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他》 1 第 1 章(修) 金屋藏他/杨明夜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2024.5.22 再没有人会像林隽怡一样,把自己的婚礼办得像个脱口秀大会现场,还在各大平台线上直播。 她拿起话筒就忘记自己穿着婚纱,嗓音亮堂:“这么仔细想来,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从你的倾情赠予和我的委婉拒绝开始的。包括你硬塞给我的那些昂贵的房子、车、包包、首饰……” 在台下一片善意地哄笑之中,她也笑嘻嘻地将话挽了个结:“……和你数不清的爱意一样——都真香。以后就请多多指教啦!” 礼花和掌声一同响起,轻松欢快的bgm融在旖旎美妙的夜晚。花香馥郁,心中甘甜,没有任何煽情戏份,没有任何心酸流泪,所有人都笑着闹着,林隽怡余光望向一旁——助理正喜笑颜开地给她打手势,示意直播流量正哗哗上涨。 真是完美得恰到好处。 林隽怡翘起唇角。 这一切,可都要感谢她机智的好伴娘殷容。 昨晚她正对着镜子练习哭到底怎么才能哭得漂亮,是殷容打着哈欠从旁经过,顺便对她指指点点,锐评道:“老套。做新娘的,可不要在婚礼上哭得稀里哗啦的,直播那么多人看着呢,别显得结个婚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很不容易一样。” 果然。就像殷容说的一样,直播间现在很多人在乐,说就喜欢看这样的婚礼现场,结婚又不是“出嫁”,只是选择了一个人生伴侣而已,开开心心的多好。 殷容还是殷容,有两下子,听她的准没错。 林隽怡心满意足。她笑着拥抱了成臻,下巴搭在他肩膀的安稳时刻,视线准确地落在他身后殷容正梨花带雨的小脸上,随后唇角跟着抽了抽。 殷容满脸泪珠,此刻和她对视上,唇角也跟着抽了抽,她指尖捻了捻伴娘裙,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微笑。 哎呀…… 怎么说呢,有时候人就是容易说一套做一套。 殷容婚礼参加过不少,当伴娘还是头一遭。 没想到见证身边人幸福的感觉竟然是这么奇妙。她本来就有点泪失禁体质,眼泪忍了又忍,终于在看到林爸爸把隽怡的手交给男方的那一瞬间彻底崩盘,哗哗流出后余留神清气爽。 林隽怡冲她龇牙咧嘴,她也回做了个鬼脸过去,然后紧接着意识到,林隽怡龇牙咧嘴是想要提醒她,摄像头马上要扫到她身上。 天—— 殷容可不想被拍成“开心婚礼上哭得最惨的伴娘”,到时候被人截图出来做文章,丢人丢大发了要。 但躲避已经来不及。 她指尖迅速地点点眼角,可惜也完全擦不干泪痕,只能稍微侧过脸去,迅速平复呼吸,露出一个还称得上是温婉的微笑。 就在这时,身旁的男人微微上前了一步,站定在她身旁。 西装革履的挺拔身姿恰好挡在了殷容与镜头之间,他胸口的“伴郎”胸花和殷容胸口的“伴娘”并列在一起,摄像机扫过去,像极了“新郎”和“新娘”。 殷容的视野里出现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掌,上面还松松地放着一包她正十分需要的云柔巾,供她擦泪用。 男人一言不发。 她没犹豫,伸手接过,咬住了唇,也一言不发。 他收回了手。 她在摄像照不到的地方,抽出云柔巾按在脸颊上,迅速地将自己整理好,将那湿漉漉的云柔巾握在了手心。 男人那只手掌又伸出来了。 “给我吧。你的裙子没地方放。” 他平静地开了口,声音温润动听,却略显冷淡——殷容几年都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听到过他的声音,她微微恍惚了下,然后默不作声地将那云柔巾放在他手上。 给就给,这有什么。 台上仪式还没有结束,伴郎伴娘只能站在这里,不好乱跑,她正懒得找地方扔呢。 林承雨握住了那张云柔巾。 柔软而湿润,是她的眼泪。温暖,是她手心的温度。 他的手垂落在身旁,轻轻地攥着,指尖摩挲了下,然后微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 婚礼即将进入大合照阶段时,殷容的情绪已经完全平稳下来,她手做碗状捂着脸,小声问林隽怡:“快快快,看看我眼妆花了没?” 林隽怡狠狠剜她一眼:“你觉得呢?衬得我结个婚很不容易一样。” “哈哈,”殷容干笑一声,“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哪里有容易的?”她眼珠一转,锅立刻甩了出去,“都怪你爸爸,他先哭哭的,可怨不得我哦。” “我爸那是眼含热泪,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是什么,你是哇呜哇嗷嗷……” 殷容可不想和一个能说会道的博主杠上,她做了个鬼脸,拎起裙子一路小跑去化妆间补妆。 背景音乐放到了五月天的《拥抱》。 她在化妆间里对着镜子精心地整理发型。殷容今日随包携带小夹板,保证自己的空气刘海不能歪向一边,连两颊旁的卷曲碎发也要重新夹过,再仔细拉出几条,看起来越随意,其实下的功夫越多。 她打理发型是熟练工种,三下五除二整理完毕,满意地陶醉在自己的盛世美颜之中,补妆的粉扑拍打起来都带着节奏: “爱,爱,爱,爱——别走。” 正沉浸着,背后一个男声突兀地截断了美妙音乐,钻入她耳中。 声音挺浑厚,莫名有种上位者志满意得的气势:“这么说,你研究生一毕业就来云城工作啦?现在月薪多少?” 殷容抹口红的手速变缓,她抬起黛眉,从镜子中打量那站在门口聊天的一对男女。 略显拘谨的女声响起:“对呢,现在税后一万出头吧。” 男声长长地“哦——”了声,一个音被拿捏得有起有伏,纯熟老练:“一万?我给工厂工人发工资也不止一万呢。” 沉默不过两秒,他又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话头:“嗨,现在就业这么环境是差……” 殷容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总有这些不长眼的男人在她身边欺负小姑娘? 爱装x是吧? 好面子是吧? 长这么大没受过什么挫折是吧? 正赶上今儿直播,该轮到你殷姐姐给你好好上一堂课了。 她对着镜子翘了翘唇角,然后利索地收好化妆包转过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好像不小心被门槛绊了跌,人差点扑进男人怀里,手中cl口红的尖头稳准狠地直插在他胸口,疼得他“嗷”了一嗓子,口红也跟着飞了出去。 “你……”男人有着一张标准国字脸,五官端正,精心打扮后倒还有几分帅气,只是眉毛倒竖起来时有些凶狠迫人。 他疼得狠了,捂着胸口,嘴唇都气得哆嗦,话音却在望向对面的女人时戛然而止。 那是一张极为娇柔美丽的脸。 好似也受了些惊吓,带着润泽红意的唇瓣微张,娇娇怯怯地小声“啊”了下,男人便像被按了暂停键,一动也不再动了。 “谢、谢谢哥哥……”殷容眼波流转地望了他,又很快低下头去,脸颊泛上些红晕,“扶了我一下。” - 林承雨已经不是第一次当伴郎。 公子哥自小出手就阔气,人缘好,朋友多,去年一个好兄弟结婚,他还专程从伦敦打了飞的回来,为他挡了一晚的酒,本来说待一周,结果没两天便说有急事又飞了回去,朋友很是感动,正好今天也来参加了婚礼,在桌上大肆宣扬他的事迹。 新郎成臻是外地仔,大学才来云城,林隽怡怕他在酒桌上吃不消,才专程问了林承雨有没有空,本意是想请他到时多照顾照顾,没想到对方主动应承下来了“伴郎”一事。 如今他端着酒杯带着笑,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圆桌之间,向成臻介绍了不少云城本地有头有脸的年轻人,将气氛烘得好不热闹。 林承雨陪着新郎打点过了一遍,话说得多,口也渴,白酒当水咽下不少。好不容易回到伴郎伴娘这一桌,菜还没来得及吃上,就有不太熟的长辈主动上前来与他攀关系:“好久不见啊,承雨。” 他指节抵了抵微微昏沉的脑袋,发现身旁摆着“伴娘”台牌的座位处空无一人,声音有些哑:“好久不见,叔叔。” 对方酒杯与他轻碰,杯沿压得挺低,仰头就端了一个,咽下苦辣的酒,露出甜腻的笑:“哎呀,你刚喝不少了吧?随意就行。听林总说,你还是决定回国内发展了?” “对,”他抬杯跟着抿了一口,笑道,“哪里都不如家里好。” “那是,优秀的人才去到哪里都优秀,您能回来也是云城的福气……”对方说着,又自顾自地添满酒杯,这次没再碰,独自饮了,“有机会约林总和您一起吃饭。” 林承雨视线虚虚掠过他往后望,终于望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凝视几秒,又收回来,跟着便仰头灌了下去,声音平静:“您太客气了。” 背景音乐突然换成了慷慨激昂的调子,林隽怡相当有穿透力的声音从舞台中心响起:“现在开始本次婚礼的重头戏——告白环节。” 典礼正常的流程走完,林隽怡又开始整活了。 她换掉繁复华丽的婚纱,穿上定制的拖地鱼尾礼服,手工拉褶,缀满了珠钻,在耀眼的舞台上熠熠生辉:“再盛大热烈的爱情也曾是萌芽,是秘密,是说不出口的怦然心动。萌芽没有勇气冲出土壤,就会错过独一无二的阳光和风雨。” 林隽怡带着神秘的微笑,目光在台下逡巡,终于落在了伴郎那桌:“——将那些秘而不宣的感情说出来吧,就在今天,就在这里。就在现在。” “不要沉默,不要伪装,不要让未来的自己后悔,”她声音压低,带着几丝蛊惑人心的意味,“给爱情一个机会——只要你有勇气。” 参加婚礼的年轻人很多,此刻乱哄哄笑闹着互相推搡起来,林隽怡立刻加起码来:“今日告白成功的前三对情侣,我们会送出品牌同款定情对戒;没有成功,我们也会送出安慰大礼……” 对戒是hw家的,重金之下必有勇士,麦克风第一个被带着圆圆眼镜的年轻男人抢到,他脸极红,面对着摄像机,却又腼腆地几乎不敢正视镜头:“……你现在在看这场直播么?”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坚定,声音却发颤:“从高中到现在,我们已经认识八年了。我知道你的所有喜好,也包括曾经喜欢过的人。” “可惜从来没有一个,是我这样的类型。” “你那天说我们是最坚/挺的革命友谊,我扯开了话题,因为我对你从来都不是友谊。” 场上尖叫起来,乱糟糟之中男人的脸更红了,声音也被音浪推着加大了几分:“……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秒就喜欢你。” “你呢,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考虑一下我?” 场上沸腾了:“谁呀?” 直播间弹幕也沸腾了:“告白怎么不说名字?不说名字视为作弊!” 年轻男人声音再次变低:“……性感扭扭鱿鱼花小姐。” 直播间弹幕跳出来。 “性感扭扭鱿鱼花小姐:鲨了你!” 年轻男人捕捉到了,他尴尬地挠着脸:“如果你不喜欢,也没有关系。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反正除了你我之外,也没有人知道你的冲浪id……” 说着,他的动作突然定住,因为又弹出来了一条新的。 “性感扭扭鱿鱼花小姐:别再说了!拿对戒回来在我家楼下烧烤摊见!” 欢呼声达到顶峰,男人昏头转向地被推上台,从林隽怡手中接过画着hw对戒的可爱泡沫牌,向镜头鞠了个90度的躬道谢,激动地连说了三遍“谢谢”。 “恭喜恭喜,您挑好对戒之后拿这个牌子找我们的工作人员报销就好。”林隽怡也很激动,现场效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这妥妥能登上平台首页了,她笑道,“祝你们幸福!” 奢侈珠宝与爱情双丰收的例子就在眼前,林隽怡准备的几支麦克风瞬间变得紧俏。不止男生,女生们也跃跃欲试,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为了争抢剩下的两对对戒,各桌甚至开始同时告白,有的现场打电话公放,有的隔桌喊人,林隽怡分身无术,只能紧着热闹处去凑。 “林承雨!”远处桌有个大胆的女生调戏林承雨,“我喜欢你!你快同意了吧,对戒咱俩卖了对半分。” 工作人员递上了备用的麦,林承雨接过笑起来:“梁大小姐,您差这点儿钱吗?” “世界上哪有不差钱的人,”两人都是在伦敦留的学,互相之间熟得很,女生真真假假地问道,“怎么了,不方便?你有喜欢的人吗?” 林承雨双手合十抵在额上笑着作求饶状,女孩也跟着笑:“那就是没有咯?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咱俩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行。” “我……”林承雨刚开口,麦克风恰巧没电,声音断在了嘈杂之中。他拍了拍话筒示意给她看,耸了耸肩,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那桌突然热闹起来,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原来是一个国字脸的男人勇夺桂冠,拿到了麦克风。 他比起之前戴圆圆眼镜的男人看起来自得许多,站起来清了清嗓子,笑着问:“大家更相信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很多人都挺捧场地大声回答“一见钟情”或者“日久生情”,更有甚者直接喊起来:“许总今天是不是一见钟情了?” 伴郎这桌都在看热闹,旁边有人“呦”了一声,好似有些唏嘘:“许昌立要告白了?” 林承雨挑了挑眉,挺感兴趣似的重复:“谁?” “哦,许昌立,花城许氏的公子,这两年刚来云城发展,你不认识也正常。”对方解释道,“做家具生意的,长相家世都不错,很多小姑娘喜欢呢。” 许昌立垂头看向正双手托腮,歪头望着他的殷容,声音突然就带上了些宠溺的意味:“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但今天,我遇到一个女孩,第一次让我相信了一见钟情。” 殷容仍带着那甜美的笑容,纤长的手指捂上唇瓣,眼睛像星星一样闪闪眨巴着望他,好像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 “缘分有的时候真的是天注定的,而我,不想错过。”许昌立目光中多了些笃定,他笑容得体,甚至有几分优雅,“殷容小姐,很开心认识你——你不用急于回答,或许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我不需要别人赠送的对戒,如果我们有未来,一切都任由你来挑选。你愿意吗?” 工作人员将话筒递到了殷容身前,好戏终于要开演,她带着盈盈笑意伸手去接,没想到却突然被人截了胡。 “林承雨,”旁边的林隽怡立时来了劲,“你是要告白吗?” 林承雨攥紧了手中冰凉话筒,另一只手跟着握紧,指甲嵌入手心之中,痛意驱散了正上头的昏昏酒意。 他微微蹙了下眉,没说话。 2 第 2 章 礼堂突然安静了下来。 云城很大,但同辈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就那么多,画成个圈子,大家隔上三五个人都能算得上认识,此刻全部很有默契地沉默着。 殷容听到雨滴坠落的声音。 “林承雨,”林隽怡不依不饶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她向来擅长打破砂锅问到底,此时恨不得将麦克风戳到对方嘴里,又问,“你是要告白吗?” 面前的男人不答话,殷容转过头,分神地望向窗外,忽然想起昨晚林隽怡看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还嘟囔着抱怨说:“不应该呀,下雨娶个恶媳妇,我这么温柔和婉,明天肯定不会下雨的。” 温柔和婉…… 确定不是咄咄逼人? 殷容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林承雨?”温柔和婉的林隽怡果然很快耐心售罄,“怎么不说话?” “啊?哦,不是告白,我这人没什么告白的运气。”林承雨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他歉意地朝许昌立笑笑,“不好意思,我麦克风刚没电了,借用一下方便吗?” “没关系,”许昌立很有绅士风度,笑道,“你先请。” “谢谢了。”林承雨笑道,“我回答一下刚刚梁大小姐的问题——喜欢的类型,不清楚。” 语气随意地像开玩笑:“讨厌的类型,倒是有。我最讨厌爱放鸽子的女人。” 话音刚落,他腿上膝窝一软,不受控制地往前微微踉跄了下,还好很快稳住了身形,看起来并不那么明显。 林承雨抬起头摸了摸鼻子,再张口时,话音里带了些模糊不清的笑音,比刚刚更松快了些:“……还讨厌爱动手动脚的女人。” 殷容背脊笔直,淡定地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双手随意搭在右膝上。 她方才优雅地翘了个二郎腿,华美的长裙裙摆滑下,刚好挡住了她闪亮的尖头高跟鞋。 - 神经神经神经! 殷容昂首挺胸,气势汹汹地走出礼堂。 夜风卷着细雨往她裙摆上扑,也熄不灭她心中正燎原着的星星之火。 她就知道,一遇到林承雨准出状况,小时候是这样,长大后还是这样。 这男人心眼小的和针尖一样,对别人一副好脾气模样,偏偏最记她的仇,喝醉了还要专程来坏她的好事! 好好待在伦敦多好,每天朋友圈发的那么欢实,朋友成群,快乐无边,登山跳伞,好不热闹,到底回国来干嘛? 高跟鞋恼怒地砰砰撞地,身后的皮鞋声也加快了速度,步子大,没几步就追了上来,男人笑着出声:“殷容。” 声音好似比年少时沉了些,酒意熏出几分沙哑,陌生又熟悉地砸过来,砸得殷容头重脚轻,步子都晃了些许。 她深吸一口气站定,抱住双臂微侧过头,没什么好气地瞥他一眼:“……干嘛?” “几年没见了,”林承雨笑了笑,白皙的脸颊被酒染了些红,“见到老朋友,踹一脚就算打了招呼?” “那不然呢?”殷容也笑,梨涡和声音一样甜,“你觉得破坏老朋友的被表白现场才算打了招呼?” ……她看起来好像还挺期待这个表白现场。 林承雨笑意顿住,面色慢慢变冷。 两人如跷跷板一样,他沉下去,这头的殷容心情立刻好得飘起来。 她耸耸肩乘胜追击,身子不自觉地向他倾斜了些,问:“你故意的呀?” “故意什么?” “故意破坏我被表白的现场,”殷容一晃,身子立即回到原处,她漫不经心地抬手欣赏新做好的美甲,“你不想我答应?” “谁稀罕破坏你的被表白现场?”林承雨回答的很快,顿了顿又补充,“场上那么乱,我还能注意到谁正和谁表白?” 殷容放下手冲他做鬼脸:“不稀罕最好,破坏你也破坏不完,跟我表白的男人这个礼堂都坐不下。” “那真是恭喜你了。”他淡淡笑了声,“我只是麦克风没电了,就近看到工作人员,回答下别人的问题而已。” 殷容想到了他方才的回答,不屑地嗤一声:“神经。放鸽子是美女的专长,这都不懂?” 说着白他一眼,扭头就走,语气轻快又随意,“喜欢的类型也不清楚——怪不得到现在连个对象也找不着。拜拜了您呐。” 