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深履薄》 第一章 前尘往事,尽付云烟(1) 1 引子 是夜,一片静寂。 此日,正是上元佳节,新野大族阴家老宅内,一片节日气氛。府中多挂有彩灯,院中亦时有欢声笑语传出,显得分外温馨。 时间渐移,一轮满月静静地斜挂于天际,洒下一片清辉。一个偏僻的小院也沉沉的浸在这一片如水的月色中。小院门上挂着“清秋苑”的三字匾额,院中冷清寂寥,殊无节日欢愉,时有时无的呻吟声,从里面隐约传出,令人心惊。 屋内,一灯如豆,床榻上斜倚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妇,此时已脸色煞白,鬓边的几缕秀发被冷汗浸透。前院节日的喧嚣,遥遥的传来,如同两个世界。 ****** 这阴家是南阳新野的世家大族,自秦末便迁居此地,已200余年。这多年以来,阴家子弟多出仕为官,家中日益繁盛,已渐成新野第一世家。 此时任阴家家主的,就是被称尊为阴老太爷的阴怀瑾。他曾任大司农部丞,主管司隶一州征税之事。告老之后,一直居于新野的阴家老宅之内,他生有三子两女,两个女儿均已出嫁,长子、次子在京任官,于身边尽孝的便是阴家三爷阴祥书。家族之中的皮毛、布匹、粮食等生意都有他在打理。阴三爷不负所望,将生意做的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如果说阴家还有什么不如意的,那也就是子嗣单薄了。阴老太爷是三代单传,无兄无弟。他虽生了三子二女,可到了这三个儿子辈上却并不如意。 阴家大爷,年近四旬,膝下二女一子,两个女儿都是伶俐可爱的,偏偏儿子先天不足,有些痴呆。阴二爷三十有五,成亲十五年,生过三子两女。两个男孩还是双胞胎,可惜生下来没站住,仅在这个世上活了五个多月。另有幼子倒是聪明伶俐,名叫阴识。之后大爷二爷那边再没了动静。 阴三爷二十岁时娶了当地望族之女邓氏为妻,邓家与阴家同为新野豪族,族中人口众多,邓氏父母早逝,与弟弟邓晨相依为伴,因为豪门内部争斗激烈,她这个嫡出的小姐却处境艰难,倒是造就了她坚忍大气的个性。 邓氏与阴三爷婚后,侍奉公婆尽心尽力,对待丈夫温柔小意,生活很是惬意。可惜阴家最为重视的子嗣一项却始终毫无动静。阴老夫人便做主将自己的远方侄女柳素淼,纳为了自己三儿子的小妾。 这柳氏年方十六,皮肤白净,柳眉杏眼,身姿婀娜,非常漂亮,特别是一双眼睛,睫毛长而微曲,开合之间,犹如一把小羽扇,形成优美的弧度,眼仁黑白分明,如一潭静而幽深的泉水,总不自觉让人沉静其间。 可是,阴三爷纳了柳氏的次日,阴老夫人竟突然亡故,可怜柳氏一入阴家便被人视为不祥之人。还未从新婚的娇羞中醒来,变承受了不详之名,家中众人对其很是忌讳。幸好这柳氏也是个想得开的,并没有因着众人的怠慢而过于自伤,认真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待人也和善有加,进退有度,时间一长,倒得了邓氏的青眼。阴三爷对柳氏既不厌弃,也不宠爱,日子就这样缓缓而过。 阴三爷纳了柳氏约一年后,近五年未有消息的邓氏竟被诊出了喜脉,一时之间阴家一片喜气。未过三月,柳氏也有了身孕。此时,柳氏身上所笼罩着不祥阴云也似乎散去了。 邓氏和柳氏更是时常在一起聊些孕中的事情,这让柳氏觉得自己也许将一直这样平淡而安稳的过下去。可是灾难却总在不经意间到来。 第2章 命运多舛 2,命运多舛 那是元寿二年(公元前一年)的中秋节。那时,中秋本也不是什么大日子,不过阴家本就是当地豪族,加之三房一妻一妾又都有了身孕,虽然还在为阴家老太太守孝,不能过于操办。但阴老太爷还是在这一日将家中大小老少聚起来乐呵乐呵。 午餐之后,女眷们在院中散步,邓氏、柳氏见天气晴好,也与大家一起在花园中走着。阴家大姑奶奶阴润瑶只顾着与旁人说话,不小心绊在了小径旁一个树根生出的根枝上,不由一个踉跄,推到了离她不远的柳氏。柳氏被撞之后,向侧前面倒去,将走在她前面边邓氏也带到了地上。只听到连续三声“啊”的娇呼,阴润瑶摇晃了几下没有摔到,柳氏跌在了邓氏的身边,摔下时还慌忙的扯出了一根树枝跌的倒不是太重,邓氏却无人可靠,一下子摔倒了地上。此时她已怀孕八个多月,正是身子笨重的时候。硬生生摔了一跤,立即觉得肚子一阵抽痛,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 园中的女眷奴仆丫鬟一时之间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将邓氏扶起,却见她浅色的裙裾上已染上了一抹红色。等柳氏从地上站起时,邓氏已被抬回了内室。家仆急急请来了郎中,可惜针药却未见成效。当晚,邓氏因摔跤而早产下一名男婴。没几日,这刚到世上尚未睁眼的孩子就夭折了。可怜邓氏多年来盼得的第一个孩子就这样离开了人世。邓氏本产后虚弱又受丧子之痛,便一下子将身子给拖垮了下。 且说这柳氏忐忑不安地回了自己的居所,肚子有些隐隐作痛,却又不敢吱声,一直让小西打听主院的消息,自己想去看看夫人却被三爷赶了回来。看到三爷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一抹厌弃,心中更加难过。 阴三爷得知自己的夫人摔倒的过程,只道是柳氏不知怎的摔了一跤,还将邓氏推倒,心中便认定柳氏心怀恶意,原本对她存有的一点怜惜之情也消散尽了。又想到纳入她的次日自己的母亲就仙游的事情,对柳氏更是再无一分情谊了。 柳氏因故意残害主母,内心恶毒,而被禁足在小院之内。邓氏经此一事,再不复往日温柔大度,对于柳氏更是心中有怨。阴三爷与邓氏伉俪情深,见妻子心中悲苦,加之嫡子夭折,对柳氏更添厌恶。 柳氏被禁足于清秋院内,日常用度都受到限制,日子清苦,一晃五个月过去了,柳氏也到了临产的时间,可却无人关心,更无人提前安排好产婆等事宜。 第3章 诞下麟儿 3,诞下麟儿 话说,上元佳节,被禁足清秋院的柳氏腹痛难忍,怕是要生了。屋里的丫鬟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年纪稍长些的小东慌张地跑到了太太住的“梧桐苑”,在门口大声的喊了起来,“三叶姐姐,三叶姐姐,请通报太太,柳姨娘要生了,帮忙找个产婆吧。” 三叶是邓氏的贴身陪嫁丫鬟,管着梧桐苑的大小事务,听到小东的喊声,披了件外套走了出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太太身体不好,才睡的实些,别把她吵醒了。” “可是,可是,柳姨娘怎么办呀?已经疼了好半天了,我是实在没办法才来的,怕是等不到明天早上就要生了。看在未来小主子的份上,求求三叶姐姐了。” 三叶本就对害了太太小产的柳氏讨厌之极,又见小东这样说,也生起气来,但还记得太太在睡觉,声音压的低低的说:“现在知道着急了,她下黑手害我们太太的时候怎么下得去手呢!太太就算打死她也没人会说什么,何况我们太太只是禁了她的足,你还有脸来嚷嚷!” 小东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姐姐,太太的事,柳姨娘真不是故意的,禁足以来,姨娘一直在自责,恨自己不小心让太太受了苦。三叶姐姐,无论姨娘做了什么,请姐姐看到小主子的份上帮一把吧。” “哎,可这半夜三更的一时半会儿到哪儿找人呀!” 