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一章 「优,进来。」寝殿里懒懒地传来一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我犹豫了一下,稍微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白木雕花的大床上,一位少年慌张地披上衣物,脸颊通红地瞄了我一眼,「聆优大人,呃……」他狼狈地爬下床,向床的正主鞠了一躬,「教、教主,我先告退了。」 我看着他逃难似的身影,踉跄的步伐可看出些来由,屋子里弥漫着些许麝香味,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刚才做了些什么。 「教主。」我微微点头,算作行礼,对这种场面我已经见多了。 「没其它人在时,你大可如过去一般唤我。」他缓缓地坐起身,白色的长发一如外面的月色,银光铺撒了满肩,精致的面容上专制的眸色正在看我。 我经不住打量他如妙笔勾画的薄唇、精致的锁骨、匀称的上身,一如画中人一般,每次看都让人呼吸停滞。 我勉强自己不去看他,可就是一如着魔一样,无法移开视线,「属下惶恐。」 「我不想说两遍。」 我垂下眼,轻轻地吐出两字,「烙玄。」 「过来。」他勾勾手指。 我挥去眼前的美景,镇定地走过去,「干什么?」 「呵呵……」他低笑,发丝落到胸前,「本性暴露了吗?」我干脆闭上嘴。 「任务呢?」他曲起薄被下修长的左腿,似笑非笑地审视着我。 「已经把他杀了。」我不再与他视线相触。 杀人、杀人,总是让我杀人! 「没有受伤吧?」他拉住我的手,一如小时候的温暖。 我一惊,下意识地抽回,「不用你管!」他那双手总是去碰男人,一点都不干净! 他的手顿在半空,遭到拒绝似乎然他相当不快,「手。」 我咬唇,「没什么事的话,属下……」 他眼神变得有些犀利,「优。」我一颤,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况且我每月的解药还要靠他给。 只得握住了他的手,他一把将我拉到床上,翻身压住我,「翅膀硬了,嗯?」我闻到了其它的香味,似乎是刚才那少年的味道…… 「真脏!放开我……唔……」我还没像过去几次那样骂他,就被眼前这人一口吻住! 他抓住我欲反抗的手,巧妙地握住我的脉门,我顿时浑身酸软、反抗不能鼻尖充斥着别人的味道,害得我一阵头晕目眩,眼前这人再美,他、他也不是过去对我温柔的人了! 下唇被惩罚性地咬啮,湿润的舌在我口中攻城掠池、侵略性地彻底扫荡,可恶!我竟然还是对他有感觉…… 我想咬他,却被他掐住下巴,直到他吻够了才松开我,我气喘吁吁地瞪他,混蛋…… 「你别把我当成那些在你身下的家伙一样,你这个欲求不满的怪物!」我使劲挣扎起来,「我知道!你就是喜欢黑色短发外加娃娃脸的男孩子,教里那样的人多的是,你连身边的杀手都要染指吗?你……」大不了我以后不以娃娃脸的本来面目出现在你面前,我尚未发泄完就被捂住了嘴。 「嘘……再说我就生气了。」他凑近。 我正在生气!见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我只得闭上嘴,识时务地不再出声。 对象是谁他都可以,那种滥情,连博爱都算不上,只能是无情,我决不会自讨没趣,自甘堕落成众多牺牲者之一。 他无奈地勾起嘴角,拨弄我的头发,「怎么脾气变得这么糟,骂别人怪物可是相当不礼貌的。」我看看他疲惫的眼神,下意识地移开眼。 他看了我许久,终于放开了我,躺回软软的垫子,「给你最后一个任务,杀了那人后,我就给你解药。」他拿起床边的白玉杯,浅浅淡淡地喝着杯中茶,「也放你自由。」 ☆☆☆ 「优,教主说什么?」我才推门出来,就被人叫住。 「啊,佑大哥,没……只说了下一个任务。」 「喂,真的没事吗?」靠在门边的短发男子走近摸了摸我的额头,「不会是发烧了吧,哪里不舒服?跟大哥说。」 「哪有?我没事啦。」我笑笑,推开他的手,「你好歹是湮日神教的右使好不好,别像奶妈一样。」 「好个优,你也真没良心,我这是关心你好不好?谁都知道你是最缺心眼的杀手,空有高超的杀人技术,没有……」 我瞪他,「哼……」 「真不知道你和教主在搞什么,他毕竟是带大你的人,之前感情明明那么好的。」那也是之前了。 ☆☆☆ 我顶着个黑眼圈躲树上,等着猎物上门。 昨晚梦到了小时候,烙玄把我从泥地里捡回来养,虽然不是事事操手,但和他之间如师如友的感觉一直是我最珍惜的。 可是慢慢的一切就变了,他疏远了我,我疑惑又不知所以然,直到看到他和陌生的男孩子上床,至今那男孩子在他身下痛苦而欢愉的样子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那时候就像被背叛了,又怕又难过,等整理好情绪,便不再像过去那般缠着烙玄了。 也罢,既然我能那么容易说服自己远离他,那说明他对我也没什么重要。 「陌上神医请留步!」乍然听到别人嚷嚷着「陌上」这名字,我脑子叮地一响,思绪回到现实之中。 陌上……那个就是传说中的陌上大夫?那他,就是我最后的目标。 「神医大人!我们几个这病症你也给一起看看行吗?」追到陌上的那几个村人,一个人拉着他的袖子,另几个人跪下来直磕头,就怕一不小心让这神仙大夫给跑了,「我们求医数人,也吃了不少药,可至今没有好转……」 陌上的长发及腰,仅用一根青玉簪把两侧落下的头发绞到脑后,其余的乌发便如丝绸般懒懒地在阳光下散发着黑珍珠般敦厚的光泽。 他转过头,我这才看到他的容貌,怎么说呢,外貌算得上优秀,但和烙玄比起来可差远了,呸,我在想什么呢? 陌上优雅地一笑,毫不犹豫地抽回月白色的袖子,「好是好,可我累了。」 村民听他说好,立刻感激流涕,「我们自然给神医备了休息的……」 「罢了,给我点午食,我为你们开刀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们的脖子……」 我这才发现那些村人的脖子,超级肥大,那状态就像脖子怀孕了似的,几个大脖子病人站在一起,颇有肉瘤云集的感觉,很是诡异。 村民声音嘶哑地重复:「开……开刀?」 「用刀子。」陌上缓缓地从侧腰的小扁包中捣鼓了一番,随即悠然地拿出一把小刀子,刀锋在大白天嚣张地反射着阳光。 