。」 二姨妈解释:「那天人太多了,在那迴廊上我不小心崴了脚,这位姑娘见了过来帮忙,还帮我脱鞋揉脚,性格十分温柔细心,又是一个生面孔,所以特地问了她是哪家的,我这才知道,不然这么多人,我哪里留意到。」 小姨妈道:「哦,还有这回事儿,看来这姑娘心肠挺好的。」 严母眼珠转了几圈。 「可不是,思义要是娶了这姑娘准没错。」二姨妈对这姑娘印象极好,看向严母道:「大姐,那位小姐虽然面容不够俏丽,但是比那些貌美如花身材瘦弱的女子好多了,这才是居家过日子的人,思义性格跳跃,这姑娘看起来沉稳老实,正好互补。」 「我二嫂说她这个三妹从小孝顺温顺,又极会管家理财,所以我才介绍给思义。」薛善做了严家的姑爷,严家以后只怕会越来越好,严大嫂十分想为她二嫂促成这门亲事。 严怀音倒是微微皱眉,若那姑娘真好,配二哥这样的人倒是可惜了。 严母看见女儿的神色,不由开口道:「怀音,你觉得呢?」 严怀音一顿,微微一笑道:「妈,是二哥娶妻,又不是我,您问我有什么用。」 严母也是笑了:「你平日常跟你二哥在一起,所以妈才想问问你。」 严父一般不喝酒,只因今日实在太高兴,多喝了几杯就有些不胜酒力,让下人扶着回房休息了。 桌上严思义已喝得半醉了,红光满脸,仿佛他才是今日的主角,笑眯眯的搂着薛善的肩,举起酒壶又给对方倒了一杯,「薛妹夫,你可是我嫡亲的妹夫,咱俩又是同学,今天可得多喝几杯,以后还得仰仗妹夫好好关照关照二哥。」 薛善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尽。 三姐夫和四姐夫听见严思义的话,不由好奇道:「你们还是同学?这倒是有缘了。」 第32页 严思义喝干了杯中的酒,得意的哈哈一笑,走到两个妹夫身边,眉飞色舞的说起两人一起读书时的情景,「他当时的成绩是我们那一届的学生里数一数二的,官费留学月国的名额只有两个,他可就是其中之一……」 严思礼常年在外做生意,酒量自然不差,看见同样眼神清晰、面不改色的薛善,不由笑道:「五妹夫也是好酒量。」 薛善看向大舅哥,两人相视一笑。 薛善低声道:「二哥跟我提过,想去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警务处,可那个地方,我觉得并不太适合二哥的性子。」 严思礼顿时蹙眉,有些诧异,隐晦道:「那个地方……岂是他能待的,你放心,我会跟他说的。」 薛善颔首,接着道:「我觉得铁路局还不错。」 严思礼顿时眼睛一亮,这人他果然没看错,「我一定说服他。」 晚上十点过,严怀音夫妻俩才坐上回家的车。 他是被人扶着上车的,严怀音以为他醉的厉害,没想到车一开,这人就睁开眼睛醒了。 车窗两边拉着车帘子,只有前面车窗上透出街上打过来的霓虹灯。 他在昏暗的车里伸手过来摸到她的手,攥到手心里,身子也靠过来,侧脸上落下对方柔软湿润的舌,浓重的酒味,还有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并不难闻,只是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心跳一声比一声重,血涌上了脸,害怕前头司机发现这里的旖旎,咬着牙不敢出声。 他的舌沿着侧脸的弧度滑到唇上来,寂静黑暗的车里,柔软湿润的触感更加清晰,神经上的刺激也更明显,车子一摇一晃的,她好似坐在船里,脑袋也微微晕眩起来,她从来没有和男人这么亲密深层的亲吻过,浑身都麻了,微微颤慄起来,昨晚因为太紧张,没有这么细腻清晰的感觉。 他微微抬起头,舔了舔她红唇上的湿润,低笑道:「有进步。」 严怀音脸上羞得一热,有些气恼他的肆意妄为,转过脸去,心跳却没减半分。抛开因为剧情对他先入为主的观念不说,亲密接触下来,他对她好像总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吸引力,跟和庄森延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所以在知道不得不嫁给他之时,内心深处其实处并没有那么排斥。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他慢慢抚摸她的脸,动作温柔,透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感情,在她耳边低声念叨,唿出的气息喷在耳廓里,痒痒的仿佛钻进心里去。 她更是臊得厉害,一张脸热得发烧,惦记着前面的司机,抿着嘴一句话不说。 第十八章 车子终于驶到了薛公馆。 佣人听到喇叭声开了铁门,司机开了进去,停好车后,下来开车门。 严怀音先下车,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司机,刚才两人在车里的旖旎,司机肯定是知道的。 薛善低笑了一声,从后面走上来拉她,她转过脸去,手上微微挣扎。 他默默嘆气,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羞就恼,心里头又有几分欢喜。 两人才走了几步,门口暗处站着一个穿西装带黑帽子的男人,看见薛善,脱下帽子,快步走上来,微微弯腰尊敬的唤了一声:「薛处。」 薛善正色看向他。 严怀音下意识看了男人一眼,便不感兴趣的转过眼去。 男人站在薛善身边,微微低着头道:「燕子传来消息。」 「嗯?」薛善抬眸轻轻道。 男人眼珠微微一转,瞥了一旁的严怀音,踮脚附到薛善耳边。 薛善听后点点头,朝男人挥了挥手,男人转身候到了门口。 薛善转身对一直盯着房前树瞧的严怀音道:「阿音,工作上有点急事我需要去处理一下,你先休息,别等我了。」 严怀音转过脸来,垂首轻声道:「我才不等你呢。」 薛善只觉得她这个表情可爱极了,低低笑了一声,附和道:「嗯,不要等我。」 严怀音恼得转身就走。 薛善失笑,看着严怀音进了家门,这才转身走到门口候着的一辆黑色轿车上,男人也跟着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慢慢驶进了福州路的会乐里,穿过安静的巷子,转过一个弯,停到了门口标着蕙仙书寓的房前。 男人替薛善开了车门。 薛善下了车,看见三层楼的建筑里灯火通明,欢乐声隐隐传来,扯了扯领带,男人已经上前叩门。 有伙计开门,看见薛善,顿时点头哈腰的请人进来。 伙计满脸热情的引着薛善走了进去,楼梯上,正好有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跟着一个男人走下来。 那女人正是此间长三书寓的老闆蕙仙,看见薛善顿时有些诧异,钱市长说他和上次看崑曲的严小姐结婚了,那严小姐门庭不低,只怕短时间不会上她们这儿来,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让伙计送走了客人,蕙仙对薛善笑道:「薛爷好久不来我们这了,咱家莺莺可是等您等得好苦呢。」 薛善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蕙仙深知这位爷的脾气,有些喜怒无常,上次有个富商喝醉了酒冲撞了莺莺,这位爷二话不说,让人拖出去就把人打死了,那富商死后听说家人到处告状,也是不了了之。她闻见了对方身上的酒味,也不敢多话,忙不迭的笑着让伙计引人上楼。 伙计引人上了三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帮人打开了房门。 第33页 门口的水晶珠帘挂在两边,微微垂下来,一座四扇的百花戏蝶的檀木屏风挡住里面暗淡的灯光,里面留声机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崑曲。 薛善微微低头走了进去,珠帘轻轻摇晃,房门被伙计轻轻关上。 他绕过屏风走了进去,绵软的地毯淹没了脚步。 灯影暗淡,流香浮动,除了女人的胭脂香,还有阿芙蓉膏的香甜味。软烟罗窗纱下,一个穿着水红色旗袍的妙龄女郎,正弯腰站在留声机旁换唱片,长长的捲髮滑下她的肩头,她伸手撩了撩,把唱针搭上去,里面渐渐传来曲笛声,有女声唱道: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薛善蓦地想起上次和阿音在三雅园看这《游园惊梦》时的情景,眸子不由染上暖色。 女人放好回过头,发现薛善站在她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眼睛里还含着淡淡的笑意,身上酒味虽重,看起来却一点醉意都没有,不由心头一动,眼珠在长长的睫毛里一转,柔声叫了一声:「薛先生。」 薛善收了神,看向面前的女人。 女人长得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乌黑的眼睛仿佛含着氤氲的雾气,一张小嘴上唇色鲜艷,微微一抿,伸出纤纤细手指着铺着锦缎的红木榻上道:「先生上座,莺莺为先生沏壶碧螺春来。」 「不必。」薛善淡淡道。「赵小姐,我还有事,不便久留。」 赵莺莺咬了一下红唇,低声道:「古董商人松本英夫昨日来我这里,喝醉了酒,说他刚从一个盗.墓.贼里收了一把古剑。」 薛善一双染墨的黑眸看向她。 赵莺莺觉得对方这双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最吓人,然而这双眼睛却也是最迷人的地方,她朝他微微一笑,放低了声音,声音便显得更加柔媚,「我觉得这人不仅仅是个商人,他有可能是月国来的……细作。」 上一世他与人约在某个长三堂子里见面,除了她和身边一手提拔起来的几个亲信,没人知道他那天的行踪,然而那天他才一踏进堂子里,就被人从背后忽然放了冷枪,他一向用人不疑,可是背叛他的人一定在出在知道他行踪的几人里面,会是她吗? 她见他半天不回答,心头顿时有些忐忑的微微低了头。 薛善笑了笑,「我会让人去查。」 赵莺莺不敢多话。 薛善转身,瞥见桌上的点心,玻璃高脚碟子里面摆着几块榴槤香酥,蓦地想起上一世他为了讨好她,想着一般女孩都爱吃糕点,所以吩咐佣人每天买不同口味的粤式糕点,她却从来不吃,只一次吃了两块榴槤香酥。 赵莺莺看见对方一直盯着桌上,便也看了桌上几眼,没看出所以然来,却忽然听对方道:「把那碟榴槤香酥给我打包。」 赵莺莺愕然,怕是自己听错了,回头道:「薛先生是要……榴槤香酥?」 薛善颔首,这个时候店铺关门了,估计也买不到。 赵莺莺心头奇怪,知道对方的性子,却也不敢多问,点头道:「厨房里有新鲜的,我让他们带一包来。」 薛善出了赵莺莺闺房的时候,留声机里的《游园惊梦》正唱到尾声,他提着一带点心出了公寓,伙计一直送人到了门口,这黑色轿车一直停在门口候着。 一直在车上等候他的男人是他的亲信吴有喜,看见薛善出来替他开了车门,接着上车坐在了他旁边,看见对方手里提着的东西,闻见了香味,便有些奇怪,仗着自己跟上司熟稔,便开口道:「先生这打包的是榴槤吧?我记得您好像不吃这东西。」 吴有喜出身贫苦,为了生活,一直干着偷鸡摸狗的事儿,有一次抢东西后反被流氓抢,他性子倔抱着东西不让,被几个流氓差点打死,薛善路过看见顺手把人救了下人,发现此人胆大心细,反应又快,便提拔了他在身边用。 薛善随口道:「我太太爱吃。」 吴有喜没想到上司竟然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想起今天晚上看到的薛太太,不由暗嘆英雄也难过美人关,赵莺莺虽然也美,到底少了薛太太那种富贵人家养出来的气度和韵味。 薛善回到家,佣人来开门,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佣人,问道:「太太睡了吗?」 佣人接过来,机灵的答道:「太太才刚要了一杯牛乳,想是还没睡着。」 薛善颔首,快步上楼,走到门前放轻了脚步,轻轻的拧开门把。 房间里安静的只听见钟声摆动之声,霜白色的月光洒进来,给房间里披上一层淡淡的薄纱,总有种不太真实的梦境感。 他走到床边,看见床上隆起的薄被,从被子里伸手进去,摸到她温热的身体,心里头顿时有一种松下来的感觉,就算现在已经得到了她,他也觉得恍惚,总觉得不真实。 他从她的上衣摸进去,光滑紧緻的背,顺着背部的曲线上去,摸到她圆润的肩头,从肋下滑下去是……被子里的人终于忍不住动了动。 严怀音暗骂了一句,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你回来了?」 薛善在黑暗中露出一个笑来,打开檯灯,脱下西装,松开领带,伸手一颗颗的去解衬衣扣子,眸子里含着揶揄的笑意看着她道:「看来很听话。」 严怀音顿时明白这人知道她在装睡,哼了一声,转过身拉下被子。 第34页 薛善笑着看着她,一边解袖扣,一边道:「我见你下午吃得少,刚带回来了点榴槤香酥,要不要吃一点?」 严怀音最喜欢吃榴槤,听到榴槤香酥顿时眼睛一亮,可是她从小跟爷爷养成了习惯,过了十点就不再吃东西了,不由有些遗憾,又奇怪道:「这么晚了,店铺还开着门?」 薛善微微一顿,笑道:「刚才去一个朋友家,看见有,就顺手带了一点回来。」他又道:「真的不吃?我是不吃榴槤的,不过这东西听说放到明天味道就不太那么香了。」 严怀音受不住诱惑,还是爬起来吃点心,薛善去洗漱室里洗漱,盘子里有六块,她坐在房里的圆桌旁吃了三块,端起盘子准备拿出去,其中的一块却不小心滑落出来,掉在旁边椅子上,那椅子上搭着薛善刚脱下来的西装外套。 她哎呀一声,忙将掉落在衣服上的点心取下来,把西装外套拿起来抖了抖,凑近了看有没有沾到油渍,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女人身上的胭脂香味,又掺杂着一种说出来的奇怪的甜味。 薛善正洗漱出来,看见她拿着他的西装外套,奇怪道:「怎么了?」 第十九章 严怀音把他的衣服放下,解释道:「我刚才不小心把点心掉你衣服上了,也不知弄脏了没有。」 薛善笑道:「一件衣服而已,脏了就脏。」看见桌上剩下的点心,「看来你确实挺爱这个。」 严怀音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从他身边走过,到洗漱室里刷牙。 他眸光闪了闪,转身站在洗漱室门前看着她,「你看起来……仿佛有些不高兴?」 严怀音心头微微一顿,刷着牙摇摇头。 他眼珠转了一圈,笑道:「我记得你老家是浙江杭州的,你可去过镇江?」 严怀音含着牙刷摇了摇头。 他继续道:「我过几天要去镇江出差,你和我一起去玩玩吧。」 「我不去了,你去工作,我跟着去耽误你。」她洗漱好出来绕过他迳自上床。 他顿了顿,起身去关灯,然后跟着上了床。 她背靠着他侧身躺着,他看着她洒落在枕上的黑髮,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不高兴,人靠上去,从身后抱住她,柔声劝道:「没你在我工作不安心。」这个乱世,任何一次的分别都有可能是永别,就像上一世那样,他实在是有些害怕了。 混厚的男性气息包裹着她,温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她微微有些不自在,低声道:「没有我还可以有别人。」说完顿时有些懊恼的咬了咬唇。 他为她这话愉悦起来,微微勾唇笑着低声道:「阿音,你要知道,我一看到你,就再也无法爱别人。」 她自是不信,低声哼了一下,轻声回道:「你这二十多年的时间,不知道爱过多少人。」 他在黑暗中惬意的轻笑了几声,胸膛微微的震动,她的后背也微微颤动起来,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手指绞着睡衣的袖口带子,咬着下唇,他这一笑,心头更不舒服。 他压抑着抱紧了她,低嘆道:「没有,从来都只有你。」 她想起那西装外套上的香味,闭了眼睛。 早上六点过严怀音就醒了,薛善正在穿衣服,他有些诧异道:「吵到你了吗?」 严怀音摇摇头,也起床来穿衣服。 两人洗漱好一起下楼吃早餐,餐桌上佣人准备有中式和西式的早餐,摆满了一桌。 严怀音看着桌上的食物有些诧异。 薛善在她旁边坐下,解释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让他们都准备了一些。」 严怀音道:「早上我不喜欢吃太油太甜的东西,其他没什么特别要求,简单一点就好,不要浪费了。」 薛外公正从后面走上来,听见这话,不由点点头,笑着称赞道:「不浪费是个好习惯。」 两人都叫了一声外公。 薛外公在他们对面坐下,开口道:「我们那个年代可没有你们这么好的条件,外公又是孤儿,小时候苦啊,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时候能得一个白面馒头吃都觉得很幸福。」 薛善没说话。 严怀音颔首道:「我爷爷也常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爷爷是军人,小时候常跟她说起打仗的艰苦,从小教导她不能浪费粮食。 薛外公笑道:「是这个理儿。」 薛善忽然道:「你爷爷不是在你两三岁时就去世了吗?」 严怀音正低头喝粥,听到他的问话微微一顿,噢了一声道:「是我外公,我记错了。」 薛善看了她一眼。 吃完早餐,薛善带着她到了二楼的新书房,推开房门道:「知道你喜欢看书写字,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书房。」 严怀音有些惊讶,四下看一眼,里面的布局竟然跟她在严家的书房一模一样,除了墙上挂着两幅画不同,左边的是上次薛善在她书房随手画的那副美人赏杏花图,她题字还给他后,他上了色裱起来挂在了这里,另一幅则跟她挂在她闺房里的梅花九九消寒图一模一样。 他看见她眼里的惊讶,笑着解释:「我上次在你闺房里,看见你房里挂着这副九九消寒图,我想你应该很喜欢,才会挂在抬眼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所以特意叫采苓给你取了带过来。」 严怀音惊讶这人观察竟如此细緻。 第35页 他低头看了看手錶,笑道:「我该去上班了,今天还想吃榴槤香酥吗?」 严怀音眼睛转了一转,道:「你该不会又想去你昨天那位朋友家拿吧?」 薛善笑,「那倒不至于,我是想着要不要去朋友家把做这个榴槤香酥的师父要过来。」 严怀音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脸颊上梨涡隐现。 薛善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转身下了楼。 她微微一愣,伸手摸了摸他刚刚亲的地方,心头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采苓照以往在严家的时候那样,给书房里点上沉香,点完香后过来给她家小姐研磨。 「小姐,我觉得这新姑爷对您可真好,您看,特意为您布置这书房,书桌,书架,椅子,还有这些,这些,都是一模一样的,就是……」 严怀音正铺纸,好奇接嘴道:「就是什么?」 采苓看了看门外,小声道:「我说了,小姐您可别告诉新姑爷听去,否则他该不待见我了。」 严怀音停下手中的动作挑眉看向她。 「我就是觉得新姑爷看起来有点凶,特别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看人真渗人。」 她以前也这样觉得,可是看久了,反而觉得他那双眼睛是最温柔的地方。 严怀音练了一个小时,放下毛笔,转了转脖子,喝了采苓端进来的燕窝,休息了一会儿,踱去书架看书。 薛善下班回来,问了佣人太太在哪里,佣人说太太一早上都在书房,他上楼直奔书房去,走到门口,本想敲门,想了想,轻声拧开门吧,他太太站在书架前正低头看一本书,似乎正看得津津有味。 严怀音在这个书房的书架里找到好多孤本,心里高兴极了,练完字后一直蹲这书架看了一上午,忍不住抬了抬酸涩的脖子,一眼撞进对面男子的眼里。 她顿时咦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在你面前站了半天,还没你手里的书有魅力。」他失笑,看见她手里捧着的书封面,「《论百家姓的起源》?你倒爱看这种书?」 「你别说,这里面是前人汇总各家姓氏的起源,还挺有趣的。」严怀音往书里插.上书籤放到书桌上,准备下午接着看。 薛善含着揶揄道:「是姓还是氏?姓氏可不是一样的。」 她听懂了他话里的撩拨,脸上微微一热,瞪了他一眼,兀自低头喝茶。 薛善笑了一下,靠在书桌上,抱着胳膊看着她道:「那你给我普及一下你们严姓的起源。」 严怀音哼了一声,他眼里含着笑意,逗她:「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出自薛姓。」 「是出自庄姓!」严怀音下意识反驳道,对方刚才还含笑的眸子渐渐冷了下来,蓦地反应她前夫就是姓庄,他这个眼神顿时让她心头有些发憷,清了清喉咙,开口解释道:「严姓源于芈姓,出自楚庄王之孙,以谥号为姓,东汉时为了避讳明帝刘庄,所以才改为严姓。」 薛善意有所指道:「所以庄严本就是一家,不应该通婚。」 严怀音却没想多:「以前我们老家那儿是有这个说法。」 她这话取悦了他,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心头一松,这人不笑的时候确实像采苓说的那样有些渗人,又道:「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说是源于赢姓。」 他心头一震,微微眯起眼眸。 「战国时期,秦孝公庶子受封于蜀郡严道,便以封邑名为姓。」她笑道:「我可是秦始皇赢政的后代呢。」轻声念叨着:「严怀音……赢怀音……赢音……「抬眸看向他笑道:「还挺好听的,对吧?」 父亲赵鞅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烛光,咬牙低声道:「赵无恤,我废嫡离庶,花了多大的心血,我赵氏嫡女赢音也决不能出现这样的丑名!再说,阿音的秉性我最清楚,你要知道,这次答应代国的求亲,便是她主动要求的。」 他静止,半响才找回语言,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异样,黑眸看着她低声道:「是挺好听的。春秋战国的赵国也是赢姓。」顿了顿,「赢姓,赵氏。」 他有时候真希望她也能拥有前世记忆,有时又觉得她没有也是好事。 严怀音有些诧异道:「既然都姓赢,那都是同一个祖先,两国还这么水火不容的。」 他抬眸看向远处,回忆道:「那个血雨腥风的时代,群雄逐鹿,一向强者为王,亲兄弟之间都是互相残杀,更何况两个国家。」他转念想到如今的时局,又暗嘆道:「如今我国这快鹿肉,各国不也都想来分一口吗。」 严怀音默然,想到几年后生灵涂炭的战争,心头也有几分沉重。 薛善收回思绪,笑道:「阿音,你这是书中自有千钟粟,我肚子可是饿得不行了。」 严怀音看了看手錶,好像每次和他聊天都能忘记时间,不好意思道:「走吧,赶紧吃饭去,外公该等久了。」 两人走下楼来,薛善笑道:「外公以前从不等我吃饭。」 严怀音反驳道:「想是你工作太忙,不等外公吃饭才对。」 薛外公坐在饭厅里听见了,顿时笑呵呵道:「还是怀音懂外公,我老人家一个人吃饭很寂寞的。」 第二十章 薛善和严怀音刚下火车,便感觉到镇江要比华亭稍微凉爽一些,两人才出站口,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男人约莫三十多岁,走到他们面前,脸上带着笑容,对薛善笑道:「您是薛特派员吧?」 第36页 薛善有些疑惑的看着对方。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工作证给薛善看,讨好道:「鄙人姓杨,是王市长的秘书,王市长派我来接您的。」 薛善微微颔首。 杨秘书引着两人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小轿车,坐在车上对薛善:「王市长他们在镇江饭店安排了宴席为您接风洗尘。」 薛善坐在后座淡淡开口道:「太客气了。」 杨秘书见薛善不怎么说话,也不好再多话攀谈,只是坐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里不时看了看对方。 薛善转头问旁边的太太:「累不累?我也没想到火车会晚点这么久。」 严怀音摇摇头,「还好。」他来这里出差,他连哄带拽的非把她带来。 杨秘书听见了机灵道:「马上就到饭店了。」 果然没一会儿,车子便停了下来。 杨秘书先下车替薛善开了车门,薛善下了车,然而弯腰把他太太拉了出来。 旋转玻璃门正走出两个男人,当首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的模样,细眉细眼,已经微微有些发福了,看见薛善,快步走过来,伸手握住薛善的手笑道:「薛老弟,好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薛善笑道:「王兄才是风流潇洒一如当年。」 两人寒暄完,薛善给对方介绍严怀音。 王市长笑道:「真是才子佳人,羡煞旁人啊。」 四人边说边笑进了镇江饭店,门童在门口弯腰欢迎。 镇江饭店是镇江市最好的饭店,西式建筑,装潢也是非常豪华,水晶吊灯,闪闪发亮,四人走上了旋转的楼梯,光可鑑人的地板,雕花栏杆的扶手,进了二楼一间包房里。 房间里的包房里也是西式装潢,四人分坐在西式餐桌的两边,面对面的坐着。 王市长看向对面的薛善笑道:「我记得薛老弟是留学月国,这里的月国菜做的还不错,咱们今天就吃这个?」 薛善笑道:「吃浙菜吧,王兄觉得呢?」 严怀音知道他是为她特意点的家乡菜。 王市长呵呵笑道:「好,好,就吃这个。」说完使了个眼色给旁边坐着的杨秘书,杨秘书便起身去外面点菜。 王市长微胖,但是眼睛很小,一笑眼睛便看不见了,他又爱笑,一边给对方倒茶一边笑道:「薛老弟这次来我们这里,可得好好给我们讲讲上方的政.策,哪里有不足之处,你还得给我指出来,我们好改正啊,咱们是老乡,你可得关照关照。」说完弯腰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 他打开盒盖,红色的绸缎里躺着一只青白色的玉簪,他从里面取出玉簪,双手递给对面的薛善道:「我记得薛老弟爱收藏这些东西,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说是战国时期的东西,你帮我看看。」 薛善看见这东西,心头一震,眯了眯眼,静了情绪,伸手接过来,白玉簪一头雕刻着简易的鸟头,玉质通透温润,跟他曾经送给阿音的那只很像,却并不是那只。 他评价道:「这确实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东西,那时候的贵族很流行这种凤凰图案,代表着吉祥如意的意思。」 王市长听后眼里也没有惊讶,只是笑着称赞道:「薛老弟真是博学多才,这种东西放我这里简直是暴殄天物,还是放在识货的人手里才有价值。」 薛善听懂了对方的意思,抬眸看了他一眼,眼里含着笑意。 这个时候,有服务员推开包房进来上菜,杨秘书也走了进来。 全点的是特色浙菜,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塞蟹羹,冰糖甲鱼等等,十多个菜,大部分是荤菜,这个时候的荤菜是很贵的,这个王市长倒是出手阔绰,严怀音暗道。 王市长一边吃一边道:「薛老弟这是第一次来镇江吧?」 薛善颔首。 王市长笑道:「那正好,明日我带你们好好玩玩咱们镇江,我们这里虽然比不了你们华亭市,到底风景也不差,鄙舍简陋,所以我为二位在这里订了客房,明日我来接你们。」 薛善笑道:「王兄这么客气,下次我可不敢来了。」 王市长哎呀了一声,皱眉道:「咱们两个别说那些虚话。」说完看向薛善旁边的严怀音笑道:「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薛太太的口味?」 严怀音放下筷子,微微颔首笑道:「挺好吃的,您别太客气。」 吃完饭,王市长说两人一路劳累,早点休息,带着两人到了订好的客房后,便带着杨秘书走了。 客房里的装修环境相较于这个时代确实比较先前,明亮的电灯,电扇,宽大的卫生间,沐浴的冷热水,房间里竟然还有电话。 薛善沐浴好好出后,看见他太太坐在镜前梳头髮,走到她身后问道:「头髮干了?」 严怀音道:「差不多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长长的黑髮,光滑微凉,像一匹上好的绸缎,想起今天王市长送的那个玉簪,转身去箱子里取出来,来到严怀音的身后,弯腰替她绾了发,然后将簪子插.了进去。 他双手按在她的双肩上,看着镜中的她,低声道:「喜欢吗?」 严怀音仔细看了看,「挺好看的。」顿了顿,仿佛随口道:「你这绾髮的手艺倒是不错。」 薛善道:「我只给你一个人绾髮过。」 严怀音垂下眼帘,转开了话题:「这东西想必不便宜,你们是好朋友吗?倒是出手大方。」 第37页 「好朋友?」薛善轻笑了一声,低声解释道:「大姐夫这次让我做特派员,查一些事,他有求于我,自然投其所好。」 严怀音点点头,打了个呵欠,取下髮簪,一头黑髮倾泻下来,她站起身上床。 薛善去关灯,上床后伸手将人抱入怀中。 她微微挣扎,「热。」 薛善道:「那就不盖被子了?」 这人老喜欢抱着她睡觉,她已经十分瞌睡了,懒得说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最后只知道对方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她已经陷入黑暗之中。 翌日,两人起床到一楼来吃早餐,严怀音时不时打个呵欠。 薛善吃了一片面包,看向她:「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严怀音摇头:「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昨天睡得也不晚,是没睡好吗?」他问道。 「嗯。」她点头,喝了一口粥,随口道:「做了一晚上的梦,可能是昨晚你拿玉簪给我绾髮,我昨晚做梦梦见自己穿着一件曲裾深衣,坐在一面铜镜前,拿着一只玉簪绾髮,绾好了又摘掉,摘掉了又重新绾,然后又把玉簪拿在手里细细抚摸,那簪子的一头还刻着一个字,梦境太过真实,太累了。」她回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吓人,别是昨天那个玉簪年代太久远了,沾到了什么不好,撞邪了吧。 薛善捏着牛奶杯子的手一僵,微微抬眸看向正低头喝粥的她。手指微微发白,放下杯子,掩住眸光,吃了一口面包,好像无意的轻声问道:「什么字?」 「嗯?」她抬眸看他。 他压下情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低声道:「你说那簪子的一头还刻着一个字,我问你是什么字?」 她反应过来噢了一声,「音字,和我名字一样。」吃了一口包子,说道:「其实那字我不认识,但是心底好像就觉得这是个音字。」 他心头震动,眼光复杂的看向她,拿起手帕擦了擦嘴。 她挑眉:「怎么吃这么一点」 他已经没有食慾了,摇摇头道:「你慢慢吃。」 十点过的时候,王市长开车来接两人,车上还坐着王市长的太太,看起来应该三十多岁的年纪,大眼高鼻,倒是个美人,穿着洋装,打扮得十分时髦。 严怀音恰巧今日也穿了洋装,粉色衬衣搭配灰色西裤,王太太以为严怀音和她一样喜欢西式打扮,一路上拉着她聊服饰,说传统服饰的过时,说西式服装洋气,从月国的服装说到法国的服装,从传统旗袍说到新式大衣。 严怀音无奈的听着。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四人下了车。 王市长笑道:「平日工作太忙,今日带大家来这里看看自然风光。」 王太太笑着接嘴道:「老王喜欢看山水风景,我倒是更喜欢看金银首饰,不过这个磨笄山的风景确实值得一观。」 「磨笄山?」薛善忽然道。 王市长道:「是啊,这里有个故事。」 四个人慢慢往山上走,林荫石路,周围人不多,但是空气清新,风景确实不错。 王太太笑道:「刘宋高士戴颙之女为守父志,日日磨笄,发誓不嫁,所以后人把此山命名为磨笄山,我说的对不对?」 王市长笑得眼睛越发小了,因为脸上肉多,显得有几分慈眉善目,笑道:「你记性倒比以前好了。」 王太太嗔了他一眼,「每次跟你来,你都要说一遍,儿子都问我,为什么爸爸每次爬山都爱说故事。」 四个人顿时哈哈笑了起来。 慢慢往上走,风景越发好,走到半山腰,有港湾式的山谷,周围竹韵声声,泉水淙淙,中间还有一个凉亭,上面写着磨笄亭三个人。 四个人走进去休息。 十一点过的光景,阳光正盛,几个人身上都出了汗,王市长因为胖,脸上都有细密的汗珠儿滚落,微微喘气的坐在石凳上,王太太掏出手帕给丈夫擦汗。 第二十一章 四个人坐在凉亭里休息了很久,严怀音早就坐不住了,但是王市长一直在擦汗说累,她便朝薛善悄悄使了个眼色。 薛善坐起身来笑道:「这半山腰的风景都这么美,想必上面更是美不胜收了,王哥你们在这坐会儿,我们先上去看看。」 王市长确实不想动了,又不好明说,顿时笑道:「好的,你们先去,我们年纪大了到底比不了你们年轻,爬一下就累得不行。」 王太太也不爱爬山,这次为了丈夫讨好薛太太才迫不得已跟来,等薛善两口子一走,王太太坐在丈夫身边脱下鞋揉脚,朝王市长嘟嘴撒娇:「你看,我的鞋跟都走歪了,你可得跟我重新买一双。」 王市长当初为了娶她抛弃了糟糠原配,娶到手之后本有几分腻烦,奈何王太太又会拢男人心又看的严,王市长也就渐渐收了心思,对她百依百顺,伸手搂着王太太亲了一口哄道:「好,好,买。」 往山上走的陆并不太好走,弯弯曲曲的石子路,曲折幽静,两边绿树成荫,还有红白色的野花遍布,鸟叫虫鸣悦耳,风景十分养眼。 薛善问:「累吗?要不要我背你。」 严怀音忙摇头:「我不累。」 薛善顿时呵地一笑。 严怀音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故意在逗她,哼了一声。 薛善看了她一眼,又道:「听说戴颙擅长丹青,会作曲,其女受父亲的影响,也钟情于山水,为了帮父亲整理乐谱怕耽误时间,所以不愿结婚,戴颙有女如此大概也此生无憾了。」 第38页 严怀音颔首符合。 薛善便笑道:「所以我们要赶紧有个孩子,才能跟你学字,完成你的梦想。」 原来这人绕了一圈是想说这个。严怀音故意不接他的话茬。 山上有淡淡的白雾,仰头往上一瞧,山顶上隐现一座房屋,如同神仙住所,原本是戴颙父女的住所,后戴颙之女将家宅捐过寺庙,即现在的招隐寺。 两人一步一步的慢慢往上走,山道上有落下的紫色野花花瓣,一脚踩上去有紫色的汁液香味,仿佛两千年的梦中,他看着她道:「磨笄山……你可知还有一个叫磨笄山的故事。」 严怀音扭头看向他。 他却忽然兀自笑了一下,笑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还带着淡淡的苦涩,严怀音心中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一种奇异的触感。 他轻声开口:「古时,一对同父异母的姐弟,姐姐嫁到邻国……」 她认真听着。 「有一日,姐弟俩的父亲去世,姐夫来参加丧礼,弟弟设宴招待姐夫,趁姐夫喝醉时,派人杀掉了姐夫,姐夫死后,弟弟派人到邻国去接姐姐,姐姐在回来的路上山边休息,悄悄拔出头上的簪子,在石头上悄悄磨砺,然后握着锋利的簪子扎进自己的喉咙,自杀了。」顿了顿,「自杀的地方被后人喻为磨笄山。」听到这个名字后,他早就忍不住想告诉她。 《史记》记载:赵襄子北登夏屋,请代王,使厨人操铜料以食代王及从者,以料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代夫人磨笄自死,民怜之。 严怀音不知怎么,心里忽然一阵难过,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压着心脏,压抑极了,忍不住问他:「弟弟为什么要杀姐夫?」 晋国六卿之一的赵氏宗主赵鞅已经油尽灯枯了,他躺在榻上,往日威严的面容和气势早已经荡然无存,灰白的脸色,浑浊的眼珠,榻前跪着他的一众子女孙子,还有他的女人们,此起彼伏的啜泣声让他更加头晕眼花,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手指摇摇晃晃,张开嘴叫了一声,声音太小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然而可能是父子心有灵犀,一直低着头跪在第一排的第一个儿子仿佛听见了,忽然抬起头来,看见他父亲看着他,忙双膝跪着爬过去,握着他父亲的手,低下头道:「您想说什么?」 赵鞅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一手培养的继承人,唿吸已经微弱了,断断续续的低声道:「代、代国……接阿音回来,她对你……对你是……」一口气没喘上来,双眼翻白,已经断了气,手也垂了下去。 他知道父亲想要代国,以为父亲是特意想告诉他阿音的心意,是想要他灭了代国把阿音接回来,可是当阿音自杀的消息传回来后,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他被他狡诈多智的父亲摆了一道,父亲明白他的性格也明白阿音的性格,料定他必会杀了代王,代王一死,阿音必定自杀。父亲曾说过,不会让任何人影响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赵氏继承人,赵氏的继承人不能有污点,也不能为情所困,即使这人是他最爱的女儿,他和阿音都是父亲为了能让赵氏称王的棋子。 「弟弟为什么要杀姐夫……」他开口道:「因为……」后半句终是咽了下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严怀音不相信,挑眉看了他一眼。 他看着前方,开口道:「到了。」 严怀音抬头,一片葱茏之中,一座建筑简单的寺庙出现在眼前,上面匾额写着招隐寺三个繁体黑色大字。 他笑道:「听说这里求孩子很灵。」 严怀音奇怪道:「你听谁说的?」 「王兄说的,他说他跟他太太来这里爬过一次山,回去就有了孩子。」 严怀音觉得这人又是说玩笑话逗她,嗔了他一眼,兀自走进去。 寺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寺内的僧人也不多,只是寺内有一处和杭州同名的虎跑泉,泉水幽深清澈,僧人很热情的舀了一勺让两人喝,说这水入口甘甜喝了对人身体好。 两人怕王市长夫妻俩在下面等久了,随意的逛了一圈,也就下山去了。 