正当小东和三叶在门口讲话时,屋里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女声,”什么事?” 三叶白了小东一眼,忙回到,“太太,您醒了,是柳姨娘屋里的小东,说是姨娘要生了。”小东则立刻“咚”的一声跪在了院里,带着哭音道:“太太,太太,姨娘疼了好久了,您救救她吧,求求你了,奴婢给您磕头了。” 屋里沉默半响,只听得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三叶,去找人吧!” 三叶听了,也叹了口气,就出门安排去了。小东则又在院里对着房门咚咚咚的磕了好几个头。 清秋院中,小西已烧好了水,并给柳姨娘煮了面条、荷包蛋。柳素淼此刻阵痛已更加频繁。一头乌发汗津津地贴在脸上,嘴唇也被咬出了血。 “柳姨娘,再吃一口,不要怕……”小西自己吓得小脸发白,还强撑着安慰道。 柳素淼点了点头,又吃了一口鸡蛋,却无暇亦无力再说些什么。 咚、咚、咚、咚,院外再次传来隐约的更漏声,接着传来一阵脚步声。小西脸上一喜:“姨娘,有人来了,没事了!” “快点,刘妈妈,请你快点!”门口传来小东的声音,接着门帘一掀,两个人裹着一阵冷风走进屋来。吹得桌上那盏昏黄的小灯晃了几晃,复又稳了下来。 镇上的接生婆,刘妈妈终于来了。她快步走到床前,经过一番检查,说:“快,这位太太要生了,热水,剪刀,快去准备。”接着又对柳素淼说,“你不要紧张,深呼吸,也不要乱用力,我让你用力再用力,知道吗?” 柳素淼睁开眼,看了刘妈妈一眼,点了点头。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那双眼睛风华未损。因疼痛而孕的泪水将它浸润得更是如一汪莹莹之秋水。 小东,小西将准备好的东西都搬了进来,柳素淼也在刘妈妈的指令下开始准备。 一直到了早晨,孩子还没有生下来。疼了整夜的柳素淼现在已面色惨白,处在昏厥的边缘。 小东,小西在一旁急得泪花乱窜,刘妈妈也已是汗湿头发,手在柳素淼的腹部用力的揉着,一边对她说,“再用点力,再一下就好了。” 柳素淼掀动一下眼皮,又无力地垂下。刘妈妈急了,“你再这样可是一尸两命啊,你不想让你的孩子出来了吗?” 小东,小西也喊道:“姨娘,你振作点,振作点呀!” 柳素淼用力一咬牙,随着一声闷哼,刘妈妈高兴的说:“快了,快了,再用力,我看到孩子的头了,快用力啊!”一缕血丝从柳素淼嘴角流出,见她又用力一咬牙,“啊”的一声惨叫,接着听到一声微弱的哭声。 “出来了!出来了!”刘妈妈高兴地喊了起来,迅速将孩子接了出来。并简单的清洗,包裹好,抱到了柳素淼的旁边,“你看是个小公子,多可爱啊!” 柳素淼此刻已从最后那阵疼痛的昏厥中醒了过来,正无力的仰躺在床上。 看到被抱来的,自己历经苦痛生出来的,如小猫般大小的孩子,尚未及说话,一串珠泪便从双眼中涌出,滑落枕边。她仔细地看着孩子,似是要将他的样子刻入心间。 正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40岁上下的嬷嬷快步走了进来,直冲到床边,“小姐,我的小姐,还好吗?” “奶娘!”柳素淼的泪又落了下来,“你看,我的孩子。” “小少爷长得真好。”被称为奶娘的林嬷嬷将小婴儿轻轻的抱起,放在了怀里。“小姐,你还好吧?” 柳素淼的眼睛一直看着小小的孩子,“叫他安儿可好,我希望他能一生平顺,一生安康,一生快乐!” “小姐,你是不能给小少爷起名字的,得让老爷太太起,小心被别人知晓了,又来寻你的错。” 柳素淼却轻轻的笑了,泪水从她那双美丽的眼中滑落下来。“奶娘,我好累呀,你要帮我看着安儿,看着他平安长大,好吗!”柳素淼将双眼转到了奶娘的脸上,满脸的哀求。 “小姐,你胡说什么呀,你只累了,休息两天就好了。你还不到20呢!”林嬷嬷急急地说到。 “奶娘,我知道的,真的,我不怪什么,这就是我的命啊!从小父母早亡,孤独挣扎着长大,入了阴府后又磨难重重。我知道这是我的命,只是安儿……请您……求您……”说了这一长串话。柳素淼已气喘吁吁。,脸色更见灰败。 “小姐,我的小姐啊!可你是多么善良,老天爷怎么舍得……”林嬷嬷也泪如雨下。边上的小东小西已泣不成声,一旁的刘妈妈也不禁湿了双眼。 小冬将刘妈妈拉到了边上,问:“我们姨娘怎么了。她为什么这么说?” 刘妈妈叹了口气:“她身子变本就弱,这次拼命生下了孩子,估计是不行了。血一直没有止住,这可不是好现象。” “那你快救救她呀,刘妈妈!” 刘妈妈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个接生的,该做的我都做了,我无能为力。” 小东听完刘妈妈的话。,转身向外面奔去。柳素淼还定定的看着林嬷嬷,等她的回话。 林嬷嬷将婴儿放在床边,心痛的拥住了自家小姐,“小姐,你放心吧,小公子,我一定尽全力的保护好她。” 柳素淼疲惫的闭上双眼,静静的躺着。只是将孩子搂在了自己的怀中。一时之间,屋内寂然无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慢慢地弥散着。因着屋内的静,还隐约听到前厅传来零星的热闹。 第4章 素淼之死 4,素淼之死 话说小东一路奔到了梧桐苑,在院中请求道:“三叶姐姐,我可以见夫人吗?”随即,还未等三叶回话,又大声的对着屋里喊道,“太太,太太,姨娘不好了,请您救救她吧!” 这时,正房的门被打开了,走出来的,却不是夫人,而是阴三爷。只见他长身如玉,一袭青衫,面白微须,此刻正剑眉微皱,看着院中的小东。 小东一见是三爷,立即跪到了地上,“三爷,姨娘生个小公子,可是姨娘快不行了,您救救她吧……” 三爷淡淡地说:“生出来了。”接着回头对屋内说:“君娘,你不要挂心了,那边已经生下来了。三叶,叫人去把马大夫请过去看看姨娘吧。”说完,又转身向屋内走去。 小东见状,急得跪行了几步,阻在了三爷前面,扬起一张汗津津的脸,恳求道:“三爷,您去瞧瞧姨娘吧,万一……您去看一眼吧,姨娘她……她真的好可怜的。” 阴祥书(三爷)停了一下,这时,正房门里走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正是邓氏邓君娘。穿着一件玫红色的袄子,倒是将她苍白的脸衬出了几分颜色。 “祥书,去看看吧。”君娘轻轻道。 “君娘,你出来干什么,外面这么凉,快进屋去。”三爷见君娘走出房间,轻责道。 “去看看吧,总是为你生下了长子。再说那柳氏……唉,造化弄人啊!” “快给夫人披上锦袍。君娘,你不要想那些伤心的事了。” “祥书,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君娘紧了紧三叶刚给披上的锦袍,仰面看着自己的夫婿。 “好,走吧。”阴祥书向院外走去,三叶扶着君娘随后跟着。尚跪在院中的小东见状,只觉得喉头一酸,为自己那苦命的姨娘,呆跪半晌,又急着爬起,向清秋院跑去。 清秋苑中,马大夫已坐在床头给柳素淼号脉,这马大夫须发皆白,虽有60开外的年龄,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其时,他正双眉紧锁,神情专注,左手号完,又将右手托起。 看到马大夫面色不豫,林嬷嬷急急的问:“怎么样了?请您快开药吧!” 马大夫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示意林嬷嬷来到外间,“你们做好准备吧,也就这两天了。