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年代》 第一章 不想当兵 正月十八，刚出了年，大街小巷依然有零星的鞭炮声噼啪作响。 “大人，时辰到了，奴才们伺候您上路，恭送您老人家早蹬极乐世界。”京畿重地，天恩门外，一处四边没有邻舍，并不显眼的小宅院里，四个太监一字排开，面朝皇宫方向站立。打头的太监扯着公鸭嗓，手捧一条白绫，面带幸灾乐祸的表情，嘴里恭敬的说道。 大人身穿牙白布袍，年纪约五十岁，多日未曾安睡的双眼，透着浓浓的倦意。 大人没作声，缓步走到案前，摊开一张白纸，手中毛笔填饱了墨，没急着下笔，抬眼看了看窗外。 久未下雪了，天气干燥寒冷，倒春寒的季节尤其显得让人难受，喉咙里仿佛被塞上棉絮，憋闷得人没有心绪聊天取乐。大人目光所及，铅云密布，正应着皇朝更替，从此陷入多事之秋的时局。 不过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只需两眼一闭，从此不问人间冷暖。 一股冷风透过破碎的糊窗纸灌进屋中，四个太监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脖子，大人浑然不觉的双臂一振，挥毫写下一首绝笔诗。 写完了，他将笔扔在砚台里，转身取过太监手里的白绫。 高高的房梁上，挂着大人已经不再动弹的身体，领头太监吩咐仵作等人料理善后事宜。安排妥当之后，不由得捣着碎步行至案前，伸着头看看大人临死前写了什么。 五十年来梦幻真，今朝撒手谢红尘。他时水泛含龙日，认取香烟是后身。 ―――― 何小军坐在简陋的书桌前，盯着厚厚的暑假作业发呆。窄涩的房间里摆着两张床，中间用一道布帘子分开，当做晚上睡觉时的屏障。 小军和妹妹小琪睡一个房间，爸爸妈妈睡另一个房间。他家这套有两间房的宿舍，是厂里提供给职工的安家之所。 小军家所在的国营工厂，在离首都五十多公里的郊外，六七十年代，以生产神州牌高压锅闻名国。现在是八十年代中期了，工厂的效益每况愈下，竞争不过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各种私营品牌。 小军的爸爸妈妈都是一线工人，每个月加起来几十块钱的工资，勉强能保证兄妹俩上学吃饭。 暑假作业只写了一半，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要开学了。小军是高一的学生，今年十八岁，开学后面临高二的文理分科，不过他不是为这个烦恼。 以他过往的学习成绩，学文科还是学理科，结果都一样，他根本没能力考取大学。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爸爸何爱国喝了两盅白酒，嘴里嚼着拍黄瓜，口齿含糊的对小军说道：“小军，你真的想参加高考吗？按我说，甭费那两年的钱和时间了，老老实实当兵去，等你退伍了，还能在厂里安排个工作，让我和你妈妈缓口气。” 妈妈崔玉秀，听到爱国的话，望望小军倔强的脸，无可奈何的笑笑：“小军，吃点鱼吧，这是楼下苏叔叔自己钓的，你不是最爱吃鱼么？爸爸说的也有道理，咱不是那块料，当兵去还能捞个工作，再上两年高中，你能有把握给自己找条出路吗？” 爸妈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小军心中泛起一股悲凉。 他不是不努力，可是每当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完记不住的化学符号，他就眼前犯困。 “我还是想读完高中，最起码能拿个高中毕业证吧？”小军吃着妈妈精心烹制的红烧鱼，梗着脖子说道。 “哥，我觉得你行，好好学习吧，当兵多苦啊。”妹妹小琪撅着嘴说道，爸妈听了没吭声。 小琪今年十五岁，刚初中毕业，开学就是高中生了。她的学习跟哥哥比起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功课在她面前，好像一点难度都没有，每次都是年级排名前三甲，厚厚的奖状塞满了她的小柜子。 小琪长得眉清目秀，高高的个子，差不多快有一米六了，而且还在不断的长高。长长的头发梳着马尾，用一根皮筋扎在脑后。她皮肤白皙，透着健康的粉红色，眼神顾盼之间，流动着一股子灵劲。 “唉，啥人啥命啊。”崔玉秀神情复杂的看了小琪一会儿，不经意的扭脸看看爱国，他的目光正和她对在一起，不约而同的深深叹了口气。 “你考虑考虑吧，苏叔叔等我回话呢。”何爱国吃完了饭，把碗一推，起身坐在了破沙发里，点上根烟抽了起来。 楼下苏叔叔，是部队转业回来的，在厂里武装部当副部长，能让小军去当兵。 “我吃饱了，回屋做作业去了。”小军觉得心烦，起身回了房间，自己坐在椅子上发呆。 “妈，我帮你。”乖巧的小琪，帮着妈妈收拢着一家人的碗筷，端到公用厨房去洗。 “唉，要是小琪是亲生的多好。”崔玉秀看着女儿的背影，低声朝丈夫感慨了一句。 “别胡说八道，什么亲生不亲生的，小琪就是我们的亲女儿。”何爱国看了看兄妹俩的房间，挥手制止崔玉秀再说话。 小琪是何爱国在路边捡来的，不知是哪个没天良的，把出生才一个星期的孩子扔到草稞里。 “爸妈，我出去转转。”天已经完黑了，妹妹小琪出去找朋友玩去了，小军发够了呆，耷拉着脑袋，晃悠着麻杆似的瘦身子出了门。 “早点回来，看着天儿好像要下雨。”崔玉秀叮嘱了一句，看着儿子的背影摇摇头。 天上有片片乌云在聚集，颗颗星光透过云间的缝隙，看着小军躺在附近农民堆的麦秆垛上。 吹着盛夏难得的凉风，他居然满腹忧愁的睡着了。 大雨很快就落了下来，夹杂着轰隆隆的雷声和通彻天地的闪电。小军急忙起身跳下麦秆垛，拔脚朝家里跑去，却被近处一道闪电晃花了眼睛，脚下不留神，踩在了路边一块石头上，随即身体失去平衡摔倒了，后脑重重的磕在了地上晕死了过去。 “这是什么地方？是家里。我这是怎么了？”不知过了多久，何小军睁开双眼。 “小军，你终于醒了，可把爸爸妈妈吓坏了。”崔玉秀推开何爱国挡在床前的身体，眼里流着泪，眼巴巴的看着他。 “爸爸妈妈？”何小军忍着震惊没吭声，往日里无精打采的眼睛，闪着贼亮的光芒。虽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他自觉从前浑浑噩噩的头脑异常的清醒。 第二章 换个活法 小军兄妹出门后，何爱国已经起身进了房间，示意玉秀赶紧进来。房间根本不隔音，放了暑假后，难得有兄妹俩不在家的机会。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弄这事儿。”玉秀欲拒还迎的配合着爱国的大手，将她解放出来。 “啥时候也不能耽误正事。”爱国嘿嘿笑着，把小军的事情搁在一边儿。 风消云散，骤雨初歇，两个人躺在床上都快要睡着了。 咣咣咣的敲门声，比起楼前的风雨声更加洪亮，爱国趿拉着拖鞋，光着膀子打开了门。 “这是你家孩子吧？在路边晕倒了，我给你们送了回来。”一个穿着厂服的人，背着人事不知的小军站在门口，头发上湿漉漉滴着雨水。 “这是咋回事儿啊？”爱国连忙把小军接过来，放到了床上，闻声出来的玉秀，忙着给小军擦身体换衣裳。 “我开着卡车从那边过，他在地上躺着，黑灯瞎火差点把他轧了，一打听才知道是你家孩子，这不把他送回来了嘛。估计他是摔晕了，头上没出血。那就先这样吧，你们看看他，要是有问题赶快送医院，我还得出车去呢。”好心的司机摆摆手迅速离开了。 “唉，光顾着忙活孩子了，都没让人家喝口水。”玉秀追着出去感谢，还是没留下司机，只好反身回来。 “今天要是人家稍不留神，就得把你轧死。”小军醒了，玉秀有些后怕的说着，心疼的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又摸摸自己。小军虽然淋了雨，身体正是火力旺的时候，根本没发烧。 崔玉秀四十出头的年纪，个头不高不爱，因为操劳一家人的日子，眼角带了明显的鱼尾纹。 站在她身边的何爱国，壮壮实实的身材，理着清爽的板寸头，身穿劳动布工装，黝黑的脸膛，跟小军长得七八分相似，实实在在的亲爷俩。 “爸妈，时候不早了，你们明天还得上班，赶紧去歇着吧，我的暑假作业还没做完呢，我得努力读书考大学。”何小军听爸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自己也觉得后怕。 他才十八岁，要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那可太冤了。 “你说这孩子，摔了一跤，嘴皮子变得这么利索了？”崔玉秀跟在何爱国身后回了房间，犹疑的说道。 “瞎操心什么，脑袋没出毛病就行，小军孝顺你几句，你倒不领情了？”何爱国脱掉工衣，躺倒在床上。 小军说得对，明天还得上班呢，赶紧歇了吧。刚才趁着兄妹俩不在家，把他累得够呛。 玉秀拉开房门伸头朝小军房间喊道：“你妹妹还没回来，你要是做作业，千万别睡着了，给她留着门呢，留神进来小偷拿东西。” “睡您的吧，我保证不睡觉。再说了，就这穷家破业的，进来小偷还能偷啥？高压锅？”小军高声回着妈妈的话。 这孩子真变了，以前他可没这么多话。玉秀摇摇头，回身把门关上睡觉。 不久之后，听着外面没什么动静，小军悄悄打开房门，站在厨房和房间之间，仅有五六个平米的小小过道里。 晚上没怎么吃饱，真有些饿了。小军轻手轻脚的端起柜子上剩下的半条鱼，连着一大碗米饭，迅速回到了房间里。 吃饱喝足，他习惯性的将碗碟推到书桌一角，开始整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摔了一跤，让他彻底从迷蒙中清醒了。 从现在起，他要换个活法。十八岁，正是起步的好时候。 快十点半了，屋门轻轻一响，小琪闪身进了房间，却意外的发现哥哥还没睡觉，而是专心致志的在拿着数学书在看。 “咦，哥，你咋还没睡觉？”小琪好奇的问道。 往常她回来晚了，都是妈妈在等她，小军肯定一早就进入梦乡了，根本不会体贴辛苦的爸妈，更不会大半夜的做功课。 “这不是等你嘛，大半夜的去哪儿了？是不是跟教主夫人一起啊？”小军头也不抬的说道。 苏叔叔的独生女儿叫苏荃，跟一本小说里的人物重名，小军暗地里都管她叫教主夫人。 苏荃跟小军同班，比他小几个月，学习一直呱呱叫。他以往在羡慕之余，报复似的给她起难听的外号。 苏荃一直理着简单的短发，跟厂里的女职工差不多的发型。但她精明伶俐的眼神，娇嫩白皙的脸庞，不肥不瘦的身材，青春靓丽绝不是厂里的女职工能比的。 “瞎说什么呢，荃姐姐知道你给她起的外号，你要是敢当着她的面叫，她非得宰了你不可。”小琪唰的一声拉上布帘子，悉悉索索的脱着衣服。 “她知道我给她起外号？那就是你说的，你是我妹妹，还是她妹妹啊？你这个叛徒。”小军隔着帘子批评小琪。 “嘻嘻，谁让我和她是好姐妹呢！”随着小琪躺倒，铁架子床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 “哎呀，你怎么偷吃完了饭，也不拿出去一下，这叫人怎么睡嘛！”小琪方才没留意，躺下闭眼还没几分钟，鼻子里就嗅到了一股鱼腥味，扭脸一看，书桌上摆着哥哥偷吃后的碗筷。 小军的那边开着台灯，小琪这边光线昏暗，哥哥高高的个子，认真读书的身影映照在帘子上，前所未有的充满了魅力。 “算了，你好好看书吧，我来收拾。”略有不满的小琪，披上衣服起床，将碗筷端出房间，放在了过道柜子上。 屋门已经落锁，时间也不早了，明天再拿出去公共厨房洗，小琪转身回了房间。 “哥，你还不睡啊，今天怎么这么勤奋？”小琪站在他身后说道。 小军摔了跤，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大雨，小琪在苏荃房间里聊天，根本不知道哥哥晚上出了事儿。 “睡你的吧，我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小军回身朝她一笑。 “你真不打算当兵去？其实，我觉得爸妈的意见挺对的。”小琪嘟着嘴巴，看着有些不一样的哥哥。 晚饭的时候她说支持哥哥考大学，完是道义上的声援，跟苏荃聊了后，她俩一致认为，小军去当兵才是最好的出路。 “我不会当兵的，而且，我要考帝都大学。”小军充满信心的说道。 “你先做梦吧，我睡了。”小琪翻了个白眼，返回床上，脸朝里躺下，用毛巾被盖上了单薄的身体。 第三章 教主夫人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的叫声，路上下夜班的人们，骑着自行车，忽然按动清脆的铃声，反衬得夜晚格外宁静。 外面的动静，对小军没有任何影响。看了近两个小时的书，他不觉得困倦，而是安坐在椅子上，默默的思考着。 小军要好好想想，他将来的路该怎么走，考大学没有别的捷径，只能好好用功。 小琪睡觉前，他说要考帝都大学，别说是小琪，任谁听了都会认为他是在开玩笑。每个省高考成绩的前几名，都不一定能考上，何况一向在班级都算末流的何小军。 不过，从今晚开始，他不是以前的何小军了，他要开始努力。 清早七点，窗外已经大亮，阳光隔着薄薄的窗帘照进来，屋里光线充足。小琪醒了，双腿缩了缩蜷在床边，揉揉困倦的眼睛，长长的打了个哈欠。侧耳听听，哥哥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支起身子，把脑袋探出去，一只手扶着书桌，一只手拉开了中间布帘的一角，却没看到哥哥，床上也没人，被褥压根就没动过。 难道他一夜没睡？大清早的去哪儿了？ “快起来吧，懒虫！”正想着哥哥，就见他推开了屋门。 他浑身上下汗津津的，脚上穿着胶鞋，下半身是红色的尼龙运动短裤。因为穿的时间长了，显得不是那么白的跨栏背心，已经完被汗水打湿。 “你去锻炼了？”小琪象看怪物一样看着哥哥。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哥哥在假期里起这么早，而且专门是出门锻炼。 “何止是锻炼啊，我把早餐都买回来了。以后买早餐的任务都由我负责，你可以睡晚点再起来。”小军脸上红扑扑的，拿着毛巾脸盆出了房间，去公共厕所里擦洗身体。 见鬼了？小琪怔怔的看着哥哥不同往日的表现，良久才回过神来，赶紧下床穿衣服，准备一家人的早餐。 每天夜里睡觉前，妈妈会把买早餐的钱，放在进门的柜子抽屉里，一向都是勤快的小琪负责去买油条豆浆，或者自己煮点粥。 抽屉里的钱确实不见了，柜子上摆着一塑料袋油条，还有一暖壶豆浆，散发着温热的香气。 “小琪，今天起得挺早的，赶紧吃吧，吃完你再睡个回笼觉。”崔玉秀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何爱国。 才七点过一点儿，从宿舍区里到厂区，走路不过二十分钟的距离，时间还早呢。 “不是我买的，是哥哥买的早餐，他还锻炼了呢！”小琪不好意思的笑笑。 “他买的？不能吧？”何爱国大惊小怪的说道。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上学的时候，小军都会磨到最后一分钟才起床，何况是放假，不睡个昏天黑地都觉得吃亏了。 “真是哥哥买的，我还没洗脸呢！”小琪替哥哥做了证明，推门出去洗漱。 “儿子懂事了，你还不乐意不成？”玉秀跟爱国一起出门刷牙洗脸。 “不是不乐意，只是觉得奇怪，这小子怎么忽然转性了？摔一跤摔懂事了？”何爱国看着小军和他擦肩而过，匆匆回了家里的背影说道。 爸妈上班辛苦，妹妹年纪还小，他必须承担起男人该有的责任。另外小军意识到，他这副身体尽管年轻，体质却太弱了，必须改变过往的习惯加强锻炼。 “小琪，你把你的初中课本都找出来，我要复习。”吃过早饭，爸妈去上班了，小军准备睡觉了，对小琪说道。 看了一夜的书，现在才觉得有些困了。他自己初中的那些书，早就被他扔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行，哥你睡吧，我回头给你找。”小琪痛快的说道。哥哥爱学习了，是好事儿。 小军躺倒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小琪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桌前，打开哥哥的笔记本看看。他一夜都看了些啥？不会是看课外书吧？小琪还是有些怀疑。 笔记本几乎是新的，前面几页，潦草的写着些笔记，一看就是哥哥的笔迹。向后翻，小琪顿时睁大了眼睛，工工整整的字迹，一看就是小军，昨天晚上极其认真的写下来的，满满几页都是。 确实转性了。小琪嫣然一笑，转身把自己床下，摞得整整齐齐的初中课本都拿了出来，摆在哥哥那半边。 一张书桌两个人用，小琪这边早就快没地方了，小军那边却一直是空空的。 “小琪，在家吗？”小琪正忙活着，苏荃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在在在，快进来吧。”小琪连忙出来开门，把苏荃让进来。小琪忙着给哥哥找完书，又在过道里打扫卫生，不知不觉就已经上午快十一点了。 “你哥不在家吧？”苏荃进门后，见小琪的房间门虚掩着，低声问道。 苏荃和小琪学习都是尖子，加上两家住的近，自然而然的跨越了年级的界限，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但是作为同班同学，苏荃见到何小军就觉得头疼。他长得精精神神的，却是个糊涂虫，每次考试都是倒数，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发呆，经常被老师叫出走廊罚站。 她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何小军和她还是邻居。 小军比小琪大三岁，却只比她高一年级，初中留了两级，好不容易上了高中。 苏荃虽然和小军同岁同班，却是因为她爸爸以前在部队上，转业到地方后，换了两次工作，苏荃跟着转学，耽误了两年，否则她说不定都已经是大学生了。 “我哥睡觉呢，昨晚他看了一夜的书，补补觉。你坐这里吧。”小琪让苏荃坐在了过道的沙发里。 往常，苏荃上午来了小琪家里，都是在她的床上坐着聊天。小军要么去河里摸鱼，要么跟一帮半大小子在厂区乱窜，根本不会在家。 “看书？看什么书？手抄本？”苏荃自然而然地冲口而出，说完自己脸红到了脖子根。 那玩意儿不是什么好东西，苏荃昨晚偷偷的看了两本，看完后觉得心惊肉跳的，赶早起来还给了同学。 “什么手抄本？我哥是在看功课，还做了笔记呢！”小琪却不懂什么是手抄本，盯着面红耳赤的苏荃说道。 “得了吧，肯定是糊弄你的，他要是能看功课，打死我也不信。”苏荃见小琪没追问，赶忙把手抄本的话题遮过去，脸上慢慢恢复了自然。 第四章 你臭流氓 “骗你干嘛，不信我拿给你看看。”小琪说着就走进了房间，将小军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房门的开关声，吱吱呀呀的，把小军弄醒了。他面朝里躺着，睁了下眼睛，听着妹妹的脚步声去了外间过道。 “这是他写的字？看着倒像你写的。”苏荃仔细的看了看，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笔记本上的字是小军写的。 “不许你这么说我哥哥，他懂事了，知道努力学习，我要无条件支持他！”小琪噘着嘴巴，对苏荃诋毁哥哥的言辞表示抗议。 “努力学习啥呀？我爸爸不是给他安排去当兵吗？你家里怎么说的？爸爸还让我问好了，赶紧给他回话呢！”原来苏荃是为这事儿来的。 “我不当兵，我要考大学。”已经醒了的小军，身板笔挺的走出房间，踱着稳重的步子过来，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小琪身边。 “就凭你？大学考你还差不多！”苏荃不屑的嗤了一声，捋捋原本就很整齐的五号头，斜睨了小军几眼。 他原本松松垮垮，瘫坐在椅子上的惯有姿势，换成了双腿微分，腰板笔挺，脖子梗直，就像训练了多年的老兵一样。苏荃只有从爸爸身上，才能看到这股掩饰不住的男人气势。 “我怎么就不能考大学呢？”小军对苏荃笑笑说道。 苏荃看了他一眼，发现小军看人的眼神也变了，目光不再是躲躲闪闪的，游移不定的，而是显得非常镇定，和人的目光直视，却又不显得无礼。 苏荃不甘示弱的和他对视片刻，居然有一种自惭形愧的感觉，不好意思的扭转了头，转而跟小琪说话：“你哥是还没睡醒呢，快去打盆凉水来给他洗洗。” 小琪哦了一声，拿着小军的毛巾去了外面，给毛巾过过凉水。 “我要是考上大学怎么办？”屋里没外人了，小军脑子开了窍，以前他暗自喜欢苏荃，拿她练练胆儿的想法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啊，你还是回去接着睡觉吧。”苏荃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小军盯着她的眼睛闪着亮光，虽没有下流的涵义，却看得她心惊肉跳的。昨晚看的手抄本里的内容，不可自制的在她脑中浮现，那些生动具体的描写，仿佛在明白无误的告诉小军，她是个看坏书的女孩儿。 苏荃非常心虚的再次脸红了。 “咱把话撂这儿，要是我考上了大学，你就当我媳妇儿。”趁着小琪没回来，小军半真半假的逗着苏荃。 教主夫人一直看不起他，小军心知肚明，但现在的他胆子出奇的大了起来。 苏荃虽然比小琪大三岁，个头只比小琪高几公分，远远看上去差不多。苏荃和小军，在班级里都算是年纪偏大的学生，自然有多于同学们的一份成熟感觉，小军是真心喜欢苏荃。 “你臭流氓。”苏荃没想到小军居然这么大胆，明目张胆的说这种话。恼羞成怒之下，她嚯的一下站起身来，猛地拉开了门，却差点撞上洗毛巾回来的小琪。 “跟苏叔叔说，我绝对不当兵，过两年，等我上大学的时候，让他请我喝喜酒！”小军跟着苏荃走到了门口，语带双关的冲匆匆离去的苏荃喊道。 “荃姐姐，你怎么走了？”小琪诧异的喊了一声，见苏荃噔噔噔的下楼了，根本没搭她的话茬，只好把手里的毛巾递给哥哥。 “你跟她说什么了？荃姐姐脸色不好看。”小琪推着小军进门，好奇地问道。 “没说什么啊，她觉得我考不上大学，我偏要给她考个看看。”小军擦了擦脸和身上，把毛巾挂好后，径自进了房间，开始翻看小琪给他的初中课本。 她家和小琪家一样的结构，苏荃逃一样的跑到楼下，跟奶奶打了声招呼，把跟奶奶同住的卧室门小心关上，心脏依旧在砰砰乱跳。 爸妈都去上班了，奶奶坐在公共走廊的阴影里，拣着中午要做的菜，冲着她的背影说道：“荃荃，老大不小的姑娘了，走路稳重着些，风风火火的象什么样子，看将来谁敢娶你？” 假装没听到奶奶的话，苏荃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小军那张生动的脸，好像依旧在她眼前，冲她在讨厌的微笑着。 夏日的微风，带着丝丝热气，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非但不觉得凉快，反而让苏荃觉得更加燥热。 何小军并不讨人厌，生得眉清目秀，个头足有一米八了。就是他学习成绩太差，学习好坏决定着未来的前途，决定着身边的同类人。 小军朋友不多，虽然学习不怎么样，却没象其他男生那样，跟厂里早早辍学的那些同学在一起玩，进而沦落为社会上的小混混。 当然，好学生也不屑于跟小军交朋友。在苏荃眼里，小军就是个窝囊废，做学生不怎么样，连做小混混的胆量也没有，就知道上学放学，没事站在楼边抠砖缝。对家里也不关心照顾，没有少爷的命，却整天让家里人伺候。 苏荃已经十八岁了，正是青春萌动的年纪。她日常所接触的男同学里，普遍比她小两三岁，十几岁的年纪，差一岁都觉得有代沟了，平时跟他们说话聊天，根本没有任何共鸣。 因为小琪的关系，苏荃对小军比对任何男生都熟悉，天天听她说哥哥怎么样，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没想到今天去小琪家，小军居然敢对她说那种话，实在是她令她震惊了。 他能考上大学？苏荃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窗外，楼前一排柳树的阴影，显示着太阳正挂在天空正中的位置，跟平时一样，没从西边出来。 柳树上的蝉，比赛似的此起彼伏的鸣叫着，没多大功夫，苏荃因为跑着回家，加上心情的躁动，身上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起身坐在窗前照照镜子，白里透红的脸蛋，不胖不瘦的脖颈，蒲扇着充满智慧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浓密黑实。 “呸！”苏荃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恶作剧似的轻啐一口，更多的是发泄何小军那个混蛋对她的冒犯。 给他当媳妇儿？下辈子吧！不过，要是他真能考上大学呢？ 苏荃还记得小琪拿给她看的笔记本，字迹工整有力，一看就是认真读书才能写出来的，并不是敷衍了事。 嘁，想什么呢？苏荃自失的笑了笑，冲镜子里的人虚打了一下，把何小军赶出脑海，端起脸盆去了公共厕所。 第五章 最终决定 中午十二点过一点儿，小琪简单的炒好了一盘青菜，加上坛子里腌得的芥菜疙瘩，细细的切成丝，撒上香醋和红彤彤的辣椒油，叫一直在屋里用功的小军出来，兄妹俩坐在饭桌前，一起等爸妈下班吃午饭。 “行了啊，马上就开饭了，别假招子用功了。平时不见你多努力，马上开学了，你倒装模作样起来了。”小琪不由分说的把他手里的初中课本拿走，扔回到里屋书桌上。 就这么会儿功夫，小琪转身出来，爸妈和妈妈就进屋了。爸爸手里拎着买来的馒头，妈妈则一手提着帆布包，一手捧着纸包的猪头肉。 “好哎，有肉吃了。”小军兴奋的接过纸包，找了个盘子，把已经切好了的，香喷喷的猪头肉倒进盘子里。 “小军啊，别光顾着吃。上午遇到苏叔叔了，他问你的最终决定呢？还是去当兵吧！”何爱国就着角落里，小琪已经打好水的脸盆，呼噜呼噜的洗了脸，手上攥着毛巾胡乱擦了几把，顺势坐在了小军对面说道。 “我不当兵，我要考大学，考帝都大学！”小军手里捏着半个馒头，夹着流油的猪头肉朝嘴里塞着，再加一筷子芥菜丝，咯嘣咯嘣的吃得香甜。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大道理跟你讲了不是一遍两遍了，不是不想让你读书，关键是你读完了也没用，最后还不是得去当兵，白白浪费两年时间。”何爱国有些生气的说道。 “不想去就不去吧，小军身体弱，当兵太受罪了，我可舍不得。”妈妈见小军一副软硬不吃的的样子，无声的叹了口气，推了瞪着眼睛的何爱国一把。 “小琪，别光吃青菜，吃点肉，整天瘦的象根棍儿似的。”玉秀拣着不多的瘦肉，夹到了小琪碗里。 “你少在这打马虎眼，孩子都是让你给惯坏的。”爱国闷了一盅酒，喘着粗气冲玉秀嚷道。 “什么叫我给惯坏的？小琪就不说了，用不着咱们操心，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小军本来就身体不好，你非得逼他去当兵，到了部队上挨打受气的，你舍得我可舍不得。小军，多吃点肉，咱就考个帝都大学，气死他！”玉秀也把眼睛瞪起来，盯着虚张声势的爱国。 结婚多年，尽管有些争吵，爱国还没敢对玉秀和孩子动过手。 “我哥现在可努力了，反正还有两年时间呢，说不定他就能考上大学呢？”小琪慢条斯理的吃着瘦肉，义无反顾的站在了哥哥和妈妈这边。 唉，三对一，爱国顿时泄了气。 “爸，妈，你们没听小琪说嘛，我真的开始努力了，高中还有两年时间，一定来得及。我以前是不懂事，不知道体贴家人，不努力读书，让你们没少操心。从今往后，我何小军，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孝顺父母，照顾妹妹。”他根本不打草稿的张嘴就来，听得一家三口一愣一愣的。 “这是你儿子吗？”玉秀问爱国。 “什么话？不是我儿子难道是你儿子？”爱国也有点发懵。 “哈哈哈哈。”小琪听了爸妈的糊涂话，禁不住的掩嘴笑出声来。 “行了，别在那瞎吹了。苏叔叔弄个指标不容易，你要是不去，就得让给别人，你可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爱国见儿子犯拧，也不能把他绑着去当兵，语重心长的再劝劝。 苏叔叔叫苏卫东，在部队里是营级干部，转业后在一家外地工厂里当保卫科长，辗转调动了两次工作，总算是在这个帝都附近的工厂里安定下来。 “爸，您就放心吧，我要是考不上大学，我就改跟我妈的姓！”小军说完扭头跑进了里屋，迅速的把门关上。 “你个小兔崽子，还反了你了？跟你妈姓？你就是靠上博士，你也是我何爱国的儿子，必须姓何！”爱国又闷了一盅酒，起身准备去午睡。 “爸，要是我哥真考上大学，你怎么办？”小琪跟着凑热闹。听了爷俩的对话，玉秀已经笑得说不出话了，用筷子点着爱国。 “他要是能考上大学，我是他儿子，我管他叫爸爸。”爱国气哼哼的甩下一句回屋了。 “喝了几杯猫尿就开始胡咧咧。”玉秀不满的说道。 磨磨蹭蹭的小琪吃完了饭，母女俩收拾好了，玉秀回屋睡午觉。下午两点还得上班，厂里虽然不景气，活儿不太多，可班还是得上。 小琪推开房门，踮着脚步走到哥哥身后，看看他在干什么。 小军的小身板坐得笔直，聚精会神的在看初中课本，不时的做做笔记，连妹妹进屋都没有察觉。 小琪在他身后站了几分钟，见他压根没发觉自己进来，只好侧身坐到床边，手撑着下巴盯着哥哥看。 “哎呀，吓我一跳，你这样看人很瘆人的知道不？”小军认真的看着书，冷不丁看到小琪直愣愣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机灵。 “你真用功啊？怎么这么奇怪呢？”小琪幽幽的说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开窍了不行啊？”小军镇定的回答着，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妹妹。 知道用功了还不行吗？ “行行行，你用功吧，我睡会午觉。”小琪扫兴的撇撇嘴，合衣躺在了床上，把后背留给了哥哥。 “爸妈，我去找苏荃姐姐。”晚上吃过了饭，小琪跟爸妈打了声招呼，准备出门去找好姐们儿。 “我跟你一起去，找你苏叔叔聊聊。”爱国手里拎着个包，里面传来酒瓶撞击的清脆响动。 “你会说话吧？好好谢谢他苏叔叔，人家主动照顾咱们，结果儿子还不领情。”玉秀看看小军的房间。 儿子吃完饭就回屋用功去了，玉秀和爱国刚才偷偷的站在门口打量了，不管真的假的，小军用功的架势拿得十足。 爱国翻了个白眼，对玉秀的唠叨不屑一顾，小琪笑着挽上爸爸的胳膊，来到了楼下苏卫东家。 苏叔叔一家四口正在吃晚饭，见父女俩进门，连忙招呼爱国坐下。 “宋老师好，苏叔叔好，苏奶奶好。”虽然几乎是天天来，小琪依旧礼貌的朝大人们一一打招呼。 “老何来得正好，你跟老苏喝酒吧，我们这三个女的没法陪他。”苏荃的妈妈宋老师，就在厂里子弟中学教初中。 “奶奶，我扶您出去，何叔叔请坐。”宋老师收拾碗筷去了，苏荃扶着奶奶到走廊上乘凉，冲小琪使了个眼色，让她进屋等自己。 第六章 深夜日记 “来来来，咱俩喝两盅。”苏卫东叫宋老师添副碗筷，给爱国倒上一盅正在喝的酒。 “我们家啊，也是我一个人儿喝酒，难得能跟苏部长凑个数。”爱国身份卑微惯了，虽然跟苏卫东家关系不错，却总是放不开。 “你这说的什么话嘛？咱俩可是有好几年的交情了，楼上楼下的住着，孩子们都能玩得开，你个大老爷们却总是这么矫情，还不如孩子们呢。”卫东不满意的打着哈哈，端起酒盅让着爱国。 他们家搬来后就和爱国做邻居，小琪和女儿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虽然两家身份地位有些差别，爽朗的苏卫东从没另眼看轻爱国。 “呵呵，我是不会说话，要是让玉秀听见，又得好一顿数落我。”爱国顺着他的话，将不自然抛开，端起酒盅抿了一口。 “找我有事吧？小军的事没问题的，你把心放肚子里。”卫东见爱国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睛巴巴的看着他就是不说话，只好主动提起来。 “人家何小军不想当兵，要考帝都大学呢。”送奶奶回来的苏荃，经过走道时，嘴快的接了一句，脚步不停的进了房间，把门紧紧关上了。 中午爸爸在厂里忙，根本没回家，苏荃还没来得及说小军的答复。 “哦？真的啊？”苏卫东听了觉得很奇怪，何爱国和崔玉秀都不是笨人，真以为他家何小军能考上大学？ “唉，那小子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了，非得拗着要继续读书，我和玉秀也说不服他。这不，知道窝在屋里用功了，好像换了个人儿。”爱国拧着眉毛，唉声叹气的摇摇头。 “是吧？那也不错，反正还有两年呢，说不定小军真就能考上帝都大学。”苏卫东听了有些恼火。 当兵的指标不是那么好弄的，他念在两家的关系不错，这才伸手帮他们一把，谁知何小军居然不领情。 “要不，他苏叔，你找机会再劝劝我们家小军？我和玉秀都是大老粗，说不出大道理来，您可不一样，部队上下来的领导，做思想工作那就跟喝凉水似的。”爱国不好意思的看着卫东。 “老何啊，我做他的工作没问题，但是这个指标，部里好些个人都盯着呢，明天就得定下来。要是小军真不想去当兵，那就好好读书考大学。真考上了，也能给你们家增光嘛。”卫东有点上火了，心想你们是真不知道一个指标的重要，拿出去哪怕收钱，都有人排队等着要。 “那既然是这样，只能说小军没这个福气了。他苏叔，无论如何要谢谢你，来，我敬你一杯。”爱国见卫东话里带出了不客气，只好陪着笑给他敬酒。 “小琪，你哥在家干嘛呢？”两个大人在外面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苏荃跟小琪聊了半天闲话，苏荃忍不住好奇心，终于问了一句。 “看书呢呗，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要说他装样子的，倒也没必要，真搞不懂我哥哥到底是怎么了。”小琪带着一丝困惑，又有些骄傲的跟好姐妹说着。 “嘁，肯定是装的，觉得自己不肯当兵，辜负了你爸妈，还有我爸爸的一番心意，等开了学，肯定还是老样子。”苏荃不屑的翻了个白眼，给自己的爸爸表表功。 可小军写的字，和他说出来的话，真的完和过去不一样了。平时那么窝囊胆小的人，居然敢说让她当媳妇儿的话。 苏荃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些不自在，顺势躺倒在了床上，眼睛定定的看着小琪的后背。 “不许你这么说我哥哥，他真的变了，到时候考上大学，非得把你气死！不跟你说了，我跟爸爸回家喽。”小琪怎么说哥哥都可以，别人说肯定不行。 “卫东，真的不好意思，让你白给操心一回。小琪啊，咱们回家吧。”爱国喝多了酒，也不叫他苏叔了，亲热的称呼着苏卫东。 “说什么呢？！”聊了半天，卫东反倒觉得有一种对不起何小军的感觉，万一能考上大学当然更好。 “走了哈，明后天咱俩去市里玩吧，快开学了，还得买点文具呢。”小琪用力拍了一下苏荃的翘臀，惹得她凌空虚踢一脚，小琪笑嘻嘻的跟爸爸出门回了家。 “宁静的夜，好似一面秋天的湖水，倒影着蓝蓝的天空。一艘小船微微荡漾着，划开了湖水的安宁。碧波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四散开去，一层叠着一层，慢慢消散在我的内心深处。 秋日里的微风，吹过树梢，吹过湖水，吹动我鬓边的发丝，轻柔中带着无可阻挡，冒犯了秋的从容。”苏荃趴在枕头上，手里打着手电，写下稚嫩的文字，抒发着少女纯真的情感波澜。 流于表面的话谁都会说，但灵魂深处的触动，唯有自己知道。她虽然在小琪面前，变现得极其看不上小军，可她的少女之心，已经被小军的话撩拨得难以自已，手抄本上的内容，根本压制不住的在她脑海中蹦跳着。 身体里好像有一炉炭火在炙烤着，烧得她呼吸沉重，身体扭来扭去的，怎么也不自在。趁着夜深人静，她悄悄出去洗了把脸，用清凉的毛巾擦了擦，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夜深如水，奶奶已经睡着了，在不远的另一张床上打着轻微的鼾声。苏荃觉得面红耳热，好不容易压制下身体的躁动，返回床上侧身枕着胳膊，在手电的微光中，一页页的翻看自己以前写下的日记。 前面的内容，都是写着天气呀学习呀家里的事情等等琐碎，跟今天她发自内心写出的字句相比，那些流水账的日记顿时显得索然无味，极其幼稚可笑。 这是怎么了？苏荃觉得不好意思了，干脆关了手电，将打开的笔记本盖在了自己脸上，闻者纸张和油墨散发出的带着淡淡清香的味道。 “哼，等你考不上大学，再也别想我正眼看你一眼。”苏荃翻了个身，重新打开手电筒，用钢笔在刚刚写下的日记上画了个大圈，仿佛把自己青春萌动的思绪关在了里面，再用力狠狠的划了两个大叉，在下面大大的写了两个字：狗屁！ 说不清是在骂何小军是狗屁，还是责备自己狗屁，苏荃把本子塞进抽屉上了锁，轻轻的叹了口气，仰面躺在床上，睁着俊俏的大眼睛，久久不能入睡。 第七章 学军体拳 第二天清晨，小军早早出了门，沿着家属区的水泥路朝子弟学校跑去。每天早上起床锻炼买早餐，已经成了习惯，他瘦弱的身板，经过这几天的锻炼，渐渐的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苏叔叔好。”在学校的操场上，小军意外的看见了苏卫东，他正在虎虎生风的打着一套军体拳。 “小军啊，怎么起来锻炼了？”苏卫东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脖子里流着汗水，颇为讶异的收了拳，手扶着腰前后左右的晃着。 小军前几次都没来学校，苏卫东则是常年坚持打拳，第一次这么早见到小军。 “嘿嘿，以前比较懒，现在知道要锻炼了，顺带着给家里买买早餐。”小军在原地保持着跑步的节奏，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这副身体的基础比较差，起码要过上几个月才能见到锻炼的效果。 “嗯，不错不错，确实比以前懂事多了。对了，你真的不想当兵？我今天可得把名额定下来了，给了别人，你后悔都没机会！”苏卫东认真的说道。 “苏叔叔，谢谢您对我们家的照顾。我知道您留给我的名额很珍贵，不过我是家里的男子汉，要照顾爸妈和妹妹。当兵不是不好，只是我离开了，家里就少了个人，爸妈工作很辛苦，小琪年纪还小，我不能把他们抛开不管。我还是努力学习考大学，一定能考上的！”小军嘴角绽放着微笑，清亮的眼睛里昭示着绝对的信心。 “嘿，你小子，三天不见就换了个人似的，怪不得你不去当兵呢。”短短的几分钟里，苏卫东对小军的印象改变了很多。以前的小军胆小窝囊，看人都不敢直眼看，跟他说话更是吭吭哧哧的半天没回应。 “总之谢谢您啦。苏叔叔，刚才你打的是什么拳？”小军打住了当兵的话题。 “我这个是军体拳，以前当兵带兵，天天都要练，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一天不打都难受。”苏卫东刚才打了一半，跟小军说着话，重新摆了个架势，忽快忽慢的打了起来。 “军体拳厉害吗？”小军停了原地跑步，饶有兴致的看苏叔叔打拳。 “什么拳都有长处和短处，只要精研一种，防身保命就能多个手段。军体拳没什么花架子，重在实用，一拳出去，管保你骨断筋折。”苏卫东跟小军开着玩笑，一套军体拳痛快淋漓的打完，连胳膊上都带了道道汗水。 “苏叔叔，要不你以后教我打拳吧，我给你当徒弟。”小军羡慕的看着苏叔叔收放自如的打完，透着浓浓的男人阳刚之美。 “唉，老喽，打一套拳累成这样。你真的想学？想学我就教你，每天早上咱们在这操场上见。”苏卫东毕竟是四十岁的人了，胸口不停的起伏着。如果有小军跟他一起练，怎么也是个伴儿。 苏奶奶总是念叨着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经常埋怨宋老师不趁年轻多生一个。苏荃虽然也受苏奶奶宠爱，但老年人想要孙子的心情，苏卫东不但理解，没儿子也是他心里不能说出来的遗憾。 “好啊，一言为定啊苏叔叔，您慢慢走，我去锻炼买早餐啦。”小军很开心，顺着校园的跑道撒开了跑着。 “这小子，说不定真能考上大学？”苏卫东暗自摇摇头。苏荃和小琪有时候陪苏奶奶聊天，偶尔会提到小军，按照他过往的成绩表现，考大学？得了吧！ 上午，小军正在家里用功，房门被呼啦一下推开了，三包子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了几下，随即嘿嘿笑着坐到了小军的床上。 三包子是他同班同学，年纪比他小一岁，一样是学习特别不好的差生。他俩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小琪不在哈。小军，你怎么好几天不出去了？我在草垛那儿等你，一直不见你来。”三包子摊在床上，背靠着墙说道。 小军家平时他不敢来，趁着学校放暑假大人上班的时间，偷偷的溜进来找最好的朋友。 “我得好好学习了，准备学文科。”小军头也不抬的回话。数理化相对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经过几天的学习，小军打算学文科，死记硬背根本难不住他。 “学文学理还不都一样儿，顶多混个高中毕业证，弄好了能进厂上班，弄不好啊，咱俩就一块儿去做生意。”三包子从兜里掏出一盒不带过滤嘴的大前门，自顾自的点上一根，十分惬意的深深吸了一口。 徐徐的青烟在屋里缭绕盘旋，烟草的刺激味道中带着丝丝的香气。 “给我来一根。”小军放下了笔，朝三包子伸出手。 “你不是不抽烟吗？你还说抽烟的都是坏痞子小流氓。”三包子重复着小军以前说过的话，忙不迭的抽出一根给小军点上。以前他劝了小军多少次，小军都不肯抽烟，三包子没少嘲笑他是个胆小鬼。 “抽不抽烟，并不能作为评判一个人好坏的标准，这只是一个人的个人爱好，跟品行无关。”小军伶牙俐齿的说着，颇为老练的吸了一口。看书时间有点长，吸根烟，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 “嘿，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以前你是怎么说的？不对，谁教你这么说的？”三包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不太一样的何小军，总觉得他今天哪里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凭我的聪明才智，这些话还用别人教？以前我是谦虚，不愿意打击你的自尊心。你想啊，咱俩经常在一块儿玩，要是我表现太优秀了，你会不会觉得很自卑？”小军暗自一笑，毫不留情的挖苦三包子。 “嗯，那倒是！什么什么啊，走吧，咱们出去玩玩去？我二哥回来了。”三包子下意识的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拉着小军出门去。 “不行，小琪在苏叔叔家呢，我得看家，中午给我爸妈做饭，下午还得接茬儿看书。晚上吧，晚上吃过晚饭我去你家找你。”小军掰着手指头，装模做样的摆出一副大忙人的样子。 “得得得，晚上你也甭上我们家，你就到台球厅找我吧，我跟我二哥在那儿等你，到时咱俩去旁边的录像厅，看香港的武打片。”三包子摇头晃脑的边说边走。 “行啊，反正你请客哈！等等我，我出去买菜去。”小军把三包子送出了门，回身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十一点半了，赶紧锁上门追着三包子。 第八章 戳心窝子 对功课大致有了底的小军，吃完了晚饭之后，跟玉秀说要出去玩去。 “出去吧，你这天天窝在家里，我看着都有些不落忍了。”玉秀没二话，痛痛快快的答应了。 儿子懂事了，天天努力学习，还帮忙干活，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就算考不上大学，儿子能老老实实的高中毕业，在厂里找个临时工作也挺好。 “你出去可是出去，别跟三包子他们那一伙儿人玩啊。”爱国心情不错，跟玉秀的想法差不多，却依然板着脸耍老子威风。 “知道啦，他们又不是坏人。”小军摆好了饭桌，抬腿就要走。 “不是坏人？他们那一家子就没好人。”爱国嘟囔了一句，转身进屋去了。 三包子叫蔡明人，爸妈也是厂里的职工，不过跟爱国不在一个车间，彼此不是很熟。老蔡的外号是菜包子，三个儿子排下来就是大包子，二包子和三包子。 菜包子是老实人，三个儿子却极其不让人省心。 大包子成年之后偷鸡摸狗，早早的因为盗窃罪被判了十五年，进了外地的监狱。二包子初中毕业后，跟社会上的小痞子整天一起混，一年里没几天在家待着。 三包子算最争气的了，考上了厂里的高中，学习成绩却惨不忍睹。菜包子只能指望三包子能拿个高中毕业证，在厂里找个像样工作。 “哥，明天我和荃姐姐去城里，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小琪拉住他的衣袖说道。 “去什么去？大姑娘家家的，没事就在厂里转转得了，城里人多车多的，有什么好转的？”爱国闻声停住了脚步，转身冲小琪嚷嚷。 “哎呀，妈，你管管我爸啊。我和荃姐姐去买文具，马上要开学了，总得买点作业本什么的吧？我和荃姐姐害怕，哥哥给我们保驾。”小琪做着鬼脸冲玉秀撒娇，扭头趁爱国不注意，给哥哥使个顽皮的眼色，意思是她有好处没忘了跟他一起分享。 “去去去，一边去，孩子买东西，你瞎嚷嚷什么？得多少钱？”玉秀推了爱国一把，转头问小琪。 爱国本想说两句，看着小琪娇嗔的神情，对女儿的疼爱顿时化作三春白雪，花钱的心疼顿时抛到了脑后。 “总得三五块钱吧？好不容易进趟城，怎么着也得吃点好吃的。”小军在一边搭腔。 “拿着，这是十块钱，省着点花，给你爸买瓶好酒回来。”玉秀大方的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塞到了小琪手里。 “还是妈妈好，比爸爸大方多了！”小琪高兴地抱着妈妈蹦高，扭着身子在妈妈怀里撒娇，冲爱国翻了个白眼。 “得，我的工资给你了，结果还不落好！”爱国不忿的撇撇嘴，小琪和玉秀抱在一起笑得弯下了腰，抱着肚子喊疼。 “爸，我陪她们去，总得有点钱吧？我也要买文具了，您不表示表示？”小军冲着爱国伸手。 “去找你妈要去，我只管挣钱，不管花钱。”爱国拍拍空空的兜，把手一背进了屋。 “就好像你挣了多少钱似的。给你。”玉秀冲着爱国的背影埋怨一句，又拿出一块钱塞在了小军手里。 “噢，给她就是大票子，给我就是一块的，妈妈你也太偏心了，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啊？”小军不服气的嚷道。 “胡说什么？一块钱坐车准够的了，你要买啥只管让小琪掏钱。”小军无心的话，正戳中了玉秀的心窝子，佯做生气的冲小军挥了挥巴掌。 小军和爸爸一样，都是标准的国字脸，崔玉秀是圆脸。而小琪则是白白净净的瓜子脸，既不像爱国也不像玉秀。 “哼，你要是敢不护驾，本公主就停了你的俸禄。”毫无察觉玉秀脸色有变的小琪，得意的冲哥哥扬起了下巴。 “去玩去吧，眼瞅着就要开学了，以后想玩也没时间。”玉秀好好的心情，被小军一句话破坏得干干净净。 把兄妹二人推出了家门，玉秀挪着脚步进了里屋，爱国正躺在床上抽烟。 “唉，我说，最近我怎么老心里突突的，总觉得要有事儿。”玉秀坐在了床沿上，推了一把爱国。 “能有什么事儿？”爱国欠身朝床头挪了挪，给玉秀腾坐的地方。 “还能有什么事儿，小琪呗！”玉秀做贼似的起身打开屋门看看，哥俩已经出门了，过道里静悄悄的。她把门又关严实了，反身坐回了床边。 “你呀，一天到晚的就是爱瞎琢磨。闺女是我们的，养了她十几年了，就算有人找来，那也是我们的，谁也不能把她抢走。”爱国心里打了个突，被玉秀说得一阵儿发毛，扔了烟头，起身坐在了床边挨着玉秀。 “但愿吧。当年在工厂路边捡了她，厂里可是有不少人知道，按理说要找也早该来找了。闺女养了这么大，要是真让人生夺了去，我就算死也不能答应。”玉秀心绪不宁的给自己打气。 “行啦，别自己吓唬自己，小琪说到底，那也是咱们何家的孩子，户口本上写着呢，任谁说破了大天去也抢不走。”爱国拍拍玉秀的肩膀，带着坚定的微笑安慰老婆。 “说的也是，户口本在我手里，谁也抢不走。”玉秀情绪安稳了些，侧身倚在了床头上。 “门关好了吧？”爱国站在门前，用手拉着试了试。 “干嘛？天可还没黑呢，成天就知道这事儿。”玉秀心知肚明的嗔怨一句，身子却躺倒在了床上。 “等天黑？天黑了他俩该回来了，赶紧的吧。”爱国心急火燎的扑到了床上…… “哥，三包子是不是来咱家了？”小琪和哥哥下了楼，拉住他的衣襟问道。 “你怎么知道？上午你不在家啊。”小军嘿嘿笑着说道。 “一屋子的烟味，还好爸妈没进去，要不然有你好看的。”小琪扬扬小拳头威胁着哥哥。 “你属狗的啊，鼻子那么灵？”小军挣开了妹妹的手，撒腿就往家属区外面跑。 “好啊，你敢骂我小狗，等会儿回家我就告诉爸爸，看他怎么收拾你。”小琪不甘示弱的追上来，抓住了哥哥的衣服，气哼哼的不撒手。 “撒手吧，我再也不敢了。”小军求饶了。 “哼，你给我记着，明天进城必须程陪同，如若不然，我就跟爸妈汇报你的罪过。”小琪心里乐开了花。 “行行行，诶，教主夫人。”小军忽然朝小琪身后叫了一声，等小琪回头发觉上当时，哥哥早已挣开她的手跑远了。 第九章 把他扒光 出了家属区往右边大路上一拐，满街都是卖菜卖小吃的摊档，无非是些猪头肉、香肠、烧饼等等，并没有多出奇的吃食。物资匮乏的的年代，就算大家伙手里有钱，高压锅厂这条主要的商业街上，也显得破败寒酸。 走上几十米，路边一块宽阔的空地上，摆着几张破破烂烂的台球桌。每张台球桌上的布，已经被戳破了好几个洞，积满了灰尘。原本鲜亮的绿色台布，完掉光了毛，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即便是如此，台面上纵横交错的几道油腻泛光的灰黑色印记，显示着这里的生意还不错。身穿绿军装，脚蹬胶皮鞋，留着长长的头发，嘴角叼着烟的十几个小青年，正或坐或站的排队等着操杆上场。 “小军，来来来，这边儿呢。”三包子正坐在一张台球桌旁边，看着一个穿着阳离子西装，打着领带的人打台球，见到小军过来，探出半个身子朝他打招呼。 三包子比小军矮半头，敦敦实实的身材，压得身下的破折叠椅摇摇欲坠。 “二哥，你回来啦。”小军站在三包子身边，朝正在操杆的二包子问好。 “你谁啊？我认识你？”二包子头发油光水滑的，梳着夸张的大分头，阳离子西装包裹着精瘦的身体，趴在台球桌边正准备击球。他嘴里叼着烟，上升的烟雾熏得他半眯着眼，分外嚣张的瞥了小军一眼。 “二哥，这是何小军，跟我是同学兼好朋友。你端午节回来的时候，不是咱们在一起玩过嘛。”三包子带着讨好的口气。 “哦，不记得了，爱谁谁。小屁孩别跟这儿捣乱。”二包子偏头想了一下，没记起何小军是谁。他虽然才二十出头，何小军这些高中生，在他眼里就是小屁孩儿。 “二哥，您玩着，我和明人去看录像。”小军不会打台球，拉着三包子要走。象二包子这种人，轻易不要去得罪，关键时刻还能派上大用场。 正说着，路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吼：“二包子，你他么还敢回厂里来？这次老子不卸你一条腿，老子不姓王。” 一个胳膊上刺着青郁郁的纹身，秃脑袋油光锃亮的壮实大汉，带着三四个小痞子，狞笑着迅速朝二包子走了过来。 “呦，王秃子啊，老子就是回来了，你能怎么着？”二包子把台球杆朝台子上一扔，斜着眼满不在乎的看着王秃子。 “怎么着？你上次把我兄弟捅伤就跑了，不回来老子还找不着你，既然你敢回来，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要么让我兄弟捅一刀，要么赔两百块钱，两条路你选一条。”王秃子朝一个小痞子使使眼色，小痞子心领神会的悄悄转身跑去叫人。 “老子一条都不选，这次回来就是找你的，以后这条街我罩着了，识相的赶紧给我滚蛋。”二包子身后，呼啦啦站了十几个人，都是刚才在台球桌旁边的。 不远的地方，慢慢悠悠的还有四五个在朝这边围过来。 “我滚蛋？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王秃子嘴还硬着。 他见到这个阵势，暗叫一声大意了，刚才是经过这里，抬眼瞅见了好久没露面的二包子，没想到人家是有备而来。 “什么地方？跟你说实话吧，我认识了城里的彪子哥，现在跟着他混。彪子哥说了，以后神洲厂区这片街，都归我管了，今天老子就是来接收地盘的。”二包子得意洋洋的说着。 “彪子哥？他能给你撑腰？少他么吓唬老子，昨天老子还跟彪子一起吃饭呢。”王秃子虚张声势的说着，眼睛不停的朝四周打量，打算寻机会脚底抹油。 彪子是城里有名的大混混，手狠心黑，是城里十大混混之一。他平时都是在城里混，怎么会看上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呸，凭你臭丫挺的还跟彪子哥一起吃饭？告诉你吧，我哥在里头跟彪子哥一个爱将交上了朋友，靠这层关系，彪子哥对我特别关照。你也甭有拖时间的念头，兄弟们，给我上！”二包子当先抄起一颗台球，朝王秃子脑袋上来了一下。 “我草，你他么真下手，给我打！”王秃子冷不防挨了一下，摸了一下脑袋见没出血，却专心的疼痛，抄起一根台球杆就往前冲。 自行车链子，三角刮刀，台球杆，二包子这伙人有备而来，尽情往二秃子他们几个身上招呼，很快二秃子就开始求饶了。 “谁他么在这块地盘上撒野？”正打得起劲，呼啦啦又来了二三十号人，手持棍棒砍刀将二包子他们围了起来。 “老蔫来的正好，么的这小子太孙子了。”王秃子来了援兵，从地上爬起来，狠狠扇了一个打他的小痞子一耳光，赶紧跑到了老蔫身边。 王秃子和老蔫是多年好友，厂区里的人提起来，都知道他俩是铁磁，商业街是他们的固定地盘。 “是彪子哥派我来的，以后这片儿归我管了。”二包子眼见被人反包围了，硬挺着胸膛说道。 “彪子哥？老子认识他是谁？这里还轮不着他管。”老蔫人看着老老实实的，跟王秃子的形象截然相反，但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老蔫才是真正的老大，不但心眼多，比王秃子下手也要狠得多。 “行，你既然这么说，等我跟彪子哥说一声去。”二包子心里打着鼓，故作从容的要走。 “草，你他么把老子当沙比了？你去跟彪子哥说一声我不反对，可今天让你就这么走了，我们以后还怎么混，你说呢秃子？”老蔫冷笑着看了看王秃子。 “少跟丫的废话，给我打！”王秃子来了精神，顺手躲过一根棍子，劈头朝二包子砸去。 二包子带的十几个人，除了跑了几个反应快的，剩下的被王秃子一伙人打得鬼哭狼嚎。二包子鼻青脸肿的，一身阳离子西装上都是血迹。这些小混混们打架，跟大混混们不一样，一般不会朝致命的地方下手，二包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 “穿的人五人六的，把丫的西装给我扒下来，身上只留内衣，看看他身上有多少钱。还有他们几个，都把钱给老子交出来。”王秃子嗷嗷叫着，几个小混混几下子就把二包子给扒了。 跟着二包子过来的小混混根本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的被搜刮一光。 “滚，以后不许你再在这里露面，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老蔫吐了口唾沫，跟王秃子摇摇晃晃的走了。 第十章 我要洗头 自始至终，三包子和小军只能远远的躲在树后面，看着二包子反胜为败。三包子看得腿肚子转筋，小军看得心惊肉跳，这些小痞子下手真是黑。 二包子捂着被人开了瓢的脑袋瓜子，身上只穿着内衣裤，狼狈的坐在台球桌旁边阴暗的角落里。 彪子哥只给了二包子一句话的支持，那十几个痞子是他从附近请来的，战斗结束后，已经跑得不见人了。 “二哥，你没事吧？”三包子壮着胆子，拉着小军走到二包子身边。 “没事儿，这算什么呀，老子在外面的阵仗，比这厉害多了。”二包子吹着牛逼，用被人撕得破碎的西装擦着身上的血迹，碰到头上的伤口时，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要不去医院看看吧？”小军在一边儿搭腔了。 “这么点儿伤还用去医院？过几天自己就好了。你小子还在呢，没吓跑了啊？”二包子满不在乎的看看他，好像挨揍的不是自己。 “就是，去医院看看吧，好歹包扎一下。”三包子带着哭腔说道。 平时他仗着两个哥哥的威名，在学校里俨然是个霸王无人敢惹，这下见了真章，才知道二哥在外面不是那么好混的。 “包什么包！这么着，老三你赶紧回家，给我捡套衣服来，顺便给我拿点儿钱。”二包子伸手从三包子兜里翻出烟，却一毛钱也没发现。 “衣服没问题，钱我就没有了，咱爸妈的钱藏得严实着呢，我从来不知道搁哪儿。”三包子愁眉苦脸的说道。 他家的钱是有数的，他从来不知道放哪儿。菜包子和老婆都是普工，养活三个儿子太费劲儿了，要是不小心被二包子掏走，家里三口人就得喝西北风。 三包子也不敢劝二哥回家。菜包子笃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在厂里是老好人，在家里却是穷凶极恶，两个哥哥就是被打得极其逆反。 “二哥，我这里有一块钱，你先拿着。”小军把钱递给二包子。 “你有钱，真没看出来哈！老三，你这个朋友够意思。”二包子一把抓过钱攥在了手里，一块钱不多，吃两顿饭坐坐车是足够了。 二包子本来没指望何小军有钱，厂里这些子弟，兜里比脸都干净，何况一个高中生。何小军眼看着他挨揍没逃跑，反而主动给他钱，二包子对何小军有了印象。 “不就一块钱嘛，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我和明人是朋友，你就是我二哥。”何小军说着仗义的话，跟他以往胆小的表现大相径庭。 “好，够意思，你这个哥们儿我算是认下了，等我有了钱就还你。”二包子重重的拍了一下小军的肩膀，心里想着见了彪子哥该怎么说。 “二哥，你先坐着，我跟小军去给你拿衣裳。”三包子拉着何小军往家里跑。 “哥，你总算回来了，把我给急死了。”送走了二包子，何小军回了家，进门就被小琪推进屋里。 “怎么了？你急什么？”小军装傻充愣。 “还跟我装呢，外面都传开了，二包子被王秃子收拾，据说脑袋都出血了。你晚上肯定是找三包子去了，我担心你跟二包子在一块儿呢。”小琪一脸担心的看着哥哥。 “他挨打又不是我挨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小军满不在乎的坐到桌子前，摊开了书本准备继续用功。 “那你是不是跟他们哥俩儿在一起呢？”小琪嘟着嘴巴，站到他身后晃着哥哥的肩膀。 “哎呀，我要学习了，你别闹。”小军轻轻挣脱了，把椅子朝桌前挪了挪。 “你看，你不敢说是吧，肯定是跟他俩在一起呢，我告诉爸妈去，说你在外面打架。”小琪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别去啊，我是跟他俩在一起，可我没打架啊，光在一边看热闹了，你可不能胡说八道的。”小军急了，起身把小琪拉住，按在了她自己的床边坐下。 “谅你也没那个胆子，以后见到人家打架，你得赶紧离远远的，热闹也不许看。”小琪噗嗤一笑，她才没打算去跟爸妈告状呢。 她回来的时候，妈妈只是叫她给哥哥留门，关了里屋门早早睡觉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出去了？外面那么乱，你少往台球场那边去啊。”小军想想不对劲儿，反问着小琪。 “我才不去那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呢，我跟荃姐姐就在她家聊天来着，是厂里的人打电话给苏叔叔，他没出去看，说给我们听的。”厂里小混混打架动了刀，是保卫科的事儿，苏卫东作为武装部副部长，有人故意在他面前借机表现，以图跟他拉拉关系。 “噢，那没事儿，我该看书了。”小军一屁股坐回椅子里。 “你晚点再看吧，我等下要洗头。”小琪不好意思的说道。 兄妹俩住一间屋子，随着年龄越来越大，颇有不便，小军明白小琪是要洗澡。家属区有澡堂，不过离家有点远，冬天里肯定要去澡堂，夏天则随便在家对付一下。 “早不洗晚不洗，偏要我回来了才洗。”小军不满的说道。 “我不是跟荃姐姐聊天呢嘛，现在这么晚了，澡堂也关门了。”小琪拎着暖壶要出门。 “我去吧，外面天都黑了。”楼下不远有开水房，小琪每次都要打两壶开水。 “那就谢谢啦，你真是个好哥哥。”小琪笑眯眯的把壶交给他，哥哥越来越会照顾人了，以前可不会这么体贴。 小琪洗完了澡，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清香，小军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你竟然敢抽烟了？什么时候学会的？难闻死了。”小琪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着他找了包火柴，从兜里掏出两根烟来，点上一根，另外一根放在了桌子上。 烟是从三包子那拿的，小军非常享受烟雾在口鼻间缭绕盘旋的感觉。 “男人不抽烟，白在世上颠。”小军顺手打开了窗户，将烟雾和小琪的气息放出去。 “看我明天不告诉爸妈的。”小琪皱皱鼻子，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威胁。 “别嘛，哥白给你打水了？”小军拱手告饶。 “原来给我打水是这个目的啊，我还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好了呢？！”小琪气哼哼的坐到了床上。 “以后都给你打水，这总行了吧？”小军抽完了一根，拿着课本用力扇了扇。 “这还差不多，你别看太晚了哈，明天早上还得陪我和荃姐姐进城呢。”小琪哗啦一声拉上了帘子，仿佛把满屋的烟味和她隔绝开来。 第十一章 不知廉耻 早上起来，小军跟苏叔叔开始学习军体拳，一招一式认认真真的向苏卫东请教，一老一少沉浸在专心练拳，浑然物外的良好氛围。 吃过了早餐，苏荃站在楼下仰着脖子喊：“何小琪，快点儿下来，等会儿赶不上班车啦。”厂里有发往首都的班车，每天只有一趟，票价比公共汽车还便宜。 “来啦来啦，催什么催嘛，时间还早呢！”小琪拽着小军出来，麻利的锁好了门，噔噔噔的下了楼。 “教主夫人好！”小军开着玩笑。 “你再叫？！小琪你也不管管你哥哥。”苏荃飞红上脸，佯做嗔怒的拔脚就走。 “叫就叫呗，又不是没叫过。”小琪紧走两步赶上她，拉住了她的手一起在前面走。在苏荃面前，小琪尽力的维护着哥哥的面子。 “不叫教主夫人也行，叫点儿别的？”小军几步赶上了她俩，挨着小琪身边，朝苏荃眨眨眼睛。 “叫别的？还有啥外号？”小琪不解的问道。 “你敢！真翻脸了啊！”苏荃轻咬着嘴唇，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因为生气和有些不知所措，鼻翼急剧收缩着。 她岂能不明白小军的意思，要是被他叫上一声媳妇儿，她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不叫不叫，你明白就行。”小军嘿嘿一笑，促狭的朝苏荃挤挤眼。 “嘁，无聊。”苏荃哼了一声，高扬着脖子朝前走，内心的忐忑不安让她觉得心脏在猛烈跳动。 小琪在身边，小军没那么大的胆子。要是小琪不在，他会不会真的叫啊，那时她该怎么办？ 马上要开学了，班车上的人很多。有进城办事儿的大人，有闲极无聊打发时间的老人，最多的就是进城置办文具的学生，趁着最后这几天，尽情的再享受下无拘无束的日子。 彼此相识的人在车下就大声的打着招呼，上了车开始抢座，彼此招呼问候。好不容易尘埃落定，人们还在尽情的聊着，车厢里嘈杂喧嚣，乱哄哄的比菜市场还热闹。 “你哥跟我爸学打拳呢，真看不出来，他还有这个心思。”苏荃没话找话的跟小琪说着，眼睛瞟了一下他。 “是吗？我都不知道呢。哥你应该多锻炼，把身体练得结结实实的，保证不挨欺负。”小琪两眼放光的看看哥哥。 小军上初中时偶尔会跟人打架，基本上没赢过，小琪每次看着蔫头耷脑哥哥，都会觉得心疼。 “那当然，我跟苏叔叔练好了军体拳，不但强身健体，还能保护你们俩。”他充满信心的回应着妹妹。 嘁，谁用你保护了，你是哪根葱？苏荃丝毫不领情的白了他一眼。 “何小军，你打算上哪科啊？”苏荃鼻翼和脸颊上，铺着微微的汗珠，身边挤满了人，她闻着满车厢的汗味和烟味，皱着眉头问站在她俩身后的何小军。 何小军瘦瘦的胳膊撑在横着的栏杆上，身体向后和别人挨挤着，给她俩腾出尽量多的空间，表现得让苏荃有些满意。 “我啊，学文科，你呢？”小军一脑门儿的汗，斜伸着头看向苏荃的侧脸。 虽然时间是上午，太阳已经挥洒着白花花的光线炙烤着道路，两边的柳树枝条软绵绵的垂着毫无生气，藏在树叶里的蝉一路此起彼伏的高声鸣叫。 夏末秋初酷热的天气，加上散发着热量的人们，让车厢里闷热不堪。 “文科也挺好的，我学理科。”苏荃面容显得十分沉静，印象里，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跟他说话呢。 “没办法，我基础差，学理科会更吃力。”小军自嘲的笑笑。 “那倒也是，不过你英语能行吗？”别的也还罢了，英语的语法和时态很复杂的，苏荃自己都觉得有些吃力。 “不就是背背单词嘛，别的慢慢补吧。”小军把脑门凑到胳膊上擦擦汗，用力的朝后拱拱。刚才一个大转弯，身后的人都要倒在他身上了。 “那还有口语听力什么的呢，可别又闹出大笑话来。”苏荃抿嘴笑了笑。 有一次上课，英语老师点名让小军念段落，他硬是把torrow读成了掏茅楼，惹得班同学哄堂大笑。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又来提，我哥现在可用功呢。”小琪听到苏荃有取笑哥哥的意思，扬着脑袋瞟了她一眼，替哥哥抱打不平。 “就是，以前不是不好好读书嘛，以后可再也不会有人笑话我了。”小军根本不在乎苏荃略带嘲讽的口气。那是以前的他，今后他一定要让人刮目相看。 苏荃正想再说句什么，扭头看到了小军的眼神。那不是强自辩解，他的眼里没有任何躲躲闪闪，分明是充满了自信和骄傲，洋溢着令人说不出味道的神采。 “凭嘴说谁都会说，开学就要选文理科，然后有摸底考试，看你到时表现如何。”苏荃小脸一红，把原本要打击小军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说出来的话带着鼓励。 “放心吧，我一定要好好表现一把，你管好你自己就得了。”小军顺嘴说着。 苏荃愣了一下没说话。什么叫放心啊？什么叫管好自己？少女犹疑不定的心思，偏偏把他无心的言语解读出了不一样的涵义。 见他眼神很清澈的看着窗外，苏荃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抿抿嘴唇不吱声，穿着碎花连衣裙的身体直直的挺着。 小琪在专心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大片大片的小麦和谷子田地，有的已经收割了，露出黑黄的泥土，有些还没彻底成熟，金黄的麦浪里不是翻滚出斑斑绿色。 “我有一句英文说的可好了。”小军趁着小琪不注意，把脑袋伸到了苏荃耳边嘀咕了一句。 苏荃没吭声，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 “iloveyou。”小军怕她反应过度，用英文把心里的想法又说了一遍。 小军的身体带着男孩儿特有的汗味儿，却不像别的人有一股馊臭。他嘴里呼出的气息吹到她耳边，发丝被带得丝丝挪动，让她的耳朵痒痒的。 苏荃觉得口干舌燥，偷眼看了看小琪，紧张得吞了一口唾沫，胸脯上下起伏着。小琪压根没听见，对他俩在身后的小动静毫无察觉。 他胆子越来越大了，简直是不知廉耻。趁着车又拐弯的机会，苏荃抬起脚，用凉鞋跟狠狠的朝他脚面跺了一下。 “哎呀，疼死我了。”小军哀嚎着。 在小琪惊讶的目光中，苏荃事不关己的眼望窗外，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意。 活该！ 第十二章 青春漩涡 班车到了城里，他们换公交车辗转来到新华书店站下车，已经将近中午了。国有名的水木大学和帝都大学，就在新华书店附近。 虽然是暑假期间，街头巷尾都能看见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他们的左胸前别着醒目的校徽，或者提着几本书，或者三五相伴边走边讨论着。比起中学生，自然而然的多了一份成熟感。 “好羡慕他们，离开了家，自由自在的多舒服呀！”小琪盯着几个经过身边的大学生，眼睛一直尾随着他们，边走边感慨。 “就是啊，在家里憋屈死了。”苏荃挽着小琪的胳膊，躲闪着身边匆匆错过的行人，点着头认可她的说法。 她俩聊天的时候，关于自由的话说过不少。苏荃和奶奶住，小琪则更惨，这么大了还得跟哥哥挤在一间房里，听说大学里是八个人一间房，但身心上的自由感，是与住在家里截然不同的。 年轻人，谁不想有自己的空间，能够不受干扰的去实现自己的想法呢？就像长大的鸟儿一样，无拘无束的沐浴在阳光里，挥动双翅翱翔。可惜呀，现在他们只是嗷嗷待哺的小鸡，还需要爸爸妈妈的呵护。 “你和我哥就快解放啦，再过两年，你们就和他们一样是大学生了。”小琪掐掐苏荃的手说道。 “这可说不定，没准儿你和他能当大学同班同学呢。”苏荃忍着笑，把小琪搂在了怀里。 “啥意思？”小琪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的问了一句。 “能有啥意思，不就是说我还得留级嘛。谢谢你没说我和小琪当高中同学，总算给我留了点儿面子。”小军一股气上来了，语气就显得很冷淡，板着脸偏着头不看她俩，径自朝前走。 苏荃一而再再而三的冷嘲热讽，他的自尊心觉得有些受不了了。不就是考大学吗，还有两年时间，他不信自己会比别人差多少。 “你看你，老是这样说我哥哥，我听了都生气。”小琪回过味来，埋怨了她一句。 苏荃并不是故意要让小军难堪，纯是惯性思维使然，见小军真生气了，连忙跟小琪解释：“谁让他在车上胡说八道的，再说了，就凭他那成绩，能高中毕业就不错了。” “他在车上说什么了？我怎么没听见？”小琪问了苏荃一声，追上两步拉住哥哥的手，让他慢下脚步。街上人挺多的，可别三个人走散了。 “没什么。”苏荃脸色涨红，暗自懊恼说漏了嘴。要是让小琪知道了，那不成了她取笑自己的把柄了嘛？ “我告诉你苏荃，第一，我一定会考上大学，咱们走着瞧。第二，我不是胡说八道，是发自肺腑的。”小军脾气上来了，也不顾忌当着小琪的面，站在大街上好像发火一样冲苏荃郑重说道。 “你考不考得上大学，跟我有啥关系？你发不发自肺腑，跟我更没有关系。”苏荃的心砰砰跳，脸红得都要滴血了。 她有心不理小军，又怕他更生气。反驳他吧，小琪就在旁边站着，浑身是嘴也无从表达。她没对小军生气，他那发火的话语，更像是在跟她做着表白，甚至让她有一种被人追求重视的满足感。 这就是恋爱吗？不可能啊，她怎么会看得上何小军呢？ “你们俩在这打什么哑谜呢？我都听不懂了。”小琪不安的看看哥哥，再看看荃姐姐。 以前他们俩互相看不上，却绝没有象今天这样公开吵架。荃姐姐对哥哥都是不屑一顾，看都懒得看，想吵也吵不起来。更何况，哥哥以前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跟苏荃顶撞。 现在小军是倔强中带着心酸，不服气的劲头儿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谁让他一直表现那么的差劲儿呢？苏荃轻视他，一点儿都不能怪她，只能怪他自己。 苏荃则是紧张中带着自责，刚才随口说了句轻视的话，没想到以前窝窝囊囊的小军，今天反应这么强烈。她有些后悔，但内心的骄傲劲儿，无法让她主动向他道歉。 随着小琪的一句话，三个人本来亲亲热热的，这会儿却站在阳光猛烈的大街上，鼻子里呼吸着满带尘土的灼热空气，谁也说不出话来，彼此都觉得尴尬。 一辆洒水车不顾两边街道的行人，播着欢快的乐曲，慢慢的开了过来。人们抱怨着，纷纷加快脚步躲向路边。 “咱们先吃点儿饭去吧，这都大中午的了，吃完再去书店。”感谢那辆洒水车的到来，小琪拉着苏荃，小军跟在她俩后面，打破了方才的沉默。 “吃饺子吧。”“吃包子吧。”苏荃和小军几乎同时说了出来。苏荃低了头不言语，小军假意咳嗽了一声。 “到底吃什么？你们俩谁说了算？”小琪今天手里有钱，俨然大管家一样扬了扬下巴。 “吃饺子吧。”小军看了看苏荃，她正偷偷的瞄自己，只好放弃了想吃包子的想法。 “你想吃包子就吃包子吧。”一直以来良好的家教，使得苏荃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这算是向小军主动示好了。 “荃姐姐难得吃一顿饺子，咱们就去吃饺子吧。”小琪当即拍了板，左右看了看，朝一家北方饺子店走去。 苏叔叔和宋老师工作都忙，苏奶奶不太会做面食，苏荃家很少吃饺子，不像小军家隔三差五的还能吃顿饺子解馋。 “对不起啊，我刚才不该跟你发火。”小琪知趣的当先走了，小军跟在苏荃身边，主动给她赔礼道歉。 “没有，是我不好，不该那样跟你开玩笑。”苏荃抿了下耳边的头发，讪笑了一下回道。 “没事儿，我本来就是差等生，你那么想也没什么不对。不过，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实现的，我会考上大学，也会娶你当媳妇儿。”小军恬不知耻的说道，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容。 “考大学是考大学，你好好学习就行。你再胡说八道别的，我真不理你了。”苏荃完没脾气了，恼恨的瞪了他一眼。 好心好意的跟他和好，他反倒越贴上来了，让她骂也不是恼也不是的。 苏荃以前只顾着学习，接连两次的转学，和其他学校的同学，根本没有太深的接触。现在到了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年纪，感觉自己现在面对的何小军，是一个令她根本无法躲避的青春漩涡。她越是徒劳的挣扎，越是被不要脸的何小军拉向漩涡中心的深处，无从发力逃脱。 第十三章 初现端倪 饺子馆里人声鼎沸，逛街旅游出差的各色人等，挤到了这家门脸不算太大，价钱实惠的店里。 肉馅饺子两毛五一盘，三两bj粮票，周围外地来的人们，不住的抱怨要用国粮票顶替。八十年代中后期，粮票的使用已经快到尾声了，平民老百姓们却无从得知，只是能体会到越来越宽松的供应系统，越来越丰富的百姓生活。 苏荃一个人在等着占座位，小军和妹妹一起排队，等着买饺子票。买好了两盘饺子，一盘炒菜，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坐好，等着服务员来收票。 “哥，你今天惹荃姐姐生气，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请我们吃饭。”小琪嘟着嘴巴悻悻的说道。来的时候买车票，加上刚才排队，哥哥一直不肯掏钱。 “我哪有钱呀，妈妈给的钱不是都在你手里嘛。”小军装糊涂。 “怎么没有呢？妈不是也给了你一块钱，等会儿买文具我掏钱，吃饭应该是你掏钱，你不要那么小气嘛。”小琪撒着娇说道。 她有她自己的小算盘，妈妈给的十块钱，她得一五一十的报账，吃饭让哥哥花钱，她就可以跟哥哥商量下，贪污点儿零花钱。哥哥的一块钱，妈妈总不会问清楚花哪儿去了。 “我那一块钱，昨天给了二包子了。”小军见瞒不过，只好如实招了供。 “哼，我还指望着捞点儿零花钱呢，没想到还得倒贴你。”小琪十分不满的埋怨着。一块钱，够他们仨好好吃上一顿了，哥哥居然大方的给了二包子，这个败家子！ “你给我三毛钱，我去买包烟去。”小军朝妹妹伸出了手。昨晚抽了两根烟，今天一路嗓子都觉得馋虫在勾，看来是真的上瘾了。 “不行，本来就不应该抽烟，要是让爸妈知道了，我也要跟着挨骂。”小琪逮住了威风的机会，使足了大管家的架势。 “买就买一包吧，男的抽烟才正常。”苏荃瞥了一眼小军，犹疑着开口支持他。 “不行，就不行。哎，刚才你俩还吵架呢，现在怎么合伙对付我了？”小琪半懂不懂的，闹了这一会儿，多多少少的感觉出了一些端倪。荃姐姐今天有点不正常了，竟然替哥哥说话。 “什么合伙啊？你爱给不给，关我啥事儿！”苏荃被小琪说得恼羞成怒，拧着眉撂了一句，扭头不看他兄妹俩。 今天真不该跟他俩一块儿出来，越看越像是被他俩一起下了套。 “给给给，你可小心着点，让爸妈发现了，跟我没关系啊。”小琪见苏荃又生气了，连忙掏出三毛钱给哥哥。刚才她是逗逗哥哥，见惯了爸爸和苏叔叔抽烟，她没觉得男人抽烟是多大的罪过。 两盘不一样馅的饺子，一盘蒜薹炒肉丝，三个人你推我让的吃着，倒是苏荃吃的最少。 小琪吃饭慢，还在细嚼慢咽着。小军掏出烟来，故作老练的点上一根，身体靠在椅子背上，脸朝着油腻漆黑的天花板，浓浓的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如同淡淡的墨水，在如水的空中徐徐弥漫。 苏荃眼睛左顾右盼的，迅速的朝烟雾瞄上一眼，顺便看看陶醉其中的小军，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 女孩儿的情感如同一张白纸，不经意的被小军在上面重重的画了一笔，擦不掉抹不去，身不由己的打开了她的感情闸门。现在这份感情初现端倪，如丝丝流水从坝间渗出，还不足以让她为之失去理智，但谁又能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呢？ 吃过了饭，时间不早了，他们来到了书店里，先把需要的文具买好，然后一人守着一个书架，津津有味的阅读崭新的书籍。 新印出的书散发着阵阵墨香，苏荃不需要课外辅导书，好整以暇的捧着一本文集，一页页慢慢的翻着，散文里如诗如画的字句，引起她阵阵的共鸣。 小军则蹲在地上，拿着基本英语和数学辅导教材，一一对比着好坏。他要上文科，别的不说，数学和英语是他必须要努力弥补差距的。 回去的班车，是最后一趟了，他们都有座位。外面的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一天浮躁的空气，渐渐退去热意，从车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丝丝的清凉，苏荃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肩膀。 “凉了吧，我把窗户关上。”小军坐在苏荃身边，伸手将车窗关上，只留下一条缝隙。 小琪很知趣的没抢着和苏荃坐在一起，一个人坐到了别的地方。她坐在双人座位的里面，小军侧身过来时，不经意的碰到了她光洁的胳膊，苏荃不着痕迹的往里躲了躲，随即又将身体舒展了。 鼻子闻着小军的男孩儿味道，胳膊和大腿随着车身的颠簸不时的碰在一起，苏荃紧张得喉咙发干，既害羞于跟小军如此亲密的接触，又期盼着车的晃动能更猛烈些，身体上的碰撞，比心理上的臆想来的更直接，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的小心脏。 “那个，苏荃，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小军倒没有想太多，犹豫着跟她开口了。 “什么？什么事儿？”苏荃猛地一惊，好像被小军忽然的说话吓到了，随即自失一笑，摆正了姿态问道。 “我不是要努力学习嘛，不过数学和英语，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赶上来的，要是你有空的话，我想跟你一块学习。不用多长时间，等我把以前的知识理顺了，就不用再麻烦你了。”小军不好意思的看看她。 “行啊，到时就去你家吧，我奶奶睡觉比较早，你和小琪的房间就可以。”苏荃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小军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买了什么书啊？可能需要一些辅导教材。”苏荃完清醒了，拿出好学生的姿态开始指教小军。 “我都买好了，今晚就可以开始看。”小军很开心，苏荃答应的出乎意料的爽快。他拎起脚边捆扎好了的书本，指着书名给她看。 “诶，这是你买的笔记本？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呢？”小军发现了中间一本粉红封皮的笔记本，有些好奇的问道。小琪不写日记，他自己更不会写。 “嗯，没事的时候瞎写的，也可以锻炼锻炼自己的文笔。”苏荃掩饰着，故作从容的说道。 “哦，那有机会要观摩观摩。”小军顺嘴说道。 “哪有看别人日记的。”苏荃嗔了一句，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远远的地平线上，明亮的一片灯光慢慢在拉近，就要回到家里了。 第十四章 我是亲妈 他们三个回到楼下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一个女人正在楼下的红砖路上，反复踱着优雅的步子。她紧握着双手，显得举棋不定的频频的抬头观望，目光明显是朝向何小军家。 经过她身边时，夜风隐隐的送来她身上的香气，小琪忍不住多吸了几口，颇为好奇的朝她看了几眼。那种香味比花露水、面霜、洗发精都好闻得多，淡淡的却不容拒绝的飞到鼻子里，小琪不知道那是高级香水的味道。 女人见有人打量她，迅速的低下头，扭身退到了路边的柳树阴影里，小琪没看清她的长相。 “这是什么人呀？好像在看你们家呢。”走远了些，苏荃低声在小琪耳边嘀咕。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可能是在等人呢吧。”小琪狐疑的回头看了看，女人的身影还在原地来回的踱步。 “到家了，你们也快回去吧。今晚就不看书了吧？明天我去你家。”苏荃轻声对兄妹俩告别，迅速瞟了小军一眼。 “今晚我自己看书，明天见。”小军心情很是激动。今天没打算跟苏荃有什么进展，毕竟现在学习是第一要紧的任务，看她的表现，竟然是有些接纳了自己。 意外的顺利，让他浑身充满了动力。不过高中还有两年，一切都要等考上了大学再说。 “荃姐姐和你约好什么了？要是你跟她谈恋爱，那也挺好的。”小琪一边上楼梯跟哥哥说着话，一边扬着头朝楼下的女人望。 她的心在经过女人身边时，莫名的悸动起来，冥冥中仿佛有一条丝线，将她和陌生的女人连接了。 二层楼的楼梯在整栋楼房的两边，女人刚才不知道小琪就是她要找的人，见她和小军打开了一直观望的门，刹那间眼睛里泛出了泪花，一只手紧紧的捂住嘴巴，唯恐自己哭出声来。 十六年前，十八岁的吴慧芳，在一个飘着小雨的夜里，下了十二点夜班回家的路上，被人用棍子敲晕后，拉到了工厂外面的野地里，整整凌辱了一夜。 天色微明时，满身泥泞污迹的她忍着巨大的惊吓回到了家，编了个谎话瞒过了父母，只想自己将见不得人的经历吞进肚里。 几个月后越来越大的肚子，再也无法遮掩真相，吴慧芳向爸妈交代了一切，请了长病假，去乡下生了女儿。 产后五六天，她怀抱着女儿回到家里，苦苦哀求爸妈收留她，却被逼着将孩子扔到了厂区路边的草稞里。当时她就躲在远远的树后，看着何爱国将孩子抱走了。那一刻她心如刀绞，指甲把自己的手掌都抠出了斑斑血迹。 她父母知道纸里包不住火，想尽了办法迅速调离了工厂。再后来，改革开放初期，三十出头还没嫁人的吴慧芳，跟家里的关系势同水火，只身去了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gd省。 厂区很大，因为她并没有报墙间案，生孩子时保密工作到位，何爱国一直都不知道，捡的孩子是吴慧芳的。 她当年尾随着何爱国回家，已经暗地里打听清楚了，抱了孩子的人是谁。现在，她要认下女儿，并把她带走。 小琪跟爸妈汇报了一天的行程和见闻，端着脸盆正要出门，却听到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阿姨，请问您找谁？”小琪开了门，一下就认出了刚才在楼下徘徊的女人，她身上的香水味实在是太好闻了。 “你是何小琪？”女人声音发颤的开了口，眼睛一直盯着小琪，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并没有回答小琪的问话。 她已经暗中打探两三天了，知道女儿在何爱国家过的不错，但无论如何，这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身上孕育的骨肉，她一定要把女儿带走。 小琪绝对是她的女儿。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漂亮的瓜子脸，跟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是啊，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琪好奇的问，好奇的回看着漂亮的吴慧芳，她跟眼前这个阿姨，有一种发自内心十分亲切的感觉。 灯光里，吴慧芳的打扮，与小琪日常所见的其他女人极其不同，在八十年代，虽然人们的衣着发式与过去有了很大不同，工厂里的女人依然是比较统一的黄蓝的确良衣服，最多不过是华格子或者小碎花样式。 吴慧芳上身是暗红色的、绣着银丝牡丹的丝绸夹袄，一条深银灰色的齐膝紧身裙，脚上是闪着亮光的深红高跟鞋。她的头发刚刚过肩长短，烫了微微起伏的波浪，头发梳理的纹丝不乱，乌黑油亮的发丝衬着雪白细腻的脸蛋儿，整个人看上去雍容华贵，落落大方。 “这位同志，您找谁？”玉秀站在过道上，手扶着小琪的肩膀开口问道。 眼前的女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玉秀心里没来由的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威胁。看着女人和小琪酷似的面相，玉秀不用多问，就隐隐地感觉到了女儿和女人的关系。 “对不起，我是来找何爱国同志的，他在家吗？”吴慧芳说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夹杂着令人感觉怪异的南方腔。 方才兄妹俩回家，热闹了一阵儿之后，爱国已经回屋躺下来，门口的动静他一直留神听着呢，女人提起了他的名字，爱国赶紧出来，看了看吴慧芳，又和神色紧张的玉秀交换了一下眼神。 “您是？”爱国不认识她。 “对不起，打扰你们休息了，我叫吴慧芳，家里原来也是这间厂的，后来出了些事儿，不得已调走了。”吴慧芳有些磕磕绊绊的，半天不敢说出重点。 女儿健健康康的，何家人把她当成亲生闺女一样看待，陡然要认亲，还要把小琪从他们手里夺走，吴慧芳一时间真的无法开口。 “噢，快请屋里坐，家里地方小。”玉秀紧紧抓着女儿的肩膀，拉着她闪身让开了堵在门口的身体，让吴慧芳进屋说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玉秀心知自己这些天来心绪不宁，都是因为吴慧芳的到来。母爱天性的感应，让她提前预料到了即将发生在女儿身上的变故。 小琪觉得肩膀有些疼，但她现在顾不上和妈妈说，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吴慧芳看，就像吴慧芳一直没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一样。 “我是小琪的亲生妈妈，是来带她走的。”落座之后，吴慧芳斟酌良久，鼓足了勇气，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不赀在一家四口人耳边，扔了一颗爆响的炸弹。 第十五章 当年往事 何小军站在自己屋门前听了大半天了，原本象小琪一样好奇的打量着容光四射的吴慧芳，听到她这句话，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上前一把拉住妹妹的手，大声对吴慧芳说道：“你胡说什么？小琪是我妹妹，怎么可能是你的女儿？” “小军，你别添乱，老实回你屋做功课去。”何爱国将愤怒的小军推回房间门口，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小琪和吴慧芳站在一起，任谁都能看出来是亲生母女。小琪如果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吴慧芳则是成熟诱人的水蜜桃，尽管年纪上能看出差距，但同样的面相，小琪无非是缩小版的吴慧芳罢了。 小琪一下子被懵住了，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尽管吴慧芳说出来的话太过没有心理准备，她已经差不多快相信了。 “妈，她说的不是真的！”情感战胜了理智，小琪扑到了玉秀怀里，终于抽抽搭搭的流出了眼泪。 她在家里就是备受宠爱的小公主，父母疼爱哥哥呵护，猛然间蹦出来个女人说是她亲生妈妈，还要把她从这个家里带走，小琪出于本能的拒绝接受。 “你说她是你的女儿，你有什么证据？”爱国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玉秀面目显得有些狰狞的冲吴慧芳大声说了一句，后半句又自己压低了声音，唯恐让邻居们听到了家里的变故。 “当年我就在一棵树的后面，看着何大哥把小琪抱走的，我跟着他回了你们家，他没发现而已。那时候包着小琪的是一张红色的小棉被。”吴慧芳脸上泪水连连，说了棉被后就再也说不下去，双手张开捂在了脸上。 爱国和玉秀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看，砸吧着嘴，半天谁也没说话。小棉被一直在箱子里搁着呢，就怕万一哪天小琪的亲生父母来认她。 高悬在脑门上的炸弹，等待了十几年，今晚终于拉响了。 “小琪，小军，你们俩回屋去，让我们和阿姨好好谈谈。”何爱国不由分说的将他俩推回房间，重重的关上了门。 吴慧芳去了gd之后，在一家规模不算很大的港资电子厂里面打工。鲜花的芳香是遮掩不住的，虽然她生过孩子，但依然如未出阁的少女一样清纯诱人，三十岁出头了，看着还是二十几岁的大姑娘。 她拒绝了众多献殷勤的男人追求，打算这辈子就自己一个人过。那个年代，被人墙间生子，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所有价值理念，正是小琪的存在，才能支撑着她努力活下去，期盼着有一天，能再见上女儿一面。 人的命运真的是如同天上的云彩，说不定什么时候会下雨。吴慧芳勤勤恳恳的在流水线上工作，洁身自好的名声，竟然被工厂老板注意到了。 老板是香港人，已经离婚了，独自一人跑到gd发展事业。他出生在潮汕，家里有几个兄弟，从事的都是走私生意。早年间他自己去了香港，在那里落地生根，娶妻生子，人到中年后妻离子散，孑然一身回了大陆打拼。 老板是电子厂的大股东，几兄弟都有股份，电子厂是正经的生意，暗地里，老板和几兄弟还有牵扯，从事利润最大的走私生意。国外五花八门的电子产品，走私进来后，从电子厂里走一圈，就成了商品匮乏的大陆市场抢手货。 面对年近五十岁老板的追求，吴慧芳犹豫了，一辈子在流水线上打工，根本没有出路，她年纪已经大了，还能打几年工？生活的压力迫使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吃了几顿饭之后，吴慧芳没有隐瞒自己的过去，将自己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老板，他并没有多在意，而是更加欣赏她为人的坦诚质朴。 吴慧芳跟老板移民去了香港，过了几年舒心日子，原本想和老板好好过完下半生，谁知风云突变，老板有一次应酬喝多了酒，在路上开车时出了车祸，撒手归西而去。 吴慧芳继承了香港的八十平米豪宅，和工厂里的股份，还有近千万存款。再次恢复单身的她，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厂里的女儿。 算算时间，女儿已经十五岁了，现在她有足够的能力抚养她，吴慧芳一旦想到了认回女儿，这个想法就象烈火烹油，烧得她无时无刻不在惦记，根本无法再抑制下去。 她在何家过得怎么样？会不会挨打受气？吃的穿的用的够不够？ 工厂里她插不上手，只能听凭老板的亲戚们作威作福，按时发给她一些分红，具体多了少了，她根本不懂，不过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流着眼泪，吴慧芳挑着能说出口的这些年的经历，跟何爱国夫妇讲了七七八八，低着头闷声看着水泥地面，等着他俩的回复。 他俩是好人，对小琪格外的好，吴慧芳用坦诚相待的态度，希望能打动他们，理解自己当年的不得已，期盼着能和小琪母女团聚。 “唉，妹子你这些年遭了大罪了。”玉秀象听天书一样听完了吴慧芳的诉说，无话可以表达自己的感受。 她的天地只是车间、家里、丈夫和孩子，外面的事情她不懂，更不敢想象千万元存款是多少钱。玉秀是善良的人，现在吴慧芳找上门了，她原本想坚决的拒绝，听完了吴慧芳的话，她说不出不行这两个字，求救似的把目光看向了爱国。 “这个，嗯……这事儿太突然了，你得容我们商量商量，你先喝点儿水。”爱国更是不能狠心说出不字，讪笑着指了指水杯。 要是吴慧芳态度强硬不讲理，那还好办，他何爱国可不是怕事儿的主，说出大天去，小琪也是他们一手养大的女儿。可吴慧芳吃准了这两口子的心慈手软，上来不吵不闹，把自己糟心的陈年往事摆在了他面前，他能怎么办？ “嗯，我知道你们对小琪好，我这也是强人所难，但是我真的不能没有小琪，这辈子也不打算再结婚了。”说了半天，吴慧芳确实渴了，拿过杯子三两口就喝完了，随即面容安静的看着他们两口子。 “你先坐会儿，我俩商量商量。”爱国拉起玉秀进了里屋。 吴慧芳打量着过道里的陈设，能感受到这个小家的温馨，但是条件实在是太差了。就算是她在电子工厂里的宿舍，也比何家面积大了很多。 女儿必须要带走，给她最好的教育和生活条件，她现在有钱了，只要何家提条件，她能做到的补偿会毫不吝啬的答应。 第十六章 斑驳记忆 “你说怎么办？”玉秀象打了一场大仗一样，浑身虚脱得毫无力气，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反正小琪哪儿也不去。”爱国大手一挥，赌气似的吼了一句，脸红脖子粗的坐在玉秀身边喘着粗气。 隔着薄薄的房门，吴慧芳听到了爱国的话，心头不由得一紧，看来想认下闺女，没想象的那么容易。 “你小点儿声，人家能听见。”玉秀瞅瞅外面，用力的打了一下爱国。 “反正说出大天儿去，咱们的闺女不能就这么让她领走，谁知道她是不是假冒的，对了，得让她验验血型，说不定就是骗人的呢。”爱国徒劳的找着理由。 他自己也明白，没有一定的把握，吴慧芳不会这么上门的，所谓的验血型，只不过是他安慰自己的借口。 “唉，你说那都没用，关键时刻也指望不上你，说起来她也是真可怜，年纪轻轻的，遭了那么老多的罪。”玉秀深深的叹了口气，哀怨的自言自语着。 是啊，说这些有啥用？小琪摆明了就是吴慧芳的女儿。想到养了十几年的宝贝闺女，得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领走，爱国心里象针扎的一样难过。 “算了吧，这事儿啊，还得看小琪自己的意思，要是她不愿意，这个吴慧芳也不能把她绑走不是？”爱国拧眉苦思半天，眼前一亮，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把玉秀吓了一跳。 “对对对，关键时刻还是你脑子够用，只要闺女不愿意，谁也不能迁户口。”同样犯愁的玉秀，听了爱国的话连连点头，刚才还埋怨他没用，转眼就开始夸上了。 “得了得了，咱们先把她哄走，然后去把老苏找来，他见多识广的，肯定比咱们有主意。”爱国得意了起来，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你说话客气着点儿，她也不容易。”善良的玉秀不忘提醒爱国，他已经不耐烦的摆摆手打开了房门。 “那个吴慧芳同志，我们俩商量了一下，你看现在小琪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大的事儿，应该征求一下她自己的意见，要是她不同意，咱们谁也不好勉强不是？”爱国把最后的话咬得死死的，相信小琪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选择。 “这样啊？您说的也对，看她自己怎么说吧。”吴慧芳无可奈何的点点头，爱国说的有道理，不过小琪跟她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她的心就像被一双大手在揉捏着，随时都要爆裂开。 “您看现在天儿也不早了，不如您先回去，您住哪儿啊？我让小军送送你。”爱国客客气气的说着，却不容分辩的下了逐客令。 “我住厂里招待所，要是方便的话，就麻烦小军了。”吴慧芳连忙从破沙发上坐起来，满怀期盼的看了看房门，希望能再看一眼小琪。 坚硬的沙发坐得她屁股生疼，最近这些年养尊处优的，她已经不太习惯如此简陋的生活环境。 “小军，你出来，送送吴阿姨。”爱国打开房门，招呼小军出来。小琪正脸朝里躺在自己的床上。 “谢谢您，吴大哥还有嫂子，以后您们就叫我慧芳吧，打扰你们了，我明天晚上再来。”到了走廊里，慧芳回身朝爱国两口子鞠了个躬道谢。即便是到了最后小琪不肯跟她走，人家的养育之恩，也不是她能轻易报答的。 “你叫何小军，今年多大了？上几年级？”吴慧芳和小军下了楼，走在灯光里的道路上，没话找话的跟他拉近关系。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咔哒咔哒的响起连串的敲击声，引起路边乘凉的人们注意，纷纷好奇的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我今年十八了，开学就上高二。”何小军刚才在屋里支棱着耳朵，把吴慧芳和爸妈的谈话听了个大概，对她的身世遭遇十分同情，再也无法象刚见面那样对她态度恶劣。 而且，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压根想不起来。 大人前世造孽太多，魂魄天地不收，一直都在皇城附近游荡，不得轮回超生。因为闪电，被无意识的转移到了小军脑海之中。随着魂魄渐渐被小军融合，大人前世记忆开始斑驳的闪现，但却并不清晰，毕竟这具身体是小军做主的。 “是个大小伙子了，你们家还有你做顶梁柱，可惜阿姨单身一人，连个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吴慧芳走在路里边，穿着高跟鞋还比小军矮几分，用颇为羡慕的口气说道。 “嗯。”小军皱眉想着心事，简单的回答了一句。 去招待所的路上要经过一段昏暗的道路，吴慧芳夜里经过两次了，每次都心惊胆战，此时有小军陪在身边，情绪安定了很多。 “爸妈养活你这么大不容易，以后一定要听他们的话，少叫他们操心。”吴慧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见到小军也有没来由的亲切感。 或许是因为认小琪的事儿没把握，她只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无从说起，唯有向小军唠叨唠叨。 小军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小军？”吴慧芳紧张了，前后左右的张望着。 “阿姨，要是我以后去找小琪，还能让我见她吗？”他的眼睛在灯光里分外明亮，沉着的语气显露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他出门后思前想后半天，按照他对爸妈和妹妹的了解，如果吴慧芳说的是真的，小琪无可避免的会跟她走。 “当然能啊，她还是你妹妹嘛，我们两家从此就是一家人。”吴慧芳惊喜的说道，看来小军是支持她带走小琪的。 “你说话算话哈，小琪是我们家养大的，我爱护她，爸妈心疼她，从来没有让她受过委屈。无论将来她去到哪里，都是我的妹妹。”小军自己都没觉得，这一阵儿时间里，三三两两的变故，让他的思想快速的成熟了。 他的理智告诉他，强行留下小琪是不对的，那样会造成两个家庭的不稳定。将来要去见小琪，他以什么样的姿态和身份去见？ 小地痞？临时工？都会让他在小琪面前抬不起头，如果之前考大学的目标只是一个空洞的目标，从这一刻开始，成为了无比具体、必须完成的任务。 “您上去吧，我回家了。不过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小琪跟不跟您走，得看她自己的意见。”小军回身走了，留下站在招待所门口的吴慧芳，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第十七章 烟雾如愁 小军一路慢慢的走回到家，一路用心的思考着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开始用大人的心态看待问题。吴慧芳平平常常的几句家常话，却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让他汗颜于之前那些不懂事的所作所为。 过道里坐着苏卫东，他和苏叔叔打过招呼后，回到自己房间，却看见苏荃正搂着哭得眼睛通红的小琪，在柔声的安慰妹妹陪着掉眼泪，只好反身出来，拿了把椅子陪着苏叔叔坐。 天已经不早了，苏卫东在厕所里洗好了澡，本来正准备睡觉，却被敲门声阻止了关灯的手，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 “谁呀，这么晚了还来？”宋老师咕哝了一句，翻身朝里躺着了。家里家外的事情，平常都是老苏操心，她只管好好教书。 “我去看看。”苏卫东下床穿鞋，打开门一看却是何爱国。 “怎么了老何，小军出什么事儿了？”苏卫东第一反应就是小军出事儿了，以为还是因为小流氓打架的事情。 “没有，是我家小琪，他苏叔，能不能麻烦你到我家去商量商量？帮我们拿个主意。”爱国恳求着。本来这种事不该让外人第一时间知道，可苏卫东毕竟是武装部副部长，了解下事情的真伪比他们方便得多。 “小琪怎么了？”苏荃的房间紧挨着外面走廊，敲门声她第一时间就听见了，爸爸打开门，她就一直留心听着，好姐妹的事儿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穿上衣服就出来了。 “你瞎掺和什么？赶紧回去睡觉。”苏卫东呵斥了女儿一句，苏荃依然走到了走廊里，坚决要跟着看看。 “荃荃去陪陪小琪也好，让她也来我家吧。”何爱国心思一转，让苏荃陪着小琪更好，万一小琪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来，到时可就后悔莫及了。 苏荃朝爸爸翻个白眼，理直气壮的跟在后面上楼，苏卫东撇撇嘴，女儿都是被他给惯坏了，如今连他的话都敢不听。 小军回来时，何爱国两口子已经将吴慧芳来访的经过，跟小琪和苏卫东大致说了一遍，小琪边听边流泪，听完一言不发的转身回了屋里。苏荃不知如何劝她，只能说些不咸不淡的话开解小琪。 “按理说，她不会说瞎话，这种事没理由胡编乱造，何况她也没着急要带小琪走，我们有大把的时间验证真伪，明天我找人问问吧。”苏卫东抽着烟，眉头紧皱的开了腔。 “理儿肯定是这么个理儿，我俩没什么大主意，你帮着想想，到底该怎么办？”爱国好像没有了主心骨一样，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苏卫东。 人逢大事，往往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了信心，反而会把别人的主意当成救命灵丹一样。 “这事儿要是真的，恐怕还得小琪自己拿主意，毕竟那是她的亲妈，当年也是情有可原。唉，怎么会有这种事儿呢？”苏卫东斟酌着说自己的想法，颇为惊讶小琪居然不是何爱国的亲生孩子。 他们家来得晚，时过境迁，关于小琪的身世附近有很多邻居知道，已经没人再提起了，没想到孩子长大了，何爱国家却被小琪的亲妈搅乱了原本平静的生活。 “那也只能这样了，等小琪情绪稳定些了再说吧。”何爱国指望了半天，苏卫东的主意也没比他自己多高明，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了些。 “苏荃，回家吧。”苏卫东站起身，抱歉的笑笑，招呼着苏荃回家。这种事儿无论两家关系有多好，还是少掺和为妙。 “我不回家了，今晚陪小琪睡。”苏荃下了床，跑到门口朝爸爸说了一声，怕被抓住似的迅速跑回了小琪床上，把鞋都脱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何叔叔家都够乱的了。”苏卫东一阵恼火，也没好意思直接进房间抓人。 “让苏荃在这睡吧，陪陪小琪也好，反正她们明天不上学。”玉秀看着苏卫东的脸色，陪着小心的说道。 “那，行吧，给你们填麻烦了。”苏卫东叹了口气，摆摆手不让他们送。 下了楼梯他才想起来，苏荃跟小琪一起睡，可小军还在那间房里呢。事已至此，有何爱国两口子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只好看看二楼的灯光，一跺脚回了自己家。 苏卫东出了门，玉秀不放心的进了小琪房间，偏身坐在了双边，看着小琪的后背发呆。 何爱国原本进兄妹俩的房间从来不忌讳，现在事情挑明了，他内心不由自主的有了距离感，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然的抬脚就进，在过道里站了一会，摇摇头回了自己屋。 闺女还没被吴慧芳领走，就已经有了生疏感，即便是小琪留下，这个家也不可能再恢复以往亲密无间的气氛了。血缘是个奇妙的东西，这层窗户纸虽然薄，却不能捅破，一旦出现了裂缝，再也无法完好如初。 玉秀对小琪的态度跟爱国差不多，原本亲亲热热无话不说的母女，骤然间有了隔阂感，满腹的话语不知怎么说出口。 “小琪，今晚荃荃陪你睡。刚才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吧？具体怎么办，还得你自己拿个主意，无论怎么样，爸妈永远都是你的亲爸妈。”玉秀踌躇半晌，总算憋出了心里话。 “妈，你先回去睡吧，明天她来了就让她走，我绝对不认她。”小琪从来都是孝顺的孩子，翻身坐了起来，眼睛红肿的劝着玉秀。 “阿姨，你放心吧，我陪着小琪呢。”苏荃懂事的替玉秀分忧。 小琪的话让玉秀心里一酸，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淌，她拍拍女儿的手，看了看苏荃，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万般不舍的离开了房间。 玉秀心里明白，小琪说的都是气话，等她冷静下来，用心想想就会体谅吴慧芳的处境了。 小琪能有这个态度，已经是对玉秀最大的安慰了。这种事并不少见，车间里没事的时候张家长李家短的聊天，玉秀很清楚养父母和亲妈的绝大差距，多年养育之恩，到头来反目成仇的例子比比皆是。 小军坐在过道里，成了没人管的人。看看爸妈紧闭的房门，看看一直没关上的自己的房门，一时间进退不得。 何爱国两口子习惯了兄妹两个一屋里睡，加上心情沉重，压根没意识到小琪床上多了个苏荃。 把家门打开一条缝隙，小军悄悄的出到走廊里，听着爸妈屋门的动静，掏出大前门点上了一根。 烟雾如愁，夜深胜墨！ 第十八章 兄妹赌气 爱国和玉秀在满腹愁思中休息了，隔壁两个小姐妹却毫无睡意。 苏荃尽管心里装满了讶异，不得不做出落落大方的模样，脸带慰藉的笑意，凝视着小琪。跟小琪好了这几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不是何小军的亲妹妹。 “荃姐姐，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能接受。”小琪见苏荃想劝不敢劝的样子，忍不住嘟着嘴巴冲她嘀咕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搁谁身上也难以接受。”早已想好的话冲口而出。说完偷偷观察下小琪的表情，见她没有不愉的样子，苏荃放了心。 “荃姐姐，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呀？”小琪抓着苏荃的胳膊轻轻晃了几下，眼下她是真的没主意了。 家里的生活虽然清苦些，可爸妈疼爱哥哥呵护，小琪自小到大都是无忧无虑的，现在吴慧芳找来了，她顿时觉得自己头顶的美好天空一下子崩塌了，好像掉进了万丈深渊，四边不靠的没有可以依托的地方。 难道从此和爸爸妈妈，还有小军哥哥，再也没有关系了？这怎么能接受呢？ “刚才他们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觉得吧，这事儿关键还真的得看你自己，是留在这里，还是跟你亲妈走。”苏荃事不关己，说的话就显得直接了些，惹得小琪嘴唇一扁，好不容易停止的泪水，又开始无声的滑落。 “你看，我说了你就哭，我不说了行不行。”苏荃懊恼的推了一下小琪，伸出胳膊把她抱在怀里，拿过桌上的毛巾替她擦脸。 “什么亲妈，我还没认她呢，当初谁让她把我扔了呢，现在我长大了，她倒会捡现成的。”小琪不哭了，嘟嘟囔囔的说着。因为哭了太久，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 “她是因为那个啥嘛，但凡是有点人性，谁愿意把这么漂亮的宝贝儿闺女扔了呀。”苏荃站在客观的角度，替吴慧芳说了公道话。 “呸，你才漂亮呢。”小琪被逗得一笑，鼻子里冒出个鼻涕泡，赶忙找纸擦了，起身下床去外面洗脸。 她拿着毛巾来到走廊上，正要朝厕所那边走，猛然见到个黑影正趴在门前楼道护墙上，一动不动的看着远处。小琪冷不丁受了惊吓，正要喊出声来，黑影听到动静站直了身体回头朝她看，却是哥哥小军。 “哥，你大半夜的在这干嘛呀，吓了我一大跳。”小琪极其自然的叫了一声，扭身朝厕所走。 “我陪你过去吧，那边光线不好，你注意着点儿。”小军跟着妹妹。 “唉，荃姐姐今晚在这睡，那你咋办呀？”小琪反应过来了，心疼的看着哥哥。 “没事，我在过道里对付一晚上算了。”小军无所谓的笑笑，看着相处了十五年的妹妹。再过一阵儿，可能就见不到她了。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小军眼眶顿时湿润了，扭头装作看别的地方，悄悄把眼泪擦掉。 一晚上没跟小琪单独相处，他还没那么伤心，此时在黝黑的走廊上，他陪在小琪身边，情感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擦了又冒出来，终于被小琪发现。 “哥，你别哭了，我又不走。”小琪顾不上进去洗脸，转身投进哥哥怀里，任性的说道。 “傻妹妹，那是你亲妈妈，我也舍不得你走，可总不能让她独自伤心吧？她也是可怜人，这种事儿谁也没办法的。”如果是下雨摔跤那天之前，小军可能会象以往那样，默默无声的看着这一切，对妹妹的事情毫无主见。 他确实快速的蜕变了，用成熟的思想和言语来处理家里的事情。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在你们家待着了？”小琪见哥哥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劝她留下，反而有把她往外推的意思，不由得误会了小军，退后了一步离开小军的怀抱，口气显得冷淡了许多。 她再懂事也是才十五岁的初中生，思想还停留在直线思考阶段，人生的矛盾她无从体会。在她这个年纪，想问题要么是黑，要么是白，还不知道人生中最多的是灰色地带，并不能部以简单的对错来衡量。 “小琪，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呢？我宁可你在家里住一辈子，可她毕竟是你亲妈呀，她也是没办法才把你丢给我们。她能回来找你，就是爱你的证明，你好好考虑考虑吧。”小军知道小琪误会了，但摆在眼前的事实不容任何人回避。 “行，我会考虑的。”小琪啪的一下扯过毛巾，耷拉着眼皮进了厕所。 相跟着回到家里，小琪进了房间跟苏荃嘀咕了几句，苏荃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躺在了床里面，通红的脸冲着墙，偷偷听外面的动静。 “哥，你进来睡吧，我跟荃姐姐说好了，把帘子拉上就行。”小琪终究是不忍心哥哥在外面受苦，强撑着对哥哥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原本亲密无间的兄妹，因为今晚的变故，心灵出现了隔阂。 狭窄的过道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占满了，根本不可能睡觉，小军看着脸色冷淡的妹妹，无从跟她辩解，心想着多陪一会儿是一会儿，挪着脚步到了自己的窗前，坐在了椅子上。 “小军，你是怎么想的呀？”根本没有睡意，小琪回来后赌气的闭着眼睛谁也不理假装睡觉，苏荃不知道她出去一趟发生了什么，隔着小琪跟小军说话。 他正在翻着课本在用功，黑色的轮廓映在中间的帘子上，苏荃觉得平添了无穷的魅力。 “我能怎么想？我肯定不想小琪离开，最好是根本没这回事儿，小琪就是我家的人，可已经这样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小军伤心于小琪对他的误解，话里话外也带了赌气的成分。 “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看什么书呢？”苏荃好奇的问道。 “今天买的辅导书，我先加强下英语。”脑袋里乱糟糟的，看数学根本不行，他拿着本英语书排解。 “你们俩烦不烦？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想聊天是吧，行，我给你们让地方。”小琪闭眼半天，听着他们说话越来越生气，苏荃也好小军也好，根本都没有劝她留下的意思，反而讨论着什么破英语。 被轻视被抛弃的念头压制不住，她忽的一声坐了起来，不由分说的把苏荃扒拉到床外面的位置，自己把自己扔在了床靠里，双手抱在胸前，脸朝里谁也不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第十九章 少女秋心 “发什么疯你？我招你惹你了？”苏荃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好心好意的来陪小琪，却被她这样对待，禁不住生了气、 转念想想还是压下了火气，轻轻拍拍小琪的后背说道：“小琪，可能有些道理你不懂，我作为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可你想想你这些年，何叔叔和阿姨对你怎么样，小军对你怎么样？他们肯定比你还难受。可你亲妈毕竟来了，总不能真的不认她吧？” 小琪不说话了，睁着眼睛看灰白的墙，这张床，她已经躺了十几年了，从懂事开始就天天和哥哥在这个房间里，一幕幕的往事不停的在她眼前回放着，内心矛盾、委屈、无助的感觉纷至沓来。 小琪半天不吭声，苏荃没法再解劝，干脆起身坐在了床边，犹疑的将帘子一点儿，看看小军在干什么。 他的眼睛盯着书本在发呆，脸上都是泪水，一颗颗无声的滴落在胸前，看得苏荃一阵儿心疼。 “小军，要不你还是睡觉吧？”她前所未有的柔声，让小军感到万分痛楚的心收到真心的关切。 “你们睡吧，该怎么样明天再说。”小军把书本一推，站起来出了屋子。 万籁俱寂，身边的小琪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身心疲累之下，她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苏荃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披上一件衣服，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间。 小军正在走廊里抽烟，上半身弯曲得像个大虾米，趴在楼道护墙上，背影显得沉重之极，苏荃站在走道的昏暗中，鼓了鼓勇气，慢慢站到了他身边。 “你怎么不睡？”小军侧脸问她，由下而上的角度看过去，苏荃的侧脸沐浴在深夜的灯光里，显得那么圣洁庄重，带着浓浓的女孩子的柔性之美。 “我睡不着，陪陪你吧。”苏荃被小军看得不好意思，抿了抿头发，转身靠在护墙上，手指紧紧的抓住了墙上的缝隙。 深更半夜的和小军在一起，陌生而又充满刺激的感觉，让她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你刚才是不是跟小琪说什么了？她怎么忽然那么不讲理？”苏荃想了半天，话题还是绕着小琪。 “我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好好考虑考虑。我觉得她得跟她妈妈走，不是我不愿意她留下，可能是她误会了。她和妈妈走了，以后我们还能见面，还是亲人。如果留在我们家，她妈妈伤心难过，我爸妈也会难受。”小军解释着。 “那她真走了，何叔叔和崔阿姨，包括你，肯定也难受。不过你说的也对，要是不知道还好，现在大家都明白了，不管怎样心里都觉得别扭。”苏荃知冷知热的劝说道。 “是啊，相信你能理解，并不是因为她有了亲妈，我们就会对她疏远，小琪就拧不过这个弯来。不过也不能怪她，她还小呢，不懂这些道理。”小军抽完了一根烟，潇洒的将烟头弹到了楼下。 暗红的烟头划过一条弧线，掉在了地上，在黑暗中随着微风一明一暗的闪烁着，终于归于沉寂。小军一直盯着烟头的亮光，随着一点暗红的消逝，方才对小琪的一点气也没有了。就像他自己说的，小琪还小，将来总会明白大家的苦心。 苏荃身上散发着沐浴后淡淡的香味，夹杂着少女的体香，不断的朝小军袭来，在这样一个心情沮丧的夜晚，给了他莫名的安慰。 “你身上好香啊。”小军心情慢慢好了些，显得很突兀的夸了一句苏荃，把她吓了一跳。 “香什么啊，不就是洗发精和香皂嘛。”略显暧昧的话，让苏荃浑身有一种酥麻的感觉，好像一股轻微的电流在她周身游走，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咱们进去吧，夜里有点儿冷。”小军以为她冷，十分体贴的说道。 虽然他敢对苏荃说喜欢她的话，可具体男女相处该做些什么，他只是见过录像上的一些粗浅暗示，何况他现在没心情跟苏荃谈情说爱。 平时跟三包子在一起，说的都是他二哥怎么打架，要不就是讨论下录像里的武打功夫。三包子比他还小一岁，心理成熟期更晚，连喜欢女生的心思还没有。 苏荃看着胆小，却比胆大的小军懂了更多。前几天夜里她看了手抄本，生平第一次知道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不过她此刻想都不敢想，只能身体笔直的站着，墙上的砖都要被她抠下来了。 “我不冷，再待一会儿再进去吧。”她话语发颤的说着，浑身有些不可控制的发抖。 “那就再待一会儿，我再抽根烟。”毫无察觉的小军，朝她呲牙笑了笑，洁白的牙齿在她眼前一闪，仿佛一道明亮的闪电，要把她从里到外劈成碎片。 好闻的烟味在她四周弥漫着，苏荃眼神中带着迷茫和渴望，又有几分恐惧。她不知道小军会不会对她做什么，她到时该怎么办？他平时总是跟三包子在一起，据说三包子两个哥哥都不是好人，小军肯定跟他学了不少坏。 小琪如果真的跟她妈妈走了，以后小军就一个人了，他肯定伤心难过，自己要多陪陪他，让他努力学习，将来能考上大学。今晚就算了，明晚开始帮他补课。 苏荃努力想着正经的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觉得万分的辛苦。而小军却好整以暇的趴在墙头抽烟，无法体会她此时的复杂心情。 “进去吧，挺晚的了，我要睡觉了。”小军又抽了根烟，伸着懒腰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带头回了家。苏荃庆幸之余不免感到一丝丝的失望，鄙视着自己的羞人心思。 小军去厕所胡乱擦洗了一阵之后，回到床上把台灯关了，床响动了几声后睡觉了。 唉，这人把自己撩拨得春心萌动，临了却是个啥也不懂的土老帽儿，苏荃暗自觉得好笑，对小军的印象更好了些。也许以前自己把他想得太坏了，要是他能好好学习，将来…… 苏荃想着心事，在这边的灯影里看着小琪。 小琪睡得很沉，光洁俊秀的额头上皱着眉，仿佛在睡梦中还在想着烦心事儿，苏荃伸出手去抚了抚，小琪紧皱的眉头舒展一下，翻了个身。不一会等她又翻个身过来，眉头又恢复了紧皱的原样。 少女秋心愁上愁，不知此事几时休？关了灯躺好，苏荃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形容小琪很贴切，形容自己的心情，更贴切！ 第二十章 以诚相待 第二天下午两点多，吴慧芳带着大包小包，从十分罕见的出租车上下来，出现在小军家楼下时，引起附近在家人员的分外关注。不睡午觉的孩子们，追着红色出租车的尾巴，一路奔跑着看新鲜。 吴慧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不能悄无声息的，必须把她是小琪亲妈的消息散播出去，给何家增加舆论上的压力。当然她不至于拿着大喇叭或者印传单去四处宣扬，而是通过这种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做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对付何爱国一家老实人，她想了一夜，终于拿定了以诚相待，换取女儿的主意。在外摸爬滚打多年，她虽没有害人的想法，但如何保护自己，为自己争取合理的利益，她还是有些手段的。 小琪打开门，见到了站在门口的吴慧芳，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置之不理，该叫阿姨还是叫妈，愣愣的堵在了门口。 “小琪，快帮我拿一下，东西太多了。”吴慧芳满脸笑容的，主动跟女儿打招呼。她手上捧着几个盒子，脚边还放着一堆菜。 “阿姨，我帮你拿吧，您请进。”小军推开没有反应的小琪，接过吴慧芳手里的盒子，让着吴慧芳进屋。 小琪从早上起来就不说话，小军怎么跟她逗，她都面无表情的板着脸，根本不搭理他。 “就你们俩在家呢？阿姨在外面多年啊，最想的就是咱们北方的饺子，可惜那边人都不会做，我自己一个人惯了，也没心思弄，咱们今天晚上吃饺子哈。”吴慧芳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开始指使小军找面找盆，自己把买的猪肉白菜鱼等一一拿了出来。 “小琪，厨房在哪儿呢，你带我去好不好？”吴慧芳带着明显讨好的口气，眼巴巴的看着小琪。 小琪眼睛盯着地面，头左右摆了摆，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她说话。装什么装啊？东西多？刚才不也是自己拿到楼上来了吗？上楼肯定要经过厨房，楼道两边都有，难道她看不见？ “小琪，你跟阿姨去洗菜吧，我准备案板和面。”小军岂能看不出吴慧芳的心思，是在变着法的讨好小琪呢。 每次包饺子，小军都负责和面，也会拌馅和擀皮。 “你去吧，我不想动。”沉默了半天，小琪终于开口说话了，狠狠的睕了一眼小军。心想你就这么巴着让我滚蛋？ “哎呀我的妈呀，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变成哑巴了呢！”屋里就他们三个人，小军处在吴慧芳和小琪中间，如果小琪不说话，他还真觉得特别尴尬。小琪绷不住了，他自然而然的充当了搞活气氛的角色。 “你才哑巴呢，你一辈子都是哑巴。”小琪噗呲一笑，飞快的看了吴慧芳一眼，随即低下了头，拿着盆把菜归拢到一起，打头朝厨房走去。 她已经思前想后了一整天，所谓割不断的亲情，掰不开的母女，天性上对于亲妈的靠拢心理，让她甚至渴望早点见到吴慧芳的到来。 可现在的爸爸妈妈怎么办？她觉得认下亲妈，就是对现在爸爸妈妈的伤害，她一整天都拿不定个主意。 “小琪，这是妈妈今天去市里给你买的，你戴上看看。”小琪在默不作声的洗菜，吴慧芳从兜里掏出个精致的红缎面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 金项链，小琪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细细的一条链子做工精美，托在吴慧芳的手上。小琪见过苏奶奶戴着一个金戒指，没有金项链。上学的时候，有个别的老师会戴金项链，都没有眼前这根漂亮。 “我不要。”小琪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低着头继续洗菜。亲妈很有钱，听她说有近千万的存款，还是一间电子厂的大股东。 房间根本不怎么隔音，否则爱国和玉秀，也不会趁着兄妹俩不在家抓紧时间了。昨天晚上他们在过道里聊天，虽然关着门，小琪也把他们的话听了大部分。 千万存款是什么概念？大股东是什么意思？小琪没太在意。她只知道爸妈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只有几十块，是他们一家四口的生活保障。再说她也不会因为钱就认下亲妈。 “戴上嘛，这是24k金的，还有个玉坠呢。”吴慧芳把玉坠从盒子里拿出来，穿在了项链上。她并不想女儿因为钱才认自己，不过现在她只能用钱来迅速拉近和女儿的关系。 她把项链展开，绕过小琪的脖子，替女儿亲手戴上。小琪躲也躲不开，拒绝又怕伤了亲妈的心，扭扭捏捏的让吴慧芳把项链戴到了脖子上。 “真好看，你就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可惜啊，妈妈那时候可没这么好的条件。等以后，什么金项链啊金戒指啊，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只要你喜欢的，妈妈都给你买。”吴慧芳初战告捷，心里暗暗欢喜。 见小琪皱着眉，很是反感她说的金钱攻势，吴慧芳恰如其分的住了口。表明心迹，一句就够了。 “小琪你会做饭吗？平时在家谁炒菜？”吴慧芳转移了话题，从家长里短打开小琪的防线。 “我会做饭，不过都是暑假里，做些简单的饭菜，爸爸妈……妈下班就可以吃现成的。我们上学的时候，都是他们做饭，不耽误我们的学习。”小琪忽然觉得，当着亲妈的面叫崔玉秀妈妈，有些别扭起来。 “那你学习很好吧？我都听说了。”吴慧芳不动声色的跟女儿唠嗑，得到女儿认可的难度，比她想象的低多了。她欣喜着，又有想哭的感觉。 “还行吧。”小琪低声回答。 她偷偷抬头瞄吴慧芳，正赶上亲妈充满慈爱的眼睛在看她。那一刹那，小琪的心完的融化了。崔玉秀也会时常这样看她，可总觉得和亲妈的目光相比，有绝大的不同。具体怎么样的不同她无法描述，但她此刻，分明感觉到了吴慧芳，可以为了她不顾一切的意念感应。 “吃饺子干嘛还要买鱼啊？这条鱼挺大的。”吴慧芳正抓心挠肺的找合适的话题，想不到小琪主动问了起来。 吃饺子就不吃鱼了，女儿这个家的生活条件，实在是太艰苦。吴慧芳的决心比以往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把最好的都给女儿。 “包饺子也可以做点儿菜嘛，煎条鱼，还有香肠什么的，可以让你爸爸喝点儿酒。他们把你养这么大，总是要谢谢人家的。”吴慧芳不着痕迹、锲而不舍的给小琪灌输着决心。 第二十一章 你是叛徒 何爱国下了班后，推着自行车在回家的路口等了一会儿，远远的见到了苏卫东骑着车回来。 “卫东，我托你打听的事儿怎么样？”他神色焦急的看着苏卫东。 “问了，也看了相关的资料，确实是有一个叫吴慧芳的在厂里工作过，跟她说的基本没什么出入，不过因为当年她没报案，咱们这没有案件记录。她生孩子的事儿，倒是有几个老人知道。”苏卫东一席话，把何爱国侥幸的心理打破了，指望着吴慧芳不是小琪亲妈的想法落了空。 “那行吧，我知道了。”爱国扶着自行车，站在原地有些发呆。 “别想太多了，这都是命，孩子们都等你呢，赶紧回家吧。再说你家小琪就算认了亲妈，也还是你的女儿嘛。”苏卫东虚安慰着，拍了拍自己的车座提醒爱国。 “那是，好歹我养了她十几年呢。”爱国患得患失的跟着苏卫东，推着车来到了楼下。 “爸，你回来啦？赶紧上来吃饭吧。”小琪正站在家门口朝下看，见到爱国马上亲热的喊了起来。女儿还是认他这个爸爸的，爱国心里一股暖流激荡，边答应着边锁车上楼。 红烧鱼、香肠、炒青菜、炖排骨、花生米、拍黄瓜，过道里的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何爱国站在自家门口左右瞅瞅，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怎么做这么多菜？你妈下午回来了？”爱国问小琪。 “没有啊，妈妈还没回来呢。”小琪手脚麻利的摆着碗筷，红扑扑的脸上布满汗水。 “这都是你做的？啥时候这么会做菜了？”爱国说了一句，马上发现了不对，破沙发上摆着几个包装高级的纸盒子，一看就是新买的，上面写着sh羊毛衫字样。 肯定是吴慧芳来了，sh羊毛衫，那时候可是紧俏货，一般人买不起。 “这都是……她买的。”小琪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吴慧芳，只好用她代替。 “她？人家是你亲妈吧？”爱国也不是磨叽的人，既然跟苏卫东求证过了，干脆大大方方的承认。 “嗯。”小琪不明白爸爸是什么意思，低头回了一声。汗衫的领口，随着她在桌子前摆放碗筷的动作，一开一合的，胸前亮亮的金光，引起了爱国的注意。 “你那项链，也是她给你买的？”爱国接过小琪递来的毛巾擦着手，漫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我不想要的，可她非得给我。”秘密被爸爸发现了，小琪脸色通红的站在那儿，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胸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给你你就拿着嘛，给再多也没啥，谁让她是你亲妈呢！她人呢？”爱国安慰着小琪，心里不由得叹息一声，吴慧芳是有钱人，小琪跟着自家确实是受苦。 “她跟哥哥在厨房准备煮饺子呢，等妈妈回来，我就告诉他们下锅。”小琪见爸爸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冲爸爸撒娇似的笑了笑。 “小琪啊，关于你的身世，爸妈之前没告诉你，你不要怪我们。要是你亲妈不来找你，我们会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现在她来认你了，你是怎么想的？”现在屋里没别人，爱国抓紧时间跟小琪交交心，等会都回来了，有些话还真不好说出口。 “我没怎么想，你们对我好，我心里知道，也没打算以后就不认你们。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想好。”小琪咬着嘴唇，眼睛瞟来瞟去的看着地面。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亲妈，以前把你交给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你以后要叫她妈妈，不要称呼她，这样显得没礼貌没教养，知道吗？”爱国生怕玉秀回家了再生枝节，把自己的态度表明给小琪。 “嗯，我知道了。”小琪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有了爸爸的支持，她承受的压力终于可以放松些了。 正说着话，玉秀和邻居大姐一起走到了家门口。 “哎呦，你们家这是过年啦，做这么一桌子好菜，不是有什么喜事吧？”邻居大姐是大嗓门，吼得左右邻居都听见了。 这年头，住在这样的地方，有一点儿秘密都藏不住。玉秀不知道家里是怎么回事，想来是和吴慧芳有关，赶紧打着哈哈说道：“能有啥喜事，好久没解馋了嘛，给孩子们过过瘾。您一块儿进屋吃点儿？” “不了不了，我们家也做得了，你们赶紧的吧。”大姐知道这是不想跟她说，知趣的连连摆手，朝自己家走去。 “妈，你回来啦？我爸回来没？等着下饺子呢！”小军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出来朝妈妈说话，身后站着风姿绰约的吴慧芳。 邻居大姐边走边回头看，揣摩着吴慧芳是谁，楼道里伸出了几个窥探的脑袋，纷纷好奇的看着他们这一家人。 “这是她弄的？”玉秀脸色不善的指指厨房方向问爱国。 “是啊，下班就有现成的吃，多好啊，你洗洗手吧。”爱国殷勤的递上毛巾。 “好什么好？”玉秀懊恼的擦了手，推着爱国进里屋。 小琪有些心里发虚的看看爸妈的门，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平时玉秀回家，第一时间都会跟小琪说话，今天她却有些生气似的没跟她说话。她有心叫妈妈，可厨房里还有一个妈，一时间有些理不顺关系了。 “搞什么名堂嘛？整这些菜？她是要干什么？”玉秀心里有一股无名火，今天上班都有些恍恍惚惚的。她能感觉到，小琪是留不住了。 “能有什么名堂？人家好心好意的买菜做饭包饺子，你还不领情。”爱国点上根烟跟玉秀打岔。 “我不稀罕，今天他苏叔叔问的结果怎么样？”玉秀抓住爱国的手，紧张的问道。要是吴慧芳是骗子就好了。 “问了，没什么毛病。”爱国说完，脑袋也耷拉了，他何尝不想吴慧芳说的都是假的，可事实摆在眼前，谁也不能否认。 “那咋办啊？真让小琪跟她走啊？小琪自己是什么意思？”玉秀都要哭了，指望着小琪能坚决反对。 “还能咋办？人家是小琪亲妈。我跟你说啊，等会儿吃饭你可别闹，咱们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我已经让小琪准备叫她妈了。” “你！你是叛徒！”玉秀瞪着眼，扬起巴掌要打爱国，最终象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手落在了自己腿上。 小琪听着爸妈的话，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爱她的人多了，她觉得有些承受不住。 第二十二章 三个条件 “吃饺子喽，小琪别坐着了，快去帮忙端。”小军好像没心没肺的吆喝着，端着煮好的饺子跑回屋里。 眼下这种情况，他必须要面对现实，让气氛不显得那么尴尬生硬。 “何大哥，玉秀嫂子，出来吃饭吧！”吴慧芳清亮的声音响起，爱国和玉秀打开门，相互谦让着，狭窄的过道里硬是挤了五个人。 “妹子，辛苦你了。我们这都要上班，本来应该我们招待你的，反倒让你出钱出力，真是不好意思。”玉秀大大方方的说着。 刚才在屋里跟爱国办了几句嘴，她也就拧过劲儿来了，做人要讲理，她不能把着小琪不撒手。 “嫂子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们上了一天班太辛苦了，咱们开始吃饭吧。”吴慧芳有些忐忑的说着。究竟他俩会怎么处理，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爸，我给你倒酒。”小琪隔着玉秀，拿着酒瓶给爸爸倒上一小盅白酒。她左边是吴慧芳，右边是崔玉秀，两个妈妈把她夹在中间，她握着酒瓶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这个，我先说两句。”爱国端起酒杯，郑重的说道。该说的话要先说，省得大家吃饭也吃不痛快，白瞎了这一桌子好菜。 “慧芳今天辛苦了，要谢谢你。”爱国先跟吴慧芳说话，顺便整理整理思路。他是个工人大老粗，平时从没有当众讲话的机会，声音有些发颤。 “你有啥话就直接说吧，甭啰嗦了。”玉秀见爱国这样的表现，不满意的瞪了他一眼。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哈。小琪是我们的孩子，当然也是慧芳的亲女儿，我和玉秀商量过了，让小琪认下你，你要把她带走我们也没意见。”爱国把话说完了，一口喝干了酒，好像解气一样，把酒盅重重的墩在了桌子上。 吴慧芳和小琪偷偷的互相看了看，没想到爱国和玉秀商量后，玉秀也没反对，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该怎么说呢？我实在是太感谢你们了。”吴慧芳满天的担心化作无忧，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泣不成声的说道。 “我有三个条件。”正当大家心里一松的时候，小琪却拍拍桌子，大声说了一句。 见爸妈和哥哥带着诧异的眼神看她，小琪清清嗓子开口了：“第一，认下亲妈可以，不过我不改名。第二，我随时可以回来看望爸爸妈妈。第三，你们两个，一个是我妈妈，一个是我妈，你们的称呼有一个字的区别，注意不要搞混了。” 吴慧芳被吓得吊得老高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她以为小琪会提什么无理要求呢，第一和第二条还罢了，第三条尽显女儿的孩子气。 “我本来也没想让你改名，你姓何，永远是他们的女儿。你想回来当然可以，只是要经过我的同意，不是要约束你，是怕你耽误学习。第三嘛，谁是妈妈，谁是妈呀？”吴慧芳带着笑意，很痛快的答应了女儿的条件。 老板已经死了，她和他的那些兄弟们关系极其一般，就算小琪改姓改名，也没什么意义。 “我习惯了叫妈妈，你以后还是我的妈妈。”小琪搂住玉秀的肩膀，惹得妈妈眼里含着泪花，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总算是没白养女儿这么多年，她心里还是向着自己多些。 “妈……以后我就叫你妈了。”第一次叫吴慧芳妈，小琪有些紧张，口气中带着生硬，显得有些不自然。 “哎，好女儿，谢谢你。”吴慧芳紧闭着嘴，眼睛忽闪忽闪的控制着自己，眼泪依旧顺着脸颊流淌。 等了十五年了，终于等到了女儿叫自己一声妈。 “何大哥，嫂子，我要好好谢谢你们，给我养了这么懂事的一个女儿。”吴慧芳想起来了，站起来侧着身子，把堆在一边的纸盒一个个的拿了起来。 “这是我今天在友谊商场给你们买的羊毛衫，每人一件，等会儿试试合适不合适。”吴慧芳借着拿羊毛衫的由头，躲在灯影里擦去了泪水。 “妈，这不是在吃饭呢嘛，等会儿再试吧。”小琪拉住她的手，把她按回座位里。 “妈妈，你吃块鱼。”等小琪自己做好了，首先给玉秀夹了一大筷子鱼，玉秀颇为得意的看看爱国，惹得爱国不屑的撇了撇嘴。 “你看，还是你这个妈妈在她心里分量重。”吴慧芳没有了担心，在南方应酬的经验此时排上了用场，不失时机的拍了一记马屁。她带着妒忌的口气和眼神，玉秀愈加的得意了。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以后小琪就是咱俩的好闺女，有你照顾她呀，我就太放心了。”玉秀开心的说道。 “什么跟什么呀？人家是小琪的亲妈，你有啥不放心的？”自以为得体的应对，却惹来何爱国的一顿抢白。 “别吵架别吵架，妈，你也吃块鱼。”小琪连忙摆手制止他们争吵，夹了一大块鱼给慧芳。 一天乌云散，一家人吃着喝着其乐融融。饺子里大部分是瘦肉，白菜很少，何爱国他们可从来不舍得这么吃。各道菜肴风味俱佳，可惜北方食品供应有限，南方的海产等根本在市面上见不到，吴慧芳无法展现更多的厨艺。 她坐在座位上，吃的不多，大部分时间在聆听他们一家人的话，偶尔插上几句嘴。她旁边坐着的是小军，在逐渐热闹起来的环境里，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吃着饭菜。 这个十八岁的小伙子，说出来的话和办事风格，显得很成熟。吴慧芳相信是小军的态度，给了小琪很大的影响。尤其是昨天夜里，他主动的表态，支持让她认下小琪，使得吴慧芳对小军印象很好。 吃过了饭，由得小军和小琪俩收拾，爱国坐在沙发上抽烟，玉秀和慧芳坐在里屋床上聊聊知心话。 “嫂子，我知道你们家条件一般，小琪在你家这么多年，给你增加了不少负担，不知道你这边，有什么困难吗？”吴慧芳手里捧着水杯，委婉的向玉秀表达着要感谢的意思。 “妹子，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知道你有钱，可我们家也不是过不下去了。当初养活小琪，我们可不是图你今天的感谢。你要是愿意啊，今后等小琪长大，她结婚了，生孩子了，让她多回来几趟，让我抱抱外孙子就行。”玉秀说着说着，眼圈又开始发红。 第二十三章 金钱万能 “对不起，嫂子，是我不会说话，你别见怪。”慧芳见玉秀根本不在乎她的钱，心里暗叹一声，连声安慰玉秀。 “别说那些个见外的话了，你打算怎么安排小琪啊？”玉秀不好意思的擦擦眼角，关心的询问着。慧芳不会亏待小琪，但母女连心，总是要听听具体的才能安心。 “我打算把她安排到深圳上学，不去香港，怕那里的环境她一时半会的适应不了。等这次回去了，我先在深圳买套房，方便照顾她，等她长大了些，再给她办香港身份证。”慧芳已经想好了，一五一十的跟玉秀描绘着深圳的前景，听得玉秀根本无法想象深圳人民的生活。 “小琪，你到了那边，记得给我写信。”公共厨房里，小军勤快的刷着碗，不忘叮嘱小琪。 “你不是盼着我赶紧走嘛？还让我给你写信？”