人还没走出去一步,带着些温度的西装外套不够客气地扔到了她头上,林承雨也转了身,态度恶劣:“拜拜。” 殷容胡乱掀开西装,望着那穿着白衬衫的清隽背影:“你把我的发型弄乱了!” “西装不弄乱,”林承雨回过头,一双星眸挺亮,他意味深长地撂下最后一句话,“小雨也会弄乱的。” …… 是大雨好不好。 殷容腹诽着,把那件质感顶级,一碰就知价格昂贵的西装外套往头顶一罩,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车。 被雨浸染过的夏夜凉爽,在外晾晒了一天的车却极闷热,钻进来就让人感觉透不过气。副驾驶斜靠着一把黑伞,殷容随意地把罩在头上的西装外套扔在那伞尖上,手心便沾上了淋淋雨意。 雨珠砰砰急落,被车顶过滤到她耳中,像是一颗心在潮湿地乱跳。 带着讥诮意味的男声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小雨也会弄乱的。 殷容伸手打开空调冷风,左右晃了晃头,总算头脑清醒了点儿。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播上摇滚乐,启动了车子,黑车像一尾鱼,在这座城市鱼缸里缓慢游曳。 沙沙雨中,世界像被罩上了一层雾气茫茫的模糊滤镜,熟悉的景色变得神秘陌生,让人看不清楚。 殷容觉得自己和“雨”很有缘。 她小的时候最喜欢下雨,喜欢听雨击打在窗沿上的声音,喜欢看雨滴落在地上碎开又弹起,喜欢穿着雨鞋重重跳进水坑,更喜欢爸爸的小轿车从水中涉过时窗外飞起的迷雾一样的雨帘。 幼时的她觉得雨水是小车的翅膀,掀起来时就会带她起飞去宇宙,然后在银河里徜徉。 少女时期的她觉得雨水是暧昧的涌动,在教室里昏昏欲睡点着脑袋时,后排男孩刻意的一声轻咳,总能透过落雨声被她敏锐地捕捉到,然后背脊不自觉地挺了直。 后来的她发现了雨的另一面。 雨温柔包容又沉默,供她推脱,供她栽赃,她将所有的狼狈都尽数归结于雨天,然后大雨拥抱她,观望她,注视她,也安静地嘲笑她。 细密雨网像极了欲望,网住了都市中每个毫无准备的人群。他们一头扎进来,惊慌失措,无处可逃,被欲望浸得湿透。 就像她一样。 每个人都会淋一场大雨,她淋过,别人也淋过,没什么不同。 车子兜兜转转,终于停在了路边。 路灯昏暗,殷容有些累了,她打开双闪,半降下座椅懒懒往后靠,无所事事地打开手机,第一眼就看到群聊里,林承雨正被艾特的火热。 [@小雨,今天真帅啊兄弟!伦敦水土养人啊!]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大家聚聚啊@小雨] [没想到我雨哥唱歌也这么6,堵门的时候情歌唱的我心都颤了] [我们现在就在ktv呢,现在就让承雨为大家一展歌喉] [视频] [视频] 殷容点开视频。 是个女孩拍的,ktv灯光暗,不甚清晰的画面里,一身白衬衣的男人最为抓眼。 他正低着头专心玩着手机,另一只手握着麦克风,在和一个甜美女声一起合唱。 女声很温柔,林承雨的声音也很轻柔,很有磁性:“有谁能比我知道,你的温柔像羽毛,秘密躺在我怀抱……” 歌词情真意切,可惜歌唱的实在是心不在焉,不记得的歌词只随意哼唱过去,甚至没有抬头看屏幕。 女孩出声提醒:“承雨!” 他抬起头望过来,有些迷茫地眨眨眼睛,才意识到对方在拍自己。他笑了笑,道了句“别乱浪费内存”,女孩咯咯笑着,他又低下头去,麦克风随手放在了一旁,殷容关掉了视频。 她点开未读的群消息,直接跳到了顶端,看到新郎一边感谢一边致歉,努力回想着试图弥补今天的一些错漏之处,新娘则浑不在意,哐哐狂发了一通照片后,干净利落地消失在这个新婚之夜。 那些照片里林承雨出境颇多,她的也不少。 殷容立刻开始仔细地检查那些照片,片刻后,终于安心吁出一口长气。 幸好,每一张都美丽动人。 也不知道是摄影师有眼色,没有抓拍到她嗷嗷大哭的照片,还是林隽怡看得仔细,悉心把那些删除掉了,不然要是她的丑照发在了这个有着小学初中高中同学的杂七杂八的群里,她真的会气到睡不着觉。 她点开了最后的大合影。 中间的一对新人紧紧相拥,而她和林承雨一个在新郎的那一边,一个在新娘的这一边,仿佛是两个不甚熟稔的陌生人,只在今天为庆祝他人的幸福而齐聚一堂。 殷容放大了那张照片。 指尖落在男人脸侧时,她才发觉林承雨和她记忆中的男孩还是有些许不同之处的。 时间像是分水岭,锋利地划开了男孩和男人,他的笑容从骄傲昂扬变得沉稳成熟,一张脸褪去青涩,变得棱角分明,也更加英俊逼人了。 纤细手指往下滑。 唔。衬衣领口扣得倒是紧,喉结还挺性感的,高中的时候喉结有这么明显么? 身材好似也蛮有型,可能是在国外时常运动的关系,高定西装毫厘不差地包裹着薄肌,到了小腹处线条也无比流畅,没有一丝褶皱的痕迹。 再往下,哦,她上初中时就发现林承雨的腿又直又长,如今板正的西装裤一穿,显得腰臀比好像更加…… “砰!” 车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黑影从眼前一晃而过,殷容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问:“谁?” 林承雨吗? 她做贼心虚似的迅速把手机锁了屏,惊魂未定,迅速低头检查—— 车锁着,安全; 车膜贴着,外面看不到里面,安全。 不,不会是林承雨。 他刚还在ktv呢,那地方离这儿开车都半个小时,哪里会出现在这儿? ……所以是什么声音? 殷容探头探脑半天没看出来个名堂,蹙着眉启动了车子,没想到刚启动雷达就开始滴滴报起警来。 360影像里,一个男人昏晕在她车前。 弥漫的雨雾干扰了影像的清晰度,殷容怔怔望了几秒,眨了眨眼睛,又揉揉眼睛再看一遍。 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的侧脸……未免也太像林承雨了一些。 她抓起副驾驶上的黑伞就推开了车门。 3 第 3 章 嘈杂的ktv包房里,手机屏幕定格在某张被放大的照片。 照片里,女孩很有镜头感地扬着脸招手,笑靥如花,模样像极了骄傲快乐的小孔雀。 林承雨的手指悬停在她脸庞。 ……真人和照片还是有些不同的。他想。 这几年虽然没什么联系,但在朋友圈里也看了不少她的自拍和vlog,本以为早已修炼成功,百毒不侵,没想到今天自己竟然还是那么毛毛躁躁……就和以前一样。 见了真人,再看照片,就能回响起她的清脆笑音,浮现出她眨巴一双眼睛时的灵动模样。 尤其是双手托腮,眼睛亮亮,笑容极甜美的时候—— 他只远远望去一眼,就知晓那个正侃侃而谈叫许什么玩意儿的方脸男人要倒大霉。 就和以前的他一样。 ……本该看戏才对的。他轻叹一声。 明明这次倒霉的人不是自己。 他早就下定决心不会再被她玩弄了。 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恶劣的、冷漠的、没有心的、聪明的、漂亮的……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在她的笑脸旁无意识地划出细小幅度,写出“殷”的笔画之时,“殷容”两个大字突兀地在屏幕上震动起来。 “嗡嗡——” 手机一抖,差点掉在地上,林承雨攥稳了,看到黑色的界面上映照着自己惊愕的双眼。 他腾地站起身来,走出ktv包房只需几秒。 “……喂?” 电话接通了。殷容那边半天没有出声,林承雨轻声念她的名字,似在确认:“……殷容?” - 雨夜之中。 殷容僵着脸没说话,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再次确认眼前男人的模样。 她向来以自己5.0的视力自傲。明明从小又爱看书又爱看漫画,游戏也玩的飞起,电子设备从不离手,用眼绝对过度,但视力却从来都很给力,远处飞过个小虫子都能看清翅膀的颜色,还意外帮朋友抓过一次奸,连林隽怡都赞她“火眼金睛”。 但此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男人闭着眼睛侧躺着,衣物被雨水浸了透,半张脸模糊地湮没在阴影处,殷容犹豫了几息,试着伸出脚尖,小心翼翼探在他肩上。 稍稍一使巧力,男人便无知无觉地乖顺翻了过来,整张脸暴露在了昏暗灯光下,殷容倒吸一口冷气,退开半步。 “殷容?”电话里传来林承雨的声音,有些急,“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事……”她下意识地回答,有些结结巴巴,问,“你在哪儿呀?” 问完才觉得是句废话。 几分钟前刚看到新鲜出炉的唱歌视频,他能在哪儿? 还能在眼前不成? “在怡景路的金鱼会所,”林承雨问,“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我……我在路边,遇到……” 话还没说完,电话里突兀地挤进一道轻快女声,“承雨?” 声音清晰又有穿透力,殷容咬住了唇。 她听出来那是“梁大小姐”梁韵灵的声音。 这么想来,好像也是刚刚与他合唱歌曲的同款甜美声线。 “哦,打电话呢,”梁韵灵很有眼力见儿,笑着揶揄他,“不打扰啦。” 林承雨轻“嗯”了声,转回问殷容,“在路边遇到了什么?” “遇到……”她顿了顿,话音一转,道,“遇到一条被雨淋湿的狗。” “然后呢?” 女孩停了一会儿,突然轻轻笑了声,笑里满是嘲弄之意。 林承雨顿了顿,好似想明白了,声音骤然沉下去:“这条狗让你想到我了,所以你打给我,是吗?” “对。” 回答得毫不犹豫。 林承雨不再说话,沉默在两台手机之中蔓延,他不够平稳的呼吸声顺着信号传过来,雨越下越大,好像通通落进了装着殷容的玻璃罐子里,从脚、小腿、腰际开始一点一滴地湮没到她胸口,让她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殷容,”林承雨终于开了口,“我在伦敦的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当然很好了。” “那就好。”男声很平静,也很决绝,“既然你过得好,就不要再拿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因为你不在的时候,我过得也很好。” 话音落下,电话传来了忙音。 殷容握着手机停顿几秒,才意识到林承雨竟然就这么直接地挂掉了她的电话。 ……他竟然敢直接挂掉她的电话。 她胸脯快速起伏几下,不知是气还是委屈,低头恶狠狠地望向了地上的男人。 这一模一样的,令人生厌的脸! 殷容冷着表情,将她的伞微微倾斜成一个角度,雨水从伞面汇聚成一股细流,径直地打在男人无知无觉的面颊。 抚过他的额,碎发被冲洗开来,露出更清晰的、和林承雨几乎一比一复刻出来的精致眉眼。 伞面再往下一些,水柱打在他微微张开的柔软唇瓣上,水珠跳起,又进入口中,男人毫无知觉,不知吞咽,任由雨水聚满之后再从唇角蜿蜒向下溢出。 殷容终于蹙着眉蹲下身来。她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脸颊:“喂。醒醒。还活着吗?要叫120吗?” 力气之大,几乎像是扇耳光似的,把他的脑袋都打偏向了一侧。 男人好像恢复了些意识,他蹙了蹙眉,刚张开口,不慎雨水入喉,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殷容有些心虚,糊弄地拍了拍他背脊给他顺气:“还好吗?” 他咳得厉害,清瘦的脊背一条棱似的弓起来,她拍着都有些不好下手。待男人迷蒙地睁开眼睛望向她,对视的瞬间,殷容心中又是一惊。 老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更像了——真的和林承雨长得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和林承雨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两个妈妈都在一家医院,从来也没听说过他有个双胞胎兄弟啊! 这……这难道是上天赠送给她的玩具吗? 殷容思绪混乱如线团,她勉强从中抽出一丝理智来:“这位……先生。你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帮你叫救护车?” 大雨纷落,如屏障一般,将她的声音切落,断断续续地传入男人耳中。 ……是谁? 眼前的世界模糊,分开,又重叠,影影绰绰地形成了一个女人的轮廓。声调很温柔,她身上馥郁的香气混杂在潮湿雨汽之中,那味道让他熟悉又安心。 殷容又去拍他的脸颊:“先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纤手起伏之间,熟悉的香味变得触手可及。男人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被雨水冲得冰凉,触碰她没几秒却又变得滚烫。 殷容开始有点急了:“你在发烧。” 男人唔了一声。他往她的方向凑了凑去嗅,像确认了什么,很轻地开口:“……带我回家……” 就连声音也与林承雨一模一样。 殷容大脑停摆:“……什么?” “我真的不想在这里……”他混乱地咕哝了句什么,殷容凑近了听,终于再次确认自己听到的内容。 他说:“……求你,带我回家吧。” 熟悉的雨夜,熟悉的这张脸、这个人,用着熟悉的语气,说着似曾相识的话。 场景与过去重叠,理智的线被狠狠抽出,线团搅得更乱。殷容后退半步想要逃,才发现他将她的手腕握得很紧。 完全不打算松开的样子。 半晌,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理智、平静,却说出毫无理智的话—— “你还能站起来吗?” 殷容不知道一个成年男人竟然有这么重。 好在他还有些不甚清明的意识,知道自己使些力气——可饶是如此,殷容将他搀上副驾驶,也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 她扶着他起身时,男人半个身子倚靠着她,是那种很依赖的、完全不设防地倚靠着,湿淋淋地贴在她身上。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没什么力气地垂下脑袋,正巧抵在她额头上。 殷容很想尖叫说“水水水你弄我一身水”,又想尖叫说“你把我的空气刘海搞没了”,但容不得她反应,对方一个踉跄,差点让她也稳不住身形。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上了车,殷容累得呼哧带喘,随意扎了下头发,抽出纸巾擦了擦脸,转头发现男人已经窝在副驾驶上睡过去了。 身子靠得离她很近,长手长脚无处安放,湿漉漉的脑袋搭在她腿旁。她绸缎一样的裙摆现在和他的发丝现在和一样湿了。 suv的空间平时对殷容来说很是宽敞空旷,没承想塞进一个男人来瞬间就变得紧张逼仄,这狭小空间里,殷容甚至能感受到他起伏着的、灼热的呼吸。 要快点送他去医院。殷容想。除此以外,她思绪混乱一片—— 这个男人是真实存在的吗?她穿到什么平行世界了吗?她这样的行为合法吗?对方发烧这么严重,不会死在她车上吧?如果死掉,她会承担什么法律责任吗?行车记录仪应该能记录她的施救行为吧? 她浑浑噩噩地伸手去为他系安全带,发现他的衬衣扣子混乱之中被扯开了几颗,不过就算没扯开也是一样,湿透了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年轻肉/体的轮廓,春色无限好。 殷容觉得嗓子发干,安全带从他滚烫潮湿的胸前滑过,将他整个人扯起来的时候,她想着林承雨现在好像也是这么高,衬衣领口解开的时候锁骨可能和他一样这么明显,也和他的身材一样好。 她拿起林承雨的西装外套将男人的脑袋胡乱揉了揉,又随便地盖在他身上。 ……就收留他这一晚,她想。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不管医生说些什么,不管他退没退烧,她都会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绝对。 4 第 4 章 殷容一大早就起了床。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透过落地玻璃,将宽阔室内晕染成温暖的明黄,落在她带着纯白修身的连衣裙上,细微的珠光在光线下粼粼波动。 化妆间台面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一个比一个看起来昂贵高级,流光满盈之中,一个简陋的、扁扁的铁皮盒子显得有些突兀,上面印着“雪绒膏”三个字。 殷容化完妆,又打理好发型,才将那铁盒打开,里面纯白色的膏体已经快要见底,她挖出一小块,仔仔细细地抹了手。 所有准备就绪。 今天对她来说是个相当重要的日子,所有的事情都得靠边站。 殷容妆容精致,意气风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了下,口型是“加油”。 然后将一双拖鞋穿出高跟鞋的气势,只在哒哒路过次卧时,脚步微微顿了顿。 她想了想,低头发出去一条消息,然后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 商家总是嗅觉敏锐,五花八门的广告铺天盖地宣传了一周,就是为了这个周日的母亲节。 花店与蛋糕店争奇斗艳,一家写“‘花’点时间,和母亲”,一家写“专属于妈妈的甜蜜”,殷容轻装上阵逛起街来,临走时蛋糕店的姐姐与她咬耳朵,“她还真的问了我。” “和她说了吗?” “说了。珍珠项链。” “好哦。”殷容递给她一束花,“送给你。未来的母亲。” 姐姐捂住嘴,又抚住肚子,脸色微微泛红:“你怎么知道——” “谁也别想躲过我的火眼金睛,”殷容笑得贼兮兮,又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她肚子,“这个幸运的小家伙也不行。好羡慕哦,出生就可以吃甜甜的蛋糕呢。” 时间紧张,殷容没多聊,拎着蛋糕出了门,准备放在副驾驶时注意到上面水渍干掉的形状,蹙了蹙眉,放进了后座。 等红绿灯的时候,她打开了公众号的推送消息——这是林隽怡推给她的,输入八字后可查询每周运势,林隽怡说很准,硬要她关注,她勉强关注了,并输出了一通要相信科学拒绝玄学的观点。 林隽怡对她嗤之以鼻,说那是你现在没什么事儿求。有事儿求的时候你就想问问玄学了。 今天她刚好有事求。 公众号的标题很花哨——[又到周日啦!本周运势准确吗?若是不准,欢迎来骂!] 殷容深吸一口气,点开。 [本周运势:……得贵人相助,心想事成。] 一大段文字中她只揪出“心想事成”四个字,绿灯与此同时亮起,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关掉了手机。 车一路畅通,驶向云城市中心的别墅区——云书公馆。 - 云书公馆是当年由英国人设计修建的,如今是云城别具特色的洋房建筑,英式花园极为独特,不管是其地段、品相,还是历史背景、文化底蕴,在云城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豪宅。 而这里,就是殷容奶奶王蔓的住所。 殷容抵达的时候才刚刚早上九点,可等她进了门,才知道有人来的比自己更早。 