去弄人参下药,看看是否可多拖些日子。” 正说着,阴三爷及邓氏到了院里,听了马大夫的话,阴三爷的表情很是奇怪。带着些漠不关心的无所谓,带着些一夜夫妻百日恩的不舍,好似还带着些对生命无常的感慨。 “既然这样,你去库里领些人参过来,我们尽尽人事吧。”阴三爷对林嬷嬷说,随后和君娘进入了房内。 小西见了,高兴地对正闭目无语的柳姨娘说:“姨娘,你看老爷,太太来看你了,你看啊!” 柳素淼闻言睁开了双眼,眼神却有些飘忽。半晌之后,才将视线定在了三爷和邓氏脸上。视线一定,眼泪便迅速从双眼中涌出,“太太,您居然来看我了?您是原谅我了吗?太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此时,柳素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一把握住邓君娘的手,“请您相信我吧!” 邓君娘被柳氏握住的手僵了一下,接着又放松了下来,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轻轻地拍了几下说:“你别急,先休息吧,好好养着身子。” 柳素淼如同一口气泄去一般身体又软到了榻上,手却没有放开。邓君娘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脱,看到柳素淼灰败的脸色,心中不忍,就顺势坐在了床榻边上。 这时小西又搬了张小榻放在床边,阴祥书也坐了下来,轻轻地握起柳素淼的手,只觉触手一片湿腻寒凉,心中竟涌起一片怜惜来。 柳素淼将目光转到了三爷的脸上,“爷,你看,少爷,小西,快把少爷抱过来。” 邓君娘从小西手中接过猫一般大小,还闭着眼睛的小婴儿,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夭折的儿子来,心中恻然。 阴祥书也认真的看着这个小东西,心中突然冒出了些为人父的欣喜来。 “爷,太太,我求你们一件事,少爷的小名叫安儿,好吗?我知道我没资格这么说,可是,请你们允许吧。我要走了,可又总想留下点什么。少爷不会记得我的样子,不会对我有什么印象,可我心中就是有那样的私心,希望少爷能带着一点点我的印记。就让‘安儿’这个小名,代表我对他一生平安康乐的期许可好?” 这一大段的话说罢,柳素淼双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彩,刚才的会灰败竟一起退了去。旁边众人见状,心中微颤。 “爷,太太,我求你们了。”大滴的泪珠从柳素淼美丽的眼中滚出。 阴祥书与邓君娘对视了一下,缓缓开口说:“素淼,别这样说。就依你了,就叫安儿,你安心静养。” “谢谢爷!谢谢太太!”仅被允许给儿子起个小名,柳素淼就激动的难以自抑。她坐正了身子,接过了小小的婴儿,将嘴唇轻轻的印在安儿幼嫩的额头。似乎要将她对孩子无限的眷恋通过这个吻全部的留下。 “小西,把少爷带过去,让姨娘好好休息。”感觉到柳素淼神色不对,邓君娘吩咐道。 等小西将孩子带到了侧房,柳素淼才收回了她黏在孩子身上的视线,软软的靠在床榻之上,眼神逐渐茫然飘忽了起来。 “素淼,你还有什么心愿吗?”阴祥书看到柳素淼逐渐散失了生气的脸,不禁又执起了她的手。 “请善待安儿,让他平安康乐,爷,我仅此心愿!”柳素淼缓而轻地说到。可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新婚之夜,蒙头的红帕被挑开,含羞扬起红着的脸,一下子撞进一双星眸中,看到了将成为自己一生依靠的那个人,剑眉朗目,国字脸庞,白净肤色,清亮的眸间温柔含笑。也许那一眼便是一生了……“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愿爷平安喜乐……”柳素淼下意识的用力回握了阴祥书的手,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那双漂亮的眸子也渐渐散失了光彩,泪水从微闭的眼角滑落。 “参汤来了,快喂姨娘服下吧!”外面传来了林嬷嬷急促的声音。 “素淼,素淼”“姨娘,姨娘……”屋内响起一阵嘈杂声。 “哗啦”瓷碗落地,还冒着热气的参汤洒了一地,林嬷嬷急步冲到了榻前,“小姐,小姐,你醒醒……” 可柳素淼再也没有睁开她那双美若秋水的眼睛。 阴祥书轻轻放下了她的手,又将她脸上仍残留的泪水拭净。邓君娘平了平自己伤感的情绪,对三叶说,“准备后事吧。” 双十年华的柳素淼就这样过完了她多舛的一生,带着孤寂,带着眷恋,带着对儿子的期盼消失在了尘世间。 第二章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1) 1 慧黠的幼童 西汉元始五年(公元五年),初春,雪未尽融,梅已吐香。 一间书斋,木质结构,木门微掩,门头上书“清心斋”几字。斋外的连廊边种着娇嫩的迎春,正姿意的开放着。廊外是一片以迎春为笆围成的花圃,里面种着各色的鲜花。因着此时尚是初春,大多还未开放,只几株遒劲的红梅迎风吐蕊,幽香四溢。花圃再过去是一排随水而植得垂柳,垂下万千丝绦。这间书斋正是阴家三爷阴祥书内院的书房,处于内院的一角,书斋后面则是一片幽静竹林。 清心斋内,在榻前坐着的正是年界而立的阴祥书。岁月使他显得更加成熟和稳重,相较于素淼离去之时,他蓄起了长须,脸颊更为清瞿。与他对面而立的,是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儿,长得唇红齿白,一张小脸又白又嫩,圆嘟嘟的甚是可爱,乌黑的头发扎成两个圆圆的小髻,白玉般的脸上镶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气逼人而来。 此时他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庄重的神情,只听他认真的说道:“父亲,‘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为什么大老鼠那么坏,还能被‘三岁贯汝’,大家不能一起将老鼠除去吗?却还痴心希望‘鼠能肯顾’呢?” “安儿,谁教你读诗经的?”原来这可爱灵秀的孩子正是柳素淼的儿子,取名阴绍渊。 “我自己看的,昨日父亲布置我的作业,我早早就完成了,就取了《诗经》来看。” “安儿喜欢诗经吗?” “喜欢,我还爱看《论语》,上次识哥哥回来,我看到他在读呢,可是父亲,为什么在书斋里我没找到呢?”绍渊的小脸上一派求知的欲望。 “安儿,你还小。现在把启蒙的东西学好就可以了,那些等你大些再说吧。”阴祥书面对好学的儿子,有些无奈。 “父亲,可那些我都学会了。孔子学说‘温故而知新’,可他也说‘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故而,‘温故’和‘知新’需同时进行的。”绍渊小小年纪居然能引用学过的知识,将父亲说得无言以对了。 阴祥书站了起来,轻轻的抚摸着绍渊的头,心中浮现起一件往事。虽已过去了将近五年,虽然当时自己将其斥为无稽之谈。但随着绍渊的日渐长大,自己竟越来越相信了。 那是为绍渊“洗三”的日子,室内用炭火烧的暖融融的,室中置一大盆,装了大半盆用槐树枝、艾叶、花椒等熬制的水,盆中还放着红鸡蛋及金银饰物,正冒着白白的雾气。 