四人坐上车回市内,车上,王市长笑着说:「瞧你们爬了那么久的山还精神奕奕的。」 王太太笑着接嘴:「我们年轻那会儿,两人不也是经常来爬山吗,爬了很久也不觉得累。」 严怀音忽然就想起刚才薛善说的话,接嘴道:「嫂子,薛善说这招隐寺求子很灵,他说你们也是在这爬山求子的? 王太太顿时想到曾和王市长在那山上恩爱,顿时噗哧一笑,朝严怀音暧昧一笑,意有所指道:「是啊,是挺灵的,不然你们回去试试。」 严怀音脸上顿时一热,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薛善没想到他太太这么老实好骗。 车子回到了市里,王市长带着他们到一家特色的饭馆吃饭,全是晋菜,想是为了迎合薛善的口味,吃完饭天色便黑了下来,王市长带他们来到市内最大的仙乐斯舞厅。 上面舞女浓妆艷抹,穿着妖娆的旗袍在唱歌,歌喉甜得让人发腻,舞池里成双成对的男女翩翩起舞。 服务员认识王市长和王太太,十分热情的引着四人来到一个视线极佳的位子坐下,很快的上了红酒和水果。 舞厅里太吵闹,王市长凑到薛善耳边道:「下去跳跳舞啊。」 薛善见旁边严怀音仿佛有些疲惫,颔首笑道:「你们先去吧。」 第39页 王太太最爱跳舞,早已按捺不住,拉着王市长便到了舞池。 两人舞了一曲下来,王市长见薛善老老实实的坐着不动,暗暗诧异,他记得薛善以前可是吃喝嫖赌什么都爱,难道薛善惧内?他眼珠转了一圈,笑道:「薛老弟和弟妹怎么不下去玩玩?要不我让我太太带带弟妹?」 薛善笑道:「不用,你们玩你们的,我带她。」 王市长夫妻俩自然也不好下去玩了,坐回座位上跟他们聊天,严怀音知道人家夫妻想玩,正想叫薛善带她下去玩,一个男人忽然走了过来,笑着跟王市长打招唿。 王市长看见对方,顿时笑道:「胡先生也来玩啊。」 胡先生大约五十多岁的模样,穿着长衫,一双眼睛黑黝黝的转熘,显得很精明,笑着对王太太道:「我记得王太太上次说想买翡翠手镯,我店里刚上了一些货,有空来挑选啊。」 王太太笑着点头。「胡老闆一个人啊?」 胡先生点头笑道:「刚跟一个朋友来的,他先走了。」 王市长叫服务员加了一张位子,让胡先生坐在旁边,给薛善介绍道:「这位是雅集轩的老闆胡先生,胡老闆家的玉器品质绝对上乘,我太太最爱在他家买玉了。」 胡先生忙笑着拱手道:「承蒙王太太关照。」 薛善笑道:「胡老闆的店除了卖玉,还卖什么?」 胡老闆笑道:「我卖古物古董,薛先生想买什么跟我说,我替薛先生找。」 薛善微微一笑,低声道:「我想买一把古剑。」 胡老闆眼睛里划过一丝光,看着薛善道:「古剑?」微微凑近了,压低了声音:「我有个朋友手里刚收了一把古剑,薛先生要是感兴趣,明日我可以把我那个朋友约出来。」 这个时候,严怀音朝服务员招手,问服务员厕所在哪里,胡老闆看着薛善想等对方的回答,薛善耳朵听见严怀音问厕所,仿佛忘记了胡老闆,拉住她的手跟着站起身笑道:「你们先聊一会儿,我陪她去一下。」 严怀音本来想说不用,薛善已经拉着她大步走开了。 薛善陪着严怀音一直走到了厕所门口,严怀音道:「其实你不用……」 「这里不安全。」薛善已经开口打断她。 严怀音眨了眨眼,这人爱逗她,也不知说的真话假话。 她到厕所里解决完出来,薛善却走过来忽然把她拉回厕所里,她诧异抬头,他忽然低头就吻了下来,一只手掐着她的腰,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吻得深入又热情,她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说话声,吐痰声,厕所之间紧紧隔着薄薄的一扇木门,就连撒尿的声音都十分清晰,她又是害羞又是担心,一句声音都不敢吭,伸手拍他表示抗议,他抬起头来,她才唿吸了一口气,他又低头吻她,吻完嘴唇,一路滑下来吻到了脖子,最后埋到她的胸前,她今天穿的正好又是开衫衬衣,她低声抗议,生怕别人发现这里的旖旎,他仿佛没听见,一只手已经解开了她的裤子扣子,她着急了,咬着牙,脱口而出道:「无恤!」 他终于停了下来,静了几秒,抬起头来,凝视着她道:「你叫我什么?」 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叫出了他这个名字,她脸上热得发烫,气愤的看着他。 他忽然一笑,嘆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你真是比古人还古人,不逗你了。」 她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整理衣服,两人出来的时候,台上唱歌的舞女已经换了一个,王市长舞池里跟一个舞女跳舞,王太太则坐在座位上跟胡先生聊天,两人脸上都是笑容。 严怀音看见聊天的王太太和胡老闆,微微皱眉。 薛善道:「怎么了?」 严怀音低声对他道:「王太太说礼拜天去胡老闆家里看玉,让胡老闆在家等他。总觉得这话……两人不会是有什么吧?」想了想,「又或者是我想多了,王市长可比胡老闆年轻有为。」 薛善沉默的看了远处的男女一眼,又低头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这个?」 严怀音解释道:「我懂一点唇语。」 薛善默然,「我也懂。」两千年前的赵无恤和嬴音也会,是父亲得一位高人传授,只教授了他和阿音以及大哥伯鲁。 严怀音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第二十二章 山谷里的风吹得车上插.着的幡旗猎猎作响,翻滚的红色幡旗上写着黑色的赵字,女人坐在车里,穿着白色的曲裾深衣,更映得肤色胜雪,眉目如画,她对车下的使者招手。 使者走过来弯腰低头道:「公女何事?」 女人听见这个称唿微微皱眉,开口道:「已走了两个时辰,稍作休息罢。」 使者朝驾车的奴隶以及后面的士兵挥了挥手,队伍停了下来。 女人提着裙裾走下车来,唿啸的北风吹得乱了头髮,深秋的风已经发凉了,她眯眼看了一眼远处,几年前出嫁时也是深秋。 女人慢慢的往一座小山丘后面走去,站在山石后面,伸手拔下头上的发笄,长长的青丝倾斜落下,她手指摩挲着手中的发笄,温润的羊脂白玉,发笄的一头雕刻着线条流畅的凤凰。 女人拿着发笄的一头在山谷的岩石上摩擦起来,一点一点,发笄被磨得越发的尖锐,她沉默着拿手指摩挲着尖头,后面传来使者的叫唤声,女人握紧发笄,倏地一下插.进自己的喉咙里…… 第40页 严怀音忽地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梦境太过真实了,剧烈的疼痛,温热的血液流出来……怎么做了这样奇怪的梦。 屋子里就她一个人,已经十一点过了,薛善昨天说今早要出去办事,她睡得这样死,他什么时候起来她一点也不知道。 她下床来,沐浴室里随时都有热水,她洗澡洗头出来时,薛善已经回来了。 她一边拿毛巾擦头,一边道:「回来了?」走到衣柜前挑衣服。 薛善走过去,倚在衣柜前,笑着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严怀音在青葱色旗袍和荼白色旗袍之间犹豫,她盯着两件衣服,看也未看他一眼,随口道:「都可以。」 薛善微微皱眉,顺手拿一件取出来,递给她,「穿这个吧。」 是荼白色的,她看着面前的旗袍,忽然就想起梦中女人的白色曲裾深衣,溅了一身血。 薛善垂眼低声笑问:「我给夫人换?」 严怀音回神过来,瞪了他一眼,她示意他出去,他站着不动,笑望着她,她也就懒得喊他,脱下浴袍正准备换上,一双手从后面抱住她,她害羞的皱眉:「别闹!」 他爱怜的亲了她一口,昨晚他梦见她前世死前的情景。 他杀死代王后,派身边亲信带着车队人马去代国接阿音,连着几天把手里面的军务政务处理完,然后让大哥来代管晋阳城,他自己则一个人骑着马出城去往代国,亲信飞鸽传书说已经接到阿音,但他心里总有几分不安。 果然当他日夜兼程与他们碰面时,亲信跪在他面前,双手捧着剑,低着头哭道:「属下接到公女回来的路上,公女趁属下不备,磨笄自刺,属下、属下百身莫赎。」 「什么!?」他睁大眼睛,心脏处如同被重锤捶了一下,看向那马车上,眼前黑了一瞬间,摇晃了一下,亲信忙扶住他。 他踉踉跄跄的走过去,手指颤抖的掀开车帘,阿音穿着一身缟素安安静静的躺着,像睡着了一般,然而衣襟上脸上都有刺目的血迹,右手里也满是血垢,握紧着一只发笄,发笄的一头沾满了血。 磨笄自刺……他扳开她的手取出来,她用他送给她的发笄自杀,他忽地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豁然明白了。 「阿音的秉性我最清楚,你要知道,这次答应代国的求亲,便是她主动要求的。」 「代、代国……接阿音回来,她对你……对你是……」 他弯腰抬起阿音,她白皙的脖子上一个刺目的窟窿,她是嫡女,不像他是夷女之子,比一般的庶子地位还低,他少时什么苦都吃过,而她是父亲嫡母捧在心尖上长大的,竟然选择刺喉……该有多疼啊。 他牙齿咬到发疼,尝到了血腥味,把她紧紧的压在怀里,心脏处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睛里也模煳一片。 他什么都不想,只想抱着她这样坐着,他盯着她的脸,虔诚的颤抖的亲上她冰冷的嘴唇,沁人的凉意钻进了心里,他埋在她的胸前,眼泪模煳了他的双眼,他的头用力的压着她的心脏处,希望她能醒过来或者钻进她的心里去,她胸处却有一块硬硬的东西,他疑惑的抬起头,手伸进她怀中,摸出一卷书简。 他忙打开来一瞧,是阿音的笔迹。 「以弟慢夫,非义也,以夫怨弟,非仁也,吾不敢怨,然亦不归!」 他抱着她,以手捶在车柱上,泪水模煳了双眼,父亲……赵鞅……呵,好狠的心啊。 门外忽然传来士兵的惊唿声,一个士兵在车外汇报,他的亲信刚刚引颈自尽了。 …… 他松开她,笑道:「夫人换衣服太诱人。」 严怀音瞪了他一眼,快速的把衣服换好,两人下楼来,杨秘书开着车等在饭店门口,开车带他们来到一家月国餐厅。 餐厅旁边就是风景极美的镇江河,月国传统的装修风格,米白色的色彩搭配,给人宽敞明亮舒适淡雅的感觉。 穿着月国服侍的服务员带着他们来到一间包房,推开推拉格栅,里面坐着四个人,左边是王市长和王太太,对面坐着胡老闆和一个留着八字鬍须、约莫三十多岁的陌生男人。 几人听见推门声,都往这边瞧,看见薛善夫妻俩,本来坐在榻榻米上的四个人都站了起来,笑着走向他们。 王市长为他们介绍:「这是胡老闆,昨天我们在仙乐斯遇见的。」指着胡老闆旁边的陌生男人道:「这是胡老闆的朋友,松本英夫先生,是个古董商人。」 薛善眼里划过一丝光,唇边微微一弯,朝对方颔首。 松本英夫微微弯腰,笑道:「久仰薛先生大名,今日有幸认识,是松本的荣幸。」 王市长招唿大家坐下,王太太拉着严怀音坐她旁边。 服务员进来上了一桌的月国菜,窗口正对着清澈碧绿的河,房里映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有一股清凉之意。 王市长喝了一杯清酒,对薛善笑道:「昨日你说想买一把古剑,松本先生正好收了一把古剑,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所以今日特意让他带来给你瞧瞧。」 松本英夫点头,放下酒杯,要起身去拿。 薛善忙笑道:「不急,松本先生,我们吃完饭再看。」 松本英夫笑道:「听说薛先生曾留学于我们月国京里?那里可是我国风景最美的城市了。」 第41页 薛善颔首:「是的,贵国的京里市风景确实好,不过还是比不过我们的华亭市。」 「华亭市……」松本英夫点头笑道:「确实很好,不仅风景美,女人也美,特别是书寓先生更是别有一股风情,那是我们月国女人都没有的。」 华亭的风月场所是出了名的多,只要去过华亭市的男人,没有几个是没去过风月场所的 ,其他几个男人听见松本的话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王太太和严怀音两人不约而同的对看一眼,同时皱眉。 月国菜清淡,而且烹调简单很多是海鲜之类,吃完了没有什么油腻感,严怀音倒是能接受,王太太却嫌弃太清淡,吃了几口就不再动筷。 吃完饭,服务员撤下餐具,上了月国的清茶和糕点。 茶水的清香瀰漫着整个屋子,糕点做得十分精緻。 松本英夫从他身后拿出一个约莫手臂长的长方形锦盒,放在矮几上,打开铜扣,红色的锦缎里躺着一柄约莫手臂长的青铜古剑,剑身中间凸起两边斜纹,青铜色上带着微微的锈迹,造型古朴,一看就年代久远,剑柄上刻着龙泉剑三个篆体字。 薛善心里一震,微微眯了眯,电光石火间忽然明白了一点。 松本英夫带上白色手套从盒子里小心翼翼的取出古剑,展示在众人面前,「听说薛先生也爱收集古董,您看看我收的这把剑,听说这把龙泉剑是贵国春秋时期的名剑。」 薛善仔细看了看,颔首道:「松本先生运气真好。」 松本英夫把古剑放回盒子里,脸上得意一笑,带着浓重的月国口音说道:「贵国有一句话叫宝剑赠英雄,我听人传言,说薛先生文武双全,博学多才,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松本今日想把这把龙泉剑赠给薛先生。」 松本英夫话音才落,王市长顿时双手轻轻一拍,哈哈一笑道:「宝剑赠英雄,这话好!」胡先生也跟着笑着附和。 松本英夫接着道:「松本想和薛先生交个朋友,希望薛先生能给个薄面收下这份小小的见面礼。」 很多人都知道他薛善爱古董,估计松本英夫当时故意透露手头有古剑的消息给燕子,以为他薛善会感兴趣来找他,可能不见他有动静,这才主动找上门来,这个松本确实像燕子说的不简单。 薛善微微一笑,朝松本英夫举起茶杯,用月国语言说了一句:「松本君,我先喝为敬。」 松本英夫顿时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忙举起茶杯回敬。 王市长不懂月国语,故意调侃道:「你们俩可不准当着我们的面说悄悄话。」 严怀音还以为薛善不会收下,暗暗有些诧异,又觉得这气氛莫名有些奇怪,低头专心喝茶吃点心。 王太太只觉得这个薛特派年纪轻轻位高权重,想是经常有人给他送礼,心里不由有些羡慕,拉了拉坐在身边的薛太太,有些羡慕的低声道:「薛先生年轻有为,薛太太真是好福气。」 严怀音抿唇一笑。 第二十三章 薛善夫妻俩在镇江待了一周,这一周里,王市长天天陪着他们,招待得十分热情,到了周一薛善的工作完全结束,严怀音以为他们会回去,结果薛善带着她继续南下,坐火车坐到了国都建宁市。 两人才走出火车站,便有一个西装男人走上前,对薛善微微弯腰,颔首开口道:「薛少爷,夫人让我来接二位。」 薛善见过此人几面,他是姐夫身边的警卫排长胡文强,于是将手中的两个箱子递给他,坐上了马路边停着的黑色小轿车。 外面阳光刺眼,车内拉着窗帘,胡文强坐在副驾驶上的位置,回过头来对薛善笑道:「薛少爷好像有好几年没来建宁了。」 薛善颔首:「是有好几年了,姐夫身体还好吧?」 文强笑道:「总司令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老说睡眠不好。」 薛善正要接话,忽然听见砰地一声,车里的人吓了一跳,紧接着砰砰地声音,车窗玻璃上出现几个明显的弹痕。 胡文强脸色一变,从怀里掏出手.枪,街道两边有四五个穿着便人带着帽子的男人朝这里开枪。 薛善怕严怀音害怕,一变揽住她,一边也从怀里掏出手.枪。 胡文强一边回击一边安慰道:「这车是从国外进口,挡风玻璃和车身都有做防弹,我看他们人不多,想来冲出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街道上自从枪声响起后,民众叫的叫,跑的跑,乱成一团。 他们人确实不多,薛善枪法很准,瞄准一个死一个,又是在公共地点,开车的司机经验足,不慌不忙,高挂油门,一车人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才暗杀。 司机抹了头上的一把汗,一路把车开到了总统府。 总统府门口持枪站岗的警卫看见车牌号和司机,一眼就明白里面坐着的人,朝里面守着的警卫挥了挥手,黑漆铁门缓缓打开,车子开进了里面宽阔的院子。 胡文强走下车,替后面的夫妻俩开了车门,薛善走出来,然后把车递给车内的严怀音,拉着她出来后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 胡文强带着两人来到了总统府后面的西花厅。 门口女佣看见三人,一边开门一边向里面汇报。 薛善带着严怀音快步走了进去,胡文强跟在后面。 屋里全是西式装潢,明亮宽敞的吊灯和地板,锃亮的黑皮沙发上坐着总统王振鹭和总统夫人袁绍仪。 第42页 王振鹭看着他们,笑着开口:「无恤。」 袁绍仪笑着朝他们招手,「怀音,过来坐。」 两人上前叫了姐姐姐夫,然后在他们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胡文强站在他们面前,跟他们汇报刚才被人枪击的经过。 王振鹭夫妻俩听后脸色一变,胡文强汇报完退了出去。 薛善开口道:「我这次出行谁也没说,所以一个亲信保镖都没带,也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若真要我的命也不会只派这么一点人。」 袁绍仪想了想,开口道:「你到镇江是不是暴露了你的真实身份?」 王,袁,林,何,是如今国内四大显赫的家族,而袁绍仪则是一手缔造袁家神话的创造者和如今家族的实际掌权者,其聪明敏慧不比她丈夫差,甚至有时候比她丈夫还杀伐果断。 薛善摇摇头,「应该不会发现,他们只以为我是上面委派的专职特派员,我在镇江倒是遇上一个特别的月国商人,他叫松本英夫,想要拉拢我打听情.报,此人应是月国来的细作,如若发现我真实的身份,只怕我在镇江早就出事了。」 王振鹭道:「还好今天是开的我那辆专门做过防弹处理的轿车,不然他们今天可就不会这样毫髮无伤了。」 薛善听了这话,忽然灵光一闪,开口道:「会不会有可能……他们以为车里坐的是姐夫,想要杀的人其实是姐夫?」 王振鹭眯了眯眼。 袁绍仪竟然笑了一下道:「那倒是有可能,这几年你姐夫经歷了多少次暗》杀,倒也不足为奇了。」顿了顿,「好了,你们一路上风尘僕僕,先去房间里休息一下,等会我们去医院看你二姐。」 薛善工作完本来是想要带着严怀音回华亭,是因为接到了大姐的电报,说是二姐病重,不然他并不喜欢来建宁。 袁绍仪眉眼沉了下来,嘆道:「医生说你二姐是乳腺癌。」 薛善顿时眸光一沉。 严怀音暗暗惊讶,这个时代的乳腺癌可是很难治的。 佣人带着薛善夫妻俩到房间里休息,房间里装修的也全是西式奢华,两人先后洗澡换衣服,休息了一会儿,有佣人来叫他们下楼吃饭。 四个人坐在西式长桌上吃饭,是改良过的番菜,严怀音还觉得挺好吃,因为多吃了一碗,薛善还看了她一眼,她瞪了他一眼,袁绍仪看见了笑道:「无恤说你喜欢清淡有味一点儿的,这菜还合口味吧?」 严怀音点点头,笑着道:「很好吃。」 袁绍仪笑道:「那就多吃一点,吃胖一点才好怀孩子。」 严怀音顿时脸上一热,咬着筷子微微低头。 袁绍仪见弟妹这么容易害羞,不由笑了一声,「我们家这一辈就无恤一个男孩,家族的延续可就靠你们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门口忽然响起门铃声,有佣人去开门,不一会儿,只听见一个脆嫩的女声喊道:「大姨,大姨……」 不一会儿,餐厅里跑进来一个约莫十多岁的少女,女孩穿着白衬衣和西式背带裤,梳着一个高马尾,打扮得有些中性。 少女看见桌上的薛善,咦了一声,有些惊讶道:「小舅舅竟然来建宁了,您可是稀客。」 袁绍仪看见少女眼里满是宠溺,笑着呵斥了一声,「没礼貌。」又叫:「快叫舅妈。」说完又转头跟严怀音介绍道:「这是你三姐家的女儿何汶昕。」 严怀音就坐在袁绍仪的旁边,袁绍仪微微嘆气,跟严怀音低声道:「我们这一辈就你三姐家这么一个宝贝,有些把她宠过头了,不过她胆子大,最像我。」 何汶昕把一只手抄在裤兜里,看向严怀音笑嘻嘻道:「小舅舅去哪里找了这么漂亮年轻的一个舅妈,比以前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好多了。」 薛善眸光黑幽的看向外甥女。 何汶昕最怕他小舅舅这个眼神,知道这是小舅舅不高兴了,缩了缩脖子,坐到王振鹭身边去,抱着王振鹭的胳膊撒娇道:「大姨爹,大姨爹,您上次答应送我一把白朗宁的。」 袁绍仪听了顿时皱眉,「女孩子怎么能玩枪呢!」 何汶昕不高兴的嘟了嘟嘴,也没反驳,只是眼珠一转道:「那您给我买辆车。这两样东西您得给一样,你可是答应给我的生日礼物,不能反悔!」 王振鹭听懂了少女的意思,笑骂了一声:「机灵鬼!问你大姨,她答应了我才能给你。」 何汶昕眼巴巴的看向她大姨,袁绍仪也是极宠何汶昕,心里一软,嘆道:「那就买车,不过你要再像上次那样撞伤人,小心我打你。」 何汶昕哼了一声,「您才捨不得打我呢,我妈也不会打我,就是我爸,特烦人,上次撞到人他都不许我开车,呵呵,这次是大姨爹送的,他肯定也不好说我了。」 「好呀!」王振鹭捋着短须笑道:「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 大家都笑了起来。 袁绍仪道:「你妈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何汶昕道:「我妈在医院看二姨呢。」她看向对面的严怀音,眼珠一转,下了椅子走到严怀音身边坐下,笑嘻嘻道:「小舅妈,咱们今天可是第一次见面。」 严怀音还没说话,正在跟王振鹭说话的薛善听见了回头道:「你小舅妈没有见面礼。」 何汶昕被他这话一噎,也不脸红,哼了一声,「小舅舅那么多宝贝,最抠门。」 第43页 薛善眉毛一挑,「你爸爸可是首富,我有你爸爸抠门?」顿了顿,「要礼物,也不会说点好话。」 何汶昕顿时眼睛一亮,大大的眼珠微微一转,抱着严怀音的脖子撒娇道:「舅妈,漂亮年轻的小舅妈,听说舅舅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舅舅肯定听您的话,您让舅舅送我一个宋青花瓷的花瓶好不好?」 严怀音有些不自在少女的碰触,听了这话又觉得有些好笑,故意嘆道:「平时都是我听你舅舅的话,我可做不了主。」 薛善把少女的胳膊从严怀音脖子上拉下来,「好了,别闹你舅妈了,到时候去我哪里挑,算是你舅妈送你的见面礼,行了吧。」 何汶昕听了顿时眼睛一亮,在严怀音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笑道:「谢谢舅妈的见面礼。」说完蹦蹦跳跳的跑出了餐厅,袁绍仪忙叫道:「汶昕,别走!等会跟我们去医院看你二姨。」 何汶昕头也不回道:「我还有事,你们先去。」然后砰地一声,已经关了大门走了。 袁绍仪嘆气:「这孩子越大越不好管,跟个男孩子似的。」 薛善想起她刚才亲太太的行为,微微皱眉道:「还不是你们宠出来的,这样下去可不行!」 袁绍仪却没在意,只笑道:「你们俩快生个孩子来,我们更会好好宠着。」说完还看了一眼严怀音的肚子,暗自盘算两人结婚的时间。 薛善也看了看他太太的肚子。 严怀音被两人看的顿时不好意思。 第二十四章 严怀音和薛善从医院回到总统府已经十点多了,本来是袁绍仪夫妻俩跟着她们一起去看望二姐袁念慈,后来袁念慈要跟薛善单独说话,袁绍仪又有急事,所以他们夫妻俩先回了总统府。 袁绍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还没有睡,看见他们进里,朝他们招招手。 袁绍仪看向薛善道:「你二姐答应去外国治疗吗?」 薛善道:「她说考虑考虑。」 袁绍仪沉默了一会儿,「你二姐跟你说了什么,其实我都能猜到,如今国内形势严峻,我希望你能作出明智的选择,我和二妹这么多年背道而驰,只是因为理想信仰不同,我们亲姐妹我不怪她,不过她不能影响到你。」 薛善黑眸平淡无波道:「大姐,没有人能影响到我。」就像两千年前,他联合韩魏灭了智氏之后,最后把赵氏宗主的位置让给了大哥伯鲁的儿子,不管任何谋士门客家臣来上柬都没有动摇他,他决定了事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他。 袁绍仪颔首,顿了顿,又开口:「她从小就很亲近你,你多劝劝她,不能因为跟我赌气就耽误自己的身子,国外现在的医疗比国内发达很多,医生说治疗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薛善道:「二姐不是因为跟你赌气,这里有她的信仰,她只是捨不得离开。」 袁绍仪听了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嘲讽之意,站起身道:「早点休息吧。」 严怀音坐在旁边一句话没插.嘴,回到房间,想起袁念慈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你二姐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跟你大姐……不太一样。」袁念慈人如其名,长得十分慈眉善目,漂亮温柔,眼神温和的像是观音,是一个一眼看去就让人心生好感和亲近之心的女人,可惜三十多岁就死了丈夫,而且还没有孩子,跟亲姐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不太融洽。 袁念慈当时看到她似乎很开心,伸手来又缩了回去,估计想到自己生病不好碰触别人,脸上虽然满是蜡黄的病容,说话却是温和有礼,还特意准备了一份见面礼,让旁边站着的助手交给她。 薛善道:「二姐从小最善良,看到别人杀鸡杀鸭都不敢看。可惜大姐和三姐不理解她。」他踱去房间外面的阳台上,点了一支烟抽上,慢慢吐出一圈烟。 烟味有些呛人,严怀音却忍不住走到他身旁,靠在水泥栏杆上,月光下淡蓝色的光照在他们身上,黑蓝色的天空上星空闪烁,神秘而美丽。 「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他侧身看向她,笑了一下,「二姐送你什么见面礼?不打开来看看?」 严怀音挑眉:「是送给我,又不是给你的,你急什么?」 薛善伸出手指,勾了勾她尖尖的下巴,逗她道:「你都是我的,你的东西还不是我的?」 严怀音推开他的手,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从怀里的外套荷包里掏出包装好的小盒子,塞进他手心里道:「你的,你的,全是你的,那你自己去打开看看是什么。」 薛善笑,伸手揽住她的肩头,把东西塞回她手里,声音低了哄她:「夫人别生气,我的就是夫人,夫人替我看看?」 严怀音笑嗔了他一眼,倒也有些好奇,她拆开盒子包装,打开盒盖,两人看见里面的东西都有些诧异。 盒子里面是一张滙丰银行的支票,和一枚刻着她名字的私人印章。 薛善拿起小方章,看了看,嘴角微微一翘,「倒真是给我的。」 严怀音看着支票有些失笑,「直接给钱,你二姐倒真是实在。」 如今国内有四股力量,其中一股是由死去的二姐夫所领导的,二姐夫去世后,二姐便成为他们的领袖,如今二姐把钱和权都交给他,是觉得今日说服了他吗? 他眸光深沉黝黑,一如黑暗中的夜色,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听见严怀音的话,他将私章收入怀中,把支票塞进她手心里,笑道:「我二姐说你太瘦了,让你多买点营养品吃,才好为我们家多生几个大胖小子。」 第44页 严怀音顿时朝他哼了一声,正要说他,他却忽然一把伸手搂住她的腰,一把勾住她的双腿,将她打横抱起了起来。 她被唬了一跳,下意识惊唿一声,又怕吵到别人,忙捂住了嘴,伸手打他。 他笑嘻嘻的抱着她上了床。 翌日清早,两人下楼来,王振鹭已经去办公了,袁绍仪坐在餐厅里吃早餐,袁绍仪曾在国外留学过,生活十分西化,桌上全是牛奶面包等西式早餐。两人在她对面坐下,佣人上了餐具,严怀音喝了一口牛奶,袁绍仪笑着问她:「怀音以前来过建宁吗?」 严怀音摇头。 袁绍仪道:「无恤说你们今天就要回华亭,我的意思是你们在这里玩几天。」 严怀音出来这么久,其实也想回华亭了,正不知道怎么回答,薛善已经接嘴道:「大姐,我出来这么久,华亭那边还有很多工作呢。」 袁绍仪知道弟弟不喜跟她们多待,只觉得他是在找藉口,直接点出来道:「一个市秘书,能有多少工作。」 薛善直接道:「是信息处的事。」 严怀音正吃着面包,听了这话,手微微一僵,顿时心里吃了一惊。 袁绍仪看了一眼严怀音,见弟弟没有避讳弟妹,只以为弟妹早已知道,便直接谈论道:「你行事作风还是收敛些,你姐夫收到好几封弹劾信息处的信件了,不过信息处成立晚,到底不如情.报处,你姐夫当初刚刚成立情报处的时候,我就想推介你,只可惜那时候你还在留学,你姐夫又想提拔他那对林家义侄,林蕴民这几年私下和黄派有来往,早就变了心,他弟弟林蕴生这几年坐着情报处的第一把交椅,和你可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 薛善道:「井水不犯河水吧,我只是觉得这人行事作风和他哥哥不太一样。」 袁绍仪看了弟妹一眼,再深层次的东西,她都不好再谈下去,吃完早餐后,把弟弟叫进书房里。 严怀音吃完早餐坐在沙发上来,佣人拿来了杂志,上了水果咖啡,她心不在焉的翻着杂志,难怪上次她求薛善帮忙救四姐夫出来,他那么快就办到了,那会不会……四姐夫被抓进去也是他授意的呢?不过今天他毫不防备的说出他的这个身份,想来应该是十分信任她的,袁绍仪说话时都能感觉到有所保留,想来就是忌讳她在。 门口忽然响起门铃,严怀音回神过来。 女佣去开了门,三姐袁泽敏和她女儿何汶昕走了进来。 袁泽敏穿着一身白底绿花的绸缎旗袍,旗袍秀有精緻的花纹,金色镶边,耳朵上戴着钻石耳钉,脖子上和手腕上都带有同套的钻石项鍊和手鍊,和上次见面的那样,看起来既洋气又富贵。 何汶昕今日倒是穿了一件粉色的蕾丝公主裙,长发半扎着辫子披在肩上,相比昨日那副假小子打扮,看起来漂亮淑女很多,只是拉着个脸,看起来十分不高兴。 严怀音放下杂志,站起身喊了一声三姐。 袁泽敏笑着拉着她坐下,看了周围一眼,问道:「无恤呢?」 严怀音抬了抬眼:「他和大姐在楼上书房呢。」 何汶昕在另一组沙发上坐下,仰着头,翘着褪,嚷着让女佣拿蛋糕。 袁泽敏看见了顿时皱眉,倒也没说话,只是对严怀音嘆气,低声诉苦道:「我就汶昕这么一个女儿,大姐二姐又没有孩子,大家都疼她,如今她是无法无天,谁的话都不听,她爸爸一管教她,她不是离家出走就是跟她爸爸吵架,有时候连大姐夫都不怕,就只无恤,我看她还怕些,大姐说你们今天就要走,我其实是希望你们多留几天,让无恤好好帮我管管她。」 严怀音还没说话,何汶昕吃着蛋糕忽然坐在严怀音身边,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嘴角还留有奶油,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爱,朝她嘿嘿笑道:「小舅妈,你们今天就要回去吗?」 严怀音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何汶昕舔了舔嘴唇,倒无意间把那抹奶油舔了进嘴里,亲热的挽起她的胳膊,凑近她开口道:「汶昕还没到华亭呢……」眨了眨眼睛,「我跟舅妈去华亭玩几天好不好?」 「你去年才去过华亭。」袁泽敏顿时拆穿她女儿的谎话。 何汶昕不高兴的瞥了她妈一眼,嘟着嘴道:「那么久的事了,我早就不记得华亭是什么样的了。」 袁泽敏和严怀音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时候,袁绍仪和薛善从楼上走了下来,何汶昕看见她小舅舅,心里顿时就有些几分胆怯,她从小就觉得他小舅舅很兇,比任何人都凶。 一家人坐在沙发上闲聊了一会儿,女佣便通知说午餐做好了,于是大家一起上桌吃了午饭,何汶昕不坐在她妈身边,反而挨着严怀音坐着,嘴巴甜甜的,舅妈长舅妈短的,袁泽敏和严怀音两人对看一眼,暗自有些好笑,都明白这丫头是想跟着去华亭。 袁绍仪倒有些奇怪,笑道:「怀音,汶昕难得这么亲近一个人,看来你们俩有缘。」 何汶昕眼珠咕噜一转,挨着严怀音的肩头笑得一脸开心道:「我最喜欢舅妈了,大姨,我正好放暑假了,想跟着舅妈去华亭玩几天,舅妈还要给我见面礼呢,您说好不好?」 袁绍仪顿时就明白了这傢伙的小心思,不由失笑摇头。 薛善吃了一口菜,淡淡开口:「不好。」 第45页 何汶昕暗暗瞪了她小舅舅一眼,垂下眼睑,黑眼睛滴熘熘的转着。 袁绍仪和袁泽敏坐车去送薛善夫妻俩,何汶昕赌气不肯去。 然而等薛善夫妻挥别了袁绍仪姐妹俩,刚登上火车,何汶昕跟在他们身后一个箭步的登上火车,火车门正好关上,这个火车正好鸣笛,轰隆轰隆的驶出了轨道。 薛善盯着朝他笑得一脸讨好的何汶昕。 何汶昕低了低头,挨在严怀音身边,穿着粉色公主裙,背着一双手,乖乖站着。 严怀音其实也不想她去华亭,想到这傢伙的性格和家庭,顿时有些头疼,然而到了这步,说什么也没有了。 薛善暗嘆了一口气,淡淡道:「何汶昕,到了华亭,别给我惹麻烦。」 何汶昕赶紧乖乖的点头,伸手牵住严怀音低声道:「舅妈,我有点口渴。」 第二十五章 严怀音一回到华亭市的第二天,严母便打电话来,何汶昕本来就十分贪玩,今天一直要说出去玩,听见严怀音要出去,趁机嚷着要跟着去,华亭鱼龙混杂,薛外公怕她出去乱跑不安全,于是一直拦着不让,听到严怀音回娘家,使了一个眼色给她,笑道:「汶昕出去要听你舅妈的话。」 何汶昕牵着严怀音的手,乖乖点头,「外公,我会听话的。」 薛外公嘱咐严怀音:「早点回来。」 严怀音点点头,带着何汶昕坐上家里的轿车,却暗暗有些头疼。 严怀音没想到今天家里会这么热闹,客厅里有严母,大嫂,四姐,二姨妈,小姨妈,大表姐,三表姐,孩子们在客厅里跑来跑去,热闹极了,看见严怀音带着个小女孩进来,都有些惊讶。 严怀音跟他们介绍何汶昕的身份,何汶昕虽然性子顽皮,外人面前倒也挺懂礼貌的,记倒还挺好,甜甜的小嘴把人都一一叫了一遍,严怀音都还有些诧异,大家都喜欢得不得了。 严怀音让何汶昕跟几个孩子去花园玩,自己坐在严母身边,笑道:「今儿怎么这么齐全?」 严母笑道:「昨天就打电话叫你,薛老先生说你们在建宁,今天才回来,你二哥要结婚了。」 「真的!?」严怀音听了顿时一喜,笑着问:「是哪家的小姐?」 「就是你大嫂的二嫂娘家的三妹。」严母道:「昨天我们去女方家商量婚事来。」 严母说的有点绕口,但是严怀音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就是你们上次说的那位张小姐?」 大嫂笑着点点头,「她闺名书兰。」 严怀音点点头,「婚礼订到什么时候?」 严母道:「一个月后,赶到中秋节之前进门。时间有点紧,不过很多东西都是准备好了的,倒也来得及。」 四姐笑着接嘴:「二弟终于要成家了,妈的心落实了吧。」 众人想起上次严母说的话,都哈哈笑了起来,二姨妈接嘴笑道:「可不是,大姐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媳妇,又有这么好的女婿,起码睡觉都要笑醒呢。」 客厅里众人正说的热闹,下人忽然跑进来道:「太太,不好了,有小孩子落水了!」 客厅里的热闹顿时戛然而止,大家都被吓了一大跳,都起身向花园里赶去。 今天家里的小孩子共有六个,严家六岁的小少爷严春林,大表姐家八岁的大儿子和六岁的小儿子,三表姐家两个八岁的龙凤胎,以及年纪最大的十一岁的何汶昕。 「谁落水了!?」 「怎么忽然就落水,派人下去救了吗!?」 严怀音心头一跳,忽然就想到何汶昕。 佣人低声答道:「是三表小姐家的小少爷落了水,已经派人下去救了。」 「什么!?」三表姐听了差点晕了过去,严怀音知道这双龙凤胎是三表姐好不容易怀上的,是她的命根子。 众人走到花园里的水池边,只见几个下人都满脸着急的站在水池边看着,而水池里一个女孩正捞着男孩往池边游,而女孩水性极好,不慌不忙的带着男孩。 严母又气又急道:「你们一个个在这干看着做什么?还不下去救人!」 三表姐看着池子里的孩子哭了起来,严怀音又是诧异又是着急。 两个男丁扑通一声马上跳下去,几下就把女孩和男孩带了上来。 女孩上来岸,甩了甩脸上的水,接过下人的毛巾一边擦一边不高兴道:「都说了不让你们帮忙,真是的!」 小男孩已经晕了过去,三表姐忙哭着上前一把抱着小男孩,一大家子都是南方人,没有几个是不会水的,落水后的救人知识也是都懂一些的,严母上前仔细看了看,道:「他这是呛了水了,快,快……」着急的话都说不出来。 严母这话提醒了三表姐,三表姐一下子反应过来,忙给儿子做了紧急措施,怀里的小孩子咳嗽了几声,吐出了几口水,才渐渐醒了过来,却是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众人揪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严母也是差点被吓死了,皱眉瞪眼,追究下人的责任。 下人们都跪了下来:「我们本来是跟着少爷小姐们身边伺候的,可是五小姐家的何家小小姐不让,说她们要在花园里玩捉迷藏,我们也不敢靠前,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表小姐家的小少爷忽然落了水,我们要下去救人,是、是何家小小姐拦着不让我们下去,说她要自己下去救人。」 第46页 三表姐抱着儿子听见了,顿时气得咬牙瞪了一眼何汶昕。 严怀音看见了三表姐的眼神,顿时皱眉看向何汶昕。 严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碍于何汶昕的身份又不好责骂,只对着下人骂道:「她一个小孩子不懂事,你们都是猪脑袋,不知道拦着她,孩子救孩子,这成什么事儿了!」 下人道:「拦了,拦不住呀,何家小小姐不让呀,说谁要拦她,她就杀了谁!」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眼神竟然那么吓人,那样子仿佛真的要杀人。 三表姐哼了一声,抱着儿子站起身就走,严母忙道:「三姐儿,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让龙龙看了大夫再走吧。」 三表姐冷声道:「我还是回家看吧。」 因为出了这事儿,余下的亲戚也牵了自己的小孩跟着离开了。 何汶昕瞥了一眼低哼了一声,回头发现她小舅妈站在她面前,抱着胳膊缩了缩肩膀,嚷道:「舅妈,好冷,好冷。」 严怀音气得咬牙。「我还以为你觉得热,故意想下去游泳呢!」 严大嫂嘆气,拉了拉严怀音,低声道:「算了,先让孩子把衣服换了。」 何汶昕换好衣服到客厅来,家里没有十来岁小女孩的衣服,所以找的是严怀音小时候的衣服,何汶昕嫌弃衣服过时,磨磨蹭蹭半天才穿上。 严怀音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要阻拦别人救人?!」 