姑姑殷如珊和她的女儿刘思殷已经一边一个围着奶奶,聊着笑着好生热闹,桌上鲜花盛放,还有个精致的草莓蛋糕,蛋糕上的巧克力牌上写着“母爱如珊”。 ……如“珊”? 殷容瞥了那牌子一眼,有点想笑。 姑姑的本名其实就叫殷如山。 那还是爷爷在世时起的名字,姑姑如山、爸爸如海,恢弘大气,因为当时爷爷总在各国跑,奶奶一人在家驻守,起此名寓意为“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没想到很快就真的隔了山海。 爷爷去世的时候,奶奶刚怀上小叔叔,爷爷还没来得及给小叔叔起好名字,就撒手人寰,奶奶为祭奠爷爷,给叔叔起名为“殷如一”,寓意为始终如一。 至于山海平不平的,殷容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姑姑一直嫌“如山”太像男人,后来硬是将爷爷的“珍贵赐名”改掉了,把“山”改为了“珊”。 “如山不也是姑姑的本名么,”殷容笑道,“怎么还用上了谐音梗呢。” “蛋糕都是你表姐设计的,我哪里懂这些。”姑姑笑着瞥她一眼,转头又和奶奶说,“思殷知道您喜欢吃草莓味的。” 姑姑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对女儿的这个名字倒是很满意,总在家“思殷”长“思殷”短地叫表姐。 她很喜欢给大家讲自己曾经做的一个胎梦。她说那时候刚怀上表姐,自己都还不知道呢,就梦到了爷爷。 爷爷在梦里说他很想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如珊,在梦里摸了她的头顶,还说“我的乖珊珊也要当妈妈了”。姑姑在梦中流下泪来,于是生了表姐之后,就给表姐起名为“思殷”,旨在怀念爷爷。 刘思殷抬头看到殷容手中的草莓蛋糕:“容容也买了蛋糕吗?哎——都怪我,忘记早点和你说一声。” “没事呀。”殷容俏皮地冲表姐眨眨眼睛,“吃不了,兜着走呗。” 又转头问姑姑:“哎,姑父呢?” 姑姑淡淡道:“他忙着呢。” 殷容长长地“哦——”了一声,没再接话,直接凑去奶奶跟前:“奶奶今天好漂亮哦。哇,这条珍珠项链也好靓,很称您。” 奶奶今天着了身深紫色的套装,她本就肤色白,如今银白色的头发烫成精致的卷,全部梳向后,唇上沾了些润泽的口红,显得精神矍铄,她笑容很淡,望殷容一眼,道:“你表姐送的。” 表姐有点害羞地笑:“我在瑞士留学的时候就看中了这条古董珠宝项链,觉得很适合外婆。那时候手上紧张买不起,留了老板的联系方式,幸好现在它还在。看来它和外婆很有缘。” “啊呀,那表姐可真是没白去趟瑞士。这样会不会显得我的礼物很重复呀?”殷容撅起嘴来,从包里磨磨蹭蹭地摸出了个蓝丝绒的盒子,在表姐热切的目光中打开—— 里面是串祖母绿配钻石项链,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笑道,“爸爸很重视这个母亲节呢。喊我和设计师选了好多个款都不满意,最后亲自设计定制了这个,等了好久呢。爸爸说和爷爷送给您的扳指很像,您看像不像?” 奶奶望着,不自觉地转了转她左手大拇指上的金扳指——金扳指中间缀了颗翠玉,据说那是爷爷生前送给她的礼物。 “挺像的。”奶奶半晌才开口,招呼旁边的佣人,“来,帮我试戴下。” 珍珠项链被摘下,祖母绿项链被戴上,佣人笑道:“前几年圣诞节还是什么节日,容容也送过夫人一条珍珠项链……大小姐和小小姐真是有默契呢。” “是呀。”殷容歪头望表姐,笑容灿烂,“要不怎么说姐妹连心呢?” 表姐勉强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 到了快吃饭的时候,殷如海夫妇才姗姗来迟。 “爸,妈,你们来啦。”殷容起身打招呼,顺便给奶奶拉餐椅。 殷如海沉着脸“嗯”了声,殷容发现父母两人都面色不虞,尤其是母亲杨斐。 她耸了耸肩,也无所谓——毕竟能让娇贵的小斐同志屈尊来看一趟奶奶,就已经算是实属不易了。 奶奶落座动了筷,家宴终于正式开始。 大家笑着聊天,从国际形势聊到国内环境,从最新政策聊到市场转型,最后聊到今天的饭菜。 奶奶口味清淡,嗜甜,不爱辣,平日里食素比较多,也就在今天特意上了几个精雕细琢的肉菜。 她道:“刚送来的新鲜鱼生,合不合大家胃口?” “超级合,”殷容吃得眯起眼睛来,她单手托腮,叹道,“好鲜甜哦。哪里送来的?等我生日也要点这个菜。” 前面的聊天杨斐完全跑神,全程没参与。 此刻听到了这句,终于说出了今天来的第一句话,是直直地朝着奶奶说的:“妈。囡囡今年是本命年。” 姑姑笑着打断她:“两个囡囡今年都是本命年。” 场上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奶奶目光巡视一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哦,这么快就都24岁啦?” 刘思殷捏了捏手指,对奶奶露出个乖巧的笑。 她虽是表姐,但只比殷容大了几个月。两人从小学就开始做同学,直到大学才分道扬镳,刘思殷出了国,殷容则留在了云城念书。 本命年在殷家有着非同寻常的含义。 奶奶21岁时嫁给了24岁的爷爷,在她的认知里,24岁就是一个人该顶天立地的时刻,也是该承担家族责任、享受家族福利的时刻。 于是,在殷如珊24岁时,奶奶将她高嫁给了富商刘氏; 而在殷如海24岁时,奶奶给予他了一部分股份和工厂。 很可惜的是,殷如海吃喝玩乐样样上道,人乍一看也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类型,偏偏到了生意场上连话都说不囫囵,奶奶试着扶持了他多次,最后终于死了这条心,让他生个孩子出来,就算是完成了家族使命,等孩子到了24岁,就由孩子来接手其他的产业。 按理说现在就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刻,偏偏奶奶说这话的时候,误以为杨斐肚子里的是个男孩。 等生出来发现是个女孩,她当场勒令殷如海和杨斐再生一个。殷如海喏喏同意,杨斐刚生完孩子,本就和婆婆不对付,逆反情绪当即上来,说自己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坚决不同意再生。 事情就这么搁置了。 到如今,谁都摸不清奶奶的意思。 大家都望着奶奶,大厅里餐桌转盘的轻浅声音此刻都变得明显,只有殷容一人还没放下筷子,自顾自地吃着。 奶奶问:“思殷,你有什么想法?” “我从瑞士留学回来,感觉学习到了很多,外婆。”刘思殷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说话像背书,“我和不少国际护肤品牌的主理人、设计师都有接触,进出口贸易相关的专业更是扎实,不管是报关清关,还是保税中转……” 她的长篇大论快结束的时候,姑姑道:“也跟着她爸爸学习到不少管理公司的经验呢。老刘这人只有一点好,对女儿是真的尽心尽力地培养。” 说完,又重重叹一声气。 那一声气很长,“只有一点好”意思是姑父其他方面都很差劲,殷容知道姑姑收敛着没说出来的话:当年家族存亡的危急时刻,要不是我嫁给了这又矮又丑比我还大二十岁的富商刘氏,借着他的风转行干起护肤品代工厂,全家都得玩完,哪还有今天的殷氏集团? 奶奶呷一口茶,又问:“容容呢,你有什么想法?” 殷容双手托腮,歪头朝她笑,笑容天真,说出的话却世俗,又直白:“奶奶,我想要咱家的进出口业务板块。” 桌上蓦地安静下来。 刘思殷突兀地开了口:“外婆,我也想要进出口业务板块。” 她深吸一口气:“容容毕竟没有出国的经历。我可能会是更合适的人选。” 杨斐嗤笑了声,姑姑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 殷容早已见怪不怪。 这个表姐从小就喜欢有样学样,事事都要和她比、和她抢,就算是她不喜欢、不想要的东西,如果殷容想要,也会在刘思殷这里瞬间提价,成为必须得到的东西。 而且进出口业务本身就是殷氏集团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两个孙辈都瞄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姑姑酝酿着开了口:“这块也算是思殷她爸爸的老本行。这么多年来她耳濡目染,又在国外锻炼了这么多年,不如让她先上手来试试?不行的话,我们再换容容来。” 杨斐想说话又忍住了,余光瞥了殷如海一眼,发现他听得还挺认真,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气立即不打一处来,直直怼上殷如珊:“还敢提出国留学这事儿?这都是我们家容容让出去的!老太太想要人陪,一声令下就让孙女放弃机会在家陪,外孙女远走高飞,现在说到公司倒是积极!哪有给外孙女不给孙女这一说的?你们家人真是……” 话还没说完,殷如海猛地拍了桌子:“你别说话。我家的产业,没你说话的份儿。” 杨斐跟着拍桌子:“你就是个软蛋!愚孝!自己的女儿你不帮,你帮外人说话!” “谁是外人?我们都是一家人!” “好啦,好啦。”殷容见怪不怪,她双手拖着腮,笑容甜美,又懒洋洋地,回望奶奶那双浑浊又清明的眼睛,“我无所谓,给表姐就给表姐呗,反正她在外面学的就是这些。” “我不同意!”杨斐大喊,“开什么玩笑?什么好事都让你们占了,我的女儿就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姑姑灵机一动,“除了进出口,我们还有自营产业呀——比如雪绒膏,那可是旱涝保收的大品牌,给容容正好。” 雪绒膏是爷爷生前创立的品牌。 它质感柔滑,香味独特,保湿效果相当好。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也曾风靡全国,家喻户晓,是男女老少都钟爱的一款护肤品。 而在爷爷去世之后,赶上改革开放的年代,各大外资企业进驻中国,本土日化品牌受到冲击,一蹶不振。如今虽然没有停产,但随着受众用户逐渐老去、离开,产值也一年不如一年,是一个说出去相当好听、实际上一塌糊涂甚至难以维系的烫手山芋。 杨斐反唇相讥:“那你家孩子怎么不拿雪绒膏呢?” “好——了,”奶奶拐杖敲了敲地,终于沉声道,“都别吵了。” 她缓了缓,语气一如往常:“女孩子家家们抢着管什么公司?你们俩,安心嫁个好人家就足够了。” 殷容点点头,好像深有同感,跟着便笑道:“奶奶说的是。不过现在门当户对的家庭也不傻,手里没个什么傍身的,也很难嫁个好人家呢。进出口这块,我也确实不敢跟姐姐抢,不如给我个小厂子——就像姑姑说的,也算是旱涝保收,对男方家来说,也算是个保障。” 抢也是白抢。殷容知道,她和表姐都没份,痴心妄想罢了。 奶奶向来心中有数。她从不亏待每一个家人,只是方向完全不同罢了。 女孩子们是给足金银珠宝,男孩子们才是权力和股票。 就像叔叔一家,尽管定居国外,但因为有了那三个宝贝孙子,便与她和刘思殷不一样。 殷容根本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进出口业务,纯粹是哄骗刘思殷来与她争抢,衬托她的大气罢了——她的全部心思,本就是奔着雪绒膏来的。 这几年刘思殷在国外深造,她在国内也完全没闲着,在对家族企业做了全面的盘点和仔细地市场调研后,有相当大的信心,认为自己可以尝试着盘活这个老牌国货。 也有一点点的信心,认为奶奶大概、或许、可能愿意给自己这一点点甜头尝尝。 毕竟她听了奶奶的话,留在了云城,陪在她身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挤出宝贵的一天来到这里,去逗她开心,予她便利,耐下性子分享年轻人时兴的玩意儿给她,也共享她的喜乐,了解她的好恶。 “厂子更是没什么必要。”奶奶直截了当地拒绝,道,“你未来可是要嫁人的,谁家会喜欢抛头露面的儿媳妇?你趁早打消这些念头。” “嫁人”和“抛头露面”两个词好像锋利刀叉,叮叮当当地在殷容心上搅,搅得她胃里泛起恶心—— 结婚就结婚,“嫁人”什么意思啊? 还“抛头露面”,怎么的,要不每天出门都把脸蒙上? 看来今天没戏。 她想。要找一个更合适的契机才可以。 她已经明白,再多说什么也无用,再多做什么也无用,奶奶就是这么个人,就是这么个想法,一辈子也不可能改变。 但没关系。 她有的是时间。 殷氏集团眼看着青黄不接,她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这次不行,下次一定还会有别的机会。 ……只是稍稍有些可惜罢了。 殷容沉着一颗心,却笑得甜美,点了点头道:“奶奶说的是呢。” 沉默之中,奶奶好似联想起了什么,眯了眯眼睛,话锋一转:“殷容,你老实告诉我,你和林家的那位公子接触得怎么样?” 林家的小公子——林承雨? 什么接触得怎么样?他们就是多年不见的普通同学啊。 这问题问的奇怪,殷容有些不知所以,犹豫了下,选择打太极,想要撒娇,开口时却有些哑:“这好难讲哦,奶奶。” “有什么难讲?都把人带回家里了——”奶奶平淡又锐利地眼神望过来,像一把利刃,试图将她剖开,“殷容,你是殷家的女儿,在没有确定婚约之前,要注意影响。” 把人……带回家里? 殷容一怔。那一瞬间甚至以为奶奶在与她开玩笑。她知道奶奶从来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可她又什么时候把林承雨带回了家里呢? 呼吸停滞之时,她猛然想起了几乎被遗忘的昨夜。 想起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庞,想起自己被雨夜敲打的鬼迷心窍,和在太阳初升之时的悔不当初。 还想起那个常和她有说有笑、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的私人医生。 在这电光火石之中,她竟然念头一转,又想起了早上在公众号上看到的消息—— 得贵人相助,心想事成。 贵人……相助。 脑子轰地一声,她手在桌下紧紧地扣住了大腿,指节用力到发了白。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吃惊诧异的、暗自窃喜的、恼羞成怒的……那些视线像聚光灯一样将她打亮,其余的人都渐渐湮没在黑暗之中。 在这无比紧绷的气氛之中,殷容的脸红一阵,又白一阵,终于在众多目光扫射之中,状似害羞地捂住了脸,牙齿在唇内狠狠咬了下,咬出一丝咸腥的血迹,然后含糊地开了口:“天啊,这都被奶奶发现了……” 紧接着她将手放下,清了清嗓子,露出个像是被揭破的、很不好意思的笑来:“我们接触的——还不错。我说实话好啦,其实是他和我提过,希望我能够有个像样的事业才好。不然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呢?” 她轻叹一口气,手指在桌上画圈,软绵绵地:“就算让我抛头露面,我也不愿意呢。雪绒膏这条线,根本不需要我去管理什么,也就算是一份保障吧。” “唔,”奶奶蹙着眉,还真的思索了下,随后道,“这样的话……我们拿出来点诚意倒也不是不行。” 殷容感觉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她听到奶奶轻飘飘、却又极其清晰地落下一句:“那这雪绒膏,就当做你的生日礼物吧。” “谢谢奶奶!”她抛个飞吻过去,“最爱你啦!” “要好好和人家相处,也要把握好度,知道吗?” “放心,我知道的。”殷容郑重点头,“我一定会和他好好相处的。” 桌面下,她偷偷地掏出手机来,屏幕上显示着今天一早的聊天记录: [昨晚你带去医院的那个男人,等他醒来让他走。他不知道我是谁,处理干净一点。] [收到,小姐。] 葱白指尖悬停着,在屏幕即将熄暗之时,突然飞快地打字,发送—— [不,把他留下。] 5 第 5 章 殷容从云书公馆走出来,脚步都是浮飘的。 她不记得自己后来糊弄着回答了些什么,总归都是与林承雨虚假的恋爱日常。她第一次在表姐惊诧的眼光之中感到心虚而不是爽快。 心虚倒不是害怕刘思殷出去说她和林承雨同居的事情——殷容有一百种方法让她闭嘴。 心虚纯粹是因为,那些恋爱日常脱口而出的时候,实在是太过于……顺畅。 顺畅到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次一样。 那些脸红、羞涩和怦然心动全都表演的恰到好处,她不知道自己的演技竟是如此的出神入化。 说了一大堆谎言出去,连自己都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和林承雨正在进行这样一场甜蜜恋爱。 一行人从奶奶家出来,爸爸在身后和姑姑聊天,杨斐扭头不耐烦地道:“殷如海,我打麻将去了。容容送我。” 说完快步跟上殷容。 母女俩一路沉默无语,直到上了殷容的车,待车门砰地一声关好,杨斐终于长出一口气,急急问殷容:“你真的确定就要这么一个破厂子?” “对呀,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殷容回过神来,把那个没拆开的蛋糕递给杨斐,冲她挤挤眼睛,“上面那两颗草莓是临时加上当点缀的,夹心是你最爱的海盐奥利奥哦。” 杨斐接过蛋糕,面色还是严肃:“你和那个林家公子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也是你的计划吗?” 殷容点了点头,高深莫测:“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杨斐叹了口气:“妈妈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你从小到大都没让妈妈失望过,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妈妈会支持你的。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大富大贵谈不上,也足够你花一辈子的了。” “知道啦知道啦。我之前定的花送到梁阿姨那里了,你下午是去她那里打麻将吧?”殷容看她点头,又从包里笑嘻嘻地摸出个精致的小盒子,“另外还有一个小礼物,二十克拉鸽血红宝石手镯——按你的尺寸定制的,打麻将的时候戴上,开门红哦。” 杨斐喜笑颜开,凑过来亲她一口:“乖囡。” “别亲我你有口红——”殷容喊了一声没躲掉,手指捂着脸颊上的口红印叹了口气,又绽开一个笑,“母亲节快乐,妈妈。” 又问:“晚上请你吃饭吧?” “不了,晚上还有一场。” “ok。” 母女俩有说有笑到了目的地,直到杨斐下了车,殷容的笑容才渐渐地消失。 昨夜的暴雨只带来了清晨的凉,到了下午时分,灼灼烈日被薄云包裹,光线不够明朗,却足够沉闷燥热。 殷容心中郁结的闷气也开始逐渐攀升。 在她的预设中,今天可能会有“竟然能够打出成功一仗”的意外之喜,抑或是再次印证“奶奶一辈子也不可能改变”的疲惫无力,但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胜之不武的结局。 明明目的达到了,却莫名有种不知名的悲哀,像丝线一样缠绕在她心头。 