接生的刘妈妈一手轻轻托着身上还红皱的小安儿,将其放入热水中,因水温正合适,安儿轻轻动了几下,就很安静的随刘妈妈摆弄了。 刘妈妈一手沾上水,从头到脚给安儿沾了一遍,一边还说着“洗洗头,做王侯,洗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洗洗蛋,做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洗好之后,便是亲戚们的添盆,此时一小厮前来禀报说,门外有一道士求见阴三爷,说是为小公子祈福,请三爷务必一见。 阴祥书便随着来到了门房,门房内正站着一个年约五旬的道士,身量颇高,身形清瘦,颌下三里缕长须无风微动,两条花白的眉毛长长地垂了下来,双眼之中,沉静无波,深难见底,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手上未执佛尘,双手背于身后。见阴祥书过来,便辑了一礼,道了声“无量天尊”。 阴祥书回了一礼道:“不知道长请见,有何指教。” “居士子嗣不顺,望自珍重。”那道长看着阴祥书一会儿,突然说出了这么句话。 “请道长详述。”这阴祥书颇有涵养,听闻此话也未动怒,好言相询。 “珍惜当下,莫作妄求。我送今日洗三的小公子一句话,望居士谨记。”道长却不再多言,反而转换了话题,“金乌之侧,光耀九州,沉渊之底,以身立鼎。”言毕,老道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牌,放到了阴祥书的手里,“给小公子的洗三之礼,有安神之效。” 阴祥书被这短短的十六个字,吓了一跳,不禁呆住了,下意识地接过玉牌,口中喃喃复述了一遍,等他回过神来,却见那道人已走出去十多米远,便大声问道:“道长高姓大名,还望赐教。” “贫道幽谷散人。”道长遥遥回了一句,不曾回头,转瞬消失在了街角。 阴祥书这才发现手里还抓了个玉牌,玉质洁白莹润,绝非凡品。 事后,阴祥书细细研究了这句话。“金乌之侧,光耀九洲,沉渊之底,以身立鼎”。也曾多方打听那名叫幽谷散人的道长,却一无所得,这件事便渐渐的淡忘了。但伴随着绍渊的日渐长大,日渐显露出他的聪慧及与其他孩子相比难得的成熟,那十六个字,又时常被他忆起了。 有一次,阴祥书去别家作客,三岁的绍渊也跟着去了,在席上,几个学子应邀作赋。回府的途中,无聊的绍渊自言自语,阴祥书本来没当回事,听着听着却大吃一惊,原来,绍渊自言自语的竟然是刚才席间学子所作之赋。 “安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阴祥书好奇的问。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这些话说起来好好听啊!”绍渊回到。 阴祥书被儿子惊到了,这是算过耳不忘嘛。此事之后,阴祥书开始尝试着教他认字,发现自己这个儿子真的是过聪明至极,不仅过目不忘,还能闻一知十。 听得儿子对新知识的渴望,阴祥书将绍渊脖子上挂着的玉牌取了出来,细细端详。因母体孱弱,又早产了半月有余,绍渊自幼体弱,经常生病,自绍渊周岁之后,阴祥书便将这块幽谷散人赠予的玉牌给绍渊挂到了脖子上,神奇的是,之后绍渊的身体便逐渐好转,此后四年,未曾离身,原本莹润的玉牌则更是晶莹剔透,似有虹光萦绕。 “绍渊,既然你喜欢这些,父亲便给你再找个好夫子吧。”这回阴祥书没有叫他的小名儿安儿,而是叫了绍渊。 “谢谢父亲!”绍渊喜形于色,一揖到底,似模似样。 “三爷,秦掌柜求见!”门外突有小厮禀道。 “安儿,去给你母亲请安吧。”阴祥书让安儿离开后自己来到了外面处理店铺中的事。 第2章 神秘的姑姑 2 ,神秘的姑姑 阴绍渊走出书斋,候在门口的嬷嬷迎了上来,来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着一身蓝底暗花的麻布袄,头发整齐地挽成一个发髻,插了一根褐色的木簪,微圆的脸庞白净平和,略显富态,五官平平无奇,属于放入人群中会让人立刻忘记她长相的一张脸,此时,她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少爷,你出来啦!” “勤姑姑,我要去给母亲请安。”绍渊稚嫩的童音软软的说,显得和这妇人很是亲近。 “哎,走喽!”被称为勤姑姑的妇人名叫尹勤,她一把抱起绍渊轻快地向前走去。 “姑姑抱着好舒服啊!”偎依在妇人怀中的绍渊,再不复刚才的成熟样,表现出了一个五岁稚童该有的童真和娇憨。 这妇人抱着邵渊穿过花圃,走过小桥,沿着内院曲折的小径,向梧桐苑走去。别看这妇人其貌不扬,但长时间抱着一人却依旧脚步轻盈,不见丝毫吃力之态。 “姑姑,你看那梅花多美啊!我们采些给母亲送去吧!”绍渊指着院中的梅花说。 “安儿少爷喜欢啊!” “嗯,很漂亮,很香,怎么说呢?色若朝霞,姿比皎月,香胜桂子,对吧!” “哎呀,安儿少爷从哪里学来的酸话呀!”尹勤被绍渊一脸正色的样子逗笑了。 “姑姑,采几枝吧,你看,那枝,还有那枝,还有这枝,都很好看。”绍渊轻轻摇着尹勤的肩膀,撒娇道,“就像上次那样,勤姑姑跳得高高去采,跳得和院墙一样高呢!” “嘘!”尹勤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安儿少爷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此事要保密哦。”尹勤的神色一改刚才的慈和,显出了几分凝重。 “姑姑,我忘了,下次我会记住的。”绍渊赶紧保证,接着又求道,“好姑姑,你就采几枝吗!” 尹勤四下看了看,园内一片寂静,并无人影,便将绍渊放下,之后微微错步,屈膝,拧腰,身子竟如鸟般高高飘起,素手轻触,梅枝微晃,眨眼之间,尹勤又立于树下,手中握了四五支梅花,竟都是绍渊刚才所指的那几枝,花枝遒劲,红蕊含香。此时再看尹勤,依旧是平凡之极的中年妇人,再不复刚才那飒爽的惊鸿一瞥。 “姑姑好棒!”绍渊激动的小脸泛红,两只小胖手拍着,小腿跳着。 尹勤看着喜形于色,雀跃不已的小少爷,心中一片柔软。不禁一把将他托起,再次拧腰跃起。绍渊立即将双手折住了一枝梅花,又随着尹勤一起落下。 “姑姑,我好开心啊,安儿好开心啊!姑姑一定要一直陪着安儿啊!” “安儿少爷真乖。”尹勤将所折的梅枝束到一处,让绍渊捧着,又抱起来了他,向梧桐苑走去。 “我的安儿少爷,姑姑会一直护着你的,护你平安康乐!”尹勤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这尹勤并非阴家家奴,却是两年前由年仅三岁的绍渊带回的。 西汉元始三年(公元三年),阴家大爷、二爷携眷回老家过春节,带回来一众少爷小姐,自小殊无玩伴的小绍渊极是开心,和一众堂哥堂姐日日玩耍。堂哥中有一人,名为阴识,是阴家二爷之子,学识好,脾性好,长相好。虽与绍渊差了几岁年纪,两人却玩的甚是相契。 三岁的绍渊,正是活泼好动的年岁,日日缠着阴识带他出去玩,阴识被缠不过,便有一日,偷偷带他出了门。第一次和兄长出门的绍渊对什么都满怀好奇,阴识一路耐心解答,不知不觉竟玩到了申末时分,忙急匆匆地往家赶。为了赶时间,随行出来的小厮便带着两位少爷抄小道回家。在一偏僻的陋巷内竟遇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妇人――尹勤。 