「把其它有类似症状的人都叫去可以动刀的地方,我挑一些严重的人开刀即可。」 「那、那麻烦神医了。」那些村民声音似乎在发抖? 陌上是江湖上成名了十几年的人物,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目睹他真面目的,但他有着世上独有的流光玉,因此也不是没人认得出,这些村人能找到他,应该能病除吧。 不过,我本以为他该是个老头之类的,没想到这么年轻,看他脚步虚浮,并不像有武功之人,烙玄让我来杀他,是为什么?又或者他是武功太强,是可以将内力收缩自如的那种高手? 我握紧腰间小巧的巫月刀,为什么他是我最后一个目标呢?烙玄和他又是什么关系?有那么恨吗?又有着什么严重的利害冲突呢? 其实只要杀了他就可以的,但不是现在,不是这么断然,我有很多问题想知道。 况且,我作为杀手「无邪」的原则摆在那儿呢?我杀人,只替天行道,绝不杀无恶之人。 ☆☆☆ 一直到太阳落山、天色渐晚,他还在执刀治病。 虽说动刀,但我压根没听到人的惨叫声,兴许用了传说中那种没有副作用的麻药吧。 他连治了八个人,才抹抹汗,喝了口水,不知道为何,这村子竟然有许多人患了这种粗脖子病,只是病情有轻有重,轻的就被排除在开刀之外了。 屋里灯熄了,我窝在树上,透过窗子看屋里,只觉得乌漆抹黑一片,不一会儿我便见陌上走出了小屋,在月光下捣鼓着什么,哦,是蜡烛,点燃了。 「还有没有蜡烛?」他问了问等候的村人。 答案是没有,他无奈地摇摇头走进去,屋内昏暗。 我犹豫了一下,跳下树去。 村人忽然见到我,惊讶了一下,但见我穿着村里常见的衣服,大概以为我是哪家的孩子,只是好奇着神医,于是就不怎么在意了。 「太昏暗了,开刀会失手,有没有镜子?」等到我从村人那儿借来三面粗糙的手制镜子,陌上又已治好了一个人,只是花的较长的时间。 「谁让你进来的?」陌上头也不抬地继续。 他认真的脸是大夫的脸,明明那么疲倦了,杀大夫……真是罪孽深重的任务。 我蹙眉诅咒自己的使命,随即把镜子摆在蜡烛四周,对准开刀处。 镜子虽然模糊,但总算能反光,屋内顿时明亮了些,他略略惊讶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不再开口赶我出去。 我一直在屋内光明正大地监视着他,直到第二天黎明他完成最后一个人的治疗。 自虐狂!何必一个晚上把所有人都医好?可他搞定所有的人,还有心情笑着写下「瘿」病的食疗法,我看了眼,上面都写着海带、海藻、海蜇、海蜒、海龙等海字开头的食物。 「这些食物具有软坚、消痰、降火、滋阴、利水等功效,让粗脖症状轻微的村民多吃这类食物即可。」他擦干净小刀,放回原处,露出医者父母的笑容,顿时感动得众村人把他当神仙来拜,立誓非得把家里的瓜瓜果果送给他作谢礼,只是那些好意通通被「我拿不动,以后饿了再来取」这样的理由给驳回了。 我真的杀得了这种人吗?烙玄你这个混蛋,这真是个难题呢。 「陌上大夫……」我拉住他的袖子,我知道拉袖子这招应该挺管用的,他昨天不是就这样被人留下了,「请收我为徒!」我一下子跪倒在地。 由于平时缺少跪礼的训练,我膝盖顿时一阵巨痛,早知道就轻轻地跪,好痛啊…… 陌上微楞,「我不收徒弟。」 「小优我从小没爹没娘,只想能凭自己的力量自食其力,只可惜从小没有特殊的际遇,没法实现抱负,也没法出人头地,甚至有上一顿没下一顿,小优没人爱,没人疼……」我越说越带劲,装装样子,抹抹干泪,就想博取一下同情。 在我得到想要的答案前,我要跟着这个人。 「呵呵……」他握拳在嘴边忍不住笑,「你这个孩子明明没哭,干嘛装哭?」 我这下真是哭丧着脸了。佑大哥骗我,他说我只要装哭就很能博取别人同情,我真是白长这一副娃娃脸了。 「哎哟,这孩子可怜的……」 「就是啊……」 「要不我把自己的铁匠手艺传给他,老婆妳说好不好?」 看来对别人还是有效的……但我要的是陌上收我为徒,再度用着晶亮的大眼睇向陌上。 「别这么看我,我不收弟子的。」他优雅地一笑,揉揉我的头。 怎么把我当小朋友一样揉头?小时候烙玄也喜欢揉我头,不过自从我吼过之后他便不再那样了。 我感觉他的手忽然顿了一下,随即捏捏我的脸,「好啦,我走了,你另寻师傅吧。」可我死拉着他的袖子不收手。 「各位,我这就告辞了,请大家按照我说的方式调养。」他作了个告辞的手势,随即抽回衣袖扬长而去。 我两眼发直,追! ☆☆☆ 他又没有骑马,我怎么会追不上? 不过我根本用不着用轻功,他走得挺慢,就像散步一样,直到午后才晃着走进城镇,我就跑跑走走地跟在后面,只不过好像被忽略了。 「喂!臭小子!」我被城卫狠狠推了一下,「进窑子有进窑子的价,入城得有入城的规矩,你呢?啥也没有也敢乱闯?」我从胡思乱想中反应过来,委屈地瞪了那城卫一眼。 陌上已经通过了城检,走进去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思忖了一下,便转头走了。 啊,他要走了!混蛋守卫,要是平时我肯定给你颜色看,你这个鼻孔超大、眼睛斗鸡、秃头少毛、长满胡子的丑八怪!你手上拿的是矛吗?是打狗棒吧?竟然还这么嚣张。 「你还瞪人了?长了熊心豹子胆的了是吧?」那守卫抬脚就要踢我。 我一惊,本想拿口袋里的银锭子砸他的脑袋便得了的,我下意识地用内力去挡,却率先被人拉到了身后,城卫那脚没踢中,顿时重心不稳地跌倒在地。 「好啦,欺负个孩子不好吧。」一块金子被随意地扔到城卫身边,「走吧,小捣蛋。」 「陌上……」我便被人拉着手跌跌撞撞地走进城去。 城里熙熙攘攘的样子好不繁华,四周都是各式各样的商家摊贩,商品琳琅满目,我很久没去城里了,最近几件任务不是在名山就是在边境,现在乍然进入城镇,反倒不习惯了。 「谢谢。」我看着他修长的背影。 刚才他不拉的话,我说不准会杀了门口那几个守卫才进来,要不得,我的武功真是要不得,身体的行动比心思还快。 他放开我的手,「好啦,既然来了就玩玩吧,不过拜师的事别想再提,我可不想带孩子。」 孩子?我怎么看也有十五、六岁的吧?虽然我已经十八岁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即淡淡一笑。 「啊,对了,我要还你钱的,你现在是我的债主了。」我紧紧拉住他的袖口。 「你真是缠人……」他微微蹙眉,「没人教你不可以这么缠着人做不愿意的事吗?别人会困扰的。」 