何汶昕嫌弃的扯了扯衣摆,仰着头回道:「因为是我不小心把他推下去的,我大姨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推的人所以人必须由我来救!」 严怀音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听了顿时微微一愣。 四姐呵呵干笑了两声,「这孩子倒是胆子大,像男孩子。」 严怀音忽然就想到上次袁绍仪说的那句话,我们这一辈就你三姐家这么一个宝贝,有些把她宠过头了,不过她胆子大,最像我。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胆子大到这个地步。 严大嫂笑道:「算了,幸好也没出事。」 严怀音皱眉道:「那万一要是出事了呢?」谁能负责。 汶昕听见了顿时哼了一声,不服气道:「我可是我们学校的游泳冠军!」 正在这个时候,薛善走了进来,看见客厅里气氛有些异样,叫了一声妈,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何汶昕看见她小舅舅,想到刚才的事,顿时瑟缩了一下,退了几步,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 严母笑道:「没什么事。」 严怀音看了看手錶,奇怪道:「今天怎么这个点有空?」 薛善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何汶昕,笑着回道:「我办完事坐车经过这里,看见家里的汽车停在门口,猜到你在这边,所以特意进来看看。」 严母笑道:「那可赶巧,正好到午饭饭点。」 过了没多久,女佣来汇报饭菜已上桌,众人正入席,二少爷严思义正好下班回来,看见薛善也在,顿时笑眯眯勾肩搭背道:「妹夫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好久不来家里了?」 饭桌上严思义拉着薛善要喝酒,薛善淡淡皱眉,「下午还要上班。」 严思义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哎呀,去迟一点也没什么。」 薛善垂眸,推开酒杯,唇角微微一弯,「二哥,在铁路局上班怎么样?」 严思义眼珠微微一转,嘆了一声,笑道:「都挺好的,就是吧,我们局长好像看我不顺眼,老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顿了顿,「也不知道是看不起我呢还是看不起谁……」 薛善勾了勾唇:「我上次碰到你们局长,他跟我说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班还总迟到。」 严思义顿时尴尬一笑,「我就是刚开始上班有些不太习惯。」 严大嫂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皱眉看了一眼二叔,笑着说起了二叔的严思义亲事。 「哦?」薛善顿时笑了一声,「那我在这恭喜二哥了,到时候我一定送二哥一份大礼。」 严思义吃了一口菜,脸上一点儿高兴的样子都没有,摆了摆手:「有什么恭喜的。」 这事儿说起来还是严大嫂拉的媒,她顿时有些尴尬。 看来二哥果然是不满意这门婚事的,不喜欢还娶这不是害人家小姐吗,严怀音顿时皱眉,看着严思义直接道:「二哥,你娶了张小姐可就得好好对张小姐,别整天想着去什么蕙仙书寓。」 薛善眼光微微一抬,瞥了严怀音一眼。 严思义顿时尴尬的瞪了他妹妹一眼,「怀音!你说的什么鬼话,什么书寓,我什么时候说我去过。」 严大嫂因他丈夫在外面做生意,也陪着出去应酬过,自然也听说过,严母却不知道,好奇道:「书寓?这什么地方?」 严怀音道:「就是专门逗鸟的地方。」 四小姐严舒窈点头道:「原来是逗鸟的地方,这名字倒是取得雅致。」 严大嫂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薛善无声笑着看了看他太太,眸光闪了闪。 吃过饭后,薛善三人回到薛公馆,薛外公在房子里睡午觉。 何汶昕走进客厅里,打了个呵欠,懒懒散散的坐在沙发上,笑眯眯道:「舅妈,严外婆家的醉虾做的真不错,厨子是转从浙户那边请来的吗?」 薛善凝眉看向严怀音道:「今天在你娘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47页 何汶昕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凝在脸上,紧张的立起上半身,眼巴巴的看着严怀音。 严怀音有些诧异他竟然看出来了,顿了顿,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说了。 薛善听完脸色顿时十分不好看,黑眼珠微微一转,盯着乖乖坐着的何汶昕,冷声吐出两个字:「跪下!」 何汶昕本来也是被宠着长大的,也是来了脾气,扬起下巴,倔强的开口:「我不跪!我又没有错!我都把人救上来了!」 第二十六章 薛善站着,冷着眉眼盯着坐着的何汶昕,开口道:「你说你没有错?」 严怀音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薛善生气,凌厉的眉眼真有些吓人,她看着都有些害怕。 何汶昕小孩子就更有些害怕了,她的双手紧紧的揪着衣摆,下意思吞了吞口水,脾气却是倔得像头牛,咬着牙仍然道:「我没错!」 气氛十分紧张,严怀音都不知道怎么劝。 恰好此时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女佣去接了电话,然后把话筒给了薛善,薛善放下电话后,剜了一眼何汶昕,叫来了管家,让管家把何汶昕关在房间里闭门思过,他则回房匆匆换了一件衣服,下楼来对严怀音交代道:「我工作上有点急事需要我去处理,可能不回来吃晚饭了,你们别等我。」说完笑着亲了一下严怀音的额头。 严怀音拉住他,「……汶昕?」 薛善顿时皱眉:「她不认错就不要让她出来。」 严怀音看着走远的薛善嘆气,回书房练一会儿字,采苓来敲门,「小姐,吃饭了。」 严怀音看了看手錶,没想到这么快就到饭点了,洗了洗毛笔,忽然想起一事,抬头道:「我以前用那只紫毫你带了吗?」 采苓进来收拾,听见这话翻了一下白眼,「您上次问过我了呀,还放在您以前的书房的抽屉里呢,您今天回娘家的时候也不记得带回来。」 严怀音哎呀一声,「瞧我这记性,我给忘了,再说今天家里出事……」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还在闭门思过的何汶昕,说开口道:「你去汶昕小姐房里叫她吃饭。」 采苓一顿,哼唧道:「「汶昕小姐的脾气……我可不敢,管家李叔会叫的。」 严怀音失笑,「她一个小孩子,你倒怕她,怎么不见你怕怕你家小姐我呢。」 采苓哼了一声小声道:「我也才比她大九岁。」 「 九岁,你还好意思说。」严怀音笑她,想起她的年龄,也就跟着说道:「你都十九了,可到出嫁的年纪了。」 采苓脸上微微一红,「我才不想嫁人。」 「不想嫁人脸怎么红了?」严怀音微微一笑,逗她。 采苓顿时羞恼的转过脸去,严怀音想起两人这么多年一起长大,她也穿过来这么多年了,一时有些感慨,笑道:「你放心,你小姐我一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我才不嫁呢。」采苓说了这一句低着头跑了出去,听见严怀音在后面说了一句这么大了还害羞更是脚下生风,差点撞上路过的女佣。 严怀音和薛外公坐在饭桌上,管家站在他们面前汇报导:「我去敲门,汶昕小姐不应,您是知道汶昕小姐的脾气,我也不敢开门进去看。」 薛外公还不知道缘由,「怎么了这是?」 严怀音把事情的经过给薛外公说了,薛外公嘆气,「这孩子是被绍仪她们宠过头了,长大了可不是好事。」 严怀音想了想,对管家道:「她不肯出来,你让人把饭端进去给她吧,要是饿着了对胃可不好。」 然而严怀音和薛外公两人才吃了几口饭,管家便匆匆忙忙的跑过来汇报:「不好了,汶昕小姐不见了!」 两人吃了一惊,薛外公道:「什么叫不见了?」 管家忙道:「我开门进去送饭,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窗子是开着的。」 「那可是二楼,她爬窗户走的!?」严怀音诧异。 薛外公顿时着急道:「华亭市这么大的地方,鱼龙混杂的,她一个小女孩就这么跑出去可怎么办呀。」 严怀音忙安抚道:「外公,您先别急,我先去看看。」她来到何汶昕的房间,看见床上放着她今天白天穿的裙子,又去衣柜看了一遍,发现少了一套洋装衬衣长裤,窗台上有灰色的脚印,这孩子不仅胆子大还很聪明。 严怀音走下楼来,薛外公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她开口道:「是从窗子上走的,我打个电话给薛善,让他赶紧派人去找。」说完提起话筒拨了一串号码。 电话铃声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听,是个男人的声音。 严怀音开口道:「您好,我是薛太太,请让薛善先生接一下电话。」 吴有喜从审讯室出来回办公室喝水,忽然听见隔壁上司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门是半掩开的,他便推门进去接了电话,没想到是薛太太打来的,他微微一愣,电话里里面的声音非常柔和甜美,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的惊鸿一瞥,比第一次见赵莺莺还让他惊艷,想起对方的身份,不由有些怅然,忙回道:「好多,请您稍等一下。」 薛善听到吴有喜说太太打电话找他,一时不由有些诧异,她从来没有打电话找他,这个时候找他,必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他忙走回办公室接了电话。 「餵?阿音?」 严怀音听见薛善的声音,忙把何汶昕离家出走的事儿给他说了。 第48页 薛善顿时捏了捏眉心,没想到这么个小女孩居然敢离家出走,忙道:「你和外公别担心,我马上派人出去找。」 严怀音放下话筒下意识嘆了一口气,看见旁边薛外公紧皱的眉眼,脸上忙露出一个笑容安抚道:「您别太担心,薛善派了很多人去找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薛外公嘆气道:「怎么能不担心,可就这么一个独苗苗,万一真要出点什么事儿,善儿可怎么跟他的那些姐姐们交代。」 何汶昕从舅舅家偷偷跑出来,本来是想坐车回建宁的,可是想到回到建宁也没意思,便转了念头,一个人街上走了一会儿,天色便全黑了下来,她肚子饿便进了一家面包店,服务员看见是一个小女孩,还有些诧异,又见对方穿着打扮,一看便是出身富贵之家,便没有阻拦,何汶昕买了一块面包和一杯牛奶,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钞票递给服务员,收了找补的零钱随手就放回荷包里,服务员忍不住提醒道:「小朋友,一定要把钱放好哦。」 她点点头笑着开口:「谢谢姐姐,我知道的。」 她拿着面包和牛奶走出来,一边吃一边走,她跑出来是一时气愤,这会要是再回去又拉不下脸,不过舅舅他们发现她离家出走,肯定会派人找她的,她也希望他们能早点找到她,她走了这大半天可累得不行。 她看见一个公园,便走进了公园,坐在公园里的椅子上吃完了面包和牛奶。 王大脚是个专门行骗的专业骗子,带着瞎眼的儿子刚刚乞讨完,路过一个面包店,看见一个穿着洋装的小女孩拿着面包和牛奶一个人走出来,她灵机一动,拉着儿子悄悄跟上去,小女孩独自一个人一直走着,一边吃东西一边走进公园,她也悄悄跟了上去,看见小女孩手里的面包和牛奶,她舔了舔舌头,那东西听说是洋人发明的,看起来真香,她这么大年纪了都还从来没有吃过呢,这么个小女孩命也太好了。 她眼珠微微一转,在儿子耳边悄悄说了几句,然后拉着他走上去。 何汶昕坐在公园里又累又瞌睡,心想怎么这些人还没找到她,一个穿着破烂的大婶忽然走到她面前,她手里拉着一个瞎眼的小男孩,对她笑眯眯道:「小朋友,我看这公园没有椅子了,我们能不能在你旁边坐一会儿。」 何汶昕被吓了一跳,看见两人穿得又脏又破,下意识就皱眉,一脸嫌弃道:「不行!」说完还捂着嘴道:「你们走远点,身上好臭啊。」 王大脚脸上一僵,暗骂了一句,暗地掐了掐儿子,小男孩走上前,可怜兮兮道:「姐姐,让我坐一下可以吗,我和妈妈今天被爸爸赶出来,我们又饿又累,无处可去了。」 何汶昕转过脸,看都没看对方一眼,「你们去别处坐。」 王大脚暗恼,没想到这个小女孩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拉着儿子在她旁边的草地上坐下。 公园里的椅子确实很少,何汶昕坐的这一片又只有她这一张长椅,天色已经发黑没见个人在公园里游玩,她渐渐觉得有些寂寞,发了一会儿呆,便转眼看向坐在一旁草地上的母子俩,母亲从包里掏出两颗糖,拿了一颗给儿子,看见何汶昕的目光,把另一颗递给她:「小朋友,你吃吗?」 何汶昕摇摇头,「谢谢,我不吃。」 王大脚暗暗后悔今天没有带工具,还好带来了这么一颗糖,可惜对方竟然没吃,看来只能硬来了,她看了看天色,又笑道:「小朋友,天色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一个在公园,天黑了这公园里可是有鬼的。」 何汶昕胆子再大也是小孩子,到底也是怕鬼,听到对方说有鬼,身子瑟缩了一下,心里虽害怕却还是道:「我经常到公园里玩,我怎么没见到有鬼。」 王大脚自然也看出对方害怕,顿时一笑道:「听说有一种鬼专门捉你们这么大的小孩,我儿子都看见过,不信你问他。」 小男孩马上配合着点头:「是的,头髮长长的,脸白白的,眼睛红红的,可吓人了。」 何汶昕顿时脸色一白,抖着舌头道:「那、那你怎么没被捉走?」 男孩一愣,机灵的马上回道;「因为我是男孩,我妈妈说男孩的阳气高,女鬼怕害怕阳气,女鬼只捉小女孩。」 严怀音放下电话有些心神不安,回房换了一件衣服,拿了何汶昕的一张小照片拎着包下楼,叫上管家李叔,对薛外公道:「外公,我也去找找。」 薛外公道:「外面天都黑了,早点回来。」 严怀音和管家李叔正准备上车,前方开过来一辆黑色轿车,停到他们旁边,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年轻人走到严怀音面前,对她微微颔首,笑着自我介绍道:「薛太太您好,鄙人吴有喜,是薛先生的手下,他还有点紧急事需要处理,派我去找汶昕小姐,我想跟您要找何汶昕小姐的照片,这样找起来更方便迅速一些。」 严怀音点点头,忙从包里把照片拿给对方,「那么吴先生,就麻烦您了。」 对方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接过来忙摆手,「薛太太您可千万别这样说,您叫我小吴就可以了,若是一有何汶昕小姐的消息,我马上通知您。」 严怀音其实是想跟着去找找看,干坐着总是心上心下的,又不好意思提出来,盯着对方坐上车走远了才进了家里。 第49页 第二十七章 何汶昕被面前的母子一搭一唱的鬼故事一时哄住了,本来是想等在公园里好让别人找到她,最后稀里煳涂的跟着母子俩一起走出了公园,可她天性胆子就比较大,再说见识又比同龄人广,因此心智比同龄人成熟聪明许多,看着身旁走着的母子俩,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三个人出了公园,进了一条窄小的小巷子。 何汶昕眼珠微微一转,开口道:「大婶,我还是自己找旅店住,多谢您的好意了。」 王大脚赶紧笑道:「不麻烦,我们家就在前面不远,一个小女孩住旅店可不安全。」 何汶昕就着路灯仔细看了一眼王大脚,只见对方长得小眼大嘴,大脸龅牙,脸上又脏身上又臭,她从小是颜控,心想长得这么丑总觉得不像好人,心中越发警惕,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大婶,我还是——」一句话未说完,后脑勺忽然一阵剧痛,顿时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汉一把抱住晕倒的何汶昕,瞪了一眼王大脚。 王大脚脸上顿时挂上谄媚的笑容,「当家的,你怎么来了?」 大汉叫王大兵,是王大脚的丈夫,黑黝黝国字脸上大眼如铜,瞪人的时候尤其吓人,怒道:「我不来,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一个小女孩跟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王大脚有些不服气的暗自嘀咕了一句,面上却是笑着点头附和,三个人快速的往巷子深处走去。 夜色渐渐黑了,严怀音和薛外公坐在客厅里等消息,薛外公年纪大了,熬不住,严怀音劝老人家先睡去了。 她看着老人家睡着了走出房间,看了看手錶,已经深夜十点了,薛善还没有回来,客厅里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在这安静的环境里听起来有几分急促。 严怀音挥退女佣,自己赶紧去接了话筒。 「餵?」 吴有喜听见对方的声音,心头微微一动,顿了一下,明知故问道:「请问是薛太太吗?」 严怀音忙回道:「是,我是,吴先生,有消息了吗?」 吴有喜声音不自觉柔了下来,「薛太太,您别太急,我们已经打听到何小姐进过一家面包店买过面包,之后有人看见她进了华亭公园。」 「然后呢?」严怀音追问道。 「因为天色晚了,公园里的人很少,何小姐进公园后去了哪里,目前还没有找到行踪,不过我们一定加班加点的帮您把人找到。」吴有喜道。 严怀音想到现代到处都有的监控设备,暗嘆了一口气,开口:「那么吴先生,幸苦您们了。」 吴有喜忙道:「您别这样客气,这是我们的职责,还有,您叫我小吴就可以了,真的别这样客气。」 对方再三强调,严怀音只得点头道:「好的,那么小吴,若是再有什么消息,请你及时打电话通知我。」 吴有喜听见那声小吴,只觉得心头一跳,心头一阵奇怪的悸动,顿了几秒,脸上不自觉挂上笑容回道:「好的,您放心。」 旁边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名叫小雷,仗着是吴有喜的亲信,看见上司笑容满脸的挂下电话,眉头一挑,故意嬉皮笑脸道:「站长,是不是又得了啥好东西?」自从吴站长坐上这个位置,一直明里暗里的捞东西,他们经常看见有人给头儿送东西,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不过吴有喜会为人,得好处也会漏点给他们,再说吴有喜一直很得薛善信任,因此他们这伙人对吴都很忠心。 吴有喜脸上的笑容顿时一落,皱眉道:「去,去,乱嚼什么舌根子,这是我们工作分内的事,怎么能跟别人要东西呢。」 小雷暗自嘀咕,他跟了头儿这么久,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最是见钱眼开的一个人,平日里信息处抓什么暴动分子,只要有钱打理,头儿可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小雷疲惫的打了一个呵欠,说道:「这么晚了,头儿,我跟兄弟们就先回去睡了啊。」 吴有喜顿时拉下脸来,「睡什么睡!人都还没有下落!」 小雷哭丧着一张脸,「头儿,今天兄弟们忙了一下午和一晚上呢,实在是太累了,再说,这大晚上的街上别说人,鬼都没有一个,您让我们从哪儿查起呀。」 吴有喜皱眉道:「薛太太还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呢,这次找的可是薛处的亲侄女,我们要是耽误时间,出了什么事,你们可是担当不起!」 薛处小雷听到是薛处的亲侄女,顿时惊讶的啊了一声,瞌睡虫都跑了。 吴有喜瞪了他一眼,掉过身,指尖扣在桌面上,分析道:「按道理说,我们的寻找途径路线都没有错,可是人就是不见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既然白道不行,只能找……」他提起话筒拨了一个号码。 何汶昕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周围乌漆嘛黑的,还有一股奇怪的难闻的味道,她顿时嫌弃的咦了一声,眉头一皱,转眼发现右边的窗户射进来一束淡淡的白炽灯,窗子旁边就是一扇门,她立马冲过去拉门,木门丝毫未动,屋子里光线暗淡,根本看不清样子,她害怕独自待在这样一个地方,不由砰砰地大力拍打着门,一边高声叫唤。 王大兵坐在饭桌上,点了点口水,笑眯眯的数着手头的钞票,这钱是从何汶昕荷包里翻出来的,王大脚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她丈夫手里捏着的一大叠的钱,眼睛里满是贪婪的目光,对着她对面坐着的丈夫谄媚道:「当家的,这小女孩手里这么有钱,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咱们不如别像以前那样卖了,再说女孩子又不值钱,不如……」 第50页 「不如什么?」王大兵喝了一口白酒,黑眉一挑,更显得凶神恶煞。 王大脚下意识就是一抖,接嘴道:「不如干一票大的!」 王大兵拿起手里的筷子就砰地一下敲了对方的头,呸了一声,骂道:「你蠢啊!咱们这样的人敢惹那些有钱有势的吗!?这小女孩要真是家境不俗,你还想绑票!?只怕卖了都怕惹来麻烦!」 王大脚的额头被敲得生疼,心中一怒,却也不敢反驳,听了这话,有些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不然就让大哥他们悄悄卖到外地就行了,再说,大哥那么大的本事,上次不也绑架了那个鞋店唐老闆家的孙子,还得了五万多的赎金,不也没事嘛。」 王大兵也没比王大脚聪明多少,听王大脚这样一说,又觉得好像是有几分道理,心头有几分心动。 隔壁柴房忽然传来砰砰的声音以及女孩子的叫唤声,两人下意识对看一眼,王大兵吃了一颗花生,道:「醒了?你去瞧瞧。」 王大脚看见蹲在家门口埋头吃饭的儿子,嘴里饭还没吃完,便不想动身,抬手擦了一下油晃晃的嘴巴,喊道:「王生,去看看那丫头。」 小男孩听见了哎的答了一声,便放下碗朝柴房走去。 窗户边忽然传来声音,把何汶昕虎了一跳,她走到窗户边,看见窗户边站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一只眼睛是瞎的,另一只眼睛盯着她,光线昏暗下,眼珠仿佛带着绿色,显得有些吓人,在公园里没仔细看倒不觉得有什么。 她眼珠一转,眨了眨眼,装着可怜兮兮的看着男孩道:「小弟弟,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严怀音坐在客厅等到了十一点过,女佣热了一杯牛乳给她,看见薛善进了家门,看见严怀音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诧异道:「怎么还没睡?」平时他太太睡觉睡得挺准时。 「汶昕都还没有消息?我哪里睡得着。」严怀音见这人仿佛一点也不着急,不由白了他一眼。 薛善捏了捏眉心,眉目间明显透露着疲倦,走到严怀音身边,揽住她靠在沙发上道:「我的好太太,我今天可是忙晕了。」 「汶昕可是你亲侄女。」严怀音眉目间难掩担心。 「你放心,刚才吴有喜打电话给我了,他有把握今天一定能找到汶昕。」薛善笑道:「汶昕被家里人宠过头了,这次要是能受到一点教训,也并非是坏事。」 严怀音扭过身看向他,啧啧摇头:「不是亲生的,真狠心。」 薛善道,「没有人会是她永远的依靠。」顿了顿,「除非——」 「除非什么?」严怀音下意识接嘴。 「除非她以后找到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薛善双眸含笑的看着她。 严怀音好以整暇的看着他,「你这样的男人?你又是什么样的男人?」她本意想故意反驳他,可是问到最后一句,却又有几分真心问话的意思,跟他结婚这么久,她觉得她看不透这个男人。 他笑着道:「你不知道,自从我结婚后,他们都在背后叫我什么。」 她挑眉看着他。 「气管炎。」薛善薄唇弯起弧度,眼睛里泻出笑意,「后来我问了一个同事,才知道原来气管炎就是妻管严。」 她哼了一声明显不信。 「不信?」他道。 「不信。」 他假装嘆了一口气。 第二十八章 客厅里的座钟敲响十二点的时候,已经迷煳的严怀音被这个声音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薛善坐在她旁边,皱眉哄道:「快上去睡吧。」 严怀音动了动身,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呵欠,懒懒道:「你不是说小吴今天一定能找到人吗,我再等一下消息吧,不然记挂着也睡不好。」 薛善无奈了的嘆了一口气,这人执拗的性子千年不变,他问道:「饿吗?要不要吃点夜宵?」 严怀音摇头,「我这段时间都胖了好几斤,我可不敢吃夜宵了。」 薛善上下打量她,眼睛盯着某处,摸着下巴摇摇头,笑得像一只狐狸。 严怀音伸手打他。 他笑,捉住她的手,开口道:「要不……我给你说个故事解困?」 严怀音看向他,随口道:「我发现,自从我认识你后,你时时爱给我讲故事。」她顿了顿,揶揄道:「难怪别人都说……说你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她隐晦的点到为止。 「哦?」他目光闪了闪,仿佛十分感兴趣的笑道:「我有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她眼珠微微一转,食指点着下巴,状似在思考道:「听说你有很多……漂亮的女朋友?」 薛善听了这话不由露出一个微笑来,目光里也满是笑意,不答反问道:「还听说了什么? 严怀音暗恼,暗自咬了咬牙,直接道:「还听说你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 他也不急,仍然带着笑看着她,「还有呢?」 严怀音眉毛一挑,终于忍不住瞪着他:「还有?!」 薛善渐渐笑了起来,严怀音嗔了他一眼,转过脸去,显得她好像吃醋了似的。 电话铃声这个时候忽然响了起来,电话就放在严怀音右手旁的茶几上,严怀音心头一跳,顺手就提起话筒。 电话是小吴打来的,何汶昕找到了。 吴有喜没跟着薛善之前曾认识一个地痞流氓徐大宝,他们这样的人对于华亭的一些地方比警察宪兵之类还熟悉,吴有喜坐上这个位置后,两人经常互相帮忙,很多事情办起来就很顺利,他想起何汶昕失踪那一带正好是徐大宝的地盘,于是马上让徐大宝打听,果然没多久,徐大宝的手下便打听到那一带有一个叫王大兵的男人,专门拐卖小孩子,他知道消息后,带着人去了王大兵的住处。 第51页 王大兵夫妻俩刚上床,因为今天收穫不菲,王大兵喝了很多酒,酒兴一上来,那方面也来了兴趣,站在床下面,抓着他老婆的两条腿,正准备行事,身后的大门突然砰地一下被人撞开,他叉着两条腿全身裸着,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从后面扑过来紧紧的压在床上,脑袋上被人顶着一把手.枪,耳边传来他老婆难听的尖叫声。 薛善开车带着严怀音来到警察局门口,两辆轿车也正好在警察局门口停下来,前面那辆车里,王大兵夫妻俩被人从车上押着走下来,等在门口的警察对着吴有喜的人点头哈腰忙打招唿,然后凶神恶煞的接过他们押过来的夫妻俩以及一个小男孩。 而后面的那辆车的车门被人忽然打开,何汶昕跑下车,朝薛善夫妻俩跑过来,看见薛善的目光,顿时瑟缩了一下,然后扑进严怀音的怀里,低低的叫了一声,「舅妈。」 吴有喜跟着何汶昕的后面从车里下来,看见薛善夫妻俩,快步走过来,微微低头叫了一声,「薛先生,薛太太。」 薛善颔首。 严怀音看向他点头道:「小吴,幸苦你了。」 吴有喜忙摇摇头,「薛太太太客气了,这是小吴份内的事。」 薛善给了对方一个眼神,两人转身到了一个角落里去说话去了。 严怀音微微弯腰抱住汶昕,上下仔细的打量了几眼,关心问道:「没事吧?」 何汶昕摇摇头。 严怀音嘆了一口气,正要说话,身子忽然被人从侧面微微撞了一下。 一个男孩的声音忽然响起:「太太,您行行好,救救我,我不想坐牢,太太……不关我的事……」 严怀音偏头看过去,一个大约八九岁的男孩扑在她脚下,一边磕头一边可怜兮兮的乞求。 男孩穿着的衣服又破又小,可他本人更是将这衣服穿得空荡荡的,整个人面黄肌瘦很是可怜,有个男警察忙过来一脸兇狠的将男孩子一把拎起来,点头哈腰的朝严怀音抱歉:「薛太太,不好意思,让这小瘪三惊扰到您了。」 严怀音看见男孩痛得脸上嘶嘶的叫了几声,显见警察抓他抓得太用力,她顿时心生不忍,问道:「警察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警察本来抓着小男孩准备离开,听见严怀音问话,停下了脚步,一脸谄媚的开口道:「这是王大兵的儿子!」 「王大兵?」严怀音挑眉。 「哦,就是抓了何小姐的流氓。」警察忙解释。 「我不是他儿子!」小男孩忽然大声道。 严怀音眼珠微微一转,瞥了小男孩一眼,然后对警察道:「警察先生,我能跟他说说话吗?」 警察忙讨好的笑着点点头,松开了抓着小男孩的手,站在一旁,两只眼睛却紧紧的盯着他,好像生怕这样一个弱小无力的小孩子会对严怀音造成什么伤害。 严怀音朝警察微微颔首,「耽误您几分钟时间。」 男警察顿时有些受宠若金,忙摆摆手,「不碍事,您尽管问。」 严怀音面带微笑的看向小男孩。 小男孩十分聪明,眼珠子在眼眶里一转,还没等严怀音开口,他已经开口道:「太太,我本是孤儿,是被他们捡来的,他们本来是准备把我卖了的,因为看我机灵,所以才把我养在身边,让我跟着他们乞讨行骗,他们还经常拐卖小孩到各地去卖,有有些小孩不听话,他们就把人打死或者弄残,丢到黄浦江去餵鱼,我左边的这只眼睛就是他们打瞎的。」小男孩指着自己的左边的眼睛道。 何汶昕在一旁听见了,顿时开口道:「舅妈,他好可怜。」 严怀音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摸了摸何汶昕的脑袋,仔细看了一眼小男孩,小男孩大眼睛高鼻樑小嘴巴,忽略那只瞎掉的眼睛,长得竟然挺不错,想起刚才见到的那王大兵夫妻俩的长相,嘆了一口气,抬头问警察道:「警察先生,他若真不是王大兵的孩子,那么也是受害者,这种情况你们会怎么处理?」 警察想了想,开口道:「一般这种孩子我们都是送往福利院收养。」 严怀音点点头,看向小男孩柔声道:「小朋友,别害怕,跟着警察叔叔说清楚就不会有事。」 警察抓着小男孩走了,小男孩回头看了一眼严怀音,又看了一眼严怀音身边的何汶昕。 何汶昕抬起头朝严怀音低声道:「舅妈,其实他挺好的,我刚才被他们关起来肚子饿了,他还找了一个馒头给我吃。」不过她嫌脏,没吃。 严怀音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道:「所以汶昕,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幸福,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任性的权利。」 薛善开车,严怀音带着何汶昕坐在后面。 深夜一两点的街头冷冷清清,万物好像都静了下来。 严怀音抱着何汶昕,薛善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乖乖躺在严怀音怀里的侄女,朝严怀音使了一个眼色。 严怀音轻轻摇头,何汶昕忽然开口道:「小舅舅,我知道错了。」 薛善打了一个方向盘,开口道:「古代女子十五岁就成年了,汶昕你今年也十岁了,舅舅今天跟你说的话,也许你今天不一定懂,可是以后一定能懂。汶昕,你生出在这样的大家族,这是上天给你的命,这也是很多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命,你若能借这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运道,这便是上天真正要给予你的东西,若是……」他顿了顿,笑了笑,「不过你是女孩子,倒也不必这样。」 第52页 何汶昕眨了眨眼,显然不是很明白里面的意思,打了一个呵欠,好奇的问道:「小舅舅懂吗?还是别人说给小舅舅听的?」 薛善却是默了一瞬间,开口道:「是小舅舅小的时候别人说给我听的。」 「是大姨吗?」 薛善瞥了一眼严怀音,声音微微暗哑的开口:「是小舅舅的姐姐。」他是父亲去週游中山国时和当地的一个夷女野.合生下来的孩子,被父亲抱回赵家后,没人能看得起他,除了这贵族的血统身份,他过得连奴隶都不如,可阿音说,你是晋国卿大夫嫡系赵氏之子,这便是命运给你最好的东西,是你所能依仗的最好的身份。 何汶昕迷煳的想,姐姐,不是大姨,她打了一个呵欠,埋进严怀音怀里闭上了眼睛。 翌日,薛善便派亲信把何汶昕送回了建宁,何汶昕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可怜兮兮的看了一眼严怀音,撒娇道:「舅妈,你可记得要来建宁看我。」 严怀音柔声哄了她几句,这孩子经过这次事后仿佛是要懂事一些了。 夏天总是过去得很快,转眼间又要到中秋佳节了,在过中秋节的前几天,严公馆办起了一桩喜事,这喜事便是严家二少爷严思义的婚事。 严怀音一大早上就回到了娘家帮忙,到了下午终于把新娘子迎进来,一对新人在大堂里举行完旧式婚礼后,新娘被送到了洞房里,新郎官则在外面应酬陪酒。 严大嫂不放心下人,让严怀音亲自去拿准备好的合欢喜酒,严怀音不知道这酒跟一般的喜酒不一样,严大嫂却是知道的,因为严思义婚前表示出来的强烈的不愿意,严母怕小儿子不愿意洞房,特意在这喜酒里掺了一点点催.情药。 严怀音端着酒壶进新房的时候,正好有人推门出来,两人差点撞上去,严大嫂正站在新房门口,看见了顿时吓了一跳,生怕这酒洒了,忙接过酒检查。 严怀音也没察觉到严大嫂的异样,只以为严大嫂怕这喜酒洒出来不吉利,忽听见对面的女人出声道:「怀音?!是你?」 第二十九章 严怀音看了几眼对面的女人,没一会儿就认出来了,高兴的看向对方道:「向盈心?」她其实自小有点脸盲症,读书的时候很多同学都不认识,面前的这个女人也是她的同学,有一次学校组织去野外郊游,她不小心落水,是向盈心跳进水里救了她,两人也因此成为了朋友,只是对方中学没有读完,便听从父母之命嫁到了外地,之后两人再也没有了往来。 严大嫂早已把酒拿进去,一对新人对喝喜酒,有人在里面闹笑,笑声传到门口来,严大嫂的声音最大。 向盈心微微一笑,朝里面努努嘴,开口道:「我是你这新二嫂的表姐,刚才我扶我表妹进屋的时候,远远看见你,没想到真是你,这可真是巧啊。」 严怀音颔首笑道:「可不是巧吗,真是好久不见。」 两人还站在门口说话,有人从屋里出来了,是屋里刚才闹洞房的一堆亲戚朋友,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新房,严大嫂拉上新房房门关紧,脸上露出个满意的笑意,转身拉住严怀音去前面招唿客人,而向盈心则被她一位亲戚拉走了,两人下意识的互相看了一眼,严怀音看见向盈心的眼神,眼里带着淡淡的忧郁,她匆忙间说了一个电话号码,有空多联繫。 严怀音和采苓帮忙到很晚才回到薛公馆,她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打开房门,果然薛善还在书房工作。 薛善微微皱眉抬起头来,看见门口站着的严怀音,眉头才松了下来,下意识的露出一个笑容来,「不好意思,刚才工作上有点急事,所以宴席上提早离开了,明早我一定向二哥请罪。」 严怀音走进去落座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看了一眼桌上的堆着的一些文件材料,「最近我见你好像挺忙似的?」 薛善颔首,浓眉渐渐蹙了起来,「最近月国挑衅越来越频繁,国外形式也很紧张,只怕不久的将来,我们和月国迟早要有一场战争。」 严怀音其实很多时候会刻意去遗忘这一段歷史,因为太过黑暗,听见他这话她心头一紧,「真的吗?!」 薛善点点头,忍不出说道:「如今高层分为两派,主战,主和,姐夫和我是一样的态度,二姐却不贊同,有人说我们懦弱,我不是怕打仗,只是现在敌强我弱,还没到该打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们也只能忍辱负重,可是忍辱负重……」他嘆了一口气,歷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难道他註定是要生在这样的乱世吗。 当年他从父亲手里接过赵氏宗主,上卿大夫的位置,智氏独大,一心想要吞併其他氏族,智伯要他率先攻打郑国京师,他拒绝,被智伯羞辱懦弱胆怯,过了几年,智伯又向他提出同样的要求,他还是拒绝了,这次智伯把酒杯扔到他的脸上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血,一句话没说,下属看不过去要杀智伯泄愤,可他知道还没到时候,父亲之所以放弃大哥选择他,也许就是因为他能忍辱负重。忍辱负重,他其实恨透了这个词,因为他从小就是忍辱负重过来的,没人比他更能体会到这个词下面所带来的痛苦。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女人,他那时候被智氏帅三家之兵困在晋阳时,想到便是阿音曾经说过的那句,无恤,我若是男子便好了,我想要赵氏成为像晋国一样的诸侯国,我也想当诸侯国真正的公女。后来,赵氏真的成为了周王侧封的诸侯国,只是她已不在了。 第53页 「可是……忍辱负重,真的就有用吗」严怀音眉头紧皱看向对面的薛善,她记得以前学的歷史知识,最初也是忍让,后来又消极作战,结果节节败退,反而失去先机,国家失去了大片的疆土,国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薛善看向她,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不忍辱负重又能如何,你可知如今我们两国力量悬殊有多大,我们如今最先进的军舰才是二千多吨的轻型巡洋舰,可是月国已经是七万吨的航空母舰了,我们的□□都还依赖进口,可是他们的飞机坦克早就已经出口了,更别说他们的军力更远超我们,他们想必早已经是有备而来了,我们却什么准备都没有,不仅如此,还——」再深下去的话,他不好讲了。 「不是的。」 