彼时尹勤已昏迷,小厮带着两位少爷要离开,可绍渊却就是不肯。 “识哥哥,我们救救她吧,你看,她身上发出柔和的粉光呢,看着好舒服,好温暖。”其时,在无人发现的地方,绍渊随身的玉牌亦突然有淡淡莹光弥散,微微温暖。 “安儿,不要乱说,哪有什么光啊,你看她都快死了,我们不要惹麻烦了,祖父会责罚的。” “识哥哥,真的,她身上有很温暖的光线,很舒服的,我们救救她吧!” 因为绍渊的一再坚持,并以不救人自己就不回家来耍赖皮,阴识与小厮无奈之下只得雇人将昏迷不醒的尹勤带回了阴家。事后两人果然受到了家中长辈的责罚不提。 经过延医用药,重伤的尹勤逐渐复原,但对自己的过往一字不提。不知何因,绍渊却对尹勤特别亲近。 阴祥书见此情况,又觉得尹勤虽有些来历不明,但看着倒是非常稳重,手脚利落,进退有度,便允了她跟在了绍渊的身边,顶了个嬷嬷的职。当然,绍渊也向父亲说过粉色温暖光线的问题,阴祥书只当小儿玩闹,一笑置之了。 两年来,尹勤安分守己,跟在绍渊的身边,对其照顾有加,阴祥书也渐渐消了对她身份的疑惑。绍渊更是对尹勤“姑姑长,姑姑短”的更见亲昵。 有一次,调皮的绍渊在花园中玩,爬到了院内假山上,不慎跌落之时,明明尚距离十多步远的尹勤,竟瞬息而至,高高跃起,将绍渊一把接住。此时绍渊才知道原来姑姑这么厉害,比身为武将的二伯伯还要厉害。 尹勤叮嘱绍渊此事保密,绍渊一直做得不错,不过偶尔无人之时,还是小孩心性,希望姑姑能带自己飞得高高的。每每此时尹勤都不忍让其失望。 第3章 怀孕 3,怀孕 尹勤抱着邵渊来到梧桐苑,屋内,邓君娘已大腹便便,正坐在绣架前,架上架着的是一副鲤鱼童子的吉祥图案,欢乐童趣跃然布上。一旁侍立的三叶已是一副妇人打扮,比之前圆润富态了不少。 “太太,休息休息吧,不要伤了眼睛。” 对面绣架边上坐着的另一个身怀六甲的少妇也附和道:“是的,太太你歇了吧,已经绣了好长时间了。”这少妇年约二十的样子,皮肤雪白,吹弹欲破,双目细长,眼梢微微上翘,带出些许妩媚的风情。 “心竹,你也息下吧!”邓君娘收了手里的针线,对着这个少妇道。 这名少妇,姓许,名心竹,是阴祥书新纳的姨娘。原是镇上一个郎中的女儿,后来父母因病故去,家中亲属也未善待,许心竹便自卖自身,到了阴家做了个丫鬟。因模样长得秀气又通医理,便在邓君娘体弱时被分到了邓氏房中做了贴身的丫头。之后不知怎么的,在去年被抬了姨娘。 不久之后,这许氏和邓君娘先后被诊出怀了身孕。阴祥书喜不自胜,邓君娘更是不敢相信。 因这许氏原来是邓君娘的贴身丫鬟,被抬为姨娘后在邓氏面前也晨昏定省,从不疏漏,邓氏对她还算亲厚。 “母亲,安儿给您请安来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清脆的童声。接着门帘一挑,绍渊捧着一束红梅走了进来。尹勤跟进行礼后便退立一旁,并不多言。 邓君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向绍渊招招手道:“安儿,到娘身边来。” “母亲,你看梅花好看吗?你闻,好香呢!小妹妹肯定会喜欢的。”绍渊献宝似的将那束红梅举到了君娘面前。 三叶赶忙接过了红梅,取了个圆肚窄口的白瓷瓶养上。 邓氏凑上前嗅了一下,淡淡的梅香扑鼻而来,“嗯,很香啊!安儿真能干。” 绍渊走到了邓氏身侧,将手轻轻的放到了邓氏的肚子上,“小妹妹,你今天乖不乖?你什么时候就能出来和哥哥玩呢?哥哥天天带你玩,好不好?母亲,妹妹今天乖不乖啊?”胸口玉牌光华流转,似亦替主人散发满心欣喜。 “很乖,可是安儿,你为什么叫她妹妹呢?”邓氏不解。有孕后约五六个月的时候,绍渊总是对着自己的肚子喊妹妹,真不懂这个的孩子是怎么想的。 “因为母亲的肚子上有一层月亮般的光芒,是小妹妹发出来的。”绍渊很认真地说,一边还用小手对着邓君娘的肚子比划出了一个圆圆的弧度。 一屋子的大人都无言以对,这时许心竹凑趣的开口了,“少爷,你看姨娘肚子里有什么光?” 绍渊摇了摇头,“我没看到,我不知道。” 不知为何,绍渊好像并不喜欢许心竹,许氏经常的刻意讨好和亲近,绍渊反应都很冷淡。尹勤也曾问过绍渊,可孩子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说“她靠近我我会闷闷的不舒服,我不喜欢她。” “母亲,父亲刚说要给我找夫子呢,好高兴啊!”绍渊兴奋地向母亲报告自己要进学的好消息。 “安儿想学什么呢?” “我什么都想学!安儿要学多多的本领,快快的长大,就可以保护爹娘和小妹妹了,我要帮助许多需要帮助的人,我还要……” 午膳之后,阴邵渊回到了清秋苑。 自柳素淼死后,绍渊便养在了邓氏房中,邓氏虽曾因长子夭折之事对柳素淼心有怨意,不过伊人已逝,邓氏毕竟是心胸宽大之人,加之绍渊自小聪颖乖巧,又继承了父母的好样貌,这几年来,邓氏对邵渊倒是真心相待的。 去年,四年未有音讯的邓氏居然在近三十高龄时被诊出了喜脉,全家上下都很高兴。怕她精力不济,绍渊便住回到了清秋苑中。 素淼的奶娘林嬷嬷和尹勤二人将清秋苑打理得井井有条,小东小西两个忠心的丫环已经嫁人,邓氏又给绍渊找了个伶俐的小丫鬟小南,林嬷嬷还求了个恩典,让自己的二孙子柳辰做了阴绍渊的小厮。 此时的清秋院中已不复当年的萧条。院中四周植了几株香樟,四季长青,幽香满园。小院的一侧搭了个廊架,架上爬着紫藤,现在看着还是一团枯枝,等再过些时候,春风一到,便会是一架浓绿,紫藤架下还有一个精致的秋千。 小院的另一侧有十几株海棠,都有两米多高,绿绿的叶子下藏着许多的小花苞,待得天气转暖,开出满树的嫣红。 林嬷嬷在做一件棉衣,与几年前相比还未见老态,柳辰站在林嬷嬷的边上。 柳辰今年11岁,大了绍渊六岁,已是一副少年郎的样子。身体壮壮的,皮肤微黑,浓眉大眼。 丫鬟小南在铺床,她刚满十岁,长相一般,细眉细目,不过头发乌黑,非常的油亮顺滑,梳成两个小髻,看起来乖巧可人。 “少爷回来啦!”林嬷嬷听到动静,停下了手头的女红,抬头高兴的说。 “嬷嬷,你又给安儿做新衣裳啦。”安儿跑到林嬷嬷身边,钻进怀里撒娇。 林嬷嬷慌得赶紧把手里的针放好,抱住绍渊,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只听到尹勤说:“安儿少爷,以后不要总说夫人肚子里的是妹妹,会让夫人不高兴的。” “什么,少爷又和夫人说这个事啦?”林嬷嬷急急的说道,“少爷啊!嬷嬷不是和你说过了嘛,这个话不要乱说啊!” “不要紧的,母亲肚子里就是小妹妹,我知道的,母亲也不会生气的,嬷嬷放心啦!”绍渊根本不明白这话为什么不能说,也弄不明白大人们在想什么。 “安儿少爷,即使你说的是对的,可是夫人肯定还是想要生个小少爷的,你总是说妹妹,夫人即使不生气,也可能会伤心啊!乖少爷,以后还是不说了,好不好?”尹勤温声哄到。 绍渊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虽然还是不太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因为这个伤心,但为了不让母亲伤心,就答应了吧,“我知道了,以后不说了。” 而在梧桐苑中,三叶也在和邓氏说着同样的问题,“夫人,少爷为什么这样说呀?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教他吗?” “别多想了,许是安儿喜欢妹妹吧。