我拉着他的手指一松,衣袖回归原位,烙玄以前总是说我很缠人,不过那都是以前了,现在我不会再那样缠他,也没那个资格。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有点冷,一股甜香传来,我微微抬起眼。 「别哭了。」一串冰糖葫芦送到我跟前,晃了晃,「算陌上不对,给你赔礼了。」 我急忙抹抹脸!什么嘛,一点泪都没有,「我哪有哭!」 「你有啊,我听得到。」 「我才没有……」我丢脸地接过甜甜腻腻的冰糖葫芦。 糖葫芦,以前很喜欢吃的,每次烙玄给我买,我都会把它舔个三四遍,然后满足地想,这下谁也不会跟我抢了! 只不过烙玄比我想的无耻,即便沾着我的口水,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啃掉最漂亮的第一颗糖葫芦。 「不喜欢吗?」陌上见我不动口,无奈地一笑,「好吧,你爱吃不吃、爱跟就跟吧。」我几口就吃掉了,差点噎着,以表决心。 陌上看了我一眼,不作声地走进一间客栈。 我只觉得满嘴酸酸的,根本没有什么果肉,这东西根本没有以前那么好吃,那时候为什么喜欢吃呢?我一边吐着果核一边埋怨,现在的手工真是越来越差了…… 「客倌,里边请,要住店还是……」 陌上一撩下襬,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一间上房。」他说了一半转头看了我一眼,想了想又说,「就一间罢,然后给上点菜,堂吃。」 「好的!」 「慢着。」陌上拦住脚底打滑的小二,「我的菜有以下要求,首先要有素菜有肉类有鱼类有汤,肉类不可过于油腻,汤尽量清淡,不用放过多调料,切忌非辣……」陌上说了一堆,把小二说晕了才取出筷子敲打桌子,嘴角露出一个使坏过后的笑容。 「陌上,你故意的。」我眨眼。 「我没有。」他对我举举杯子,抿了口粗茶,「这茶真糟糕。」 菜很快就陆续摆放了上来,也许是陌上看起来像个贵族,店家一个劲地挑值钱的菜色上。 陌上用茶水沾湿了手指,擦净,才拿过一盘清蒸虾子,开始不急不缓地拨壳。 我坐在他旁边,有点饿了,但又不知道该不该吃他的东西,弄不好他一不高兴又要把我赶走了。 我饿了,我憋着,我左顾右盼,我顾左右而言他,「他们都在看你呢。」 「是在看你。」陌上漫不经心地回答,迅速地剥虾,然后放在小碗之中。 哪有,我嘟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剥啊剥,忽然那碗虾子被人推到了我面前,「望眼欲穿?吃吧。」他好笑地看着我。 我看着碗里白白净净的虾子,咽了咽口水,「那个,那你……」他优雅地笑着,继续剥。 「陌上你真好!」我嘿嘿一笑,拿起筷子开吃。 陌上手指一顿,「小优是吗?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个怎样的人?」 「故人。」他但笑不语,看来他不想说,我边吃虾子边想。 我是比较懒的人,没人帮我剥壳的话,虾子这类的生物我是这辈子没可能入口的。 陌上这人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朋友,都是不错的人,等我半碗虾子都吃完,另一碗已经推到了我面前,于是整盘虾子都解决了。 很久没人帮我剥壳了,我不好意思地再次道谢,引来他的轻笑。 想起面前这人是我要杀的人,我便情绪低落,不过我决定暂时忘记那件事。 「你吃虾的摸样像小猫。」他挑出几个菜给我配成了一碗,「这些一起吃下,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可是盛典。」我接过,抬眼看他又给自己配了另一种。 「你这种搭配是什么?」 「是长寿的盛典。」他悠然地动筷道。 「但是看上去好难吃……」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陌上继续不动声色地吃。 第二章 陌上在躺椅上仰躺着,懒洋洋的,太阳从大开的窗子撒了大半个房间,春日的和风、草木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 但是他也躺太久了,从昨天晚上一直到今日下午。 在客栈莫名其妙地停留了三天,我才发现这城里根本就是以赌为中心的地方。 陌上已经赌了好多次了,也许这可以算是恶事,唔,败家的行径? 「陌上,你输了多少?」 他闭着眼,一边休息一边回答:「没输过。」 「骗人,你到底是医神还是赌神……」 「随便。」他悠然一笑,继续晒太阳。 我强烈怀疑他使老千,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他的连胜是因为他那双好耳朵,听骰子竟然能准确无误,不知道这和常年的诊断经历有没有关系。 「对了,你还不走吗?」他忽然睁开眼,笑道。 「呼噜噜。」我闭上眼故意打鼾回答。 不过是拿出老年人晒太阳的生活来吓我嘛,别小看我寻找答案的决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滚蛋的。 「可能会走不了哦。」他淡淡地说,话音未落,便有风声破空而来,我久经锻炼的身体自然地作出反应,旋到空中接下两把飞刀。 是谁?我落回原地,翻过刀身来看,上面刻着一只虎头。 对方似乎只想威慑,而非有意伤害,否则飞刀就不是往陌上周遭射来,应该对准要害。 不过飞刀投发的力度把握得刚好,可见是个好手,技术纯熟。 「陌上神医,虎头帮有礼了!」窗口跳入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杂毛满头,大概是想冒充老虎的威严来着,只是看上去除了邋遢感没其它形容词。 射两把飞刀算什么有礼?我看向继续晒太阳的陌上,他压根没注意那些擅自打破安静的不速之客。 「我们帮主听说您到了枫煌城,喜不胜收,立刻派属下来请您贵架,为帮主夫人医疗一个疑难杂症,可否请您就此动身?」陌上面无表情地闭着眼,动也不动。 「您可放心,夫人一旦无恙,我们会赠以千金作为回礼,望您跟我走一趟。」他虽然说得客气,可神色间颇为倨傲,根本没把陌上放在眼里。 