严怀音微微一顿,摇摇头,「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月国真的发动战争,这种不义的战争,我们可以寻求国际上其他国家的帮忙,况且我们是大国,月国是小国,他们根本不能跟我们消耗,只要我们全民团结起来,这场仗未必没有胜算。」 薛善顿时十分诧异,黑眼睛闪着光,他没想到怀音竟然跟他二姐的想法一样,可是若不是有之前的忍辱负重,他也不可能最后能联合韩魏两族内外夹击灭了智氏,还把智伯的颅骨做成酒器,报了曾经的侮辱之仇,二姐跟怀音到底是女人。 书房里的座钟叮的响了一下,薛善下意识便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挑,开口道:「竟然都一点了!你赶紧去休息吧。」 严怀音看向他,「我看你都熬了几天了。」 薛善笑了,站起身来,拉起严怀音道:「好,我陪你去休息了,今天的事情也处理差不多了,小吴最近办事倒是很得力,省了我很多事。」 他揽着她出了书房。 「小吴?」她挑眉看他,「是不是上次救汶昕的那个叫吴有喜的青年吗?」 薛善点头,「怎么?」 严怀音眼珠微微一转,直接问道:「他多大年纪?性格怎么样?结婚了吗?」 他正推开门,听见这话转头看向她。 她微微一笑,「我想把他介绍给采苓,这丫头似乎有点思嫁了。」 「哦?」薛善眼里盪起笑意,「你倒当起红娘来了。」 「怎么?」严怀音微微一翘嘴,微微扬着下巴道:「难道我们家采苓配不上他吗?」 对方狡黠娇俏的表情愉悦了他,薛善嘴角牵出一抹笑意,微微一低头,便在她的湿润的红唇上轻轻一啄,抬起头来揽住她的肩头,柔声哄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夫人的丫鬟,自然跟夫人一样出色,只有小吴配不上她的。」 严怀音红唇微微一抿,两颊的梨涡便显现出来,她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含笑道:「那你找个时间请他来家里坐坐,就说……就说感谢他上次救了汶昕,想请他来家里吃顿便饭,总得让采苓先看一看,等采苓满意了你再跟他说。」说到这里,她好像很满意自己这样的处理,朱唇轻轻一咬,笑着抬起头看向他,「你说好不好?」 「好,好,好,夫人说什么都好。」薛善盯着对方的红唇,心思早已飞远了。 隔了几日,薛善跟严怀音说已经约好了吴有喜,打听到吴有喜老家是宁波的,特意让家里厨子做了一桌子宁波菜。 吴有喜想到上次上司在蕙仙书寓拿的榴槤酥,特意去有名的糕点铺买了榴槤酥和其他糕点,最后还买了时令水果,提着一堆东西在饭点前来到了上司家的薛公馆。 门铃声响起,女佣去开了门,严怀音正在客厅里插花,转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吴有喜,心里不由点点头,对方穿着一套剪裁合体的银灰色西装,利落的平头,虽然皮肤微黑,但五官端正,脸上见人便有三分笑意,让人觉得很好相处。 吴有喜看见客厅里的薛太太,心头微微一动,忙笑着颔首道:「薛太太,您好。」 他将手上的东西递给女佣,严怀音放下手中的花瓶,忙走到门口迎接,笑道:「快请进,快请进,来都来了,怎么还这么破费呢。」 严怀音将人请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吩咐佣人上茶,不动声色的四处看了一眼,招了站在旁边的一个年轻女佣,低声问道:「采苓呢?」 女佣回道:「采苓姐刚刚出去买东西,说一会儿就回来。」 严怀音微微皱眉,挥退了女佣,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抬了抬手,「吴先生请喝茶。」 吴有喜忙点点头,端起茶杯笑道:「您叫我小吴就可以了。」 严怀音笑道:「小吴,上次的汶昕多亏有你。」 吴有喜忙放下茶杯,微微低头道:「您别这样说,这是小吴分内之事。」 严怀音又找话寒暄了几句,没想到对方倒是挺健谈,说话又进退有度,她心中渐渐有种看女婿的感觉,越看越满意,聊了半天却仍然不见采苓回来,薛善这个时候从楼上走了下来,看见坐在客厅里的吴有喜,微微诧异:「你什么时候来的?」 吴有喜忙站起身,微微躬身道:「薛先生,我来了一会儿。」 薛善站在楼梯上,点点头道:「你跟我来一趟,我有事跟你说。」 吴有喜朝严怀音微微颔首,便跟在薛善身后上了楼。 严怀音正准备招人去找采苓,采苓却正好回来了。 严怀音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跑哪儿去了?半天不见人影。」 第54页 采苓扯了扯衣角,眼神有些躲闪,走过来眨了眨眼道:「我、我去买点东西,小姐怎么了?」 严怀音想了想,想到这个年代的人都比较保守,话到嘴边便又吞了下去,只道:「你家姑爷的一个得力下属来家里吃饭,他是宁波人喜欢吃黄鱼,我记得你桂花黄鱼做的挺好,想让你做一道。」 采苓顿时就笑着点点头,「好的,小姐,我马上去做,保管客人满意。」 第三十章 薛善走到书桌后面落座,吴有喜跟在他身后,眼睛忽然看见上司身后书架上摆放着的东西,顿时脸色一白,各种想法从脑海里闪过,等对方坐好,他暗暗咬牙,扑通一下双脚跪下来,跪在书桌前,低头道:「属下有错,请薛处责罚。」 薛善沉默着没说话。 房间里隔音效果极好,一时间只有房里时针咔哒咔哒走动的声音,吴有喜的额头已然冒出几滴细密的汗珠,手指紧紧握着,手心里也满是粘腻的汗液。 薛善忽然想起千年前。 对方双手捧着剑,低着头哭道:「属下接到公女回来的路上,公女趁属下不备,磨笄自刺,属下、属下百身莫赎。」 「属下有错,请公子责罚。」 那个时候,这人是他的第一个奴僕,也是他最信任最忠心最勇敢的一个。 薛善站起身,拿起身后摆放着的那柄古剑,缓缓抚摸着剑身,淡淡道:「这是古董商人松本英夫赠与我的龙泉剑,是不是跟上次刘省长送我的那把一模一样?你说,这世间会有两把一模一样的龙泉剑吗?」 一年前,刘省长从他的信息处捞了一个人,知道他爱好收藏古董,于是送了这柄好不容易寻来的千年古剑,传说此剑是春秋战国时期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其实这剑原名应叫龙渊剑,唐朝时因避讳高祖李渊才改名,而他更喜欢叫它龙渊,因为两千年前,他已经见过它,没想到兜兜转转,它竟然到了他手中。 刘省长赠剑之时是在外地,他有急事回华亭处理,将此剑交给吴有喜让他帮忙运回来,没想到吴有喜回来后说剑被人偷了,他罚了人派人去找,找了很久都没有结果。 吴有喜吞了吞口水,添了添有些发干的嘴唇,有些发抖的低着头道:「是属下贪财,当时属下带回来的路上,有人无意间看到这把剑,并说要出重金求购,属下一时没忍住贪恋,就、就将此剑卖予他。」 吴有喜贪财他一直都知道,而从松本英夫手里看见这把剑时他就知道吴有喜对他说了谎,他迟迟没有解决吴有喜,只因两千年前吴不仅是他如亲如友的亲信,还几次救过他的命,并且最后还落得引颈自尽的下场。 薛善看着对方,举着剑缓缓走到吴有喜跟前,然后抬起手,倏地的一下,噼了过去,吴有喜仍旧一动不动,他身后的花瓶已经砰地一下落了下来,花瓶被刀刃划了一道,滚落到绵软的地毯上一点也没有碎。 「到底两千多年了,这剑早就钝了,不过也沦为了花瓶,还比不上一把普通的军刀锋利。」他缓缓的、淡淡的开口。 「你若想要这把剑,说出来,我未尝不会给你,可是我这人不喜别人对我说谎,更容不得别人对我的背叛。」 吴有喜心里又惊又怕,后背的衬衣感觉都湿透了,原来今天是场鸿门宴,只怕今日他是走不出这薛公馆了,可他还没有结婚呢,他存了好多好多的金子,以前是想娶一个像赵莺莺那样漂亮的女人,可他脑海里想起了刚才薛太太的模样,那个美丽温柔高贵的女人,笑起来像江南水乡的池塘深处一朵沾露的荷花,他的手缓缓的摸向脚侧,那里有一把随身带着的小刀。 薛善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纹丝不动、一副任君处置的吴有喜,眼里划过一丝光,收了剑,转身走到书桌后,将古剑放回架子上,低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他一向用人不疑,疑人就不会再用,不过既然已经试探过了,那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破例。 吴有喜顿时惊讶的抬起头来。 薛善已经坐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雪茄菸点上,吐了一口烟气,「起来吧。」 「我记得你今年二十二吧?」 吴有喜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双腿发麻的站起来,轻轻抖了抖腿,点头回道:「是的。」 「也该成家了。」 「小吴,听说你们宁波人喜欢吃桂花黄鱼,你尝尝我们家做的好不好吃?」 吴有喜忙点点头,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嘴中,味道还没尝清楚,便已经笑着称赞道:「好吃,好吃,多谢薛太太费心招待。」 「别客气,多吃点。」严怀音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旁边的丈夫,对方察觉到她的眼神回了她一个笑,她低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薛善到底有没有跟对方提这个事,眼珠微微一转,拉了一下站在旁边的采苓,笑道:「这菜是我们家采苓做的,她可是做的一手好菜,什么菜系都会,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名为主僕,却情同姐妹。」 采苓顿时微微惊讶,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吴有喜笑着轻轻的瞥了一眼站着的年轻少女,白肤乌髮,一张尖尖的瓜子脸因为低着头显得下巴更秀气,他微微垂下眼睑开口道:「幸苦采苓小姐。」 采苓脸上顿时一红,有些不知所措的忙摆了摆手。 第55页 等客人走后,严怀音将采苓叫进房间里,拉着她坐下笑问:「今日这人是你姑爷的手下,今年二十二岁,未曾结过婚,父母早亡,你觉得怎么样?」 采苓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什么怎么样?」 严怀音顿时白了她一眼,点了点她的额头。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顿时惊吓的一下子站起身,睁大眼睛道:「这、这怎么行呢!!」 「怎么不行?严怀音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 「不、不是的。」采苓忙摆手道:「我、我就是一个下人,吴先生可是当官的,又年轻有为,人家怎么可能看上我这样身份的人呢。」 严怀音听了顿时笑道:「这你就想多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下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就像我的妹妹,你要是出嫁,我就以义妹之名把你嫁出去,至于那位吴先生,他也是贫苦出生,而且他性格温和有礼,想来应该不会嫌弃你的身份的,再说,你姑爷也已经把这个事给他提了的。」 采苓仍然皱着眉,欲言又止,「可是、可……」 「怎么了?你是不喜欢吗?」严怀音问道:「你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毕竟婚姻大事,还是你们自己看对眼才行。」 「我、我哪有嫌弃人家的资格,我、我……」采苓咬着唇不知怎么说下去。 这时候屋内的门忽然被推开,薛善走了进来,采苓总觉得这个姑爷长得有些凶,更加不敢说出剩下的话,于是低头喊了一声姑爷便转身退出了房间。 薛善脱下外套,严怀音站起身,一边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一边问道:「怎么样?小吴对采苓满不满意?」 薛善道:「我在书房跟他提了这事,他刚才出门之前,说了一句采苓小姐很漂亮,应该是满意的。」 严怀音顿时笑道:「那就太好了。采苓刚才还担心小吴看不上她呢,想来也应该是满意的。」 薛善拉着她坐在他腿上,如墨的眼睛含着笑意望着她,她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他伸手勾着她的下巴低声道:「你说,该怎么感谢我?」 她嗔了他一眼,打开他的手,替他解衬衣上面的纽扣,「是你该谢我才对吧。」 他喉咙里溢出一阵闷笑,握住她解扣子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哑声道:「那我们互相感谢?」 过了几日,严怀音正在书房练字,女佣忽然来敲门说严公馆来电话找她,她下楼接了电话,放下电话后坐车去了严公馆,电话是她母亲打来的,原来二哥跟二嫂吵架,二哥每天晚上都不回家睡觉,让她回去劝劝二哥。 她到娘家的时候,她母亲正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她匆匆走进去,问道:「二哥呢?」 严太太正为二儿子生气,这会子捂着胸口觉得有些发闷,听见女儿声音顿时抬起头来,拉着她的手嘆气道:「刚走了,我真是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孽障!」 严怀音见严母脸色不好,忙宽慰道:「妈,您别生气了,等二哥回来我帮您好好说说他。二嫂呢?」 「在房里呢,她到真真是个好姑娘,新婚第一天,早早的起来给我们亲手做早餐,比你大嫂还会料理家务,说话又贴心温柔,嫁进来这一个星期,我们都对她满意的不得了,偏偏你二哥就是不满意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都有些看不过去,前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人只听见你二哥忽然跟你二嫂发了好一顿火,然后就好几天没回家来睡,你大哥又不在,你爸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又不敢让他操心这些事,从小你二哥跟你走得亲近,所以想着让你来劝劝你二哥。」 严怀音暗暗嘆气,其实当初她就不太贊同这件婚事。 严母皱着眉头连声嘆气,「你二嫂的表姐和你大嫂在房里陪她,你也去看看你二嫂吧,好好宽慰宽慰她。」 严怀音扶严母进房休息后,便穿过游廊来到二嫂的房间,房门微微打开着的,二嫂正坐在桌旁,拿着手帕默默拭泪,左边坐着大嫂,右边坐着她表姐,也是她的同学向盈心。 第三十一章 严怀音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内的人听见推门声都抬头看过来,中间的人仍旧拭着泪,严大嫂看向严怀音微微摇头,站起身。 严怀音坐在严大嫂的位置,对旁边的人轻声唤道:「二嫂,怎么了?」 张书兰曾听表姐说过这个小姑子和她是同学,性格十分温柔,又很明事理,听说在家里跟她丈夫关系最好,丈夫如今的工作还是姑爷给弄的,眼睛微微一转,擦干了泪珠,便抓住对方的手,低声道:「就前天,我看见你二哥拿回来一瓶香水,我以为是给我的,就动了一下,谁知道他突然对我发好一顿火,怀音,我和你二哥结婚第二天,他就没回家睡过,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得罪了他,你帮我问问他,我好改……我……」还没说完又忍不住伤心起来。 严怀音一听顿时皱眉,看见二嫂眼底下浓重的黑眼圈,眼皮红肿,一副长久没有休息好的模样,不由暗嘆了一口气,握住对方的手柔声道:「二嫂,你别难过了,我二哥这个人从小性子就有些急,又好玩,可能成亲后不太适应,我去说说他,妈说见你这几天胃口不太好,都没怎么吃东西,你先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什么都不要想,一切都能解决的。」 第56页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到底把张书兰的心情劝得好了一些,严大嫂吩咐下人上点吃食,向盈心悄悄给了严怀音一个眼色,严大嫂陪着张书兰吃东西,两人出了房间,来到走廊旁边一棵茂密的梧桐树下。 向盈心对严怀音悄悄道:「你二哥是不是有什么不良嗜好?」 「不良嗜好?」严怀音并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道:「我二哥就是贪玩,平时喜欢玩鸟,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啊。」 向盈心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就是你二哥是不是喜欢去那种地方?买香水回来不送给老婆,也不会送给母亲和妹妹吧,肯定是送给其他女人。」 「不可能吧。」严怀音这才一下子反映过来,下意识就道:「是二嫂发现了什么?」 向盈心摇摇头:「我这个表妹最是贤妻良母,即便是发现了什么也不会说的,是我怀疑,就像我以前的丈夫,也是这样经常不回家,原来他在外面狎妓还生了一个私生子。」 严怀音只知道对方中学没毕业被家里人安排嫁去了外地,没想到是这样的遭遇,不由暗嘆一声,想问又怕触及对方伤心事,便不好开口。 向盈心看出了对方的意思,坦然一笑,道:「我发现了后,就跟他离了婚,没有孩子,一个人也走得潇洒。」 虽然如今比前朝发展许多,可是在这个时代,离婚总是一件极其不光彩的大事,严怀音没想到对方竟然有这种的勇气和魄力,不过她记得读书那会儿向盈心就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 向盈心接着笑道:「你我同学多年没见,别总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咯,听说你刚结婚没多久,想来婚姻生活一定很美满。」 「哦?」她挑眉好奇道:「为什么?」 向盈心心直口快道:「因为你还很美,美得仍像以前一样,没有烟火气息,男生口中的校花皇后,仍然是才貌双全。」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记得当时你好像是跟你表哥定亲的,没想到如今倒是做起了官太太。」 严怀音忽然想起庄森延,垂下眉眼道:「造化弄人吧。」 向盈心笑道:「你如今这样子,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呢,要是让我们班那个排名总落后你一名的吴班花知道了,非得嫉妒死了,她不是老说他爹让她嫁给什么局长吗。」 严大嫂出来看见两人站在树下聊天,哟了一声,不由笑道:「你们这是说什么悄悄话呢非要站在那树底下说,那么大的太阳,也不怕晒着。」 两人多年不见,也不见生疏,聊得投缘都忘了,听了这话不由相视一笑。 严怀音笑道:「明日来我家里坐坐,我们好好聊聊。」 「好呀,咱们华亭市的秘书长我可是一直无缘得见呢。」向盈心眼眸闪烁,马上回嘴笑道。 严大嫂和严怀音送向盈心出门,两人回到客厅里,严母也睡好午觉正坐在客厅里吃燕窝,看见两人进来,放下碗,开口道:「怎么也不留你二嫂的表姐吃晚饭呢。」 严怀音坐在严母身边道:「盈心说还有事呢。妈,你不记得了吗?我这二嫂的表姐是我中学同学呢。」 严母顿时有些诧异,「是你同学?!难怪我看着有几分眼熟呢。」 严大嫂也接过下人递过来的一碗燕窝吃起来,笑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事儿可真巧。」 严怀音不爱吃燕窝,要了一杯茶喝着。 严母道:「听说你二嫂这表姐跟丈夫闹着离婚,家里人都嫌弃她,所以离婚后一直住在你二嫂家,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些离经叛道的女人,可她倒是经常来陪你二嫂,接触下来,为人也是温和有礼,没想到竟然是你同学。」 严怀音道:「她也挺可怜的。」顿了顿,突然想起来笑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跟妈和大嫂商量呢。」 两人好奇的看向她。 严怀音道:「我想把采苓收为干妹妹。」 严母顿时皱眉道:「好好的,怎么忽然有这种想法?采苓是我们家买来的下人,让别人知道了岂不让人笑话!」 严大嫂没说话,但是眼底也是不贊同的。 严怀音惊讶,她没想到她们会反对,而且还有这种想法,无奈的笑道:「妈,这都什么社会了,皇帝都没有了,而且如今的法律也不兴买卖人口那套,什么老爷下人都不存在了,如今民国的新法律下人人平等,采苓跟着我那么多年,我早就拿她当妹妹一样看待。」眼珠微微一转,又道:「而且,薛善有个得力下属看中了采苓,想娶她为妻,我收她做妹妹嫁出去,这样一来,大家面子上才看得过去,你们说是不是?」 严母和严大嫂两人都有些惊讶,严大嫂问道:「妹夫的下属看中采苓!?」 严怀音笑着点点头:「是啊,来我们家吃饭,一眼看上采苓,对方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估摸着也想尽快结婚,所以我想着赶紧把这事儿办了就着手办采苓的婚事。」 严母嘆道:「没想到这丫头倒有这样大的福气!」 三个人在客厅里说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严思义从外面走进来,背着手摇头晃脑的显然十分高兴的样子,看见严怀音在客厅里,顿时笑道:「呦,怀音是好久没回来了!」 严母看见这儿子顿时就来气,皱着眉头道:「我看你才是好久没回家吃晚饭了,今儿什么风把我们二少爷吹过来了!」 第57页 严思义坐到她们对面的沙发上,翘着个二郎腿,笑眯眯道:「妈,我这不是忙吗?最近局里面很多事呢,天天加班,您也不心疼心疼您儿子!」 严怀音眼尖,一眼看见对方衣领上一抹红色的污渍,暗自撇了撇嘴,「我看二哥脸色红光满面,不像是天天加班工作的样子啊。」 这个时候正好有佣人来请示是否来用餐,严母点点头。 严怀音道:「二嫂还在房里休息呢,二哥,你去叫她。」 严思义顿时皱了皱眉头,懒散的站起身准备去餐厅吃饭,漫不经心道:「自然会有下人去叫的。」 严怀音站起身,大步走到他身边揪住他的衣袖,凶道「二哥!」 严思义看见他妹妹瞪着眼睛兇巴巴的看着他,苦着脸耷拉着眉眼,讨饶道:「哎呀,怀音,二哥最近没得罪你吧,你这又要干嘛。」 严怀音仔细看了一眼他衣领上的东西,像女人的胭脂口红之类的,想到盈心说的话,心头顿时就不舒服,正要开口,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哼了一声道:「最近二嫂不舒服,她又才刚嫁进来呢,你多陪陪她吧。」 「我知道,我知道。」严思义应付的点点头,说着就要转身走。 严怀音知道对方是在敷衍她,皱了皱眉,又揪住他道:「那你现在去房里叫二嫂吃饭!」 严思义从小就有几分怕这个妹妹,如今又看在薛善的面子上,更是对她礼让几分,便嘆了一口气,怕对方不依不饶,只得无奈道:「好,好,我去,现在去,满意了吧。」 严怀音做事情喜欢速战速决,决定了的事情就不喜欢拖延,严母已经和严父商量好同意收采苓做严家女儿的事,于是翌日严怀音便着手办了这事,隔了一日在家里又碰见同学向盈心,便邀请同学去街上逛街。 如今华亭市租界内的外侨人士越来越多,西餐厅也就越开越多,严怀音记得以前向盈心喜欢吃西餐,两人逛完街后便挑了最近一家比较出名的西餐厅吃东西。 餐厅里人多很,楼下的餐桌已经坐满,服务员引着两人上楼,楼上多是包房,严怀音看见左边一个包房门前,有一个十分眼熟的背影,那人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正准备进包房。 严怀音下意识就喊了一句。 薛善回过头,看见身后不远处的妻子,顿时就有些惊讶。 严怀音带着向盈心走过去。 一个留着短须的高大男人走到门口迎接薛善,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有些诧异。 薛善笑对严怀音说道:「这位松本英夫先生你见过的,他今日请我吃饭呢,倒是被你撞见了,还好咱们只是吃饭,倒没干其他坏事儿。」 严怀音笑着嗔了他丈夫一眼,朝松本英夫微微颔首点头,严怀音把同学介绍给两人。 松本英夫笑着称赞道:「薛太太美丽高贵,向小姐也是优雅动人,不知道松本能否有荣幸请二位吃饭。」 严怀音看了薛善一眼,不好推迟,四个人便都进了包房落座。 第三十二章 严怀音想到日后的歷史,打心底里讨厌月国人,可是松本英夫饭桌上说话风趣幽默,进退有礼,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大家都言笑晏晏,仿佛认识许久一般,饭后大家一起走出餐厅,松本英夫吩咐佣人派出送他们,她才知道原来这家西餐厅就是松本英夫开的。 薛善让自家的司机开车等在门口,松本英夫热情的直把人送上车。 这时候已是晚上七点过了,司机先把向盈心送回家,她一个人租房子在公共租界,平时在租界内的一个报社工作。 严怀音夫妇俩回到家已经是八点过了,刚回到家,便听见窗外打雷声闯入耳朵,一声接一声,顷刻间便是大雨倾盆,严怀音有点怕打雷,勐地吓了一跳,直嘆幸运。 两人洗漱上床,严怀音开口道:「今日没有打扰到你吧?」 她直觉薛善似乎也不太喜欢月国人,他和松本特意约在餐厅包房吃饭,想必有事要谈。 薛善伸手抱住她,轻笑了一声,「你永远不会打扰我,不过……」他顿了顿,在黑暗中道:「他确实有事找我。」 严怀音有些好奇又不便开口。 他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全身她身上的馨香味,带着淡淡的沉香,让他纷杂的内心忽然就安宁下来。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松本英夫想拉拢我。」 她心头吃了一惊,抬眸看向他,却听他继续道:「这段时间他明里暗里的找我,送东西送钱,钱和东西我都收了,还没有明确答应他。」 严怀音眼珠转了一圈,抿着唇沉默。 薛善没注意对方的表情,低嘆了一声,看着远处的黑暗又道:「如今国内几股势力,我觉得大姐夫似乎有意跟月国合作,想借势清一下如今国内这混乱的局势,可我总觉得月国人似乎有更大的图谋,听说他们到处在拉拢高层,拉拢我的目的想必也不简单。」 严怀音想到那些鲜血淋淋的歷史,不知道该怎么说,听见他说这话趁机符合道:「肯定不简单,你可千万别中了他们的计。」 两人晚上闲聊时他一般会说一些工作上的事,而她,会说她在家的生活琐事,并且从来没有对他工作上的事发表意见,这次听她这样说,暗暗觉得有些奇怪,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第58页 两人又说到吴有喜和采苓的婚事上来。 薛善道:「小吴想尽快成婚,他说他叔妈说一个月后的日子不错。」 「一个月会不会太赶了?」严怀音道:「采苓小时候被卖到我们家,早就跟父母亲戚断了联繫,爸妈虽然答应收采苓为女儿,到底心中是不愿意的,我作为她娘家人,只怕很多事需要我操办,我又没经验,只怕来不及。」 薛善皱眉道:「你是她娘家人,你又不是她娘,操办的事交给管家就行了,何必多操那个心,你想送什么,只管从帐房上支钱,也算是尽了你的心意了。」 严怀音知道他心底对于阶级观念也很看重,便没再说话,心里想着今天二哥的事,忽然感觉腹部上的温热,这才回神过来,他的掌心缓缓的抚摸着她的腹部,掌心的热温让她的皮肤微微发痒。 「你说这都半年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低声道。 她低哼了一声,微微推开他翻了翻身,侧身道:「急什么急。」 他凑上前贴近她,她白皙的耳朵在髮丝间若隐若现,他低头咬住,又嫩又香,像她胸前的豆腐。她睫毛微微一颤,他含在嘴里,低声呢喃道:「是外公想抱重外孙。」 昨晚被薛善折腾久了,她很晚才睡去,她睡眠不是很沉,他早上起来上班,她都是隐约知道的,他临走前来吻她,她也知道,只是太过疲倦,眼皮动了动,睡到中午才醒来,直接就起床洗漱下来吃午饭。 薛外公已经吃好午饭,早出去跟附近的一位邻居聊天去了,他最近认识了住在附近一个官员家的爷爷,两人年纪相仿,都喜欢念佛,也算是找到了知音。 薛善中午也没回来吃饭,严怀音刚起床,一个人坐在餐桌旁也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让下人撤了下去,才到沙发上坐下,外面一个男僕从屋外走了进来,而后走到沙方上的严怀音面前,微微弯腰,低着头道:「太太,今儿早上二舅老爷去上班,我就偷偷的跟在后面,大概十点过的时候,二舅老爷从铁路局出来,开车去了一个叫蕙仙书寓的地方,直到现在还在那里,我就赶回来给您汇报。」 男佣口中的二舅老爷就是严怀音二哥严思义,自从向盈心怀疑他二哥外面有人,她又看见二哥领子上的口红印,便派了薛公馆的一个男佣人跟踪二哥的行踪。 蕙仙书寓?这个名字她曾听二哥说过,她记得他说过薛善是蕙仙书寓花魁赵莺莺的常客,她真的还就挺好奇。 严怀音想了想,上楼换了一件旗袍,拎包走出来,叫上男佣,上了自家的轿车,对司机道:「去蕙仙书寓。」 司机在薛公馆做了几年司机,也曾带薛善去过蕙仙书寓,自然也知道自家先生是那里的常客,如今听到女主人也要去那里,心里微微吃了一惊,转了转眼珠,瞥向身旁坐着的男佣。 严怀音见司机没有动静,淡淡道:「怎么?不认识路?让小刘带你去。」 小刘就是那男佣。 司机忙点头笑道:「好的,好的,太太。」然后瞥了一眼小刘。 小刘被司机这眼神看得瑟缩了一下,轻咳了咳,坐正了看向车外。 一个小时后,轿车开进四马路,进了一个深深的胡同巷子,司机也没有问男佣路线,车子七拐八绕的了一段时间终于停了下来,想必司机已经来这里很多次了,严怀音看了一眼司机,打开车门下了车,面前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房,门口标着「蕙仙书寓」四个字,铁锈红的瓷砖,一侧墙上满是绿油油的爬山虎,看起来十分幽静,大概这种场所,晚上才开始热闹。 小刘得了严怀音眼色,去按了门铃,不一会儿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布衫的男人。 男人看见门口站着的严怀音,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们这种场所基本上没有女人来,若是要来,便是来捉姦的,但是这种机率太少,而且女人的身份一般都是非富即贵,不过男人看过太多达官贵人,一眼瞧见严怀音的穿着打扮气质神韵,便知对方身份也不简单,于是走到铁门边笑着道:「这位太太,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说完话,瞥见严怀音身后停着的黑色轿车里坐的司机,这个司机他认识,是薛先生家里的司机,他心头一惊,顿时猜到了严怀音的身份,想到早上来的薛先生,心思转了几圈。 严怀音站着微笑着道:「听说你们这儿的书寓先生崑曲唱得特别好,我想来听听,可以吗?」 男人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面上顿时有些为难的笑道:「请您等一下。」然后转身跑进去告诉老闆蕙仙先生。 蕙仙听见手下的话,顿时吃了一惊,走出来看见门口淡定站着的严怀音,心里有些吃味,而后笑着迎上去,让手下赶紧打开铁门,笑着招唿道:「哎呀,薛太太可是贵客,今日光临我这书寓,我这里真是蓬荜生辉啊,真不好意思,我这手下不懂事,让您久等了!」说完连连抱歉。 严怀音交代司机等在门口,让小刘跟着她进去,毕竟来这里的都是男嫖客,她一个女人家进去怕不安全,而后走进去对蕙仙微微颔首淡笑道:「蕙仙先生客气,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才是。」 蕙仙热情的将人迎进去,脸上堆着十二分的笑容道:「瞧您说的,我们想请都请不来您呢。」眼珠一转,又笑道:「听手下说薛太太想听崑曲儿,我这里倒是有个姑娘崑曲那是唱得一等一的好……」 第59页 严怀音大概看了一眼里面的环境,屋内装修得倒是挺别致,中式风格里又带着欧洲风,奇异的十分和谐,大概人少或者隔音效果好,楼内倒是也特别安静,仿佛寻常人家的宅院。 严怀音便直接道:「不好意思,蕙仙先生,其实我今天来,主要的目的是想找一个人。」 「哦?」蕙仙听到她这话一点儿也不惊讶,女人来这种地方自然不可能是来听曲儿的,她早猜到严怀音的目的,脸上仍然笑吟吟道:「请问您找谁?」 「一个叫严思义的男人。」严怀音开口道。 蕙仙这时候倒是吃惊起来,她以为薛太太是来找薛先生的,因为今天薛先生正好在赵莺莺房里。 严怀音解释道:「他是我二哥,家里有事,知道他在这里,所以来找他,不知道方不方便带我去见他?」 方便……自然是不方便的,带女性家属去见男客人,这相当于是砸场子,干他们这一行的,黑白两道都是有人脉的,他们这行有这一行的规矩,从来都对客人的隐私保密,若是其他人这样要求,早被人打出去了,然而严怀音身份不一般,蕙仙自然是不敢拒绝的,面上顿了一顿,便马上笑道:「原来薛太太是来找严少爷的,他刚来没多久,在戴玉房里,我带您去。」 第三十三章 薛善刚听完赵莺莺这段时间收集的情报,他慵懒的坐在罗汉榻上,食指下意识的敲击着案几,忽然听见屏风外传来敲门声,不禁微微皱眉,一般这个时候没人会来打扰,薛善眼珠转了一圈,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赵莺莺,赵莺莺正了正声,开口问道:「什么事?」 门口传来下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薛先生,老闆让我告诉您,薛太太来了。」 薛善眼里顿时露出一个惊讶表情。 赵莺莺心里也是吃了一惊,以为薛太太来此地的目的是为了捉、奸,眼里顿时闪过幸灾乐祸的笑意,她瞥向榻上的薛善,却见对方脸上挂着仿佛十分好奇的有趣的笑容,开口道:「她现在在哪里?」 候在门口的下人听见里面传来的问话声,忙回道:「在楼下,老闆陪着呢。」 蕙仙引着严怀音上楼,一边带路一边热情笑道:「薛太太小心台阶,咱们这里地方简陋狭窄了一些,让薛太太见笑了。」 「蕙仙先生太客气了。」严怀音笑道。 蕙仙又笑道:「戴玉的房间在二楼最后一间,这姑娘来我们这里没多久,接待的第一个客人就是严二少爷,严二少爷想必也是很中意戴玉,不仅不让戴玉接其他客人,还经常带东西给我们戴玉,实在大方得紧。」 这个蕙仙倒是个玲珑心肝的人,难怪能当老闆,知道严怀音来此的目的,倒是直接给她透露了她想知道的信息。 严怀音眼含着笑意的看向蕙仙,微微颔首道:「给蕙仙先生添麻烦了。」 蕙仙掏出手绢捂嘴一笑道:「哟,薛太太这话可让我好羞呢,这来着是客,做我们这行的,哪里有麻不麻烦的。」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二楼的最后一件房门前。 「就是这儿了。」蕙仙道:「薛太太,我那儿还有事要忙,就不陪您了。」 严怀音点点头,知道她是怕得罪人,想赶紧开熘。 小刘得到女主人的示意,上前一步敲门。 两人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里面半天没有动静。 小刘又敲了几声,门内仍然没有反应。 严怀音顿时眉头一皱。 小刘抬手加重力道,房门被敲得碰碰直响,里面才传来一声不耐烦的男声:「这谁啊,你他、妈有病吧,敢打扰老子,不知道我是谁啊。」 小刘得到严怀音的指示一直在敲门。 里面的人被吵得烦了,又没听见应答,估摸着有些发火了,顿时传来砰砰地脚步声,然后房门被从里面忽然哗地一下拉开,「你、他、妈,不想活了——怀音!?」声调徒然变了一个怪异的调,可见来人是多么的吃惊。 站在门口人穿着一件白衬衣,扣子不按规矩的随意系了几颗,露出一大片胸膛,一向打理的光滑整齐的头髮也是凌乱的耷拉在眉毛上,严家人个个皮相不错,严思义这样倒是显出几分颓废贵公子的美,一点儿没有嫖、客的油腻感,她想到家里相貌平平的二嫂,暗嘆了一口气,这桩婚姻当初她就不看好。 严思义正抽完一桿烟,正浑身舒坦地如同进了仙境,躺在榻上和戴玉两人相拥着说腻歪着,没想会有人忽然来敲门,更没想到这敲门的还是他亲妹妹,他又一向有些怕这妹妹,见怀音站在门口神色不明的看着他,半天没开口说话,他顿时心虚的瑟缩了一下,脸上的红色渐渐退了下去,僵硬的挤出一个笑容,这笑容却笑得像哭,「妹妹,找我有事儿?」 严怀音倏地一笑,严思义只觉得身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我听说这儿的戴玉姑娘曲儿唱得不错,我有些好奇,也想来听听,没想到二哥也在这里,可真是巧了。」她推开他身后的房门,让小刘守在门口,仿佛十分好奇的走了进去。 严思义苦着脸关上门。 严怀音刚才在楼下还暗道这地方装修地挺正经,没想到这房间和外面的装修安全不一样,一看就是妓.女的房间,窗帘拉得死死地,暗淡的古典家具映着彩色的玻璃檯灯,墙上挂着一副香艷的美人图,透露出奢靡的气息,房间里还有一股奇异的甜腻的味道,不似情.爱的味道。 第60页 美人图的下面是一张罗汉榻,华丽的锦缎铺在上面,上面正侧身坐着一位小姐,长髮披肩,穿着一件藕色的短旗袍,她正侧着身系肋下的纽扣,柔顺的黑髮下,只瞧见一个尖尖的下巴。 严思义跟在严怀音身后,心头忐忑,实在想不清楚他妹妹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他上前几步,走到严怀音面前,干笑了笑,「怀音找我有事吗?」 严思义正好挡住了严怀音的视线,她瞪了一眼她二哥,上前几步,走到那小姐面前,那小姐正好抬起头来,好像这才发现面前站着的严怀音,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严思义。 到了这个地步,严思义只得大大方方的介绍道:「玉儿,这是我五妹。」 这位叫戴玉的小姐便朝严怀音微微欠了欠身,赧然的微微笑道:「严小姐好。」 严怀音心底倒是有些微微诧异,面前的这位小姐长得一张粉白的瓜子脸,细眉杏眼,眉目间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韵味,倒是很像江南水乡的姑娘,一点不像风尘女子,看向她的时候眼神还怯怯的,一副十分胆小怕事的模样,严怀音心头的不快顿时去了几分,转念一想,人家沦落风尘也不是人家自愿的,这事儿要怪也怪不到她的头上,暗嘆了一口气。 严怀音转头对严思义呵呵冷笑了两声道:「二哥大白天的不上班,来这里干什么?」 