对表姐的利用也好,对奶奶的讨好也罢,这么多年来,她千算万算,心机使尽,到头来不如一个所谓“男朋友”的一句话。 甚至是一句堪称随意的假话。 竟然就可以如此轻易地动摇奶奶的决定——或许只是因为那是一个来自于男性的建议。 更让人糟心的是,那个男性竟然是林承雨。 虚伪的、冒牌的、存在于想象之中的林承雨。 殷容想到这里就心头火起,怒火将那悲伤的丝线迅速燃断,在胸腔熊熊燃烧,却始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她被恼怒蒸腾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拨去个电话,在电话被接的那刻,终于微微吐出一口气,甜甜道:“呼叫陈医生——” “陈医生在线——”陈平之笑呵呵地,他人胖,性格好,嗓音一贯沉稳和煦,和他的人一样,“殷大小姐,何事惊慌?” “哎呀,一点小事啦。”殷容忸忸怩怩地,“……你现在在哪里呀?医院吗?” 说着,径直掉转了车头方向。 - 一家高端私立医院里。 陈平之电话通知了前台护士,迅速将办公室内简单地打扫整理了下,把沙发垫子拍软,又将一张薄毯打开,堪堪遮住了书桌背后漂亮又巨大的鱼缸。 他觉得自己非常了解殷容,知道她有洁癖,喜欢柔软蓬松的座椅,最讨厌鳞片满满凸着眼睛的鱼,看见就会烦躁,更是一口鱼肉都不愿意吃。 也知道大小姐很珍惜自己的时间,平日里都是喊他上门,除非有大事,不然不可能屈尊大驾来他的诊所——所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正想着,门径直被推开,殷容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快快快,陈医生,先借我用下电脑。” “好好好,别急呀,大小姐。”陈平之笑着支起肥肥的身子,看她一屁股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登上自己的文件传输助手,噼里啪啦地操作了一通。 然后,打印机迅速地吞吐出了几张纸来。 她抬起头,明明打印机就在她左手旁,仍然很熟稔地使唤起来人:“陈医生,拿一下。” 陈平之刻意没有看纸上的内容,拿出来递给她,她却没有接,只是往座椅上松散一靠,抬了抬下巴,有些倨傲:“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有些诧异,但还是依言打开,低头去看——越看,脸色就越不对,看到最后已是面如土色,连说话声音都发颤:“大小姐……您这是……” “在威胁你哦。”殷容笑笑,笑容和往常一样甜美无害,眼睛亮亮的,像无辜少女一般,却让陈平之遍体生寒,“你是什么时候和我奶奶牵上线搭上桥的我没兴趣知道,但我现在很有兴趣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从来不用没有把柄的干净人。你以为我用你之前没有做过背调吗?”她抬起手欣赏自己的美甲,语气平淡,像在讨论天气,“你医术高明,但嗜赌成瘾,你收受贿赂、吃拿回扣,气得家里老爷子住了院,差一点闹成妻离子散的结局——幸好有人出现在恰当的时机投资了你,为你力挽狂澜,才让你有了今天的成就。” “陈院长,”她将院长两个字咬得很轻,抬起眸,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的神色,“你猜猜那个人是谁?” 陈平之双眼圆睁,脸上的肥肉颤着,说不出话,听到对面女孩娇俏带笑的柔软嗓音:“你再猜猜——你的老父亲,还有你的妻子、儿子如果知道你现在又开始赌博了,会作何感想?” 他张了张口,女孩根本懒得听他的解释,食指轻抵住唇,很不耐烦地“嘘”了声,示意他噤声。 “不要和我啰嗦,谈什么苦衷因果,我不想听。你不要用那些苦情故事惹恼我,多解释一个字,第二天我保证把你的底抖干净给全世界欣赏。我不是奶奶,做事稳重又得体,口口声声爱提什么家族荣耀,和地位高的低的都要讲究一个合作关系。我和你可不是合作关系,就是上下级——哦不,威胁关系。 从现在开始,我要你为我做事,我要你去奶奶面前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我不让你说的,一个字也不要说。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回答我,可以就说可以,奶奶给你什么好处,我给你翻倍。不可以的话——” 她笑了声:“——建议你不要说不可以。” 陈平之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她抬起手看表,向他眨了眨眼睛,用和往常一样可爱又天真的神态说道:“二十秒过去了哦。” 再没有思考的时间了,陈平之猛地点了点头。 “很好。”殷容像是夸赞小猫小狗一样,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心情完全好了起来,“下次什么时候见奶奶,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到时候带个录音笔过去,说了什么我都要知道哦。” 说完,她很有礼貌地站起身来,道:“那今天先不打扰了,陈医生,您忙。” 陈平之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女孩从他身旁轻巧经过,又开门离去,始终未能回过神来。他在心中不断回忆着和殷容相处的每个片段,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的了解过这个女孩。 太阳缓缓落下了些,把陈平之肥而宽的人影被拉拽成薄薄易碎的一层,他颓然栽坐在了沙发上。 - 从诊所回家的路上,殷容心情挺好,也已经迅速敲定好了几套方案。 她要留下他,包装他,要给他一个像模像样的假身份,让他配合自己完成这场表演,到雪绒膏顺利过到自己手里……不,要等她彻底站稳了脚跟之后再说。 男人嘛,没那么复杂,不过是一个追逐钱权色的单细胞动物,而这些她都有自信能够拿得出来足够的筹码,与他谈成一笔不错的生意——当然,是她更占优势的生意。 殷容自信自己心智成熟,遇见商场里的老狐狸不敢说,哄骗一个同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抬手叩响次卧的门,男人轻咳了一声,嗓音带着几分倦意沙哑,却莫名有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请进。” 殷容顿了顿,觉得这不太像是一个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就算是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无比陌生的房间,怎么也应该心里打鼓才对吧? 不管了。 她推开门,带着笑:“你好。” 男人顿了顿,也道:“你好。” 声音仍有些哑,但比昨晚清澈许多,更加接近林承雨的声线了。 殷容等着他先发问,问自己是谁,问这是哪里,问现在是怎么一回事,这些问题她都已经想好了答案,可以在讲述过程中极自然而然、技巧高超地表现出自己的善良与付出,保证一点都不带邀功,却让对方打从心底里感谢自己、信任自己。 但对方好似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甚至完全没有下床的意思。 他只是很平静地端坐在床上,背后靠着几个靠枕,淡淡地望着她,好像很习惯这样与人沟通,正在等她来解释来意似的。 那张脸,那神态,全都和林承雨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他仍在病中,双颊微红,呼吸有些急,眼神也格外湿漉漉,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殷容和他对视,再次感到心悸。她感叹这鬼斧神工般的奇妙,又觉得自己像无意窥探了林承雨隐私一般,莫名升起了一种不知所措的羞赧。 她视线飘走,落在男人宽松的白色t恤上,想起他昨晚衬衣扣子被扯开的模样,羞赧之感更胜,轻声问了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道:“还好。有些低烧,没有其他不适的症状。” 许是这句话对他来讲已算长句,话音刚落下,人就掩唇轻咳了一声,随后将之后的咳意都忍耐了下去。殷容注意到他难受地微微闭了下眼睛,手已不自觉将被子抓出了褶皱来。 还好? 骗人。 殷容看着他,几乎能想象到林承雨唇瓣一张一合,对她说昨晚那些话时的冷淡模样。 他说,她不在的时候,他过得很好。 哈,多么地真诚笃挚啊,林承雨。 对谁都是一片至诚之心,温柔、善良、耐心……这些和殷容相反的褒义词,用来描述他都恰如其分。 殷容相信林承雨说的是真心话,毕竟他从来不骗人,甚至不会糊弄他人。 就连那些殷容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是难以沟通的白痴、笨蛋的类型,林承雨也会认真倾听对方说出的话,并结合对方的实际,给出中肯的建议。 如果是林承雨在这里…… 紧接着她意识到对面的男人并不是林承雨,而是一个带着防备之心的陌生男人。 也是她必须要拉拢的合作对象。 “没事就好,”殷容笑道,说话间,她感觉对方也在仔细地打量着自己,猜想他估计也没想到带自己回家的好心人会是一个妙龄美少女,于是扬起了头,重整旗鼓,笑道,“高烧退了应该就没问题,昨晚真的吓到我了。” “吓到你了……吗?” “是啊,夜里那么大的雨,一个陌生男人昏倒在我车前……”殷容手捂心口,轻轻拍两下,“我真的吓了一大跳。” “这么说来,是你帮了我。”他说,“谢谢。” “不客气。”殷容总算听到一句感谢,心里稍稍舒服了些,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儿呀?要不要送你回家?” 男人垂眸思索了片刻,抬起眼,说出一句让殷容差点栽倒的话。他说:“请问方便告诉我警局在哪里吗?我可能需要报警。” 他看起来身体很不舒服,又掩唇轻咳了几声,却仍很礼貌,礼貌到甚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实在不好意思。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也不记得我的家了。” 6 第 6 章 “失去记忆……怎么会这样?”殷容脸色很难看,她短促地道,“我叫医生来。” 说完转身出去,关上门就给陈平之拨去了电话。 报警? 绝不可能报警—— 报警了奶奶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的,雪绒膏都还根本没过到她名下,就更别提站稳脚跟了,没了面前这个和林承雨一模一样的冒牌货,她的计划还怎么实施? 不报警? 她有什么理由不报警?面对一个失去记忆的、手无寸铁的人。 对方的家人一定焦急地满世界寻找他,她难道就能够如此强硬地切断他与世界的其他联系? 能吗? ……不能吗? - 刺耳的手机铃声在陈平之的院长办公室响起。 他仍瘫坐在那里,无心去接。但打电话的人很执着,第一个没接到紧接着就打了第二个,陈平之烦闷地望去一眼,“殷容”两个大字跳出在屏幕上,他忙不迭地拿了起来。 “大小姐?”这次语调很恭谨,完全没有之前的亲昵劲儿。他问,“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警告你要快一点接我的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气急,完全没有刚刚的舒适自然,“我问你,昨晚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林公子吗?”陈平之忙道,“是受寒引起的发烧,淋了雨的原因。” “不,他不是林承雨。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白痴!他说他不记得自己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天地良心!我只是自己喜欢玩玩牌,对病人真的是尽职尽责的,从来没有干过丧医德的事,受贿也是逮着那些有钱的人……” “闭嘴。”殷容焦躁地命令道,“快点来一趟。” - 陈平之火速赶来,他冒着冷汗,在殷容虎视眈眈的监视下为男人做起全身检查。他把听诊器拿出来,却没有直接放上去,而是耐心地捂着,道:“有点凉。” 殷容当时找上陈平之时就看中他这独一份的耐心细心、不疾不徐,但现在她只觉得他慢慢悠悠、不可理喻,她眉头蹙着,双臂环在胸前,食指笃笃敲着自己小臂,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差不多,温了。”陈平之道,“把衣服掀起来,我听一下心跳。” 男人望向殷容,殷容也直直地、毫不避讳地望向他。 他清朗身影端坐着,肤色霜白,眼眸乌黑,明明在这里睡了一夜,绸被却已被他整理得平展顺滑,就像从来无人经过。 而殷容一动不动,专注地望着那听诊器,眼神像是要把听诊器戳出个洞,然后改造成高精尖设备,三秒内就要准确探测出他失忆的缘由并予以根治。 男人在那眼神之下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掀起了衣服。 薄而韧的腹肌一闪而过,听诊器探进去,白t立即垂落了下来。 陈平之侧着脑袋听,半天又道:“转过去。” 男人依言转过了身,陈平之自己上手,听诊器将衣服层叠堆起,光滑又漂亮的背肌全部裸露在外,殷容这才回过神来,慢吞吞地瞥开了眼睛。 ……他好像比林承雨要瘦一点点? 全套检查下来,陈平之终于道:“体温已经慢慢降下来了,昨晚也拍了ct做了各项检查,身体没有问题,失去记忆可能是由于高热引起短暂的脑部缺氧导致,也有可能是精神因素、药物副作用导致。嗯,你现在有在定期服用什么药吗?” 他和男人一对视,又猛地拍了下脑袋:“哦,对,你失忆了。嗯……你昨晚的衣物、随身物品有检查吗?可以看看之前熟悉的东西,或许会有些印象。” “对哦——”殷容被提醒,立即起身跑出去找那些东西。 昨晚她把他拉去医院就回家洗澡睡了觉,送去治疗、清洁全部都是由卫希处理的,卫希做事她向来放心,出来一找,果然衣服已经洗了烘干好摆在显眼位置,手机、耳机也放在旁边的一个收纳盒里,像极了准备过机场安检。 殷容将衣物和盒子都抱了回来,一一给男人展示。 “喏,这是你的衬衣、裤子,还有……”她展示着,发现那件林承雨的西装外套也被熨烫好了放在一起,想必卫希以为全都是他的衣物,她也懒得多做解释,干脆都举起来,问,“有印象吗?” 她望着男人陷入思索的表情,心中忐忑,又将那个盒子递过去:“这是你的手机,你快解锁试试看呀。” 说着,把那个最新款的黑色手机举起来,给男人刷脸,却怎么也刷不开——男人竟然没有设置面部解锁。 而手机密码,一直试到了手机报警锁屏,也完全想不起来。 殷容气急败坏:“为什么会不设置面部识别啊?” 男人望过来,乌眸此刻显得有些无辜:“……不知道。” 殷容简直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沮丧地问:“那你看到这些有想起来什么吗?” “没有。”男人道,“都很陌生。” 殷容放弃了,她哭丧着脸烦躁地瞪向陈平之,对方则摸着下巴,慢条斯理:“这样吧——你再休养几天,等热度彻底褪了,或许记忆也就会慢慢恢复了。 “或许?”殷容急急问,柳眉拧起,声音也多少带了点威胁意味,“那不恢复怎么办?” “到时不恢复我们再看,”陈平之在她灼灼逼人的目光下抹了把汗,“那个,殷大小姐,治疗过程是有变化性的,恢复也需要时间,我们要有耐心,至少现阶段身体无虞……” 净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殷容蹙着眉头还想开口,却被男人占了先。 他作为失忆的当事人,情绪竟然比殷容还平稳:“好的,谢谢医生。” 转而看到殷容愁容满面的脸:又道:“谢谢你,殷小姐。” “……不客气。”殷容说。她意识到再和陈平之吵也无用,干脆往沙发里一陷,手支着额头,话音里都是疲惫,随意地朝陈平之挥了挥手,“你走吧。” 陈平之一颗心落地,即刻收拾东西,溜之大吉。 叮叮咣咣收起器材的声音,极快的脚步声,随着最后大门的一声闷响全部落幕,房间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两人各自思索,同时陷入沉默。 片刻后,男人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寂静。 他声线偏冷,此刻却柔软低缓,显然是安抚的态度:“殷小姐,请放心。我不会在这里打扰你的。警局应该会有临时的收容所,你可以告诉我警局在哪里。” “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帮助,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 “不行。”殷容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也想好了对策,此刻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和他耳语道:“我觉得——你可能惹上了不太好的事情。” 男人不说话,安静地望着她。 她慢悠悠地边想边讲,用手指卷起自己的发尾,胸有成竹的模样:“我的意思就是说,你去人前露面的话,可能会有些危险。昨晚夜太黑,我觉得你好像不是自然而然地晕过去的,可能有人在追你,可能是把你打失忆了——说不定是欠了什么债,或者惹了什么道上的人也不好说。” 男人静静地听完她的长篇大论,然后一句话说到点儿上:“可我没有外伤。” “但你不觉得你大雨天连把伞都没有,发着烧还在外面独自晃荡很奇怪吗?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吧?”殷容急得脚一跺,跺开了任督二脉,她福至心灵,道,“哦对,你当时还说,说你不要在那里,‘求我’把你带回家。也有可能你是被亲近的人虐待了?” 说着,又想起了他说的没有外伤,强调道:“精神虐待,pua那种。” 他一双好看的眉紧紧蹙了起来,抓的重点和她明显不同,语气甚至有些冷淡:“……我求你?真的吗?” 殷容猫眼圆睁,像被冒犯:“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抱歉,我没有说你骗我的意思。”他慢慢道,“只是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是我听到‘求你’这两个字的时候,莫名感觉很反胃。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我认为我应该不是一个会哀求别人的人。” “但你真的就这么做了!”别的不提,这句话殷容非常有底气,她叉起腰来,“我发誓!骗你胖十斤!