所谓上医医国,下治治人,大夫这职业在我国本就不是很有地位,再加上江湖人士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最看不起不会武艺之人,如今见到手无缚鸡之力的陌上自然也客气不起来。 本是求人医治的人,却摆着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像在给予施舍似的,难怪陌上不愿理睬。 「陌上!你这个田间插棍的大夫,别给脸不要脸了!你听到老子说的话了没?听到就放个响屁!难不成你还是个哑巴了?」那鲁男子火大了,两把飞刀在手,蓄势待发。 陌上缓缓地睁开双眸,神色里依然是寻常时候的温和,只是此刻看起来不知为何有些迫人。 一时间寂静无声。 「终于忍不住现身了?你们忘了我看病的原则吗?这个病人,我不治。」他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奶奶的,管你什么鬼原则,今天你治也是治,不治也得治,若不识相,老子就先给你治治!」那男子说话用上了三分内力,却只见陌上讥讽地一笑,顿时头冒青筋,起手式一摆就立即让飞刀射出。 可陌上不知是不是来不及反应,根本没移动,我火速地弹出两颗暗器,轻易地在半途截落飞刀。鲁男子这才意识到我的存在,狠狠地赏了我一眼,随即一拍手,眼前便跳入几个虎头帮的打手。 这会儿他们都把矛头集中在我身上了。 「你这小子碍事!」男子话音刚落,几个喽喽就举着各式兵器向我袭来! 那阵势根本是想剁了我,陌上睁开眼,坐起身看我。 我本想隐藏自己的实力,可我不知道怎么隐藏,我是杀手又不是刀客,我只会杀人的办法,让我留手就等于是找死。 我抽出对方后腰的飞刀,一旋身手起刀落,片刻间便在那人脖子上划出一条薄痕,夺走了他的呼吸。 行云流水的招式,杀人不见一滴血,这是烙玄教我的。 你们……是你们先犯了杀人的念头,行恶事承恶果,我有杀人的理由,该杀之人,我即便手刃,也没有错。 身体在头脑给出指令前便运作起来,巫月刀都无需出鞘,我握着飞刀舞出最迅捷的步伐,此刻以少敌多,必须速战速决。 「小优。」陌上的声音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但却让我行凶的手停顿了一下。 啊,忘了在他面前,我这样杀人的话…… 刀锋有了偏颇,顿时伤错了动脉,对方痛叫着退后,鲜血喷涌而出,撒了我大半左脸,缓缓地沿着脖子缓缓流下,很快便染红了我的衣服。 我弱弱地回头看了陌上一眼。 他走过来用拇指抹去我脸上些许的红色液体,语出惊人地对虎头帮的人说:「中了七日七夜失心散,还想运功吗?」 「啊!」虎头帮的人已经因我负伤大半,再加上陌上的一句话,剩余的几人顿时往自己脖子后方摸去,无一例外地发现了一块红色的印记,就好像被蚊虫叮咬了一样,霎时露出惊恐的脸色,溃不成军,「什么时候?」 七日七夜失心散?应该早就失传了的,中这种毒必须每日服下一种不同的解药,直到第七天才能解脱,若有一天未服或服错,便会犯失心疯,从此便如小儿一般,生活不得自理。 陌上不是大夫吗?竟然用毒? 「即刻起解除对我的监控,如此每日日间我会飞鸽传药至你们府中,不多不少七天即止,另外我提醒一句,配药需要时间,多一分过多,少一分过少,若你们继续弄糟我的心情,可能配不成解药。」 虎头帮那个鲁男子咬了咬牙,恨恨地握拳,「请神医高抬贵手……」 陌上笑得森冷,举止间流露着轻慢,依旧不怎么待见这群杂毛。 「解药自取,恕不远送。」陌上一甩袖子,下了逐客令。 直到那群臭老虎扶着伤患一个个跳出窗子,陌上脸上才恢复了原来的温度。 「小优。」他看着我,不知想说什么,可能是在等我坦白。 我再度怨自己快速作出反应的身体,佑大哥总说我少根筋还真是没错,身体不听大脑支配,我的职业病真的很严重…… 我偷偷地看了眼陌上,我这样动手伤人和他医人的宗旨是背离的吧?明明和自己杀人的原则没有出入,我却觉得像是受到了谴责,不自主地低下头。 是的,杀手都是见不得光的生物,在阳光下会灰飞烟灭的。 「对不起。」大不了他也给我一把毒药,不过我应该躲得过,我暗自戒备一下。 「好多血,衣服弄脏了。」他无奈地一笑,「你刚才是想保护我?」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到底是不是?大概吧,毕竟他人不错…… 我尚未混乱完毕,陌上已经差小二送来了一桶热水、浴杓和毛巾,顺便抹抹地把地板上的血迹都擦了。 我目送小二接过陌上扔去的一锭金子,抛去怕事儿的性子,屁颠屁颠地跑出门,还狗腿地说一句:「客倌慢用。」 呃,我穿的衣服本身就老旧,只用一根布带子扎着,一抽开,衣服就散了。 我打了个喷嚏,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剥掉了上衣,看着自己白花花的身板,「干什么?」 「洗澡。」他拍拍我的脸,脸上的血迹有些干了,掉下些屑屑…… 「不、不用……」我混乱,耳朵冒烟,「我自己洗。」 「那自己洗吧。」他将我抱起,放进盛满热水的木桶,丝毫不提刚才的事,便直接转身推门出去。 我窝在热水里,满头雾水,不过真的很久没有享受热水的温度了,出任务的时候没有闲空洗热水澡,最多用冷水冲一冲就算了结。 我用手掌托起些许冒烟的热水,我以为他会直接赶我走呢,为什么让我洗澡? 哦,我知道了,他讨厌血,所以让我洗干净,是洁癖吗?不让我脏兮兮地危害别人的眼?洗干净了再把我扔出去? 我想来想去没想明白,干脆把整个人埋进水里,开始洗。 「哈啾!」我擦擦鼻涕,继续枕在木桶边缘睡。 「怎么洗个澡也能睡着?」陌上从外头推门进来,忍不住笑。 包裹着我的冷水缓缓地换成了热水,好舒服,昏昏欲睡的。 有人用浇湿我的短发,抹上皂角,搓泡沫,好像回到小时候了。 「唔?那个是烙印。」胸口被毛巾独特的触感拂过,我轻哼了一声。 陌上用干爽的毛巾吸去我身上的水珠,「玄色蝶烙……」 这个是烙玄以祝福为由,不顾我的反抗,在我出第一次任务前逼我烙下的,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痛。 ☆☆☆ 再醒来的时候浑身暖洋洋的,换了干净的衣服还有被子盖,向来以地为席、以天为被,暖和的被窝变得格外珍贵,我蜷起,翻身,缩进被子,蹭蹭,踢脚。 好舒服,于是以上动作重复数遍,翻来覆去。 一个香香的东西凑到我的面前,「小懒猫,还不起床?」