再说了,不管是男是女,我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邓氏的脸上,有的只是将为人母的希翼,并无半分不高兴。肚里的孩子适时的踢了她两下,让她为人母的幸福更为真实。 如斯苑中,许心竹正在净面。一方素白的丝绢轻轻吸去脸上的水珠,更显得她细白的肌肤莹润嫩滑。 “姨娘的皮肤真好啊!”一旁的小丫鬟忍不住夸道。 许氏笑了笑,未曾说话,心中却想着,皮肤好嘛,不过是这么多年自己精细的养出来的,多少美味的东西只因伤肤,自己从来都不敢碰。有个郎中爹爹原来也是有些好处的。念及此,许心竹露出了一丝伤感的笑容,自己那聪慧温和的父亲,自小兢兢业业的学医,一身医术习自祖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惜,不过因为是庶子,就一直被排挤。不仅不能继承家族的善养堂,反而长受嫡兄的陷害,最后黯然离家,郁郁而终。还记得父亲常常摸着自己的头说“心竹啊,长大了,一定不能做妾哦,宁为贫家妻,不做富家妾,你记住了吗!”小小的自己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却能感受到他的伤感。“这个世界啊,是个嫡庶分明的世界,爹爹也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自小读书比兄长认真,学医比兄长能吃苦,也学得好,可是父亲眼里只有你大伯,从来看不到我……”父亲的喃喃自语,近来常在耳边响起。徐心竹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中暗叹,“父亲,我还是做了妾,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您和母亲就那样走了,留下我一人是怎样的无奈,无助呀。如果不来阴家,大伯不知要把我配给什么人。虽然我现在是妾,但毕竟三爷对我还好。”想到这里,徐氏又摸了下肚子,似乎暗暗下了什么决心,“父亲,你放心吧,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成为庶子,不会让他重复您的命运,我一定会做到的,父亲,请您护佑女儿吧!” “姨娘,你怎么啦?”一旁的丫鬟见许氏站着发呆,关心地问道。 “没事,有点累了,我休息一下。”许心竹从回忆中醒来,随口敷衍道。 第4章 吾家有女 4,吾家有女 时间就这样平淡而安逸的缓缓流淌,转眼就到了百花绽放,芳菲尽现的三月。邓君娘的产期近在眼前,产婆、奴仆一应俱全。 三月十六那天,天气出奇的晴朗,天空一碧如洗。到了下午,邓氏开始阵痛,到晚上,当那轮如玉盘般皎洁的明月斜斜爬上屋檐时,邓君娘成功分娩了一个女婴,刹那之间,月光大盛,灼灼清辉洒满了梧桐苑。而清秋苑中,已于榻上熟睡的绍渊,胸口也似覆上了一层盈盈月华。 阴祥书并未因得了个女儿不高兴,对于这个好不容易才有的千金,万分的宝贝,他认真的看着乖乖在奶娘手中睡觉的女儿,白嫩的皮肤,小巧的嘴巴,秀气的琼鼻。对邓氏说:“君娘,你看,咱们的女儿多漂亮啊,真是这个季节里最美的花朵,辛苦你了。” “祥书,对不起,没能为你生个儿子。”君娘也很高兴,可心中却总是稍有遗憾。 “别瞎说,我喜欢女儿。” “叫什么名字好呢,你之前不是准备了好几个嘛!” “不好。那些都不够好。都衬不起我的宝贝……嗯,不如叫丽华吧,‘丽若鲜花,无限风华’,君娘,你说好吗?” “丽若鲜花,无限风华,祥书,这个名字很美,丽华,阴丽华……” 宝贝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随后阴府大摆喜宴不提,只见丽华一天一个模样,越发的雪玉可爱。 “妹妹,妹妹……”屋外又传来了绍渊欢快的声音。丽华出生之后,绍渊成了个典型的妹控,每天稍有余暇,便要来看看,一天要跑好几趟。 “少爷,小声点,小姐睡觉了。”三叶在一旁赶忙制止。 “哎,又睡觉啦!我每次来看妹妹,她都在睡觉,是不是她不喜欢我这个哥哥呀!”声音中带着失落。 “当然不是啦,少爷小时候也是天天睡觉的,等小姐长大点就好了。” “真的吗?”绍渊的声音又高兴了起来,“我还是要去看妹妹的。妹妹睡着了也好看。” 进了内室,见父亲也在,绍渊赶紧行礼,“安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刚请安结束,绍渊立刻跑到了奶娘面前,努力踮起了自己的脚。 奶娘放低了身子,绍渊认真的看着妹妹的脸。 “安儿这么喜欢妹妹啊!”邓君娘问。 “嗯,喜欢啊,非常喜欢妹妹。父亲母亲,你们看,妹妹像月亮一样漂亮,她身上有月亮一样的光辉呢。” 阴祥书夫妇对视一眼,“绍渊,什么光辉?” “父亲,妹妹像月亮一样美,我要叫她小月亮好不好?” “绍渊,光辉的事,以后不要再说了,知道吗?这话对妹妹不好。”阴祥书正色的叮嘱道。 这些年来,阴祥书已接受绍渊偶尔的奇怪言语,特别是他一直说邓氏腹中的是妹妹,生下来果然如此。他想,也许这个儿子是不一样的吧。 绍渊见父亲一脸严肃,便点了点头。 半月之后,许心竹也顺利产下一子,得名阴绍湛。 一晃到了六月,花园内荷塘中,已是荷叶田田,满池铺翠。一枝枝亭亭玉立的荷花,或含苞待放,或迎风招展,随着六月的风送来淡淡的清香。 荷塘边也是满目青翠,各色的繁花早已谢尽,但深深浅浅的绿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池边小亭内,阴祥书和邓君娘正相对而坐,两杯清茶,数碟小点。为人母的邓君娘满脸温婉,较之前丰腴了些。 “祥书,时间过得真快,嫁给你已十年了,虽是禀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但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了你。这十年来虽偶有遗憾,但我真的很幸福。” “君娘”阴祥书轻轻执起妻子的手,满目温柔。 “无论是我入门五年未孕,还是小迟夭折,你对我从无怨霾,如今,我又没有为你生下嫡子,总觉得有愧于你。” “君娘,何苦说这些,你我相知,又有了丽华,我很满足。” “可是,祥书,你无嫡子,总是遗憾。” “君娘,我们还可以再……” “不,”邓君娘娘打断了阴祥书的话,“不可能了,我已年过三十,能顺利产下丽华,已是万幸,我终究是无法为你生下儿子了。” 阴祥书轼去邓氏脸上泪水,“君娘,别在意,绍渊、绍湛都是我们的儿子。” 邓君娘抬起双眼,看着阴祥书,“我想记个孩子到我的名下,你看可好……怕只怕老太爷那里,还有宗族里……会同意吗?” “君娘,你想明白了吗?一旦立嫡,万一以后我们又有了孩子,也改变不了,你知道吗?” “我去年就想过这件事了,绍渊聪慧可人,柳氏也身家清白。我去年就想和你提的,恰巧怀了丽华,心里想着万一是个儿子,也就不必再麻烦了,便又耽搁了下来。现在丽华已三个多月了,我们又有了绍湛。那个孩子,我看着也挺好的,心竹也有这个意思。我有些犹豫,不知是选哪一个好了,祥书,你看呢?” “绍渊自是好的,绍湛还太小,看不出什么。绍渊生母早逝,他又在你身边养大,如果你主意已定,我看还是绍渊更合适些。