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心软把你带回家的呀!孤男寡女的像话吗?” 他明显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多大的决心才可以发出来的毒誓,但却莫名地有些相信了这句话的真实度。 “……好,”他说,“再次感谢你救了我。就像你说的,孤男寡女的,我在这里休养实在很不合适。非常感谢你的好意。” 说着,他掀开被子就下了床,不想人刚刚站起来,小腿肌肉便猛地开始痉挛,他一个没站稳,身子直直地就向地面倒了下去,幸好殷容眼疾手快地起身搀了他一把,人才摇摇晃晃地站住了。 “不好意思,可能躺太久了。”他解释,“腿麻了。” 并不是麻的感觉。他想。 腿像被无数根细针刺过一样,一跳一跳地,让他使不上力气。 而这种感觉,竟然让他觉得无比熟悉。 不止如此,手上只要一用力,便会微微地颤抖,还有一阵一阵的恶心、反胃……为什么医生会说他身体没有问题? 他不明白,但也并不好奇。 说实话,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对自己的过去、自己是谁完全没有印象,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理所当然该感受到慌张、无措或焦急。 可奇怪的是,感知与情绪好像完全地割离开了。他好像正在旁观他人的生活,就像看电视连续剧一般,无波无澜,甚至觉得这剧情索然无味。 他完全不关心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关心自己如今身处于什么样的处境,只静静地躺在那里,连呼吸都极轻,仿佛在等待自己缓慢地消散在这个世界里。 直到面前的女孩敲响了这扇门。 她轻快地走进来,带着笑意,用清脆悦耳的声音与他聊天,问着他并不想回答的问题,还叫了医生来,但他却只想逃离——房间明明如此宽阔明亮,可他们的视线在他身上,便让他觉得逼仄难捱,无比抵触。 他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在这里和人交流。 他甚至觉得,现在只要脱离这里,去到无人的地方,他就可以好起来。至少比现在好受得多。 至于去警局,当然更是骗人的。 “你这样还去什么警局?”殷容气恼道,刚刚他往她的方向栽下来,被她刚巧扶了一把胸,富有弹性的陌生手感让她手心滚烫,心也滚烫,烫到有她些心焦,手在颈前微微扇几下,“你就在我家里好好呆着养病不行吗?” 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贴着他说话,扇动着的细微的风也痒痒地扑来,有股熟悉的沁香,丝丝绕绕萦在他鼻尖,竟然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那些反胃、焦灼和抵触原像悬崖上的巨石,摇摇欲坠悬在他心尖,此刻却被一股清凉的夜风包裹,拂过,缓缓推入深不见底的海,通通偃旗息鼓。 海面荡开层层涟漪后,重又变得平缓,温柔,包容。 男人一怔,垂眸望向她,第一次有了些认真的神色。 他问:“……我们真的不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呀。”殷容有点跑神,她糊里糊涂地想,原来站得越近才越能感觉出来身高,毕竟她以前从来没觉得林承雨个子竟有这么高。 然后又开始重复地劝导:“你就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毕竟你现在还在发烧。医生说可能和发烧也有关系,等你恢复好了,想起来了再说。” 他顿了顿,问:“那如果我好不了呢?” 管你好的了好不了,总之都要在我的雪绒膏到手之后才能离开这个家。不,要待到我彻底站稳脚跟之后再走。殷容想。 但她面上仍很关心:“怎么会好不了呢?陈平之可是云市的顶级的医生,他说有很大几率康复的。” “几率再大也只是几率。”他终于能够耐下心来与她讲,“我只是想说,我担心我住在这里会很打扰你的生活,毕竟你并不认识我,只是恰巧好心地在路边救了我。而且如今的我身无分文,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殷小姐,”他总结,“这是单方面付出的关系,不可能长久。” “没人要长久。”殷容皱了皱眉,道,“再说了,怎么是单方面付出的关系?我也有求于你。” “我吗?”他有些吃惊,问她,“……我可以给你什么呢?” 殷容咽了咽口水,将昨夜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笃定道:“……情绪价值。” “……什么?” “情绪价值。”殷容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胸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实话告诉你——我也算是个,嗯,女总裁。” “总裁嘛,你知道的,”她转过身往远望去,试图营造一种从他身上刚刚学习而来的疏离感,也为了避开他正探究着的锋利目光,“事情多,脾气急,很需要有一个发泄的出口。这个时候就要有人来安抚我的情绪,让我能够平和地对待生活,在事业上也能稳定发挥。” “而你,这位……先生,你在面对自己失忆的情况下都能够保持情绪的稳定。我认为你完全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身后的男人不说话,殷容继续绞尽脑汁编撰,这次声音极低,又轻,将苦情戏进行到底:“不瞒你说,我总是忍耐那些负面情绪,这两年已经有了些结节,情绪上也有了一些问题,失眠、焦虑……如果这个问题持续无法解决的话,我甚至可能会得抑郁症。嗯,医生说的。” 她问:“你愿意帮帮我吗?你帮帮我,我收留你。我也会帮你找家人的,要知道,警局的收留所可不会有我这里条件好,适合休养。” 他仍不说话。殷容余光感受到他的视线狐疑地落在自己身上,又咬了牙,开始攀上道德制高点:“就当是报答我昨夜帮你。不然你打算什么时候报答呢?” 半晌,她终于听到背后人的声音,是有些烦扰地不确定,飘散在空气中:“但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怎么才能够提供你所说的……情绪价值。” “没关系。”殷容努力压下自己上扬的唇角,她淡定道,“我可以教你。” - “情绪价值,顾名思义,就是情绪产生的价值。无关于金钱、权利,纯粹是内心一种正向的获得感。”殷容讲起来一套一套的,“具体直白地来讲呢,就是要想办法让我开心。尤其是在我的负面情绪上来的时候,你要尽快扑熄它,让我的情绪保持平稳。这就是你的工作。” 男人总算开始有问有答,有了配合的态度。 他思索着:“那么我首先要发觉你的情绪处于负面的状态。你会很明显地表达出来吗?” “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哪里有女孩子会很明确地告知对方说‘我在生气’的?”殷容随口道,话出了口又生怕对方反悔,忙补充,“但我一般都会表达出来的。你不用担心不好判断。” “哦,我没有担心。” 他回答很快,快到让殷容莫名有些不满。 怎么就没有担心?他们才说了几句话?他的意思是她情绪表露很明显吗? 她“嗯哼”了声,对方又道:“那当你不开心的时候,你会告诉我原因吗?” “这个……”她想了想,“好像也没必要告诉你原因。” “但如果不告诉我原因,我要怎么平复你的情绪呢?只是说好听的话,或者转移话题吗?”他道,“我不理解。在我的观点里,事情不会因为一两句温言软语而解决,影响情绪的事情没解决,情绪也不可能会改变。” 殷容有些无语。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认真的? “怎么不会改变?”她被他带着也认真了起来,活像参加大学辩论赛,但又有些不耐烦,尤其是想起以前上学时,林承雨也总是这样,爱很认真地在乎一些她觉得根本无所谓的小事。 她道:“难道我知道我高三要面对艰难的考试,就要从高一开始每天垮着个脸?解决不了的事情多了去了,人就不活啦?情绪就是要靠一些小事改变的,鲜花、甜品、可爱的小动物、有着美丽云朵的好天气,甚至简单的一句夸奖,都会让人的心情变好。知道吗?” “是这样吗?简单的一句夸奖?” “当然呀。” 男人想了想,试探地望着殷容,道:“你说的很对,我学习到了。” “学习到了就好。”殷容骄傲地一扬头,发尾轻甩,唇角也勾起来。她还挺喜欢与人为师的感觉,而且这个学生还和林承雨长得一模一样。 “现在用不着你给我提供情绪价值,你先把病养好,烧彻底退了再说。”她看到旁边床头柜上放着刚刚陈平之给他倒的水,伸出指尖点了点,指挥道,“喝水。” 他从善如流地端起杯子抿了几口,殷容觉得更加满意。她心情完全好了起来。 林承雨可不会这样听她的话。 “放心啦,你好好养病,我也会帮你寻找家人的。”她道,“我负责收留你,照顾你的起居,你负责让我开心。现在我们就是契约关系,不是你所说的‘单方面付出的关系’了,我有要求会提,所以你有什么需求,也可以直接告诉我。” “好的,殷小姐。”男人道,“我暂时没什么需求。” 殷容这才意识到他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仍从陈平之那里知道并记住了自己的姓氏。 她清清嗓子自我介绍道:“我叫殷容。殷实的殷,笑容的容。你叫我殷容就好。” “很好听的名字。”他又想了想,从容道,“家境殷实,生活无忧,日日有笑容。” 殷容深以为然。 她小时候总觉得自己的名字太简单,在一众女孩儿里显得不那么精致优雅,也不够特别,长大后才领会到这应该是父母对她的祝福,就和男人说的一样。 她带着笑意,双手环着臂,手指轻轻有节奏地叩着:“唔,叫你什么好呢?” 说着,眼珠一转,便道:“昨晚我捡到你的时候,下着雨。你乘雨而来——不如就叫乘雨好了。” 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极顺口,等话撂了出去又觉不对,道:“不过我很讨厌‘雨’这个字。不如换成岛屿的屿,乘屿,好吗?” 明显已经板上钉钉了才考虑征求对方的意见。 但男人毫不介意,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好似有些耳熟。他配合地点点头:“好,都可以。” “好哦。乘屿,”殷容伸出手来,笑靥如花,“合作愉快。” 乘屿也笑,他笑容轻浅,神色平静,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合作愉快。” 殷容很松地握了上去,觉得他手比她大不少,皮肤腻滑,只是体温仍还有些烫。 “你休息吧,不打扰你啦。等你好一点可以在家里或者院子里面随便转转,我有阿姨负责保洁和煮饭,你喜欢吃什么可以提前告诉阿姨哦。” “好的,谢谢,”他第一次轻声念出了她的名字。舌尖轻转一下,她的名字在他的口中显得很温柔,“……殷容。” 7 第 7 章 大吉大利! 今晚吃鸡! 殷容喜滋滋地从房间里出来,给阿姨发消息,说今晚要喝鸡汤,还要吃她最爱的辣子鸡。 必须庆贺一下!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去院子里欣赏正盛开着的花,路过穿衣镜的时候还捻着裙摆旋转了一圈。 这是什么划算的买卖?甚至比她之前构想的还要划算的多——不费一兵一卒,钱权色通通不需要,留他吃一段时间白饭就足够,还能让他哄自己开心!用林承雨的那张脸和那个名字! 果然,一事顺,事事顺,那公众号上说的没错,今天就是个心想事成。 哦,差点忘记还有一件事。 她发消息给卫希,三言两语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叮嘱他疏通疏通警局的关系,私下里帮忙找找乘屿的家人,给对方报个平安。 卫希一向寡言,闷葫芦似的,殷容每次说什么都只会回复“好的”,从不多问,从不质疑。 可这次竟然连续多说了好几句,基本都是重复她的话,用一个反问的句式。比如“失忆?”“契约?”,末了还问她,“确定吗,小姐?他会不会是装的?” “确定。”殷容沉默了一下,笃定道,“不是装的。” 刚刚男人伸手与她相握时,殷容的火眼金睛不经意间就瞥到了他掌心的印记。 深深浅浅的,都是淋漓可怕的红色。 那应该是他指尖掐出来的。用力很大,几乎渗出血迹。 唇瓣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咬出了痕印,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想必是并不愿在陌生人面前失态。 但任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记忆一片空白,也会感到惊慌吧? 就连殷容代入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好不到哪里去。 她敲门进来的时候,他一定正寄希望于她,以为她是与自己相熟的家人或者朋友,可以在这个时候帮助他,安抚他,让他不要担心。 但很可惜,她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罢了。 殷容发着呆,欣赏着那正盛放着的美丽的花。 嫩绿的根茎为它提供了丰富营养,它招摇,漂亮,在阳光下迎风摇曳。 她不自觉地伸手去触。轻轻拽了下,发现根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细嫩脆弱,竟完全不为所动,待她松开手时,瞬间得意地跳回原处。 于是她眉眼冷下来,反手用了蛮力转着劲儿去拔,终于□□被暴力撕扯断开,汁液溅在她手指上。 她望着手中花朵那参差不齐的断口,嫌弃地皱了皱眉,将花随意地扔掉。 然后踱步进了房间,仔细洗了手,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 她又给阿姨发了消息,说做好了叫次卧的朋友出来吃饭就行,她有事要出去一趟。 - 殷容一连几天都早出晚归。 她每天早上和乘屿说早安,晚上和乘屿说晚安,再象征性地关心他休养的怎么样,问问陈平之今天来检查时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有时殷容早上起来发现他起的更早,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望着那些花;有时晚上回来他还没睡,也会坐在沙发上随意地翻阅一些书籍。 她不敢正眼去瞧,因为一旦接触,总会有一种和林承雨同居的幻视感。她从大学开始就自己独居,完全没有与他人同住的经历,经常发现家里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都还会一怔,根本不知道怎样自然而然地与他相处。 两人就这样在一个房檐下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乘屿一日比一日身体渐好,彻底退了烧,可惜一点都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这样正合殷容的意,她每天用在他身上的时间差不多是十分钟,剩下的时间都在琢磨雪绒膏的事情上。 奶奶向来雷厉风行,承诺的事情当即生效,流程手续都已经在办理,而再过一个月,等到她生日的时候,就会向集团上下公示人员的调整变动。 殷如海在殷氏集团空有位置,没有实权,绣花枕头一个,表面风光,暗地里受人诟病颇多。殷容作为他的女儿,此番空降,必然有人持反对意见。 给面子的,或许只是在背后吐槽;不给面子的,甚至可能会直接当面刁难。 毕竟奶奶一向坚持任人唯贤,殷氏能有今天的发展,靠的绝不是奶奶一个人的功劳,更多的是爷爷当年留下来的人脉和积累。 也因此,她从未在公开场合偏袒维护过自己不够上道的儿子,暗地里纵容了流言蜚语的发酵。 而且在众人眼中,雪绒膏只是一个不知何时将会关停的生产线,大家一定会认为奶奶给了她一个在集团里毫不起眼的位置,更是证明了她根本不受宠爱。 想要新官上任烧起那三把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殷容把产品研究的滚瓜烂熟,雪绒膏的发展历程、未来的工作思路全部梳理清楚,稿子写了又删、改了又改、练了又练,力争简短有力,句句不掺水。 还提前熟悉了所有相关板块负责人的长相,只待那天在公开的会议上能有个好的表现,留下完美的第一印象。 她不能、也不愿再做一个只喜欢粉色短裙和亮闪闪饰品的女孩,她想要成为一个让上级、下属、未来的合作伙伴都能够信任的、像奶奶一样雷厉风行的老板。 在一切都准备就绪时,她打开衣柜,发现整整齐齐地一溜儿,全是色彩清新的浅色系裙子。 于是她从百忙之中抽出一天时间来,约了林隽怡去逛街。 林隽怡心情很激动,这还是她新婚之后第一次和除了成臻以外的人出门,她扯着殷容的手,有说不完的谆谆教导分享给自己的未婚好友:“我觉得婚前同居非常有必要!” “怎么说?”殷容拎起一条黑色连体修身的正装裙来,无袖的款式,上面缀了几颗珍珠,“这个怎么样?” “你好像没有这种风格的衣服。可以试试。”林隽怡滔滔不绝,“你知道吗?我和成臻每次约会的时候都觉得他身上香香的,原来都是他妈妈用惯了的香氛熏出来的——根本不是他独有的体香!他稍微一动就出汗,衣服换得也不勤,晚上洗了澡第二天还会穿前一天的脏衣服。我以前竟然都没发现过!” “咦,”殷容嫌恶地白她一眼,“好恶心哦。别和我说,我不想听。” “ok。还有就是男人真的好懒啊!用过的东西从不放回原处,吃完了饭也不主动起身收拾桌子。我问他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收拾呢?他很无辜,说没有呀。我说家里就两个人,你不收拾不就是等着我收拾呢吗?他觉得有点道理,这才开始主动收拾。” “殷容,你说说这像话吗?还要我说才收拾!而且收拾的也不干净,渣滓都没倒完就放洗碗机!这就罢了,你叫他把快递拆一拆就真的只把拆一拆,拆完盒子就散落在那里,蠢的一批,都不知道收成一堆儿等出门的时候丢掉!” “为什么不找阿姨呢?干嘛要自己收拾呀?”殷容蹙着眉头听,又拎起来一件深灰色的西装裙,领口尖尖,干净利落,“这件呢?” “也可以,颜色不错。你以后结婚就知道啦,二人世界就不愿意阿姨来打扰的了。本来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刷碗是情趣,遇上一个傻瓜懒蛋,就变成了折磨。哎——” “别叹气姐,皇冠会掉,还会显老。”殷容拎上两件衣服,冲她眨眨眼睛,“你知道的,本人劝分。” “哎——” 林隽怡又长长地叹一口气,道:“当时要是能婚前同居一下就好了,磨合好了再结婚,磨合不好干脆就分手多好!搞得现在这么被动,吵架都放不开。” “结婚怎么啦?结婚不满意照样离婚。那有什么的?”殷容唾弃她大清时期的陈旧观点,转身进了试衣间。 两件衣服试出来,殷容都不太满意。 “唔,无袖的好像不太正式,珍珠也显得幼稚,不够利落。