严思义呵呵笑了两声,「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来这里休息一下。」 严怀音也懒得跟他打太极,她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待,哼了一声道:「二哥不舒服,我送二哥去医院瞧瞧。」说完一把拉住严思义的胳膊就往房门大步走去。 严思义没提防,再加上刚才才抽完一桿烟,身上有些没力气,一下子被对方带着走了好几步,他顿时觉得有些丢人,有些恼羞的回头看了一眼戴玉,一把甩掉对方的手哼道:「怀音!你这是干什么呢!你都出嫁了,动不动拉一个男人成何体统!丢不丢人啊!要是让妹夫知道了,他肯定得不高兴了!」 严怀音听了这话气得哼了一声,「不知道谁丢人!还不快走!?」 严思义被严怀音冷冷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了,一边跟在严怀音后面,一边低声嘟囔道:「来这儿怎么就丢人了,越大越像个母夜叉,谁娶你谁倒霉……妹夫不也在这儿吗,有本事你找你丈夫去……」 严怀音本来听见身后严思义愤愤不平的低声抱怨,还觉得暗暗有些好笑,直到听到他最后那句有本事你找你丈夫去,她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向她二哥。 严思义被对方眼神看得一顿,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多嘴,转念一想,又含笑清了清喉咙,越过她,拉开她身后的房门,悠然道:「似乎听玉儿说,好像看见他在三楼赵莺莺房里……倒真是艷福不浅啊……」 严怀音一言不发,盯着严思义上了停在门口候着的小轿车,吩咐司机开回严公馆,然后带着小刘又返回蕙仙书寓里,径直上了三楼,四处看了一眼,一眼看见左边最后一间房间,此时房门打开着,门口站着的男人好以整暇的看着她,眼里带着揶揄的笑意。 严怀音抿了抿唇,走了过去,挑眉道:「站在这里干嘛?」 薛善伸手揽住她笑道:「怕我太太找不到我,只得出来迎接。」一边说一边揽着她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又比刚才戴玉的房间看起来装饰豪华高档许多,水晶珠帘后面走上来一位穿着长旗袍的美人,烟粉色的旗袍领口下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和鸟儿,袖口、门襟和下摆处绣有玫瑰绣花,颇有一股春光无限东风醉意绵的韵味。 女子朝严怀音落落大方的笑了笑,颔首招唿道:「薛太太,您好,我是赵莺莺。」 女子一张饱满俏丽的瓜子脸,捲髮松松散散的挽在脑后,眸光流转自有一股难言的风情,难怪这么出名,倒是挺有姿色。 严怀音笑了笑,只笑着说了一句:「赵小姐的旗袍很漂亮呢。」 女子眼光微微颤动了一下,红唇抿了抿。 薛善根本没注意对方,揽着严怀音就进了珠帘后面的罗汉榻上坐下,将自己刚喝的茶递给严怀音,而后笑着对严怀音道:「听说太太想听崑曲,赵小姐的崑曲倒是唱得很错呢,你只管报个名。」 严怀音也没注意,正感觉有些口渴,下意识接过来喝了一口,赵莺莺正端了一杯茶送进来,看见严怀音手里的茶杯,顿了一下,然后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了薛善面前,听见薛善对严怀音说话的语气,只觉得这声音音调虽然跟平日他说话的音调一样,可是却又莫名的更温柔和煦许多,话音里又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柔情,赵莺莺跟在薛善身边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对方这样对一个女人,心头不由一窒,不由下意识看了一下严怀音,对方正好抬头撞上她的目光,她顿时掩饰性的转开眼神,笑着接嘴道:「是呢,薛太太想听什么,莺莺就唱什么。」 严怀音是女人,女人对情敌天生就比较敏感,自然也察觉出这个赵莺莺对薛善有意思,可是看薛善却又不像是那种人,以前总听见传闻,她也懒得去管,如今倒是抓了个现行,可看薛善的态度,总觉得他们之间不是那种关系,她本来心底的一腔怒火倒是被薛善这奇怪的行为给整懵逼了,她倒要看看薛善到底想干什么。 严怀音不说话,又低头喝了一口茶,茶叶清香微苦,倒是一杯上等的好茶。 第61页 许是两人见严怀音没说话,他们便也没再开口,房间里一时间只听见挂钟咔哒咔哒走动的声音。 严怀音将茶杯砰地一声放在身旁的案几上,不知道是这动作太重还是房间太静,她淡笑了笑,轻哼了一声,对薛善淡淡道:「我来听曲……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第三十四章 严怀音说完这话,便将手肘撑在案几上,头一歪,下巴放在手指上,好以整暇的看着薛善。 薛善仍然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眼睛里始终含着柔和的笑意,伸手握住她撑在案几上的手腕,手指摩挲着她内侧细腻的皮肤,让她忍不住脸上一红。 薛善眸光一转,瞥了一眼赵盈盈,赵莺莺转身退到了珠帘外。 薛善又回眸看向严怀音,手指顺着手腕抚摸到她尖尖的下巴,痒痒的,严怀音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抬起头嗔了他一眼。 薛善顺势抓住她的手,她挣扎,他松开,又趁她不备,马上握紧,十指相扣,她有些气恼的瞪了他一眼。 他像偷了腥的猫一样笑了起来,她看见他笑,心头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他低声问她:「桃花扇听过吗?」眼神很认真的看着她,好像她真的是来这了听曲儿的。 严怀音眨了眨眼。 薛善不待她回答,便对静静站在珠帘后面的女人道:「赵小姐,你就清唱一段《桃花扇》。」 赵莺莺嗯了一声,翘起兰花指,摆了姿势,微微清了清喉咙,便缓缓开口:「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菸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声线轻柔婉转,软糯细腻,倒真是难得的好声音。 「匆匆忘却仙模样,春宵花月休成谎,良缘到手难推让,准备着身赴高唐。」 「春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湖漏。」 严怀音坐在车上,车外是忽然下起的瓢泼大雨,她掀开车窗帘子,车窗上全是斑驳的雨痕,紧接着是几声雷响。 放在膝盖上的手被人握住,严怀音回过头来,他道:「我记得你怕打雷。」手上一用力,将她拉进他的怀里。 严怀音想了想,开口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怕打雷?」她是怕雷声,可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他顿了顿,倏地一笑道:「嗯……许是我记错了,其实我怕打雷,所以希望阿音能抱抱我。」 严怀音不说话,想起小说里薛善是死在去见赵莺莺的长三堂子里,想起小说里有人说赵莺莺才是薛善的真爱,想起刚才赵莺莺貌美如花声音柔美的模样。 「莺莺……阿音……这个名字到底叫的是谁?」 严怀音说出这句话后,便有些懊恼的咬了咬唇,同时却又带着期待的静默着,心到底是想听他怎么说。 然而过了半响,对方胸膛里却传来微微的颤动,几声闷笑从喉咙里溢出来,严怀音有些恼羞成怒的低哼了一声,欲要从他怀里出来,他已经按住她,低头亲了亲她的侧脸,哈哈笑了起来,她更是不爽,又有几分诧异,说实话,她倒是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笑过。 他声音里含着明显的愉悦,低低道:「赵莺莺怎配与你相提并论,我的阿音世间只此一个。」 她没说话,抿紧的嘴唇却渐渐松开了。 两人回到家,雨势稍微小了一点,房檐上仍有滴滴答答的雨声,严怀音上床后,到底忍不住问:「我很奇怪,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 薛善沉默了片刻,「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严怀音下意识道:「知道什么?」 对方嘆了一口气道:「你还记得洞房那晚,我问你的话吗?」 她想了想,那晚他问她,卿对我何意? 他问这话时其实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意。 薛善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站在那里,只要在,我就会爱你。明白吗?」 严怀音心头一震,只听他笑了一声,继续道:「我曾经说过,也许我们前世是认识的,也许是青梅竹马,也许是亡命鸳鸯……可是你不信。」 她只当他在开玩笑,玩笑话让她怎么信。 严怀音道:「我只经常听人说你是赵莺莺的入幕之宾。」 薛善听到她终于问出口,不由摇头笑了一下,缓缓开口道:「赵莺莺是我放在那里的一颗棋子,那种地方,通常能打听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消息,而且我也需要她做掩护,成为一个纨绔子弟的温柔乡。」 严怀音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她很早就觉得他跟传闻中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不太像,原来那些只是他故意做出来迷惑别人的假象,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心头却到底是松了一口气,想到白天心里的别扭和委屈顿时有些懊恼,然而她知道她的直觉没错,只是妾有意郎无情罢了。 严怀音道:「你这样利用她,她未免有些可怜。」 薛善淡淡道:「有什么可怜的,我救过她,她自愿成为我下属为我卖命为我工作。」 他不懂,一个女人被喜欢的人利用,是何其悲哀的一件事。 严怀音无话可说,再说了,这个时候仿佛说什么都有婊的嫌疑。 薛善看着外面的月光,说起白天赵莺莺跟他说的情报,「她说前几天接待一个月国的商人,那人却不像普通商人,他喝醉酒的时候,发现他身上露出一封信,她偷偷打开来看,正看到那信上写了对华计划几个字,正要看下去,那商人却醒了过来,她只得偷偷的把信塞了回去。」 第62页 他皱眉,有些想不通道:「对华计划?!这是什么意思呢?对华?他们对我们国家有什么计划?」 严怀音听见这话,心头一惊,忍不住开口道:「月国这几年频频来华,前几年打了朝鲜,后来又侵占了山海关以东的地区,还成立司令部,他们的狼子野心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所谓的对华计划,也许就是侵占我们全国的一个计划。」 薛善听见严怀音这番话,顿时吃了一惊,却是下意识摇头否定:「不可能,月国只是个弹丸小国,怎么敢侵占全国,不过他们的野心只怕也不小就是了。」 严怀音直皱眉,是了,到了这个时候,谁都想不到月国竟然有想染指全华国的野心,她嘆了一口气。 …… 远处轰隆轰隆的雷声炸开了天,闪电一瞬间照亮了窗户,伴随着浩大的雨水声传进耳朵,黑暗的房中,男孩捂住耳朵缩在角落里,牙齿紧紧的咬着,浑身微微的颤抖着。 「无恤,无恤……」门外隐约传来女孩的叫唤声。 「无恤,你在里面吗?」门上挂着锁的并未锁上,女孩一只手提着灯笼,一只手取下锁,嘎吱一声推开门,看见里面漆黑一片,女孩有些害怕的瑟缩了一下,顿了顿,却还是提着灯笼壮着胆子走进去,这里是堆放柴火的杂物房,她晚间吃饭的时候听见几个庶弟说笑,说他们把无恤关在这里,母亲不喜她跟无恤来往,女孩便趁夜深人静来找他。 女孩提着灯笼,一边走进去一边唤道:「无恤,无恤……」灯笼的光源从房间里一点点的照过去,终于发现蜷缩在角落里的男孩。 女孩心中一喜,顿时跑过去,将灯笼放在地上,手拍在男孩的肩膀上,男孩一直低着头,这一拍似乎被吓了一跳,似乎这才发现面前有人,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站着的女孩,紧紧咬住的牙齿终于松了,牙龈微微泛出了血丝,脸上却是面无表情道:「阿音……」 女孩只比男孩大两岁,蹲在男孩面前也只和男孩一样高,却是伸出手把男孩抱住,像小大人一样拍了拍男孩的后背,哄道:「阿姐来了,别怕啊……」 「阿姐来了,别怕啊……」 「阿音,我不怕。」 严怀音早上醒来,发现身旁的薛善居然还在,不由有些诧异,平时这个时候他早就去上班了。 他是背对着她侧身睡着的,她凑过去喊他,发现他脸色难看,眉头紧蹙,不由心头一紧,忙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说完又去伸手摸他的额头。 触手的温度是正常的,没发烧。 他捉住她摸额头的手,睁开眼睛,淡笑了一下,微微起身靠在床头上,「有些头痛,老毛病了。」 他昨晚又想起前世,许是昨天说到打雷,触动了他深处的记忆,那些记忆对他来说太深刻了,也许因为能记得前世太过逆天,所以每次他想起前世时,头部都会疼痛难忍,这也许是他能拥有前世记忆所要付出的代价吧。 严怀音第一次听说他有这毛病,相处这么久也没发现,也许是她太粗心了,她皱眉道:「头痛可不是小毛病,你起来,我们去医院好好看看吧。」 薛善见她面露急色,却是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阿音关心我,我很开心 」 严怀音看他还在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反手拍了他的手,「我没跟你开玩笑。」 啪地一声,她拍在他的手背上,本是随意的打了一下他,没想到声音那么大,手背上好像还有些发红,大概因为今天他生病的缘故,看起来格外有些脆弱,平时好像无所不能坚强不催的人一旦弱下来,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怜,严怀音不知怎地,忽然就有些心疼,她起身下床去倒了一杯水给他,坐在床边道:「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见她十分担心,便也不在逗她了,安抚道:「没事,田医生经常来给我检查身体,他的医术我还是很信得过的,我这头痛的毛病一般都是来势汹汹,吃止痛药也没用,不过只要好好休息不想事情也就没事了。」 严怀音还是不放心道:「那这头痛也总要有个原因吧,万一是身体哪里出问题了……」 看见她这样紧张关心他,好像千年前的阿音回来了,她变成了她,他忍不住伸手抱住她,「昨晚打雷了……」 她被他这忽如其来的拥抱有些发愣,听见这略带委屈的话,想起他说害怕打雷的话,不由笑了笑,「所以你是害怕打雷才生病的?」 薛善点点头,闭上眼睛道:「谁让你不抱我……」他平日里一个成熟冷淡的男人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觉得这样的拥抱让人心头很舒服很温暖,忍不住也伸手搂住他。 「好不容易请一回病假,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医院里。」 他嗅了嗅她身上的沉香味,她长年点香练字,身上便长期沾了这香味,渐渐的他也爱上了这个味道,头疼好像都缓解许多,他继续说道:「趁有时间,我也趁机陪陪你。」 她忍不住弯起唇角,嘴上却说:「整天见面,有什么可陪的。」 他也不揭穿她的口是心非,起身亲了亲她的脸颊说:「晚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里?」 「鬼市。」 第三十五章 两人吃完早饭十点过,薛善让司机送他们去火车站,严怀音被他一路上风风火火的拉着走,进了车站车票也没买,有工作人员上来带他们直接上了一辆蓝钢快车。 第63页 蓝钢快车是外资公司在本国运营的超豪华客运车,这种火车是由蓝黑色涂装的钢制车厢,一看就比其他火车先进,而且是目前国内时速最快的火车,能坐上这种火车的人不是外国人就是显贵名人,很多有钱都买不到票。 严怀音以前也没坐过,只听说车上只有一等座和二等座,没有三等座。 上了火车有穿着得体的服务员带着他们往前走,来到一个车厢包门,推开门请两人进去。 包房里就像一个豪华的酒店房间,严怀音走到沙发上坐下,这才得以喘了一口气,这才瞥向薛善,嘆气道:「我觉得我们俩像你说的亡命鸳鸯。」 薛善坐在她身边,搂住她的肩头,笑道:「我不是说要带你去看鬼市吗,火车快到点了,所以我来不及跟你解释。」 严怀音挑眉道:「所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燕城。」 「燕城?!」严怀音顿时惊讶,「你说的那个鬼市在燕城?」从华亭到燕城,需要经过五个省路程可不短。 她没想到薛善都生病了还会那么疯狂,居然还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严怀音估算了一下时间,大约凌晨一点过才到燕城,她不由皱了皱眉:「你今天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能熬夜呢?」 薛善拍了拍她的肩头,走到窗户边掀开窗帘向外望了望,「我只是早上起来有点头疼而已,早就好了,我一个大男人可没那么娇弱。」 他收回视线,转过身来,一双大长腿交叉着慵懒的斜靠在窗户上,从西装外套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手指夹着香菸,吐出一圈烟雾,笑着望着她,锐利的脸庞下倒透露出几分性感,「现在不是流行什么度蜜月吗?我们就当这次是度蜜月好了。」 严怀音瞪了他一眼转过头,仍然在为他的擅作主张有些不高兴,没好气道:「谁度蜜月去鬼市的?」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什么鬼市是什么鬼地方。 薛善吸了一口烟,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摸一遍西装外套,又摸到裤子荷包,最后从衬衣口袋里摸出几块巧克力,这是刚才出门他怕她饿,随手从家里抓了几颗,他将抽了一半的烟揿灭,坐到严怀音身边,撕开巧克力包装。 严怀音忽然感觉嘴上被什么东西碰触,下意识张开嘴,嘴里便被塞进一块东西,甜中带苦,口感丝滑,是巧克力! 她含着巧克力转头看向他,有些诧异。 「燕城有很多比巧克力好吃的东西」他朝她笑得带着讨好的味道,自己也撕开一块,丢进嘴里,嚼了一下,微微皱眉,评价道:「这个牌子的味道不太好,有些甜了。」 其实她也觉得这个巧克力的牌子有点甜,不是很好吃,却故意挑眉道:「不甜啊,我觉得挺苦的。」 他看向她的嘴巴,喃喃道:「难道吃的不是同一个牌子?」 他忽然倾身凑近她,她只感觉一片黑影压下来,下巴被人抬起,唇上一片湿热温暖,他舌头钻进她的口腔里,两人嘴里都有巧克力,粘腻的,甜甜的,然后微苦的感觉,夹杂着淡淡的菸草味,他好像吃上了瘾,绞着她的舌头,巧克力早已融化,他含着她的唇嗓音微微沙哑的问她:「甜还是苦?」 她微微张嘴,他的舌头又钻了进去。骗子。 吻到深处,他的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压在沙发上,一会快一会慢,一会儿浅酌一会儿深饮,好似发现了新游戏,火车轰隆隆的行驶中,她听着这声音有些恍惚,门外忽然传来砰砰地敲门声,她蓦地清醒过来,身上的人从嘴吻到她的脖子,她推他,他充耳未闻,嘴唇来到了她的胸前。 她的手抚摸上他的脸,摸到他的耳朵,微微用力一扯,他终于抬起头来,他眼底还带着氤氲的水光,眼珠越发显得黑幽,脸上带着不满的表情看着她,她莫名觉得他这个表情有几分可爱,闷笑了一下,道:「有人敲门。」 他皱了一下眉头,慢慢坐起来,冷淡道:「谁?」 门口的人听见这声音,估计也意识到打扰到里面的人了,顿了几秒才恭敬道:「您好,我是本节车厢的服务员,给您送午餐。」 严怀音坐起来整理衣领,她今天穿的是白色蕾丝衬衣和格子长裙,衬衣衣领处已经皱巴巴的,她瞪了他一眼。 他却凑过来亲了她一口,起身去开门,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餐盘,又将门关上了。 包厢里有一个小小的洗漱室,严怀音进去洗漱,见镜子里的自己脸颊生晕,眸光似水,嘴唇红润,满面春光的模样,嘴一张却能看见牙缝里有巧克力,顿时十分煞风景,想到两人刚才的情景,暗道这人真有些重口味,仔细漱了一下口才出来,出来又让他进去仔细洗一下牙齿,不然等会她可吃不下饭。 两人吃完饭又上床午休,严怀音睡了一会儿便醒了过来,看见身旁的薛善还睡得很熟,他昨晚头疼没睡好,想必很疲倦,她悄悄起身,看了看手錶,才中午三点过,站在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火车停了,不知道走到哪个站了,有穿着得体的人断断续续的在上车,没过多久,火车又缓缓启动。 她悄悄开门走了出去,一出门是一节甬道,一个人也没有十分安静,她在包厢里闷了几个小时,缓缓吐了一口气,根据指示牌往餐厅那边走去。 这辆车坐的人非富即贵,所以就连餐厅也装饰得比普通火车餐厅豪华许多,窗户都开了一线,有微风吹拂着白色窗帘,几张铺着格子餐布的餐桌上也零零散散的坐了几个人,低声交谈着,像在西餐厅。 第64页 严怀音挑了一张没人的餐桌坐下,跟服务员要了一杯龙井茶,一边喝茶一边欣赏窗外掠过的风景。 她才坐下来没多久,便听见一个甜美的女声在耳旁响起:「这位小姐,我能坐你对面吗?」 严怀音抬起头,面前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小姐,穿着一条豆绿色的西式长裙,白色的荷叶边领子,款式精緻又时尚,一张微圆的鹅脸蛋上有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眸,鼻樑微翘,捲髮齐肩,看起来甜美可人。 严怀音颔首笑道:「请随意。」 那位小姐便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叫服务员上了一杯咖啡。 咖啡上来以后,对方倒了很多牛奶进去,又加了很多方糖。 严怀音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喝咖啡的人,忍不住出声奇怪道:「这样还能喝出咖啡味吗?」 那位小姐顿时噗哧一笑,两颊便露出一个甜甜的酒窝,笑道:「有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她耸耸了肩,表情生动夸张,看起来率真又可爱,笑道:「他们觉得我在故意糟蹋咖啡,可是我就喜欢喝这种甜甜的奶味很重的咖啡,我觉得很好喝,那种苦苦涩涩的咖啡才不好喝呢,像喝药一样,这不是花钱买罪受吗?」 严怀音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姑娘要是生活在现代,肯定也是个奶茶控,她抬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那你肯定不喜欢喝茶。」 「不喜欢。」她忙忙摇头,「我觉得喜欢喝茶的人都是老古董。」 严怀音放下茶杯,她好像这才发现对方也喝茶,顿时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耸肩笑道:「抱歉,你绝对不是老古董,你是一位非常具有古典美的漂亮小姐。」 严怀音抿唇笑了起来,脸颊上的梨涡也显现出来,「没关系,老古董并不是贬义词。」 对方摇头一笑,正要说什么,似乎看见了什么人,站起身朝她身后的方向笑着招手。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从严怀音身后走了上来,她漫不经心的看过去,瞧见男子的侧脸,顿时一愣。 对方拉着男子落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男子坐好抬起头,看见对面坐着的严怀音,顿时一愣,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道:「怀音!?」 严怀音暗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朝对方颔首微笑道:「表哥。」 对方正招手叫服务员上咖啡,听见两人的对话,顿时十分惊讶,食指来回指着他们俩道:「你们……认识!?」 庄森延眼底含着复杂的情绪,余光瞥了一眼风轻云淡的严怀音,心底有些一丝黯然,却是微笑着介绍道:「是啊,这是我表妹,严怀音。」 女子顿时看向严怀音,哎呀一声,咧嘴一笑道:「原来你就是严怀音啊。」伸出手道:「久仰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严怀音疑惑的伸手握了上去。 对方看见她眼里的疑惑,爽朗一笑解释道:「南严北陈嘛,我是陈百薇。」 严怀音顿时恍然笑了起来,两人都是听过对方的名号却始终没见过,没想到今日竟能在这火车上巧遇。 庄森延低头喝咖啡,目光总是忍不住看向对面,她怎么会在火车上?是一个人吗?她丈夫是那样的名声,她婚后过得怎么样呢?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 其实刚开始他让她跟他离开,她不肯,他心底是怨她甚至有几分恨她的,可是后来他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这怎么能怪她呢,是他们家顶不住压力先登报离婚的,是他们家对不起她的,他出国留学她无怨无悔的等了他那么多年,算下来也应该是他对不起她。 「表哥,我以为你回法国了呢?」 庄森延正出神,忽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顿了一下,抬起头来道:「是准备去的,后来……有点事耽误了……」其实是跟怀音离婚他心情太过糟糕,实在没有心思在学术上,跟导师请了两个月的假期,想缓一点在出国,没想到会正好碰上陈百薇来华亭游玩,他作为东道主陪她玩了几天,她又邀请他去燕城玩几天,到时候两人还可以结伴一起回法国。 「百薇要回家一趟,我陪她一起,从燕城搭乘游轮去法国也更方便一些。」庄森延解释道。 严怀音哦了一声,见两人似乎关系亲密,以为庄森延也已经找到了对的人,暗暗为他高兴,不由有些好奇的笑着问:「你和陈小姐又是怎么认识的?」 庄森延还未说话,陈百薇看了一眼身旁的庄森延,已经笑着开口道:「法国留学圈每年都会有华国留学生聚会,我和他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你不知道,森延可是我们留法学生中的佼佼者,他是着名的医学博士戴维教授唯一一个华人弟子呢。」言语间似乎充满了对庄森延的欣赏和钦佩。 严怀音看向庄森延笑着接嘴:「表哥于医道一行一直都很有天赋。」 庄森延看向严怀音,眼底情愫流转,眸光微闪,弯唇笑道:「表妹从小都会说恭维我的话。」 陈百薇眼珠左右转了转,看了他们俩一眼,目光有些暗淡,低头又往咖啡里加了几块糖,可这一次森延不会再皱着眉头说她吃太多糖对身体不好,他的眼里只剩下了他的表妹,他朝思暮想的表妹。 她喝了一口,咖啡甜的有些发苦,她唇边的苦笑也掩盖在杯沿下,眼珠微微一转,瞧见他望向对面严怀音的目光,那里面含着她从未见过的柔情,暗嘆了一口气,放下咖啡杯,几滴咖啡溅到了衣领上,她不由站起身笑道:「不好意思,我去换件衣服,先失陪了!」 第65页 庄森延看了陈百薇一眼,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他曾跟她说过他和表妹的过往,知道她这是故意离开让他们有单独说话的时间,不由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严怀音看在眼里,却是把两人之间的对视读成了情意绵绵依依不捨,更加确定了两人关系匪浅,待陈百薇走远后,她不由衷心为他高兴的笑着说:「看来表哥也是好事将近了。」 庄森延听后忙摇头摆手,好像生怕严怀音误会了,忙开口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们只是好朋友。」顿了顿,又解释:「现在社会讲究人人平等,男女平等,特别我们都是出国留学的留学生,大家都是出门在外又都是华国人,男女之间经常互相照顾,都当互相是朋友,绝对没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严怀音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说,看来又是一个妾有意郎无情?又或者是她看错了? 她只得抱歉莞尔一笑道:「不好意思。」 庄森延似乎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别误会就好。」 他这话一出,严怀音微看他的眼光一顿,对方也察觉到这话似乎有些不妥,又开口补充道: 「哦,我是……怕有损百薇的名声。」 严怀音点点头,忙笑道:「表哥放心,我不会去乱说的。」 庄森延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手指扯了扯西装口袋,状似随意的问道:「你是……一个人?」 严怀音招手让服务员续茶,听了这问话,随口道:「不是啊,我丈夫在包厢里休息,我们准备去燕城玩玩。」 「哦……」他听到她说她丈夫也在,心头有几分不快和失落,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他……对你好吗?」 第三十六章 庄森延问这话的时候,严怀音正抬手看手錶,没想到已经五点过了,她心系包厢里的薛善,根本也没注意对方刚才说什么,站起身抱歉道:「表哥,我先回包厢了。」 庄森延马上跟着站起来,他没料到她会那么快走,好久不见她,下次相见又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口道:「我送你回包厢。」 严怀音摇头,「不用了,等会陈小姐回来找不到你了。」 庄森延根本就没想到陈百薇,只一心想和严怀音多待一会儿,随口就道:「她一般这个点会休息一会儿,不会出来了。」 严怀音又道:「我这里到包厢没几步,表哥,真的不用麻烦了。」 庄森延却是十分坚持,严怀音只得随他。 两人走出餐厅,经过洗漱室,一节车厢,车厢里大部分坐的都是外国人,走到一半的时候,座位上一个小男孩忽然站起身,蹦蹦跳跳的冲出来,严怀音避犹不及,小男孩一下子撞在她身上。 她站不稳,身子一个踉跄,旁边有人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小男孩是个十分可爱的白人小孩,胖嘟嘟的脸颊,蓝色的大眼睛,捲曲的金色头髮,他有些无措的仰头看着她。 严怀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髮,朝他笑了笑,旁边的座位上忽然站起来一个妇人,似乎刚刚睡醒,听见旁边人说他孩子撞到人,她走过来一把将孩子抱住,用英文对严怀音连连说抱歉。 严怀音下意识用英文回了一句没关系,并说她的孩子很可爱。 妇人又道了一声谢,笑着说小姐长得美女大方,眼睛看向身旁的庄森延说您的丈夫也是风度翩翩。 严怀音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庄森延,看见他的手还扶在她的肩膀上,庄森延似乎这也才反映过来,忙放下双手。 严怀音笑着说一声您误会了,他不是我丈夫。 两人继续往前走,庄森延偷偷看了一眼身侧的严怀音,刚才听到那外国妇人说他是她丈夫的时候,他心里简直开心极了,他的双手扶住她胳膊的时候,那种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有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都让他心头荡漾起来,她不知道,他第一次的幻想对象就是她。 他奇怪道:「怀音,我倒不知道你外语说得这样好。」 严怀音微微一顿,随便找了个理由繁衍过去,「虽然没读大学,但我中学外语学得不错,后来也有看书跟二哥学习了一段时间。」 他没做多想,只是想到另外一件事去了,眸光暗淡的嘆了一口气,低声喃喃:「当初……当初我们应该一起去留学的。」 两人走入了一个无人的通道,通道的尽头就是包厢,这是头等包厢,一节车厢只有一间,没有权势花再多的钱都订不到。 严怀音转头对庄森延笑道:「表哥,不用送了。」 庄森延深深的看着她,严怀音看见他眼底的情愫,欲言又止的眼神,心头微微一怔,心底有一个猜错,又怕是自己想太多,手上忽然一热,她这才回神过来,庄森延竟然忽然拉住她的手,低声道:「表妹,他若对你不好,你、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他觉得怀音刚才没有回答,想必是过得不好的。 严怀音顿时睁大眼睛,她以为大家都放下了,而且他这样一个如此斯文内敛的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她简直惊讶极了,连手被人握住都没注意,她还来不及说话,胳膊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拉,她整个人便向后倾倒,撞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她诧异回头,看见对方一双黑眉拢在一起,眼神锐利的盯着对面的庄森延,冷冽锐利的脸庞似乎透出几分兇狠,冷冷道:「我记得庄先生也曾留学国外,应该也是有识之士,拉着我太太的手不放,简直就是流氓所为!」 第66页 庄森延顿时涨红了脸,一双眼睛又羞又气,终于忍不住咬牙道:「怀音本来就是我的太太,是你横刀夺爱!」 薛善将怀里的严怀音推到他身后,向庄森延走近了几步,冷笑了一声,淡淡道:「我横刀夺爱!?我记得是你家自己登报离婚的,我才上门求亲,你怎么喜欢说假话。」 「你!」庄森延顿时愤恨的瞪着他,捏紧拳头,咬牙道:「是你!都是你逼我们的,逼我们家登离婚启事!逼我跟怀音离婚!是你逼我们分开的,怀音不会喜欢你的!」 薛善听到最后一句,顿时眼光一寒,抬起一脚,出脚迅速又利落,一脚就将庄森延踹飞了出去,庄森延砰地一下撞到了车壁上,他闷哼一声,只觉得前胸后背都疼得厉害,顿时脸色难看,额头直冒冷汗。 薛善第一次在严怀音面前表现出这么兇狠的一面,她简直惊呆了,惊唿了一声,抬脚就要跑过去,薛善伸手拦住她,她瞥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臂,跑到庄森延身边,蹲下道:「表哥,你怎么样了?!」 庄森延摇摇头,喉咙血腥味涌上来,他咬牙咽了下去,他觉得自己丢脸极了,想自己站起来,手撑在地上,却是双手打颤,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严怀音看他隐忍的额头青筋浮现的模样,想必伤的不轻,顿时抬头瞪了一眼薛善。 薛善却是冷冷的站着看着她,模样有些怖人,严怀音正准备伸手扶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唿声。 陈百薇跑了过来,跑在庄森延面前,看见他衣服上的灰色脚印,见他脸色苍白,顿时满脸心疼着急,忙扶住他问道:「这、这怎么回事!?」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说话,陈百薇也是七巧玲珑心的人,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面色不善的薛善,又看了一眼严怀音,心里也猜中了七七八八,顿时就气恼道:「这大庭广众的就随便出手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叫车警!」 大家都知道蓝钢快车坐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因此几年前这辆车曾经被土匪盯上,预先拆毁轨道,上车打劫,伤及上百人,所以那之后车上便设有车警,以便保证乘客的安全。 薛善只是轻蔑的一笑,走过来拉起严怀音就走,一点儿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薛善力道太大,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的握住她的手腕,她被他一路拖着往前走,她挣脱不开,只得满脸抱歉的回头看了一眼。 庄森延满脸苦涩的看向走远的严怀音,陈百薇看见他恋恋不捨的眼神,眸光一黯,关心道:「森延,你伤在哪里怎么样了?」 「我……」庄森延一个字才吐出来,忽然侧头呕出一口鲜血。 陈百薇顿时脸色一变,有些颤抖道:「你,我、我去叫人——」 庄森延拉住她,摇摇头道:「我没事,是淤血。」他吐出来反而觉得胸口没那么闷疼,舒服许多。 他这会儿终于感觉恢復了一点儿力气,陈百薇扶着他慢慢站起来。 薛善拉着严怀音进了包厢后,反手就砰地一声将门甩上。 严怀音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她就被他压在车门上,他倾身压下来,灼热的唇便压在她的嘴唇上,又凶又狠,她呜呜挣扎,捶打着他的肩头,裙子下面有一双手摩挲进来,她听见他解皮带的声音,动作也是又凶又狠。 她以前曾听过他的传闻,喜怒无常,性格乖戾,可她和她结婚后,发现他除了长得凶一点,性格完全和传言的不一样,今日才算见识真面目了。 她只感觉到处都疼,气狠了,张开嘴,一口咬住他纠缠的舌,血腥味在两人的口腔里散开来,他微微一顿,抬起头。 他抬起手,指腹摩挲着她艷如玫瑰的红唇,想起千面前他对她的表白,想起上一世两人相敬如宾的婚姻。 