不过,父亲和族里长辈一直觉得柳氏命数不好,她进屋的次日,母亲突然仙游,之后又害你没了小迟,自己也活了不到二十岁,我怕会有些碍难……君娘,你不用太担心,总是会有办法的。” “我也觉得绍渊更合适些,毕竟大一些,聪明又健康的。等到丽华抓周的时候,把这事办了吧。” “君娘,不要过于烦忧了,你看,今年的荷花开得多好啊!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吃到你最爱的藕了,还记得你去年亲自下厨做的藕粉丸子,味道太好了。”谈完正事,两人的神情都轻松了下来。 “你若喜欢,我再做就是了。” …… 夫妻二人聊天赏景,一室温和,谁也不曾注意到,亭外柳树后,悄然而逝的那一抹素色裙边。 七月流火,每日早晚时,已酷暑减退,但巳时之后,仍热浪逼人。 梧桐苑内,一片热闹,今日是阴祥书长女――阴丽华的百日礼,能入得梧桐苑来的都是血缘很近的亲戚。 作为主角的阴丽华,今日穿着软薄的小衣,白嫩的手臂上带着几个赤金的手镯,此刻正躺在摇篮里面,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白嫩的小手小脚正在乱动,口中还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一旁的邓君娘含笑看着可爱的女儿,“伟卿,姐姐觉得,时至今日,真是人生完美啊!” 邓君娘边上立着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长相与她有几分相似,正是他的弟弟,邓晨,邓伟卿。今日是特意过来参加阴丽华的百日礼。 “姐姐,你觉得幸福便好了,只是,现今时局动荡,也不知这样的安稳还能有多久。” 邓晨的夫人是刘氏宗族,其岳父乃是汉武帝刘彻的第八代孙,对于时事比旁人更多了份关心。“今上体弱多病,外戚宦官把持朝政,未来时局如何非常难说,我心里总觉得不安。” “这话你找你姐夫说吧,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邓君娘并不以为意。 另一边邵渊正兴致勃勃的逗着阴丽华,一边给他的新朋友炫耀自己可爱的妹妹。 “秀哥哥,你看我妹妹多漂亮,多可爱呀,我叫她小月亮,我允许你也可以这么叫,好不好啊!” “安儿,我不是哥哥,你要叫我舅舅。”说话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虽然还带着稚气,但已显现出一个少年郎独有的英气。脸型方正,眉毛浓密,眉梢微微上扬,眉下一对星目,温暖而明亮,挺直的鼻梁,宛若刀削。 这个被称为秀哥哥的少年正是邓晨的妻弟刘秀,今年刚满十岁。年前因父亲病逝,便随母举家迁至南阳春陵老家投奔叔父。 邓晨见这妻弟年纪虽小,却为人稳重,心中喜欢,故而常带在身边。今日更是将他带来参加姐姐女儿的百日礼。 邓晨今日此举,开始了刘秀与阴绍渊,阴丽华以及整个阴氏家族的绵延缘分。 第5章 倾盖如故 5,倾盖如故 阴丽华的百日礼顺利结束,宾主尽欢。而于绍渊而言,因认了个“秀哥哥”而分外开心,此刻已躺在榻上准备就寝的绍渊却因兴奋而难以入眠。听着他在翻来覆去的折腾,尹勤不禁问道:“安儿少爷,你怎么了?” “勤姑姑,秀哥哥约我明天出去玩,母亲也同意了,我很开心呢。” “安儿少爷,那是舅舅,不要喊错了,让人笑话。” “明明是个哥哥,为什么要喊舅舅呢?晨舅舅才是舅舅啊!” “刘秀少爷是夫人弟弟的妻弟,所以安儿少爷要喊他舅舅,少爷听话。”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就就喊他秀舅舅好了。” “早点睡吧,不然明天哪有精神出去玩呢。夫人交代你要先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才行。” “勤姑姑,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哄我睡嘛!”绍渊在尹勤面前时常会撒娇。 “尹勤来到绍渊榻前,坐在了榻边,一手轻轻的拍着绍渊的背,一边声音轻柔地讲起了盘古开天的神话故事。 不多时,绍渊就进入了梦乡,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小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嘴里还嘟囔了一句拖长音的含糊不清的“姑姑――”。 尹勤轻拍背的手慢慢地停了下来,含笑看着熟睡的小邵渊,眼中盛满了母爱的柔情。她的目光透过绍渊,透过茫茫黑夜,直射到了虚无之中。 “我的谦儿,你若还在,是否也能这样快乐?”突然之间,泪水就滑过面颊,滑过了仍微翘含笑的嘴角,跌落在锦被之上。 回忆就这样不受限制的绵延开去,又回想起自己贫寒却又快乐的幼年时光,痛苦却温暖的少年时光,丰富而精彩的青年时光…… 次日,绍渊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带着柳辰和尹勤来到了镇外的玉带河边。约好的刘秀已早早到来,正一个人在河边的荒地上认真地研究着什么。 “秀哥,哦……秀舅舅,我来了,你在做什么呀?”绍渊已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向刘秀冲过去。 “慢点,小心摔着了。”尹勤和刘秀异口同声。 今日的刘秀一身粗布短衫打扮,不复昨日世家公子的贵气。裤腿卷到了膝盖,露出一段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白皙的小腿。 绍渊奔至刘秀身边,盯着让刘秀刚才入神的东西,问:“秀舅舅,就这些草又不好看,你看他们黄黄的是不是快死了,你看什么呀?” “安儿,这些可不是草,他们是稻子。” 绍渊依旧一脸的懵懂,显然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并没有明白。 “就是我们每天吃的米饭啊!” “怎么会?”绍渊想不明白每天吃的,白白的一粒一粒的香香的米怎么长得跟草一样。 “你看,这是它的种子,把这层壳剥去就是我们吃的米了。再过一段时间,它们就成熟了,你闻闻看,香不香?”刘秀摘下一个稻穗对少年说。 “舅舅,你好厉害呀!”绍渊的眼中盛满了对刘秀的钦佩,“夫子都没有说过这些,原来我们吃的米饭是这么来的呀!” 说到这里,刘秀却显出了一些失落的神情,“唉呀,那是因为大家信奉‘君子远稼穑’,觉得男儿应该志在四方,不能熟稔农事啊!” “秀舅舅你不要不高兴嘛。”小绍渊非常敏锐,刘秀小小的失落立即被他觉察到了,劝慰道。 “今天我要陪安儿好好的玩,怎么会不高兴呢!”刘秀立即把少许的失落抛去,又开心了起来。 两个人从巳时中(10:00左右)一直在玉带河边玩到了申时末(17:00左右),中间用了些带出来的吃食。 刘秀带着邵渊认识了稻子等农作物和野菜,带他参观了自己种的一块小小的田地,教他用长草编织滤网捕捉小鱼小虾。还带了一只自己做的老鹰纸鸢在河边的微风中放纸鸢。 绍渊第一次自己放纸鸢,真是大爱。抓着线盘不停的叫啊,跳啊,跑啊。 太阳渐渐西移,尹勤看到邵渊跑得一身是汗,便来到他的身边,用手巾给他轻轻的拭着。 “刘公子,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吧。”尹勤看着天色,对刘秀说 “安儿,时间过得好快啊!