西装裙倒是合适,但是下面是百褶,好像有点太学院风格了,就是制服那种。” 林隽怡总算平静下来心情,开始认真提出意见建议:“你想买正式的吗?四楼有一家正装质感不错,以前做高定的男士西装,现在也开始做女士了,也有成衣。要不要看看?” 殷容点了头,两人一起有说有笑上四楼,没想到电梯刚转上来,就遇到了老熟人。 还是殷容先看到的。 她眼尖的很,仅凭墙上装饰镜映出的模糊倒影就认出了林承雨,他正在林隽怡说的那家店试衣服。 修长手指将袖扣捋了顺,男人眉眼英俊如画,肩宽腰细,一身深灰色西装加持,更衬托出翩翩公子的如玉气质。旁边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孩,正对他竖起大拇指。 殷容莫名地很不想走过去。 但整个四楼其他地方都是男装,实在无处可去,混乱之中毫无所知的林隽怡也径直地走向了那个方向。 这时候要是突然说不去,林隽怡肯定会觉得奇怪,然后她就会发现林承雨在那里,又会质疑她为什么不去——是啊,为什么不去? 殷容挺直了背。 有什么可偷偷摸摸的呢?凭什么她见了他就要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她殷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林承雨才是那只不能见她的耗子呢! 两人走进店内,林隽怡立刻看到了正在试衣服的林承雨,打起招呼来:“承雨!好巧。” “好巧,”林承雨也有些诧异,问林隽怡,“给成臻挑衣服吗?” “不是啦,给殷容挑。” “哦。”林承雨觉得正常寒暄到这里应该就结束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多问了句,“给殷容的男朋友?” 林隽怡不说话了,她知道殷容的小九九最多,从不敢越俎代庖,回答这么敏感的问题,只好干笑了一声。 殷容也不说话,她转头就去挑衣服,上次林承雨说的话惹怒了她,她才不会轻易搭理他呢。 这一沉默,场面尴尬起来,林隽怡目光巡视一圈,和沙发上的漂亮女孩恰好对视,那女孩眼神有些好奇,主动招手向林隽怡打起招呼:“嗨。” “嗨!靓女!”林隽怡热情回应,又揶揄林承雨道,“女朋友吗?好漂亮哦。” “不是,”林承雨淡淡道,“朋友。” 女孩翘着唇角,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殷容在店里逛了一圈,一件衣服都没看中。 许是店铺刚从男装转型的原因,女装也留有宽阔板正的男性风格,那实在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想当的是一个厉害的女老板,不是一个看起来很像男人的女老板。 不过男装做的确实还挺好看的。 她余光看到林承雨又试了一件短袖——纯色的,没什么装饰,但质感和版型都很好,颜色很少见,说不上来是浅绿还是浅黄,像极淡的竹,又似轻飘的玉,看起来很高级。 穿在他身上,衬的肤色更加白皙,莫名晃了一下殷容的眼睛。 “林公子,这是我们家新推出的传统色彩系列,筠雾色。”销售热情介绍道,“您肤色白,这个颜色很称你。除了这个颜色,还有朱砂、十样锦、天水碧、苍苍、青黛……一共十款,您可以挑选一下。” “好看吗?”林承雨问沙发上坐着的女孩。 “好看,”女孩声音似糖甜,“你这么帅,穿什么都好看。” 确实好看。殷容想。 要是再试试别的颜色就更好了,说不定会更好看呢,甚至不用试,她只消看过一眼,一定能选出来最合适他的颜色——不,她在想些什么? 有病呀,给他挑什么衣服?谁不知道林承雨家里有钱,无论何时都有种高高在上的精致,穿搭从来低调,不重样,出席什么重要场合还有设计师帮衬…… 给他挑还不如给狗挑。 林承雨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望过来,殷容迅速瞥开眼睛,然后一震,猛地想起了乘屿,想起了他那件白t——应该是卫希当时临时买给他的。 这么一回想,除了那件白t和他自己的白色衬衣,他好像再没有别的衣服了。两件衣服每天都洗着烘干着更换,他竟然都没有提出过一次要买衣服的需求。 殷容有点恼地咬了下唇。 作为一个娇娇女,她实在没有照顾别人的经验。 也怪自己,确实不走心。明明当时说过会收留他照顾他的,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尽到职责。他是人,又不是小猫小狗——不对,就算家里多了只小猫小狗,她也会很认真地去挑选添置一大堆新东西的。 怎么会完全没关心过他呢?甚至是堪称刻意地忽视他。 ……都怪林承雨。 殷容想通了,开始反思,觉得不应该把对林承雨的气撒到乘屿身上。 于是她伸出纤细手指,点了点远处的林承雨,跟自己的销售说,“他正试着的那件衣服,我要了。总共十个颜色是吗?我一样要一件好了。” “好的!”这个新系列看起来设计简单,实则价格不菲,十件已经是足够让销售眉开眼笑的大单子了,她笑容满面地问,“小姐,要什么码数呢?” “要——”殷容又指了指着林承雨,对销售道,“和他一样的码数。” “好的!先生和林公子体型相近是吗?要不要再搭配上几条裤子呢?” “要的,唔……”殷容差点忘记,她感谢销售提醒自己,几乎没有思索,就又道,“就也要和他试的一样的裤子好了。有几个颜色?都来一条。” “好好好!也是同样的尺码吗?” “对。” 销售喜笑颜开,又为她介绍:“小姐,这边还有我们新上的正装系列,还有短裤,您也可以看看。” “好。”殷容煞有介事地逛起来,还真叫她相中好几件,她挨个拿了出来,在自己身上比划,看不出效果,正巧看到林承雨站在一旁,沉默地望着这里,不知道望了多久,于是立刻气鼓鼓地回望过去,态度恶劣,“看什么看?” “看你刚刚在那边好像指了指我。”他淡淡地道。 “……哦。我是想问,你觉得这几件好看吗?”殷容很自然地瞥开话题,举了举手中的衣服,又觉得自己问的不够准确,改了下问题,“不是,你觉得你穿上会好看吗?” “什么……意思?”林承雨感觉自己耳朵尖突然有点发烫,“我穿上?” 他想起刚刚殷容指着他的模样。 她难道是在给自己挑衣服吗?可能吗?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件被他随意扔给殷容的西装外套。 殷容会记得还给他吗? 如果是那件衣服湿了、坏掉了……殷容有可能会亲自给他挑一件新的吗? “对,你穿上。”殷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像是很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方便在你身上比一下吗?” “……嗯。” 殷容走过来,两人站得很近。 落地的穿衣镜里,他们出乎意料地竟是那么般配。 她的裙摆碰到他的裤腿,带着香味的发丝打在他身上,他将手往身后背了背,因为距离太近,他一伸手就能揽住她的腰,就像任何一对恩爱甜蜜的年轻小情侣那样。 她抬手将衣撑轻抵住他咽喉,转身望着镜中的林承雨,一件一件地试了过去。 衣撑冰凉,让他的喉结不能上下自由地滑动,明明身处于宽阔的空间,他却感觉自己像被她温柔地抵在墙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听她差遣,任她玩笑。 林承雨感觉自己心跳的声音愈来愈吵闹,他咬了下唇,屏住了呼吸,生怕她听到那怦然喧嚣。 “都很好看。”殷容试完了,她笑了下,很满意自己的眼光,和一旁的销售说,“都包起来。我都要了。” “还有,那个……”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林承雨,“你鞋子穿什么码数的呀?” 8 第 8 章 殷容买什么东西都喜欢搭配着买全套。 成套的家具、餐具、包包、手办,当然送别人的时候也不例外,她一向出手大方。她问好了林承雨鞋子的码数,让店员顺便帮忙选了几双鞋,办了邮寄。 消费完毕,她和林隽怡转移战场,换了另一个商圈继续挑选她的战裙。 林隽怡一路都很激动:“我觉得林承雨就是喜欢你。他一直都喜欢你。你刚刚什么意思啊,买那些东西,是为了激他吗?” “喜欢你爸爸。”殷容正开着车,懒得理她。 “好的,爸爸。”林隽怡立即从善如流道,末了又强调,“他绝对是喜欢你。” 殷容:…… 林承雨身边的女孩是没看到是吗? 就算不是女朋友,也一定是暧昧发展的对象,不然孤男寡女的,谁会陪着对方一起逛街啊? 她想开口,又突觉疲惫,不想再与林隽怡讨论这个问题了。 毕竟她们就这个话题展开讨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初中的时候林隽怡就坚定不移地持这个观点,并且持续性地向殷容输出。 那时候殷容性子就傲,长得漂亮,学习好,家里又有钱,是云城一中出了名的校花,每天昂着头走路,后面跟一溜小男生,她谁也看不上。 也就林承雨,总能在大考小考之中和她分庭抗礼,动摇她第一名的宝座,让她记恨颇深。 她咬着牙挑灯夜读为了和他竞争的时候,林隽怡就神秘兮兮地告诉她:“我觉得林承雨喜欢你——他可不是那种凡事都喜欢出头的人,次次要和你抢第一,就是为了博得你的注意。” 学习是为了谈恋爱吗? 对此,殷容只丢下两个字:“幼稚。” 高中的时候还是。 她和林承雨以并列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入云城一高,学校最终选了她在红旗下作为新生代表讲话,她兴高采烈地讲完话下了台,林隽怡就又激动地对她输出这个观点。 “你都不知道你刚刚讲话的时候林承雨看你那个眼神!眼睛亮晶晶的,噙着笑,他好像很高兴你当新生代表一样。呀,现在好像还在看你呢,你看看,快扭头看看。是不是?” 殷容有些不解,在林隽怡的声声催促之中茫然地回了头,视线刚巧和林承雨撞上。那时候他已经比同龄人高出一些,在矩阵之中很是显眼。 他似乎没料到她突然回眸,怔了一下,耳根升上些粉,眨了眨眼睛,但没有移开目光。 那眼神温柔又喜悦,口型是“你很棒”。 他好像很为她骄傲。 殷容感觉自己心口好像被只小鸟撞了下,她一秒都没有停顿,立刻转回过了头去。 然后按着自己正扑腾扑腾不听话的心跳,恼羞成怒地对林隽怡道:“才不是呢!他对谁都是那样!” “nonono,”林隽怡老成地和她摇了摇手指,“对你就是不一样。” 殷容没看出来哪里不一样。 他对谁都温柔友善脾气好,不像她,仅有的一点耐心只能用在与自己亲近的人身上。 有一次大课间,两人在操场上散步,看林承雨和那一帮男生打篮球,进了个三分后惹得旁边的女孩子们齐声尖叫,呼喊他的名字,他在那些清脆欢快的声音中笑着和朋友们击掌。 殷容差点没忍住,想问林隽怡说,如果他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地向我告白,告诉我他喜欢我呢? 但她问不出口。 她高高在上的自尊心,让她有很多很多的话都说不出口。 再后来,就变成没必要说。 高考为青春的盛宴划上句号,从此以后同学们各奔东西,殷容也有了新的想法和目标。 在追求那个目标的过程之中,她发现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没有人可以完全地、百分之一百地去理解另一个人,因为偌大世界中,不可能会有两条一模一样的航道。 她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与支持,她觉得那些东西根本没用,让自己满意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是真的都无关紧要。 记忆和书页一样,会变黄、起褶、褪色,曾经以为会刻骨铭心的回忆竟然会那么简单就被时间吹散,慢慢淡掉,这过程太过于轻易,连她自己也没想到。 更没想到在林承雨出国之后,林隽怡这个观点竟然仍经久不衰,比如: “林承雨回国参加那个谁的婚礼了,他肯定是知道你会去才回来的。真可惜你生病了,不然今儿个你俩就久别重逢了。我也没去成,不然还能和他解释解释。” “别说了,你吵的我脑袋嗡嗡的,”殷容发着烧躺在家,恹恹翻了个身,“倒点水来。” 筹备婚礼的时候也不消停,“林承雨说他可以来当成臻的伴郎,问我需不需要——天啊,他一定是知道你是我的伴娘!沾了你的光。” “是吗?我的光也是你能随便沾的吗?”殷容面无表情道,“请客吃饭。” 再到如今。 殷容从理智的角度认为这个话题已经不需要再继续,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开口制止林隽怡。 对方仍在专注地剖析那些属于“林承雨喜欢她”的一点一滴,蛛丝马迹。 闲着也是闲着,纯当个消遣,说别的事情或许更无聊呢。 殷容打个哈欠。 就左耳出吧,然后右耳再进。 - 同样的话题,也发生在另一台车里。 “乖乖承雨,我的好弟弟,”刚刚沙发上的漂亮女孩此刻兴致勃勃地坐在副驾驶,炯炯有神地望着正开车的林承雨,“我是你的朋友吗?我不是你的表姐吗?” “表姐也是朋友。”林承雨淡淡道。 表姐怪里怪调地学他说话,“表~姐~也~是~朋~友~” 说完被自己逗笑了,直接伸出手指去点他的脑袋,“人缘那么好,怎么就没个其他朋友陪你逛街呀?诶——你到底是不是喜欢人家小姑娘?就刚刚在你身上试衣服那个?” “不要碰我。”林承雨偏过头去,不让她手指碰到自己,道,“我在开车,很不安全。” 他心神都飘忽着,分不出一点思考能力给表姐。心中不断暗自揣摩着,殷容买那些衣服和鞋子是要送给谁?会是给他吗? 如果不是送给他,会是送给谁呢?不,如果不送给他,为什么要用他来试衣服,还要专门询问他的尺寸? 那么,如果是送给他……他手突然捏紧了方向盘,想,她会在什么时间送呢? 会是不久后,在他和她生日的那一天吗? 没错,他和殷容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这个消息还是初中时的一个男生告诉他的。那时候他与殷容不同班,他的班级在二楼,殷容在一楼。 那个男生和他一起站在二楼聊天,看到殷容在教室门口和女孩子们谈笑,突然想起此事,便告诉了林承雨。 殷容好像正在和朋友们讲述她新买的白色百褶短裙。她快乐地转了个圈,裙摆和发尾一起纷飞着,为大家展示这条裙子布料精致又有重量,很不容易走光。 男生觉得林承雨能和他心中的女神一天生日,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而且还是一个搭话的好借口。 林承雨只笑了笑,没说话。 等高中的时候,两人分在了一个班。他们俩都人缘好,爱热闹,组织生日聚会大家不好厚此薄彼,便有主动的同学提出干脆一起过生日好了。 高二和高三便形成了传统,两个圆圆的大蛋糕每人切走一块吃掉,留下一个可爱的小礼物和祝福,他们一起许下心愿,一起睁开眼睛,一起吹熄蜡烛。 那时校广播站的同学是五月天的铁粉,每个大课间都轮播五月天的专辑。教室里生日快乐歌停下的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面播放的一首歌。 歌词是这样的: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 十七岁的那年/吻过她的脸/就以为和她能永远 他没有吻过她的脸,但十七岁的那年,他也曾以为和她能永远。 尽管她永远是那么神秘,不可捉摸,无法讨好,高高在上。 但也有极少数的时刻,在林承雨与她因为同一件小事相视而笑时,误以为她对他有动摇。 谁也没有想到,他在青春的末尾迎来了一场堪称暴烈的大雨。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些燃燃的悸动的朦胧感情全部浇熄,毫不留情地践踏,迸他一身泥水,在他白玉无瑕的顺遂人生中留下了让他刻骨铭心,永远难以忘怀的狼狈伤疤。 过了那么多年,到如今再想起,心脏竟还会密密麻麻地钝痛。 他出了国,再也不喜欢过生日,试图将她有关的一切全部掩埋,消弭在那场大雨之中。 可没有想到的是,如今她只轻轻朝他勾勾手指,他就又不受控制地再次向她靠近,甚至还想开口问她今年还要不要和自己一起过生日。 ……又送上去给她玩吗? 林承雨自嘲地勾起唇角。 他发现自己还真的是不要脸。 “切,谁稀罕碰你。我才懒得管你闲事。”女孩看他不配合,便舒适地往副驾驶一栽举起手机打游戏,总结了一句,“姐姐忠告你一句——你小子这样追女孩,迟早要吃大亏哦。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可别说姐姐今天没提醒过你。” - 之后的逛街很顺利,殷容大杀四方,收获颇丰,有几件满意的,干脆自己亲自带回家里。她今天回家很早,准备和乘屿一起吃饭。 她故意按了门铃等他来开门,门一打开就把那购物袋望他手里塞:“好沉哦,快拿着。” “今天回来好早。工作顺利吗?”乘屿接住了那沉甸甸的购物袋,问,“这个放在哪里?” 殷容往沙发上一瘫,在心里强调了三遍“他不是林承雨”,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冲他眨眨眼睛:“放在你的衣柜里。” 他一怔:“给我买的?” “对呀。” “这么多?”他顿了顿,“可我用不到这么多衣服。” “怎么用不到?”殷容想起今天林隽怡关于同居的各种吐槽,立时有些担心,强调道,“我可不喜欢不爱干净的人。” 乘屿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不悦。他明白了,殷容喜欢买东西送给别人的这种感觉。她是好意,他应该感谢她的好意。 “抱歉。”他说,“我很爱干净,只是觉得让你破费,有些不好意思才这样说。” 说着,他把里面的衣服和裤子都拿起来看,又道:“颜色很漂亮,质感也好。我很喜欢。谢谢你。” 殷容脸色拨云见日,她道:“那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乘屿拎着袋子进屋换衣服,上身后才发现尺码样式都无比准确,合适到让他都有些讶异,不一会儿便换好出来。 殷容听到声响抬起头来望,明显怔愣了一瞬。 ……他竟然选的就是林承雨今天试的,筠雾色的那套。 明明有十件衣服,他怎么就喜欢和林承雨一模一样的这件? 他走到殷容面前,嗓音温润:“很合适。” 男人五官清隽,肤色白皙,他垂着乌黑的眸望她,睫毛密而长,那张一模一样的英俊的脸,让殷容完全不受控制地联想到林承雨本人。 他在她的家,站在她的面前,试着她刚买来的衣服。 殷容艰难地别开目光:“……我还给你买了鞋子,记得这两天收快递哦。” 这么一说,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从沙发上爬起来,道:“哦,对了,还有东西要给你,等我一下。” 说完噔噔地跑上楼,速度快得像逃跑。 她当时问林承雨鞋子的码数时,其实本来是想打个电话问下乘屿来着,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乘屿并没有联系方式——他的手机根本解不了锁,而她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在这个互联网时代,她的合作伙伴到底在她家过着什么样的与世隔绝的生活? 竟然一声也不抱怨,每天都说自己很好。殷容打从心底佩服他的定力。 