我睁眼,发现是一颗软软的肉包,包子顶部点着一点可爱的胭脂色。 我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看看面前的陌上,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捧着肉包开吃了,松软的很好吃,肉香四溢。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会有毒,他要真想解决我早就下手了,有那么多机会,那么多…… 啊!我竟然毫无防备地睡着了,在被人发现自己有武功的情况下!对方还是我要杀的人,肉包差点掉到地上…… 纠结,纠结无效,含泪吃包子,耳边传来悠悠的笛声。 陌上靠在窗边,清晨柔和的日光被幽绿的笛身反射着,空气里满满的都是让人心安的调子。 为什么一反常态跟他身边寻找杀他的理由?过去明明都能在不接近的情况下知道目标的恶行。 为什么我又会对这个人那么没戒心呢?是因为他的温柔和过去的烙玄很像吗? 陌上的长发被风吹拂着,微微飘动,墨发和白色的衣服形成强烈的反差,犹如水墨画一般,让人错以为眼前这人有着仙人的风骨,他跟银发魔性的烙玄一点都不像。 「还要吗?」乐音中断,他笑着问我:「包子。」 我摇头,「怎么不赶我走?」 他难道没发现吗?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怎么会有这般身手…… 「乱杀人是不对的。」我点点头。 「我自然会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可弄脏了自己多不划算。」言下之意他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好笑地揉揉我的头,「你这孩子……」他想了想,「也罢,我身边正缺一个侍从,你身手不错,给我当打手也是好的。」 我眨着眼看他。 「同意或拒绝?」他抬抬下巴。 「嗯!」 「什么?」他笑得肩膀微颤。 我抓住了他的袖子。 ☆☆☆ 后来我才知道他之所以留在赌城三天不走,便是因为察觉有人无时无刻都在跟踪。 我也感觉有人跟着,目标不会是我,但没想到来人这么霸道,把官路都封锁了不让我们出城。 不过别人不急着动手,他也不急着反击,敌暗我明的情况,以逸待劳、伺机而动不失为好法子,难怪他一直在客栈修身养性,等猎人上钩。 不过用他的话说,只是为了节省毒药,因为配起来挺麻烦的,不想一股脑地用在一堆陌生人身上,这是他那所谓陌上神医的医人原则。 「原则?」他在树下配药,头也不抬,「哪有什么原则,愿意治就治,不愿意就不治。」他将药水导入小瓶,「怎么?」 「跟你的名字一样随便,说起来陌上大夫听起来就像田间小路上随便可见的唬人郎中。」 「巧了,我本来就是随便的人。」他阖上小瓶,碧绿的液体在水晶瓶中摇曳着。 难怪我都没听过他有什么看病的原则,原来没有原则就是他的原则,我想起他给大脖子村人们开刀时通宵达旦,可虎头帮的帮主夫人他却连一眼都不愿见。 谁说医者父母心的?他只是看上去为人医表罢了,完全凭喜好做事嘛。 「其实是你不知道,若去过东边岛国,你会发现很多人都姓田中,这可是大姓,你也可以叫我田中大夫。」他修长的手指,取走落在我发上的叶片儿。 ☆☆☆ 到另一个城也不过是十日后的事,虽说我是以侍从的身份跟着陌上,但我总有一种角色交错的感觉。 在新城,他只医过一个人,医完后不客气地收了千两黄金的票子,于是我终于见识了什么叫挥金如土。 莫说糖葫芦,无论什么看顺眼的他都会买买看,无论是店主开天价还是只售几个铜板,其中倒有不少我没见过的玩意儿,只是不知为什么,每次他见到我好奇的眼神便会将那物品抛给我,说他用腻了、不要了。 不过他的腻了很快就从东西转换到大街,由于随手将买来的东西送给路上看得还顺眼的人,他很快就被当做大财神供奉了起来,然后他便轻笑着拉着我从小路逃走,颇有小时候躲猫猫的乐趣。 当然,过富就会招来恶意的垂涎之士,但陌上解决人的速度比我还快,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的毒药迷药是什么时候出手的,对方一下子就扑倒臣服了,简直匪夷所思。 说起来,他这样的能耐,我很难动手杀,他能不能警觉性不要这么高?算了,反正杀他那是以后的事,一个月还没到,烙玄也还不会那么早拿每月的解药来威胁我。 「想什么?」 「我在想怎样拜你为师,学医真好,又方便赚钱,又比武功好使,还不需动用体力……」我掰手指,一个个数。 「我说了不会教人。」他果断地拒绝,附带微笑。 陌上除了医人采药,平时都没什么紧要的事,跟着他跑我完全没有在湮日神教时的压力,真的是很久没那么开心了。 「我还没听过戏呢。」本来我只是说说而已,没料到隔日客栈里就来了戏班子,好不热闹,原来戏子唱歌跳舞不过如此,还没陌上吹笛好。 「真想放放看风筝。」隔天陌上在做风筝,他兴致一来画了好几个,专心致志的模样就好像他不是大夫而是画家…… 我撇撇嘴,不甘示弱地拿起满地的工具自己做了一个。 好吧,我承认,他做的要比我的好看多了。 「我想吃传说中的满汉全席。」不知他从哪请来的厨师,大概是用钱把人诱拐来的。 于是,满汉全席上桌了,我奢侈地每菜吃三口,结果才试了五十八道菜就饱了,还是他背我回去的。 「我要逛窑子!」我知道,陌上很好脾气,于是我被惯得越来越嚣张。 「你还真是什么都没见过,乡下小土包。」他刮我鼻子,虽然在骂人,但语气里却带着些无奈的宠溺。 金子在酒池肉林的大排场飞啊飞,在红粉佳人的裙子边儿滚啊滚,于是我们成为窑里瞩目的焦点了。 可是为什么?我发现陌上身边聚满了漂亮的年轻女子,而我身边的,为什么都是成熟年长的妈妈桑呢?虽然长得不能说丑,但和烙玄比起来可差远了。 「这孩子他脸红了呢,真漂亮,姐姐亲一下可以吗?」红艳艳的嘴凑过来了,像腊肠,于是我推拉躲闪,不料众女子嬉笑更甚,「太嫩了,该不是害羞吧,小弟弟别怕,姐姐们教你,哈哈!」我恼了,我不是小孩!虽然比陌上矮了点,但他身材好嘛,说起来我也只比烙玄矮半个头而已。 我一点都不矮,只是脸长得比较会让人误解! 「嘟嘴了,太可爱了!」身上一只只水蛭样的手胡乱地揩油,丰满的胸脯犹如海绵,在我身边摇晃,明明触手柔软却让我觉得超反感。 