千年前,她是晋国卿大夫赵简的嫡女,而他,则是晋国卿大夫赵简的庶子,她是他的嫡姐,上一世,她是名门富家太太,而他是声名狼藉的高官,他抢了有夫之妇的她,到这一世,他使手段光明正大的的娶了她,似乎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庄森延说,怀音不会喜欢你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也许她从未喜欢过他。 他摩挲着她的嘴唇,眼神阴郁,神情复杂,他还在她的身体里,两人有着最紧密的接触,可她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陌生,严怀音张开嘴,恼恨的一把咬住他放在她唇上的指尖。 手指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回神过来,他看着她微张的嘴唇,心中好像有一团野火燃烧着,从里面烧到了外面。 他幽幽的目光锁着她,低低的唤她:「阿音,阿音……」好像是叫她又好像只是想喊出这个名字。 只觉得前世今生所有的画面扑面而来。 意乱,情迷。情迷,意乱。 严怀音被困在他怀里脸色潮红。 火车还在行驶中,已经到了晚上十点过。 严怀音身体疲惫至极,侧身躺在床上,却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薛善坐在下面沙发上抽菸,看着床上隆起的背影,他站起身踱到窗边站定,窗外是风驰而过的风景,深色的蓝天繁星闪烁,刮着呜呜的夜风,辨不清远处的方向。 他将窗户打开一线,微凉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他将闪着火星的菸头丢了出去,重新关紧窗户,走进洗漱室洗了一把脸,然后走到床边,躺在了她身边。 第67页 严怀音只感觉身后的位置微微一沉,然后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 薛善凑上去,嘴唇触碰着她微凉的脸颊,低声道:「对不起,刚才弄疼你了。」 她睫毛微微颤抖,心头又酸又涩,眼尾渐渐有些发红,却是抿紧嘴唇,一句话没说。 他看着沉默的她,抿了抿唇,舌尖刚才被她咬破了,他又低声道:「我也疼。」 她闭上眼,他的眼珠像染了墨汁,默了片刻,他起身去关了包厢里的电灯,抹黑回到床上抱着她入睡。 夜晚一点,有服务员来包厢敲门,提醒乘客火车已经到达燕城。 第三十七章 到底入了秋,白天的温度和夜晚的温度温差有点大,严怀音下了火车,微凉的夜风中她忍不住抱手瑟缩了一下。 薛善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她顿了一下,未看他一眼。 薛善也没说话,伸手揽着她走出火车站,火车站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轿车旁边站着的男人看见薛善,走过去朝薛善微微颔首,低声唤了一句:「薛先生。」 男人走到轿车旁边为薛善开车门,然后才坐上司机的位置。 轿车在清冷寂静的街道上行驶着,微微摇晃着,他仍然揽着她,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他看了一眼,松手没说话。 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言的等到了轿车停下里,轿车停到了一处小别墅里,司机下车打开车门,薛善带着严怀音下车走进别墅里。 别墅里全是西式装潢,闪亮的水晶吊灯显得有些刺眼。 有女佣过来给他们换鞋拿衣服。 薛善对严怀音道:「这是我在燕城的一处房产。」 严怀音没出声,薛善带着她上楼,来到一间房间,推开房门,低声问她道:「你先去洗漱一下,若是觉得不舒服就先休息,我们就明天再去看鬼市,好不好?」 严怀音这才终于抬眸看向他,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带着嘲讽的冷笑,「你不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吗?问我做什么?」说完她便进了洗漱室。 薛善捏了捏眉心,刚才在车上他跟庄森延发生冲突的时候,他的头痛症就开始又发作了,每次头疼发作,他整个人就格外的暴躁难耐,甚至有一股想杀人的冲动,后来他进入了她身体,他才缓解许多。 他知道她难受,他身体得到缓解,可是心里也难受。 庄森延那番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千年前的父亲说不准齐襄公和文姜之丑发生在赵氏内,可是从头到底,她似乎都没有说过她喜欢他,男女之间的喜欢,齐襄公和文姜的喜欢,甚至上一世,她很明确的表达出她对他的厌恶。 如果,如果,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那么他带着这场千年的执着轮迴转世找到她,这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执着,他把这执着硬塞给她,也许……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他自嘲一笑,走到酒柜前,拿出洋酒倒了一杯仰头一口喝尽,砸了砸嘴,却觉得这酒一点酒味都没有,两千年了,这酿酒的技术反而比不上那时候。 严怀音洗出来,看见薛善站在阳台上,背对着她。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打开衣柜,衣柜里竟然满满一柜子的衣服,她翻看了一遍,都是她喜欢的款式花样,她心中一动,想了想,挑了一件月白色暗纹长旗袍穿上,旗袍上的暗色绣花反射着银色的光,像银蓝色的月光,披了一条带着流苏的披肩走到走到阳台边,这才发现这人竟然在喝酒。 她想起他白天头疼都还在吃药,怎么能喝酒,顿时心中一急,也忘记了她还在生气,忙走上前,从他手里拿过酒杯。 他侧头看向她,眼里是从未看见的迷茫和脆弱,还有眼底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痛楚。 严怀音微微一愣,嘆了一口气,明明是他欺负她在先,倒好像是她的错一样,她终是不忍心,低声道:「身体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 他酒量很好,喝了半瓶酒还清醒得很,看见对方眼底的关心,心里的郁结仿佛瞬间散了很多,见对方这么晚了还穿着整整齐齐的旗袍,便知道她的意思,拉着她走到衣柜前,替她取下披肩,帮她穿上一件薄风衣,她反应过来,开口道:「今天不去了吧。」 「不去不就白来了吗。」他笑,拉着她下楼,让司机开车。她其实心里挺好奇的,见他兴致也很好便也没拒绝。 严怀音穿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来燕城这个城市,眼睛看着车窗外,这个年代不像现代那样夜晚也到处霓虹灯闪烁,此时街上一片黑静,夜风唿唿的吹着着街边的大树,更显得几分冷清怖人,偶尔也有一两处玻璃橱窗里透出一点点灯光,也看不分明。 轿车在缓缓行驶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先生,西城老皇城到了。」 薛善拉着严怀音下车,此时已经是半夜三点了,天空上挂着一枚浅淡的微微发黄的弯月,秋夜凉似水,空气中的微凉湿意铺面而来。 严怀音没想到会这么冷,庆幸还好穿了外套,不然准得感冒。 漆黑的街道上前方道路两边隐现影影点点的灯光,空气中的白雾让它们显得虚无飘渺,仿佛坟场上一撮撮发绿的鬼火,薛善看到严怀音眼里的吃惊,揶揄的笑了一下,在她耳边低声解释。 所谓的鬼市,其实就是售卖东西的夜市,主要以售卖估衣为主,其他货物鱼目混珠,既有来路不正,也有珍奇物品,更有假货蒙人。其实这种地方很多地方都有,只是燕城的最大,而且因为燕城以前是皇城,浩浩皇威避讳鬼市,所以这边的人其实都叫晓市。 第68页 薛善让司机在这里等着,他拉着严怀音走过去。 她这才看清楚城墙下一字排开很多摊位,每个摊位前都放有马灯,但灯光都调得很微弱,走进才会发现,每个摊位前影影绰绰的站着或者蹲着好些人,也有隐隐讨价还价的声音。 薛善带着严怀音在摊位上慢慢的看,严怀音觉得神奇又好玩,仔细一一看过去,这里五花八门卖什么的都有,她看到居然有卖红木棺材的,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被噼成木板,一块一块的卖,这东西真会有人买吗。 严怀音看过还有卖瓷器的,她看到一个青花瓷,约莫一个两个巴掌的长度,上面是鱼藻纹,看起来典雅精緻,薛善看见她眼光,蹲下去伸手拿了去来,就着月光和昏暗的灯光,俗话说,三十六行,古董为王,指的不仅是行业价值,也指玩古董的人其文化素养一般都在其他其他行业之上,再加上薛善特殊的经歷,对古董更是从来没有看走眼过,他看瓶底,看花纹颜色做工,用手抚摸了一下,这是元朝的东西,是真品,倒是个好东西。 他低声问她:「喜欢吗?」 严怀音颔首。 薛善便问了价格,摊贩也是长期干这一行的,也看出薛善是个行家,再说他也急需要钱,便说出一个合理价,正在此时,有人忽然站在薛善身边,还没戴薛善说话,看见薛善手里的瓶子眼前一亮,直接道:「他手里的这个瓶子我要了!」说完直接掏钱递给摊主。 薛善顿时眉头一皱。 摊主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只见拿着瓶子的那位客人直接将钱扔在他的摊子上,拉着身旁的女人扬长而去,摊主只得抱歉的对另一位客人笑了一下,捡起摊子上的钱数了一下,发现还多出一张,暗道自己这是遇到大客户了,早知道价钱应该报高一点。 再往前走一会儿,严怀音居然看见有个摊主卖木头做成的玩具□□,油漆涂成黑色的,咋看倒像一把真手/枪,她正暗到这东西应该不会有人买吧,薛善却是走上前拿起那把假手/枪。 摊主看见了,将肩上挂着的褡裢放下来,薛善伸手进去摸,严怀音一脸奇怪的看着他,却是不敢出声,摸了半天,薛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问了价格,摊主说了一个奇怪的高的离谱的价格。 薛善却是二话不说,直接从荷包里掏钱递给摊主,摊主将褡裢交给他,收拾了一下摊位转身就走了。 破晓之前,薛善拉着严怀音离开了,因为摊市会在破晓之前散去,他们今天去得晚了,根本没逛多久,薛善见严怀音脸上意犹未尽,不禁笑了一下,柔声道:「你什么时候想来,我们又来。」 轿车在灰濛濛的泛着白雾的街道上行驶,离开才一会儿,后面又跟上一辆,谁也没发现。 两人回到家躺在床上天已经开始微亮了,严怀音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一沾床便已经进入了梦乡。 满天的浓烟,宫室外火光沖天。 「公女,公女,快跑!快跑!打起来了,邯郸那边的人打了进来,主公带着大公子去巡视去了,我们得赶紧跑!」 少女跟着侍从跑出宫室,后面跟着十来个配剑的侍卫,她却根本没有往外跑,而是往更深的宫室跑去,贴身嬷嬷一边喊一边拦,女子跑到一半忽然撞到一个少年,那人把她抱在怀里,低声叫道:「阿姐!」 少年揽住带着他们往外跑去。 有叛变者带着兵器找到他们,众人皆知少女是赵氏宗主嫡女,若是将人捉住,也是一个筹码,士兵越来越多。 少年带着少女往宫室后面的山上跑,为了突围,他们这边的士兵只剩下两个,少年眼见抵挡不住,将少女推给贴身嬷嬷,带着两个士兵拦住追兵去路。 少年天生神力,再加上擅于用刀剑,一时勇勐,竟然一时拦住了追兵,少女却是不肯离去,眼神倔强的盯着少年。 两个士兵也相继死去,只剩少年还在死死抵抗,他的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刀枪,血和汗水早已经侵湿了他的衣衫,却仍然费力的抬起被割到露骨的手臂。 少女眼里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贴身嬷嬷攥着她踉踉跄跄往前跑,少年从马上坠下的一幕落进少女晶莹剔透的眼眸里。 薛善是被身旁隐约的呜咽声吵醒的,他不耐的皱眉睁开眼睛,却发现是身旁的太太在哭,他顿时吃了一惊,看见她仍然闭着眼睛躺着,眉头紧蹙,嘴里却发出细细的压抑的哭声,泪珠顺着眼角滚进枕头里,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他顿时心疼的将人抱进怀里,伸手拍她,对方似乎陷入了一个很深的梦魇里,半天才醒过来。 他见她睁开眼,心里一松,安抚的亲了亲她的脸,问道:「怎么哭了?做噩梦了?」 严怀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过来都还有些蒙,她回忆了一下,竟然一点儿也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梦,只觉得很难过,此时心脏处那难过到绝望的感情似乎都还残留着,十分压抑,她对上他担心的眼神,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嗯,没事了。」 薛善第一次见她哭得那么难过,爱怜的亲了亲她的鬓角。 严怀音想了想,她不会是去鬼市中.邪了吧,毕竟里面卖了很多来歷不明的古董,上次薛善送她那古董支簪子的时候,她也做了一个让人难过的奇怪的梦,只是上次的梦她记得清,这次却是记不清。 第69页 第三十八章 昨夜睡得太晚,两人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耀眼的阳光明晃晃的照进屋子,等两人晃悠悠的下楼坐在楼下餐厅里吃东西,已经是中午两点了。 昨夜来接他们的那个男人手里拿来一份报纸,眉头紧皱,脸色凝重,走到薛善身边将报纸递给他,严肃:「薛先生,出大事了!」 薛善心头突地一跳,接过报纸,顿时脸色一变。 严怀音正吃饺子,看见薛善的脸色,放下筷子,从他手里拿过报纸。 报纸上说昨夜盛京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路轨忽然被人炸毁,此处铁路的火车上有很多月国人,铁路附近发现几名渖阳军军服的尸体,月国人愤怒,声称此次事件是华国盛京军人作案,希望给他们一个交代。 严怀音自然明白这一段事实的真相,不由气得牙痒痒,暗道月国人的无耻。 正在此时,客厅里的电话叮铃铃响起来,不知是因为心情还是怎么,这电话铃声听起来十分的急促。 客厅里的佣人顺手接了电话,薛善站起身走过去,从佣人手里接过话筒,「无恤。」 话筒里的声音,让薛善微微有些吃惊,「大姐夫。」 「嗯,找了几个人才知道你去燕城了。」似乎有些不高兴。 薛善来燕城是临时的决定,身边确实很多人不知道,而他也知道他大姐夫此时找他是因为报纸上的事。 电话里传来滋滋的电流,信号有些不好,这是从建宁转过的来专线电话,一般的工作电话容易被人窃听。 王振鹭在电话里低声道:「南满铁路的事,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诬陷给盛京军队,想破坏我国和月国的两国邦交,想趁机挑起事端好渔翁得利,我已经让盛京的省长马上彻查,可是如今你也知道国内内部人蛇混杂,我不信任他,正好你在燕城,你悄悄去一趟盛京,亲自去看看。」 薛善道:「好。」放下电话,他坐在沙发上,嘆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心。 严怀音已经吃完了东西,走过去坐在他身旁,开口道:「怎么了?」 薛善看向她,见她眼里含着不安,柔声安抚道:「没什么事,只是我有急事需要去一趟东北,你若是想等我,可以留在燕城等我一起回去,若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无聊,我便派人送你回华亭。」顿了顿,又道:「算了,你还是回华亭吧,让你一个人待在燕城我不放心。」 他说的敷衍浅显,但严怀音隐约猜到他要去做什么,她暗嘆了一口气,拉住想要上楼的他,开口道:「不管什么事,你总该把饭吃了吧。」 严怀音拉着薛善到餐厅吃东西,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看着他低头吃东西的样子,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 他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看心她。 「也许这次事件是月国人自编自导,嫁祸给我们的呢……」严怀音低声道。 薛善想了想,微微皱眉摇头,「不太可能,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严怀音道:「他们也许想以此为藉口乘机发动战争呢。」 薛善想了想道:「你怀疑,月国人想要东北?」 严怀音心头一凛,正色道:「也许不只是东北……」 阿音从前作为赵氏嫡女的时候政治敏锐就很强,如今她说这一番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仍然觉得月国那么一个弹丸小国,几千年前还一度算是华国的附属国,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野心,就算如今月国的经济军事都比他们先进,可他们的人口和土地才相当于华国的一个省,蚍蜉如何撼大树。 薛善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这些事你别管了,你去收拾一下,我让人送你回华亭。」 严怀音想也知道对方并不太相信,暗嘆了一口气,只道:「注意安全。」 薛善看见他太太眼里明了的眼神,不由无奈的笑了一下,拉了拉她的手,道:「放心。」 严怀音回到华亭的第二天,吴有喜便携采苓来到薛公馆,也就是名义上的回门。 一个星期前,采苓以严家六小姐的身份从严公馆出嫁,吴有喜老家是宁波人,虽然父母双亡,但是老家还有叔叔婶婶这些亲戚,在华亭办了酒席后还回老家办酒认亲,昨天才回到华亭。 严公馆那边到底因为采苓是他们家买来的下人,勉强答应收为义女并从那里出嫁,严家人心里都是觉得有些丢脸的,采苓心中清楚,于是今日回来派人送礼去给严公馆,也不去碍他们的眼,自己本人却是来薛公馆看严怀音,在采苓心中有小姐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到小姐这里才叫回门。 这日恰好是礼拜日,难得的好天气,严怀音特意换了刚做好的新旗袍,是最近流行的石榴红色,盘扣旁和侧面绣有精緻的海棠花,正面看上去海棠花若隐若现,裙长到膝盖,不长不短,正好适合初秋,带了一个碧玉的压襟挂饰,红绿的鲜明搭配将人都衬地艷丽许多,她一向穿得素净,难得今日穿得鲜艷一些,女佣们知道女主人心情好,纷纷夸赞衣服美人更美。 严怀音心情更好,亲自到厨房点了几道有名的宁波菜和浙菜。 薛外公昨日跟邻居家的朋友谈论佛法谈晚了,今日便起得晚,看见严怀音忙里忙外的,笑容满脸的,笑着问外孙媳妇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 严怀音刚跟薛外公说完,门铃声便响了起来。 第70页 有佣人去开门,吴有喜和采苓便站在门口。 严怀音和薛外公两人不禁相视一笑,说曹操曹操到,两人一起去迎接客人。 吴有喜后面还跟着一个手下提着很多礼品,他自己手里也拿有礼品,两个佣人忙上前接过。 采苓脸上微微发红,站在门口,有些拘束的叫了一声,「五姐,外公。」 吴有喜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严怀音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艷,然后很快的遮掩过去,落落大方的跟着叫了一遍。 严怀音笑着引两人入座,薛外公如今双腿比以前好一些,然而到底走不利索,由着女佣慢慢搀扶着走向沙发,吴有喜见了很有眼色的忙上前帮忙搀扶薛外公,挥退了另一边的女佣。 大家都落了座,女佣一一上茶。 吴有喜看了一圈,有些奇怪道:「五姐,薛先生不在吗?」他是万万喊不出五姐夫的称唿。 严怀音也没注意他的称唿,开口解释道:「他有事出差去了。」 吴有喜哦了一声,好像薛善不在他有些遗憾,垂下眼眸,眼里划过的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严怀音看见坐在对面的吴有喜正在和外公聊天,便趁机对采苓低声道:「怎么样?他对你好吗?」 采苓微微低着头颔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仿佛有些害羞。 采苓是苏州女孩,本来就长得秀美,今日穿了一件绣花的胭脂色旗袍,戴了雕花镂空的金耳坠子,心形吊坠的金鍊子,和田玉的手镯,黑髮绾成一个髮髻,好好的这么一打扮,也是一个娇美俏丽的官太太模样。 严怀音便放下心来。 吴有喜一边应付着身旁的老人家,一边用余光悄悄的打量着薛太太,他太太正在跟薛太太聊天,两个人并排坐在那里,他太太垂首低眉,下巴尖尖,而薛太太侧身正同她说话,纤细白皙的脖颈十分醒目,线条流畅的侧落下几丝黑髮,耳朵上的南红耳坠微微摇晃着,好像朝人招手。 吴有喜这几年跟着薛善见多了各色各样的美人,两人的神韵气度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他眸光暗了暗,到底一个是小姐一个是丫鬟,赝品就是赝品。 两人从严公馆出来,坐在车上,吴有喜对他太太道:「薛太太待人真是和蔼可亲,一点儿没有架子。」 采苓听到丈夫夸她最喜欢的小姐,本来淡淡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微笑,「当然了,我们家小姐……哦,五姐人最好了。」 吴有喜笑道:「薛先生工作太忙,那你以后多来陪陪薛太太。」 采苓顿时惊喜的点头:「好呀。」她本来就希望经常来薛公馆陪小姐,但是又怕她丈夫会不高兴。 「卖报,卖报,号外!号外!」几岁大的报童肩上夸着布包,包里装满了厚厚一沓的报纸,他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在不停挥舞唿喊着。 听见报童的唿唤声,好多人去买了一份来看,众人拿着报纸议论纷纷。 严怀音正坐在轿车上,听见这零零散散的议论声,让司机停下来下车也去买了一份。 她在车上将报纸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月国以前几日发生的南满铁路事件为由,于昨日炮轰了盛京的北大营,并且迅速的出兵占领了盛京。 严怀音沉重的嘆了一口气,想到一直未归的薛善,不由有几分担心。 她回到娘家,发现她大哥严思礼也在,走进去喊了一声:「大哥,你回来了?」 严思礼见她妹妹走进来,手里捏着一份报纸,眉心皱着嘆了一口气,「这时局只怕会越来越乱,以后的生意只怕会越来越不好做。」 严思义从后院游廊上走过来,手里拎着他心爱的鸟笼,今日是礼拜日,他不用去上班,倒是难得待在家里,看见他大哥和五妹满脸愁容的模样,有些不认同的嬉皮笑脸道:「我说你们真是瞎操什么心啊,不就一个盛京,月国占了不就占了呗,只要不来咱们华亭,咱们的日子照样好好的。」 严怀音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眼,有些生气道:「二哥怎么能这么说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盛京是我们国土的一部分,如今被外国人占了,这事关民族尊严和气节的问题,我华夏国土怎可容忍蛮夷侵犯骚扰!」 严思义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一个笑话,「我看怀音你是看古书看傻了吧,还尊严,还蛮夷,女孩子家家的少想这些,学那些女学生看看电影杂志多好。」 严怀音气得冷哼了一声,看也未看他一眼,仿佛很不屑似的。 严思义看见对方这个态度,也是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上次他被她从蕙仙书寓抓回家,也不知被谁看了去,传到了外面,弄得好多朋友同事都知道,好些人还在背后偷偷笑他,搞得他很没面子,他都还没找她算帐呢。 中午严怀音留在娘家吃饭,最近严父身体不好,严母心情也不好,严大少奶奶母亲刚去世不久,心情也不愉快,严大哥和严怀音也是心中有事,饭桌上一大家子,看起来也就严二少爷夫妻俩心情还不错。 严二少爷心情不错很正常,一向不得丈夫喜欢的严二少奶奶心情竟然也没错,倒是很奇怪了。 严二少奶奶待大家都吃完饭,手掌抚上肚子,抿唇一笑,开口道:「我有个好消息想告诉大家。」顿了顿,「我怀孕了,大概两个月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都是满脸笑容,恭喜声,问候关心声,一扫之前的阴霾之气,家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第71页 只有二少爷严思义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第三十九章 因为严二嫂怀孕的事,家里人都很高兴,于是严怀音和她们不知不觉聊天聊到了十一点才起身回家,严大嫂让她今晚就歇在家里,她想着家里还有老人,到底不放心,司机开车回到薛公馆已经十二点了。 严怀音自己开门进去,懒得惊动女佣,外公睡眠不好,她轻手轻脚的上楼,这栋别墅设计的最好的地方就是窗户很多,採光好又通风,虽然没有开电灯,中秋也过了没多久,窗外的月亮又圆又亮,明亮的月辉照射进来,将地上的楼梯照得很清楚。 她上到三楼经过书房走到自己房间,她眼睛一转,又走到书房前,里面隐约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心头顿时一惊,脚步放得更轻,将脑袋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顿时脸色一变,家里进小偷了!? 她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把小巧的左轮手、枪,这把手、枪是上次薛善在燕城的鬼市上买的,那天他派人送她回来的时候塞给她的,她手心里已经是一片冷汗,捏着□□,蹑手蹑脚的准备下楼寻找帮手。 家里有三个女佣,两个男佣,一个司机,全部睡在一楼,外公之前睡在一楼,现在睡在二楼,千万不能惊醒外公,她得下到一楼去。 她绷着一颗心,一步一步,缓慢的安静的小心翼翼的,像走在刀尖上,深怕惊动里面的小偷,却不知道她身后书房的房门已经被人从里面打开,男人看见严怀音准备下楼的背景,顿时眼神一缩。 男人动作如猎豹,轻盈又迅速的朝严怀音走去。 严怀音看着地上的月光,看见月光里渐渐走近的黑影,一颗心简直要跳到了嗓子眼,捏紧手中的手。枪,侧身一躲,转身就朝身后开.枪,张开嘴就准备大喊。 然而男人似乎早已察觉对方的动作,早已抬起腿踢掉严怀音手里的枪,一个箭步欺身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过眨眼之间,对方就已经将她控制住。 严怀音双手被对方挟制住,嘴巴被对方捂死了,一双眼睛惊恐的看着的对方,这才发现这个小偷穿着一身黑衣,脸色带着一个京剧花脸的面具,在这晚上看起来十分吓人。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但是她能感觉到对方在看着她,极具压迫的视线,让人头皮发麻。 这个小偷打算将她怎么办!?杀人灭口吗?她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对方捉着她将她推在墙上,捂在她嘴上的手没动,却用双腿紧紧的抵住她的双腿,他比她高出一个脑袋,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看不见一丝月光,一只手顺着她的旗袍开叉处摸了进去。 她顿时惊恐的睁大双眸,呜呜的挣扎起来,这小偷原来还是个色狼!?她是有多倒霉啊! 正当她满心绝望之时,楼下客厅里的电灯忽然被人打开,黑暗的世界顿时明亮起来,在她腿上游走的那只手一顿,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大喜。 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那人一步一步正往楼上走来。 那人会是谁?男佣吗?是发现了什么才上楼的吗?可是即便是发现了什么也不应该大张旗鼓的去开灯啊? 压制她的小偷静默了几秒,然而对方忽然低下头,她只听见一个十分低沉的陌生的男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的皮肤真滑,像豆腐。」 她顿时又羞又气,只感觉眼前人影一晃,对方已经一个箭步冲到窗户前,一把推开窗户就跳了下去,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夜色中,只剩下大开的窗户灌进唿唿的夜风。 严怀音打了一个冷战,浑身发软,踉踉跄跄的朝楼梯下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楼下的人似乎听见了她的叫唤声,脚步声顿时急促起来。 严怀音身体里的恐惧感还没退去,脚下软得像踩在棉花上,突然一只脚踏空,眼看着整个人就要滚下楼梯,下面赶上来的人及时接住了她,将她一把搂在怀里。 她闻见熟悉的气息,整个人才忽然镇定冷静下来,心跳得仍然很快。 对方紧紧的搂住她,着急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薛善听完严怀音的一番话,顿时大怒,心里头又是惊怒又是后怕,立马打电话给手下的人,让他们派人来彻查此事。 平日他怕人疑心,没有特意派人看守自家,没想到倒给人可乘之机,是查到了他的身份吗?还是其他的什么事?特意去书房找什么呢?还有见到她太太,真的临死见色起意吗?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呢!?幸亏今晚上他半夜赶回来,否则……他将怀中的太太抱得更紧,难道是他这次的盛京之行暴露了什么? 严怀音翌日起床想到昨晚的事都还心有余悸,看向一旁的薛善道:「你昨日发来的电报里说要过几日才能回来?怎么昨儿晚上突然回来了?」 薛善眉头紧锁的低声道:「南满铁路确实有可能是月国故意发动的一场阴谋,盛京的军队并不少,月国昨日能那么迅速的占领盛京想必是蓄谋已久,他们狼子野心……那边已经乱了,我怕再晚点就不好回来了。」顿了顿,嘆了一口气:「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倒是你跟二姐看得最透彻。」 外面已是郎朗烈日,灿烂的光线穿过窗户照射进来,温度却并不高,毕竟秋意渐重,就连同样的微风都带着淡淡的凉意。 第72页 薛善穿上外套,对严怀音低声道:「我想马上去一趟建宁,你和外公跟我一起去建宁,我不放心你们留在这里。」 严怀音微微皱眉,「可是……我不太想去。」她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睡晚,总觉得身子很疲惫,不太想动,「要不……我带着外公回娘家住几天,等你回来,外公身子也不方便,来回折腾也不好。」 薛善面色有些凝重,摇头道:「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太平,我怕我可能会有些事顾不上你们,这次我是想把外公和你交给大姐三姐他们照顾。」 两人一边说一边下楼。 薛外公正坐在餐桌上,看见走过来的薛善,顿时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的事薛外公还不知情,薛善怕他担心嘱咐佣人不要告诉他。 薛善拉着严怀音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的餐椅上,回道:「昨晚回来的,几天不见,外公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严怀音看见餐桌上的菜,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顿时有些反胃,一点儿也没胃口,但是早上都已经没吃早餐,中午再不吃对胃似乎不好。 薛外公接过女佣递过来的饭碗,笑着道:「我最近跟可成学打太极,嘿,你还别说,以前我不信,他总说太极强身健体,如今才练了这么一点感觉精神都比以前好很多,而且还挺有趣的。」 薛善颔首笑道:「那挺好的。」顿了顿,说起想要薛外公跟他去建宁的事,回头看见身旁的太太就吃了一点素菜,饭也没吃几口,便已经放下筷子,不由皱眉道:「怎么吃这么少?难怪瞧着瘦了?」说完夹了一块清蒸鲈鱼在她碗里,「今儿这菜做的很鲜,你尝尝。」 「我不去!我还要跟可成练太极呢!」 听见对面外公利落的拒绝声,他也没注意到他太太音看见那鱼时脸色一变的表情,皱眉回头对他外公道:「外公!你想学太极,到了建宁那边我可以请人教你,又不是只有可成方丈一个人会太极。」 话音才落,他忽然感觉身旁人影一晃,他回过头,只见他太太捂住嘴往洗漱室跑的背影,他顿时脸色一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忙跟上去,薛外公一脸摸不着头脑的看向他们,问站在一旁的女佣。 女佣回忆道:「太太好像是吃了一口鱼肉就想吐的样子。」 薛外公看向对面外孙媳妇碗里的鱼肉,有些奇怪,他记得好像平日怀音最喜欢吃鲈鱼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鱼肉,今天这鱼肉做的确实很鲜。 严怀音对着洗漱池,再也忍不住,哇的一下吐出出来,噁心感却一直没下去,连着刚才吃的蔬菜都吐了出来,她看着噁心,呕吐感更强,因为也没吃什么东西,吐到后面黄疸水都吐出来了。 薛善跟进来,见了也不嫌脏,只是一脸担心的帮她拍了拍后背,从女佣手里接过水杯和毛巾。 薛善拥着严怀音走出来,见她脸色苍白,额头冒虚汗,一脸紧张的将她拥到沙发上坐下,他唤司机,准备带她去医院,她拉住他,「没必要吧。估计就是感了风寒。」薛善只得依了她,却是拨了私人医生田医生的号码。 薛外公走过来,关心道:「怀音,你怎么了?」 严怀音整个人感觉有些发虚,怕老人家担心,勉强笑了笑道:「没事,估计因为换季,感了风寒,有些犯噁心。」 薛善眉头皱着道:「你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刚才还全吐了,我让厨房煮点清淡的粥好不好?」 严怀音其实一点儿不想吃,又怕他们两人担心,只得点头道:「好。」 不过一会儿,田医生便已经来到了薛公馆,匆匆忙忙的走进来,衣服上的扣子都扣错了,想必薛善在电话里说的很急。 田医生问了相关的信息,测了体温,看了一下她的舌头,想了想,又给她把脉,他是中西医都会,并且致力于研究中西医的结合。 薛善和薛外公两人在旁边目光灼灼的看着田医生。 田医生站直身道:「薛太太确实是感了风寒,而且……」 「而且什么……?」薛善忍不住着急问道。 田医生倒是第一次看见对方这样带着急促的表情问他 ,他知道的见到的薛善,似乎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就算是他不时发作的头疼症,他让他好好做个检查,他也满不在乎的模样。 田医生忍不住一笑,开口道:「而且薛太太怀孕了,身子又有些虚,所以要静心保养。」 「什么!?怀孕?」薛外公听见顿时又惊又喜。 薛善倏地看向严怀音,墨黑的瞳仁仿佛闪着光,严怀音也看向他,手却下意识摸向自己还很平坦的肚子。 一双温柔的大手覆在她放在肚子上的手背上,灼热的温度仿佛穿透她的手烫进她的肚子上,他坐下伸手拥住她,一句话没说,抱着她的身子却在微微颤抖,她知道,他这人一到了高兴极了的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小生命来的猝不及防,她其实是不想这么年轻就生孩子的,虽然没有准备,但是仍然很期待,比想像中的更期待。 田医生见多了,倒也见怪不怪,只是笑着嘱咐道:「薛太太身子不太好,头三个月要静心在家好好养胎,否则容易流产。」 第四十章 薛善三人坐车来到了严公馆,薛善拜託亲家照顾太太几天,待他出差回来再来接人。 第73页 午时薛善留在严家吃饭,饭桌上一大桌人,两个孕妇,大家都开心极了,就连病了一段时间的严父脸上都出现久违的笑容。 严二嫂怀孕了胃口反而变得很好,吃什么都香,严怀音恰恰和她相反,反应大,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薛善坐她旁边,随时关注着她,见她放下筷子脸色仍然不好,他自己也吃不下了,放下碗筷,关心道:「不合胃口吗?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外面买?」 坐在对面的严大嫂看在眼里,她没想到外面名声那么差的薛秘书会对怀音那么关怀备至,柔情体贴,想到整天在外面奔波做生意的丈夫,不由有些艷羡。 严怀音摇头:「我实在没什么胃口,想回房休息一会儿。」 薛善颔首,站起身跟其他人打招唿,便小心翼翼的扶着严怀音回房,严怀音有些无奈的笑道:「你别这样,我又不是玻璃,一摔就碎。」 薛善笑,眉间的冷冽化成了温柔的光,低声道:「你怎么会是玻璃,你是奇珍异宝,不仅怕摔还怕偷。」 严怀音怕别人听见,有些害羞的看了周围一眼,没好气的嗔了他一眼,故意嘆了一口气,摸了摸肚子,撇嘴道:「肚子里这个才是宝呢,如今我这是沾了他的光。」 「错了。」薛善笑着摇头,「应该说是他沾了你的光,他要不在你的肚子里,他什么都不是。」 严二少爷吃了一碗饭,瞧见妹妹和妹夫离开的背影,眼睛微微一转,擦嘴站起身,想了想,拿起廊檐下挂着的鸟笼,跟在两人身后。 两人回到了严怀音的闺房,严怀音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推了推薛善道:「你不是急着去建宁吗?快去吧,免得误了火车。」 薛善和她同坐在榻上,拉住她推他的手,放在手里的摩挲,眼睛凝视着她 ,含笑道:「还早。」