记仇的小琪皱着鼻子说道。 “谁盼着你走了？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呢？要不你别走了，跟你妈去说一声，以后还在咱家住。”小军真有点儿生气了。 “看你那小气样儿，我跟你说着玩呢。我到了那边就给你写信，你可一定要好好读书啊，我走了，爸妈就指望你光宗耀祖呢。”小琪嘻嘻笑着，跟哥哥开起了玩笑。 “要是那边的人欺负你，你先忍着，等我毕业工作了，一定帮你去报仇。”小琪的欢快情绪感染了他，小军也爽朗了起来。 “谁还敢欺负我？”小琪握了握小拳头，想起今后难得能再见爸妈和哥哥了，神色不由得又黯淡许多。 她现在当然不明白大人世界的复杂，到了南方，她才能体会豪门恩怨，为了金钱可以把亲情爱情都抛弃的绝情。 “荃姐姐，上来呀！”端着洗好的碗筷往回走，小琪闪眼见到了在楼下灯影里晃悠的苏荃，大声朝她喊了一句。 苏荃吃过了饭，想起答应了小军今晚开始帮他补课，又不知道他家是不是有小琪的亲妈在，自己在楼下转圈半天了。 “你家有客人吧？”苏荃刚才听着小军家热热闹闹的，这会儿没了动静，搞不清楚情况，所以才犹豫着没有上楼。 “什么客人啊，是我妈。”小琪没多想，直着嗓子喊道。 “你妈？崔阿姨在家不是应该的吗？”苏荃仰着头跟小琪说话。 “你怎么这么笨呢，我亲妈。”小琪心情不错，根本没想到这还是家里的秘密，除了苏卫东一家，还没人知道是她亲妈来找她了。 楼上楼下，左邻右舍，听到她的话不难推断出大概的情况。 这么快就叫上妈了？苏荃张着嘴巴有些不可置信，昨天还信誓旦旦不认吴慧芳的小琪，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荃姐姐，你坐这儿。”等苏荃上了楼，小琪把她拉进了房间，让她坐在自己床上。 “你认了你妈啦？”见小军不在，应该是偷偷溜到厕所去抽烟了，苏荃低声问小琪。 “嗯，总归是要认的。”小琪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那你岂不是要走了？啥时候走？”苏荃心里一紧，她跟小琪是好姐妹，此刻才意识到分离就在眼前。 “是啊，我也不知道，等她们安排吧。荃姐姐，我害怕。”小琪无奈的坐在了苏荃身边，把脑袋靠在了她肩上。 南方，听起来是那么遥远，她从小到大还没出过首都呢。未来的生活充满未知，让她感到害怕。 “怕什么？难道你亲妈还能害你？”苏荃打趣道。 “嘁，说说就没正形，你是来给哥哥补课的吧。”小琪想起昨天分手的时候，苏荃提过一句。 “唉，家里挺热的，我出来走走。你家这么热闹，恐怕他也没心思看书了。”苏荃欲盖弥彰的掩饰着。她也搞不清楚，为啥自己这么控制不住的，要主动来见小军。 “我哥要考大学，以后就要你多照顾他了。最好你们俩还是同班同学，然后结婚，多好呀！”小琪虽然不懂具体的，没见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的，理所当然的替哥哥拉关系。 “胡说什么啊你，你才多大啊，小屁孩懂什么？”苏荃恨恨的看了一眼小琪，这兄妹俩没一个好东西。 “我怎么不懂呢？我哥哥喜欢你，你就跟了他吧，他一定会好好用功考大学的，到时候我叫你嫂子。”小琪越说越没边儿了。 “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苏荃一把将小琪掀翻在床上，冲她屁股狠狠的拍了几下。 “小琪，你出来，妈妈跟你说个事儿。”玉秀送慧芳出来，探头看了看正在大闹的两个孩子。 “啥事？”小琪挣脱了苏荃的魔爪，咯咯笑着跑出来。 “你妈想今晚跟你一起睡，你跟她走吧。”玉秀很是吃醋的说着，可慧芳的要求她也不能不答应。 培养母女感情，多些时间在一起，慧芳实在是等不得了。 “噢。”小琪没想到是这个事儿，犹豫着看看玉秀，再看看慧芳，转身进了屋开始收拾东西。 “不用收拾了，妈都给你买好新的了。”慧芳进屋拉住了小琪，冲苏荃笑了笑。 “阿姨好，您是小琪的妈妈。”苏荃很有礼貌的跟慧芳打招呼。 “这是我的荃姐姐，是哥哥的同学，她家就在楼下住，她是来给哥哥补课的。”小琪给她们做着介绍。 “这姑娘真漂亮。”慧芳由衷的赞叹着，说得苏荃一阵儿脸红。 “这是十块钱，阿姨没给你准备礼物，就当是给你见面礼了。”慧芳听说是女儿的好姐妹，遵从着南方的礼节，习惯性的从包里掏出十块钱，塞到了苏荃手里。 “我不要，阿姨。”苏荃更不好意思了，上来一趟还能收钱，这让她不曾意料。十块钱够家里好几天的伙食了。 “拿着吧，我妈就是你妈。妈，那……明天晚上我要回来住。”小琪不由分说的让苏荃收下，生怕玉秀见怪似的强调了一句。 “唉，我说的没错吧，她跟你比跟我亲多了。”慧芳借机又捧了玉秀一句，玉秀妒忌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屋里的谈话被趴在楼道护墙上的小军听得清清楚楚。他抽完了烟，从厕所回来正好遇到她们在掰扯，就没急着进屋。 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三包子曾经跟他说过这句话，小军此刻有了切身的体会。 第二十四章 借一千块 “小军，正好你去送送慧芳阿姨和妹妹，路上有一段太黑，小琪今晚跟她妈一起睡。”见到走廊你的小军，玉秀嘱咐着他。 “荃姐姐，你也去送送我吧，路上有个伴儿。”小琪挽住了她的手，不容苏荃拒绝。 走下楼拐上去招待所的路，小琪和苏荃，小军和吴慧芳，两两成排的前后脚跟着走。 “小军，你后年该考大学了，平时得主意多吃点营养品，想好考什么大学了吗？”吴慧芳关心的问着。 “我哥要考帝都大学呢，要是凭现在这股劲儿，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就怕他三分钟热度，等我走了就没人监督他了。对了，荃姐姐，你以后可要多管管他，别让他整天跟三包子那伙人瞎混。”小军还没说话，小琪叽叽喳喳的就把他的底儿抖落出来了。 “我管什么啊？哪儿轮得到我管。”苏荃抗议似的嘟囔一句，声音比起小琪来，小得就像蚊子叫。 “阿姨，我是想考帝都大学，不过把握也没多大，只能努力学习。”小军越发显得成熟了，前几天他有些张狂，现在把自己的心思尽量内敛。 “要是能考上当然是好事，不过也不一定非得考帝都大学，国那么多大学呢，能上一个就行。”吴慧芳听着小琪的话，眼睛在苏荃和小军身上瞄来瞄去的。他俩身高外貌真挺般配，又是一起长大的同班同学，要是真能成一对儿，肯定是再好不过了。 吴慧芳初中毕业没几年就进厂上班了，对大学生是发自内心的羡慕，当年如果家里支持，她也会起码高中毕业。那时她的学习成绩也是相当不错的，要不怎么能生出聪明伶俐的小琪呢？ “我们算是帝都户口，考大学的分数线比别的地方低一些，要是好好努力，考个帝都的大学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苏荃早就了解了高考的相关政策，像是在回答吴慧芳的话，更多的是在鼓励小军。 小军在夜色中对她笑笑，对她的好心给以回应。牛逼是是他自己吹的，要考帝都大学，无论如何也要考个像样的大学给她们看。 苏荃见小军对她笑，极其不自然的扭头不看他，却有忍不住偷偷打量他，这些小动作一一被吴慧芳看在了眼里。 年轻真好啊，吴慧芳想着自己的经历，不由得两相对比着，发出无声的感慨。 “行了，我们到了。小军陪苏荃回去吧，路上多照顾照顾人家女孩子。”吴慧芳站在招待所门口，让他俩赶快回去，话里话外的在撮合他俩。 招待所是五十年代的老建筑，墙体是青灰色的砖，一共三层。从前业务繁忙的时候，是来厂里联系业务的人，唯一的落脚点，吴慧芳住的是目前最高级的房间，也不过是五十元一晚。 小军和苏荃走了，慧芳领着小琪爬到三楼，打开房门后，小琪见到的是宽敞的房间，罩着雪白的床单的双人床，里里外外都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 “这是你的衣服，你先去洗个澡吧。”慧芳忙着从放在沙发上的袋子里，把给小琪买的各式衣服都掏了出来。从里到外一应俱，她对小琪真是用尽了心思。 “先不忙洗澡，妈，我想跟你谈谈。”小琪把东西堆到了床上，像个小大人似的，正儿八经的摆出谈判的架势，看得慧芳不由得一愣，女儿这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想谈什么？”慧芳坐到了沙发里，看着站在床边的女儿。 “妈，做人要知道有恩报恩是吧？”小琪自以为老道的开了口。 “那当然，你是说你妈妈她们？”慧芳对小琪笑了笑。女儿知道感恩，确实没辜负玉秀的抚养，慧芳本来也在想怎么报答，现在女儿提出来了，她就不忙说，看看小琪是这么想的。 “你笑什么呀？我说的是认真的。”小琪跟慧芳独处一室，还不是太习惯，说着话脸就红了，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好好好，我不笑，你说吧。”慧芳摆正了姿态，把脸上的表情收拢了，一本正经的凝视着这个可爱的女儿。 “我想跟你借点钱。”小琪低声说道。 “借钱？给你妈妈？”慧芳心里笑得快憋不住了，真难为女儿想出这么个报恩的办法。 “嗯，你不知道，妈妈他们生活很辛苦，她和爸爸一个月只能挣几十块钱，还得供我和哥哥读书买文具。以前我们包饺子基本都是素馅的，逢年过节才舍得放点儿肉。我借你的钱，等我长大了，一定还给你。”小琪极其认真的盯着慧芳的眼睛，举起细细的胳膊发誓。 慧芳的心一阵阵的抽紧，女儿显得稚嫩的话，让她想起了自己在厂里的时候，家里的条件还不如何爱国家呢，逢年过节才能吃顿肉，平时都是窝头红薯充饥。现在何爱国家起码能吃上大米白面。 “那你想借多少？”慧芳又想哭又想笑，想起这是小琪在正儿八经的跟她谈判，只好装作认真的问。 “借一百……一千吧。”小琪还没想好具体数字，临时把钱加到了一千。 爸爸每个月发的钱，也就三四十块，一百太少了，一千差不多，够家里一年多的花费。再多，她怕妈不肯借，也怕自己将来还不起。 “哎呀我的傻孩子，一千块钱够干什么的呀？这件事儿啊，就不用你管了，交给妈去处理。”慧芳注意着妈妈和妈的区别，一把将小琪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用胳膊楼住了她纤细的小腰。 小琪略略挣扎了几下，渐渐的觉得适应了，犹疑着用胳膊圈住了慧芳的脖子，母女俩此时真正享受着贴心的亲热。 “那你要给妈妈多少钱啊？太多了我可还不起。”小琪犹自不放心的梗着脖子问。 “你就别操心了，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以后可别傻里傻气的说借了。跟妈说说你想要啥，妈明天带你进城去买。”慧芳哭笑不得的岔开了钱的话题。 “我想给爸爸买两瓶好酒，两条好烟，给哥哥买几件新衣服，再给妈妈买件呢子大衣。”小琪掰着手指头想着，上次去城里，她忘了给爸爸带瓶好酒。 “那你自己呢？”慧芳心疼的看着女儿。 “我就不用什么了，该有的都有。”小琪嘻嘻笑着，借着说话的机会离开了慧芳的怀抱。 女儿的心还是在崔玉秀那边，慧芳明白，要让小琪跟自己亲近，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第二十五章 月夜初吻 那边儿母女俩在进行谈判，这边小军和苏荃朝家里走。 经过那段黑暗的路段时，几只大老鼠象逃命一样从路面飞奔而过，快速的消失在墙根，把苏荃吓得一声大叫，非常自然的抓住了小军的胳膊。 “它们怎么那么大？”苏荃惊疑不定的说道。 “没事儿，它们比你还害怕呢。”苏荃身体的香味冲鼻而入，抓着他的两只小手在微微颤抖，小军现在可不客气了，一只手顺着她的胳膊滑下去，把她的手握住了。 “快点走吧，万一跑到我脚上来，那得多恶心。它们才不害怕呢，我还能吃了它们不成？”苏荃浑然不觉的被小军握住了手，注意力还集中在老鼠身上。 “它们不怕被你吃了，怕见到你以后喜欢上了你，以后天天跟着你。”小军回想着录像里的镜头，身上不由自主的开始发热。 苏荃的小手又滑又腻，他平生第一次这样，呼吸变得急促，说话的声调有些发颤。 “净胡说八道，你以为它们跟你一样，整天跟着我？”苏荃不假思索的予以反击，说完觉得自己说的有歧义。她惊魂初定之下，手上传来异样的感觉，终于发现，早就过了黑暗的路段了，小军还是紧紧的抓着她的手呢。 “干嘛你？放开我。”苏荃哪经过这种事儿啊，立马要挣脱出来。 “怕什么，我真的喜欢你。”小军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不过他牢牢的攥着苏荃的手，坚决不肯松开。 “别，让别人看见了不好，你放开我。”苏荃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带着哭腔哀求小军。她紧张的前后观察着，生怕被路过的人发现他俩如此亲昵的走在一起。 “好吧，不过你不许逃跑啊。”小军心软了，松开了她的手。 “讨厌你，手都被你抓红了，用那么大劲儿干嘛。”苏荃没逃跑，借着路灯的光在看自己的手，唯恐回家被爸妈发现异常。 “不用劲你就跑了，我哪能第一次握女生的手呢。”小军无辜的说道。 “嘁，你跟三包子，还有他哥他们经常一起瞎混，指不定握过多少女生的手呢，别以为我不知道。”苏荃不太相信小军的话，暗地里骂着自己没有勇气，为什么没有像以前想的那样，狠狠的抽他一记耳光，然后哭着跑回家呢？难道真的是男的不坏，女的不爱？ “我跟三包子只是打打台球，看看录像，又没干别的坏事。要是我碰过别的女生，立马天打五雷轰劈碎了我。”小军认真的对天发誓。 “你们男人的话不能信。”苏荃轻蔑的哼了一声，心里反倒觉得喜滋滋的。 “真的没骗你，我俩没干别的，有时候偶尔跑到附近农民的地里，挖点儿地瓜，掰几棵玉米而已。”小军回想着以前的种种坏事，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小偷小摸的了。他从来没把东西带回家，和三包子就地吃了算数。 家里的钱不富裕，养活他和小琪两个人很吃力，他经常吃得半饱就拉倒，尽量让爸妈和妹妹吃多些。摸鱼偷庄稼，一是为了弥补吃不饱的肠胃，二是体验下那种偷东西的刺激。有几个他们这个年代长大的孩子，没去农民地里祸害过？ “现在地里有什么？”苏荃睁着大眼睛问道，她家也不富裕，虽然是双职工，可还要养活一个没有收入的奶奶。幸好她是女孩子，未曾做出男孩们的出格行为。 “现在地里没啥东西，都是割完麦子堆的草垛。”前面拐个弯就到快到家了，路边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小军打头朝家里走，他要回去看书了。 “今晚的月亮挺好的，坐在草垛上，吹着晚风，一定很美好。”苏荃停住了脚步，眼望着麦田的方向畅想。 “那我今晚不看书了，陪你吹吹晚风去。”小军闻言知意，转身拉着她的手朝麦田走。 “别啊，我不想去，那边都没灯，我觉得害怕。”苏荃真没想去黑咕隆咚的麦田边，架不住小军硬拉着她，她挣扎了几次没挣开，也就由着他抓着手，跟着他朝前走。 苏荃今晚没打算走远，身上穿着很单薄的汗衫，两条胳膊露在外面，却先送小琪，后被小军劫持，坐在了麦秆垛上。夜风是挺凉，吹在身上有些发抖，她被小军一直拉着一只手，内心的燥热和夜风的清凉，交互折磨着她。 还有一个月就是中秋节了，月亮很大很圆，高高的挂在山顶，银白色的月光洒在田野和他俩的身上，显得那么柔和。 “你们平时就在这里聚堆儿啊？”苏荃轻声问道。小说里，电视里，都有这样的场景描写：陷入初恋的男女，在月光里倾述心事。此时此刻，她能感受到那份美好。 “嗯，也没什么的，就是瞎吹吹牛。”小军觉得喉咙发干，电视里那些少儿不宜的镜头，快速在他脑海里闪过。 身后不远，就是他那天摔倒的地方，他从那天开始，觉得自己变聪明了，也变得异常的胆大。如果是之前的他，绝对不敢抓苏荃的手，更不敢把她带到这里来。 “你看，流星。”小军顾不上想摔倒的事情，想也想不明白，手指着苏荃的侧面。 “哪儿呢？”苏荃果然上当，扭头去看时，发现是他骗人之后，回头正要说他，却被小军扳住了肩膀。 “你要干嘛？”苏荃吓了一跳，没等她再说什么，小军用力一拉她，她不由自主的靠在了他的胸口。 “荃荃，你真美。”小军并没有手抄本里的认知，只是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把她抱住而已。 “我不美，你家小琪才美呢，她妈也很美。”见他没有过分的动作，苏荃不挣扎了，乖乖的伏在了小军怀里。 “我真的喜欢你，我会好好读书的，一辈子跟你在一起。”小军郑重的说道。 “傻样吧，一辈子长着呢，谁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变呢？”苏荃迷醉了，完没有了顾忌。 这就是山盟海誓了吧？她脑袋里闪过小说里的字句。 “我肯定不会变，你放心吧。”小军绝对相信自己对苏荃的真心。 “嗯。”苏荃低着头害羞的说道。 越说声音越低，两颗脑袋越凑越近，苏荃有些不知所措，小军只觉得身体快要爆炸了。 四片嘴唇凑在了一起，笨拙的互相磨蹭着，碰得两个人都觉得有些生疼。 初吻的味道，不过如此而已。苏荃有些失望的想着，用手撑开小军，看着他在月光中嘿嘿的冲着自己傻笑。 第二十六章 一反常态 未见小军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规规矩矩的坐在她身边，只是还握着她的手，苏荃稍觉放心。 看看时间不早了，她先跳下了麦秆垛：“咱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我怕爸妈找我。” 做贼心虚，她平时都是跟小琪在自己家说话，冷不丁的出来这么晚不回家，说不定爸妈真的会去小军家找她。 她出门的时候已经七点多，跟着小琪去招待所，再来麦秆垛，估计现在都快九点了。 “回去吧，你慢点走，小心别摔跤。”小军有前车之鉴，生怕苏荃跟他一样摔晕过去，连忙提醒她注意，听在苏荃耳中无比的受用。 爸妈的关心，和小军的关心，竟然有那么大的不同。同样的话，爸妈说出来她会觉得啰嗦，而小军说出来，她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体贴和温馨。 回去的路上人多，所幸没什么认识的人，他俩拣着灯影暗处走。 “小军，你们俩干嘛去了？”远远的有人在叫小军，扭头一看竟然遇到了三包子。他骑着自行车猛蹬几下来到了他俩身前。 “没干嘛，送我妹妹去招待所。”小军用手指了指身后黑漆漆的那段路。苏荃则低着头，躲在了小军身后。 “见到我还这么不好意思啊，明白！我不耽误你俩了。”三包子拿腔拿调的说了一句，随即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冲他俩用力点点头，扭转了自行车飞快的骑跑了。 “完了，被他看见了，他肯定要四处去乱说的。”苏荃平时学习毫无压力，遇到这种事顿时慌了，带着哭腔看着小军。 “说什么说，咱俩还不能一起走路了？你忘了你是来送小琪的？”小军十分嚣张的说着，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儿。 对，她是来送小琪的，苏荃白了他一眼，关键时刻他脑子还挺管用的。 三包子好糊弄，等她跟着小军回家的时候，在楼下却看见了怒气冲冲的妈妈，这下可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荃荃，你干嘛去了？”气不打一处来的宋老师，皱着眉问女儿。苏卫东站在宋老师身后，连连跟苏荃摆着手，让她不要惹恼妈妈。 “我去送小琪，她跟妈妈去招待所，我陪陪她。”苏荃战战兢兢的说着。平时家里的事情都是爸爸做主，唯独在管教孩子上，妈妈绝不允许爸爸过多干涉。 虽然苏卫东和爱国、苏荃和小琪的关系都不错，但是宋老师是那种天生的孤傲性格，不至于专门看不起谁，但何家两口子都是大老粗，何小军是绝对的差等生，宋老师唯一能看得过眼的就是小琪了。 在她的观念里，凭何家两口子，不应该生出那么乖巧聪明的女儿。这不，小琪亲妈找来了，宋老师象抓住了铁证一样，愈加的看不上何小军。至于吴慧芳初中都没毕业，不是宋老师关心的范围，她是那种凭直觉给人下判断的性格。 “你还学会撒谎了？”宋老师压低了声音上前一步，差点把手指抵在了苏荃的鼻子上，要不是怕左邻右舍看笑话，她早就开始大声训苏荃了。 “她没撒谎，我们送小琪和她妈去招待所，小琪让苏荃陪着，她就跟着去了。”小军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站在苏荃身后替她辩解。 这何小军确实是胆子大了，宋老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回头望了望苏卫东。 女儿和小琪聊天，宋老师也听到了几耳朵。听说他现在努力用功，还跟苏卫东练军体拳，性格比以往有了很大变化，宋老师听了只是觉得他们夸大其词，现在亲眼见识了，才知道所言非虚。 初中的时候，何小军见了所有的老师都会绕着走，三杠子问不出个屁来，现在居然敢梗着脖子跟她炸刺了。 “去招待所要多长时间？我上楼问过崔阿姨，她说你们早就过去了。”宋老师懒得理小军，冲着女儿发脾气。 “去招待所是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还陪小琪和她妈坐了一会儿呢，总不能送到楼下就回来吧？毕竟小琪还是我妹妹呢。”小军毫不示弱的顶着，苏荃看得一愣一愣的。 小军真大胆，宋老师在家在单位都不多说话，可苏荃敢跟爸爸顶嘴，就是不敢跟妈妈有任何反抗的表现。连苏卫东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小军胆大包天的辩解。 “哼，反正你以后少跟乱七八糟的人出去，赶紧给我回家。”宋老师觉得词穷了，她总不能真的跑到招待所去跟吴慧芳对峙吧。 “谁是乱七八糟的人了？我是正经的高中生。”小军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反常态的要跟宋老师辩论明白。 “还不走？”宋老师气得鼻眼生烟，用力的扯了一把苏荃，把女儿拽得差点一个趔趄，当先朝家里走。 苏卫东跟在后面，苏荃身上有几根没摘净的麦草，他看见了，悄悄的替女儿摘掉。小军也看见了，刚才还理直气壮的跟宋老师顶嘴，顿时有些蔫了。如果苏叔叔这时候发脾气，苏荃肯定没好果子吃。 意想不到的是，苏卫东回头看看小军，居然在灯影里冲他笑了笑，小军顿时放了心。 不过补课计划，看来是泡汤了，苏荃晚上出来一次，都能被宋老师大加责备，以后小琪不在了，苏荃根本没理由再来他家。 不补又如何？不信自己搞不定那些功课。小军一边上楼一边鼓励自己。 “刚才楼下谁在说话呢？”小军进了门，听到动静的玉秀从里屋走了出来，顺嘴问了一句。 刚才隔着过道，她和爱国都没听到是他们的儿子在顶撞高傲的宋老师，只依稀听到楼下有人说话。 “是宋老师，她在那说苏荃呢。”小军打了个哈欠，从下午到晚上，洗菜包饺子，干了半天的活儿，刚才经历了人生的初吻，亢奋过后他有些累了。 “干嘛说苏荃啊？刚才宋老师上楼来找她呢。对了，你俩把小琪和吴阿姨送过去了吧？”玉秀拐了几个弯，才想起来要问小琪的事儿。 “早送过去了。”小军要回屋睡觉去，忽略了宋老师为什么要说苏荃的问题，玉秀也没打算深究。 宋老师看着就是不好相处的主儿，不像苏卫东那么平易近人，平时遇到了，她只是跟宋老师点点头打招呼而已。 “别急着进屋，我俩有话要跟你说。”爱国出来了，穿着裤头光着膀子，大咧咧的坐在了沙发里。平时小琪在家，他总要顾忌形象，现在女儿不在跟前了，他难得的在大热天不用穿那么正经。 第二十八章 暗中保护 开学了，小琪却不用去学校，每天出来进去的很忙碌。帮玉秀做饭，给家里洗洗衣物，尽可能的尽着孝心。 妈在给她办浅户口和一些相关的手续，还需要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能离开。 吴慧芳只要有空，就带着女儿进城购物，尽量多的时间让小琪陪她一起在城里的酒店里住。琳琅满目的商品，前所未见的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小琪慢慢跟妈亲热了起来。 每天早起锻炼打拳，上学时在课堂上认真听讲，放了学回家干活，晚上点着台灯拼命学习，从没早于十二点前上床睡觉，开学之后，小军完投入到了对功课的热情之中，觉得自己的时间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小军一早想好了学文科，苏荃则选择了理科。分科后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让大家意外的是，小军数学和英语比以往的成绩有很大的提高，面对大家的质疑，他往往耸耸肩不予回应。 和苏荃的恋爱，只留存了在麦秆垛上的青涩一吻。每每关灯睡觉时，苏荃的脸和唇，仿佛生动清晰的在他眼前浮现，她的香气和温度，好像实质般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可又如烟雾般不停的变化着形状，慢慢消散在夜色之中。 小军想念苏荃，即便是每天都能在走廊里遇到，他还是很想再跟她说说话，感受下她的温柔体贴。但是他不能放纵自己，一定要克制住青春的泛滥。两年时间并不长，很快就会过去的。 爸爸把小军的承诺和学习比赛的话，都跟她说了。最开始的几天，苏荃见到小军，都会眼前一亮的想要跟他说说话，交流下心里的想法。但他总是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刻意回避着匆匆走远，次数多了，她不禁有了情绪和想法。 难道他变心了？不想跟她再谈恋爱了？平时说说话，再不单独相处都不行？是不是他压根就是逗逗自己玩的，占了便宜就跑了？ 想得多了，她不再追逐小军，女孩子的矜持占了上风，权当是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学习当中。 小军看得出苏荃的困惑，他相信苏叔叔跟她谈过了，坚守着自己的承诺，绝不再和苏荃过多的接触，压制得越厉害，一旦情感爆发，会把他和苏荃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两年而已，我们都等等吧！ 学生的生活简单枯燥，千篇一律，开学一个月了，迎来了大家盼望已久的中秋节。工厂没事儿干，大人们趁着法不责众的时候，纷纷提前半天离开岗位回家准备过节，学生们则心里象小猫抓一样的苦等着放学铃声响起。 接近十月份，天黑的很早，从学校回家也要经过招待所的路，苏荃离开学校的时间晚了些，有些害怕的一个人走在路上，不时的左右前后看看。 几个社会小痞子骑着自行车，从她后面赶了上来。终于有了人的动静，苏荃心里顿时放松了下来，再走二十米就有路灯了。 “诶，小同学，过节还不早点回家啊？”“回什么家啊，跟哥哥们出去玩去。”“哥请你看录像啊？”小痞子们回头看了看苏荃，虽然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长相，但不肥不瘦的身材还是很明显的。他们忽然停住了自行车，把苏荃围在了中间。 “我要回家了，请你们让开。”苏荃咽了口唾沫，抱着书包护在胸前，抵挡小痞子朝她伸出的手。 “你们都给我滚。”正在苏荃走投无路的时候，小军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他一脚踹翻了一个跨坐在自行车上的人，把苏荃拉出包围护在了身后，冷冷的看着几个小痞子。 天黑的早了，小军好几天以前就开始暗中尾随着她，唯恐吴慧芳的悲剧再发生在苏荃身上。果不其然，今天苏荃被拦住了。 “小军？你怎么来了，太好了，他们拦着我。你打不过他们呀？！救命啊！”得了救兵的苏荃，浑身发抖的问了一句，随即意识到，小军肯定不是这几个小痞子的对手，这可怎么办呀？近处根本没人，她放开了嗓子开始呼救。 “呦呵，谁裤裆开了把你露出来？喊吧，正好让人看看你们两个中学生早恋。”一个小痞子被苏荃一声高喊吓了一跳，瞧着并没有人过来，人们早就各回各家准备过节去了，放心大胆的反咬一口。 “甭跟他废话，丫的是活腻歪了。”另一个小痞子二话不说，抄起包里的自行车链条朝小军砸来。敢坏他们的好事，不把小军开了瓢不解恨。 “呀~”苏荃被小军推到了一边儿，她担心又害怕，自然而然的发出一声拉着长音的尖叫。小军此刻肯定脑袋被打出血了，她低着头看都不敢看。 “草，你丫这是英雄救美啊，手底下有两下子。”小痞子的声音传来，苏荃壮着胆子扭头去看，却发现小军好端端的站在那儿，手里拎着根不长的铁棒。 先前那个手拎链条的人，却捂着被铁棒敲了一下的胳膊，满脸痛苦的退到了一边儿。一个多月的军体拳不是白练的，关键时刻排上了用场。小痞子不是什么武术高手，平时仗着人多专门欺负老实人而已，小军出其不意的反把他伤了。 “打他丫的。”其余的小痞子招呼一声，板砖铁棍齐上，朝小军招呼过来。 小军专门朝他们胳膊上敲，被打到的小痞子很快就失去了战斗力，不过他自己脸上也挨了一板砖，破了条口子在流血。背上挨了几棍子，传来钻心的疼痛。 “你丫叫小军，等老子找你算账。”小痞子们推着自行车跑了。 “你一直跟着我呢？疼不疼啊？”苏荃背着两个人的书包，嘟着嘴巴走在小军身边。今天幸好有他保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心里甜滋滋的，又心疼小军受了伤。 “我恰巧路过而已。”小军咬牙忍着疼不承认。 “嘁，你还嘴硬，反正我心里领情啦！”见小军并无大碍，苏荃语带娇嗔的白了他一眼。 “那你给点奖励行不？”美人如玉，梨花带雨的脸上浮现着盈盈笑意，小军实在忍不住了。 “想要啥奖励？”她低声问了一句。 “亲我一下。”小军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这里呀？多丢人？”苏荃低着头不肯。 “快点吧，我好想你！”小军真情流露着催她。 前后没人，苏荃鼓起勇气闭着眼睛，朝小军的唇吻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紧走了两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第二十九章 中秋离别 一前一后的回到楼下，苏荃回头看了看离她十几步远的小军，朝他灿烂一笑，抿了抿头发径自回家。 有相爱的人在身边呵护，她这一阵儿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小军不是在冷淡她，而是象爸爸说的那样，不让恋爱耽误他俩的学习。回来的路上，小军跟她坦白了心里的想法，他俩也做出了约定，今后不再单独相处，一切等到高考之后再说。 “哎呀，就等你了，赶紧洗手吃饭。”小军回到家，玉秀摆着手招呼他。让人意外的是，有几天没见的小琪和吴慧芳也在，弄了一大桌子好菜。 这一段时间来，只要小琪回家，都会拎着米面油糖等东西，过道和床底下都快堆满了，活像要把粮油站搬回家。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的邻居们，有些小人之心的，先前还幸灾乐祸，何家白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现在则换了一副嘴脸，遇到何家两口子，就夸赞他们意外捡了个宝贝疙瘩。 嘴巴长在人家身上，人情冷暖自由他们去评说，爱国和玉秀自认问心无愧，阻止不了小琪花亲妈的钱献爱心，干脆大大方方的接受。 “哥，你脸上怎么了？怎么回来这么晚？”换了一身新衣服的小琪，愈发的显得清纯靓丽，不过叫哥的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亲热。 她和妈下午就来了，买好了鸡鸭鱼肉，准备和妈妈过个热闹的中秋节。 “我在学校看了会儿书，回来的路上不留神摔了一跤。”小军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其实他身上火辣辣的疼，脸上流血的口子反而不是最重的伤。 “你这孩子，走了总是不小心，上次还摔了一跤呢。快去洗洗脸，妈给你贴上纱布。”玉秀见他伤不重，起身进屋去找纱布胶布。 忙活了一阵，小军脸上多了块白布，一家人坐下来准备开始吃晚饭。 “大哥嫂子，我是来跟你们辞行的。”吴玉芳端起了装着雷司令牌葡萄酒的杯子，有些不自然的开口。 明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乍听之下爱国和玉秀还是觉得有些刺心，刚才还笑嘻嘻的脸瞬间收拢了，低垂着眼睛看着桌上的菜。 小军坐在椅子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小琪真的要走了，小军的哀伤丝毫不亚于任何人，但他已经懂得了，要坦然承受生活带来的所有困苦磨难，不再是靠爸妈呵护的孩子。 小琪看看爸妈，再看看哥哥，泪水无声的顺着脸颊滑落。妈下午跟她说，今晚是最后一次来何家的时候，她还没什么伤心的感觉，这时候当着爸妈和哥哥的面，她却觉得承受不住。 小琪从小在这里长大，屋里的每一件东西都熟悉无比，今后，她就不属于这个家了？！ “这边儿的手续办得差不多了，深圳的学校也联系好了，太晚过去的话，我怕她跟不上课。”慧芳用说得过去的理由，平息一家人的哀伤。 中秋本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却要面临分离，吴慧芳不是有意挑这样的日子来刺激何家，实在是时间不等人，她本想早几天就走的，还是小琪坚持要在家里过完中秋节。过完中秋马上就是国庆，一天天耽误下去肯定不行，难道要小琪留级？深圳那边的学校都找人联系好了，改班级会很麻烦。 “是买好明天的卧铺票了吧？从首都到深圳得坐多长时间？”爱国强打起笑容，想当然的认为苏慧芳会买火车票。 “我和小琪坐飞机回去，这样快些，大概要三个多小时吧。”慧芳略显尴尬的笑笑。 “你看你个大老粗，闹笑话了吧，人家慧芳是香港人，你以为是你们车间主任出差呢？”玉秀打了一下爱国的胳膊，大家哈哈一笑，伤感的气氛减轻了些。 “妈妈，你吃菜。”小琪夹了一块红烧排骨给妈妈，给爱国夹了几片老字号的酱肉。 “哥，你吃鱼，你最爱吃鱼了。”小琪有些胆怯的看着小军，给他夹了一大块糖醋鱼。这一阵子见面次数不多，哥哥的眼神越来越成熟深邃，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小军不再是以前任她嘲弄的迷糊哥哥了。 “你也吃，你最爱吃瘦肉了。”小军一如既往的给妹妹夹了些蒜薹炒肉丝，充满呵护的看着她。 “哥，听说你摸底考试考得不错，真进步啦？”小琪的害怕只是一瞬间，见哥哥对她的关照并没改变，笑嘻嘻的问道。 近五十个人的班级，听说哥哥考得不错，下午爸妈提了一下，却没说得很清楚。他俩已经习惯性的不问儿子的学习成绩了，小军也没多说。 “还行吧，班排名第十二，主要是英语和物理拉了分。”小军摸摸后背扭了一下，随着他夹菜的动作，后背更被牵扯得疼了。 “那你进步很大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你没作弊吧？”小琪夸张的叫着，小军以往连作弊都不怎么敢，成绩从来都是垫底。 “你看我像作弊的人吗？”小军习惯性的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亲昵的小动作让小琪更加安心了，哥哥确实没变。 “哈哈，那倒也是，你以前就算作弊也考不到第十二名。”小琪十分了解的糗着哥哥。 谈笑着，大家渐渐没那么哀伤了，丰盛的中秋晚宴持续到了快九点钟。 “我去跟荃姐姐说一声。”小军送母女俩回招待所，小琪蹦跳着朝苏荃家跑去。 不多一会儿，泪眼婆娑的姐妹俩，互相抱着胳膊走了出来，苏荃身后站着宋老师和苏叔叔，连苏奶奶都颤巍巍的出现在走廊上。 苏荃伤心于和小琪离别，哭着跟她说些彼此保重保持联系的话，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小琪的手。妈妈就在后面站着，她不敢又说送小琪去招待所的话，更不敢问小军的伤怎么样了，唯有不易觉察的朝他偷偷看看，用彼此心知的眼神打招呼。 回来的路上惊魂初定的一吻，苏荃根本没体会到浪漫的感觉，那时候又不忍心拒绝小军，实在是难为她了。 小军朝苏叔叔摆摆手说道：“苏叔叔，明早还是老地方练拳。”说完还逞强的做了个扩胸动作，当着宋老师的面告诉苏荃他没事。胳膊落下来的时候，他把手指很自然的在唇间滑过，像是在抹去上面的油腻。 他的动作连贯自然，只是手指在唇间停留的时候，刻意的停顿了一下，只有苏荃看得明白，那是他在跟她用吻打招呼。 第三十章 高级月饼 “小军，以前有小琪在，所以我们也就没怎么跟你聊。现在情况不一样，她走了之后，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了，当兵你不想去，高中毕业勉强能找个工作，爸妈以后就只能靠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学习呀。”爱国语重心长的跟儿子交心。 他和玉秀商量好了，无论如何要让小军意识到，现在他是家里的希望，千万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瞎混，菜包子就是活生生的不会教导子女的例子，三个儿子没一个争气的。 他们不求小军能大富大贵，只要能平平安安的不惹事，将来有个像样的工作，能养活一家老小就满足了。 “还有啊，你以后少和小琪联系，虽说她还是姓何，可毕竟是这种情况了，你联系多了，吴阿姨会有不好的想法。另外你更不能通过她占吴阿姨的便宜，人家有钱是人家的，跟咱没任何关系。”玉秀抱着肩膀在一旁帮腔。她说的话比较粗糙，但道理是实打实的。 两口子最担心的就是小军不知轻重，还像以前那样跟小琪亲近，见了吴慧芳有钱，就打人家的主意。何家虽然不富裕，做人的骨气还是有的。 “你们这是说什么呀？我在你们心里就那么没出息？”小军听了不由得无可奈何的进行抗议，敢情他在爸妈心里的形象，是那样的不堪。 “我别的不敢说，考个好大学还是有把握的，关于小琪，她是吴阿姨的女儿，也是我的妹妹，我不会要她的钱的，将来我还要挣更多的钱，让你们俩放心养老。”爸妈的期盼，刚才和苏荃被宋老师打击的波折，都化成了他向上攀登的动力，他绝不能让他们失望。 “你真是这么想的？那就好，以后少和三包子他们混，老老实实的上课。”爱国没太把儿子考大学的话当真，更没想什么将来小军能挣大钱，挥挥手算是结束了谈话。 小军晚上没学习，早早上床睡觉了。这将是他高中毕业前最后一次，这么早休息。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一夜好睡的小军醒了，屋子中间没有拉上帘子，小琪床上空空的，让他犯了一阵迷瞪，晃晃脑袋才意识到，昨晚小琪没在家睡觉，恐怕很快，帘子就可以撤掉了。 跑进学校操场，刚完成一圈，苏卫东穿着背心的身影出现了。 “小军啊，接着练拳呐。”苏叔叔站在沙坑边，扬手把经过身边的小军拦了下来。 昨晚的小秘密被苏叔叔看穿了，小军见到他有些心虚，本想继续跑步的，既然苏叔叔坚持要教小军练拳，他只好硬着头皮来到沙坑边。 按照这几天的规律教授完毕，苏卫东看着汗流浃背的小军说道：“小军，最近学习怎么样？听说小琪要走了，你的情绪还好吧？” 苏卫东在部队上能做到营长，做思想政治工作信手拈来。 “学习我会赶上去的，小琪能找到亲妈，对她来说是好事，我替她觉得高兴呢，以后我们还是好兄妹。”小军知道苏卫东的重点不在开头这几句，等着苏卫东往下说。 “那就好，你现在还是学生，第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没有好的成绩，谈别的都是没用的，你明白吧？”苏卫东不像宋老师那样简单粗暴，而是谆谆善诱的提醒。 十七八岁的孩子正处在极强的心里叛逆期，一个处理不好，会很大的影响学习。小军和苏荃现在都是关键时期，如果因为青春萌动而自毁前程，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明白。”小军不假思索的回答。 “我看你是不明白。昨天晚上我和荃荃谈了话，她什么都告诉我了。其实呢，你们这个年纪，有这些冲动很正常，毕竟我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不过，你们要想清楚，如果因为早恋耽误了学习，将来考不上大学，你用什么来照顾她，又怎么跟你爸妈交代？”苏卫东一步步的深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小军，是对他的劝解，更是一种警告。 小军有点被说懵了。他压根没想过那么长远的问题，认为自己喜欢苏荃，她也颇为意外的接受了自己，从此他俩就可以风花雪月，畅象美好前景了。 生活的重担，人生的未来，他还没有切身的感受，把恋爱想得太简单了。 “我是真心喜欢苏荃的，不过苏叔叔您的话，我真的明白了。以后我不过多和她接触，一定好好学习，等我们都考上了大学，再……都来得及。”小军真的明白了，任性只能把他和苏荃都毁掉。 尤其是苏荃，她本身学习就很好，如果因为他而荒废了学业，将来肯定要后悔一辈子。 自从摔倒后，小军觉得自己越来越会想事儿了，以前根本不明白的道理，不用苏叔叔多说，他自己稍经点拨就能举一反三的弄清楚，脑筋越来越灵活。 “你要是真的能这么想，苏叔叔要谢谢你，要是你能考上大学，我一定支持你们。”苏卫东本身挺喜欢小军，长得清秀帅气，就是以前不太上进。 他在厂武装部，跟保卫科有很多联系，小地痞们打架斗殴的事情听过不少，还没听说小军有什么大的劣迹。男孩子嘛，就是应该活泼一些，但不能太出圈儿。 苏卫东一直以没有儿子遗憾，他平时下班接触最多的就是小军了，潜移默化的对小军多一份关心。 另外说到底，两年以后，小军能考上大学固然是好。考不上的话，不用宋老师强迫，苏荃就会主动跟小军拉开距离的。见多识广的苏卫东，三言两语完成了宋老师交代的任务。 “真的吗？那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能反悔。”没经验的小军，听了苏卫东的承诺顿时眼前一亮，如果有苏卫东的支持，将来他和苏荃在一起，会减少很多阻力。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要记得你的承诺，还要拿出实际行动来。”苏卫东呵呵一笑，不失时机的反将了小军一把。 “我说话肯定算数。以后除了上学时间，我绝不再单独和她相处，就当做是普通同学一样。另外，请您给她带句话，我要和她展开学习比赛，看谁能学得更好，考上的大学更好。”小军兴奋了，双眼放光的答应了苏叔叔的要求。 “行，我一定把你的话告诉她，看你们谁能考上更好的大学。”苏卫东观察着小军的表现，见他确实是被自己说服了，暗叹一声宝刀未老，自己忽悠人的功夫还在。 第三十一章 以少胜多 过了国庆的一天中午，小军走在回家的路上，三包子从后面追了上来。三包子眼睛不停的四处打量着，充满了警惕和惊慌。 “小军，我都听说了，你前些天晚上跟人家打架，他们要收拾你呢。”三包子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小军闻言脚步一顿，要是让这些小痞子顶上了，麻烦肯定少不了。 “昨天晚上有人跟我打听你呢，还说靳开民是他们的内应。”三包子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小军。 靳开民，是厂里厂长的儿子，跟小军同届不同班，平时有很多人拍他的马屁，校外的那些小痞子跟他关系不错，经常互相照应。要是得罪了靳开民，在学校里基本就没人敢和他接近了。三包子挺够哥们意思，冒着风险公然支持小军。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怕他们。”小军装作不在意的哼了一句，其实内心也很紧张，就他和三包子，肯定打不过那些人。 “你和苏荃搞对象呢？”三包子嬉皮笑脸的问。 “没有啊，你这又是听谁说的？”事关苏荃的名声，小军立马否认。 “得了吧，你俩那天晚上一块儿从草堆那边出来，我都看见了。小痞子跟你打架那天，你俩也在一起呢吧？”三包子颇为不屑的埋怨小军，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不跟他说说。 “真没有，我俩只是凑巧碰到而已。”小军看看前面人群里，苏荃妖娆的背影，不由得回想起她唇齿间的芳香味道。 “真没有？”三包子毕竟没亲眼见到他俩有什么亲热举动，对小军的话半信半疑。 正说着，三包子错眼看到了站在路边的靳开民，还有几个小痞子，他们正一只脚蹬在自行车上，盯着一个个放学的学生们。 “小军，他们肯定是在找你呢，从小路走吧。”三包子拉了一把小军，就要挤出人群溜。 “何小军，你过来。”靳开民已经看到了他俩，大喊一声后，小痞子们迅速下了自行车，冲进人群把他俩包围了。受到惊吓的学生们吱哇乱叫的纷纷跑开，站在远处看热闹。 苏荃发现了是小军和三包子被人堵了，却不敢上前帮忙，只好站在人群前头，紧张的抓着书包，死死的盯着小军。 “干嘛？有事儿吗？”小军跑不了，干脆镇定的盯着靳开民的眼睛，毫不示弱的予以反击。他手已经伸进了书包里，紧紧的攥着铁棍。 “肯定有事儿啦，没事能找你吗？”靳开民朝小痞子们笑笑。 收拾何小军太轻松了，以前在高一和初中的时候，他没少吓唬小军，小军连个屁都不敢放。 “前几天你把哥们胳膊都打伤了，这笔账怎么算？”一个小痞子阴阳怪气的说道。打架归打架，能讹点儿钱出来更好。 “是你们先动的手，我也受伤了呢，咱们两不相欠。”小军注意到了苏荃关切的目光，朝她笑了笑。 “呦呵，胆子不小啊，敢跟老子顶嘴？”小痞子伸手就要打，却被靳开民拦住了。 “先别动手，把账算算清楚。他们是五个人，你是一个人，就算给你抵一个名额吧，你得赔四个人的医药费，一共是四十块钱。”靳开民皮笑肉不笑的说着。 这帮小痞子个个都没钱，为了维持他在学校的霸道地位，他在他们身上没少搭钱，这次要从何小军身上找补找补。 “要钱我没有，想打架我奉陪，别把我惹急了。”小军根本不退缩，双眼都快要喷出火来了。好嘛，一开口就是四十块钱，比他爸爸一个月工资都多，再说他兜里根本没钱，根本不可能用钱摆平他们。 “你没钱，你可以找人借啊，她有，你不是因为她才英雄救美的嘛。”靳开民嘿嘿一笑，手指着人群里的苏荃。 没想到靳开民这么不要脸，苏荃红着脸低下头，悄悄的往后退了退，躲在了别人身后。 小痞子们说了，当时小军很快就出现了，天那么晚，肯定这俩人有猫腻，只是没有真凭实据罢了。靳开民可不管那一套，他其实也挺喜欢苏荃，只是苏卫东跟厂长很熟，靳开民在家里见过好几次，不太敢惹厂里有些权力的人，没想到让窝囊废何小军先上了手。 “我跟她没关系。你们让开，我要回家了。”众目睽睽之下，小军不想让苏荃难堪，推开一个痞子就要走。 “你们别动手，我哥回来的时候，让他找你们算账。”三包子腿有些抖，搬出二包子来壮胆。 “你省省吧，你哥让王秃子给扒了裤子，现在影都见不着，吓唬谁呢？给我打！”为首的痞子一声令下，拉拉扯扯的其他人得到了命令，开始用拳脚招呼他俩。大白天的人多，他们还是有些顾忌的，先不动用武器。 小军也把手从铁棍上拿开了，把书包往地上一甩，默想着军体拳的一招一式，跟小痞子们对打起来。 “打死丫的，家里白养了个女儿，临了让人家领走了，听说去深圳了，肯定是去当鸡的。把他废了，看他还敢牛逼？”靳开民没动手，站在一边骂咧咧的。他发现了小军和苏荃的眼神交流，越想越生气，嘴里没有了把门的。 “我叫你骂，叫你骂。”小军象暴怒的小豹子，撇开跟他对打的痞子，冲过来一脚把靳开民踹翻在地，骑在他身上用拳头朝他脸上尽情招呼。 他的军体拳还不成熟，临阵还得想一想，身上挨了不少打，听到靳开民出言侮辱小琪，这可是他的逆鳞，顾不上身后被小痞子们拳脚相加，只管按着靳开民用力的揍。 靳开民脑袋左摇右摆的，两条胳膊拼命护住脑袋，依然躲不开小军的拳头，很快嘴唇和鼻子都破了，脸上血呼呼的，看着分外吓人。 “别打了别打了，我求饶。”靳开民骨头不硬，心里大骂何小军今天怎么这么勇猛，敢顶嘴还手不说，非得盯住他一个人欺负。 “我去你么的。”小军也打累了，起身朝靳开民脑袋上补了一脚，摇摇晃晃的指着其他几个痞子问道：“谁还想打？老子奉陪到底！” 小痞子早就被他的满脸满手的血吓住了，不约而同的住了手，往后退了几步。打群架就怕这种不要命的主儿，不顾自身安危，逮住一个往死里打，会有震慑他人的效果。 三包子被人揍得躺在地上，扭着头看威风凛凛的小军，真有一种大哥的气势，看来以后自己得跟小军混了。 第三十二章 死不承认 围观的同学们看得兴高采烈，枯燥的生活里见到打架，事不关己的时候往往是一种乐趣。小痞子们放下等着瞧的狠话，扶着一脸是血的靳开民走了。 苏荃随着渐渐散去的人们走了两步，狠狠心终于转身来到小军面前，心疼的问道：“你怎么能打架呢，哪里受伤了？” “我没受伤，这些血都是他的。”小军看着靳开民狼狈的背影，有些得意的说道。军体拳没白练，这一仗足够震慑以前那些欺负他的人。 “真没受伤吗？衣服上都是血。”苏荃扯扯小军身上的衣服，再看看他沾满血迹的手掌和脸，确实没看到流血的地方。 “我中午不回家了，你去我家帮我找件衣服，就在床位的小箱子里。你再帮我在我家拿点饭，我在麦草垛那里等你。”打了一场，他觉得有些饿。 “好，我想想怎么跟你爸妈说。”苏荃不好意思的看看站在一旁的三包子，他俩之间的对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多年的两口子。 “你们聊你们聊，我中午跟小军在一块儿，你多带点饭吧。”三包子身上有些土，倒没受伤，捂着腮帮子一瘸一拐的走远了些。 “苏荃，你放学不回家，在这瞎掺和什么？！”一声怒喝，肝被气得生疼的宋老师，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 跟平时一样的时间下班，竟然看到在自己面前乖乖听话的女儿，跟何小军在学校门口拉拉扯扯的，还要不要脸了？ “妈，小军被人打了，不怪他！”苏荃声音发颤的跟妈妈辩解，她不敢说小军惹上这些小痞子，都是因为要保护她。 “被打了活该，谁让他整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一起混，关你什么事儿？赶紧给我滚回家去。”宋老师完不顾形象了，瞪了小军一眼，见他并无大碍，随即像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 十八岁的女儿，一个看管不严，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小军见苏荃被拉着走，一步三回头的朝他张望，忍下了跟未来丈母娘顶嘴的冲动，朝她挥挥手，捡起自己的书包，跟三包子一起朝麦秸垛那边走。 “小军，你丫今天真牛逼了嘿，把靳开民打得满地打滚，哥们儿真服了你了。”两个人找地方洗干净了手脸之后，坐在草垛上，三包子由衷的夸赞着。 小军打着赤膊，带血的衣服摆在身边，嘴里叼着烟，眼睛里带着亮闪闪的光芒，真象录像里演的那些杀手。 “明人，你觉得我们将来能干点儿什么？”小军吸了口烟说道。他和三包子是好朋友，从来不叫他的外号。 三包子家是按照中国人民排行，大包子叫蔡明中，二包子叫蔡明国。轮到三包子就是蔡明人。幸好他家没生第四个蔡明民，菜包子实在是养不起了。 “将来啊，要是进不了厂里上班，就在街上摆摆摊做生意。”三包子天天被爸爸灌输这些观念，答案张口就来。 “做生意？能有多大出息？你脑子也不笨，还是好好读书才有前途。”小军显得高深莫测的说道。 “做生意怎么没出息，你看街上那些个人，虽然没怎么读书，个个都比上班挣钱多，养活一大家子绝对没问题。”三包子不服气的反驳小军。 “他们？也就那点出息了，说好听点叫做生意，说不好听的就是个体户、摆小摊，不读书的人生意也做不大。”小军于三包子看来，有些装逼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话说你最近学习成绩不错啊，有啥诀窍？”三包子不敢真的象二哥大哥那样混，学习稀松平常，对最近有大变化的小军非常羡慕。 他跟小军一样选了文科，目的也是为了躲开难学的化学物理课，但成绩还是没有改变。 “诀窍？没啥诀窍！多看看报纸和新闻，了解了解国家大势和政策，才能快人一步，站在时代的最前沿。”小军的表情更加神秘了，让三包子摸着后脑勺也想不到他是怎么有这些见识的。 吴慧芳作为香港人，耳濡目染了很多南方商场上的理论，习惯性的研究国家政策，从里面嗅出别人察觉不到的商机来。平时聊天说话，她不经意流露出的许多言论，被小军理解了很多。 小军家没电视，有电视的人家会开很大声，不耽误他每天固定时间听听新闻节目，学习着揣摩国家政策走向。 “你就吹吧，靠看新闻能提高学习成绩？告诉告诉我吧。”三包子见小军没说怎么提高成绩的，拉着长音装作撒娇的样子恶心小军。 “真没什么诀窍，无非就是花时间多用功，死记硬背，多做些练习题。明中，我们真的不能瞎混了，否则考不上大学，就得像打咱们的小痞子一样，最多像你说的，在街上摆个小摊，能有多大出息？！”小军苦口婆心的劝着好友。 他自己是不明不白的变聪明了，可还是得靠自己用功不是？不努力，空有脑子也没用！ “好吧，我试试努力。”三包子没打听出来什么诀窍，垂头丧气的回了一句。 “要是他们没完没了的怎么办啊，我哥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三包子说了半天，想起眼前的困境。虽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小痞子要是三天两头的来纠缠，实在是让人害怕。 “怕什么，多打几次他们就老实了。”小军无所谓的笑笑。经过今天的实战，再过一阵儿，他的军体拳会更加纯熟，不用担心打不过他们。 “也只能这样了。你跟苏荃真谈恋爱呢？亲嘴了没有？”三包子身上的疼好多了，讪笑着打听小军的事儿。 打架和恋爱，永远是这个年纪最刺激的话题。 “我俩真没什么，她和小琪是好朋友，我们两家又是邻居，纯属同学之间的关心。以前她对我啥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军嘴硬的不承认。三包子一般保守不住什么秘密，绝对不能让他得了真凭实据。 “骗人是小狗？”三包子嘴里倒吸着凉气，眼珠子转着在想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三包子并不傻，以前苏荃连正眼都不会看小军一眼，可最近不但跟小军一起走路，刚才心疼小军的表情和眼神，那可不像是纯同学之间的关心啊！ “行了，别瞎琢磨了，咱们该吃饭喽。”小军回避了小狗的誓言，当先跳下麦秸垛，朝路边走去。 苏荃穿着白色的衬衣，头发在微风中丝丝飘扬着，手里拎着书包和几个塑料袋，正朝他挥舞着手臂。 第三十三章 蛮不讲理 所幸回家时，宋老师没遇到爱国两口子，拉着苏荃直接回了自己家，要不然苏荃真没理由提前出门。 刚吃过了饭，苏荃鼓了鼓勇气，坐在饭桌前跟妈妈说道：“我去何叔叔家一趟，何小军中午不敢回家，让我给他家里带个话。” “去什么去，要去也是让你爸爸去，你少跟着掺和。”宋老师瞪着眼不许她出门。 “他还没吃午饭呢，我得给他送点饭。”苏荃倔强的说道。 “他跟人家打架还有功了？用得着你给他送饭去？”宋老师更气了，啪的一声撂了筷子，指着女儿的鼻子训。 “好好说话，别吵吵，让别人听见了光荣是吧？”苏卫东赶紧和稀泥。 “他打架也是为了我，上次中秋节晚上回家的路上，我让小痞子给截住了，还是他把我给救了呢，今天就是他们来找他报复的。”苏荃把心一横，眼里泛着泪花，将上次的事件告诉了爸妈。 “还有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呢？”苏卫东震惊了，他的女儿经历了危险，却不跟爸妈说，说明女儿对他们不信任。万一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不对啊，何小军怎么那么巧就能把你给救了？你老实跟妈妈说，是不是你俩一起出去的。”宋老师马上察觉了什么，把重点放在了何小军身上。 “那天放学的时候天都黑了，我回家也没晚多少时间，怎么会跟他一起出去呢？”苏荃狡辩着。 宋老师回想了一下过节那天的情景，女儿回家确实是正常时间，从学校到家门口的时间掰着指头都能算过来，不太可能是跟何小军出去了。 从打架到第二次接吻，用不了十分钟的时间，然后他俩就回家了。 “那也不行，你好好在家待着，让你爸去给他家送信儿。饿就饿一顿吧，谁让他打架呢。”宋老师蛮不讲理起来，就是不让苏荃出门。 “爸，你看看啊，你徒弟在挨饿呢，再说人家是为了救我才打架的，一个打四五个，可厉害了。妈妈太不讲理了。”苏荃为了争取爸爸的支持，把小军的徒弟身份都搬出来了，说完自己乐了一下，鼓起一个大大的鼻涕泡，连忙找纸擦了。 “行了，让她去吧，给何家报个平安，小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一顿不是小事儿。”何爱国支持着女儿，苏荃巴不得一声，拎着书包窜出了家门。 “你就惯着她吧，哪天出了事儿你就不显摆什么破徒弟了。”苏卫东跟苏荃说起教小军打拳，对他的领悟能力相当赞赏，宋老师此时把怒气发泄到了他身上。 “你呀，还是当老师当习惯了，看不到别人身上的长处。小军这孩子以前是不懂事，可我现在觉得他变了很多。不说别的，要不是我教他打拳，他能暗地里保护荃荃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本事不是？再说人家现在学习有进步了，考试考了第十二名，将来考个大学也不是难事。”苏卫东感慨着。 “你看，你也知道他是尾随荃荃图谋不轨的吧！”宋老师听着苏卫东的话，马上明白了，他和自己想的一样，中秋那天夜里，并不是象女儿说的什么偶然相遇，是何小军在保护苏荃。 “什么图谋不轨啊？人家是好心，你却当成了驴肝肺。现在的孩子，你管就能管住了？要因势利导，说服教育，懂不懂？”苏卫东无可奈何的看着固执的爱人。她哪点都好，就是认死理，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反正不许他对荃荃有想法，考上大学也不行。”宋老师烦躁的起身进屋了，把一桌子碗筷留给了苏卫东洗刷。 考上大学也未必能成。孩子的心思就像七八月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只要他俩不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将来他的女婿，还指不定姓什么呢！苏卫东心胸宽广的想着，端起碗筷去厨房。 “荃荃，你怎么来了？我家小军怎么没回家啊？”爱国和玉秀已经吃过了饭，饭桌都收了，柜子上摆着不多的剩饭剩菜，等儿子回家来吃。 “哦，他们班级有活动，中午要商量商量，他让我给你们带个话，不用等他回家了。”苏荃眨巴着眼睛撒谎。 “是吗？那他中午咋吃饭啊？我给他送去吧。”玉秀说着就要收拾吃的。 “不用啦阿姨，他们没在学校里，你下午不是要上班吗？赶紧休息吧。您去给他拿件上衣，再给他买点吃的就行。”苏荃看着剩菜剩饭并不多，心想不够小军和三包子俩人吃，干脆自己给他们买点儿得了。 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搞什么活动，还不在学校里？拿衣服干啥？”玉秀一边问一边进屋给她拿上衣。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排练吧。小军现在要求进步，学习成绩有所提高，老师们可喜欢他了，班级里组织活动，他都是积极分子呢。”学校里的情况，玉秀和爱国很少打听，加上苏荃从来不说谎的乖巧样子，她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尤其是听到老师们喜欢小军，那比啥音乐都动听。 “这孩子真会说话。给你这一块钱，够他吃午饭了，你看着给买点儿吧。”玉秀满心欢喜的看着苏荃，越看越顺眼。 “不用了阿姨，我兜里有钱。上次吴阿姨还给我十块钱呢，我自己留着花了，没交给爸妈，嘻嘻。”苏荃吐吐舌头，拿过装在袋子里的衣服，跑着下了楼。 “嘿嘿嘿，我说，别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爱国伸手在玉秀眼前晃晃，干扰她紧盯着苏荃的眼神。 “这孩子真好，长得又漂亮，学习成绩也好，你说会不会是他俩……”玉秀灵机一动的，凭直觉猜出了他俩的关系。 “我说你醒醒嘿，这还没睡午觉呢，中午吃错什么了？大白天的就开始做梦。”爱国在玉秀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嘿嘿笑着坐回沙发里。 “什么做梦啊，我瞅着俩孩子挺般配，咱们小军哪点儿差了？要学习有学习，要模样有模样的，将来考个帝都大学给你瞧瞧，真是的！”玉秀打了下爱国的肩膀，进里屋午休去了。 爱国被玉秀说得心思活动了一下，随后摇摇头把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了。小军有进步是不假，可根本不可能让苏荃对他有想法。苏家这闺女可傲着呢，见到儿子就跟仇人似的。要是他将来能跟娶苏荃，他真的愿意管儿子叫爸爸。 爱国用老眼光看待新问题，站起来打了个哈欠。 第三十四章 请客赔罪 小军接过衣服穿上，打开她手里拎着的袋子一看，是十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还有香肠和咸菜，两瓶冰镇的北冰洋汽水，黄澄澄的汽水，瓶身上带着冷凝的水珠，看着让人馋涎欲滴。 他差点高呼一声荃荃万岁，再抱着亲她一口，怎奈三包子跟着跑到了身后，只能抓起一个肉包子就开始咬。 “你们吃吧，我先去学校了。”苏荃完成了重大任务，瞅了瞅小军转身就走。可恶的三包子在一边儿，她不能跟小军说什么过分的话。 “你咋跟我家里说的？”小军咬着流油的肉包子，手上还抓着切好的香肠往嘴里塞，不忘问一句。吃得太急了，包子噎住了喉咙，他用牙咬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才抚着胸口觉得气顺了。 “慢点吃，那么多呢，你俩足够饱了。放心吧，我跟你妈妈说你在学校排练活动呢，具体什么活动我没想好，你自己编个吧。”苏荃嗔怪的白了他一眼。送吃送喝的还得帮着撒谎，简直成了他的碎催了。 “要说你俩没啥关系，打死我也不信，是不是以后我就得管你叫嫂子吧？”三包子胆小话多，看着苏荃的神情，笑嘻嘻的起哄。 “瞎说什么呢？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把包子都扔了。”苏荃急了，回身拎起放在麦秸垛边上的包子，作势要扔出去。 “别别别，我不胡说了还不成？开玩笑，开玩笑的。”三包子陪着小心，上前把包子拿到手里，又掏出一个塞在嘴里。不料一下子要太大口了，也噎住了喉咙，指着小军手里的汽水，眼泪都流出来了。 “活该，谁让你瞎咧咧，我和苏荃就是好同学，好邻居，你不许乱说了。”小军幸灾乐祸的摇着汽水不给他，急得三包子拼命点头，上前一把夺过汽水，象小军刚才那样灌了几口。 “哎呀我的妈呀，差点把我噎死。”三包子拍着胸口。 苏荃转身走了，小军收回目光，重新坐到了麦秸垛上，吃完临时的午饭后，枕着胳膊闭眼睡觉。 他现在每天晚上起码要学习到十一点以后，洗洗涮涮上床，差不多就得十二点，早上六点起床跑步练拳买早点，成了他固定的作息规律，中午不休息休息，再年轻的身体，长此以往也经受不住。 “明人，你真的要好好学习了，不用功将来没出路。”秋天的风带着凉意，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小军说着话，却没听到三包子回答。他睁开眼一看，好嘛，三包子已经佝偻着身子睡着了。 接连几天，他俩都在小心翼翼中度过，上学放学仔细观察路边的人，生怕再被小痞子们惦记着。还好没什么事儿发生，小军带着侥幸的心理想，也许他们已经把他俩忘了吧。 三包子更老实了，放学之后根本不出去，听了小军的话，开始逼着自己努力用功。 学校走廊里遇到靳开民，他总是带着恨意看小军，脸上和头上裹着几层纱布，活像刚出土的木乃伊。 “你给我等着，等老子伤好了再跟你算账。”靳开民恶狠狠的放了话。小军对此不予回应，总之没再开始打架，他不屑于做口舌之争。 “小军，你放学了，今天中午我请客，咱们去吃顿好的。”这天中午，半天没见人的靳开民在学校门口拦住了小军。 半天不见，靳开民脸上又添了新伤，隔着纱布渗着丝丝血迹，看着着实吓人。他脸上带着微笑，牵动了伤口，不得不尽力维持着笑意。 “跟你没什么交情，我要回家吃饭。”小军看看前面放慢了脚步的苏荃，冷冷的回答着。靳开民还没报复他呢，这其中肯定有诈。 “小军，三哥，我是诚心诚意的请客赔罪的，上次是我不对，昨天夜里已经被二哥教育了一顿了，无论如何要给我个面子，咱们中午去招待所吃席。”靳开民把身体弯的更低了，心有余悸的摸着生疼的脸，态度极其诚恳。 “二哥？哪个二哥？”三包子听着不对劲儿，问了他一句。 “敢情你俩还不知道呢？嗨，昨天晚上，二哥带着一票兄弟杀回来了，王秃子和老蔫让他们给劈了，连夜滚出了厂区，再也不敢回来。听二哥说是城里的彪子哥给他人马，让他平了咱们这条街，以后二哥就是咱们这儿的老大了。”靳开民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讲给他俩听。 小军和三包子交换了一下眼神，看着靳开民的口气不像是假的，以后真的不用担心小痞子们报复了？ “二哥听说了咱们之间的误会，把我教育了一顿，说以后谁也不许欺负小军和三哥，我这不是赔罪了了嘛，中午二哥也在，就咱们几个，没外人。”靳开民点头哈腰的做着请的手势。 他爸爸虽然是厂长，也不能把二包子怎么样，这帮地痞流氓机灵得很，就像溜滑的老鼠一样，平时根本抓不住。即便是抓住几个，无非是打架斗殴，关上几天拘留还得放出来。 “跟我爸妈说一声，就说我在学校做排练呢，中午不回去吃饭了。”小军走到苏荃身边，跟她交代着。 “你们又干嘛去啊？跟他打架？能不能不去啊？”苏荃急着拉住他的一角，生怕他跟靳开民走。 “没事，今天他是来赔礼道歉的，中午请我们吃饭。”他笑嘻嘻的说着，不忘看看她红艳艳的嘴唇，眼里的神色一览无余。 “瞎看什么？他真的请你们吃饭？”苏荃被看得脸红了，低着头看脚面。小军没回答，趁着身体遮挡着，悄悄捏了一下她的小手。 苏荃见他十分肯定的点点头，唯恐妈妈出来看见，不言声的背起书包自己走了。 越来越会占便宜，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招式？她一路走一路回味浑身过电的感觉。 靳开民和三包子看不见他俩的小动作，见苏荃走了，赶忙走上前来，一起去到招待所一楼的餐厅门口。招待所的饭菜味道不错，比街上的强很多，价格也不算太贵，是厂里结婚、请客等重要场合摆酒的地方。 “要是情况不对，你尽管先跑，不用管我。”小军打头，在三包子耳边嘀咕了一句，万一上当受骗，他顾着自己还是没大问题的。 三包子点点头，回身错开两步距离。小军越来越厉害了，心思还如此细密，他佩服之余对小军的话言听计从。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两个人都被人围住猛揍了。 第三十五章 初见何军 如今高压锅厂来讨债的多，订货的少，虽然是中午吃饭的时间，餐厅里十几张桌子连一半客人都没有，二包子穿一身绿军装，一只胳膊搭在旁边的椅背上，身边坐了几个一起来的人，大刺刺的打量了小军他们三个。 “二哥，你回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三包子见二哥真的在，混的不错的样子，脸上开始有了笑模样，讨好的跟二哥打招呼，冲他身边的人也一一点点头。 这几个人根本没理三包子，一看就不是厂里的，也不是上次打架那种凑数的小痞子。他们看人的眼神明显不一样，十分的镇定从容，显然是见惯了风浪的老江湖。 “通知你？我就是要来个突然袭击，让你们都大吃一惊，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从此以后厂里这片儿地方就是咱们的了。”二包子对那几个人显得很客气，言语中带着拉拢的意思。 “二哥，您看是不是咱们就开始点菜了？”靳开民点头哈腰的请示。 “菜我们都点好了，就等他们俩过来呢，你去跟服务员说一声，可以上菜了。”二包子挥挥手，象赶苍蝇一样吩咐靳开民，他不敢怠慢，心里带着气去找站在柜台后面的服务员。 合着他不但要掏钱，还得伺候这些人，跟服务员没什么区别。靳开民没好气的走过去，跟服务员说着。服务员们正站在那聊天，对客人们爱答不理的，反正干多干少一样的发工资，不过厂长的儿子还是认识的，慢吞吞的进厨房去准备开始做。 “这几位都是彪子哥的得力手下，三弟和小军，你们给他们几位问个好。”二包子给几个人做着介绍。 “小军，你的表现我都听说了，一个人干五六个，不简单啊老弟，有没有兴趣跟我混啊？”彪子哥的手下没把二包子当回事，不过是按照吩咐来帮他一把，今后不会留在厂里，对二包子比较冷淡，他笑嘻嘻的拉拢小军入伙。 高压锅厂这几条街，虽然没有城里的油水足，毕竟是二包子从小长大的地方，哪条街有几个老鼠洞都一清二楚。将来肯定要朝城里发展，但势单力孤的二包子，好不容易攀上彪子哥这条线，审时度势之后，将起步的基点选在这里。 跟着彪子哥只能是个任人驱使的小老弟，不知何年何月能混出头。高压锅厂地方远，彪子哥不会有兴趣来管，二包子就是这里的老大。 “二哥，我和明人还是学生呢，将来要是没出路，再来找二哥帮忙。”小军端起啤酒杯敬了一口，腼腆的笑笑。 “就这小子一个人打五六个？看着不太象，别是瞎吹的吧？”彪子哥的一个手下不太相信的问道。 “开民，今天是你请客，你也跟他交过手，你来跟大哥说说。”二包子指点江山似的用手指点点靳开民。 “小军确实很厉害，先是打跑了五六个人，那天中午把我也给狠狠的揍了一顿，现在还疼呢！”靳开民龇牙咧嘴的说着。 他身上疼，心里更疼。红烧鱼、京酱肉丝、切肘子，平时舍不得吃的好菜摆了满满一桌子，这次他得大出血了。 “哦，看不出来呀，哥敬你一杯，我叫石军，将来有想法，可以到城里来找我。”为首的一个刚才连名字都懒得跟他们说，听了小军的事迹后，难得的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还让小军去找他，摆明了是跟二包子抢人。 能打能扛的，就是这种十七八岁的生瓜蛋子，说上几句好话，他们就能为了大哥出生入死，根本不计较太多利益。 “石哥，谢谢您照顾，我和明人才高一，怎么着也得拿个高中毕业证再说。将来肯定少不了您关照，我先干为敬。”小军好像很习惯这种大场面，毫不畏缩的跟石军对话。 “行，你小子是个人才，还知道好好学习。现在道上也不好混了，自从前些年严打之后，以前的方式都行不通喽，大家都在开始找正经门路，规规矩矩的做个守法良民。国家改革开放，我们也需要转换思维，才能保证跟着国家发财，不出什么大事。”石军先前倒小瞧了小军。 一般的小痞子要是有跟着彪子哥的机会，早就激动地满口答应了，小军不忘自己学生的身份，不肯跟他们瞎混，石军很欣赏他的性格。 “学生就该以学习为主，我和小军都要好好用功，将来说不定还能考上大学呢。”三包子说话了。他也不是那种敢拔刀跟人斗殴的人，看着二哥和这些人一起混，禁不住的有些替二哥担心之余，不愿意从此真的当个小痞子。 “考大学？你们行吗？”石军旁边的一个人开腔了，自顾自的盯着手里的酒杯，轻视的心态根本不遮掩。 “小军这次考试是班里第十二名呢，我就差多了。”三包子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冲他笑了笑权当赔罪。当着小痞子的面说大学，等于寒碜这些人不学无术。 “行了，反正你们俩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提我的名字，今后谁要是敢欺负你们，那就是跟我过不去。”二包子不敢跟石军叫板，三言两语的将话题岔了过去。 小军不入伙就不入伙吧，王秃子和老蔫手下有不少人，已经被他收编了，暂时不愁没人替他在前面冲锋。 “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儿，别以为你爸爸是厂长，就能把我怎么样！你也好好学习，别在外面瞎混，要不然多给你爸爸丢脸。”二包子难得的讲理了一回。 他脑筋可不笨，要是好好学习的话，也不至于沦落到小地痞的地步。不过行行出状元嘛，混也能混出名堂来，升官是指望不成了，发财还是有很大机会的。 “那二哥你们先吃着，我们先撤了，下午还要上课呢，抓紧时间睡个午觉。”小军一口把酒喝干。酒足饭饱了，得赶快跟二包子这伙人分开，万一被爸妈知道了又是一顿数落。 石军站了起来，走到小军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说道：“小军，咱俩都是军，陪哥哥喝一杯，然后你该上学去上学。”说完端起一杯递给小军。 石军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在这些人之中，是很有眼光见识的，而且说话不咄咄逼人，颇有一丝儒雅风格，很容易让人有好感。 小军爽快的说道：“行，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我将来一定找你。” 第三十六章 培训通知 没有了小痞子们捣乱，靳开民也老老实实的不再欺负他们，生活学习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小军和三包子努力读书，晚上也不出去瞎混了，爱国和玉秀颇为欣慰少了个乖巧聪明的女儿，儿子却变得上进听话起来。 苏荃和小军没再单独相处过，暗中的保护依然进行，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在学习上较劲，将青春思念的折磨，化作功课上的动力。 瑞雪纷飞的天气，还有几天就要过元旦了，苏卫东晚上吃过了饭，一个人坐在过道里抽烟，眉头微微的皱着。 “爸，你穿上点衣服吧，过道里冷。”苏荃帮着奶奶收拾好了，擦着手说道。 “没事儿，爸爸身体棒着呢，你去做作业吧。”他跟女儿打了个哈哈，起身把屋门打开一点点缝，让烟雾能飘散出去。宋老师虽然不明说，还是不赞成他抽烟的。 苏卫东身上穿着毛衣，不但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身体里分外的燥热。他把灯也关了，坐在黑暗的过道里，脑袋搁在了椅子背上，难得的用半躺姿态让自己放松放松。 屋外地上的雪，反射着路边昏暗的灯光，微弱的透过门缝照进来，好像夏天里的萤火虫。 “爸，你怎么不开灯啊？”苏荃还没开始学习，探出半个脑袋瓜子问。吃晚饭的时候就觉得爸爸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叫你妈妈出来，咱们一家人讨论讨论吧，我想问问你们的意见。”苏卫东被打断了思路，无奈的起身开灯，苏荃则敲敲门叫宋老师出来。 “怎么了你这是？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宋老师正在认真的批改作业，被打断工作显得很不高兴。这几天她都发现丈夫一时夹着烟卷发呆，吃饭也没什么话说了，跟以往的开朗表现很是不一样。 “来，坐下说，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儿。”卫东进屋从抽屉里掏出一张通知书来。 宋老师拿过来在手上展开了，只见开头是：关于展开工业发展与改革思想理论培训的通知。 上面写着苏卫东的名字，是通知他参加培训班的通知。落款上盖着鲜红的大印：工业发展与改革指挥办公室。 这就是工业办呀！宋老师尽管不怎么了解这个机构的具体职能，但每天电视新闻和报纸里，几乎每一条重大新闻都能听到或者看到工业办的名字，响当当的名字家喻户晓，是国家重大决策和方针的既定执行机构。 “什么意思？让你一个武装部的副部长参加工业办的培训班？你这几天都是在担心这个？是不是你犯什么错误了？”宋老师放下手里的老花镜，也放下了对作业的关心，一股愧疚之意不由得表露出来。 她是个好老师，工作上兢兢业业的，但是对于家人的关心过少了。她如果能多些教导苏荃，何至于让何小军那个小痞子钻空子？国家经历了长达十年的折腾，她们这个家跟着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这一纸通知是怎么回事儿？宋老师搞不明白。 实在是被运动怕了，宋老师一听到培训班，就条件反射的觉得不是好事儿。 “犯什么错误？你对时势太不了解了，连工业办是咋回事都不知道？”苏卫东觉得有些对牛弹琴了，哭笑不得的把通知拿回来收好。 还满指望跟老婆商量商量呢，结果却让她跟着担心。 “我知道，工业办就是按照国家的相关政策，对工业企业发展与改革做出具体的指导和建议，引领企业沿着社会主义道路开展工业工作，是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发挥积极作用的机构。”苏荃张嘴就被课本上的知识背了出来，冲着爸爸做个调皮的表情。 “你看看，你还不如一个孩子呢。”卫东冲女儿伸出大拇指，表扬了一下她的记性。 “大略的我肯定知道，可你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呀？为啥让你去参加培训班？”宋老师还是不太明白，严肃的瞪了苏荃一眼。 现在的孩子哪知道培训班的威力，不但一定要去，能不能回到原来的岗位都不一定。武装部副部长，怎么说也是个实权职位，万一把这个位置丢了，丈夫的前途肯定也要大受影响。 “这是老领导安排的，发培训通知之前我就接到他的电话了，这个培训班一定要去。”苏卫东心里并不托底，但是老领导发话了，他绝对不能说不行。 老领导姓李，李向南，是苏卫东在部队时的师长，从参军到提干，都离不开老领导的关照。包括他两次调动工作，都是李向南帮忙解决的，可谓是多年的上下级和老朋友。 老领导年纪不过比苏卫东大几岁而已，职位却比他高多了。在部队是师长，到地方上后一路顺风顺水的，现在是国家工业办的一个处长。 “那既然是他安排的，肯定不会害你，你还发什么愁？”宋老师放下了担心，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李向南为人不错，宋老师是知道的。 “我是发愁以后怎么办？荃荃怎么办？我以前读的书不多，靠老李照顾才能有今天。听他话里的意思，培训班结束后就不回厂里了，很可能会进城里去工作，你又要搬家换地方。”苏卫东把担忧说出来，神情也放松了。 “嗨，这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换工作就换工作呗，又不是没换过。荃荃嘛，应该耽误不了她学习。”宋老师蛮有把握的说道。 她瞬时间脑袋转了好几个弯，丈夫换了工作，对她们一家都是好事。这个山旮旯的地方她早就待够了，跟左近的邻居们都相处不好，实在是没有素质相当的人能在业余时间聊聊天谈谈心。 厂里效益不好，两口子拿死工资，武装部虽然有油水些，可苏卫东洁身自好的，从没给家里谋福利，换个地方说不定能工资奖金都高一些。 最重要的是，尽管苏荃不承认，宋老师还是能感觉出来，她和何小军肯定有猫腻，只是掩饰得好而已，暂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我支持你，就这么定了。哦，对了，啥时候开始培训？要培训多久？”宋老师刚才只顾着担心了，没仔细看通知的内容。 “这是脱产学习，过了元旦就得去报到，要在城里待一个月。如果真要换工作的话，最快也得春节后了。”苏卫东看看不谙世事的老婆，把真正的担心压在了心底。 工业办的人都是从事工作多年的老油条，他这个半路出家的人，能混明白吗？ 第三十七章 领导来电 李向南是个很强势的人，即便是在电话里，苏卫东也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霸气：“卫东啊，我是向南，现在在厂里过得怎么样？” “还好，都挺不错的。”苏卫东那天接起电话，有些意外的听到是老上级的大嗓门。 他看看办公室里其他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没谁特别留意自己，刻意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道：“李处长，怎么想起我来了？” 工厂里明争暗斗不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别人知道他和李向南的关系。 “什么李处长，跟你说了多少次叫我向南，叫老哥也行。是不是说话不方便？”李向南十分了解的打个哈哈，声音跟着放低了些。 “在办公室呢，忙工作。”苏卫东不着痕迹的回了一句。 “忙吧，你那摊工作，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给你换个地方，问问你自己的意见。”李向南把语调放正常了，就像面对面在聊天。 “坚决服从领导的安排。”苏卫东很直截了当的答应了，连问都没问。 “算了吧你，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指不定怎么想我呢，肯定觉得我要强人所难了，然后还得思前想后的怎么安排老婆孩子。”李向南毫不客气的戳穿了卫东的言不由衷。 “嘿嘿，还是老领导了解我，您还没说让我去哪儿呢？”卫东尴尬的笑了笑。 “是这样，你也知道现在国家发展急需各方各面的人材，过去的包袱太沉重，社会主义道路上容不得思前想后，有些同志就是放不开手脚，不像咱们军人作风。虽说是要摸着石头过河，目的是要过河，不是没完没了的站在水里摸石头嘛，更不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准备回头上岸。”李向南用力的挥舞一下胳膊，可惜是在打电话，苏卫东看不见他的手势。 李向南是军人世家，虽说有靠家里背景的因素，但他自己也十分争气，坚决在年近不惑的时候离开部队，尽量远离家里的影响力，自己打拼到了国家工业办，担任重要的领导职位。 “你接着说。”苏卫东听到李向南停顿了一下，话语中颇有牢骚，想必工业办也是水深火热的地方，老领导工作不容易。 “哦，我跑题了，是这样，过了元旦我们工业办要举办一期培训班，从地方企业里选拔些有能力有担当的人，输入新鲜血液，让工业发展能大刀阔斧的前进。”李向南兜了半天，终于说出了打电话的正题。 “您的意思是让我参加培训班？”苏卫东心里咯噔了一下，好不容易安定的日子恐怕又要变化。 “对，还是你了解我，要是你能来啊，我得少操多少心呐！”李向南了解自己，有时候太过独断专行，往往会用力过猛。苏卫东心思缜密，成熟稳重，他俩在部队时就已经是知心换命的好朋友了。 “那培训班具体是怎么安排的？”苏卫东不能说反对，唯有第一时间想问问具体细节。 “具体的你看通知吧，应该很快就到你们厂里了，哈哈哈。”李向南得意的笑着。他打电话不过是走个过场，通知已经在路上了。 “唉，谢谢老领导关照。不过我文化水平不高，恐怕会给您丢脸。”苏卫东故作难过的叹了口气，愈发让李向南有了还在部队里的感觉。 “不要叹气嘛，我觉得你行，你一定行。你不是有函授大专的文凭嘛，说明你还是跟得上时代的步伐的，培训班没那么多花哨，都是讲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要比文化水平，我不如去大学里抓一大把来，可是他们不行嘛。”李向南觉得今天讲的很痛快，站起身来在办公桌前，把一直系得很紧的衬衣第一颗纽扣也解开了。 “老领导真是关心我啊，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您的掌握。”苏卫东借机拍了个马屁。跟李向南对话，确实比跟办公司同志们说话直爽。他这几年趁着工作不忙，搞了个函授大专文凭，一般人都不知道，李向南居然一清二楚。 “少来这套，我要你拿出那股子狠劲来，把它用在将来的工作上，扫除一切牛鬼蛇神。我们的国家是我们多少前辈冒着枪林弹雨建设起来的，绝不能回过头去走老路，这不是我说的，而是老一辈的想法。”李向南起劲儿的说着。 “是，我坚决服从命令。对了，嫂子和小凯小娜都好吧？”苏卫东知道，要是李向南说开了，不知道要即兴演讲到什么时候，他手里的话筒都有些烫耳朵了。 “老太婆还不就是那个样，整天吃药养生不求上进。小凯还在部队里，跟他老婆孩子过日子，实在是没办法。你也知道的，家里一定要让他当兵，我也拗不过老爷子的意见。小娜刚上了大学，我记得她跟你家荃荃一样年纪，她俩是同岁嘛。”李向南说起家事，声音就没那么大了，语气温柔了些。 “我家荃荃因为我工作的事情留了两级，比小娜肯定是落后了。”苏卫东把话题放在了女儿身上。 李向南的老伴儿身体不太好，单位也不要求她坐班，工作十分清闲。儿子李凯在部队里干，现在已经是连长了，算是接过了革命的薪火传承。 李娜是李向南在三十多岁的时候生的，不仅是他们老两口的心头肉，更是爷爷的宝贝疙瘩，得了老少两辈人的部宠爱。 “小娜是一直在首都长大的，学习倒没耽误，只是让我们给宠坏了。不扯这些闲话了，你考虑清楚，我不是命令你。你换个工作，别的不说，起码不用窝在狗屁高压锅厂里混吃等死，对弟妹还有荃荃都是好事，还有你母亲。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城里的条件好很多，对吧？”李向南彻底贯彻两手抓两手硬的方针，强横的命令之后再给些怀柔。 “行，您放心吧，我会认真考虑的。”卫东摸着滚烫的听筒，郑重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哈哈哈，那就这样吧，过年的时候你还得来家里拜年，咱们见了面仔细聊聊。我给你讲讲如今的政策和形势。”李向南不由分说的挂了电话。 “苏部长，跟谁说电话呢？”另外一个副部长看着有些发怔的苏卫东，好奇的打听着。 “没谁，老家的一个老朋友，说孩子考大学的事情，说要给他自己的孩子换个民族，这不是瞎扯淡嘛！”苏卫东草草的应付了一句，摸起桌上的烟点了一根。 第三十八章 满腹愁绪 “那爸爸你是要升官啦？我们可以搬到城里去住？我会不会有自己的房间？”苏卫东把前前后后的缘由大致讲了讲，苏荃听了以后，立即开心的说道。 按照苏卫东的的级别，他本该在厂里分一套起码两房一厅的正式楼房。因为他是外来户，跟武装部几个人面和心不和，每次住房调整，他都主动或被动的发扬风格，窝在二层职工宿舍里动不了窝。 长期空间的不自由，苏荃第一时间关注的，就是居住条件能不能改善。学校里没几个好朋友，近在咫尺的小琪早就走了，跟小军又不能时常说话，苏荃的心里其实很孤独苦闷。今天听到爸爸讲工作上的事儿，郁闷许久的内心终于有了些新鲜刺激。 “升什么官？这件事还没最后定，你们不要出去乱说。如果进了城里上班，住房应该会好一些，争取让你能自己住一间。我就是担心以后去了工业办，会给老李添乱。另外还有荃荃的学习，高二是高考冲刺的关键，总是这样跟着动荡，恐怕会影响你的成绩。”苏卫东叹了口气，对母女俩说道。 “按照你们大人的说法，高考啥时候都是关键，哪有那么紧张啊？还有近两年时间呢，我的成绩不会受影响的。你们要是不放心，那就我跟奶奶住这里，你跟妈妈进城去吧。”苏荃开心之后，想起如果自己进城了，就会跟小军分开，立即把自己的方案提了出来。 爸妈走了，奶奶不管自己，以后就自由喽，还可以搬到爸妈的房间里，写日记都可以光明正大的了。 “美得你！你自己跟奶奶留在这里？厂里不把房子收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眼儿，还不赶紧回屋写你的作业去。？！”妈妈横了她一眼。 “爸爸说要我一起商量的，说完我再进去。”苏荃嘟着嘴巴低了头，却依旧坐在椅子上没起身。她自己也知道刚才的想法是不可能的实现的，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荃荃，你说说你的意见，咱们家里讲民主，你觉得爸爸该怎么决定？”苏卫东用手虚压了压，打住宋老师欲待呵斥女儿的倾向。 女儿大了，凡是要学着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苏卫东懂得如何把握年轻人的心理。合作比对抗强，交流比训斥有效。这是他多年的工作生活经验。 “爸爸给我联系好学校，尽快转过去，能不留级就行。至于您的工作怎么决定，留下也好进城也好，我都无条件服从。真要我说的话，我觉得李伯伯说的对，历史的发展容不得倒退，就像我们学生，最多是下学年留级还读高二，不可能让我再去读高一。”苏荃嘟嘟囔囔的说着，眼神瞟了瞟妈妈，又朝小军家方向看了一眼。 对爸爸的工作变动，她没有办法发表更多意见，和小军分开以后会怎么样，她心里也没谱。要是因为转学再比小军低上一届，那就太没劲儿了。 “这个你放心，咱们要搬就趁着寒假搬，绝对不让你再留级。何况咱们离首都这么近，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的。”苏卫东完理解女儿的心思，设身处地的想想，也能理解她的委屈。很多同龄人都上大学了，她还在高中里学习，确实很烦恼。 “我更没反对意见了，大不了在家当个家庭主妇，给你们爷俩做饭洗衣服，好好享受下清闲日子。”宋老师开心的说道。经历了早些年的各种运动浪潮，她已经想开了，家人才是最重要的，能不出去干工作更好。 “不至于的，老李肯定会给你安排个满意的工作，好了荃荃，你去写作业吧。”苏荃没提何小军，苏卫东也没提，催着女儿去做功课。 “哼，搬去城里，她可就见不到何小军了，你都不知道我整天提心吊胆的多难受，姑娘这么大了，真是防不胜防。”他俩不提，宋老师却耐不住兴奋提了，等苏荃进屋后，她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呀，这叫刻板偏见。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你就是对小军有看法，看不到他身上有许多长处。”卫东耐心的给老婆做工作。 “他一个高中生，能有什么长处？我真没看出来。”宋老师显得很固执。 “高中生？荃荃也是高中生，刚才那番话说的道理，恐怕很多大人也想不明白。”苏荃刚才对李向南观点的评价，打的比方虽然直白，却含有至理，让苏卫东都有些刮目相看。 “荃荃是荃荃，何小军是何小军。”宋老师根本不接受卫东的说法。 “人家何小军期中考试考了班第五名呢！这不是进步明显嘛。”卫东说道。 “你怎么这么向着他呀，难道你支持他们俩？！”宋老师有些急了，急眉瞪眼的要发作。 “唉，我这是就事论事，你不要乱联系好不好？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嘛，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你又何必非得急在那一时，现在我们要走了，他俩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一起了。”苏卫东得意的看看老婆，露出老谋深算的表情。 “得了吧，你不过是运气好，我没见你主动跟荃荃做思想工作，这回我得好好谢谢老李。”宋老师白了他一眼，打算进屋去继续工作。 “所谓无为而治，这些道理你是不懂滴。你还别高兴得太早，城里那些坏小子们门道更多，你担心的日子在后面呢。”一件大事落实，苏卫东心情不错。 “唉，你这是成心给我上眼药呢？生个女儿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听了卫东的话，宋老师满带笑容的脸一怔，霎时间重新变得忧心忡忡的。 进了城，苏荃不可能还在她眼皮子底下读书，到时真象苏卫东说的，她认识了更多的男孩子，那可怎么得了啊？！宋老师坐在桌子前，愈发的焦躁不安，面前堆着的作业本，根本无心去理会。 生个儿子当然好，苏卫东坐在过道里，没敢接老婆的话茬，怕苏荃听到了会有别的想法。 说实在的，何小军这孩子真不错，卫东很是喜欢。可惜啊，人的命很多时候不能自己做主，他和苏荃的小恋爱，就此断绝也好。 ‘突如其来的变化我无能为力，也不可能去阻止，但我青春的小花朵，还没吐出花苞就要枯萎了吗？现实的情况，我不能跟任何人说，谁能理解我此刻的烦恼……’ 就着手电的微弱灯光，满腹愁绪的苏荃，只能在日记里排解内心的惶恐不安。 第三十九章 正式约会 元旦要放一天假，难得的休息时间，苏荃却早早起来了。前一天已经跟爸妈说好，她要进城去买辅导教材。当然这只是个借口，她约了小军，算是第一次正式约会。 “我跟她一起去吧。”宋老师看着她出了门，着急的穿上自己的棉衣。 “行了吧，你就别添乱了，孩子好不容易放个假，你还不消停消停。”卫东拉住了她劝到。 “什么行了啊，她肯定会和何小军一起出去，万一出什么事儿，你就不担心？”宋老师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口鼻间的白雾清晰可见。 “你就在家歇歇吧，我今天去买菜做饭。你就是想管孩子，能管得过来吗？要是他俩会出事儿，也不用等到今天了！要相信自己的女儿，更要相信小军。我觉得女儿是跟他告别的，你要是掺和进去，到时候还可能真出事儿呢！”卫东拉着宋老师不让她出门。 “到时候要是有什么问题，我拿你是问！”宋老师指着卫东的鼻子，狠狠的点了点，把刚穿好的衣服一件件的又脱下来。 要出事儿早就出事儿了，何况这大白天的。联想起卫东昨天说过的话，宋老师泛上一股无力感。孩子长大了，不再是乖乖听话的小女孩儿。 苏卫东是心里有底的，他刚才和小军一起打拳锻炼回来，小军主动跟他说了，今天要跟苏荃进城，光是这份光明磊落就让卫东放心。苏荃应该会跟小军说的，他俩相处的日子不多了，卫东相信女儿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苏荃踩着路上没化完的积雪朝前走，冰凉的脸上带着丝丝的哀伤。她这几天想来想去，终于忍痛做出了决定。 小军一早在路上等她了，见她孤单的身影出现在拐角，连忙紧走几步迎上去，跟她并排。 “你想去哪儿？”小军锻炼回来，丝毫不觉得身上冷，脸色红润健康，焕发着朝气。 “去哪儿都行，要不就还是去图书馆吧，我跟妈妈说要买几本书，那里也没外面这么冷。”苏荃勉强笑眯眯的说道。 “那行，中午还是吃饺子吧。”小军开心的说着。 “对了，小琪这些天有来信吗？”苏荃偏头问他，白色绒线帽子上两颗粉红的小绒球，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显得可爱至极。 “有信，不过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了，她没给你写信吗？”小军心里紧张了一下眼望前方，嘴里呼着白汽。 小琪刚离开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信发给他俩，渐渐的就变成了每周一封，最近给小军的信是三天前的，已经隔了快两周了。苏荃这样问，难道小琪没给她写信？ “最近没有，可能是她学习太忙了吧，可以理解。”苏荃有点不高兴，尽管是好姐妹，毕竟在小琪心里，哥哥还是比她重要得多。 “给我的信也不如以前了，从三张纸变成了半张纸。她确实学习很忙，新到深圳各种不适应，说不定很快也不会给我写信了。”小军宽慰着苏荃。 “唉，好姐妹也就是说说罢了，不过也该互相理解，功课忙，总是写信太耗时间精力，我自己也没多少心情写信了。”她略带着醋意说服自己。 “等我们上了大学就好了嘛，到时候让她考首都的大学，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小军兴致很高的畅想着未来。 “嗯，到时再说吧。”苏荃没心情说笑，闷着头走路。 “等我们大学毕业了就结婚，小琪该叫你嫂子了。”小军看她意兴阑珊的，以为是因为没收到小琪的信。 “别胡说了。”苏荃白了他一眼，脸色有些不好看。 “等我回头写信给她，问问她原因，让她给你写信不就完了。”小军陪着笑说道。 “不是因为这个，最近心情总是不太好。你考试成绩不错呀，是不是有什么学习的秘诀？说给我听听。”小军期中考试考了第五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荃自己维持着好成绩，一直是班前三名水平。 听说期中考试的时候，对于摸底考试成绩有怀疑的监考老师，重点关注着小军，考场上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老师的特别注意。 他每门功课都是第一个交卷，老师当场看他的卷子，根本没发现他有作弊的迹象。除了数学和外语分数稍低，政治历史语文这些，他的考试成绩都是第一名。 何小军现在是中学里的名人了。他把靳开民臭揍一顿，还打跑几个小痞子的事迹已经广为流传。他不再受人欺负，不欺负别人就让同学们感到万幸了。 打架是能手，学习成绩足以傲人，加上大家猜测的他和苏荃在谈恋爱，想不出名都不行。 “学习哪有什么秘诀，你自己就是优等生，还朝我这个差生取经？”小军见她不愿意再说小琪，配合着苏荃说学习的事儿。 “你早就不是差生了，现在是咱们学校的名人，不知道有多少女同学想跟你好呢。”苏荃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心情好了些，脸上带出了笑模样。 “别听别人胡说八道，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此生不渝！”小军郑重的发着誓。 “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发什么誓呀！”苏荃嗔了一句，心里愈加的酸楚不堪。小军的表现她是知道的，每天上学放学，尾随着她进行保护。 越是他用情专心，她越觉得自己对不住小军，爸爸要换工作的事情，她一时找不到机会向他说明。 “今天难得有时间，快点走吧，我请你吃饺子！”小军松开了拉着她的手，前面就要到班车站了，放假进城的人们很多。 “你请客？你哪有钱啊？还是我请吧。”难得有独处的机会，苏荃放下了心念，打算晚上回来的时候再说。 “小琪走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一百块钱呢，我一直都没动，你说你想要什么吧，我买给你！”小军爽朗的说道。 “我不要什么，你给你爸妈买点东西得了，让他们高兴高兴！”苏荃懂事的吩咐了一句。 “得令，听娘子的。”毫不知情的小军，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悄悄说了一句，听在苏荃耳中，却如万根钢针刺入心脏般的疼痛。 班车碾压着路上的积雪，发出菇滋菇滋的声音，苏荃和小军的身体，隔着厚厚的大衣紧挨在一起，感受着彼此浓浓的爱意。 车厢里人很多，显得很暖和，车窗外面进来的阳光，照在手上感觉暖暖的。冬天过去，春天就会到来，但是苏荃觉得，她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章 小佛玉佩 换到公交车上，身边不再有厂里认识的人，小军握住了苏荃的手。虽然隔着手套，他看着苏荃娇羞的脸庞，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仍然觉得此时此刻，是人生中最美好的片段，值得他珍惜一辈子。 苏荃不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迎合着他的亲近，内心却纠结无比。 “我们要是有个照相机就好了，把今天的情形都记录下来，等将来在慢慢回忆。”小军凑到他耳朵边说着。 苏荃内心一动，将来她离开他了，有张合影作为留念最好不过，于是点点头：“那就等会儿去找个照相馆嘛，不过千万不要让家里人知道。”要是妈妈知道她干出这种事，非得把她打死不可。 “时间可以证明一切，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改变。”小军模仿着那时很流行的某位诗人的语句，轻声对她说道。 “嘁，肉麻死了。”苏荃用身体碰了碰他，嘴上说着肉麻，心里却觉得十分开心。 时间可以证明一切，这句话说得简单，真正做到却很难。苏荃刹那间做出决定，不跟小军说她要离开的话了。如果他们有缘，将来不管隔了多远多长时间，总会在一起的，眼下就该好好珍惜他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到站了，他俩在图书馆站下了车，首先朝一个照相馆走去。小军花了高价，和苏荃站在照相馆里面等底片冲印。一般要等三天才能取照片，如果加钱是可以加急的，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拿到。 隔着玻璃窗，小军和苏荃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沿着人行道靠里位置，摆了一溜小摊，卖什么的都有，眼镜摊、大碗茶、花生瓜子、芝麻糖等等，摊主不时的吆喝一声，吸引着路过人的注意力。 距离照相馆不远的墙根下面，有个老头摆着古董摊，一张桌子上摆着或大或小的古董，桌子一侧还摆着几幅对联和书法作品。 “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小军把取照片的单子放到苏荃手里，自己挑开厚厚的棉布帘子走出照相馆。 “你干嘛去呀？我跟你一起去，取照片还得一会儿呢。”苏荃生怕他跑远了。 “外面冷，我不是怕你冻着嘛，我看看他那里卖什么好东西，要是够钱的话，给你买一个。”小军见她跟了出来，回身握住了她的手。 刚才在照相馆里，他俩都把手套摘下来了，人多没好意思拉手。这时手跟手相握，与隔着手套的感觉完不同了，苏荃偷偷看了看周围的人，脸渐渐的有些发红，任由他把自己的手一起揣进了棉衣兜里。 “大爷，这个炉子多少钱？”小军从没接触过古董，站在摊位前，却感觉自己对这些东西很熟悉，凭肉眼就能看出这些古董的真伪。 他指着的是个宣德炉，无论包浆还是完好程度，宣德炉都是摊位上最值钱的东西。 “小同学，这个东西你买不起，还是看看别的吧。”半天没有人来问价，好不容易来个人，还是个学生，老头不指望能做成生意，倒也没赶他们走。 “看看又不犯法，这炉子恐怕不是正路来的吧？”小军伸手把炉子抄在了手里，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 “胡说八道什么？这些都是我祖传的。”老头有些急了，左右看了看，还好没人注意他俩的对话。这些东西是当年他从查抄仓库里偷的，虽然无凭无据，小军的话还是让他有些心虚。 “那您说说这炉子多少钱？说不定我能买得起呢。”小军把炉子放下了，认真的看着老头。 “八百，你有钱吗？”老头眼睛放光的看着他。到底值多少钱，他自己也不知道，报了个让小军赶紧滚蛋的价格。 小军发现自己懂古董，是想着能不能靠这个赚点钱，跟老头逗乐子了解下行情，不过他迅速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不可能放弃学业靠倒卖赚钱，也没本钱支持他做这一行。 “这些玉佩怎么卖的？”小军转而在一堆玉器和钱币里面挑挑捡捡着。 “这些便宜，五块钱一个，随便挑。”老头爽快的挥了挥手。这些玉器和钱币，是他从古董市场里批发来充门面的，成本价只有五毛钱。 “倒是不贵，就是不知道真假。”小军装作不懂的样子，拿起一个白色的小佛玉佩，对着阳光查看。 玉佩样式很多，有观音有葫芦，他手里这个小佛玉佩好像跟其它的没什么不同，小军却知道这是块真品和田玉做的。小佛玉佩大概有一寸高，半厘米厚，通体雪白圆润，做工十分规整，线条自然流畅。 古董市场经常有捡漏的事情，老头得了真品和田玉，自己却不认识。 “绝对是真的，想当年我祖上也是大户人家，这种东西多了去了，如今迫不得已拿出来卖，实在是愧对先人。”老头摇头晃脑的冒充祖上阔过，脸上惋惜的表情难辨真伪。 “两块钱吧，我们是学生，太贵了买不起。”小军作势要把小佛放回去，偷眼看着老头的反应。 “行吧，两块就两块，半天没开张，就当图个吉利。”老头二话不说的答应了，还扯出一条红绳子，帮他把玉佩穿好。 “你怎么没事瞎花钱呀？买个假货来有什么意思？”回到照相馆里，苏荃有些不解的说道。两块钱，不可能是真的，虽然她没有嫌弃的意思，但是假货给人的感觉还是怪怪的。 “谁说是假货？这是真的，你可一定不要把它扔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定情信物，是我俩爱情的见证。”小军郑重的把小佛挂在了苏荃脖子上，用手焐热了些，帮她塞进了脖子里。 “哎呀凉，好凉。”小佛接触到了胸前的肌肤，苏荃被冰得打了个激灵，连着叫了几声，见别人在看他俩，嘻嘻笑着捂住了嘴巴。 “你怎么知道是真的？那老头儿不是吃亏了？”苏荃望着寒风中摆摊的人们，下意识的说道。 “我说真的就是真的，相信我吧。”小军斩钉截铁的说道，却没理会老头是不是吃亏的问题。 “那我要送你什么呢？”苏荃偏着脑袋问。 “照片呗，反正只有一张，就算是你送我的吧。”苏荃不敢带着照片回家，也想不出藏的地方，他俩只冲印了一张照片。 “嘻嘻，那你太吃亏了，送我礼物和照片的钱，都是你出的。”苏荃笑眯眯的看着他。 “我不吃亏，才两块钱就娶了个媳妇儿。”小军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第四十一章 培训报到 过了元旦，苏卫东一大早拎着简便的行李搭上班车，提前一天去培训班报到。 一路辗转着坐公交车，找到工业办指定的地点，跟师范大学的门卫打听了之后，这才知道是在电化教室里报到，他们上课也是在这里。不过今天不用上课，报到之后可以先去分配的宿舍休息半天。 这次培训的通知上说了，为期一个月，封闭教学，周末可以休息半天。苏卫东这一个月，恐怕连家都不能回。 填好登记表，来到宿舍归置好了行李，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卫东正要迈步出去，门却被一下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梳着整齐的分头、戴着金丝眼镜、脸庞白白瘦瘦的男人走了进来。 “你好，也是来参加培训班的？”卫东见是同屋，主动开口打招呼。 “是啊，你是叫苏卫东吧？刚才在报到册上见到你的名字了，跟你一个宿舍，荣幸之至。我叫钱明宽，是阜阳区工业办的。”钱明宽放下自己的提包，颇为得体的寒暄着，伸手和卫东握了握自报家门。 “是，我是苏卫东，从神洲高压锅厂来的。”卫东热情的回答着。 钱明宽的手有些凉，不是因为天气冷的原因，而是身体自带的那种，跟他的外貌一样，给人阴沉的感觉。 “高压锅厂？那地方可够远的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这次来参加培训班的有五十多个人，大部分是国家或者各城区的工业办人员，还有些其他机关单位的。 卫东来自下面的企业，而且是偏远的神洲厂，钱明宽觉得有些奇怪，语气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平易近人，而是带有了询问的意思。 神洲厂他知道，每次工业企业报表里，数据都是排在后几位，是让工业办头疼的老大难单位 “我是武装部的副部长，大老粗一个。”卫东爽朗的自嘲着。 “哦，这次培训班原来是这样的。”钱明宽皱了皱眉，再看卫东的眼神中就带了明显的不屑之意。 他是堂堂阜阳区工业办的副主任，竟然要跟狗屁高压锅厂的武装部副部长一起上课，培训班的人员素质可见一斑。最不济也应该派个副厂长来嘛，武装部副部长能干什么？一不懂经营，二不懂生产，纯粹是来鱼目混珠的。 “快到吃饭时间了，一起去吧？”卫东亮亮手里的铝饭盒。 “不了，你吃你的去，我还有别的事儿。”钱明宽掏出一包sh牡丹香烟，自顾自的点上一根，连让让卫东的话都没说。 这是看不起自己，卫东明白他的意思，见他背对着自己低头整理床铺，不再和自己搭话，便知趣的一个人出了屋，去学校教师食堂打饭。 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在大学的校园里，感受着跟高压锅厂截然不同的气氛，看着身边经过的三三两两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卫东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许多。 年轻真好，不知不觉间，自己都四十多岁了，女儿都到了上大学的年纪，他触景生情的感慨着。 苏卫东出身穷苦，父亲早逝，是母亲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高中毕业后就参了军，在部队里凭着坚定不屈的性格，和勤奋好学的表现，一步步走上了营长的岗位。 改革开放的大时代，他即将参与到工业前行的浪潮中，如何应对工作的变迁，他心里并没有多大把握。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校园墙上刷着一条鲜红的大标语，映入他的眼帘。实践出真知，简单朴素的道理通俗易懂，注重实际工作的卫东对着标语微微一笑，好像有了主心骨一样。 培训班免费发食堂菜饭票，伙食还不错。吃过午饭回到宿舍，钱明宽不知道去哪儿转去了，同楼层的有很多同学陆续来敲门打招呼，卫东一一应对之后，关了门睡大觉。 在厂里这些年，整天周旋在鸡毛蒜皮的人际关系和琐事上，他觉得身体从里到外都有些生锈了。这次跟随老领导的召唤，他要彻底的放下所有包袱，把身心调整到最佳状态。 房间里暖气充足，被子都是新换，带有浓浓的阳光味道，苏卫东一场好睡之后，醒来已经是下午快五点了。扭头看看隔壁的铺位，还是下午他入睡前的样子，钱明宽压根就没回来过。 难得把家人和单位都抛在脑后，身心放空的大睡，卫东感觉身体充满了力量，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岁在部队的时光。 在武装部，他能不管的尽量不管，其实也是别的人使着劲儿的把他这个副部长架空，卫东干脆自觉地让自己处于半退休状态。 起身揉了揉脸，看看已经半黑下来的窗外，正在想着去食堂打饭，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苏卫东，苏卫东电话。” 卫东赶忙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鞋跑出去，嘴里大喊着：“来了来了。” 电话在走廊尽头的小方桌上，待他把听筒放在耳边时，果然是李向南的大嗓门：“卫东啊，晚上来家里吃饭。现在已经做上了，你走过来正好开饭。” 没等他说个好字，那边已经把电话撂了。 “老苏，谁的电话呀？”刚才帮他接电话的人没走远，脸带好奇的问。 “没谁，可能是打错了。”卫东尴尬的笑笑，顾不上寒暄转身就回了屋。 “不可能吧，明明是指名道姓的找你，听着像李处长的声音。”那人不甘心的追着问了一句，见他进屋就把门关上了，只好怏怏作罢。 卫东谨慎低调惯了，并不想大家知道他和向南的关系。来参加培训班的，都是各个单位的人精，他要是处理不当，很可能给自己给向南带来不好的影响。 李向南家离学校大概走路半个小时的路，有等车坐车的时间，还不如他自己溜达着过去。卫东甩开膀子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轻快的沿着街边独自走着，很快就觉得身上发热。 街边橘黄色的灯光在寒风中仿佛被冻住了，显得不是那么明亮，经过他身边的人用手捂着透风的领口，步履匆匆的擦肩而过。 卫东每天都早起锻炼打拳，但此时的心情绝非早上锻炼可比。 在厂里锻炼打拳，他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努力抓住渐渐老去的时光，心态是悲凉无奈的。而此时他英姿勃发，尽管面对的是渐浓的黑夜，却感觉黑暗的尽头，有一束强光在等待着自己，那时他会获得新生，重新成为一个有理想有干劲的青年。 第四十二章 母女拌嘴 到了李向南家进了门，李向南老伴儿手里拎着锅铲子返回厨房去忙活，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几样菜。 “嫂子，向南还没到家啊？”卫东自顾自的脱衣服拖鞋，大声朝厨房喊着。 李向南家是宽敞的三房一厅，一间客厅足有二十平方大小，条件自然是厂里职工宿舍不能比的。卫东以前来过几次，跟嫂子更是多年的老相识，一点儿都不见外。 “你说啥？我听不见。”向南老伴儿耳朵有点背，加上厨房里油烟风扇在哗啦啦的转着，她根本听不清卫东说了啥。 “我说，向南还没回来呢？我帮你打打下手。”卫东走到厨房门口，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得了吧，你就等着吃现成的就行了，等会儿就咱们三个吃饭，这条鱼做好了就得。我现在都成了老妈子了，天天伺候他。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往常都是这个时间到家。”她看看手上的表，已经快晚上六点了。 “羡慕你啊，天天时间充足，不像我们整天的瞎忙，也不知道自己在忙啥，小娜不回家吃饭吗？”卫东倚在门框上，看着个头不高，一头花白短发的嫂子做红烧鱼。 “时间倒是大把，闲着也挺难受，你们都有自己的事业，比我强多了。小娜指不定回来不回来，她平时住校，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学习咋样。”鱼做好了，嫂子关了火，卫东帮着把鱼朝客厅里端。 正说着话，就听见有人用钥匙开门，李娜冻得丝丝哈哈的回家了。 “苏叔叔好，今天这么多好吃的啊，我真是有口福。”她一边脱棉衣换鞋，一边跟卫东打招呼。 “小娜好，这个头又长高了，都快赶上你爸爸了吧。”卫东笑呵呵的说着。 “没有，我是因为穿了高跟鞋，实际上才一米六八。”李娜搓着手，着急忙慌的坐到桌子前用手夹了两片香肠吃起来。 “哎，你这孩子，老大不小的了，连点礼貌都不懂，手也不洗就吃，怎么这么不讲卫生，亏你还是大学生呢。”嫂子打了一下李娜的脑袋，催着她去洗手。 “苏叔叔又不是外人，我顶着寒风回来看望你们二老，我容易吗我？”李娜嘟嘟囔囔的起身去厕所洗手。 紫色的紧身毛衣勾勒出曲线玲珑的身材，两条大长腿纤细笔直。她边走边梳笼着黑直的披肩长发，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正朝妈妈嘟着丰满的嘴唇表达不满。 “你一个星期都不一定回家一趟，还好意思说是来看望我们的，都说傻人有傻福，今天你苏叔叔来，你倒会捡日子吃好吃的。”妈妈跟着李娜的屁股数落她。 “不就吃你们点儿吃的嘛，等我工作了，加倍还给你们。”李娜在厕所洗脸洗手，嘴巴不饶人的跟妈妈呛呛着。 “你看看，这孩子都被惯成什么样了，一点儿都不像她哥哥，你说一句她有一百句等着你。”妈妈没词了，走回客厅来指着厕所跟卫东抱怨。 “呵呵，嫂子，孩子大了嘛，你们老两口以后只管等着享福就行了。”卫东只好和稀泥。 “等着享她的福？我这辈子是指望不上了，就盼着她赶紧大学毕了业，找个人家嫁过去，我也就不操心了。”嫂子坐在沙发里摇着头。 “我哥怎么了，我哥就是被你们给迫害的，放着好好的大学不让上，非得让他去当兵，整天一身土一身泥的，白白净净的帅小伙，成了糙老爷们儿。嫁人还早着呢，要嫁也得我自己挑一个，绝不能让你们掺和。”李娜两只手互相抹着润肤霜，一脸不屑的走了出来。 “我是拿你没办法，等你爸爸回来收拾你。”妈妈缴枪投降了。 李娜得意的一笑，转头看向了苏卫东：“苏叔叔你今天有啥事儿？今晚不回厂里了？我给你收拾收拾卧室吧。” “不用不用，我是来参加培训班的，吃过饭回宿舍去，得培训一个月呢。”卫东简单的说了说情况。 李娜虽然任性，还是很有礼貌和教养的，对客人绝不会缺了礼数。 “培训班？你不是在武装部吗？又有革命新动向？”李娜刚正经了一下，转眼就拿苏卫东开涮。 “是你爸爸他们单位搞的培训班，我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来。你上的是什么大学，什么专业？”卫东不想跟她过多的说培训班的事情，关心的问了一句她的学习。 李娜上大学，李向南根本没通知卫东，一是低调，二是在他看来，李娜怎么样都无所谓。 “工业办的培训班？怎么让你来参加了？我考的是帝都大学，学管理的。对了，荃荃也快考大学了吧？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我可想她了呢。让她也考我们这个专业吧，将来我可以照顾照顾她。”李娜顺嘴问了一句，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苏荃身上，顿时眼前一亮。 荃荃可是个美女，将来有她罩着，而且还是学姐身份，她自己脸上也有光彩。 “她呀，虽然跟你同岁，得后年才能考大学呢，能不能考上都不一定，不像你这么聪明。”卫东夸了夸李娜。 “荃荃学习那么好，考大学肯定不成问题，等她来了我带她出去玩，跳舞啊聚会啊，一定让她成为我们大学的校花。” “跳舞聚会？你们大学生还有这些节目？”卫东好奇的问。 “当然啦，好不容易上了大学，肯定要享受下青春时光，要不然上大学干嘛？”李娜满不在乎的说道，仿佛说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今天是打算跟人去参加通宵聚会的，跟宿舍同学说了晚上不回去睡觉，谁知聚会被临时取消了，迫不得已才回了家。妈妈是个老糊涂，爸爸是个老霸道，好不容易脱离了家，一般时候她宁可在宿舍待着。 城里的生活太过喧嚣浮华了，卫东看着眼前的李娜，内心有了一丝担忧。高压锅厂虽然偏僻，但风气还算正常，苏荃接触不到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算是一方净土。将来她到了城里，遇到像李娜这样的同学，万一被带着学坏了，那可怎么得了。 不过孩子长大了，早晚要面对社会，具体会怎么样，只能由着她们自己去闯荡，做父母的管得越多，她们越容易产生叛逆心理。 房门外一阵儿钥匙的声响，随即李向南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卫东，你早来啦，我下班到家一般都是这个时候。咦？你怎么在家呢，今天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第四十三章 交代工作 “我怎么不能在家了？难道这不是我家？”李娜尽管有些怕爸爸，还是虚张声势的跟李向南对着顶。随即心虚的跑进厨房去拿碗拿筷子，一一摆放在桌上。 “你少打马虎眼，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耽误了，否则你才不会回来呢。”李向南把公文包挂在了门边的衣帽架上，看着李娜瞪眼。 “本来晚上有个自由主义聚会，组织的人临时有事取消了，就这么回事儿。”李娜不服气的看看爸爸，小声把晚上的活动说了出来。她压根不敢隐瞒，李向南要想了解她的活动，不用多久就能打听清楚。 “什么乱七八糟的自由主义，你们这些大学生一天到晚都是吃饱了撑的。”李向南边说边进了厕所去洗手。 “民主自由是每个公民的合法权力，这也是国家提倡的，怎么是乱七八糟呢？”李娜梗着脖子，夹了一筷子菜开始吃饭。 “真正的民主自由是人们心里的那种满足感，不是你们几个小年轻嘴里嚷嚷几句就能实现的。你少掺和这些不着调的活动，老老实实的完成你的大学。”李向南训着李娜，坐在了卫东身边。 “喝酒吧你俩，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见了面就跟仇人似的。”老伴儿见爷俩儿吵起来了，张罗着给卫东他俩倒酒。 “嫂子，我自己来吧。嗬，还是茅台呢，我今天也有口福。”卫东抢过酒瓶，岔开了父女俩争吵的话题。 “知道是你来，我这老伴儿把我最好的酒都拿出来了，让人心疼啊。”李向南也意识到场合不对，放缓了口气，李娜耸耸鼻子闷头吃饭。 “我敢不拿出来嘛！拿出来了你又心疼，不拿出来吧，肯定又要挨说，我这忙里忙外的，竟落不下个好。”老伴儿很配合的搞活气氛。 “辛苦你了嫂子，我敬你一杯。”卫东举杯跟李向南碰了碰，又敬了下嫂子。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淡了不少，算是有了温馨之意。 “卫东啊，明天就开始正式上课了，这次我们请了阮教授来给你们上课，我也会一起听听，机会难得，你要好好把握住。”李向南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 “阮教授？哪个阮教授？”卫东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不是我们大学里的阮教授，专门研究社会主义发展的？”李娜吃了半饱了，在一旁插了嘴。她上半身猫着腰，双腿交叉架着二郎腿，紧身毛衣下胸前两团高高的耸起，略显肥厚的鲜嫩嘴唇红扑扑的，看上去诱人之极。 “对，就是他，难得你还知道他的大名和成就。”李向南没呵斥李娜乱说话，反而夸奖了一句。 “唉，我整天在厂里待着，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都不知道了，阮教授可是鼎鼎大名，居然能来给我们上课。”卫东想起阮教授是谁了，那是名噪一时的，坚持改革开放路线的学术界领军人物。 坚持改革开放一万年，这句鼓动人心的话，就是他说出来的，旗帜鲜明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如今能有如此风骨的人物可不多见了。 “所以说啊，这次培训班的机会十分难得，你多认识认识同学们，跟他们搞好关系，对你以后的工作有好处。”李向南微微一笑。 “老领导，您对我这是太关照了，我必须要干一杯。”卫东从内心里感谢向南，今晚这顿饭，不仅仅是给他接风的家宴，更是李向南向他提前透露培训班和日后工作的指导。 “苏叔叔，你要到工业办上班啦？那岂不是荃荃也会进城里来上学？”李娜吃饱了，身体笔挺的坐直了，后背靠在了椅子上，手放在桌子上问了一句。 “还没确定，要等培训班结束以后再说。”苏卫东和向南交换了一下眼神，十分谨慎的回答了一句。 李向南看着卫东的眼神愈加赞赏，即便是在家里，他也这么小心在意，实在是个值得倚重之人。很多人稍微得了点不靠谱的小心，恨不能嚷嚷得让世界都知道，卫东历来稳重，李向南看重的就是他的为人风格。 “且，跟我还保密，行了，苏叔叔爸爸，你们俩慢慢聊，我进屋去歇着了。”李娜很知趣的离了桌，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没多久李向南老伴儿也离开了，剩下他俩继续着未尽的话题。 “钱明宽是工业办的吧，他跟我一个宿舍。”卫东好像无意的说了一句，其实是想打听打听工业办的情况。 “跟我还玩心眼儿？想问就直接问嘛，今晚叫你来，还不就是给你交代交代。”向南嗔了一句，摸出一包小熊猫烟来，各自点上一根。 “钱明宽是阜阳区的工业办副主任，为人比较阴柔，工作方面还算尽职，只是有时会束手束脚的，下面的企业对他有些说法。”李向南尽量委婉的介绍着。 为人阴柔，那就是爱耍小手腕。工作方面还算尽职，那就是不怎么积极工作。束手束脚的，就是放不开手脚，还有可能爱摆领导架子管束别人。下面的企业有说法，无外乎吃拿卡要这些了。 领导说话有领导的艺术，下属要从里面揣摩出真实的涵义来。 “那我是不是将来要跟他共事？”卫东笑着问了一句。 “你小子不笨嘛，连这个都能猜出来。我的意思是让你先到阜阳区工业办干干，积累一些基层经验，按照你的资历，也给你安排个副主任，分管企业改制这方面的工作。”向南哈哈一笑，把不算难解的谜底解开了。 阜阳区，就是高压锅厂所在的郊区了，并不是首都的核心区域。企业改制是个新概念，众多老旧国企，这些年发展到了穷途末路，不改制没有前途，改制，缺少现成的经验。 “这个我没什么经验呀。”卫东从来都是做最坏的打算，未成功先虑败。 “正是因为你没有经验，才让你来干，你当兵也没经验，当武装部长也没经验，不也干得挺好的嘛，难道把打硬仗的传统丢了？话说回来，也不是让你马上就扛炸药包嘛，先干几年摸摸方向，在学习中前进。象钱明宽他们这一帮人，经验倒是有，可他们是死守着过去那一套，不接受新思路新方向，工作起来效率太低。”李向南喝了几杯酒脸上泛红，说话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 这是让自己去趟地雷了。改革开放有很多以前未曾触及的领域，做好了千古留名，做不好就要遗臭万年。 第四十四章 判若两人 两个人聊了很多，不知不觉的，卫东离开时已经快十点了，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不断的揣摩着自己要面对的新工作领域的思路。 打开宿舍的门，却见钱明宽正半倚在被窝里捧着本书在看。 “老何回来啦，你这一嘴的酒气，去哪里腐败了？”跟中午的态度判若两人，钱明宽显得分外热情了起来。 不用猜就知道，李向南打来的电话起了作用，钱明宽他们这些人肯定知道了他和李向南的关系。 钱明宽窝在副主任这个位置上已经好些年了，晚上回来跟别的宿舍的人串关系，这才知道自己有些狗眼看人低，跟自己一个宿舍的苏卫东，居然和李处长认识。如果通过苏卫东跟李处长搭上线，说不定能有意外的收获。 “哪里腐败，遇到一个多年的老战友，一起喝了几杯，你看什么书呢？还没开始培训就这么用功。”卫东笑呵呵的回着，准备去打两壶开水洗洗睡觉。 “没看什么，打发时间而已，壶里有开水，你只管用吧，我已经洗好了。”钱明宽卫东进门前，临时抓起来装样子的书放下，笑眯眯的说道。 《计划经济理论》，放在他被子上的书，被卫东看到了封面，卫东瞄了一眼没说什么。现在还在钻研计划经济，钱明宽确实如李向南所说的，死守着过去的老一套。市场经济虽说还不是目前国内的主流，但从百姓生活到理论导向，或多或少的大家都知道，市场经济迟早要成为社会主义经济的组成部分。 晚上跟李向南交谈，他也很鲜明的指出，高层正在研究相关的内容，逐步向众多国营企业推广实行，诊治积重难返的老一套做法。 “你的老战友，是不是国家工业办的李处长？”等卫东洗漱完毕钻进被窝，钱明宽知道弄虚的没什么用，单刀直入的问道。 “没有，是我在部队上的战友，他正好出差来首都，我喝多了酒先睡了。”卫东坚决不承认，假借酒意侧身背对了钱明宽。 钱明宽吃了闭门羹，亮闪闪的眼镜后面露出羞恼的眼神，朝着卫东的后背无声的骂了一句，下床把灯关了睡觉。不就是个大老粗嘛，靠着李向南的关系混进培训班，得意什么？ 第二天早上正式开课了，李向南和阮教授的身影一起出现在教室门口。推让了一番之后，阮教授坐在了前排位置，作为主办单位领导的李向南先做开场白。 “各位同志们，同学们，本次培训班，是为了探讨社会主义经济的发展方向，而特意举办的，你们来自首都的各行各业，是其中的杰出代表，目前国内的经济形势不用我多说，稍后有阮教授和别的专家给大家上课。 我要强调的一点是，这不是一次走过场的培训，要讲的课是真知灼见，对于你们以后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 培训期间不得私自离校，每次上课要点名做考勤，你们选一个班长和纪律委员、学习委员，既然身处校园之内，一切就按照正式上课一样处理。”李向南简短的讲了几句，恭敬的请阮教授开始上课，自己则找个空位坐了下来。 阮教授是怀有国际眼光的学者，他的理论和一些坚持计划经济的专家有很大冲突，不过高层并没有清晰的表明态度支持哪一方，目前还停留在学术争端的层次。 “我们有老大哥做榜样，跟着他们学就是了，为什么要自己搞一套不同的路线？”讲了一堂课之后，是十五分钟自由提问讨论时间，就有胆大的人开始朝阮教授提问了。 苏卫东回头看看李向南，正好他在看自己，两个人匆匆交换了一下眼神，关于这些问题，他们也没有扎实的理论做基础，昨晚大部分是凭着直觉在讨论，现在由泰斗级的阮教授讲课，确实是难得的理论学习机会。 “有人说要跟着老大哥走，有人说要完照搬西方的那一套，在我看来，都不错也都不对。我们国家是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伟大国度，最长时间的领导了世界，只是近代落后了，所以才要迎头赶上。 跟在别人后面，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太可能实现超越。过去能取得巨大的成就，实现了社会主义新社会，就是没听从别人的指挥，按照自己的特色，走出自己的道路。”阮教授停顿了一下，借着喝水的机会看看下面人的反应，有人沉思不语，更多的人是在轻轻摇头，对他的话显然不太认同。 “老大哥确实有它先进的一面，历史上给我们很多帮助，但是以我的眼光来看，目前老大哥搞的那一套很危险，一旦出了事儿，很可能会让世界震惊。”阮教授语出惊人的说道。 开什么玩笑，老大哥现在如日中天，阮教授却说老大哥危险，听讲的人谁也没敢就这个问题再发问。 “阮教授您好，我叫苏卫东。您觉得我们未来的经济走向和组成，会发生哪些具体变化？”卫东见冷了场，提出昨晚和向南讨论过的问题，想听听专家的看法。 “这个嘛，具体变化我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毕竟我不是决策者。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国家不会走回头路，未来的经济组成，必定是百花齐放，多种经济形式共存的现状不会有改变，只会越来越灵活，越来越开放，让更多的国际国内资本，参与到国家的建设中来。”阮教授看了看苏卫东，见他微微颔首肯定自己的说法，稍觉心里有些安慰。 阮教授讲课的时候，下面有睡觉的，有交头接耳的，苏卫东是少数几个认真听讲还做笔记的人，怪不得李向南私下里对自己说，苏卫东是个可造之材。 接下来有人提了些不疼不痒的问题，随着下课铃的声音响起，结束了阮教授的课程。 “大家先别走，你们选个班长出来。我不一定每天都过来，班级还是要有人负责的。”上午最后一堂课上完，到了吃饭时间，李向南走到讲台前拦住了大家。 一番推让之后，工业办的一位科长当了班长，钱明宽则成了学习委员。没人愿意当的纪律委员，被李向南硬性指派给了苏卫东。 卫东来自下面企业，马上要调整工作岗位，当纪律委员虽然会得罪人，但却能让他尽快和大家伙熟悉起来，这是具有强烈李向南个人特色的用人风格：要么不用，用就坚决的支持。 第四十五章 偷听秘密 沉默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表现，有的人在沉默中日渐消沉，有的人在沉默中积蓄力量。 小军越来越沉默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要在沉默中碎裂。 苏荃好像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不是见不到苏荃，每天在学校里、在路上，他都能见到苏荃的身影，但他感觉他俩的距离越来越琢磨不定，好像很近，其实又很远！ 他搞不清楚为什么，自从和她进城回来之后，再见到她时，她始终保持着视若无睹的态度，往日里悄悄对他展颜一笑的情景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像他和周围的那些同学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难道哪里得罪她了？”每当他有些空闲时间的时候，总会想这个问题，却根本想不出她为什么会这样对自己。 小军在学校里，回家吃饭的时候，跟同学们和爸妈，都没什么心情说话，终日和苏荃一样面无表情的。 青春的恋爱并不总是充满美好，热情如火，当对他俩共同的考验来临时，一样象从北方吹来的寒流一样，冰封住激情滚滚的河流，充满了无可抗拒的寒意。 苏叔叔不见了，苏荃疏远了，他唯有每天早上坚持锻炼时，狠狠的挥舞着拳头，将心里无处发泄的郁闷打出去。 比起小军的郁闷，苏荃的哀伤并不会少上一丝。 那天逛街回来后，妈妈给她下了通知，以后再上学和放学，都要等着妈妈一起走，杜绝了她和小军再单独相处的机会。 夜里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长痛不如短痛，决定用沉默来处理她和小军的关系，也可以作为对他俩感情的一次考验。 究竟她自己是因为同情心和好奇心，还是因为真挚的爱恋，才和小军有了感情？苏荃自己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也无从分辨其中的区别。 她还是太年轻了，面对影响感情的变故，找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就想象鸵鸟一样把自己隐藏起来。 “小军，小军在家吗？”周六的晚上，三包子在楼下喊着。 “什么事儿？”小军走到楼道里朝下回应。 “出去转转吧？老憋在家里多没劲儿。”三包子仰着头。 “你等我一会儿。”小军点点头，出去转转也好。 “是三包子吧？你俩可别出去惹事儿。”玉秀嘱咐了一句。 “不能够，人家三包子跟他二哥不一样，现在也会努力读书了，据说成绩还不错呢。”爱国笃定的支持着儿子。 他感觉最近小军有很重的心事，问又问不出来，让他出去散散心也好。儿子学习成绩现在呱呱叫，完不用担心他会出去乱来。 在很多家长，包括老师的眼里，学习成绩代表了一切，好像成绩好就代表所有的一切都好。 “干嘛去啊？”小军有点提不起精神，来到楼下的时候问三包子。 “我请你吃饭吧，咱们吃点儿好的去。感觉你最近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是不是跟她闹别扭了？”三包子飞着眉毛朝苏荃家示意。 “少扯那些没用的，你能请我吃饭？还不是去你二哥的饭店里。”小军顺着三包子的目光看了看苏荃的房间，里面亮着灯，依稀能看到苏荃的身影倒影在窗户上。 咫尺天涯，就是这么折磨人。 “嘿嘿，反正咱们去吃不要钱，不吃白不吃。”三包子拉着他就走。 二包子成了厂区的混混头之后，自己想办法开了一家小饭店，卖些小炒面食什么的，生意还不错，平时都是手下在忙活，他只管按时算账收钱，当起了甩手掌柜，没事请朋友们胡吃海塞一顿。 “二哥，我和小军来蹭点酒喝。”三包子进了门，二包子正和几个人坐在一张桌子边，地上摆了一堆喝空了的啤酒瓶。 “行啊，你俩在这桌坐还是自己单坐？小军，你可好久没露面了，都在忙活什么呢？”二包子无所谓的点点头，跟小军打招呼。 “没忙啥，我们每天就是上课学习。”小军应了一声，跟三包子坐到了一张小桌上。 冬天和凉啤酒，一股凉意顺着肚子蔓延到身上的毛孔，小军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这些天来的郁闷心情释放了不少。 二包子拉着一个人去了后面的厕所，小军喝了几杯酒后想要排泄，也跟在后面朝厕所走。 到了厕所门口，只听二包子正在说着话，小军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听听他们在说啥。 “二哥，明天你要进城啊，彪子哥对你真看重。哥们跟着你混，以后发了财可别把我们忘了。”他们已经喝了挺多酒了，那人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的。 “说什么呢？我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你们这些哥们儿支持嘛，这个店不算什么，等以后咱们发了财，要干更大的生意。明天我进城去见彪子哥，他给我传话来了，说是有事跟我交代。没办法，咱们这一片，离了我还真不行。”二包子满脸通红的吹牛逼。 “那肯定的，你对哥们儿仗义，不像王秃子和老蔫他们，有啥好处只往自己兜里划拉，不跟哥们儿们分享，怪不得大家伙儿不愿意跟他们混。彪子哥给你当靠山，二哥你只会越来越牛逼。”那人不停的拍马屁。 “彪子哥？说实话吧兄弟，彪子哥压根就没看上咱们这片儿，要不是因为石军，他才懒得搭理咱们呢，不过就是空口支持，连人都不给配。不过也好，咱们也不用给他上供。”二包子一边提裤子一边说。 “石军？他不是彪子哥的人吗？上次赶走王秃子他们，靠他们几个过来帮忙呢。”那人不解的问道。 “他不是咱们一路人，彪子哥对他早就不满了，明天说不定就是要让我办这件事儿呢！”二包子打头往回走，正遇上进来的小军。 “你来多久了？”二包子下意识的问道。他刚才和手下说了不该说的秘密，现在都有些后悔喝多了酒，嘴里没把门的了。 “我刚过来啊，咋了？”小军走到便池边，解开裤子就尿，哗哗的声音表明他真的是着急上厕所。 “没咋，只管吃只管喝，你小子够意思，要不是你那一块钱，我当初还真不知道咋跑路呢。”二包子嘿嘿一笑，拍拍小军的肩膀出去了。 石军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彪子哥让二包子办什么事儿？小军心里琢磨着二包子的话，暗暗想着要不要掺和进去。 石军看着人不错，小军最近很郁闷，对这件事儿上了心。 第四十六章 杀人灭口 “明人，你二哥是在家里睡还是在外面睡？”吃饱喝足了，小军和三包子出了饭店，打着饱嗝朝家里走。外面很冷，风刮得呜呜响，街上都没几个人影。 “当然回家睡了，这店里连个暖气都没有，睡这里很冷的。”三包子打着哆嗦，两条胳膊紧紧抱着自己的棉衣。 “你二哥明天要进城，等他回来了，你看看他带了啥东西回来，或者带了什么人，你都跟我说说。”小军不容置疑的吩咐着。 “咋了？你怎么操心起我二哥来了？”三包子奇怪的问道。 “我觉得你二哥要犯大错误，你信不信我吧？咱俩关系这么好，不能看着你二哥稀里糊涂的被人利用，像你大哥一样去蹲监狱吧？”小军跟他解释着。 “不能吧？哪有那么邪乎？他不就是打打架，开开饭店，能有什么大错误？”三包子不太相信。 “我刚才上厕所，听到他跟别人的对话了……”小军把听来的话跟三包子说了一遍。 “石军不是他们一路人？难道是警察卧底？”三包子看录像看多了，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上面。 “嘿，我还没想到呢，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挺聪明的嘛。”小军一直没想明白石军到底是什么人，经三包子这一提醒，越琢磨越觉得他说的不错。 “不过也说不定呢，万一是别的什么大混混派来的呢？”三包子得意的笑了笑，眼珠子乱转的说道。 “不管那么多，反正你尽量打听打听你二哥要干嘛，咱们不能眼睁睁看他犯罪。如果石军是警察，咱们就帮忙，要是别的什么人，也不能让你二哥手上沾人命，这可是要枪毙的。你只管打听，千万别让你二哥发现了。”小军吓唬着三包子。 “嗯，我听你的。”三包子用力点点头。小军完是为了他好，二哥好不容易安稳了几天，爸妈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了，要是二哥犯浑，他这个弟弟一定要阻止。 “到我家坐坐吧？”到了小军家路口了，他邀请三包子。 “不了，我吃多了想上厕所，再说你爸妈不乐意咱俩一块儿玩。”三包子摇摇头跑了。 第二天上午，二包子如约来到了城里，见到了彪子哥。彪子哥干得大，在城里有个挺大的饭店做根据地，正经生意掩盖着所有的违法犯罪活动。 跟着人上到二楼，二包子不禁连连暗叹大混混的手笔，绝不是他能相提并论的。饭店一共两层，一楼大概有近百张桌子，二楼是包间，装修得富丽堂皇，恐怕接待外国贵宾也不在话下。 “明国啊，来来，里面坐。”彪子哥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热情的招呼二包子坐下。 彪子已经通过小弟给二包子放了话，如果他敢来，说明他有胆量帮他，要是不敢来，以后彪子也就懒得再理二包子。 二包子在厂里兄弟面前吹了很多次牛逼，其实是第一次见到彪子本人，跟传说中的形象差不多。彪子很魁梧的身材，脸上油光满面的，浓眉大眼显得很精神，只是看人的时候带着很凶恶的眼神，让人情不自禁的觉得害怕。 “彪哥好，老弟给您见礼了。”二包子拱拱手，像个土老帽一样犹疑着坐在了办公桌前，周围的小弟们不禁撇撇嘴。 “你们先出去，我跟明国老弟说点私话。”彪子挥挥手，让屋里的人都出去了。 “明国，听说你在你们那片儿干得不错啊，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彪子哥捧了捧二包子。 “哪里哪里，还不是仗着彪哥的威名混口饭吃。承蒙您关照，我们厂里原来的人都被赶走了，还得多谢您帮忙。”彪子平易近人的表现，让二包子忐忑的心稍觉安定。 “顺手的事儿，你哥跟我的好兄弟关系不错，他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说，没有我彪子摆平不了的。”彪子很霸气的说着。 “一定一定，不知彪哥您找我过来，有什么吩咐？”寒暄半天，二包子忍不住问道。 “对，你不说我倒忘了，看我这记性。”彪子装作糊涂的样子，打开了抽屉，拿出个报纸包。 “这是一千块钱，你先拿去花，事成之后再给你一千。”彪子手指点着纸包，然后一下子推到了二包子面前。 两千块钱，二包子咽了口唾沫，盯着纸包没吭声。无功不受禄，彪子这是要干大事。 “不错，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人，办完这件事儿，你要是愿意进城来发展，我可以给你划一片地盘，比你厂里的油水丰厚多了。”彪子很满意二包子的表现。 “您说吧，想让我干什么？”二包子掂量着，金钱和地盘的诱惑，让他胆子大了不少。 “这是给你的东西，用完了就归你了。”彪子耷拉着眼皮，从抽屉里又拿出来个纸包。 这次二包子自己打开了，里面是乌黑锃亮，闪着寒光的一把手枪，枪身的烤蓝在幽暗的灯光里显得格外刺眼，黑洞洞的枪口直冲着二包子的胸口，把他吓得一哆嗦。 “你找个机会把石军请到你们厂里去，用它干掉石军，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你们那穷乡僻壤的，找个野地把他埋了，肯定没人发现，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量，在道上混，没胆量肯定是不行的。”彪子慢悠悠的使着激将法，他阴沉的嗓音，闪着狠毒光芒的眼睛，二包子直觉浑身发冷。 以前打架什么的，都不算什么大事，杀人，他可没干过呢，万一被发现了，他的下场比大包子还要惨，肯定得把命丢了。 彪子说完了，把身体舒展着靠在了阔大的办公椅里，十分玩味的看着二包子。 枪是警枪，二包子杀了石军以后，肯定要被警察盯上，到时所有的罪过都有二包子一个人扛了，跟彪子可没有任何关系。石军明里暗里的搜集他的犯罪证据，很可能是警察派来的卧底。 当初彪子对石军就有所怀疑，所以才派他带头去帮帮二包子，让石军和二包子认识，为斩草除根做准备工作，否则他哪会帮鸟不拉屎的破工厂里的小混混。 彪子很满意自己的筹划，看着二包子就像看傻逼一样。 象二包子这样的年轻的小混混，给点儿钱，再给个虚无缥缈的地盘承诺，他们就啥都敢干。彪子混了这么多年，心里很清楚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要不是石军逼上门来，他也不愿意干这种事儿。 第四十七章 解救石军 干还是不干，这是个问题。二包子在暖气充足的屋里，低头想了半天，额头上沁出了滴滴汗水。 “彪子哥，你说话算话！”二包子用力拍了下桌子，咬咬牙把枪检查一番，揣好在了自己的裤兜里，伸手抓起面前的一千块钱纸包，狠狠的盯着彪子，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老弟放心，我彪子在道上这么多年，说话算数就是我的金字招牌。”彪子暗暗松了一口气。二包子要是不答应，他还得考虑另派人干掉二包子灭口，到时候手上还得多沾一条人命。 二包子下定了决心，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既然选择在道上混，不拿出点魄力来，不可能出人头地，跟彪子哥把计划细节落实后，在饭店包间里吃喝一顿才离开。 坐班车回到了厂里，天已经黑透了，他连饭店都没去，径自回了家，先把手枪和钱放到了床下面，家伙带在身上太沉太招眼。 二包子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妥善的计划，准备按照彪子哥的吩咐干掉石军，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他起了大早赶班车，平时晚睡晚起的作息规律被打乱，加上担惊受怕的，实在抵挡不住时时袭来的困意。 三包子听了小军的吩咐，见二哥回了家，早就开始暗中盯着他了，坐在过道里听着他折腾了一阵儿之后没了动静，伸头看看原来是睡觉了，忙蹑手蹑脚的进屋，翻翻刚才二哥放东西的地方，想搞明白他藏了什么东西。 入手沉重，三包子打开纸包一看，居然是厚厚的一大叠十元钞票。再一模下面的纸包，有些冰凉的感觉，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一看，差点叫出声来，险些把枪扔到了地上。 有钱又有枪，肯定是要犯罪。 听着二哥在床上翻了个身，他连忙把手枪和钱包好放回原处，腾的一下倒在自己床上假装要睡觉。他们家和小军家一样是标准的两间房职工宿舍，他和二包子睡一间，幸好大哥不在家，还不算太挤。 “老三，几点了？”二包子被三包子倒在床上的声音弄醒了，睡眼朦胧的嘟囔了一声。 “快九点了，你今天去哪儿了？我今天去饭店没见到你。”三包子探着二哥的口风。 “今天去城里见彪子哥了，有事要替他处理。”二包子有些得意的说道。 一般人见不到彪子哥，这可是他以后在小混混面前吹牛逼的资本。 “哦，上次在招待所吃的菜真好吃，比你的小饭店强多了。你们啥时候去聚餐，能不能带上我啊？”三包子不笨，趁着二包子头脑不清楚的时候发问。 要是石军来的话，肯定不能在二哥自己的小饭店里请客。 “后天吧，后天我们请石军来吃饭。你吃什么吃，好好上你的课。”二包子说完清醒了，瞪着眼睛看三包子。弟弟莫非察觉了什么？三包子有点紧张的伸手到床下摸了摸，随即定下了心，硬硬的还在。 他和彪子哥已经商量好了，这种事越早下手越好，明天有些来不及，后天彪子哥会找借口把石军派过来。 “不吃就不吃呗，凶什么凶，我睡觉了。”三包子得了准信，装作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周一上了学，课间休息的时候，三包子把二哥带了枪，还打算在招待所请客的事情不加隐瞒的告诉了小军。 “行了，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天晚上我去处理。”小军镇定的说着，眼睛瞄了瞄苏荃的身影，她正和一个同学经过他身边，目不斜视的好像没看见他一样。 小军把满心的不解和恼火，化作了对二包子的愤恨，决意要破坏他的计划。 到了周二的晚上，小军早早的吃过了饭，跟爸妈说了一声，自己悄悄的来到招待所外面，打探了一番后藏在一棵大树下面，紧紧盯着门口。他已经看过了，石军和二包子都在里面呢，正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白酒。 石军根本没意识到彪子哥派他过来，是要把他送上黄泉路。今天二包子显得很热情，带了几个小弟频频劝酒，石军来者不拒的一杯杯喝着，很快就酩酊大醉。 “你们先回去吧，我陪石哥走走。”二包子搀着几乎走不动路的石军，挥手让他们先走。 小军见到他们出来，紧张的握了握手里的铁棍，把棉帽子拉下来遮住了脸，紧紧跟着二包子来到了附近的小河边。 小河冻得并不结实，二包子把醉的不省人事的石军先放倒在地上，搬了块大石头把冰面砸开个大窟窿，回身瞅瞅窝在地上的石军，从怀里把手枪掏了出来，慢慢走到他身边，面对着河水的方向。 为了消音，二包子特意拿了块白毛巾，准备缠到枪管上，到时一枪崩了石军，再把他身上绑几块大石头往河里一推，明天早上河面就会重新冻上，尸体会在河底漂到别的地方去，或者被鱼虾吃个干净也说不定。 醉酒的人很难拖远，这里离招待所不远不近，还是有些光亮的，枪身在漆黑的夜里一闪，加上明显的白毛巾，小军知道情势紧急，再也不能继续等下去，从黑暗中一下子窜上来，不等二包子有所反应，一铁棍砸在了二包子的肩膀上。 “我草，是谁……”二包子低呼一声，还没转过身，后脑又被猛击一拳，身体软倒在地上，跟石军并排躺下了。 小军把枪揣好，背起石军沿着来路回到招待所附近，想想没什么好地方可去，只好继续扛起死沉死沉的石军，躲到了招待所旁边的一处墙角里。 这里黑乎乎的，处在光线的死角，而且还避风。小军累的呼哧呼哧的浑身是汗，要是在风地里待着非得感冒不可。 连拍带捶的，石军总算呕吐了出来，慢慢的清醒了。 “小军，你怎么在这里？”石军认出了小军，嘴里喷着酒气问道。 “嘘，先别说话，你再醒醒神，二包子过来了。”小军嘘了一声，跟石军俩躲在墙角里蹲着，看着二包子晃晃悠悠的从河边过来，在大路上左右看了看，犹疑的走远了。 小军下手有轻重，估摸着二包子不至于昏迷不醒冻死在河边。 莫名其妙的挨了一棍子，还被打晕了，连带着枪也丢了，本来万无一失的事儿，居然被人暗算一把。二包子小声骂骂咧咧的往家走，要好好想想怎么跟彪子哥交代，或者他自己要见机不妙，赶紧逃跑避难。要是彪子哥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他。 第四十八章 执迷不悟 “怎么回事儿？”石军还在云里雾里呢，不知道自己今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二包子要杀你，今天晚上特意把你灌醉了，是我把你给救下来的。”小军伸着脑袋观察着二包子的动向，头也不回的跟石军解释。 “真的吗？”石军不太相信。 “骗你干嘛？你是不是卧底？彪子哥已经知道了，安排二包子把你干掉。”小军直起了腰拍拍身上的土，顺手把兜里的手枪掏了出来，把石军吓了一跳。 “你这枪是从哪儿来的？这是警枪啊。”石军接过枪，熟练的检查了一下，发现是一把制式武器，子弹已经上膛了。想起自己今晚的经历，不得不相信了小军的话，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彪子哥给二包子的。你真是警察？”小军偏着脑袋问他。 “是，我跟了彪子哥已经大半年了，多多少少的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看来他这是要狗急跳墙杀人灭口。”石军恨恨的说着，手拍着脑门尽快醒酒。没想到今天彪子哥派他来高压锅厂，竟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天儿真冷，这么晚了你也走不了，不如跟我回家对付一夜吧，明天你一大早离开，别让二包子再把你逮着。”小军消了汗，打湿的衬衣紧贴着皮肤，觉得身上透着冰凉。 “那好吧，谢谢你啊小军，当初我就觉得你不是一般的小混混，挺有主见的。二包子还没那么大胆子，要是再来找我，我就把他关局子里去。”石军抖了抖手枪，麻利的揣到自己裤腰上。 “这是什么枪啊？”小军边走边问。他在前面带路，石军跟着他拣路边阴影里走，以防二包子杀个回马枪。 “这是五四式，正规部队和警察才能用的，你不会用吧，等会我教教你。”石军警惕的眼睛在四处张望着，不过二包子一直没再露面，确实没有大混混那股子狠劲。 到了小军家，他先进屋跟爸妈打过招呼后，等爸妈放心的进屋休息了，才把靠着走廊的窗户打开，石军从窗户跳进去，爱国和玉秀根本没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小军，今天晚上真要多谢谢你，救了我一命。”石军坐在小军惯常坐的椅子上，朝躺在床上的他感激的说道。 小军觉得累了，在床上大口的喘着气，好半天才平静了些。主要是因为心情紧张，录像里的惊险情节，活生生的在他身上上演。当时不觉得害怕，现在想想自己胆子有点太大了，如果二包子稍有察觉，反应再快些，说不定他这条小命也得陪石军一起死。 “那你怎么打算啊？以后还当卧底吗？”他起身喝了口水，轻声问石军。 “我身份已经亮到了明处，不可能再当卧底了。彪子哥那些罪证，我早就交到刑警队了，这几天正打算收网呢。等这件案子结束，我就可以回刑警队光明正大的当警察了。”石军有些感慨。 他从警校毕业，因为面孔比较生，被选上当卧底靠近彪子哥，跟着干了些迫不得已的违法犯罪行为，良心上颇受谴责。 “那二包子怎么办？能饶了他这一次不？”小军听说彪子哥很快要落网，开始替二包子说情。无论如何，二包子是好朋友的哥哥，如果因为小军而把二包子再送进监狱，他会愧对三包子。 “按说他竟然敢企图谋杀警察，肯定要治他的罪，不过他也没真的把我杀了，他弟弟能大义灭亲，也算立功表现。你去跟二包子谈谈，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后老实点儿，我就放过他这次了。”石军想了想，二包子平时除了打架斗殴，有些伤人的行为，不过也不算是多大罪过，只好无可奈何的放过了企图杀了自己的二包子，也算卖小军个人情。 “那我就替他谢谢你了，你今晚就睡我的床吧，我睡这张。”小军扭身到了小琪的床边，站在那迟疑了一下。 小琪走后，她的床还没人睡过，基本保持着原样，等她哪天回来了，还可以在这间屋里睡。 随即小军自失的摇摇头，男女有别，小琪再回来，起码也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而且她亲妈有钱，怎么着也不会再让她跟哥哥在一间房里凑合。 躺在小琪的床上，被子上还残留着小琪身上的味道，仿佛还能感受到她天真活泼的笑容在眼前闪动，拧着眉瞪着眼跟他假装威风。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快乐幸福？ 小军闭着眼，回忆着跟妹妹在一起的时光，轻声的叹了口气。 “明天一早我就走，你只管睡你的，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儿的话，你可以到区刑警队里找我。”临睡觉前，石军冲小军嘱咐了一句，半天没听到回音，探头瞅瞅，小军已经沉沉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小军醒来的时候，只见桌上留了个条，写明了石军工作的地方和电话，自己的床上空无一人，石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上学之后，他跟三包子把晚上的情景大概说了一遍，约了他放学一起走，要去他家找二包子谈谈心。 “二哥，石军让我给你带几句话。”小军来到的时候，二包子正在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准备连夜出去躲躲。 “石军让你带话？昨天晚上是你把老子敲晕的？”二包子一听就不干了，挥舞着拳头要打小军。他现在肩膀还隐隐作痛呢，连带着脑子一直晕乎乎的，在床上休息了大半天才算好了点儿。 “是我敲的怎么样？我那是为了救你，你还执迷不悟？要打架只管打，我可不怕你！”小军见二包子不分青红皂白，顿时心头火起。 “草，你他么暗地里下黑手还有理了？”二包子见小军根本不怵，揉了揉肩膀退后几步，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骂着。 听说小军身手挺厉害的，真要放对儿，二包子压根没有取胜的把握。 “你听我说说，要是觉得我说的没理，你再动手行不行？”小军把书包一甩，大咧咧的坐在了三包子床上。 “二哥，我觉得小军说的对，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嘛，你先别生气，有话好好说。”三包子拉着二包子坐下，嘴里劝着哥哥。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你泄露了风声，要不然他小子怎么知道去招待所埋伏老子，你是他弟弟还是我弟弟？”二包子想了一天，已经把前因后果想明白了，情知是弟弟跟小军通风报信，破坏了他的计划。 第四十九章 赌徒心理 “二哥，不用别人说你也知道，杀警察是大罪，你怎么能听彪子的指使呢？还好小军把石军给救了，不然你就得被枪毙。”三包子难得的跟哥哥顶了一句。 道理二包子不是不懂，如果昨天夜里杀了也就杀了，光棍做事不用思前想后。可是现在石军还活着，凭空多了一层隐忧。 “那我该怎么办？石军肯定放不过我，只能出去躲躲了。”二包子又开始收拾东西。 “石军说了，他不跟你一般见识，枪由他收回去上缴，没准还能给你个立功嘉奖呢。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既然你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他不追究你的责任了。”小军抽出根大前门点上，气定神闲的看着二包子。 “真的假的？那彪子哥也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能在厂里待着了。”二包子把包整理好了，却没急着跑，坐到床上点根烟镇定镇定情绪。 “出去躲躲也好，不过以我看来，你不用走太远，随时打听着彪子哥的动静就行，恐怕他没太多心思来对付你。”小军吐了个烟圈，在眼前徐徐扩大着，朝二包子飘去。 二包子心烦意乱的反手把烟圈扇乱掉，看着小军等他说下文。小小毛孩子居然敢对他吐烟圈，二包子翻了个白眼，没敢呵斥小军。 本来关系不错的石军，现在成了仇敌，反而让小军跟人家成了好哥们儿，二包子有一种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感觉。 “石军说了，彪子哥是利用你，到时候所有的罪过都得你顶着，根本无法把他牵扯进来，你怎么这么笨呢？不过彪子哥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刑警队已经掌握了他的证据，很快就要收网，到时你就自由了。”小军把石军说的话告诉了二包子。 “哦，那就好，那就好。”二包子眼珠子乱转着，低头暗自欢喜。彪子哥进去了，他给的一千块钱定金也就不用还了，总算没白辛苦一场。 “行了，石军的话我转达了，二哥你先躲几天，等事情过去了你再露面。我得回家做功课了。”完成了石军的任务，小军起身告辞。 二包子躺回床里想着心事，渐渐的眼睛里有了坚定的神色。 思前想后的，赌徒心理占了上风，既然彪子哥要完蛋了，他提前得了消息，是别人得不到的绝佳机会，完可以趁乱进城去，离开高压锅厂这块烂地方，扩大自己的底盘。 不过这次害石军有些莽撞了，以后做事必须得更加小心才行。 “何小军，何小军。”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到了周六的晚上，三包子又在楼下喊小军。 “老三啊，有啥事儿，上来吧。”爱国在二楼走廊探出脑袋回话。三包子现在学习也不赖，加上他俩再也没什么让人指责的过错，爱国看三包子比以前顺眼多了。 “叔叔好，小军呢？”三包子问道。 “他上厕所去了，等等就出来。”爱国没勉强他，端着饭碗回了家。 “你咋了？吃坏肚子了？”三包子等小军下了楼，连忙上前问道。 “可能是着凉了吧，有点儿拉肚子，找我有啥事儿？”小军夜里用功比较晚，加上抽烟要开窗户散味儿，确实是着凉了。 “我去找我二哥去，你陪我走一趟。”三包子讪笑着说道。 “你二哥在哪儿呢？干嘛要我陪啊？”小军不太想去，肚子指不定啥时候又要拉呢。 “他在防空洞里躲着呢，路上有点黑，我不敢一个人过去。”三包子不好意思的笑笑。 “看你那点儿胆儿，走吧。”小军真是服了三包子了，这个大个人还不敢走夜路。 不过去防空洞的路上确实很黑，要经过一片荒草地，一般人夜里真不敢走。防空洞修了几十年，早已经荒废了，平时根本没人进去。正式入口在厂区里，他们偶然发现了在厂区外的一处出口，从此把防空洞当成了玩闹的地方，隔三差五的都会钻进去探险。 在一个类似小房间的隐蔽洞里，二包子和几个人正在打麻将。 暂时没有彪子哥的消息，为了安起见，二包子一直都在这里躲着，不但搬进来一张折叠桌和几把椅子，居然还有一张简易床，上面有被子有枕头的，二包子是打算扎根沙家浜了。 防空洞里温暖湿润，几根蜡烛照得不大的隐蔽洞十分明亮，几个人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 “二哥，这是我给你买的包子和香肠，你吃点儿吧。”三包子把袋子放到了床头。 “我不吃，早就吃过了，没看我正打麻将呢嘛！”二包子头也不抬的神贯注盯着麻将，脸上红扑扑的很是兴奋。 他们打的是一块钱的，二包子已经赢了一百多了，比小饭店一天赚的还多。 “唉，我兜里没钱不打了，正好有包子，我晚上还没吃饭呢。”过了一会儿，一个小痞子哗啦一声推乱了牌，把兜里最后的几块钱扔到了桌子上，起身坐到了床上，抓过包子和香肠就吃。 “哎，正打得过瘾呢，你别这样啊。”其他几个不干了，纷纷催着他继续。 “真没钱了，除非你们肯赊账。”那人鼓着腮帮子嚼香肠，一脸不忿的看着他们。 “没钱就算了，谁跟你瞎耽误功夫。”二包子用手指点着桌子，百无聊赖的点上根烟。 他派了最好的手下日夜打探彪子哥的消息，得知彪子哥还在城里，一如平时那样，不见有警察要动手的迹象。 是警察在的等待时机？还是何小军这小子胡说八道的骗自己？以二包子的层次，自然接触不到更高级的消息，却不知彪子哥现在象热锅上的蚂蚁，整天坐立不安的，还得要装出淡定从容的姿态。 按照彪子哥得出的结论，石军已经取到了他犯罪的实际证据，贩卖军火、谋害人命等罪行，足以让彪子哥枪毙十次，所以他才迫不及待的找上新手二包子，要除掉石军。 谁知二包子拿了钱收了枪，把石军派到高压锅厂去，二包子却象蒸发了一样，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反馈，难道终日打雁，反倒让二包子诓骗了一把？ 彪子哥最新得到的消息是，石军好好的在刑警队上班呢，二包子根本没下手。他又急又气，却不能在这种时候去找二包子算账。 他曾想过逃跑，怎奈无论白天夜里，出入都发觉有人尾随。看那些人镇定的表现，是刑警队的便衣无疑，他们就像围住了老鼠的一群老猫，监视着走投无路的彪子哥。 第五十章 抢钱来了 “要不你来陪我们打几把？”二包子冲弟弟扬扬下巴。 “我没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包子摇摇头，他虽然会打麻将，奈何兜里羞涩。 “我陪你们玩玩吧。”小军忽然开了腔，让三包子很是意外。 他们以前偶尔会打打麻将，小军一没钱二没胆，从来没跟他们玩过，通常都是在一边看看而已。 “先说好了哈，我只能打一个小时，今天肚子不太舒服，等会儿还得回家呢，太晚了我爸妈要担心我。”小军有言在先的说明情况。 “呵呵，你打？你有钱吗？我们可是一把一利索的。”一个小痞子看不起小军似的笑着。都是厂里子弟，谁不知道这些高中生兜里没几个零花钱。 “钱我有，不过我说过了，只能打一个小时。”小军笑嘻嘻的回了一句。他以前是不太会打麻将，但是刚才在旁边看了几把，脑子里自然而然的就觉得，自己会特别熟练的把握这种赌博方式。 他们洗牌码牌，小军一一瞧在眼里，四个人身前的牌都是什么花色数字，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简直是过目不忘的能力，忍不住就想上场试试。 二包子他们打的是首都最流行的平胡，可以吃上家牌，只要有一对将就可以和牌，没有别的要求和限制。 “行啊，你来打，闲着也是闲着。”二包子巴不得有人凑数，他手气正旺呢，不想就此散了牌局。 洗牌码牌扔骰子抓牌，小军眼睛紧盯着桌子，按捺着激动开始打牌。他的重点虽然是学习，可眼下他已经把功课都读透了，偶尔出来放松放松还有钱赚，何乐不为呢？ 打了七八张牌出去，二包子神色轻松的打出一张二饼，他已经上听了。 “和。”小军把面前的牌推倒了，不算麻利的点着牌给他们看，确实是和了二五饼的牌。 “新人手气旺，不过打牌还有个讲究叫打死不和头三把。”二包子不在意的说道。 “就是就是，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塌炕。”旁边一个跟着给小军下咒，打牌的时候人就迷信这些不着调的说法。 不管他们说啥，小军只管微笑着打牌，他上桌的时候是下家坐庄他和牌，第二把却是坐在他上家的二包子拿到的牌不错，运气很好的和了一把。 “天灵灵地灵灵，连坐十把庄。”到二包子坐庄了，他闭着眼祈求天上老君保佑，无比虔诚的扔出骰子。 “自摸。”小军啪的一声拍出一张五条，放倒了面前的牌。 “草，你丫的胆子够大的，放着五八条不和偏要卡五条。”二包子看着他身前打过的牌，龇牙咧嘴的叫道。 小军清清楚楚的记得，八条离得还远呢，五条才能最快让他和牌。不过二包子的话提醒了他，太过古怪的举动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以后再有这种机会一定要学会掩饰。 “我是新手嘛，刚才光顾着看牌，一不留神打错了。”小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新手才能整死人呢，你悠着点。”一个小痞子嘿嘿坏笑着。 和牌之后是小军坐庄，掷骰子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出现该用什么手法力道，得出自己想要的点数，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好牌。 不出所料，第一把还没打几张小军就自摸了，二包子等人恨恨的掏出钱来摔在麻将牌上，好像这样能把自己的霉运甩掉。 一开始还有点儿不熟练，连过几庄后，小军掷骰子拿牌的手法无迹可寻了，记牌加上掷骰子，小军坐了十二把庄。 “要不见天就到这里吧，我要回家了。”小军把厚厚的一叠钞票揣了起来，最后一把的钱大方的不要了，起身准备回家。 “不行，你他么是抢钱来了，肯定是作弊，哪有连坐十二把庄的？今晚谁也不许走。”一个小痞子当即不干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拦住他的去路。 “二哥，这是怎么说？我刚才已经说好了，只打一个小时，难道你们输不起？”小军看看坐着的二包子，他正眼神玩味的看着小军在打量。 小军把把庄上自摸，连带着明杠暗杠，二包子先前赢的一百多块已经差不多吐出来了，另外两个基本上被刮光了老底，岂能这么容易让小军离开。 “这个我也不好说，你想走就走，他们要留你的话，我也拦不住。”二包子打定了主意，朝另外三个人使使眼色，让他们摸摸小军的底。 “再打一圈，么的不信你还能接着和牌。”小痞子恶狠狠的盯着他。 “那就再打一圈，打完就走了。”小军无所谓的又坐了下来。 好像有人控制似的，小军下了庄，再没人连庄了，四把过后一圈结束。 “你他么肯定作弊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小痞子骂骂咧咧的推了牌，眼光不善的看着他。 刚才他们三个眼睛不眨的盯着小军，也没发现他偷牌换牌啥的，规规矩矩的很正常，可牌打成这样，任谁都会觉得有猫腻，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时间到了，那我走了啊。”小军起身就要走，肚子实在快憋不住了。 “把钱留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三个小痞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准备明抢了。 二包子打了个哈欠，左右看看却没吱声。都说何小军厉害，二包子还没亲自领教过，那天夜里挨了一棒子的仇也还没报，正好今天借他们的手教训教训他。 “怎么着？今天还非要动手不成？”小军见那三个把他围起来，二包子态度暧昧不清的坐在那准备看笑话，冷冷的问了一句。 要打就快点动手，他肚子咕噜噜的乱响，着急要上厕所。 “也不是一定要动手，你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小痞子阴恻恻的说了一句，唰的一声掏出一把匕首。 “明人你先走，到洞口等我。”小军生怕动黑暗中起手来伤到三包子，让他先出去。 三包子跑了，剩下四个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放手一搏。二包子不念小军制止他犯罪的恩情，反而在一边儿看笑话，今天也得再给他点儿苦头尝尝。 小军一脚踹翻了麻将桌，洞里只剩下一根点在床头的蜡烛，顿时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了，耳听一阵哎呦和击打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你他么有种的别跑，哎呦，疼死老子了。”黑暗中传来小痞子们的声音，犹自在虚张声势的叫嚣着。 第五十一章 深夜意外 “你们怎么样了？”二包子挨了一脚，从凳子上翻倒在地就没再起来，狡猾的躲到了墙角，估摸着小军跑远了，这才点上蜡烛问同伙儿。 一个被一掌击晕了，另外两个口鼻流血。 “这小子是他么厉害，以后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妙。”二包子看看他们的惨状，心里对小军有了敬畏。 “这么快就出来了？”三包子刚蹲在洞口抽了根烟，小军已经钻了出来。 “他们几个根本不行，快给我几张纸。”小军带着几分得意说道，说完找了个土坑，迫不及待的解开了裤子，一阵儿惊天动地的声响之后，肚子才舒服了些。 他刚才第一个把拿匕首的一掌击晕，最后给了二包子一脚，所费也不过一根烟的功夫而已。 “哎呀，真臭啊，你晚上吃什么了？”三包子捂着鼻子跑远了，监视着洞口的动静。二包子他们吃了亏，压根没敢再追出来。 “喏，这是给你的钱，咱俩一人一半儿。”回去的路上，小军把赢来的钱数出一半儿给三包子，好兄弟就该有福同享。 “嗬，战果真不赖，没看出来你还挺会打麻将的，以后专门打麻将算了。”包子开心的数着钱，大概有一百多块，他还从来没这么富裕过呢。 “那不行，你我的目标是考大学。”小军不容置疑的说道。 “其实上不上大学，不就为了活得舒服点儿嘛，有钱就行了。要不你把你打麻将的本事教教我得了。”三包子也看出来了，小军不可能是凭运气赢钱的。 “不上大学肯定不行，以前都跟你说过了，你怎么还不开窍呢？上了大学，以后赚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有知识有文化，别人都敬重你，赚来的钱用着也开心。象彪子哥那样，虽然有钱，整天提心吊胆的，能有多大出息！”小军抚着空了的肚子，眼睛四处踅摸着街边的小摊，这会儿他又饿了。 “行行行，听你的，以后咱们大学毕了业，开大公司赚大钱。想吃啥？我请客吧。”三包子听他连彪子哥都不放在眼里的话，冲小军翻了翻白眼。手里有钱三包子就大方了，笑嘻嘻的嚷嚷着请客。 “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去你二哥店里吃点儿吧。”小军朝二包子的小饭店走去。要是二包子听到他得了便宜卖乖的话，非把鼻子气歪了不可。 吃过饭跟三包子分开之后，夜里快十点了，他回到楼下侧脸一瞧，苏荃家过道亮着灯，门大开着，门口影影绰绰的躺了个人。 “苏奶奶，你怎么了？”小军赶忙跑过去，发现是苏奶奶一个人躺倒在过道里，两条腿在门外，身子在门里，双眼紧闭的昏迷了。 “爸，妈，快下来帮忙啊。”小军起身朝楼上喊了两句。 “怎么了这是？”爱国和玉秀听到儿子高声的喊叫，忙不迭的穿衣服下楼来看。 “苏奶奶摔倒了，赶紧送她去医院吧。”小军让爱国帮忙把苏奶奶扶到背上，吃力的背着她朝医院跑。 “宋老师和卫东呢？怎么荃荃也不见人影，把老太太一个人搁屋里？”玉秀帮着带上了门，紧跟在后面唠叨。苏家里里外外不见人，只有苏奶奶自己在家。 “谁知道呢，卫东这些日子不见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说不定是出差去了。”爱国搭话道。 苏卫东去培训，除了武装部的人知道，他谁也没告诉。今天是周六，宋老师下了课就带上苏荃，骑车去城里给卫东送换洗的衣裳，好多天不见，也不知道他在城里过得咋样了。 五十公里的路，俩人骑车得差不多三个小时，她们和苏奶奶交代了一声今晚不回家就走了，谁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儿。 苏奶奶今晚睡得有点儿迟，去厨房打水准备洗洗。回来的时候，老眼昏花的不小心绊倒在了过道里，幸好小军回来发现了。 “幸好送来的早，要不然这天寒地冻的，老太太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呢，你们这一家子太不照顾老太太了。”医生检查了一遍苏奶奶后，给她骨折了的小腿打好了石膏绷带，朝着爱国开始埋怨。 “这不是我们家人，他们是我家邻居。幸好人家给我送来，您可怪错了人了。”苏奶奶已经醒了，开口纠正医生。 “呦，这怎么话儿说的，原来是邻居。老太太身边不能离人，你们看~？”医生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句，眼睛瞅着一家三口征询意见。 “爸妈，你们回去吧，苏奶奶我来照顾。”小军不由分说的承担了陪夜的任务。 “你能行吗？要不让你爸陪着吧？”玉秀心疼儿子。她知道，小军现在天天夜里用功，还偷偷的抽烟了，她没揭露而已。 “没事，苏奶奶平时对我多好啊，现在她有事儿，我肯定要帮忙的。明天星期天不上课，你们去歇着吧，明天一早给送饭就行。”小军推着爸妈回去。 苏奶奶行动不便，这一躺就得十天半个月的，身边不能没人。 “那行，明天一早我来送饭，然后让你爸替你，等明天她们娘俩回来了，咱们再商量。”玉秀听了没二话，拉着爱国离开了。 刚才苏奶奶说卫东自从元旦过后就进城了，具体干什么她也不知道，宋老师和苏荃去看他，明天肯定能回来。 “小军，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就得交代了。”苏奶奶慈爱的看着小军，想起晚上的经历有些后怕。 那时候都快十点了，左右邻居已经关门睡觉了，要不是小军发现得早，她真说不定会咋样呢。 “奶奶，您就不用客气了，平时您可没少照顾我。来了医院就别担心了，这不是好好的嘛。我就在床边陪您，有什么事儿您说一声就行。”小军懂事的安慰着奶奶。 “哎，还是男孩子好啊，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明天一早还得麻烦你去帮我收拾几件衣服，就在我和荃荃屋里的床头那儿搁着呢。”要是卫东能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多好！苏奶奶笑了笑，象看自己孙子一样看着他。 平时苏奶奶喜欢小军，跟苏卫东一个心思，因为自己家没孙子，把小军当成了精神寄托。 苏奶奶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睡着了。小军见她没什么事儿，踱着步子出到走廊里抽根烟提神。可惜没把课本拿来，要不然可以好好用用功。 怪不得一直没见苏叔叔来继续锻炼，原来是进城了。和苏荃好久没单独说话，对于她家的动向丝毫不知。 第五十二章 偷看日记 第二天一早，爱国过来替他，小军打着哈欠回到了楼下，先去苏奶奶家收拾几件她的衣服，再让妈妈捎到医院去。 苏家的房门没锁，小军站在苏荃的房间门口，镇定了一下才迈步进屋。他这是第一次进苏荃的房间，虽然是光明正大的，却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房间格局跟他和小琪一样，窗户两边各摆一张铁架子床，一边是苏奶奶睡，床头放着几件洗好的衣服。另一边，粉红的枕巾和床单，隔着几步远好像都能闻到苏荃身上香香的味道。 小军不由贪婪的深吸了几口，咽了口唾沫回头看看窗外，没人在监视！ 苏奶奶的衣服没几下就收拾好了，小军留恋的回头看了看苏荃的床，好像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躺一下就好，就象拥抱着心爱的她。” 这个念头无法遏制，迅速转化成了行动。小军躺在苏荃的床上，鼻子里是那股熟悉而又显得有些陌生的馨香，枕头上几根不长的头发，仿佛苏荃的小手在抚摸他的脸颊，让他浑身发热意乱情迷。 枕头下有东西。 小军翻了个身正打算起来，放在胸前的手自然而然的蜷缩着，伸到了枕头下面，碰到了苏荃的日记本。她进城前一天夜里写到很晚，顺手把日记本放到了枕头下面，不料阴差阳错的被小军发现了。 看看吧，她不会发现的。 逐字逐句的读着苏荃的日记，他明白了很多事情，却又被搅糊涂了。苏荃日记中显然充满了对他的真情，字里行间明白无误的倾述着对他的爱恋。虽然日记里没提他的名字，但小军很清楚，那些青春的文字是在对他进行表达。 但后面的内容又写的很晦涩，不知道什么事情让她拿不定注意，又是考验又是时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好像是有什么原因会影响他俩的相处。 小军看完了日记，觉得很是开心。最起码，苏荃只爱他一个人，而且是充满真心的，这就足够他将一直以来担心苏荃有所反悔的心思放下 彼此不相负，真爱伴一生。小军很想在日记本里加上这句话，但是斟酌了半天还是没敢让苏荃发现，他偷看了她的日记。 “妈，你去医院吗？这是苏奶奶的衣服，等会儿你给她带去，我先睡觉了，晚上还是我去陪苏奶奶。”小军笑嘻嘻的进了家门，见妈妈不在，去到了厨房见到妈妈正在煮着大骨头汤。 “行了，你放过道沙发里吧，我把骨头汤装上就去，你笑什么？”玉秀尝了尝汤的味道，满意的点点头，回身见到儿子正傻呵呵的冲自己乐。 “没笑什么，今天天气不错。”小军迷瞪着双眼看看外面的天。 难得是个好天气，虽然温度很低，但晴朗的天空挂着温暖的太阳，让他的心情无比的舒爽。得知了苏荃的内心想法，他的天空一如天上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仿佛身浸泡在温泉之中，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快的歌唱。 “还行吧，过了年就暖和了。”玉秀不明所以的摇摇头，专心致志的照顾火上的汤。 苏荃和妈妈快傍晚的时候才回家，屋门没锁，屋里屋外都没人，不知道奶奶去了哪里，厨房厕所都找遍了也没见人影。 “阿姨，看见我奶奶了吗？”苏荃向邻居们打听着，妈妈在屋里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你奶奶住院了，好像昨晚摔了一跤，是何小军发现的。”有知道的邻居告诉了苏荃。 “啊，那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宋老师闻声跑了出来。卫东不在家，婆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没办法跟他交代。 “小军，何小军。”苏荃抻着脖子朝楼上喊，宋老师想要制止，干张着嘴巴没出声。现在可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时候。 “苏荃，宋老师，奶奶骨折了，已经包扎好了，我爸妈在看着她呢。”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军起了床，站在二楼朝苏荃笑笑。 “严重吗？我们赶紧过去吧，谢谢你啊小军。”宋老师难得的朝小军笑笑。 “医生说不算严重，只是要养几个月。奶奶身边不能没人，今晚还是我陪她吧。”小军锁好了门，噔噔噔的下了楼。 “谢谢你。”苏荃瞅瞅妈妈，低声朝小军说了一句，又故作冷淡的收敛了表情，侧着头看路边光秃秃的柳树。 三个人前后来到医院，只见爸妈正陪着苏奶奶有说有笑的聊天，难得有人陪着解闷，苏奶奶的精神很好。 “妈，对不起，我没把你照顾好。”这种时候还得平时自己看不起的何家人来帮忙，宋老师尴尬的站在床头。 “没事，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卫东在城里挺好的吧？”苏奶奶大度的摆了摆手，关切的问儿子。儿媳妇平时对她没什么不好，就是不怎么陪着说话，苏奶奶理解他们两口子都有工作要忙，很少对他们有所要求。 “那什么，天儿也不早了，你们在这陪着苏奶奶说话，我和爱国回去准备晚饭，等会儿给奶奶送来。”玉秀见人多了，拉着爱国要走。 “那怎么好意思呢？还是我回去做饭吧，荃荃在这陪着奶奶。”宋老师陪着客气的送他们出门。 “不用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手艺？让她做吧，这街里街坊的，我和老苏关系那么好，这时候能帮忙就帮忙了。”爱国开着玩笑，把宋老师挡了回来。 宋老师做的菜他吃过好多次了，难为苏卫东一家子都能忍受得住。 “那，那就多谢老何和玉秀了。”宋老师止住了脚步，随即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亲切的称呼了他们两口子。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了真切的体会，宋老师意识到了自己以前的清高态度是有些不对。 苏荃坐在床头，握着奶奶温暖粗糙的大手，时不时的朝站在床边的小军偷偷瞄上一下。 还在这故作冷淡呢？！小军心里有了底，对她的表现只觉得有些心疼，想跟她彻底问个明白，苦于宋老师就在旁边坐着，满腹话语无处表述。 “小军啊，今晚就让荃荃陪奶奶吧，明天我跟学校请假，就不用你们再来陪着辛苦了。”宋老师惯性使然的下了逐客令。 “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我找你。”苏荃送到门口，趁妈妈不注意低声说了一句。她看向小军的眼神，他分明感受到丝丝不舍和压制的情感。 “好吧，我明天放了学来看奶奶和你。”他悄悄的在她耳边说道。 第五十三章 万籁俱寂 苏荃的心快要融化了，她这样刻意冷淡小军，他还是这么体贴关心自己，她的心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表达自己的无奈，只好点点头回了病房。 “荃荃，你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功课要紧，晚上妈妈陪奶奶，明天你还要去上学。”宋老师想了想，决定自己陪苏奶奶过夜。 “那你明天还得上班呢？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要不我问问何叔叔，让他们明天白天来帮忙？”苏荃叹了口气，偏偏这时候爸爸不在家，母女俩实在是穷于应对这种局面。 “别发愁了，我这不过是骨折，只要不动弹就行，明天早上我就出院，在家里养着也是一样的，你们中午晚上的，给我准备口吃的就行。”苏奶奶见她俩都没大主意，躺在床上开了口。 “那我去问问医生行不行，要是她们说可以，咱们就这么办了。”宋老师在屋里转了两圈，按照苏奶奶的意见出去问医生。没一会儿返回来，决定明天一早出院，让苏奶奶回家静养，这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耽误上课也不耽误上班。 “小军啊，这是给她们准备的晚饭，你去送一趟，我和你妈陪了一天，精神实在是跟不上了。”爱国把包好的饭盒递给小军，拍打着腰连连打哈欠。 四十多岁的人，不服老真不行了，他俩在病房陪了大半天，这会儿觉得提不起精神头儿了。 “行嘞，我把饭送去，看看宋老师她们咋样，要不就还是我陪奶奶吧，她俩从城里回来，也累了一天了。”小军休息了一天，精神头很足的答应着。 看着儿子的身影出了门，爱国和玉秀早早上床休息了。 “阿姨，要不您和苏荃回去休息吧，我陪奶奶就行，我已经睡了一天了，本来就打算今晚我陪床的。”小军到了病房，连声的劝她俩回去休息。 “真的不用，已经很麻烦你们家了，今晚我陪奶奶，明天一早就出院了。”宋老师吃着玉秀做的饭菜，虽然是平常的菜式，味道确实是比自己做的强了许多。 苏荃捧着饭盒默默的吃饭，看也不看他。 吃过了饭，苏荃去水房把饭盒刷了，递给小军的时候，他担忧的问道：“宋老师今晚陪奶奶，那你自己一个人睡？会不会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我胆子大着呢。”苏荃憋不住的想笑，恨恨的白了他一眼。难道这种时候，他还想别的不成？脸皮怎么那么厚呢？ “那你自己睡吧，我到你家门外给你放哨。”小军笑了一下，拎着饭盒先走了。苏荃听了不禁心里发慌，深更半夜的放哨？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嘟了嘟嘴巴，唯恐妈妈发现了什么，镇定片刻才回到病房。 “时间不早了，你回家睡吧，记得锁好门，要是害怕就开着灯睡觉。”快十点了，苏奶奶已经睡着了，宋老师不放心的低声叮嘱着苏荃。从城里回来就马不停蹄的在医院里转，宋老师也困了，等苏荃走了她也打算在床边休息。 “那，我先回家了。”苏荃心怀鬼胎的脸色发红，低着头应了一声，慢慢走出了病房。小军难道真的会来找自己？万一发生什么事儿怎么办？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她一路走着一路忐忑不安的思前想后，差点儿自己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 一楼走廊上空荡荡的没人，她松了一口气的拍拍自己的小胸脯，隐隐的又有一丝失望，说是来给她放哨，压根就没人影，说出来的话都是哄人的。 下午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被妈妈锁上了，苏荃打开门，年久失修的门发出吱呀声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尤其吓人，苏荃连忙壮着胆子进屋，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这才站在自己床前平缓砰砰乱跳的心。 小军趴在自己家门前，一边抽着烟一边观察着左右的动静，眼见着苏荃从楼下回来，他悄悄的猫腰下去，苏荃并没有看到他。 等苏荃把门反锁了，灯都亮了，小军才悄悄的站到了灯光的阴影里。苏荃胆子小，他怕贸然出声会吓到她。 脚步声响，是苏荃要出来了，小军慌不择路的跑进了厨房里。他是打算看着苏荃睡着了才离开，哪怕一句话不说，能静静的陪着她也心满意足。 苏荃是要打水洗脸，然后睡觉的，进了厨房拉开灯泡，昏黑的灯光里，只见一个黑影正站在角落里，定定的看着她。 “啊~”她只发出一声惊叫，就被小军紧紧的捂住了嘴，还好没完喊出来惊动了邻居们。 “你大半夜的躲在这里干嘛？吓死人了！”苏荃紧闭着眼，大口的喘着粗气，不停的埋怨小军。 “我不是怕吓到你嘛，谁知道你偏偏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小军也觉得好笑，连声的道着歉。 “你爸妈呢？睡觉啦？”苏荃接着水扭头问他。 “他们早睡了，你妈妈不会回来吧？”小军瞅瞅外面的夜色，除了苏荃家亮着灯，邻居们屋里和走廊上都是漆黑一片的。 “你管呢，她马上就回来，看你还敢不敢在这儿吓唬人。”苏荃翻了个白眼嗔怪了一句，刚刚平息些的心跳又变得剧烈了。 妈妈说不定真的会回来呢？应该不会。 “那我不进屋了，就在外面看着你吧，等你睡着了把灯关上我就回家，要是宋老师回来了，我可没法解释。”小军吃不准苏荃的话，有些担心的说道。 “外面黑灯瞎火的，天气这么冷，肯定把你冻成冰棍。妈妈在陪奶奶呢，明天一早才回家。”苏荃慢慢洗着脸，不知道该拒绝他看护着自己，还是让他一起进屋去好。她心里想着不要让他进屋，嘴上却说着妈妈不会回来的话，在小军听来不赀是一种鼓励。 “那我在你家过道坐着吧，你只管睡觉，我一会儿就走。”小军陪着她回家。走廊里黑漆漆的，苏荃刚才壮胆出门的勇气没有了，十分自然的抓住了小军的手，由他牵着走。 刚洗过的手指有些冰冷，但他俩身上不约而同的开始燥热，彼此能听到热烈而欢快的心跳声。 “得了吧你，过道里没暖气，坐一会儿就冷透了，你还是回家吧，我自己没事儿的，不会害怕。”