偏偏对这些人我还不能下杀手,我、我……「陌上、陌上!」我求救,却见那人怡然自得地坐在女子之中,安然地品着杯中酒水,全然不见少女们爱慕的神情,只把身边软香尽作不存在似的对待。 我自作自受,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那些女人身上都是些浓厚的香味,难闻死了!烙玄身上从来不会有这种味道,「陌上……烙、烙玄,呜呜……」 「妳们闹过头了。」陌上优雅地拉开嚷着不依的女子,向我走来,嘴角还带着隐隐的笑意,「小笨猫,还要玩吗?」 我如见救星,飞扑到他怀里,「呜呜……讨厌,都是香粉…哈啾!」我把他的白衣弄脏了。 「真是把你宠坏了。」他轻声地说,但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的吵杂声中。 「一点都不好玩,陌上……」他无奈地笑着,揉揉我的头,「好啦,带你走就是了。」 ☆☆☆ 客栈旁边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擂台,我趴在窗边恰好可以看到打斗的场面,本来应该算是挺好玩的事,可是…… 「看什么?」陌上交叉着手靠到窗边,沿着我的视线向下望去。 我一惊,警惕地看向他,不过他似乎没发现…… 「看比武招亲。」我别过眼,继续看那台上舞剑的青年。 他的剑术虽然师出名门,却后继无力,应敌的经验也显得薄弱,若不是对手招式凌乱早就该败阵了。 可这种人为什么会拿着烙玄的湮日剑?那可是湮日神教的宝贝! 为什么?难道那是我以前送给烙玄的复制品?他扔掉然后给人捡到了? 酷似湮日剑的利剑被青年横向一挥,轻易地削断了对方手中普通的刀身。 是真品!复制品没有这样削铁如泥的锋利和气焰,见那青年借着剑的锋芒逼退对手后,露出个小人得志的笑容,我强烈不愉地弹出一粒暗器,震得他倒退一步。 只可惜没把那剑也一起震下来,他算什么人?除了、除了我教教主没人有资格拿湮日剑的,是了,我这是出于护教之心。 就这一愣,那青年的对手已经用身体扑倒了他,一脚踩在他手上,夺走了湮日剑。 青年输了,我看着瞬间转手的剑,百思不得其解。 烙玄怎么会遗失湮日剑?我知道近年来,官府因湮日神教在民间施加救济、声望日盛而给我们冠了魔教的名号,而所谓的正派也因为我们特立独行不按江湖规矩的态度而对我们打压日甚,但烙玄哪可能被打击就退缩?那种傲慢强势的家伙。 可无论怎么看,这剑又确实是他的,莫非教里出什么事? 「兄台承让!」那胜了的汉子,将剑倒转,剑柄朝着青年,交还到他手里。 那青年抓着剑,一股脑地站起来,一双鼠眼受气地四周张望,似乎是在寻找投发了暗器的始作俑者。 未果,他呿了一声,没面子地跳下了台去,看明了他移动的方向,我立刻爬上窗。 「小优?」陌上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你干什么?」 「那个……」我顿了一会儿,乱扯,「我、我去买药,很快回来。」 「药?」 「老、老鼠药……」陌上挑眉。 「昨晚被老鼠吵,呵呵,我很快就回来,回头见。」我头也不回地跳下窗去,慌张地辨别方向后,绕过街角找到了持剑青年以及和他一样装扮的几个同伴。 我放缓速度,收起气息,不快不慢地在人群里跟着,那青年一直在前面骂娘,好久才平息了些怒气,「少爷我难得想露露身手,自然也不会娶那女子的,那丑陋汉子又跟我抢什么来着,真是粗人!竟然敢压我?要是他知道我是谁,还不跪在地上谢罪!」他使劲儿地甩着被踩了一脚的手腕,接过同伴递来的药酒擦了些,边走边骂。 「三师兄说得是!想你刚才没直接用湮日剑劈他个两半儿,而只削了刀,已经算手下留情了,那粗人竟然还浑然不知,真是愚昧!」 果然是湮日剑,我心一沉。 「哼!最可恨的是从高处飞来的暗器,本来我必胜无疑的,真是莫名其妙,不知谁在帮他,本少爷还没受过这样的气!」 「丢人现眼!」那青年面前不知何时冒出两个人,其中一个带着斗笠的中年男子,挥手就是两巴掌,顿时打得青年两额肿起。 「啊!掌门师叔……」那中年男子犹如盘石一般站着,威严自然天成。 掌门?我瞄到他们腰间挂的牌符,忽然想起自己也有一块相似的,对了,以前杀过他们的上任掌门,他们是青城派的。 「三师弟莫要再说,回去自然有惩罚等着你。」和那新掌门一同前来的男子也带着斗笠,他只是摇了摇头,伸手阻止了青年接下来的话,「剑拿来,你闯了大祸,再讨饶也没用的,什么也别说了。」 「可是……」青年不服。 那掌门重重地哼了一声,青年再也不敢说话了,乖乖地把湮日剑送上。 「偷剑之罪,事后问罪,先回山!」这等于是判了有罪。 那青年有如泄了气的皮球,全然没了刚才的锐气。 回山?我思忖,如今跟踪那掌门倒也讨不了好,功力越深,我越可能被发现,得不偿失。 既然知道他们的归去来处,不如先行一步去那里等着他们,反正,他们门派就坐落在前面那个山头,不远。 如果烙玄当真被擒,我也好先行下手施救…… 我这只是为了湮日神教而已,教里毕竟不能没有他嘛。 第三章 「什么人?」青城派山脚下,我被拦住。 「我受掌门命令出门办事,还用得着向你汇报吗?」我装凶。 这里什么时候设了一道关卡,这人穿得像农夫一样。 「掌门?」那农夫样的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请出示令牌。」我微微一顿,手伸进腰带间。 杀青城上代掌门的时候,我曾拿走过令牌,但时至今日不知还能否使用。 「小优,你真慢。」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搭在腰带上的手巧妙地被按住,「青城小辈,你们掌门邀请我来,竟还设置关卡,这算是目中无人了。」 一块举世无双的流光玉在那农夫面前晃了晃,散发了一圈绚丽的光彩。 「陌、陌上?」我转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青城弟子,就好像没看到我似的。 农夫仔细看了看流光玉,这才诚惶诚恐地鞠躬致歉,「原来是陌上前辈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陌上的怪脾气似乎流传很远。 「既然如此,可否请你带我们上山?」 「是,在下立即带尊客上山。」那人犹豫了一下,才恭敬地答应了下来。 