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伸手拥抱她,闻见她身上的幽幽的沉香味,心底很捨不得离开,两人自从上次燕城分开,已是一个星期未见,这才刚见面,又要分开,严怀音心底也莫名的有些捨不得,靠在他怀里,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他衬衣上的纽扣,想到早上帮他整理书房的时候,看见的那本从未见过的日记。 「如今时局紧张,我必须要亲自去跟大姐夫说一下,估计也就两三日就回来了,我让小吴派人守在严公馆,有时候事你可以找他,还有……」他附在她耳上,悄悄低语。 严怀音听了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着他。 薛善只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尽量不要出门。」 他看了看手錶,站起身嘆气道:「其实留你在这里,我心里总觉得不安,还有外公,我还是打算带他走,若非你不能奔波,我是一定不能留你在这里的。」 严怀音觉得薛善有些多虑了,见他这样说,开口道:「我以为你同意外公留下来了呢,那你预备怎么把外公带走?」 薛善倏地一笑,「行了,我自有办法,你休息一会儿就起来吃点东西,我走了。」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又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转身出了房门,正好看见严二少爷拎着个鸟笼走过来,不由笑着招唿:「二哥,怀音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严二少爷笑嘻嘻道:「瞧妹夫这话,可就太见外了。」 严怀音在榻上睡了一觉醒来,听到大嫂说薛善带着薛外公走了,不由笑了笑,有些好奇,薛外公这人十分倔强,自己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坐在桌边勉强吃着燕窝粥,有一口没一口的,看起来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严母和严大嫂一左一右的坐她旁边,严母担心道:「没胃口也要多吃点,不然你受得了,你孩子也受不了。」 严大嫂道:「我当初怀春林时刚开始也是你这样,老是犯噁心,一点胃口都没有,后来就好了,你忍忍就过了啊。」 严怀音心无可恋的点头。 严怀音虽然不能出门,家里人多,两个孕妇待在家里也不觉得无聊,严二嫂之前胃口好,严怀音见她近日也吃得少,看起来脸色也很差,关心道:「二嫂,你妊娠反应也大了吗?」 严二嫂黯然道:「怀音,你二哥在外面另置了一房,虽然现在很多官员都有二房,可我这心里总觉得梗得慌。」 严怀音吃了一惊,二哥那么大的人,她又只是妹妹,能管住他一次也不能次次管住他,只是没想到二嫂知道了,不过男人总不归家,女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想到对方还在孕期中,担心她思虑过重对身体不好,只能安抚道:「想是二哥在外面应酬被人误会了呢,二嫂,你别想那么多,如今身体要紧。」 严二嫂摇摇头,眼睛都忍不住红了起来,「不是的,这事是真的,他都已经在外面为那个女人买了一个房子,那个女人叫戴玉,是从蕙仙书寓出来的,我都知道的,你二哥经常在那个女人那里不回家,他们才像一家人,我反倒像个外室。」说着说着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严怀音掏出手绢递给她,心里惊讶不已,她没想到二嫂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二哥难道将那个戴玉赎出来了?她奇怪道:「二嫂,你怎么知道的?」 严二嫂擦了擦眼泪,吸了吸微红的鼻子,「我表姐告诉我的。」 向影心?她是记者,想必信息比较灵通。心里却觉得微微有些奇怪。 严怀音心里觉得这个二嫂挺可怜的,不由嘆气道:「我让大哥管管他,我也帮你说说他。」 第74页 严怀音在严家住了几日,薛善却还是没有回来,只发来电报说有事要处理,约莫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嘱咐她好好休息,她也发电报告诉他近日胃口好很多,自己觉得精神很好,让他不要挂念。 这几天严怀音慢慢观察,发现严思义确实很少回家,脸上却时时带着满面春风的笑容,一看就是沉浸在恋爱中的人,不由嘆气,将他拉在一旁盘问他几句,严思义却是皱眉很不耐烦的道:「怀音,你管的也太宽了吧,你丈夫在外面那么久不回来,把你一个人丢在娘家,我看你该担心担心你自己。」 严怀音顿时被他这话气得脸都红了。 她又整天被严二嫂拉着诉苦,没说两句就开始哭,怀孕的女人本来就爱忧思,严怀音怀疑她这样下去都要抑郁了。 这日见天气甚好,两人也是很久没出门,严怀音便提议两人出去逛逛换换心情,她又特意打电话谘询了田医生,知道可以出去稍微走动不能太劳累,这才叫司机开车出门。 严怀音好久没有出门,一路上都在看车外的行人,忽然瞧见一个眼熟的女人,那女人不像那日看见的那样怯懦,眼神精明,脸色冷冽,正在跟一个穿着月国服装的男人说话,女人忽然抬起头来,往街上随意的瞥了一眼。 严怀音见对方转过来的视线,忙收回眼神,心中却觉得十分奇怪,直到身旁的二嫂摇了摇她的手臂,她才回神过来。 「问你呢,你想去哪里逛逛?」二嫂道。 严怀音心不在焉道:「随你。」 两人最后在百货商场里随意逛了一圈便回来了。 严大哥整天忙生意忙得不见人影,严二少爷又整天不着家,这几日严父病情越发严重,今日吃过晚饭没多久竟然忽然晕了过去,一大家子女人都差点吓死了,严大嫂忙安抚住了快要晕倒的严母,让下人去找大少爷二少爷回来,让司机赶紧将严父送医院,严大嫂跟在车上,两个孕妇也想跟去,到底被劝住了。 严怀音在家也睡不着,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到底勉强入睡。 天刚刚亮便醒了过来,一醒来便打听消息,原来严父一直有严重的胃病,也一直是按照胃病的治疗方法治疗,然而到现在才知道不是什么胃病,是医生误诊了,严父得的是肝病,并且如今已经是肝癌。 听到这个噩耗,严母顿时晕厥过去,严怀音忙让人打电话叫医生,家里简直乱做了一团。 严大嫂从医院回来哭道:「医院说爸爸……爸爸没救了,说住在医院也没什么用,即使是开刀做手术也没用,爸爸说,他也不想做什么手术,他想回家。」 严怀音抿紧嘴唇不说话。 严大嫂道:「你大哥说西医治不好,不然回家吃吃中药看看。」 严怀音颓丧的坐在沙发上,喃喃道:「嗯嗯,吃中药也许管用呢,舅舅,我们喊舅舅来给爸爸看看,舅舅的医术一向挺好的,还有表哥,他在国外,也许他知道有很好的药可以治疗呢。」 严父自从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他一直很坦然,回到家后,他让严大少爷召集所有的人,四姐和四姐夫也回家了,如今只差嫁在外地五姐了。 一大家子的人跪在严父的床前,严父仿佛一夜之间瘦得脱相了,脸色又黑又黄,精神看起来却不是很差,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话,无非是一家人要相亲相爱之类的话,这是在交代遗言,大家都忍不住纷纷抹眼泪。 说到后面仿佛精神不济,靠在床上喘气,挥手让众人出去,顿了顿,又让大少爷和二少爷留下。 严怀音知道严父之所以瘦的这么快是精神垮了,他虽然表面上不害怕,然而哪个人得了癌症是不害怕的呢,二十一世界都有很多得癌症的人不是病死的而是吓死的。 第四十一章 严父翌日便死在了自己的床上,头天晚上一家人还商量着给他找中医找进口药,谁也没想到会死的这么快,大家悲痛之余忙着准备后事。 因为严父去得太突然,严大哥忙着准备寿衣棺材搭灵堂等事宜,严母因为这事儿也卧病在场床,还有两个孕妇要照顾,严大嫂也是忙得脚不着地,下人们脚步匆匆,家里乱糟糟的。 严怀音昨夜一夜没睡着,早上起来便有些头重脚轻,肚子隐隐不舒服,在床上躺了一上午,到底休息得不放心,起来去了前厅。 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棺材也已经停在中间,大哥跟手下交代外面生意的事,四姐夫指挥下人摆放蜡烛,严怀音看了一圈,唯独没见二哥严思义的身影。 四姐看见她,抱着孩子走过来关心道:「你出来做什么,去房里休息休息吧。」 严怀音问:「二哥呢?」 四姐顿时就拉下脸道:「刚才下人看见他在房里呢,都到了这个时候,二哥真是……」 严怀音皱眉:「我去瞧瞧。」说着往后院廊檐下走去,却瞧见二哥偷偷摸摸的朝严父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盒子,很迅速的将小盒子藏进外面宽大的风衣里,然后低着头匆匆忙忙的绕过花园假山,朝大门口走去。 二哥去父亲房里拿了什么东西!?他这是要去哪儿?见他逐渐走远了,严怀音只得赶紧跟上去,却见二哥在大门口招了一辆黄包车坐了上去,她也赶紧招了一辆坐上去,紧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吴有喜和他太太刚听说严父去世的消息,坐在轿车里去延公馆的路上,他手指放在膝盖上,看着车外的风景,忽然看见坐在黄包车上的严怀音,眼神一顿,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太,见她没注意到严怀音,便对前面司机道:「停车!」 第75页 车子倏地停了下来,他对旁边的太太道:「我有点急事,你先去,我等会就来。」说完,也不待对方回答,便打开车门下了车,给了司机一个眼神让他开走。 他则转身招了一辆黄包车,让车夫跟在严怀音后面。 车夫拉着严思义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来到一栋比较冷清的地带,一栋二层的小公寓楼。 严怀音赶忙下车,躲在一旁偷偷观察,见他上前敲门,有人从里面开门,他走进去门又关了。 这是什么地方?!他来这里干什么? 然而才过了几分钟,二哥便从那屋里又走了出来,走到门口招了一辆黄包车走了。 严怀音想了想,走到那房前,观察了一下,又绕到它侧面窗户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所以然。 她走到前面,正准备离开,房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严怀音小姐。」 少女站在门口,凝视着她,脸上的笑容得体又礼貌,与第一次见面大相迳庭。 严怀音心中一凛,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原来是戴玉小姐,真巧。」 戴玉微微笑了笑,这个笑又变得楚楚可怜起来,轻嘆了一声,低低道:「刚才思义拿了一样东西给我,我不想收,他非要给我,正好看到严小姐,我把东西转交给您吧。」 严怀音本来是打算转身离开的,想到上次街上看到这个女人跟月国人在一起,总觉得这个女人有问题,不敢多待,然而听对方这样说,却是忍不住跟她走了进去。 戴玉将她引到沙发上坐下,为她倒了一杯茶,笑道:「请您稍等一下,我去拿东西。」 严怀音看了一圈,屋内装修得十分简单,而且一个下人都没人,看见对方上楼,她站起来四处看了看,看见门口角落了放了一双皮鞋,那鞋码很长,不像是二哥的尺码,她莫名的心底有些不安,正打算悄悄离开。 戴玉拿着东西从楼上走了下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她一眼认出这个男人,便是上次跟戴玉说话的男人。 戴玉带着男人走过来,笑着介绍道:「严小姐,这是我哥哥,他早听说严小姐的大名,想认识认识您。」 男人带着一副金丝边眼睛,看起来大约三十左右的年纪,长得浓眉大眼,十分有礼貌的朝她微笑颔首道:「严小姐,您好,我叫藤野川。」 严怀音心底有些诧异,面上却笑着回礼道:「您好。」 戴玉怎么有个月国人的哥哥?难道她也是?心中咯噔一声。 戴玉将小盒子放在严怀音手中,笑道:「这就是思义刚刚交给我的东西。」 严怀音将盒子拿在手中,站起身准备告辞离开。 「不打开来看看吗?」戴玉不急不缓的笑道:「严小姐何必这么急,我哥哥是个生意人,知道严小姐家也是做生意的,所以有桩生意想跟您谈谈。」 严怀音知道这是人家不打算让她走,她只得镇定的重新坐下来,打开手中的盒子,顿时一愣,顿时气得心肝肺疼。 戴玉笑道:「你二哥说他爸爸不公平,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了大哥,他以后得仰仗他大哥的鼻息下生活,所以他把家里的私章钥匙地契这些全偷了出来,让我帮他保管。」顿了顿,又道:「你们家的东西我们不感兴趣,自当完璧归赵,也想和严小姐交个朋友,做一笔大家都不赔本的买卖。」 严怀音低垂着眼眸,捏着盒子的手指紧得微微发白。 戴玉见对方不说话,继续笑道:「我知道严怀音小姐不信任我,是我不够坦诚,那么我先自我介绍,我的真名叫藤井代子,月国人。」 严怀音抬头看向她,「我二哥知道吗?」 藤井代子笑道:「他知道,他说他想娶我为妻。」 严怀音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好以整暇的看向他们俩。 藤井川推了推眼睛,抿了一口茶笑道:「可能严小姐,哦,或者说薛太太不记得我了,其实我们在燕城有过一面之缘。」 严怀音抬眸看向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 藤井川眼镜上的镜片冷光一闪而过,眸子盯着严怀音,含着浅浅的深意,「鬼市上我们同时看中一个青花瓷。」他是一个疯狂的古董收藏爱好者,经常会去鬼市淘古董,没想到那晚极其中意的一个瓶子被人捷足先登,他心有不甘,悄悄跟在那人身后,才发现那人竟然身份如此不简单,继续跟踪下去,见那人悄悄只身上盛京,更是查出了很多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严怀音顿时恍然想起来,那晚明明是他们先看中,后来他想强买没成功,果然月国人都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 藤井川继续道:「我有个朋友,叫做松本英夫,他说华亭市的秘书长薛善先生有勇有谋,十分欣赏,一直想跟薛先生合作,可惜薛先生似乎贵人多忘事,一直没给他答覆,我听说薛先生和薛太太感情慎笃,希望薛太太能把我们真诚合作的意思再次传达给薛先生。」 严怀音瞬间明白了,只怕他们早就发现她跟在二哥身后,这是故意等着她上门呢,那二哥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对方暂时应该不敢把她怎么样,于是她镇定的淡淡笑了一笑道:「他在外面,等他回来,你们的意思我会传达给他。」 「薛先生是去了建宁吧,不知道是不是去见他姐夫王总统?」藤井川微笑道。 第76页 严怀音顿时吃了一惊,这些人竟然知道这么多,难道他们一直在监视者他们或者确实是薛善身边出了叛徒? 「曾听闻赫赫有名的袁氏三姐妹还有个弟弟,没想到竟然确有其事。」 严怀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诈她,她淡淡一笑,仿佛不在意道:「我听不懂藤井先生说什么。」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天色竟然已经黑了下来,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过了几个小时,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他们如果确实知道薛善的真实身份,更不敢对她做什么,她笑道:「天黑了,今日是家父去世的第一天,藤井先生预备留我到什么时候?」 藤井川非常绅士的朝她说了一句抱歉,吩咐旁边的藤井代子道:「派车送薛太太回家。」他看着站起身准备离开的严怀音,忍不住又道:「我们已经送上了十二分的诚意,希望薛先生不会让我们失望,我们两国自古以来便是邻国,只有合作才能更一步促进我们大东亚共荣圈。」 严怀音下了车,看见送她回家的轿车走远了,才觉得浑身一松,这才发现她背后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如果不是薛善身份太过特别,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秘书长信息处处长,只怕她今日是回不来了,而且她还会成为他们威逼利诱薛善的人质。 她看着手里的盒子,想到二哥,心头顿时窝了一把火,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她怒气沖沖的快步走进家门,却一下子撞上从里面出来的人。 来人一把搂住她,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音?」 她顿时欣喜的抬起头,高兴道:「你回来了!?」 薛善道:「我刚回来,他们说你中午过后就不见人影,我担心你出事,正准备去找你呢。」 严怀音眉头一皱,低声道:「回房说。」 第四十二章 外面隐隐传来葬乐声,陆陆续续的有人来祭拜。 严怀音夫妇俩和他大哥严思礼,三个人在严怀音房里,她将小盒子交还给她大哥,并且将白天的事对他们俩说了一遍。 严思礼听后却竟然没有半分生气,只是无奈的苦笑一下,深深嘆了一口气,「父亲昨晚是说将所有家产都交在我手中,因为二弟性格散漫顽劣,若是将家产一分为二,二弟手中的家产必然会败光,我知道父亲的想法,他其实真正的意思,是让我一起帮二弟管理他那一份,我们亲身兄弟,我还能亏待他,思义他……」 薛善从严怀音话里自然能想像出刚才的一番惊险,心有余悸的看了他太太一眼。 严怀音知道他大哥的性格,也能理解他的心情,问道:「二哥……你打算怎么办?」 严思礼惦记着前厅的葬礼,拿着小盒子出门的背影顿了顿,低声道:「等父亲的丧事完了再说。」 薛善帮严怀音换了一件衣服,扶着她去床上躺着,让女佣煮了一碗燕窝粥餵她。 严怀音无奈笑了一下,「我自己来吧。」 薛善皱眉,冷冽的眉眼仿佛结成了冰,黑着脸训她:「我走前交代你不要乱跑,你把我的话听哪里去了!」 严怀音眨了眨眼,倒是第一次看见他对她这样生气的模样,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还带着微微的甜蜜,她扯了扯他的衣袖,柔声道:「我这是来不及喊人吗,幸亏我跟了去,不然我们家就完了。」 薛善只是冷着脸,「张嘴!」 严怀音张嘴,一勺子温温热热的燕窝粥餵进嘴里,粘糯清香,她平日里不喜欢吃燕窝,今日可能是肚子饿了,竟觉得十分美味。 「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怎值得你冒险。」他又餵了她一口。 严怀音想了想,低声道:「我看他们那个态度,只怕你煳弄不过,如果这次你不答应跟他们合作,月国人本来就是眦睚必报的性子,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薛善冷笑了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碗粥见底,门口响起了砰砰地敲门声,门口传来采苓的声音。 严怀音回了一声,对方便推开房门,采苓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她旁边跟着她丈夫吴有喜。 采苓看见薛善,顿了顿,然后有些侷促的朝对方低了低头,吴有喜跟在她后面走上来,叫了一声薛先生。 采苓从食盒里取出饭菜,严怀音摇头:「我刚吃了一碗粥,不饿。」 采苓笑道:「五姐现在是两个人了,一碗粥怎么够。」 严怀音想到肚子里的孩子,「那我等会再吃吧。」 薛善站起身跟吴有喜出去说话,采苓坐到她床边,仔细看了看她,「小姐脸色不太好,还是应该吃营养一点才好。」 严怀音微笑:「怎么又叫起小姐来了。」 采苓腼腆一笑道:「我还是觉得叫您小姐顺口一些,五姐……总觉得仿佛有些不对味……」 严怀音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采苓道:「中午就来的,来到这里才发现家里忙成一团,二少爷还是不管事,本来想着吴哥跟我一起来帮点忙,谁知道到南宁路的时候突然下车有事去了,急匆匆的下车就走了,好像是看到什么人,还生怕我看到似的。」 严怀音心头一动,问道:「中午什么时候?」 采苓想了想,「大约十点到十一点的样子,怎么?」 严怀音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逗她道:「别是他什么老相好吧。」 第77页 采苓起身摸了摸饭菜,见还温热着,端过来递给她。 严怀音无奈的笑了笑,接过她递过来的饭碗。 「哪个男人外面没有个女人,更何况我出身又不好。」她漫不经心的回道,知道严怀音爱干净,筷子仔细的擦了擦才递过去。 严怀音凝眸看向她,微微皱眉道:「他嫌弃你?」 采苓微微垂下眼睑,笑了笑,「没有的事。」 正说着话,薛善和吴有喜说完话从外面走了进来。 采苓站起来,和吴有喜一起退了出去。 薛善坐在她旁边静静的看着她吃东西,她微微低着头,鬓边的碎发遮住了她的视线,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挽在耳后,手指顺着摸到她滑腻的耳垂上。 白腻的耳垂软软嫩嫩的,手感很不错。 严怀音被他弄得耳朵痒痒的,哼唧了一声。 他笑,「你吃你的,我摸我的。」 严怀音将碗筷推给他,「不吃了。」 他收回手,柔声道:「我餵你?」 严怀音摆手,「真吃不下了,剩下的你吃了吧,别浪费了。」 他笑了笑,起身将碗筷放回桌上,替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坐回她身边,低声道:「大哥说后天就扶灵回老家,我到时候带你去建宁养胎吧。」 严怀音犹豫:「父亲刚过世,母亲必定很难过,二哥如今又是这样,我有些不放心,我想陪陪母亲她们。」 薛善道:「如今月国挑衅,国内几股势力如今已经私下达成协议,大家先一致对外,所以战争很快就要来了,我的身份想必已经暴露了,既然已经明确的和月国站在敌对面,他们之前花了那么多心思和钱财在我身上,就像你说的,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有让你跟在我大姐和姐夫他们身边,我才能放心。」 严怀音听到他这样说,也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只得点头。 夜深了,门外的喧闹声渐渐听不见了,今夜严家人都在外面守灵,除了怀孕的严二嫂和严怀音以及一直陪着她的薛善。 严怀音晚上吃多了一点,肚子有点撑,睡不着,让薛善去开无线电,无线电里竟然传来一封中央的告学生书「……因以我国国防力量薄弱之故,若再以绝交宣战之口实,则以我国海陆空军备之不能咄嗟充实,必至沿海各地及长江流域,悉为敌人所□□……望学生应用冷静的头脑,热烈的血,以应付国难,如果浮躁气太甚,不过加增国耻而已……不过全国同胞本敌忾同雠之精神,政府可以接受请愿的意见,一定尽职用力量去办理。」 自从南满铁路事件后,月国迅速的侵占了东北,大江南北的学生青年同仇敌忾,纷纷上街集会游行示威,向中央提出要求。 严怀音听出这是总统王振鹭的声音,她听出这段话隐晦的意思,不由有些诧异的看向身旁的薛善,微微皱眉道:「你不是说达成协议一致对外了吗?怎么我听这话不是这个意思呢,或者是我理解错了?」 薛善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其实……大姐夫还在犹豫,这几年国内连年灾荒,内战又不断,从军事上来说,他没有能力和信心去跟月国打仗,一旦败了,他可就是千古罪人,我能理解。」 严怀音顿时有些气愤,忍不住咬牙骂道:「懦夫!」 薛善摇头:「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严怀音瞪了他一眼,「一丘之貉。」说完转过身躺下。 薛善无辜连累被骂,好笑又无奈的看了他太太侧躺着的背影,他重新换了台,无线电里传来二胡声,安静的卧室里,响起梅大师的京剧。 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土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转眼过了两天,严家一家人准备回老家安葬严父,还好天气冷了下来,否则严父的尸体想要运回老家还不易保存。 严家老家在苏杭,薛善要带着严怀音去建宁,有一段路程同路,严怀音为了多陪严母一会儿,打算跟严家人一起先坐船,然后到了镇江再转火车去建宁。 华亭的严公馆没人在家不行,正好严家二少爷也不想去,严家大少爷将重要的东西留在手里,也同意二少爷留下来守家,带着严母、自家太太、儿子和严二少爷怀孕的老婆,打算这次回老家扶灵顺便让他们留在老家生活,毕竟老家才是根基,就算到时候仗打起来也是要守着老家的。 严怀音知道二嫂不想离开,她心系丈夫,可是以二哥对她置之不理的态度,只怕留在这里对养胎不利,倒是她表姐向影心知道了,担心表妹,竟然决定陪表妹回苏杭住一段时间,严怀音不由感嘆两表姐妹感情比亲姐妹还好。 薛善本来是要亲自送严怀音去建宁,后来吴有喜来找他,许是工作上有要事,只得让她独自南下建宁,派了人跟在后面悄悄保护她的安全。 严怀音以前挺能坐船的,这次不知怎么的,许是因为怀孕的原因,浑身不舒服,总噁心想吐,坐在船仓里老觉得闷得发慌。 船走了一日,她吃了一点饭菜又吐了,实在忍不住,找了一件厚实的绒线衫穿在身上,走到船舱外面甲板上来,唿唿的风颳过来,虽然舒服许多,却还是觉得有些发凉。 她正准备转身回去,身上忽然一热,一件毛呢大衣披在她的肩头,她转头,向影心笑着看着她,「真是大小姐,出来也不知道穿厚一点。」 第78页 严怀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想到会这么冷。」 向影心瞥了瞥跟在不远处的几个保镖,那是薛善的手下,笑道:「你是被人保护得太好了,像我,死了都没人知道。」她看着远方,眸子幽深,唇边染上苦涩,喃喃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郞,我记得我母亲生病的时候老爱念叨这句话,她去世太早,不然我也不会被继母嫁错郞,不会离婚出走,也就不会——」她蓦地停顿了下来。 「不会什么?」严怀音下意识问道。 「没什么。」向影心却摇了摇头,笑道:「我们进去吧,太冷了,你可不能感冒了。」 第四十三章 客船在大运河上行驶了两天,听说再走一日便可到达镇江。 严怀音一直不舒服,整天就是闷在船舱里,食欲不振,身上乏力,听到这个消息,想到终于要上岸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想到明早就可抵达镇江,怕自己没力气,晚饭时忍着噁心多吃了一点,然后很早就上床休息了。 没想到一觉醒来,竟然是一个陌生的房间,面前站着一个前几日才见的女人,女人冷冷的看着她。 严怀音坐起身惊讶道:「戴玉?」 她怎么会到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严怀音看向走进来的两个人,更是吃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是戴玉或者说藤井代子的哥哥藤井川,她盯着女人,严怀音怎么都想不到会是她,满眼不解。 藤井川这次再也没有上次的风度翩翩,温和有礼,冷冷的看着她,恨之入骨的模样。 严怀音被他们看得莫名其妙,和上次不同,她明显感觉得到他们对她的恶意。 向影心开口道:「你丈夫薛善追杀藤井君他们,松本君已经死了。」 严怀音听了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薛善竟然这么果断的撕破脸,直接下杀手,还让人跑了,他们将她弄来是想拿她当人质将薛善引来吧。 藤井川推了推眼镜,阴郁的眼神让人有些毛骨悚眼,薄唇轻启:「听说薛太太怀孕了?」 严怀音心头一惊,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有些紧张的捏了捏手指。 藤井代子眼睛幽深的看着她,闪着冰冷的光,像一条毒蛇,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走上来冷冷道:「我要他的女人和孩子一起下地狱!」 严怀音瞳孔一缩,脸色有些发白。 藤井川伸手拦住她,「她还有用。」 藤井代子想到什么,剜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藤井川也跟着走了。 向影心眼色复杂的看着她,「松本英夫是藤井小姐的未婚夫。」说完转走离开,严怀音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向影心的背影一顿,沉默片刻,还是回道:「藤井川是我的救命恩人。」 严怀音等他们都离开了,这才站起身打量这个房间,整个房间是封闭的,没有窗户,房间里有一张床,一个沙发,一个圆桌,一个衣柜,墙上挂着两副山水画,她有些口渴,桌上却什么都没有。 她拉了拉房门,纹丝不动,房门严丝合缝,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严怀音泄气的坐下,如果知道她在这里,薛善一定会来,来了估计大家都走不了,不来她也走不了,这是个必输的死局,都怪她大意了,只知道一直防着二哥,怎么也没想到向影心,其实仔细想想,也能想出蛛丝马迹,她故意告诉二嫂戴玉的事,她特意请假陪二嫂回老家,薛善都说他查过向影心的过去,也没查出什么来,看来这个藤井川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严怀音想她睡得那么沉,想必是昨晚向影心在她的饭菜里下了药,屋里一直没有来人,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下午六点过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实在忍不住,走到门边,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门口一个陌生的男人叫了一声陈先生,紧接着门把传来扭动的声音,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严怀音下意识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门口。 房门缓缓打开,严怀看见走进来的男人,眼睛不由睁大了一圈,「吴有喜?!」 一瞬间,她想通了很多,二哥,戴玉,向影心,吴有喜,松本英夫,这些人织成了一张网,这是月国人专门给薛善布下的一张网。 吴有喜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饭菜,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朝她笑得一脸温和:「严小姐饿了吧,吃点东西。」 严怀音想到采苓,心中一把怒火,痛恨自己眼瞎,害人害己,忍不住厉声道:「为什么?!」 吴有喜脸上仍然挂着温和的笑意,「听采苓说严小姐喜欢吃炒虾仁,你尝看看味道好不好?」 严怀音眼神一冷,咬牙道:「你把采苓怎么样了?!」 吴有喜微笑道:「她是你干妹妹,我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严怀音讽刺的哼了一声,转过脸,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汉.奸!」 吴有喜一直平淡的脸色终于有些变色,他看着她秀美精緻的侧脸,眼里的欲望唿之欲出,「我只是想得到我想要的。」 严怀音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愤愤的接嘴道:「薛善一手提拔你,他如此信任你,你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混混如今坐到了这个位子,权利金钱女人都有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79页 吴有喜无声的勾起唇角笑了起来,「信任我?薛善疑心那么重的一个人怎么会信任我,他不过当我是一条狗。」他将托盘里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把筷子摆放在碗上,坐下来,开口道:「天气冷了,饭菜容易凉。」 严怀音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何必跟肚子过不去,转过身坐了下来。 吴有喜看着她,她看也未看他一眼,端起碗筷专心吃起来。 吴有喜道:「我真正想要的,薛善不会给我。」 严怀音筷子一顿,抬眸看向他。 他看着她,郎然一笑,她看见他带着侵略的眼神,灼灼的目光,微微一震,瞬间明白了什么,心头悚然,只听见他笑着说道:「你说我要他太太,他会给吗?!」 她的筷子从手中松开,轻轻的砰地一下,滑落在地。 他弯腰替她捡起筷子,擦了擦放在她碗上,「跟了我,我会对你好,荣华富贵我也可以给你。」 严怀音再也没想到他会对她有这样的心思,心中震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有喜道:「你本来不是他的妻子,是他使手段抢来的,既然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严怀音抬眼皮看向他。 他扯了扯衬衣领子,解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唿了一口气,开口道:「庄森延家药房的鸦.片,是他指使干的,你四姐夫进信息处,也是他指使的。你以为他是好人?月国人要炸毁南满铁路的事他早知道,他也知道月国想要侵占东北的野心,藤井代子想要利用你哥在铁路局之便,在华亭重演南满铁路的事件,他也知道一清二楚,他是国舅袁无恤但他什么都没做,他的眼中只有他的权利和地位,他就不是汉.奸吗?」 严怀音被他这段话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摇摇头。 小说里的薛善不是好人,他被人刺杀在烟火之地,她早就知道,可她的直觉告诉他,小说里的他不是他,他并不像其他人口中的那样的,她所知道的他,虽然说不上正直善良,却也绝对不是个汉.奸。 他像忽然想到什么,弯唇笑道:「他们刚刚把你的消息送了出去,你觉得他会来吗?」 门口忽然响起砰砰地敲门声,吴有喜神色一敛,正色道:「进来。」 一个陌生男人推门走了进来,恭敬的朝吴有喜微微弯腰,叫了一声陈先生,瞥了一眼严怀音,然后用月国语说了一段话。 吴有喜也用月国语回了一句,然后挥了挥手。 男人颔首退了出去,重新关上了房门。 严怀音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吴有喜看了一眼饭菜,开口道:「多吃一点吧,否则没力气离开。」 「离开?!」她看向他,眼含疑惑又带着防备。 他朝她安抚一笑,她瞧见他烫人的眼神微微皱眉,微微转过脸,只听见他说道:「不管薛善来不来,我都会带你离开他们,留在这里,薛善不来,藤井代子会把你送到他们那里的慰.安.所。」 严怀音顿时脸色一白,他便知道她大概明白慰.安.所是个什么地方。 严怀音知道吴有喜不是在吓唬她,他在告诉她,除了跟着他,她别无选择。 吴有喜豁然一笑,眉眼看起来十分阳光正气,仿佛时下的进步有为青年,他站起身对她温声道:「你先休息一下。」说完,他收拾桌上的碗筷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墙上挂着钟,那机摆的响声,轧唧轧唧的格外的喧响,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她坐在桌旁,看见手上的结婚戒指,取下来在手里摩挲着,坐久了腰有些发酸,她回到床上躺着,手指缓缓的抚摸着肚子,无论如何,确实应该好好休息保存体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蓦地清醒来,倏地睁开眼睛。 房门被人从外面砰地推开,吴有喜急匆匆的走进来,走到床边,她警惕的看着他,「做什么?」 他脸上挂着焦急的神色,拉起她的胳膊道:「我们马上走!」 严怀音微一踟躇,他忽然就伸手从床上将她抱了下来,她下意识惊唿一声,她睡前没有脱鞋,一落地马上推开他,他却紧紧揽住她的肩头往房门口走去。 一出门,她才发现这是一个小院子,清冷明亮的月光让她看清楚前方有两个走廊,沿着走廊的栏杆旁栽了几颗大树,淡淡的桂香隐隐传过来,他带着她朝左边走去,前方开了一个海棠叶石门,门里斜着又有一道走廊,这地方莫名有些眼熟。 穿过这道走廊,来到一个小门前,有个男人开着门等在那里。 吴有喜带着她走出小门,夜色中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他打开车门,带着她坐了上去。 第四十四章 轿车在黑夜中缓缓行驶着,车外一片漆黑,只有车灯打出来的两束光。 两人上车后,候在门口的男人也跟着上了副驾驶。 男人坐好后回头递给吴有喜一样东西。 车里开着灯,吴有喜接过来,严怀音瞥了一眼,是一本身份证件,他随手打开,她也就随意瞥了一眼,却是顿时怔住,盯着那证件上的名字和相片,喃喃道:「陈鸿志……」 吴有喜侧眸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听吗?我的新名字。」他将手里的证件收好揣进内侧衣兜里,「我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只记得小时候听教书先生说过一句,叫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所以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严小姐是文化人,能不能给我取个表字?」 