她当时就想着一会儿路过手机店,买个新手机给他,结果林隽怡嗷嗷输出一通,把她也搞得晕头转向,完全忘记了。 幸好她换手机换的勤,刚换下来的手机也算得上是准新款。 她找到手机,又顺便拿了耳机,还抱出来个笔记本电脑,又噔噔地跑下楼去。 “乘屿,”她一股脑儿塞给他,“手机、耳机、电脑、配套的充电器——你也得和时代接轨呀。可以多在网上冲冲浪,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什么事情,帮助你恢复记忆呢。” “家里的wifi密码是我的名字。哦,小名,容容的拼音,r是大写。你先看看还记不记得怎么操作手机?想不起来的话,可以问我。” 乘屿接下了,又道:“好,谢谢。” “不用说那么多谢谢,我听着累,”殷容哐哐一通说完,闻到厨房传来的阵阵的香味儿,心神立刻被吸引走,“你自己开机先。” 人溜达到了厨房重地:“阿姨,今晚做的什么好吃的呀?” 乘屿将那些设备都充上了电,先打开了电脑。 电脑屏幕,是一张殷容穿着比基尼在海边的自拍照—— 笑容灿烂,像素清晰,直直地撞入他眼底。 他“啪”地一声,将电脑阖了上。 9 第 9 章 “开机了吗?可以用吗?”殷容和阿姨聊了几句,又去衣帽间换了件缎面的吊带连衣裙,轻快地小跑过来,鹅黄色的裙摆绽开,像外面院子里正盛放的花。 乘屿的视线与她极短暂地触了下,像碰碰车一样,瞬间弹了开。 他将头扭到一边,不知道怎么正视她:“……嗯。” “是不会用吗?”殷容坐在他旁边,随意地把电脑抱过来打开,看到了屏保,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她读大学的时候去小岛上玩的照片。林隽怡给她拍的。 穿的是她最爱的一件泳衣,亮红色,级简约的三点式,漂亮又性感。 刚开始只是喊她回头随便拍了一张,后来被林隽怡惊为天人,于是狂拍了一下午,害的殷容冲浪都没冲成。 而这张照片是后来林隽怡这个大摄影师的瘾完全上来了,突发奇想站在了海滩边的躺椅上,将手机拿高拍的她。 波光粼粼的海岸线与蓝天相接,云朵升腾着,她站在那其中,微微仰着头,笑容极灿烂,是最艳丽明朗的色彩。 还伸出一只手朝向镜头,像打招呼。是当时很流行的日系写真的感觉。 但其实她并不是要向镜头打招呼,而是林隽怡命令她“笑!”“大笑!”,她拍得累了说笑不出来,指挥林隽怡拍点什么阴郁风的情绪摄影,但摄影师本人不同意,于是开始大喊“美!”“巨美!” 声音超大,把整个海滩游客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殷容笑得不行,伸手要去打她的时候被抓拍到的。 后来殷容发现这张照片拍的相当完美。 阳光穿过云层散了开,洒落在她身上,称得她肌肤白皙透亮,如润泽的玉。笑容自然又开心,几乎跃出屏幕,完全不作伪。 身材嘛,更是多一分则丰满,少一分则干瘪,完全是刚刚好的完美。 于是她干脆将这张照片换成屏保,以时时提醒自己要坚持锻炼,保持身材,永远都要如此美丽。 现在再看还是感慨呀。 她“啧啧”叹了声,自言自语道:“怎么能这么漂亮呢?” 身边的男人一声不吭。她胳膊肘撞了撞他,问:“是不是很漂亮?” 乘屿视线透过落地窗,牢牢地钉在窗外嫩黄色的花儿上,半晌又从鼻腔里挤出了“嗯”一声。 “怎么啦,怕什么?”殷容哈哈笑道,“你换掉就好了呀。” 对方还是不肯转过头来。只道:“……你来换吧。” 声音明明平稳,但还是被敏锐的殷容听出来一丝不对劲。 殷容故意歪过身子去打量他的侧脸,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出除平静、冷淡、沉稳以外的神情,叫作尴尬——或者也可以叫害羞。 那假面具被撬开了一丝,竟然是这么小的事情,她笑得不能行,唏嘘道:“你没看过女孩子们穿比基尼吗?这都是很正常的穿着呀。下水很舒服的,一点阻力没有。” 她边换屏保边拍了一下脑袋:“哦,忘记你失忆了,看过也忘了吧。” 乘屿想反驳说他从来没看过,又觉得没必要和她计较这个,干脆咽下这口气。 她点击着鼠标,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哇——那我岂不是你见的第一个穿比基尼的女孩子?” 等殷容换好了,他才终于转过头来,感觉脖子都有点发僵,自己伸手捏了两下,被殷容发现,又喜提嘲笑几声。 宋阿姨把饭菜做好端出来,她说话川音很重,叫殷容“乖乖”,让他们快快来吃饭。殷容被香味勾了去,凑在她身旁赞不绝口,软绵绵地撒娇:“宋宋,你的手艺又进步了——今晚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才不和你吃呢,”阿姨笑道,“我现在老了,口味淡,在家和小孙女一起吃过了饭来的。” 殷容撅起嘴来:“什么呀,有了小孙女之后不爱我了。” 阿姨道:“那你什么时候也生一个……” 话没说完,殷容立刻撤退:“就聊到这里吧阿姨!” 阿姨得逞,扬眉吐气:“好的,那我上楼收拾收拾就走了哈。” 别墅是三层,但殷容主要的活动空间只在一楼。 刚开始也是住过二楼的,但是她容易忘事,经常临出门了才发现手机忘在楼上,或者上了楼才发现精心制作的水果摆盘忘记端上来。 她懒得总是楼上楼下跑,干脆将一楼按照她的习惯重新修整,变成她个人的专属小天地。 如今,客厅、餐厅和书房已被全部打通,变成开放式的连贯空间。 原来的次卧被改造成了衣帽间,直接和主卧相连,还有一间稍小些的房间,便是乘屿目前暂住的次卧。 这么说起来,乘屿的房间还远不如她的衣帽间大——哦,可能连她的浴室都不如。 毕竟浴室也是分独立淋浴和卫浴的,还有着超大的梳妆台,收纳各种护肤品和化妆品,她业余是个美妆博主,偶尔拍个视频,就会选在这个区域或者书房。 至于二楼,全部是殷容各种闲置的“战利品”。 很久以前忘记丢的、买回来很快就不喜欢的、爱买却从不爱用的……她几乎不怎么上去,只有宋阿姨会定时帮她归整一下。 阿姨上了楼,两人终于第一次一起坐下来吃饭。 桌上的都是家常菜,鲜亮嫩滑的麻婆豆腐、香气四溢的回锅肉、酸甜爽脆的醋溜白菜……都是殷容爱吃的。 她口味重,爱吃酸、吃辣,又爱吃甜,属于那种饱食一顿之后再加个冰激凌的类型。 还特别喜欢边吃热乎的,边喝冰饮料,饮食习惯相当不健康,有时候吃撑了,又会为了控制体重再饿一顿,被阿姨训斥说这样会胃痛,她嘻嘻一笑说不好意思,本人是被上天宠爱的幸运体质,从来不胃痛。 不仅不胃痛,她经期还可以随便炫冰激凌,还能想怎么运动怎么运动,完全不会姨妈痛。 林隽怡姨妈痛的时候时常嫉恨她,说你小子从小到大连跤都没摔过,就是不知道痛的滋味。 她很同情地望着林隽怡,说确实不知道痛的滋味,这是什么感觉呢,你描述描述我听听吧。于是得到一个滚字。 今天也快到她的姨妈期了。她根本不在意,开开心心地端起一杯冰镇葡萄汁和乘屿干杯:“庆祝你痊愈——” 然后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注意到乘屿只抿了一口,道:“你不喜欢喝葡萄汁吗?阿姨鲜榨的,冰箱里还有别的哦,自己挑。” 乘屿笑了笑:“你最近心情好像一直很好。” 她想到马上过生日就要官宣了,几年的努力不白费,甚至称得上顺利,笑意立马涌了上来,吃得更香:“确实还可以。” “那就好。” 很平淡的语气,说着好像是关心的话,但殷容一点也感受不到他的关心。 这么想来,乘屿之前和她聊天时也是这样。 语气很淡,虽然总是带着微笑的模样,但实际上却感受不到他的开心,甚至总让殷容觉得他们之间有着一堵厚厚的屏障,两人聊不上几句天就没了话说,只不过她那时无心关注,也懒于打破。 但刚刚发生了误看比基尼照片的超·害羞事件后,她突然发现他其实也是个大活人,也会有情绪波动,这让她觉得有趣,主动和他开起玩笑来:“怎么?怕你失业?” 话音刚落,她立即抬眼,状似不经意地望了他一下。 幸好他反应很平常,完全没有被调侃的恼怒,还自然而然地接了句:“可不是么,都用不上我提供情绪价值了,白白拿了这么多衣服。” 殷容想想也有道理。 这几天卫希为了帮他找家人费尽了心力,料想去警察局的结果也不过是如此,她还为他花了钱,给了他舒适安心的环境居住,他理应表现一下才是。 于是她抬抬下巴,指向餐桌中间的那盘清蒸大虾,道:“那你帮我剥虾好啦。” 海鲜里,殷容唯一能吃的就是虾。鱼是最讨厌的,八爪鱼、鱿鱼之类的她也觉得很恐怖,但虾不一样,虾q弹嫩滑,清蒸之后沾一点点酱油和芥末,是她的最爱之一。 就是剥起来太麻烦,她耐心不行,剥几个就会烦躁,再爱吃的东西也不想吃了。 乘屿明显地怔了一下,听她继续补充:“剥好放在空盘子里哦,不要沾上下面的汤汁,沾上就不好吃了。也不要放在蘸料里,那样就很咸,我要自己蘸。” 他顿了顿,点点头,起身去厨房拿空盘子,问:“有手套吗?” 殷容正吃着,含糊不清的声音传过来:“要手套干什么?” 乘屿:…… 他饭前已经洗过了手,这会儿犹犹豫豫地站在厨房,终于叹了口气,将手又仔仔细细地搓揉了一遍,洗到指尖都红透了才出来。 然后开始认认真真地剥虾。 殷容把平板放在支架上,正全神贯注地看一个护肤博主的vlog。 她吃饭慢吞吞,边吃边喝,有时候再吃口水果,中间还要歇上一会儿,直到乘屿出声提醒她“剥好了”,才向他望过去—— 一盘虾仁整整齐齐地摆在空盘里,头尾的方向一丝不苟,矩阵似的,看得她“哇”地惊叹了声,问他:“你是不是有强迫症?” 乘屿起身又去洗手:“……我不知道。” “肯定有。”殷容夹起虾来蘸了蘸汁,塞进嘴巴,满足地将双眼眯成一条缝,“好吃。” 乘屿回来坐下,正好望到她满足的模样,水蜜桃似的唇瓣被润的有些亮,双颊可爱地鼓起,又咽下,她夸他,“你剥的真好。” 乘屿将有些发抖的指尖藏在桌下,勾了勾唇角,以示接受表扬。 两人安静地继续吃饭,空旷的房间回响着护肤博主讲解产品的声音。殷容慢吞吞地将那一盘虾全部吃完,葡萄汁也喝光光,等几个视频都看完,她心满意足地关掉了平板,擦了擦嘴,然后认真地望向对面的男人。 “乘屿,”她慢悠悠问,“你诚实地告诉我——你这几天是不是都几乎没有吃饭?” 空气开始凝滞,沉默无声地蔓延,两人视线相接,然后紧绷成一条丝线。 男人没有回答。 殷容一只手撑着脑袋,眨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望他,另一只手在桌面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着:“还有,你的手总是发抖的事情,你告诉陈平之了吗?” 10 第 10 章 乘屿当然是个好演员。 在与陈平之会面的短短半小时内,他完全可以适时地忍耐,或通过一些小动作来遮掩,但他做不到风轻云淡地剥完整整一大盘虾。 但他也不认为会明显到被一眼发现的程度——毕竟她全神贯注地在看视频,几乎没有向他这里分过一丁点儿注意力,而且他还刻意多吃了几口饭菜…… “在想什么?”甜美的女声响起来,带着笑意,却又锐利,“不会是在想怎么糊弄我吧?” 乘屿呼吸一滞。听到殷容慢吞吞地抱怨:“你这样真的很像不懂事的小孩子……生了病就要看医生,怎么还能讳疾忌医呢?” 她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和陈平之打电话,乘屿沉默地坐在原处,听到电话那边医生模糊的交代,和她清清亮亮的声音。 “……嗯,手抖。而且进食困难,应该是完全没有胃口的那种,勉强吃了几口就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了……” “哦,可能还失眠,睡不着觉,这一段我有事起的好早,但他起的比我还早,就很不像年轻人——等下,我问问确定下哈。” 她眼睛望过来,直直问:“哎,你是不是失眠啊?” 乘屿仍不动作,她那好看的细眉拧起来,嗓音脆甜:“说话呀。” 他微不可察地点了头,殷容立即白了他一眼,扭过去继续打电话:“对,就是失眠。” 她拿着电话走远:“……哦、哦……啊?是这样的吗……好,我知道了……” 到了最后,可能是耐心消散,步伐又急又快,态度也变得恶劣:“你之前就往这方面猜了怎么现在我问你才说?哦,不确定就不说啦?你真是……” “……你明天自己过来一趟仔细检查检查!我又不是医生!自己倒是也想点办法,难道没遇到过不配合的病人吗?你专业的事情,还要我来操心?” “什么——怎么挑这个时候出差?”她在房间里团团转着发大小姐脾气,乘屿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殷容团团转了几圈,恨恨挂掉电话之后,终于走到了他身前,然后弯下腰,毫不避讳地一把扯开了他的裤子——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今天穿的是那条灰色短裤,裤腿宽松,她手直接拉住了大腿内侧的布料,推上去之后,皮肤上淤青一片,有的地方甚至泛着斑驳的暗紫色,十分可怖。 很新鲜的印记,应该就是这几天留下的。 她顿了顿,伸手又要拉另一条裤子,手腕却被乘屿眼疾手快地握住了。 他握上去才发现她手腕很细,于是尽量放轻力道,松松环着,仅起到制止她动作的作用,然后缓缓往外推了一下,又松开,人站了起来,退开离她几步远。 殷容本来使了力气想拉,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轻松地制服自己,于是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不让看拉倒,不看也知道肯定也被你弄成这样了。” 她把手机狠狠拍在桌子上,不知道是生陈平之出差的气,还是生乘屿的气,咬着唇缓了半天,终于道:“你坐下来。” 大小姐惯会下命令,语气理所应当又熟稔,不想对面男人笔直站着,一双乌眸沉沉望她,完全没有听从的意思。 她刚刚的动作绝对称不上温柔。 大腿内侧肌肤被她透亮漂亮的美甲不经意刮过,裤腿被堪称粗暴地拉开一角,几乎到了底,她随心所欲地揭开他不见天日的秘密,用着她一贯冷漠、不耐烦、高高在上的表情。 那如雾般短暂散去的屏障瞬间重新聚起,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鲜明而沉厚的分界线。 她与他沉默地对峙着,交锋着,乘屿的脸色一点一点冷淡下来,像一场下了戏的演员,从刚刚那温和亲近的虚伪之中逐渐抽离出来,变回真实的自己。 男人勾勾唇角,此刻的笑意竟比以往所有时刻都真实,他轻声开口:“……这样还不放我走?” 殷容挑了挑眉望他,一双猫眼微微眯起来。 她反问:“我囚禁你了吗?” “殷小姐,我很好奇一件事。”他淡声道,“你毫无所求地救了我,为什么?” 珠光宝气的奢华吊灯映在大理石地板上,光线令人目眩神迷,男人孑然一人伫立在那里,身姿挺拔,不见半点谦虚恭谨模样。 因为身高原因,鸦羽微掩着的视线甚至显得有些居高临下。 他从不认为自己真的能够为殷容提供所谓的情绪价值。说实话,他觉得她也并不需要别人为她提供,她自己有的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去消耗那些坏情绪。 有时候用钱,买一大堆昂贵的东西回来却看都不看,转头就喊宋阿姨拿走送人; 有时候用美食,集齐所有她最爱的菜系和零食,面无表情地胡吃海塞一通; 有时候用时间,躺在房间里一天都不出门,昼夜颠倒地打上整整一天游戏; 有时候也用人,有些不长眼地男人在她的美妆护肤视频下面留下些颠三倒四的低俗评论,被她一个一个骂了回去,有时还心血来潮甩去几张律师函。 总归用不到他。 她留下他,到底为什么? 不。 在那个雨夜,她救了他,到底为什么? 恕他直言—— 她实在不像这么好心的、做事完全不求回报的人。 殷容终于开始察觉出他和林承雨的区别了。 两人的长相或许曾经真的是一模一样的,但不同的经历和性格塑造了不同的神态,长年累月之下,便会产生细微的差别。就像有人说夫妻俩会越长越像,也是这个道理。 林承雨笑起来时,笑意是直达眼底的,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与善意,就连他生气或伤心时,神色也是温柔而包容的。 而乘屿一直是温顺的、垂眸的、带着轻浅笑容的,那无害神情掩盖了他的凌厉与冷漠,让他无限接近了林承雨的模样。 如今她撩起了他的裤脚,也摔下他的面具,露出那青紫可怖的一片后,才发现,真实的他,眉眼比林承雨要深邃些,也冰冷些,好似更习惯于面无表情的模样,开口随意抛出一个问题,便带着莫名的、上位者的威压。 是熟稔的,从不容置喙的模样。 可惜殷容才不吃这套。 她清亮的声音带着点好笑:“你害怕什么呀?难道我会吃了你?” 乘屿微蹙了眉,语气更冰冷:“……我?害怕?” “没在怕吗?不过是被我发现了一点小动作,恨不得现在就要立刻跑掉了。你是怕知道自己的过去呢,还是真的怕我对你有所欲求啊?” 说到这里,她好似有些忍俊不禁:“你自己觉得,你有什么可所求的?” “不会真的觉得我图你什么吧?你身无分文哎,我有权有钱,什么也不缺。唔,长相、身材嘛……” 她视线随着话音从他英俊的五官往下流连,乘屿在她毫不收敛的打量中,莫名升起去拉那裤腿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仍一动不动,任她去看。 她终于道:“倒是还不错——但是你放心啦。我是事业型的女强人,才不会耽于美色呢。” “……我是真的想帮你。”她在他狐疑地目光之中上前一步,突然捉住了他那只正微微掩在身后,发抖着的手,道,“不要害怕,你听我说。” 他反射性地迅速撤开半步,抽开自己的手,还好殷容并没有跟上来再捉他的意思。 她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乘屿,你生病了。你之前应该在长期服药。现在你所有的一切症状,都是药物的戒断反应。手抖、食欲不振甚至恶心、失眠、易怒……” 她顿了顿:“有没有浑身不知名的疼痛或电击感,只能通过自虐来缓解的?” 乘屿蹙眉望她。 那眼神仍旧警惕,像立起一身尖尖角的刺猬,也像垃圾桶旁冲路人龇牙威吓的流浪狗。 他的体温比她低很多,冰凉的手指被她滚烫柔软的手心短暂包裹,留下了被灼烧的错觉,被她撩起的裤腿明明早已放下,却好像仍有什么未遮住,让他左右不是滋味。 “戒断反应很痛苦,陈平之会给你开一些药,缓解痛苦。不要害怕,因为也有好消息哦!”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下,眼睛亮亮的,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我想失忆对你来说可能也是个好事情,说不定把那些不好的记忆通通忘掉,就把抑郁症治好了呢。这就叫因祸得福。” 用失忆来治抑郁? 听起来真像是全世界最凄惨的故事了,乘屿不明白怎么到了她嘴里,反而成了福气。 她得意洋洋地继续说:“你今晚就开始吃安眠药,陈平之说他会喊别人送过来,后面一点一点地戒断药物,一定会好起来的。” “还有,如果难受的话,你告诉我。我会陪着你的。” 不知道哪一句话触动了他。他突然后撤了一步,眉头微蹙地开了口,话语一字一顿地,像冰凉的珠玉扔在银盘里。 “殷小姐,谢谢你,真的没这个必要。”他礼貌地颔首表示了然,像是做惯了决定的人,随意地抛下结论,“就到此为止吧。请相信我,未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现在去换回我的衣服,今天就……” “今天就去哪儿?”