「对了,这孩子跟你们闹着玩,他不是青城派的,是我侍从。」 「在下明白……」那人点头赔笑。 我看着陌上的侧脸,低下头跟着,说我是他的侍从,这样好吗?如果我去救人抢剑,会不会连累他的名声? 他为什么跟来?我说了很快回去的,他跟到青城派,那应该知道我在跟踪别人了? 我太急切于真相了,竟然退化到黄雀在后都没有知觉,若是站在猎人与猎物的角度,我早就死在他手下了。 「前辈,您们先在会客大厅等等,掌门他稍后就……」 「不用了,几日奔波下来,我也很劳累,给我先安排居所吧,我想先休息,明日再见你们欧阳掌门。」 ☆☆☆ 我和陌上被分到了相邻的两间客房,房内的布置可比客栈好得多了,可是我很混乱,没心情休息。 现在该不该去探查情况?那会害了陌上吗?叩门声响,我一抖,蓦然警惕起来,毕竟这里不是自家地盘,有目的而来的人,总得更具防人之心。 我谨慎地望向门口,摸了摸巫月刀,我站起身缓缓地拉开屋门,然后侧到门的一边。 一个白衣人径直走入房内,喧宾夺主地坐在桌前,倒了杯滚烫的茶水。 茶叶在热水冲击下或上漂、或下浮、或摇摇晃晃地在杯子中段站立,他抿茶的模样总是带着些仙气。 「陌上是你?」 「失望?」我摇头摇头摇头,坐到他对面,不知说什么。 「这里的茶倒不坏,但也算不上好。」他闭眼品茶。 「你怎么会被青城派邀请?」我拉他袖子。 「也许是因为青城派改行卖老鼠药了吧。」他故意挑我的痛处说。 他微笑着看我,等我坦白。 「他们手里的那把剑是我、我朋友的,我心里担心。」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说谎。 他不再追问,只是用温暖的手一如既往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如果你朋友被抓了,你要救他吗?」 「怎么可能?」我惊讶,随即意识到这只是一句假设,「反正他不会被抓。」末了,我还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那你想做什么?」他垂下眼,杯中茶香四溢,「抢回剑?」 「嗯。」当然,也要看看那个人到底有没有出事。 沉默许久。 「我帮你。」他忽然露出饶有兴趣的微笑。 「不用!」我立刻拒绝,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见他忽然不言不语地看着我,我掩饰地咳嗽了声,「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弄脏你的名声,总之你别帮我……」 「令牌,青城派的令牌虽然没换过,但每块牌子下面都用极小的暗号刻着手令者姓名和从师哪位,你知道吗?」我鼓起腮帮子。 「如果一个失踪很久的弟子,有一天忽然带着令牌出现……」 「陌上,我说了不用你管!」我急了,他为什么这样帮我?他根本不知道我是来杀他的人,再这样下去我永远都找不到杀他的理由了。 他缓缓地放下了杯子,黑发的阴影挡住了他的眸色,我突然良心不安,纠结了一下,只说了句对不起就跑出了房间。 ☆☆☆ 用手刀劈昏一个青城弟子后,我迅捷地在角落换上他的衣服,然后带上帽子遮去短发。 回头看了眼昏倒的倒霉蛋,我保险地加点了他的昏睡穴,这样一直到明天,他都不会坏事。 我把他扔到角落草堆里,然后装作巡逻弟子之一,无规律的晃,过了会儿才等到光明正大跨进门坎的青城掌门等人。 那掌门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剑眉薄须的国字脸,看上去倒和他的声音很匹配,颇有一派之主的威严,而另一个斗笠人则是个青年,别人都叫他大师兄。 我看了眼掌门手里的湮日剑,继续躲在角落观看他们的任何动作。 「那人呢?」大师兄对前方走来的一个马尾少年放低了声音问。 「二师兄看守着,依然在关犯人的地方,今天也没说魔教总坛的地点。」那少年满脸佩服,「大师兄真有你的,那种魔头你也抓得住!」 我心里咯噔一下。 「魔教过于高傲了,」那大师兄淡笑,「要不是他们掉以轻心,我们也无法以如此雕虫小技便抓到他们的重要人物。」 不会吧?难道烙玄还真的被捉了?那我要不要救他?他可是一直用教里的毒药控制着我和其它人,那家伙老让我杀人,总是用教主的身份和那些扰人清静的方法逼我做这做那,他、他还和别的男孩子乱搞……,我尽力举发他的种种恶行,照理这些理由都足够我亲自动手为民除害的了,但…… 「让二师弟继续用刑吧,他毕竟是肉身,大不了以他的手脚相威胁,我想那人也不想变成残废。」说什么?他们在说什么?青城掌门倒更关心剑是否完好无损,挥了挥衣袖便踏步而去。 那大师兄见状,吩咐了几个同归的师兄弟各自的差事才快步跟上了掌门,一同离去。 那马尾少年一直目送他们走远,才喜滋滋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知道烙玄的下落。我施展跟踪技巧,直到他走进空无一人的会客大厅,撩开挂画,现出一道暗门。 怎么?竟然就在眼皮子地下?难怪这里空无一人,原来是反其道而行,越是不可能的地方越是有陷阱的。 啪、啪!鞭子的声音?我躲着,经不住颤抖,只觉得那一声声都像抽在我身上一般,浑身僵硬。 「二师兄,我问过大师兄了,他说别管那么多,继续逼问就是了,大不了废了他的手脚,看他招不招?」少年尚未见到二师兄便嚷嚷起来,我无声地落到他身后,以手刀劈他后颈,他立刻闭上那张混蛋的嘴,晕厥了过去。 我气愤地连点他的周身大穴。 「要叫嚷也先关上门嘛!」鞭声停了,密室转角处拉出个人影来。 好的,如你所愿,我阖上暗门,马尾少年从我手上缓缓地滑倒在地,暗门内尽是血腥的味道,空气浑浊。 「你是什么人?混帐,外面的家伙都是混什么吃的?怎么会有外人进了我青城的大门!应该严加戒备了才是!」一个头上绑着布带的大叔手上拿着带血的鞭子从石墙转角处走出来,一看到倒地的少年便气红了眼,「你必定是魔教中人!偷袭别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私下行刑又算什么英雄行径!」我哼声。 「好你个后生小辈,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今日我便让你有来无回!」 我迅速地拔出巫月刀,在他有所动作前便闭上眼,用刀气挥灭所有的壁灯,蓦然黑暗。 