第80页 严怀音还震惊在陈鸿志这个名字里,她怔怔的看着他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么久了,她早就把自己是穿书的事给忘了,也把剧情给忘记了,陈鸿志,是小说里严怀音三嫁的男人名字。 吴有喜,陈鸿志,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同一个人。 吴有喜没听到对方的回答,也不生气,垂下眼眸,瞥见她搁在膝盖上的手,纤细白皙,十指尖尖,像那古画上勾勒的美人手,有一种无言的勾.引。 他下意识伸手,将手掌覆在那手上,掌心下的皮肤温软,滑腻,勾得他心底酥酥麻麻的。 严怀音忽然感觉手背上一热,回过神来,嗖的一下将手缩回来,将自己的手缩到身后,瞧见他看过来的眼神,像夜晚的黑雾,让人有些发凉,她手指无意识搅着,面上假装淡定的开口道:「这是去哪儿?」 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抬手,放在鼻尖嗅了一嗅,微微阖眼,勾唇道:「月国。」 严怀音看见他的这个动作心头有些膈应,却被他嘴里吐出的两个字给定住了,微微睁大眼睛,「月国?!」 他开口道:「这里是他薛国舅的地盘,我走到哪里都会被他找到,还不如先去月国,等月国占了这半壁江山,我再回来。」 严怀音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投靠月国投靠得这么彻底,难怪会换名换姓。她摇头道:「古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你是华夏人,你以为月国人会信任你吗?」到时候你想回头都来不及了,等待你的可就是千古骂名。」 他轻笑了一声,满不在乎道:「我不懂这些道理,我也不在乎什么名声,我只想舒舒坦坦的过完这辈子就可以了。」 严怀音暗暗有些着急,若真跟他到了月国,只怕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他真的就只能是她唯一的依靠,想到这里,她只觉得一颗心往下沉,她的手下意识抚摸着肚子。 轿车忽然砰地一声,蓦地停了下来。 吴有喜皱眉道:「怎么回事?」 司机下车去检查,回来对上吴有喜阴郁的眼神,有些害怕的回道:「后面一只轮胎爆胎了。」 「所以?」他平静道。 司机咽了咽口水,「我们可能走不远,必须要换轮胎,或者换一辆车。」 吴有喜听完呵地轻笑一声,眼睛看向副驾驶座的男人,男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朝司机砰地开了一枪,手.枪加了消.音-器,在这夜深人静的黑夜中掀不起一丝波澜,轻轻的闷哼一声,司机脸上都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表情便已经倒在车旁,血腥味在空气中瀰漫开来,和着这冰凉的夜雾。 严怀音呆愣间被吴有喜拉着下了车,后面竟然还有一辆黑色小轿车,深秋的夜晚,深深的凉意仿佛渗进骨子里去,严怀音穿的不多,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三个人换到了另一辆轿车上,车子掉了一个方向,在夜色中重新出发。 车子没行驶多久便停了下来,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下车打开车门,吴有喜带着严怀音再次下了车。 眼前是一座平房,四周都是四通八达的深深长巷,上面是众横交叉的电线,隐隐还传来狗吠声。 吴有喜带着严怀音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电灯却砰地一下忽然亮了起来,严怀音不适的眨了眨眼,却见屋子正中央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转过身来,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她还来不及反应,忽然听见砰地一声,身旁的吴有喜已经掉头跑得不见人影。 而她已经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所有的冷意和疲惫仿佛都已退去,她仰头伸手抱住他。 薛善亲了亲她的额头,触及她冰冷的皮肤,眉心一蹙,伸手脱掉身上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他忍不住再次将她紧紧的抱住,闻见她身上熟悉的香味,深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才放开她,两人的眼睛一对上,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翻滚的情绪,他的手指细细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却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拉着她就要离开。 屋外忽然一道电光闪过,接着哗啦啦一个霹雳,震得人心惊胆战,霹雳响后,半空中下起了粗绳子一般的大雨,一瞬间,世间好像只听见这浩大的雨声,夹杂着冰凉的雨气,飘进了门槛上,刚才吴有喜夺门而出时门半开着,就这一会儿,门边已经湿了一大片。 薛善看着这突来的大雨,眉头紧皱,低头发现严怀音微微弯腰,捂着肚子,顿时紧张道:「怎么了?」 严怀音微微咬着下唇,「肚子有些不舒服。」 薛善忙扶着她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他从知道她的消息后,匆匆的赶来这里守株待兔,只带了几个人,刚才又让几个人追逃跑的吴有喜去了,这个时候就他一个人,他们待在这里实在很不安全,可是雨这么大,她又怀着孕身体不舒服,更不能冒雨离开。 严怀音休息了一会儿,便道:「我没事了,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 他握着她的手,发现冰冷刺骨,顿时心疼不已,摇头道:「我扶你进房休息一会儿吧,他们知道我在这里,等他们来接我们吧。」 他关了大堂里的电灯,扶着她上楼进了房间,房间窄小简陋,一张破旧发黑的书桌,一个腐朽的没了柜门的柜子,还有一张破旧的拔步床。 第81页 他扶着她上床,床边挂着的纱帐已经发黄了,床上有一床破旧的薄被,他微微皱眉,她见他满脸嫌弃的神色,笑了笑,「这个时候将就一下了,薛大少爷。」 他什么苦没吃过,只是觉得让她受委屈了。 他扶着她上床,自己也跟着躺进去,拿被子将她裹严实了,又把大衣披在她身上,然后将她抱在怀中,看见她苍白的面容,低头问道:「还冷不冷?」 严怀音抬头看着他,摇摇头。 他看见她发白的双唇,低下头,张开嘴.含.住了它。 屋外浩大的雨声似乎都已经远处,她只听见两人淡淡的唿吸声,气息交融在一起,唇上的触感清晰的传入大脑,热,湿,粘,香,说不清,只觉得让人十分沉沦。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喘着粗气分开,额头抵着额头,彼此身上都有了热意,床边的墙上照射着一双人影,影子依傍在一处。 「吴有喜投靠了月国特.务机关长土肥君,我以为他抛妻弃子离开华亭只是想对付我领功,土肥和藤井不对付,这次他打着土肥君的名义和藤井他们合作,想来只是利用他们带走你,他竟然对你起了这样的心思!该死!」薛善说到后面,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生食其肉的模样。 严怀音却被他那抛妻弃子四个字给吸引住了,抬眸凝视他。 他点点头,道:「采苓怀孕了。」 严怀音闭上眼睛,深深的苦嘆一声,自责道:「是我害了她。」 薛善心疼的亲了亲她的眼睛,「不是你的错。」 她睁开眼,「你是不是早知道他有异心?」那日在严公馆他离开时嘱咐她小心吴有喜。 他淡淡道:「你要明白,只要吴有喜想娶采苓,我都会把采苓嫁给他,牺牲一个采苓,能换取更多有用的价值,她这是为国牺牲。」 严怀音嘲讽的冷笑一声,想起吴有喜对她说起薛善的话,「为国牺牲?你为国吗?你为的是你自己吧?」 薛善嘆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朝她摇了摇头,她神色一惊,紧张的看向他,他给她使了一个眼色,拉着她悄悄下床,让她躲到床后面去,她拉住他要离去的胳膊,他朝她安抚一笑,将她藏到拔步床后面,脱掉西装外套,从怀里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轻轻开了门走出去。 薛善听力很好,就像瞎子一样能听见许多细微的声音,刚才他听见了一阵很细微的脚步声,怀疑有人偷偷潜进来。 屋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外面静悄悄的,楼下大堂里有清冷的月光照射进来。 他握着手.枪悄无声息的下了楼,眼睛一眨不眨的打量四周,贴着墙走半圈,正准备回头,忽然感觉一阵疾风冲过来,他下意识侧身一躲,砰砰开了几枪。 严怀音听见楼下传来枪声,心头突地一跳,紧紧的咬着牙齿,心头害怕极了,害怕薛善出事。 眼前几个人影闪过,他定睛一瞧,四个身穿深蓝色衣服,连脸都蒙着的蒙面人站在他四周,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长长的刀,这诡异的穿着打扮以及他们手里的刀。 薛善一眼认出来,月国忍者。知道这里大部分是他们的人,怕用枪打草惊蛇引来其他人,所以派了忍者来杀他。 春秋战国时期的赵国尚武,民风彪悍,很多平民都会习武,更何况赵氏贵族,然而他们那个时候的武技,不是月国如今所崇尚的「一拳必杀」的技击效果,更排斥原始拳斗、自由搏击式的血腥厮杀,而是以服人为上策,以打人为下策,以杀人为下下策. 但是他赵无恤不一样,许是他体内流着夷人的血,天生嗜血天生蛮力,他喜欢一击必中,若是面对敌对之人,杀人则是他的上上策,所以其他兄弟看不起他却也怕他的兇狠,所以阿音常说他没有贵族的风范。 忍术本就起源于中国古武术,他武术一道是兄弟间之最,而所有冷兵器中,最擅长的是用刀。 忍者速度太快,用枪用处不大,反而束手束脚,他将手.枪放回腰间的枪.套里,眼里闪着嗜血的光,浑身散发出兇狠,机警,敏锐的气息,仿佛一匹黑夜中的狼,盯着面前的食物。 严怀音握着自己的手,手心里都是冷汗,耳朵一直听着楼下的动静,一颗心简直要跳到了嗓子眼,她想,就算他不是好人,她也愿意陪着他,要么共赴深渊,要么同挽狂澜,他若真是汉.奸,她就杀了他,然后自杀。 第四十五章 严怀音搓了搓有些发冷的手指,见窗外微微发白,她略一迟疑,从拔步床后走出来,轻轻走出了房间。 她顺着楼梯口往下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下了楼。 大堂里躺着两具尸体,全身蒙面,地上有血迹,她胆战心惊,推开半掩的大门,又看见一具尸体,仰面躺着,脖子处血肉模煳,浓郁的血腥味让她有些作呕。 她捂住口鼻,走出大门,昨夜太黑没看清楚周遭环境,天亮才发现这个地方周围没有几栋房子,人烟稀少,很是偏僻,如今五六点的光景,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她看了一眼四通八达的巷子,瞧见一条巷子里的石板路上有零星的血迹,心跳加快,抬脚走进巷子里。 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打斗声,她脚步一顿,心头一紧,然后抬脚跑了起来,没跑多久,一眼看见薛善正拿着一把长长刀和一个蒙面人打斗,那蒙面人更刚才屋里见到的那三具尸体装束一模一样。 第82页 她见薛善身上的白衬衣血迹斑斑,精神看上去却还不错。 薛善后退一步,吐了一口血吐沫,忽然看见站在一旁的严怀音,动作一顿,忽然感觉一阵疾风冲过来,他仰头快速后退,左边侧脸还是被刀锋划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蒙面忍者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一眼严怀音,又提刀而上。 他们四个人昨夜接到任务来杀对面这人,听说是个华亭高级官员,大家想着几分钟就能解决的事,谁也没想到这个官员还会武功,并且武功还不弱,从昨夜到今天几个小时的时间,四个人只剩下他一个,他们没完成任务是不能回去的,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他也不能离开,也捨不得离开,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几个小时的相斗,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浑身带伤,精神却是越来越亢奋,仿佛战场上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竟莫名的生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严怀音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跑出了巷子,踉踉跄跄的,浑身发软,地上有昨夜的积雨,溅起她一脚的污水,她咬紧下唇,跑了一段路,忽然看见前方走来一伙人,当先的年轻男人英俊挺拔,看起来十分眼熟,许是距离有些远显得有些模煳。 严怀音擦了擦眼,这才发现是眼泪模煳了双眼,一伙人也看见了她,她跑上去,对为首的年轻男人喘着粗气道:「林、林市长,薛、薛善在那边的巷子里,你、你们快去救他……」 林蕴生正色颔首,见严怀音满身狼狈,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让一个女手下扶着她,然后他带着其他人快速的朝严怀音所指的巷子奔去。 林蕴生看见地上的尸体,看着薛善身上的伤口,心头震惊不已,他震惊的不仅是因为这些忍者,还因为薛善能以一己之力杀了四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忍者。 他也曾面临很多次暗.杀,也曾几次都在生死边缘徘徊,他看着薛善,忍不住嘆了一口气,道:「我们的工作太容易被人误解。」他大哥也曾问过他,那时候他斩钉截铁的道,绝不会因被曲解而改变初衷,也不会因冷落而怀疑信念。 他默了瞬间,问身旁的薛善:「你的信仰是什么?」 远处太阳挂在天边,秋天的太阳暖暖的照在人身上。 薛善看着朝他逆光而来的严怀音,眼里含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信仰?」他在嘴里咀嚼这两个字,淡淡道:「间谍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几千年延续至今,那么多人前仆后继的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应该就是为了你所谓的信仰吧。」 而他的信仰,就是她,从前世到今生,都只是她。 薛善说完这话,快步奔上去,抱住了他太太,周围的下属看见两人的相拥,俱都八卦的偷偷看了好几眼。 林蕴生看着他们夫妻俩,忽然想到了他在家中的太太。 几个黑色轿车停在巷子口,薛善揽着严怀音对林蕴生道:「我去建宁,准备下一步工作,华亭的事,倒是还需要你扫尾了。」 林蕴生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却看见对方龇牙咧嘴,顿时想起他的伤口,朝他抱歉一笑。 林蕴生朝严怀音微微颔首,然后带着部分手下坐上了其中一辆轿车,薛善则带着严怀音和几个人坐上另一辆轿车,轿车朝两个方向驶去,一个南下建宁,一个北上华亭。 薛善身上都是皮外伤,去医院简单包扎了一下,又给严怀音做了大概的检查,两人便马上乘坐专车去了建宁,因为身份已经曝光,一路上都跟着很多保镖,到了建宁,有王总统派人来接他们去总统府。 两人一进入总统府的西花厅,袁绍仪便热情的迎了过来,拉着她的手,笑眯眯的打量着她的肚子,严怀音含笑叫了一声大姐。 袁绍仪满脸笑容的引着两人到沙发上坐下,严怀音对着沙发上的王振鹭叫了一声姐夫。 王振鹭颔首,看向薛善,「听说你杀了松本和藤井。」 薛善点头,「他们要我死,要我的太太和孩子死,我难道还放过他们不成。」 王振鹭嘆了一口气,「你可知他们真正的身份?」 薛善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他们也知我的身份。姐夫,他们已经打到了家门口,你还在犹豫什么?」 严怀音顿时看向薛善,眼里带着微微的诧异。 王振鹭抬起漆黑的眼珠,盯着薛善缓缓开口:「你是不是早就投向了你二姐那边?」 薛善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姐夫,因为你的不抵抗,你以为他们只要盛京,结果东北丢了,他们下一个目的将是燕城,接着是华亭,最后还要建宁,半壁江山也不一定能满足他们的野心,到时候,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王振鹭不说话,一片沉默之中,袁绍仪站起身道:「你们刚回来,身上都还带着伤,先回房休息一会儿吧。」 房间里,严怀音看着薛善,想起刚才他对王振鹭说的那番话,心里久久都不平息,看着他,有些嗫喏道:「我以为你是……」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口。 薛善看着她嘆了一口气,「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盛京,东北,每一个触目惊心的情.报,看着它们一步步沦陷,说什么都没用,所以什么都没说,大姐夫不相信,我就让他看看,东北是如何落入他们手中,佛祖割肉餵鹰,月国人又岂是一个东北能餵饱的吗?」 严怀音好奇问道:「那你怎么和林蕴生走到一起?」她记得他以前曾提过两人是竞争关系,可是那日在她房里,他走前对她悄悄说有急事可找林蕴生帮忙。 第83页 薛善解释道:「姐夫说攘外必须安内,可我和林蕴生都认为,攘外而后安内,他大哥原先是大姐夫一手提拔,后来和姐夫政见不同分道扬镳,国内几股势力内斗严重,我和他联手,是希望各方势力团结一致对外。他这么做,是因为他的信仰,而我……」他看向她。 他记得初遇那时,他在玉佛禅寺的大雄宝殿上,见她闭目祈祷,虔诚许愿,山河人间,无恙皆安,他便也希望这山河人间,如她所愿。就像前世,她希望赵氏封国,而他为她做到了,三家分晋,赵国后来成为战国七雄之一。 连日来的奔波,让严怀音沾床即睡,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她睁开眼睛,发现身旁的薛善竟然还睡得很沉,眉心紧蹙的闭着眼睛,十分痛苦的模样。 严怀音顿时紧张,摸上他的脸唤他,却发现手下皮肤滚烫得吓人,而他仿佛整个人陷入深深的梦魇中,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严怀音顿时吓坏了,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就冲出房间出去叫人。 王振鹭早已有事出去了,袁绍仪正在做早课,听到佣人来报告,也是吓了一跳,一边吩咐佣人备车一边去看人。 袁绍仪看着怀孕的严怀音衣衫单薄的光着脚丫,顿时皱眉,马上让佣人拿衣服鞋子给她穿,并嘱咐她在家休息。 严怀音拉着袁绍态的手,手指都在发抖,眼睛微微发红,「大姐,我也想去。」 袁绍仪握着她的手嘆了一口气,让佣人再替她拿一件毛呢大衣穿上,然后拉着她一起上了车。 病房外,穿着白大褂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医生,十分恭敬的对袁绍仪道:「夫人,我们已经给薛先生输了退烧的药,应该一会儿就退烧了。」 袁绍仪奇怪道:「他之前在镇江医院检查过,都是皮外伤,也都包扎过了,怎么会突然发烧到如此地步?」 严怀音也看着医生,她也觉得奇怪。 医生推了推眼镜,似乎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引起他高烧的并不是他身上的伤,我怀疑他脑部有肿瘤,他最近估计太过劳累,再加上受了伤,这些只是导火线。」 「脑部有肿瘤!?」严怀音不可置信的看着医生,脸色顿时苍白如纸,蓦地想起他经常头疼,却是下意识摇摇头,「是不是弄错了?」 袁绍仪也是脸色难看的看着医生。 医生嘆气开口:「十有八九。」顿了顿,又道:「如今国内对这种病束手如此,我建议尽快转去国外治疗。」 第四十六章 赵无恤看不清楚人,他的眼睛已经被血汗所模煳,他从马背上掉落下来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长刀,嘴里喊着:「走!快走!阿音快走!」 军医看着仿佛一个血人的少年,手指发抖的撕开少年的衣服,多处刀伤深到见骨,一边止血一边对徒弟叫道,快,快,拿吊命的来,其他先不要,先拿参片……看着浑身冒血,微微抽搐的少年,军医嘆气皱眉的对站在一旁赵氏宗主道:「无恤公子、恐、恐怕是……」 灯火的烛光将少年的黑影子照射在墙壁上,少年忽然浑身抽搐一下,牙缝里嵌着血,忽然睁开赤红的眼睛,喃喃道:「不能死,还有阿音,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死了,谁来保护阿音……」 忽然一名少女冲进来,拉着少年满是血污的手,哭泣道:「无恤,我是阿音,无恤……」少女白净的手也被染成了一片血色。 少年竟然仿佛清醒了过来,眼睛微微睁开一线,军医见了,嘱咐少女跟他多多说话,保持他的清醒。 少女哭得泣不成声,只是攥着少年的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然而想到军医的交代,她擦了擦眼泪模煳的双眼,手上的血沾染到脸上,她说,我的弟弟无恤,是所有兄弟中最英勇善战的一个,然而却最怕打雷,她说明明最贪玩练武的时候却最勤快,她细细的说着他小时候的趣事,说他小时候比她矮,说他小时候脾气古怪讨人厌,说他讨厌什么喜欢什么,晶莹的泪珠儿一颗一颗的至腮边落下。 晋阳赵氏和邯郸赵氏的内斗最后以晋阳赵氏为胜,然而晋阳赵氏元气大伤,后多年受制于其他氏族。 …… 薛善退烧后便回到总统府,他已经知道他的病,拉着严怀音的手平静道:「我先去国外,你和孩子好好的等着我回来。」 千年前,赵无恤为了赢音活了下来,千年后,袁无恤同样可以为了严怀音活下来。 严怀音从听到那个噩耗后,一直是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后来又听袁绍仪说薛善从小性子倔就,只怕不会愿意出国治疗,这会听他主动提起,顿时打起精神,握住他的手,开口道:「我还以为……我陪你一起去。」 他伸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手指抚平她紧皱的眉心,朝她安抚一笑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的身子不适合长途跋涉。」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衣服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握住她的手替她戴了上去,严怀音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眼睛又有些湿润。 是那日她故意掉落在那个房间的结婚戒指,是为了给他留下线索,他到底找到了。 大姐袁绍仪带着三姐袁泽敏来看薛善的时候,薛善对他两位姐姐道:「我想去国外治疗。」 大姐袁绍仪顿时高兴的点头,「医生说越快越好,我马上安排,后天就出发。我跟你三姐都打听清楚了,法国有一个医学博士对人脑部研究这一块非常先进。」 第84页 三姐袁泽敏眼眶发红,不住点头欣慰道:「还好不像二姐那么倔。」 后日就要走,没有时间了,额头微微有些胀痛,薛善忍痛开了檯灯,坐在桌前写东西。 怀信: 十年分袂,江山破碎,吾与弟皆知,救亡图存,唯有復归于联合战线。吾竭力奔走,秘密联繫,暗中准备,希望建宁当局改变其对外对内方针,目前虽有端倪,然姐夫顽固,大端仍旧不变,甚难于真正之联合抗敌,吾猜姐夫恐虑日后天下后世之人聚而称曰,亡华夏着王振鹭也,遭千秋之辱骂,故联合事宜,还须努力,然而姐夫已然怀疑兄,且万万未曾想到,大事未成,吾竟患上脑疾,急需国外治疗,然而敌国咄咄逼人,早有计谋,今之大计,退则亡,抗则存,自相煎艾则亡,举国奋战则存,望弟能说服令兄,彼等之心与吾人之心并无二致,亟欲停止自杀之内战。吾因病即将远洋,今将吾与吾二姐手上之军事力量,全託付于弟,近几年之布局也详细告之,望弟早日完成吾等之信仰。寇深祸亟,言重心危,此去一别,只怕遥遥无期,望弟保重,静候佳音! 薛非相 1933年秋薛善又用一张纸写了近几年的部署计划,刚落笔,严怀音便端着牛奶走进房间,看见薛善背对着他在桌前写着什么,她伸手啪地一下打开电灯,走过去皱眉道:「檯灯太昏暗,对眼睛不好,而且医生让你不要费神,多休息。」 严怀音将手里的牛奶递给他。 薛善微微皱眉,他一向不喜欢喝牛奶,「这……」瞧见他太太的眼神,只得端起来一口喝了下去。 严怀音不由有些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送毒药呢。」 她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子,见他将桌上的几页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又将两枚私章一起装进去,封好装进一个黑色绒布袋子里,大概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看了看表,问道:「你的事……做完了吗?」 薛善收好黑袋子,笑着点头,「好了。」 严怀音看着他轮廓深邃的脸,黝黑的眼珠,想到他的病,心中郁结难过又起,忍不住暗嘆了一口气,转开眼,瞧见桌上放着的无线电,伸手拧开。 无线电来传来崑曲悠扬婉转的曲笛声,山河一统皇唐,层霄雨露回春,深宫草木齐芳,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声音苍劲雄沉,以情带腔。 薛善手指敲打着桌面,轻轻跟哼唱了两句,知道严怀音不懂,跟她解释道:「这是《长生殿》定情那段,听这声音,只怕是俞大师那个关门弟子,倒真是名副其实。」 严怀音看了看手錶,也不管薛善正听得兴趣,伸手关掉了无线电。 薛善抬眼有些不高兴的看向她。 她挑眉点了点手錶,「十点过了,该睡觉了。」 薛善无奈的摇头笑了一下,见她转身要出去,拉住她,她回眸,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不要跟我去国外,我有东西需要你亲自帮我带去华亭。」 他知道她性子倔强,说不让她去她定会不听。 严怀音嘴巴才微微一张,他已经抬手压住她的唇,低声道:「昨日我说漏了嘴,姐夫已经怀疑我了,不过没有昨天那句话,我最近动作太大,只怕他也已经怀疑了的,我要是在派人传什么消息出去,肯定会被他拦截下来,我走后,你以探母为由回华亭,将东西亲自交到他手中,然后再回建宁,外面太乱,有我大姐和三姐照顾你,我才放心。」 严怀音凝视着他的双眼:「交给谁?」 他凑到她耳边说,她怕他是故意支走她,见他说得这样正式、严肃和谨慎,心中虽然不愿,到底勉强答应下来。 两人洗漱好后,关灯上床休息,严怀音看着窗外的月色,有些失眠,翻来覆去的几次,听见旁边有动静,她转过身来抱歉道:「吵到你了?」 薛善凑上来抱住她,手掌覆盖在她的小腹上,温热的手缓缓抚摸着,好像在抚摸着肚子里面那个还没有意识的小生命,一种异样强烈的情绪爬上她的心头,她偏头望进他的眼里,她的手忍不住抚摸上他的脸,指尖从他的眉骨处一点一点的抚摸到鼻樑,鼻尖再到嘴唇,她轻声念叨:「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这是洞房那日他问的那句卿对我何意,她给出的答案。 他眼里翻滚汹涌的情愫被压在眼底,如墨的眼珠更加浓郁,怔怔的望着她,良久,才开口说了一句:「等我回来,我给你画眉。」 呵地一声,她被他这一句忽然给弄笑了。 两日后,薛善夫妻俩同时从建宁出发,薛善乘坐专机飞往国外,飞机飞的不是现代的航线,而是走的驼峰航线,几乎是飞了大半个地球才到达法国巴黎。 这边严怀音乘坐专车到了华亭,当她将薛善给她的东西亲自交到林蕴生手中,林蕴生打开来看了一眼后,对方一向英俊内敛的脸庞出现了动容的神色,这人思维之缜密部署之精湛,简直堪比古代谋臣,他深深嘆了一口气,对她道:「我太太总说,胜利只会属于我们,我想,她的自信是正确的。」 严怀音要转身离开,林蕴生叫住她,「那日你被他们带走,他为了找到你,两天两夜没合眼。」 她微微一怔,初冬的天气寒风唿唿的朝她吹过来,她下意识拢了拢大衣。 第85页 林蕴生道:「薛太太,日后有用得着林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严怀音抬起头道:「我只希望你能不负他所託。」 严怀音在华亭严公馆停了两日,袁绍仪便已经电报电话的来催了几次,严怀音以多陪母亲为由,没有回去建宁,过了几日,建宁那边袁绍仪传来消息,脑部专家戴维教授生病住院了,而这位教授有一个专门研究脑部的华人弟子,名叫庄森延,只是这位庄先生看见薛善后,却拒绝给他看病。 佛家常说因果轮迴,人生际遇可不就是如此。 严怀音之所以没回建宁,就是怕她到时候想去国外的时候还要费一番口舌,她去找了林蕴生,半个月后抵达法国巴黎,已然是深冬。 华亭曾被喻为「东方夜巴黎」,可以想像真正的巴黎有多美,严怀音却无心欣赏这些,她直奔薛善所在的医院,到了医院,没有去看薛善,而是打听到庄森延所在的办公室,直接去了他的办公室。 她没把握说服他,但是总得厚着脸皮试一试。 她停在一扇白色的房门门口,取下手套,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伸手扣了扣门,门里传来声音,她推门房门。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穿着白色大褂,正低头写着什么东西,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说了一串法文,却是看见来人后,霎时顿住了,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惊讶道:「怀音!?」桌上的钢笔滚落下来,落在严怀音脚边不远处。 严怀音弯腰捡起钢笔,放回他的桌上,颔首笑道:「表哥。」 对方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喜和开心,然而没过几秒,那笑容便渐渐落了下来,他推了推眼镜,沉沉的看着她,「你是为他而来?」 严怀音点点头。 庄森延不说话。她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严怀音有些发冷,停顿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发涩的开口:「表哥,你曾说,学医的目的是想让更多人解除痛苦,医者仁心,是不是每个病人都有被治疗的权利。」 「医者仁心?」庄森延道:「可是他抢了我妻子,我是医生,可我也是个人,是个人就摆脱不了七情六慾,这是于私,于公,他薛善吃喝嫖赌,听说还是个手段卑鄙的贪.官,你让我以什么理由去救他?」 严怀音沉默良久,低头说了一声抱歉,转身离开。 她本来抱的希望不大,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另找医生,只是庄森延的导师是业界泰斗,错过了庄森延,大家都知道是错过了怎样大的治癒机会。 严怀音转过了一条走廊,上了两层楼梯,来到一个病房门前,她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微微一怔,房间里却一个人也没有,身体却忽然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她闻见那熟悉的气息,身体放松下来。 「说客没有成功,你不应该来。」 他拥着她步入房内。 她看向他,除了瘦了并没有什么变化,有些心疼,挑眉道:「你知道?」 他双手暖和着她微微发凉的指尖,「林蕴生提前拍了电报给我,刚才我在楼下等你。」所以他看着她一路风尘僕僕的走进医院,脚不停歇的直接去找了庄森延,看见她从庄森延办公室出来时满脸失落难过的表情。 严怀音倏地看向他,他朝她微微一笑,手指抚摸上她微凉的脸颊,「如若当初我不把你从庄森延手走抢过来,你今天也不用当寡妇。」 她顿时皱眉瞪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他呵呵笑了起来,「开玩笑。他有一句话说对了,你是我抢来的,可我永远也不可能还回去。」 他故意逗她,却见她眉目间的愁绪仍然化不开,嘆了一口气,抱住她道:「你放心,你表哥一定会救我。」 她抬眸,薛善笑道:「我们打个赌,如何?若是我赢了,我们的孩子就叫薛坏。」 她嘴角一扯,伸手打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严怀音没想到过了没几日,庄森延竟然约了几个脑部有名的专家一起给薛善会诊,所有人都很意外,除了薛善本人。 日落时分,庄森延把检查后的会诊结果告诉他们,「一是保守治疗,吃药打针,国外的药比国内先进,但也没有特效药,二是做开颅手术,但是如今开颅手术不是很成熟,有可能死在手术床上,两样风险都大,一个是晚点死一个是早点死。」他说话冷冰冰,但是严怀音觉得他能同意给薛善看病就已经很不错了。 严怀音看了薛善一眼,从他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她便开口问道:「你的建议是什么?」 庄森延看着她道:「我建议手术。」 薛善忽然开口道:「做手术吧。」 她送庄森延出病房,庄森延看着她道:「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他若是死了,他在你心里只怕是刻骨铭心,记得的都是他好的一面,可他若活着,他过去的那些不好你也会记得。」 她怔了怔,所以这便是薛善说的庄森延会救他的原因,她轻轻抬眸看向他,「手术有几成把握?」 「六成。」 翌日,他们便把薛善送入了手术室,庄森延主刀。 她看着手术室的门缓缓的合上,她坐在长廊的椅子上,从包里掏出一个日记本,这是上次薛善书房里被盗窃,她帮他整理书房,无意中发现的秘密,这上面是薛善的字迹,里面写的是春秋战国时期,晋国上卿大夫赵氏家族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男主叫赵无恤,女主叫赢音,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里面的情节,有些是他曾跟她说过的,她以为他只是开玩笑信口开河,有些是她曾经梦到过的,她以为梦只是梦。 第86页 兴许是上苍垂帘,薛善的手术很成功,所有人都很意外。 尽管手术很成功,但还是需要留院观察,因此短时间内他们是不可能离开法国,国内的袁绍仪和袁泽敏,还有在美国治疗的袁念慈知道后都是十分高兴,袁绍仪还特地给他们在巴黎购了一套别墅让他们居住,严怀音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一晃四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1937年的夏日异常的闷热。 严怀音看着客厅沙发上一地的碎报纸,顿时气坏了,叫了一旁的女佣:「是不是小少爷干的!?他人呢?」 女佣还未说话,门口便跑进来一个穿着背带短裤的小男孩,男孩扒拉着墙壁偷偷摸摸的熘进来。 严怀音咬牙叫道:「袁致邦!你过来!?」 小男孩小脑袋微微一缩,装作没听见,小脚丫子吧哒吧哒的跑得更快。 严怀音气得顿时跑过去抓住小男孩,咬牙道:「妈妈叫你没听见是吗!?」 小男孩三四岁的模样,大眼珠滴熘熘的转,稚嫩的小脸蛋一脸认真道:「妈妈叫的是袁致邦,爸爸说我叫薛坏。」 严怀音气笑了,「薛坏!?我看你才三四岁就学坏了,怎么随便撕报纸呢!?」 「爸爸说报纸上那个人抓过妈妈,他是坏人,我不喜欢他!」 怀音微微一怔,小男孩见妈妈抓他的手已经松开了,顿时狡猾的一熘烟跑上了楼。 严怀音无奈的笑了笑,叫女佣重新去买一份报纸回来。 她坐下来喝了一口咖啡,接过女佣递过来的报纸,看见上面的图面,微微一愣,盛京市长陈鸿志携太太赵莺莺出使月国,觐见月国第一领导人。 她放下报纸,想到采苓,采苓几年前产后大出血死亡,死后她才知道,原来采苓早已经跟大哥身边的一个助手相爱,可采苓从来没说过,也许在采苓心中,小姐永远是小姐,小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可是她从来把采苓当作妹妹和朋友,她是希望她有好归属,可这事终究是她害了采苓。 薛善从医院复诊回来,他看见她手中的报纸,走过去坐在她身旁。 严怀音回神过来,「回来了?没什么问题吧?」 薛善摇头,拥住她的肩头道:「采苓的事不是你的错。」他瞥了一眼报纸,报纸他早上已经看过了,自然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他眯了眯眼道:「采苓的仇,你的仇,还有……」他上辈子的仇,「赵莺莺都会跟他算。」 严怀音惊诧:「赵莺莺她!?」 薛善道:「她自己想去的。」 他伸手从怀里拿了一份报纸出来,笑着递给她,「给你看个好消息。」 她疑惑的接过来,只见报纸顶端写了总统王振鹭发表《抗战宣言》这几个黑粗体字,7月这个夏天,国内当局郑重宣布全面抗敌。 严怀音抬起头,薛善道:「终于等来了这天。」 两人的手相互握在一起,俱都笑了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