殷容怀柔政策大失败,有些恼羞成怒,开始毫不留情地逼问他,“到底是去警局,还是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死掉?我告诉你,你离开这个家的第一秒,我就会报警,告诉警察你有自残倾向。” 她在乘屿骤然变冷的神色之中获得成就感,微微绽开一个笑,“想自由?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想自由,也要有能独自存活下去的资本。” 乘屿沉默良久。他有些新奇地打量面前的女人,好似很不理解她的想法。 “我想请问,”他终于开口道,“我的去留……不,我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殷容面色没变,心神却因他的话而猛地一震。 ……和陈平之说的一样。 他竟然真的想要寻死。 ——他怎么可以想要寻死?! 男人自顾自得出结论,终止了这个话题:“毫无关系。” 他径直地向卧室的方向走,抛下结语:“不管我怎么样,是死是活,都与殷小姐您,毫无关系。” “啪——” 清脆的一声响,乘屿的脚步顿住了。他的背后被女孩恶狠狠地打了一下,火辣辣的,用力下了狠手,又毫无征兆,差点让他向前踉跄一步。 殷容自己的手也火辣辣,恼怒与焦急交织成一股惧意,她甩了甩手,恨声道:“都说了让你别怕了!生病就要治,心理生病和身体生病没什么两样,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就可以治得好,你啰嗦什么呢?” 乘屿转过头来望她,发现她是真的动了气,脸涨得通红,话音里多多少少带着威胁的意思,霸道得很,“我把你捡回来,就有我捡回来的理由!我之前是对你客气,没有逼你做那些你可能不喜欢、不想做的事情,你还什么情绪价值都没给我提供呢,现在想溜到哪儿去?!” “——我警告你,你在这个家给我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许去,死也要死在我的家里!听到没有?” 她自己不知道,现在的模样很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娇美双眼竟然一点一点地漫上了红,水意迅速在眼眶内聚集,仿佛他踏出这个房间的下一秒便会倾盆落下。 “你敢走出去,”她恨透了自己这样一吵架就泪失禁的体质,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放狠话,力争眼泪不会一不小心滑下来,“我发誓,我绝对不会饶了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乘屿望着她半晌,终于低低叹了一口气。 “……殷小姐,”他说,“真的很谢谢你,但……” 殷容生了大气,她恨恨道:“大可不必!别再左一句麻烦又一句谢谢的了,我不想听!我有钱有权又有势,什么都不缺,想干什么干什么,才用不着你……” 她顿了顿,恼怒地擦了一把盈在睫毛上的泪珠,声音更大:“才用不着你……报答!” 乘屿突然又有了点想笑的冲动。 背上火辣辣的感觉让他感觉有些新鲜,他觉得自己失忆前应该也从未挨过这样的打。 他停下了脚步。 11 第 11 章 夜深了。 大哭了一通的殷容现在感觉很烦恼。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地翻了几个来回,一边第无数次怨恨自己的泪失禁体质,一边不断地回想刚刚陈平之电话里说的话。 “……病人会有自虐自残的倾向,你检查一下那种隐秘的位置,比如大腿内侧,如果真的有,或许还会衍变成自/杀倾向,千万要小心……” 她越想,气越不顺,实在不明白如此美丽的生命为什么会舍得有人放弃。 死了的话就不漂亮了,也不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了。 这个世界确实一般般,很多时候让人郁闷、痛苦,但是只要熬过去,就会觉得自己很厉害——甚至因为有了之前的那些痛苦,成就感和快乐也会加倍。殷容深信这一点。 如果死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呀。 殷容不理解。她是那种很惜命的人,生了一点小病就要必须要去看医生才放心,所以才会相中了陈平之,给他发展的空间,也主要是让他24小时接自己的电话,来照顾自己身体的各种大小问题。 她现在还记得,刚大学的时候,她晚上睡前洗澡发现脚底长了个白色的小包包,上网搜了一下,算是失了眠,总觉得是不治之症,最后爬起来,逼着林隽怡深更半夜也爬起来,陪她去医院看急诊。 结果坐到了医生面前,惊讶地发现——那个小包竟然没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怎么找都找不到。 脚底嫩滑细腻,什么都没有,殷容简直无语,红着脸结结巴巴向医生道了歉,拉着林隽怡从医院跑了出来,挨了林隽怡的一通大骂,然后连续请她吃了一周火锅求饶。 长了一个瞬间消失的小包包都够她辗转反侧的了,怎么会有人忘记了一切,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痛苦到要把自己掐成那样才能转移注意力……怎么还能表现地那么从容淡定呢? 真是会骗人啊,乘屿。 和林承雨一点都不一样。 刚刚陈平之的助手送了药来,乘屿当着她的面吃下了一粒安眠药,他答应了她会接受治疗,不会也是骗人的吧? 应该不会吧? 殷容又翻个身,终于慢慢进入了梦乡。 - 暴雨如注,路灯昏黄,夜色静谧却又透着几丝诡秘。 殷容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车前依旧“砰”地一声闷响,她依旧撑着伞下了车,车前依旧昏晕着那个男人,但她这次却怎么都叫不醒他。 他双眼紧闭着,脸颊和手都冰凉。是触碰就会让人发抖的凉。 雨水从他的眉眼、鼻骨蜿蜒而下,他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完全失去了生气。 殷容在梦里再次颤抖着拨通了林承雨的电话。 可下一秒,手机铃声却从面前的男人身上响起—— 她定定地看着,终于确认,面前这个完全失去了生气的男人,就是如假包换的林承雨。 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乘屿。 伞从手中滑落,瓢泼暴雨瞬间浇湿了她,她不受控制地俯身在地,去拍他的脸颊,呼喊他的名字,可这一切通通徒劳无用。 他第一次没有回应她。 他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殷容急促地呼吸着,她猛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她喘息着,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按着自己胸口狂跳不止的心脏。过了几秒,突然起身从卧室里跑了出去。 已经到了黎明时分。 她拖鞋都没穿,急急地拍打次卧的门,没人应,她干脆利落地打开了门冲了进去。 屋内竟然开着灯。 比初升的太阳还明亮。 乘屿被她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发丝有些凌乱,面色霜白。 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许久不开口的嗓音有些沙哑,带点惊讶:“你怎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殷容就向他急急跑了过来。他有一瞬间以为她要拥抱他,或者吃了他。 但她只是两手齐上阵,狠狠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动作之大力,甚至将他脸揉到变形。 乘屿一动不动,任她发泄。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需要提供情绪价值的时刻。 半晌,女孩开了口。 她喊他的名字:“承雨。” 有些生气,有些咬牙切齿,却被乘屿听出一丝害怕来。 更奇怪的是,这个名字明明是她不久前随意给他起的,但她开口唤他时,语气却熟悉自然到让乘屿有些恍惚,莫名像两人早已经相识多年。 女孩穿一件柔软的纯白色吊带睡裙,微卷的栗色长发散落,话语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懵鼻音,软绵绵地,“我想要你快乐,好好地活着。” 他不说话,于是她扯他的脸,威胁的语气:“你听到没有?” 他被控制在她的魔爪之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 殷容开始尽情地“奴役”乘屿了。 她对自己那夜眼泪汪汪、颠三倒四、糊里糊涂的失败表现怀恨在心,将一切都归咎于乘屿身上,直指其当晚态度恶劣、表情冷漠、反应消极,没有提供他应该提供的情绪价值,要求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同时,也进行了深刻地自我反思。 乘屿在她的指示下把苹果洗好,盘子放在她面前。 她趴在沙发上翻一本剖析护肤品原材料的书,挑出来一颗最红彤彤漂亮的,咬的嘎吱脆响,过了会儿,突然朗声道:“乘屿,是我对不起你。” 乘屿正在厨房给她打刚刚说要喝的牛油果酸奶,闻言一顿,狐疑地向她的方向望来一眼。 她抽出湿巾擦干净手指,慢条斯理道:“我早就该这样对你了,是不是?” 怎么对他? 乘屿沉默着研究那陌生的破壁机。 机器好像出了什么故障,按了开关键轰鸣作响,却迟迟不动。他关掉电源,将上面零件拆下几个,略微思索,灵巧手指摆弄几下,又重新组装好,再次开机。 这次机器声音变得正常,重新顺畅地开始工作。 他打开水龙头洗手,听到殷容在哗哗水声之中总结:“我就是太善良了。习惯与人为善,虽然需要你服务我,也不好意思直接提。但没想到这样让你觉得自己没有用处了,是我的不对。” 总结来总结去,主要是突出了她的善良,然后彻底站稳了要他为她提供服务的脚跟。 乘屿道:“好的。那你改正吧。” 殷容不理他。她当然要改正。 她想起来陈平之的谆谆教导,对方说不要盲目地进行鼓励,也不要事事进行保护,而是要正视疾病,要把他当做正常人来相处,也要给予他更多的认同、理解、尊重和支持。 但首先,陈平之强调说,你要把他当做朋友。 牛油果酸奶被端了过来,上面还依她的意撒上了巴旦木碎,殷容喜滋滋接过,开始试着把他当成朋友,并给予认同了:“你放心。在我这里,你绝不是会一无是处的人。” 女孩笑意盈盈抬头望他,眼神干净澄澈,真诚不似作伪,但语调过于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乖巧之中杂糅着一丝莫名的狡黠。 “那真是太好了。”乘屿眼风凉凉,问,“还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吗?” 殷容问:“你今天的药怎么还没吃?” “一会儿吃。” 殷容哼了一声,她从沙发上爬起身来,跑去拿来药和水,谨慎地盯着他:“现在就吃。” 几片颜色形状各异的药被塞在他掌心,还留有她指尖的温度,乘屿已经按时按量吃了几天,如今看见那药便能想象到吞咽的艰涩感觉,以及下胃后带来的一系列恶心、眩晕、无力之感。 情绪或许有恢复,但副作用仍明显,让他下意识想抵触。 但殷容绝不是好糊弄的人。 尤其是陈平之在外地会诊回不来,远程给乘屿线上问诊开药,殷容坐在旁边认真监控了全过程,逼他老老实实地有问有答,对他的症状堪称了如指掌。 “戒断是要一个时期慢慢恢复的,”陈平之在视频里笑呵呵地摸着肥肥的下巴,“就像殷大小姐说的,失忆确实是好事情,可以忘掉过去,重新开始。等病好了,能够健康地看待过去,说不定记忆也就自然而然地恢复了。” 殷容当时立刻在旁边给他了一个得意的眼神,意思是自己的说法得到了医生的官方肯定。 她还把这事告诉了宋阿姨。 她拉着宋阿姨的手摇来摇去,撒娇喊宋宋,让宋阿姨在她不在家的时候看着他,说他生病了,不肯好好吃饭,不看着他吃可能会被偷偷倒掉,可要小心了。 她还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瓜做鬼脸,说他失忆了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叮嘱宋阿姨把拿手菜做一个遍给他尝尝。 宋阿姨深深点头,一副包在她身上的模样,表示自己别的不敢说,看人吃饭可是一把好手,家里小孙女不吃饭也全都靠她,保证摸清楚乘屿的胃口,一定把他喂得白白胖胖。 殷容见他半天不动作,催促道:“快吃呀。” 乘屿握着药沉默着。他实在很不习惯这样带着点命令的语气,还让他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 可他掉入她的世界,被无微不至,也无孔不入地包裹着,竟然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对付她才好。 殷容看出他的不情不愿,她劝慰道:“你吃吧。总归吃也难受,不吃也难受,吃了还会慢慢好起来呢,我看你这几天手都不怎么抖了,是不是?再说了,恶心就吐一吐,眩晕就睡一睡,没力气就歇着,有什么的呀?” 他面色微动,凝神望她——他确信自己一点都没表现出这些药物副作用的影响,只是陈平之当时简单提醒了一句,她竟然就记得这么清楚。 殷容催他,哄小孩的语气:“你乖乖吃完,我给你一颗巨珍贵的草莓汽水糖,吃了就不苦了。” 男人轻叹一口气。他端起水杯仰起头,玻璃杯中水流滑过,喉结滚动,待咽下后,手里果真多了一颗粉色包装的糖。 他望向茶几上随意扔着的那个超大粉色包装袋,上面的图案和手中糖果图案一模一样。感觉这一袋子能有上百颗糖。 他重复她的话:“巨珍贵?” “嗯嗯,这可是我的糖。”她挑挑眉,赏赐的语气,“珍贵吧?还不快吃。” 乘屿打开糖纸吃了,粉色糖果圆溜溜的,含在唇齿之间酸甜交织,一点也不腻。 “是不是没那么苦了?”殷容打量他的表情,很骄傲,“我就知道。” 她随心所欲地使唤他,好像生怕他闲着发呆一秒就会胡思乱想,又喊他洗草莓来,还要求他坐在一旁,拿叉子喂她。 乘屿顿了顿,重复她的要求:“喂你。我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殷容捏一根带着粉色猫猫头的水笔在那本书上勾勾画画,边画边道,“没看我在做笔记吗?” 他瞥一眼她那本书,已经被画的密密麻麻,大有全文背诵的趋势。 殷容不待他拒绝,已经微张唇瓣,绵绵开口,“啊——” 乘屿没动作,没想到她肺活量还挺大,大有不塞进来一个草莓就绝不停下的趋势。 在那口气断掉之前,他终于慢吞吞送了一颗草莓到她唇边。 殷容轻巧咬下,道:“这还差不多。” 酸甜软糯的口感在口腔里蔓开时,她突然恍惚了下。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余光瞥了瞥男人和林承雨一样英俊清隽的脸庞,突然想起她和林承雨高中一起过生日的时刻。 林承雨总是爱订她最喜欢的草莓蛋糕。他亲自切分给每一位同学,到她这里,永远留着上面的那个唯一的新鲜草莓。 敏锐的同学们发现了他的小心机,一同开始起哄,他温柔地笑,说她才是生日的主角。 不,不止过生日,每个节日契机,他都会订草莓蛋糕。 她现在好像还能回忆起那个草莓的味道。 甜味比酸多得多,入口便让人忍不住翘起唇角,和如今一样。 还有一个特别爱热闹又爱起哄的同学,叫什么巧来着,一定要说她与林承雨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林承雨当时还笑着制止了她,让她不要说这样的话,说会对女孩子的名声不好。 什么巧来着? 毕业之后同学们联系得就越来越少了,当时关系挺好的同学,现在竟然连名字都一时忆不起来。 正想着,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一个高中同学的视频电话。 李舒巧。 “那个——我又想吃螺蛳粉了。你去厨房给我下一个吧。” 她坐起身来,这样和乘屿说道。 - 越是临近生日,林承雨越是神思不属,茶饭不思。 他叫了几个高中同学出来玩,有意无意地就提起了以前一起过生日的事情,同学们一拍即合,也不知是想聚聚,还是想看看热闹,抑或只是想顺顺他的心意,总之有个别出挑的,现场就积极地给殷容打电话,发消息。 “殷容终于接啦!”李舒巧兴奋地拍了桌子,喊道,“快来和我们容容打招呼了——” 几个脑袋一起兴奋地冒在李舒巧的屏幕前,将屏幕挤得要溢出来,她只好将手机推远一些,接通了喊,“容容!” 殷容看到这么多人也不吃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无线耳机,头发柔顺地散落着,妆容精致,美得不可方物,浅浅地笑,“是谁想我啦?” “我们都想你啦——”几个人争先恐后地喊,李舒巧笑着,“我们大家真的好久都没聚聚了。你知道吗?承雨回国了,说以后也在国内发展了呢。” 女孩儿傲慢又冷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听起来毫不关心,“哦,是吗?” “是呀!我们在想今年你们要不要还一起过生日呀?正好也算高中同学聚会啦。” “但我生日有点忙哦。”殷容懒懒道,很随意的模样,“有点小家小业要继承,得走个流程,没什么空。” “哎呦——出来吃个饭能耽误多久时间嘛,晚上好不好?等你事情搞定了再来。”李舒巧不知怎么,觉得对面林承雨的脸色不太对劲,她不敢抬头去看,忙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不是你高中抢我草莓牛奶喝的时候了!每次都是我主动联系你,难道你就一点不想我?” 殷容这才忍不住破防,又笑出了声来,“想想想,巧姐姐,那我晚上忙完了来,好吧?” 一拍即合,这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两个女孩开了闸就收不住,开始忆苦思甜,旁边几个其他的同学也加入进来,一起讲起高中生活趣事,殷容把手机靠在沙发边儿上视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看着书,没注意到她的背后就是厨房和餐桌。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年轻男性的身影从厨房走了出来。 视频拍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端出了一个碗,又转身拿了双筷子出来。 李舒巧的声音在殷容的耳机里传来:“哎?谁在你家……” 殷容这才抬起眼睛去看手机屏幕。 下一秒。 “你自己吃可以吗?”清冷又动听的男声响起,尽数传到电话里,“……还是也要我喂你?” - 【下章入v】 【v章发红包,感谢坚持正版阅读的宝宝们,你们是我坚持的动力(深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