烙玄教我武艺时总是说,杀手不同于刀客,无需光明正大地单打独斗,我教你的是最能获胜的办法,不要逞能、也不要以身犯险,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 我是杀手,不是刀客,这样的密室让我心安,既然他们胆敢将刑房设在大厅背后,必然设有层层隔音措施,否则可是会作茧自缚,想来他们那群伪君子,一定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这样也好,至少眼前这人没法大声求救引来后援,他一个人,成不了气候,也坏不了我的事,在黑暗里,他赢不了。 我闭着眼,感觉到那二师兄一时间停止了动作,也许是对忽然消失的光亮感到了慌张,又或者在努力适应、伺机而动。 我晃了晃巫月刀的刀鞘,在没有月光的夜晚,它总会散发淡淡的蓝色荧光,只张扬着自己风采却明亮不了周遭,就像取代了月亮光华的巫术,在黑暗中独领风骚。 这点光,足以让这个青城二师兄没法习惯黑暗,而他会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这点光亮上,然后袭击! 我缓缓地张开接受了闇色的眼睛,轻盈地抛出刀鞘,荧光在空中转了一圈,向他站的地方坠落。他虽有青城派扎实的武功底子,但我知道,一直将视线集中于某一点的人,一霎那间会惯性地继续看下去,那个动态的荧光刀鞘,只是牵制,而他快不过我的速度。 没有血,没有痛呼,没有死前反抗,我耳边只有重物落地声。 「怪只怪你是个行刑人,下了地狱都要受尽磨难,我且送你一程罢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从听到行刑两字开始,自己便有些不对劲,此刻还找理由来杀人,我捡起地上闪着夜光的刀鞘,抖着手归刀入鞘。 深吸了口气,我摸索了一番,点燃了一根火折子,那粗长的鞭子躺在我的脚边,安静得像是条刚喝饱血的怪物。 我走到转角,缓缓地转过头看去,屋子尽头,有人被束缚着单手挂在墙上,垂着脑袋奄奄一息似的。 我呼吸困难,他身上的衣服已被鞭子抽得破烂,身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有新有旧,应该被困了二、三天,那头黑色及肩的乱发上也凝固了血,乍看之下还以为用染料染了个暗红色渐变的长发,烙玄怎么会这么狼狈?我见他浑身无力地垂着身子,心想他大概是中了什么消散武功的毒。 他缓缓地呼吸着,吸气吐气间却均匀舒缓,不像晕厥倒像睡觉。 呃?等等,黑发?我把火折子插在壁灯上,跑过去抬起他的脸,「啊!怎么是佑大哥?」他呼噜了几声,眼皮子没有睁开的迹象。 他分明是在睡觉啊!我真为青城派的捏一把汗,佑大哥的绝技若被公布,八成要气死那群青城绑架犯…… 这家伙可以闭合所有感官,那种诡异的天赋,估计他现在什么痛觉都感觉不到,难怪睡得那么香。我退后一步,自我反省,「还以为是烙玄……」但不知怎么的,有些松了口气。 不对,佑大哥被抓也很糟糕啊! 「优?你怎么在这里?」佑大哥瞇着刚睡醒的眼睛,左右看看,终于把视线放在了我身上,「哎哟,教主终于发现我失踪了?」没有,我怜悯地看着他,若没有误打误撞找过来,你还得继续在这里睡。 「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告老还乡的时候被抓了?」 「你大哥我好好地干嘛告老还乡?我们和商人私下谈生意的时候没带几个人,但不知为何却被青城派的人下了毒,饭菜一下肚便功力全失,于是他们欢天喜地地一拥而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还说得这么……」欢快。 「得了,什么名门正派,我最看不起了……」他收起了逗我笑的势头,缓了口气。 「我放你下来。」我伸手拉锁炼扣子。 「喂,这是玄铁,一般的刀剑砍下去没用……」他话还没说完,我的巫月刀已经乒乒乓乓几下砍下去了,结果倒是他疼得哇哇直叫。 「你还是把耳朵闭起来吧,怎么还是这么怕痛。」 「难道你不怕啊,我闭上耳朵不是听不到你说话了吗?现在忍着周身疼,可要命了。」我内疚一下,四处找钥匙。 「优,别找了,可能在玄武阁,由那个大师兄保管着,还有……那把湮日剑。」 「剑现在在掌门手上,之前有个青城三师弟偷了剑出去炫耀我才发现的。」 「哦……那人啊,呵呵……他是上代青城掌门人的儿子,如今失势了,竟然还这么乱来,不过……呵,乱来得好啊。」 「那个湮日剑怎么会随着你一起落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害我以为是……教主被抓了……」 「对了,优,待这儿也没用,你先去找钥匙吧,顺便处理掉那两人,别给其它人发现了。」 我本想问完就走,却被他扯开了话,疑心一起,便欲刨根问底,「佑大哥,湮日剑之前为什么在你这里?」 「见鬼,你自己去问教主,别问我、别问我……」 「我把你以前在烙玄菜里加蚕宝宝一个月的事情告诉他哦!」 「他又没吃!」佑大哥受气。 我用恐吓的眼神看他,「那你偷偷在他床铺夹层放鹅卵石害他几天没睡好呢?」 他眉毛抖了抖,「你、你好没良心,那是你要我帮忙做的,而且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我抬抬下巴,死不认帐。 「好啦、好啦,真是服了你们,但可别说是我讲的。」他移开视线,「教主身边拿的是你送的那把复制品,整天放床头害别人以为是真的,一直没人敢动,其实真的这把几年前就交给第一分舵保管了,你瞧我这不是负责财务事项的右使吗?那分舵是我管的,天知道竟然会有人给我陷阱,人剑两空,罪孽深重!」 我想我的表情估计比较傻,连佑大哥都无奈地收起了暖场的笑容,「好了、好了,你要我痛死吗?还傻愣在这里做什么?」 我点点头,安静地藏起那躺地上的一人一尸,转身走向暗门。 「优。」 「嗯?」我转头,一时理不清思绪。 「你也别老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其实你是羡慕……」 砰,暗门被我快速地关上,我什么也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