苏荃打开房门，站在门口低声对小军说道。 “那我真的走啦？”小军左右看了看，应该没人发现他俩站在门口。 “走吧，我回去睡觉了。”苏荃回身进屋了，却没把房门关上。 第五十四章 畅快淋漓 “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进来了？”苏荃用毛巾擦着打湿了的头发，语带调笑的说了一句。 把过道和爸妈屋里的灯都关了，她自己屋里只留了台灯，灯光昏暗晦涩，不留心看根本不会发现她屋里亮着灯。进屋后她怀着依然如此的想法，胆子不由得变大了，抿着嘴唇和小军轻笑着。 “我不放心你，陪你一会儿。”小军点了根烟平息自己的心跳，他期待着能跟苏荃尽情的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苏荃皱了皱眉，没出声反对他在屋里抽烟，连爸爸都不会在这间屋里抽烟，看在今晚他表现不错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你最近怎么对我那么冷淡啊？我哪儿得罪你了？”小军问道，虽然看了她的日记，明白了她的心，可始终没搞懂她为什么要冷淡自己。 “有冷淡吗？跟以前一样呀，咱们不是说好了比赛学习，等上了大学再说嘛。”苏荃回避着话题。 “反正跟以前不一样。”面对苏荃的赖皮，小军恼火的说了一句。以前还能偷偷摸摸的递个彼此心知的眼神，后来完就是冷淡了，苏荃居然睁眼说瞎话的不承认。 “没啥不一样，反正我没变心。”苏荃不知道说什么好，挂好了毛巾，默默的坐在了床边自己绞着手。 “我知道你没变心，可你总是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心里不好受，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可以跟我商量下嘛。”小军狠狠的嘬了两口烟，把烟头丢在地上踩息了。苏荃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觉得胸口像闷了一块大石，憋闷得喘不上气来。 “你不好受？我还不好受呢。反正我没变心，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考上了大学……到时还不是一样嘛。”爸爸的事情没落实，苏荃真的不能跟小军交代实底儿，何况她心里想着如果马上要分开的话，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她想看看跟小军分开后，他俩还能不能一如现在这样保持一份真情。小军越是着急问，她越是硬起了心肠不说明情况。 “考大学还有快两年呢，谁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瞒着我，说一套做一套的。”小军头脑乱了，过度的执着于搞清楚苏荃的真实想法，让他对日记上的内容也产生了怀疑。 日记不能代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好比他自己，假如写日记的话，绝不会把内心的最深处秘密写在上面，何况苏荃的日记并没有指名道姓的，让他对看到日记时想当然的对号入座的想法，产生了自我否定。 肯定，否定，年轻人的爱情就是在循环往复中，渐渐迷失了自己最初的方向。 “谁说一套做一套了，你什么意思嘛？”苏荃的声音放大了一些，随即压低了，看看窗外的夜色，掩饰着自己的惶恐不安。 “反正我觉得你不是以前的你了。”小军又抽出一根烟来点上，迷蒙的烟雾充斥着小小的房间。 “别抽了，一屋子的烟味，明天妈妈回来发现了，我可怎么说呀。”苏荃站起来要夺他的烟，却不小心手碰到了烟头，被烫的轻哼了一声。 “怎么样？没烫坏了吧？”小军把烟扔了，抓住她的手在灯光里看，依稀能看到她的手背被烫了个米粒大小的红点。 想也没想，他把嘴唇凑了上去，用舌尖慢慢吸吮着她的手背帮她止疼。 “别……我不疼……”苏荃如梦呓般的轻哼着，浑身酸软得无力将手从他的掌握中挪开。 “荃荃，我爱你。”小军反应过来了不妥，不过刹那间热血上涌，整个脸庞好像被澎湃的血液挤压，变得酸涩胀痛起来。 苏荃能感受到他的热情涌动，同样的呼吸急促，站都站不稳的几欲跌回到床里。他喘着粗气，双手扳住了苏荃的脑袋，在她抵抗又靠近的反复中，嘴唇终于交织在了一起。 “小军，我也爱你。”苏荃彻底迷离了。 这次的接吻有条不紊循序渐进，不比前两次蜻蜓点水似的匆匆而过，而是发自内心的深入和不容抵挡。 他俩不约而同的觉得喉咙发干，短暂的分开后喘了口气，又象磁石相吸一样寻找着彼此，再度黏连在了一起。 苏荃软得浑身象一滩泥，强自稳住身子退后两步，一下子倒在了小床上，小军被她带着，身不由己的扑倒在了她身上。 匆忙间脱掉了鞋，苏荃紧急之中不忘顺手关掉了台灯。手抄本里绘声绘色的具体描写，一幕幕在她脑海里闪现，并一一在她和小军之间成为现实。 小军感觉自己要爆炸了，出自本能的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并在她身上摸索着，不知不觉的两个人已经坦诚相见。 “冷……”小军胡冲乱撞着不得要领，苏荃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终于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声。 拉过香喷喷的棉被，把自己和苏荃包裹住，小军用力的抱紧她战栗的身体，只知道不停的亲吻着她的脸颊和嘴唇，手指在她如火的身上前后摸索着，引得苏荃发出低沉的轻哼声。 “小军，我爱你……”苏荃引导着他，终于到达了神秘的入口，在小军用力贯穿之下，苏荃发出似啼哭似欢愉的鸣叫，在小军的耳边分外清晰。 没几下，小军投降了，苏荃连忙及时抽出身来，唯恐因此而造成下一代的诞生，匆忙间弄得自己一身糊涂。 “荃荃，对不起。”小军热情过后，感觉自己伤害了她，在她耳边道歉。 “现在你知道我的心了吧？”苏荃把脸蛋埋在了他怀里，他滚烫的肌肤让她迷醉。 他俩居然这样了？不过就像初吻一样，她并没感受到文字描写的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我爱你，荃荃，我俩永远不分开。”小军再顾不上询问自己的疑惑了，他刚才擦拭自己时，分明看到了一抹暗红。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会是最后一个。 “嗯，只盼你不要再怀疑我。”苏荃话里有话的说着。 过一阵儿分开的话，他俩真的能继续好下去吗？她根本顾不上想这个问题，她清醒了些后再次觉得困惑起来。她不后悔今夜交给了小军，如果今天不和他相爱一场，她怕将来会后悔。 说了几句话后，小军磨磨蹭蹭又有了想法，苏荃忍着寒冷披上了衣服，跑到爸妈的房间了翻了一阵儿，拿过两个安用品交给小军。 这次，他感受到了紧致和温暖，她忍受着疼痛和酥麻，两个人浑身大汗的一次次爬上最高峰。 第五十五章 再次冷落 窗外不知道谁家的鸡在叫，小军睁开眼，看到漆黑的夜色已经透出了蒙蒙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和苏荃折腾得筋疲力尽，屋子里充满了奇怪的味道。 “荃荃，我先回家啦。”他亲了亲她的脸庞，把她摸上去冰凉的一只胳膊放回被子里。 “你再陪我一会儿嘛。”苏荃疲倦得眼睛都没睁开，嘟囔着说道。昨天回来就去了医院，晚上被欺负了一夜，她浑身酸疼没有力气。 “我想陪你一直这样，可是天要亮了，被邻居们见到就不好了。”小军摸索着衣服一件件穿上。热身子套上冷衣服，让他浑身打着哆嗦。 “好吧，那你小心点儿。”苏荃眼睛张开一条缝，对他笑了一下。 又是一阵缠绵的热吻，小军恋恋不舍的打开门，左右看了看，悄无声息的顺着走廊上了楼，打开房间的窗户，惊魂未定的躺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一夜迷离，心理上有一种成熟的感觉，他从此以后就是真正的男人了。 睡了没一个小时，天色半亮的时候，小军换上了锻炼的衣服，朝气蓬勃的去学校坚持锻炼。路上遇到的人，他都觉得那么亲切热情，连晨曦中朦胧的灯光，仿佛都在对他展颜微笑。 一套军体拳打完，他身体疲乏尽去，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买了早餐，天已经大亮了，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都起来走动了。 崭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于别人是千百个重复的日子，对于他和苏荃来说，是生命中最灿烂的一个清晨。 “苏荃，这是给你带的早餐，我给你放门口了。”小军大声的说了一句，见没人注意，闪身进了她家。 苏荃还赖在床上没起来，睡眼惺忪的噘着嘴巴在表达被吵醒的不满。 “快起来吧，等下要上学了。”小军把早餐放到她床头，找到了笤帚开始打扫他俩的战场。地上和桌子上都是他俩犯罪的证据，万一被人看见就完了。 “我带到厨房那边的垃圾桶再扔。”小军细心的把罪证包好，塞进了垃圾袋里，压成扁扁的一包拿在手里，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儿，转身出了门。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冷风进屋，苏荃打了个寒颤，彻底从梦里醒了，巨大的恐慌代替了昨夜和今晨的欢喜。从今往后，她就不是原装的了，能和小军结婚当然没问题，如果不能和他在一起，以后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八十年代，尤其是她这样的家庭，对于女人的要求还是很严格的，怎么她就没能把握住自己的底线呢？是夜晚让她放松了束缚吗？还是她一直渴望着？ 强烈的心理反差让她不知所措，吃着小军送来的早餐也觉得寡淡无味。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妈妈和爸爸，怎么面对奶奶，还有何叔叔和崔阿姨，最主要的，她该怎么面对小军。 就让这一夜成为一个梦境吧，她还是要让时间来验证和小军的爱情，或者他会觉得郁闷和不解，但相比起她承受的不安，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每次转学她都会深恶痛绝，但现在她期盼着爸爸能尽快结束培训，争取他能换个工作，自己也能跟着换个学校了。 她不是懊悔，而是一种自责。再和小军相处下去，她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他的热情，早晚会出事儿，那样会把他俩都毁掉。 打了水擦好身体，苏荃想好了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想好了该怎么处理她和小军的关系。如果命运安排他俩从此不再有缘分，那也只能听天由命，总之现在不能再继续荒唐下去，从现在马上开始。 小军好像刻意等在上学的路上，见到苏荃出现了，忙在前面慢慢的走着，想着跟她能一起去学校。走了一会儿回头看，身后的苏荃已经不见了。他朝远处看看，她正在朝医院那条路走。 小军理解，她要去帮着妈妈办理奶奶出院的手续，但是怎么就不能跟他打个招呼呢？他也可以帮她找老师请假嘛。 小军心情依然很舒爽的去了学校，看着班级里的男女同学们，心里自然而然的有了大人看待小屁孩儿的感觉，尤其是见到一脸憨笑的三包子，他竟然有了同情的心态。 人生如此美好，夫复何求啊！他抖擞精神准备上课。 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苏荃回来上课后，课间见到他，仍然是前一阵儿的表情，既没有特别的眼神，也没有暗地里的微笑，仿佛又回到了他俩漠视彼此的状态。 从周六到现在，小军经历了好几件事儿，打麻将赢了钱，教训了一顿二包子他们，背苏奶奶去医院，但是和他跟苏荃共度的一夜相比，那些事儿都象是发生在极其遥远的过去，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唯有她炙热的肌肤，热情的迎合，梦呓般的爱恋话语，清清楚楚的在他脑海里一遍遍的回放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微小的感触，都能明白无误的记得，只是他现在更象一个旁观者，象是被人遗弃在无人的角落，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和孤独，却搞不懂为什么苏荃会这样对他。 放学的路上，趁着宋老师还没出现，他把她拦在了教室的走廊里，不顾同学们的诧异眼光，拉着她来到楼梯拐角的地方，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荃，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又象以前一样冷落我？”小军委屈又愤怒的质问着她。 “没怎么啊，以前就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苏荃带着惊慌的眼神强自镇定着，生怕妈妈这会儿会出现。 连眼前这点小考验都经受不住？还怎么能承受分别两年的痛苦呢？苏荃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紧闭着嘴巴，不解答小军的问题。 “你怎么能这样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小军觉得自己都快成了电视剧里的人物了，千篇一律的重复着幼稚的问题，却得不到直截了当的答案。 “不是说了嘛，等以后考上大学再说。”苏荃心软了些，委婉的解释了一下。 “上大学跟现在有关系吗？我们都已经那什么了，有什么话不能说呢？”小军抓紧了她的手，捏的她有些疼。 “放开我，妈妈来了。”苏荃逃也似的甩开了他，顺着楼梯跑下了楼，朝宋老师走去。 正是因为我们已经这样了，我才不能再跟你在一起，我们会因此而都被毁掉的！苏荃默默的看了楼梯间玻璃窗后面，朝自己凝望的小军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跟着妈妈回家。 第五十六章 情深意长 宋老师一夜没怎么睡好，好不容易撑到了中午下班，回到家连饭也不想吃，合衣躺倒在了床上，想着家里的事情，翻来覆去的又睡不着，拉开了床头的抽屉打算吃一片安眠药。 有人动过抽屉，里面的安用品少了三个，宋老师一下子眼睛睁大了，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晕死过去。 不用想，肯定是苏荃和何小军昨晚干了好事。苏荃不知道的是，爸爸和妈妈很少亲热，抽屉里的用品都是有数的。 一下子少了三个，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一晚上不在家的功夫，苏荃竟然敢做出这么丢人的勾当，宋老师手抚着前胸告诉自己要冷静，现在嚷出来对苏荃绝不是什么好事。 “荃荃，你昨天晚上到爸妈房间了吗？”宋老师透过眼镜片的眼神，恨不得把不争气的女儿千刀万剐，又不得不按捺住火气，语气平和的问。 “没有啊，我昨天回家就睡觉了。”苏荃听到妈妈问，不由得紧张起来，顺嘴答道。 “家里没来外人吧，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宋老师对苏荃失望透顶了，女儿现在撒谎眼睛都不带眨的，都是何小军那个小杂碎把女儿带坏的。 “是吗，我回家的时候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您再找找？”苏荃不敢到妈妈跟前回话，坐在自己床上，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噢，没事，找着了。我吃片安眠药，你自己弄点儿饭吃，记得到点儿了叫我上班。”宋老师浑身无力的躺回到床上，苏荃的事儿只能等卫东回来再跟他商量了。 宋老师的看管愈加严厉起来，苏荃再次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小军满腔不解中，迎来了期末考试。 考完部课程的第三天，上午学校放榜了，三包子很是期待的站在一楼门口的公告墙前面，寻找自己的名字。 蔡明人，文科班总排名第三十名，班级排名第十六，总共两个文科班，将近一百人，他的排名相当不错，按照这个成绩保持下去，考上大学没什么问题。 “诶，小军，怎么没看见你的名字？”三包子拉住小军，满墙找着他的名字。 “你瞎啊？！那不是我的大名嘛。”小军好气又好笑的指着自己的名字给三包子看。 “我草，你太牛逼了。”三包子光注意白纸上黑色的名字了，却没注意用红色墨水写的前三名的名字。 何小军，年级排名第一，班级排名第一。随着三包子咋咋呼呼的叫喊，周围的同学都用诧异的、不服气的眼神看着小军。谁能想到半年前垫底的他，现在居然成了年级第一名呢。 苏荃的身影在旁边一闪，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小军，正赶上他的目光在追随着她，苏荃抿了抿嘴唇，低头不言声的离开了看榜的同学，去教研室找妈妈去了。 小军早就看到她的成绩，理科年级第二十五名，班级排名第八，比起她过往的成绩下降了很多，虽然考大学没什么问题，但毕竟是退步了。 小军自责了，他显得太自私了些，光想着自己的委屈，没想过苏荃承受的心理压力。她的日记明明白白的写着对他的爱恋，甚至将宝贵的第一次交给了他，他却一心猜疑她。作为她的男人，应该更多的是体贴和关爱。 他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转了身，朝教学楼走去。 “小军，都放假了你还回班级干嘛？”三包子正在得意洋洋的说着，回头不见了小军，冲他大声喊道。 “你先回去吧，我忘了东西。”小军头也不回的挥挥手。 “那晚上咱们去看录像吧？”三包子追了两步继续喊道。 “不去了，我要睡觉。”随着回答，小军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门口，三包子撇了撇嘴。 教室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了，大家都已经尽情去享受放假的时光。小军将内心的想法洋洋洒洒的写了情深意长的三页纸，叠成方块揣在了怀里。 学校里下午还要上班，宋老师不得不按时去了学校，留下苏荃一个人在家，小军瞅准了时机，站在走廊里敲响了她的窗户。 “谁啊？大中午的不睡觉。”苏奶奶的声音传了出来。她在医院睡饱了觉，加上老年人觉轻，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奶奶，我是小军，找苏荃跟她说功课上的事儿。”小军斟酌着说道。 “你进来吧。”苏荃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是床铺晃动的声音，苏荃穿着睡衣裤，打开了自家的房门。 “到我爸妈房间吧。”苏荃明显是哭过了，眼睛红肿着低头让他进来，领着小军进了爸妈的房间。 她渴望见到小军，又害怕见到他。那一夜的癫狂让她记忆深刻，好想再多体验几次，但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妈妈中午已经劈头盖脸的把她骂了一顿，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指向了她和小军的关系，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奶奶就在隔壁，小军不会乱来吧？苏荃想着想着脸也红了，闷头坐在了床头沙发里。 “荃荃，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小军低声安慰着她，苏荃的眼泪不由得在眼眶里晃动，一颗颗低落在前襟。 “你就好了，现在学习成绩那么出色，我……”苏荃嘟着嘴巴说道。 “我知道是我不好，让你耽误了学习，以后再不会让你这样难过了。”小军拿出信来交到她手里。 “什么意思？分手信？”苏荃凌然一惊，颤抖着手讲信打开，未几细看就朝小军质问着。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要是小军这时候提分手，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你先看看嘛，你这么漂亮的媳妇儿，我怎么舍得分手呢。”见她误会了，小军连忙逗她。 苏荃心里一宽，抹着眼泪仔细看信里写了些什么。 小军主动跟她约定，今后一年半时间里，保持正常的同学关系，高中毕业后，无论他们考不考得上大学，他们都尽快的跟家里说明，争取结婚。 “你好好读书吧，我以后不来烦你，省得我考上了大学，你倒要进工厂里当临时工。”小军见她展露了笑颜，插科打诨的让她开心。 “呸，你才当临时工呢，我肯定能考上比你好的大学。”苏荃放了心，笑嘻嘻的说道。有了他的保证，她的学习才不用担心呢。 “再吻你一次。”小军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柔软的腰肢盈盈在握，某处象听到号令般斗志昂扬。 苏荃犹疑着要不要跟他光天化日里再来一次，苏奶奶的咳嗽声惊散了一对儿小鸳鸯。 第五十七章 大年三十 第一封情书，更象是保证书，约束了两个情窦初开的高中生，虽然是在假期里，楼上楼下住着，见面反倒比在学校里还要少。 大年三十下午，将近五点了，玉秀在厨房里忙活着煎炒烹炸，爱国坐在沙发里抿着白酒，小军坐在书桌前看报纸，一家三口准备吃一年里最丰盛的一顿晚饭。 耳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探头见到爱国正在沙发里坐着，连忙把脑袋缩了回去，只伸出一条胳膊用力的敲了敲敞开的门。 “谁啊？请进。”爱国正对着斜阳，眼睛眯成一条缝，恍恍惚惚的只看见一条穿着红色羽绒服的胳膊。 “喵~，何爱国同志在家吗？”那个人压低嗓子学了一声猫叫，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琪？是你吗？”爱国听到十分熟悉的调皮声音，顿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三步两步走到门口，正是小琪正躲在门边哈哈哈的笑着。 “玉秀，小军，快点过来，看看是谁回来了！”爱国两只大手摩擦着，一时不好意思跟小琪表示亲热，反倒是小琪一下子抱住他的胳膊，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爸爸。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打个招呼，你自己回来的？你妈呢？”玉秀听到叫声，两只手都是水渍菜叶的，跑回家门口，冲着小琪就是一顿带着亲热的埋怨。 “妈妈，我回家来过年啊，妈在楼下拎东西付车费呢，我等不及就先上来啦。哥哥你还不下去帮忙？”小琪空着两只手，扑到玉秀怀里撒娇，转头吩咐着半年不见的小军。 “回家就会指使人。”小军满脸笑意的穿鞋出门，不忘回头跟妹妹斗嘴。小琪精神不错，看来在深圳的日子很幸福。 “嘁，不指使你指使谁，家里不就你一个大闲人嘛。”小琪冲哥哥做个鬼脸，抱着玉秀的胳膊不撒手。 “快点让妈妈好好看看，长高了，更漂亮了。”玉秀合不拢嘴的啧啧赞叹着。 小琪的头发闪着黑亮的光泽，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个头比离开时高了差不多两厘米。她穿着大红紧身的羽绒服，腿上是青色的牛仔裤，脚蹬一双看着样式新潮的运动鞋，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妈妈，我帮你去做饭。”小琪脱了羽绒服，露出里面的缎子面马甲和浅粉色的羊绒毛衣，身材比当初要丰满了许多，不过依旧显得苗条挺拔。 “好好好，往年都是咱娘俩做饭，今年也不例外。”玉秀拗不过小琪，带着她去厨房。 一出门，迎头遇到手提大包小包的吴慧芳和小军，两下里打着招呼，错身而过，热闹的场面引来左右邻居的探头窥视。 “妈妈，这是给你的羽绒服，还有爸爸的和哥哥的，每人一件。还有每人一件羊绒毛衣。这是给爸爸的茅台酒和三五烟，给哥哥的计算器和钢笔。”饭菜上桌了，一家人围着坐好，小琪献宝一样一包包的指点着。 “回家还买这么多东西，多浪费钱呐。”玉秀喜滋滋的看着吴慧芳，不免有些替她心疼。 “嗨，你不是她妈妈嘛，我早都说过了，亲妈没有妈妈亲，她呀，一早就惦记着回来过年，却非得要今天回来，说是给你们一个惊喜呢。”吴慧芳假做吃醋的说着，向大家表明她和小琪如今关系非常和睦。 “哥，你学习怎么样了？要是不太好的话，我可不给你钢笔用哦。”小琪抓着派克金笔的盒子，故作威胁的说道。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哥哥这次期末考试，是年级排名第一。”爱国半天插不上话，总算逮住个机会。 “哇，这么厉害啊，那我要好好再想想怎么奖励。”小琪的bj话有些变味了，掺杂了一些南方的口语，将盒子放到了小军手里。 “好了好了，别的话先不说，咱们先吃饭。”玉秀端起酒杯，宣布年夜饭正式开始。 红烧鱼、炖排骨、酱肉香肠、丸子汤，菜式比往年丰盛了很多，小琪却不象过去那样挑着肉吃了，专门朝着炒土豆丝和几样素菜下手。 “好久没吃妈妈做的菜了，还是那么好味道，深圳的菜味道特别淡，吃着没滋味。”小琪吃的眉花眼笑，嘴巴里塞着皮冻嚼着。 “吃点儿肉嘛，以前你不是最爱吃酱肉？这是你爸爸专门进城去买的。”玉秀夹了两块酱肉给她，却被她夹起来转给了哥哥。 “让我哥吃吧，我现在不爱吃肉啦。”小琪很自然的说道。 “你吃吧，这是妈专门给你夹的。”小军把肉夹回给小琪。他在这种场合说不上太多话，就象是个闷葫芦一样只管吃喝。 鱼是供销社新来的冷冻燕鱼，还有炸带鱼，小军吃的很开心。不过小琪吃惯了南方的新鲜海产，对曾经和哥哥抢着吃的燕鱼和带鱼更是不屑一顾。 爱国和玉秀交换了一下眼神，讪讪的放了筷子，反应过来如今小琪可不是天天没肉吃的孩子了，在深圳跟亲妈在一起，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我爱吃酱肉，南方可没这么地道的。”吴慧芳不露声色的夹了酱肉吃，心里不免有些小得意。 再怎么说，物质条件她还是有巨大的优势的，小琪不可能再回来跟他们过这种苦日子，小琪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被亲妈的糖衣炮弹彻底转化了。 吃过了饭，小琪帮着玉秀收拾好了，天色已经黑，一家人围着窄小的过道聊天。 “快要开始春节联欢晚会了，要不明天去买个电视机吧。”小琪嘟着嘴巴说道。以前看联欢晚会，小琪都是和小军去别人家看，她离开厂里了，再去别人家就会觉得不好意思。 “行，买吧，等过了初五商店上了班就去买。”玉秀低着头喃喃的答应着，不时的瞟一眼爱国。她想买的东西多了，可是爱国坚决不同意动用那笔钱。 吴慧芳不吭声，心想不是给了十万块钱嘛，何家也太节俭了。只是她没把给钱的事情告诉小琪，怕她有被收买的不好想法。 “没有啦，我说着玩儿的，没电视就没电视吧。”小琪察觉到了大家的异样，打圆场似的化解沉闷的气氛。 她现在的表现在自己看来是很正常的，无心之中造成了大家的尴尬。 “要不你们先聊着，我跟哥哥说会儿悄悄话。”小琪吐吐舌头看看爸爸妈妈的脸色，拉着小军的胳膊进屋去了。 第五十八章 兄妹聊天 “哥，你现在自己睡一间屋子，可比我在的时候自在多了吧？起码没人管你抽烟了。”小琪坐在曾经属于她的床上，双臂撑着身体，很是放松的朝小军笑着。 “你在深圳过得怎么样？你现在也不怎么写信来了，苏荃对你很有意见，说好姐妹也不过如此，她很是伤心呢。”小军耸耸眉毛。 “还说呢，你都不知道我每天有多忙，刚去的那一阵儿，还没适应新地方，每天除了上课之外无聊得要死，我就天天给你俩和爸妈写信。可是后来呢，妈给我报了好几个辅导班，又是跳舞又是钢琴的，还有英语。我每天回到家连澡都不想洗，就光想着上床休息，哪有时间再给你们写信啊。”小琪抱怨着。 “那你总要信里告诉我们一声嘛，大家都能理解你，你就啥也不说的慢慢不写信了，我还以为你把我们忘了呢，到时你自己跟苏荃解释吧。”小军坐在椅子上，脚蹬着桌子一晃一晃的轻轻摇着身体。 “明天去给她拜年的时候再赔罪吧，今天我就不出门了，在家陪你们。对了，你应该是跟她谈恋爱了吧？你可要抓住机会，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小琪放松了自己，整个躺倒在了床上。 随着年纪和见识的增加，她早就明白了苏荃和哥哥之间那种暧昧的关系。 “什么谈恋爱，怎么可能呢？你跟你妈相处得怎么样？听说他们那边儿人挺多的，没人欺负你吧？”小军嘴巴努了努，意思是吴慧芳香港丈夫那边儿的亲戚。 他和苏荃的关系，就算是远在天边的小琪，也不能让她知道。 “嘁，还想糊弄我呢，那时候去图书馆，我就觉得你俩不正常。算了，既然你不想说，我就放过你吧。 我和妈自己住一套房子，都没见过那些人，谁来欺负我啊？不过她好像每天都挺不高兴的，也不出去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家等我放学回家。这次回来之前，我听到她好像跟那些人在电话里吵架，说什么分红啥的，应该是没给她应得的那么多。”小琪见哥哥不承认，也不好一直追着问，压低了声音跟哥哥透露些吴慧芳的生活。 有钱人也有烦恼，这世界干啥都不容易，主要还是随着生活层次的提高，欲求就越来也高。具体的分红不知道有多少，但肯定超出了工厂里职工的想象，如果吴慧芳一直在厂里上班，过年能发个几十块奖金就阿弥陀佛了。 “那你学习怎么样，没退步吧？”小军作学生，最关心的还是妹妹的学习。 “唉，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你成了年级第一名，我却落后了很多，这次期末考试，只在十个班里排了第二十九名。”小琪十分沮丧的回答着。 十个班应该有四五百人，排名第二十九也不错了，小军听了对妹妹翻个白眼，鄙视她的不知足。小琪嘿嘿笑了几声，郑重发誓道：“等下次期末考试，我一定要重回前三名里。” “得了，知道你聪明，你刚过去有些不适应，下滑了一些太正常了，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小军伸手摸了摸兜，又不得不慢慢抽了出来。 “你又想抽烟了吧，要不我给你放哨？”小琪一骨碌坐了起来，作势要挡在门口。 “算了，不抽了，爸妈还不知道呢，可别大过年的惹他们生气。你呀，也少说什么买电视不吃肉的话，爸妈会多想的。”绕了半天，小军终于找到机会来提醒小琪。 如果是以前，他会直截了当的跟妹妹说，现在有了无可避免的隔阂感，劝诫的话都要兜上半天圈子才能说出口，兄妹间的情感和爸妈一样，不复从前那么亲密。 “知道啦，我不是无心的嘛。”小琪撒着娇，他俩相视一笑，这才觉得比下午初见面是亲近了些。 过道里三个大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渐渐的觉得有些不自在了。爱国和玉秀不懂外面的事情，吴慧芳不了解工厂里的人和事，话题根本凑不到一起。 “天儿也不早了，小琪？咱们回去吧？”吴慧芳起身朝屋里叫了一声。吃过饭后身上的热乎劲儿，快被冷冰冰的过道耗光了，一大早开始赶飞机，现在她就想回招待所去泡个热水澡解乏。 “妈，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要在家里睡。”小琪伸着脑袋，可怜巴巴的看着吴慧芳。 “怎么睡啊，你……”吴慧芳有点生气了，大过年的从温暖的深圳跑来寒冷的首都，尽心尽力的满足女儿的要求，她倒蹬鼻子上脸了。 “就是就是，小琪今年都十六了，小军也十九了，再不能象从前那样一起住。”玉秀听到小琪的要求很是开心了一下，看着吴慧芳不善的面色，只好帮着劝女儿。 “我又没说跟哥哥一间屋，我跟妈妈睡，让爸爸睡我的床不就行了？就这几天而已，好不好嘛？”小琪从屋里走出来，抱着亲妈的胳膊央求。 “你这孩子，真是没眼力见，大过年的让大家不消停。”吴慧芳不好说反对的话，勉强笑着跟玉秀埋怨。 合着除夕夜她得一个人守着空房间过年，小琪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吴慧芳看小琪的愤恨眼神，恨不能掐死她似的。 “好吧好吧，那麻烦小军再送送我。”一屋子人都不说话，还是吴慧芳抵受不住无声的氛围，率先缴械投降了。 “耶，我就知道妈你最疼我了，我保证就三天，到了初三我一定陪您。要不初三咱们去城里亲王府转转吧，妈你可以去烧烧香，听说那里烧香的人可多了。从小到大，我们大家还没去过呢。”没心没肺的小琪眯眯笑着。 吴慧芳去了南方多年，入乡随俗的没事都会在家里给关二爷烧香，小琪耳濡目染之下，抓准了亲妈的软肋，用过年烧香来化解她的不满情绪。 天安门故宫什么的，作为本地人肯定是去过了，连吴慧芳都去过好几次，亲王府久闻大名之下还真没去过。 亲王府？听到这个名字，尤其是有吴慧芳在场，小军脑海深处的记忆仿佛被激发了，只觉得这个名字跟他有莫大的关系，可他从来没去过呀。 越来越多的记忆被他丝丝缕缕的唤醒，融合进他的脑海之中，看着眼前的吴慧芳，居然有了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小军有些兴奋，更多的是害怕，他愣愣的站在门口，陷入到无尽的不解之中。 第五十九章 她是吴姐 “小军，发什么呆呢，去送送吴阿姨。”玉秀给他拿过棉衣，催着他们出门。 “哦，好。”小军醒过神来，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朝吴慧芳笑笑当先下了楼。 “小军，你学习进步好快啊，竟然排到年级第一了。”吴慧芳踱着步子，找着话题跟小军搭话。 “学生就该好好学习。”小军谦虚了一句，眉头在路灯下皱的分外明显。 “小军，你有什么困难吗？要不要阿姨帮帮你。”吴慧芳充满母爱的看着这个小伙子。 距离她的前世才过去了不到两百年，有关她和大人的记忆虽然模糊不清，但油然而生的亲切感，让她对小军格外的关爱。 “吴阿姨，我有些话想对你说，请你不要见怪好吗？”小军理清了记忆和思路，下定决心要跟她共同验证一下。 “说吧，阿姨不生气。”吴慧芳绝对想不到小军要说什么，毫不在意的微笑着。 “其实，我应该管你叫吴姐，不是叫阿姨的。”小军清澈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她，不带任何浑浊成分。 是的，她是吴姐，跟他性命攸关的挚爱之人。 记忆里，那年他还是个小官吏，奉命从江南去西北传递机要文件，途经发生重大疫情的灾区，顿顿以蝗虫充饥。好不容易出了灾区后，在一个镇子上的客栈里，胡吃海塞了一顿香喷喷的粮食，半夜口渴喝了凉茶，一肚子的蝗虫和凉茶起了反应，造成他上吐下泻，被客栈伙计把他搜刮一空之后，当成将死之人扔在了镇外的破庙里。 合该他命不当绝。大他十几岁的吴姐带着女儿在镇里讨饭，也在破庙里安身，好心的她对他悉心照料，把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那之后他就交了好运，一路飞黄腾达的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 感念吴姐的恩情，他将她们娘俩带到了京城，在一个机缘巧合的夜里，他和守寡多年的吴姐水到渠成的发生了关系，成为他最信赖的人。 在当时的亲王府里，大家都知道可以得罪脾气很好的他，却万万不能得罪吴姐，他对她的宠信超过了夫人和任何一个小妾。 “小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吴慧芳有点儿懵了，哪怕小军说要一百万，也没有这句话对她的冲击力大。 她比小军大十五岁，今年已经三十四了，莫非小军吃错了什么药，管她叫吴姐？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证明，总之在我的记忆里，我是叫你吴姐的。”记忆里的身材样貌，跟眼前的吴慧芳完重叠，更让他确定的是，跟吴慧芳那种无法以语言描述的亲人感觉，小军确信自己没有弄错。 “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这样想吗？”吴慧芳感到好笑，又觉得不应该笑，微微皱了皱眉。 看小军的样子不象是在开玩笑，何况她自己也有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只是她不象小军有斑驳的记忆做根据。 难道是他喜欢上了自己？吴慧芳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到了，半天没敢再说话。她对小军有好感，可绝对不是因为男女那种情感使然，只是在认回小琪的过程中，得到他的一些支持罢了。 “不是我要这样想，是我脑子里有这些回忆，它们自己蹦出来的。”小军难以解释，表情很痛苦的捶着自己的脑袋。 去招待所的路不长，他们一路说着彼此不理解的话，已经来到了招待所楼下。 “那……你跟我上去吧，有什么话可以详细告诉我。”吴慧芳提前打过电话了，开好房间后犹疑了片刻。 不把事情搞清楚，小军也觉得难以接受自己的说法，于是点点头，跟着她来到了三楼的房间里。 “你的记忆，能跟我说说吗？”吴慧芳给沙发里的小军倒了杯水，坐在离他有一定距离的床边。 小军应该不是个坏孩子，不过她真的不敢再以身犯险，重复多年前的噩梦。凭她的身板儿，决然不是身强力壮的小军的对手，何况她和何家这种特殊的关系，万一他有什么不妥的举动，她能有个反应的时间。 好在小军只是慢慢的啜着开水，眼带迷茫的开始跟她讲述暑假里，那个打雷下雨的夜晚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当然他没有吐露与此无关的事情，他和苏荃的关系更是不能被发现。 这是小军最大的隐秘，亲爹亲妈，包括已经有了实质关系的苏荃，都无从得知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究竟是由何引起的，面对只见过几面的吴慧芳，他却毫无保留的一一讲了出来。 吴姐，在他的记忆里，是他的姐姐，是他的爱人，更象是可以绝对信任的母亲，任何时候她都不会背叛。他富可敌国的财富，亲王府由里到外的大小事情，大部分都是吴姐掌管，而她也从没辜负他的信任，默默的做着他上不了台面的女人。 吴慧芳由头到尾听完了小军的陈述，象是听天书一样眨着眼。她不敢相信，也不可能相信小军说的话，具体怎么回事儿，连小军自己都搞不明白，她更不可能得知原因。 “是不是你的功课太累了？考试能得年级第一名肯定很辛苦，脑子太疲劳了容易乱想。好在现在放假了，你好好休息休息吧。”吴慧芳咬着嘴唇安慰小军。 小军哭笑不得的看着吴慧芳，深深的叹了口气。本指望能从她这里搞明白一些原因，谁知她的结论却是他在幻想。 她的反应太正常了，小军能理解。被闪电晃花了眼，在地上摔了一跤，就聪明了？被鬼附身了？谁能相信！ 无论是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还是他自己的感觉，小军绝对不相信自己是鬼上身了，他自始至终所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很清晰的，何况他没有受到任何危害。 “那你休息吧，记得明天早点回家里吃饭。”小军一口喝干了半杯已经凉下来的水，起身告辞。他没叫吴慧芳阿姨，也不打算再叫。 “行，你……路上小心些。”吴慧芳暗自松了口气，倒没察觉到称呼有什么问题。 “还有，你千千万万不要把我说的话吐露出去，包括小琪，任何人都不能说。”小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忽然扭头对吴慧芳嘱咐了一句。 “一定，你放心吧，我绝对不对任何人提起。”吴慧芳按捺着乱跳的心，郑重的发着誓。 除夕夜被女儿抛弃，听了让人胆战心惊的故事，她真的觉得有些头疼，要赶紧泡个热热的澡。 第六十章 初一拜年 大年初一一大早，整个家属区就沉浸在一片片的鞭炮声和拜年声里，吵得想睡懒觉的人不得不起床，接待一拨又一拨的大人和孩子们。 苏卫东年前两个星期回了家，再没去厂里上班。培训班结束后调令已经到了厂里，他和宋老师都在办调动手续，不过除了必要的人，他们谁也没告诉。工业办的宿舍楼也给他准备好了，可以正式开始换新工作。 厂里没什么大事，他不去上班不会有人惦记，他主要是为了弥补不在家期间，老婆和孩子对苏奶奶的照顾。妈妈摔跤骨折了，他回到家才知道，不由得对一家人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感。 可他不上班，不代表别人不关心他的情况，这不才吃过早饭，武装部的同志们，在靳厂长的带领下，好象约好了似的齐齐出现在他家。 厂长亲自来拜年，那可是无上的光荣，走廊里和楼前空地上，相干不相干的人站了好几排，尤其显得闹哄哄的。 “卫东啊，你来了厂里没几年嘛，怎么忽然要调走呢？”靳开民的老爹，五十多岁的靳明德厂长十分讶异的样子，不明内情的人真会以为他是在替苏卫东惋惜。 了解的人都知道，高压锅厂的一把手就是靳明德，谁提拔谁调动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当厂长已经当了十几年了，把高压锅厂当成了自己的私人地盘。 “厂长，这都是组织上的安排，我服从命令听指挥嘛。”卫东很不自在的虚应着。 “唉，所谓人挪活树挪死，你在厂里这些年，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你要走的话，我们也不能把你硬留下，只是以后还得要卫东你多关照关照咱们厂，无论如何你都是厂里出去的人，有什么好政策好项目，一定要先想到咱们呐！”靳明德长吁短叹的说着。 调令上只说到工业办工作，没提具体职位，可靳明德收到了可靠的消息，苏卫东调走后，是到阜阳区工业办当副主任，正管着高压锅厂。以前他通过武装部的嫡系人马，明里暗里的打压苏卫东，不曾想人家摇身一变，成了直接领导，他不得不降下身段，趁着拜年修补下不太和睦的关系。 “厂长，您请抽烟，大家伙儿喝茶。”既然靳明德把话说开了，卫东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干脆默认了下来。他混不成厂长的心腹，也不能怪靳明德，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谁都明白，谁让他是外来户呢。 “卫东，你的住房条件实在是太委屈了，是我失职，我要向你做检讨。”武装部长老金一脸虔诚的向卫东道歉。来的几个主要领导们，都窝在卫东和老婆的卧室里，过道根本没法招待客人。 老金得了靳明德的暗示，几次调整住房都把卫东排除在外，现在连厂长都上门给卫东拜年了，他不得不把责任兜揽到自己身上。 “厂里住房不宽裕，这就挺好了，大家不都一样嘛。”卫东大度的摆摆手，制止了老金的自责。 真要觉得对不住，也不会三番两次的难为自己了，卫东爱憎分明，并不接受老金前倨后恭的态度。 “行吧，那就这样，等你搬家的时候，让老金找几个人帮忙，这些小事儿就不用你操心啦！”靳明德站起身来朝外走。 他实在是坐不住了，比起自己家三房一厅的大房子，卫东这里实在觉得憋屈，再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靳明德的女儿早就嫁到了城里，如今只有他们老两口和靳开民三个人住。 “那就谢谢厂长照顾了。”卫东也不假客气，起身送客出门。 随着厂长的离开，看热闹的人们散去了，左右邻居们恢复了互相拜年的节奏。 “爸爸妈妈，还有妈，咱们去给苏叔叔家拜年吧。”小琪站在二楼看了半天热闹，总算是消停下来了，她着急着去见苏荃。 “我就不去了，省得给大家添不自在。”吴慧芳一早起床了，在何家吃了昨晚包好的饺子，昨晚因为小军的话而失眠的头疼，才算缓解了些。 坐在何家过道里，跟前来拜年的人们陪着僵化的笑脸，这些人跟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她疲于应对过年的人情往来。 “要不你到小琪床上躺会儿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说不定是是水土不服，我回头给你找点儿药吃？”玉秀见慧芳眼圈发黑脸色发白，颇为关心的问道。 去了苏卫东家，慧芳肯定觉得不自在，万一宋老师说出关于小琪的不中听的话来，反而透着不合适，玉秀就没再勉强她。 “吃什么药吃药，大过年的不能提这些不吉利的话。肯定是着凉了，下午让小琪陪着去澡堂里泡泡就好了。”爱国不满的用手点着玉秀。 “得，你这还挺迷信，人病了不得吃药嘛？非得自己个儿硬扛？”玉秀瞪了一眼爱国，他这才闭嘴。 “苏叔叔宋老师过年好，苏奶奶过年好，荃姐姐呢？”小琪打头进了卫东家，笑嘻嘻的拱手给他们一家拜年。 “过年好过年好。哎呦，这不是小琪吗？啥时候回来的？苏荃在屋里呢。”卫东眼睛胀大着看小琪。 人靠衣服马靠鞍，印象里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儿，半年不见就变样了，不仅个头高了一截，穿着打扮透着一股子洋气，他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我昨天下午回来的，怕打扰你们吃年夜饭包饺子，就没过来。”小琪落落大方的说着，抬脚就进了苏荃的屋里。 刚才厂长他们过来，苏奶奶和苏荃，连着宋老师都躲到了小屋里，苏荃干脆躺回了床里眯个回笼觉。 “南方是和北方不一样，小琪猛一看好象大了好几岁，肯定是吃的比在家里好多了。”宋老师是实心眼，张嘴就是得罪人的话，好象何家养活不起小琪似的。 “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老何别见怪，她这人就这样。”卫东亲热的跟爱国两口子解释一句。 “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以后还得住下去，谁不知道谁啊。宋老师是知识分子，不象我们这么俗。”来卫东家次数多了，爱国跟宋老师还算能说得上话，满嘴的打圆场。 刚才厂长他们和卫东的对话，是在卧室里，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卫东马上要搬家，连爱国也无从得知，好邻居马上就要分别了。 “苏叔叔过年好，宋老师过年好，苏奶奶过年好。”屋里热闹着，站在门外的小军，等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