已经这么晚了,今天我们就先回家吧,下次再玩。”刘秀边说边接过绍渊手中的线盘,慢慢的把纸鸢收了回来。 “嗯,好的。”绍渊因刚才的跑动,边喘边说。 过了好一会儿,尹勤却发现绍渊仍在急急的喘着,脸色有些发白,不禁有些急了。 “安儿少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勤姑姑,我好累呀,有点感觉气不够用了。”绍渊软软的回答。 尹勤探了下绍渊的脉,发现脉象急促虚浮,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刘秀与柳辰在边上也有点着急了。 “秀舅舅,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你下次一定还要带我玩,不许忘了。” 又过了用约一刻钟,绍渊的唇色才渐渐恢复了正常,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勤姑姑,我好了,我们回家吧。” 一众人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和刘秀分别后往阴家走去。 到底疯玩了大半天,年纪还小的绍渊在回家的途中就睡着了,尹勤直接将他抱到了清秋苑安置。 当晚,邓君娘便请了马大夫过来给绍渊看看。 马大夫看后,只是说,少爷刚出生时就有不足之症,这些年调养的还不错,只是心脉稍弱,又从无这样的劳累。下午玩的太过剧烈了,一时难以负荷,所以出现了气短的症状,休息一下即可,并无大碍,尹勤这才放下心来。 次日,绍渊被尹勤强行要求卧床休息,而在另一屋内,一妇人手持茶盏,坐于梳妆台前,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冷笑,“哼哼,心脉稍弱,哼哼……”素手轻转茶盏,铜镜中那微翘的眼梢,除了妩媚的风情,又多了些阴冷的感觉。这时,床榻上传来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这妇人立即回过神来,来到榻边轻轻抱起小婴儿,满脸母爱的光辉。 “我的湛儿,饿了吗,我们喝奶啰。”面对这张溢满爱的脸,刚才一瞬的阴冷,恍若虚无。 在此之后,刘秀和邵渊又出去了几次,有一次还是在刘秀自己种的那块小稻田丰收之际。 两个小公子各带着自己的小厮,忙了大半天,将稻穗摘入筐中。看着黄灿灿、沉甸甸,粒粒饱满的穗子,两人相视而笑,喜逐颜开,而尹勤则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少爷。 自从马大夫说绍渊心脉稍弱后,尹勤确实也发现绍渊不能过于劳累,平素都还好,只要过于劳累,就会出现气短的现象。 “安儿少爷,累不累,休息一下,我们回家吧。” “勤姑姑,我不累,很开心哪。”绍渊扬起自己汗津津的小脸。 稻穗摘好后,刘秀取出一个布袋,给绍渊装了一些,“安儿,这是舅舅送给你的礼物,你带回家给你父亲、母亲尝尝吧,这也是我们安儿亲手摘下的呀。” “好的,父亲母亲肯定会喜欢的。” 回到了清秋苑,林嬷嬷对泥猴子一样的绍渊,免不了一阵嗔怪。小南在边上咯咯的笑,室内一片温馨。 洁身之后,小南捧出一盅药羹,“少爷,这是太太送过来的百合羹,说是许姨娘下厨做的,是她们许家的家传手艺呢!我一直用冰水镇着,你快喝了吧。” “姨娘最近真是好雅兴啊!最近太太时常送过来的羹汤都是姨娘做的吧!”尹勤有点纳闷。 “嗯,是啊,好像是小姐百日宴之后吧。姨娘就经常做羹汤了,说是天气热,怕太太老爷没有食欲,想给大家调理调理呢!不过,姨娘的手艺是真好,到底是杏林世家的女儿。” 另一边绍渊已呼噜呼噜几口就把一盅百合羹喝完了,一边舔嘴唇意犹未尽地说:“真好吃,嬷嬷,这个味道和你做的不一样,很清香,还有一种淡淡的药味。” 如斯苑内,许心竹正细细挑选银耳、百合等食材,还有些暗色药材,神情专注,一旁的丫鬟取来洗净拭干的小瓮,分类装好。 “姨娘,少弄点吧,手都弄粗了,有什么你交代给我做就好了。” 许心竹淡淡一笑,“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给老爷夫人做些吃食还是可以的。药膳羹汤的火候很重要,我怕你弄得不对,会少了药性,那样味道就不好了。” 姨娘的心真善啊,听说渊少爷很喜欢吃的。 “是吗,太好了!”许心竹嘴角微挑,眸间神色晦暗不明,“那么我明天就再多做些,给清秋苑送去。” 第三章 风雨如晦,病骨支离(1) 1,突发心疾 西汉元始八年,秋,清心斋中,绍渊与一年约五旬的男子相对而坐。这男子正是三年前阴祥书从南阳郡重金请回来的夫子,在南阳素有贤名。这三年来他对绍渊的教导,尽心尽力,绍渊学的也很认真。 “绍渊,你是为师教导过的最聪明,最认真的孩子,反应敏捷,胸有丘壑,有你做我的关门弟子,真是让人欣慰啊!”董先生抚须含笑到,“我一生所学已都教给你了,绍渊啊,有时我都怀疑,你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吗?现在在学问上我也没什么可以传授于你了。如果你父亲允许,你该外出历练了。” “可是夫子,王莽废帝而自立,建‘始建国’,时局动荡,父亲肯定不会同意我外出的,咳……咳……”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将绍渊未尽的话堵在喉间,一旁的柳辰端来一盏茶,又用手拍背给他顺气,咳了好一阵方才缓了过来。 此时的柳辰,个子向上窜了一大截,已是一个青年的模样,虽然才14岁,但因肤黑体壮,倒像二十多岁的样子,一直跟着尹勤学武艺,隐隐透出一股英武之气。 “绍渊,你此次的风寒怎么会这么长时间还不见大好,是否没有好好服药啊?” “夫子,我可是最听话的病人!应该快好了吧,我是天天很认真的吃药的,即便我想偷懒不吃,嬷嬷、姑姑,她们哪里会饶得过我呀!” 绍渊已不复当年的婴儿肥,一双眼睛像极了他故去的生母柳素淼,端的是风华无限。但此时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病态,让他显得非常的憔悴。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吧,课上我们讨论的问题,你可以回去再想一想,明日你休息一天,把病养好了再来上课。” “谢谢夫子,看来明天我可以去找秀舅舅共同探讨这个问题了。”绍渊对夫子跪行一礼,便站了起来。 刚站直的绍渊突然面现痛苦之色,双手抚胸,弯下腰去,不可自抑的呕吐了起来。 柳辰迅速将他扶住,只见他呼吸急促,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脸上全是冷汗。 等马大夫赶到清心斋时,绍渊已停止了呕吐,但人陷入了半昏迷中,躺在书斋的小榻上,呼吸急促,眉头紧皱着,看得出非常的痛苦。 诊脉中,马大夫脸色越来越凝重,“怎么会这样?”凝眉思索一会儿,他写下了方子交给了柳辰,“你快点去抓药煎上,要尽快。” 柳辰接过药方,“嗖”的一下就不见了踪影,到是把马大夫吓了一跳。 正在行针时,邓君娘等人也赶到了书斋。 “安儿他这是怎么了?”看到绍渊躺在榻上脸色青白的样子,顿时急道。 收针之后,马大夫说:“夫人,少爷这是心疾。” “心疾?怎么会?” “少爷本就有些先天体弱,三年前,我就发现少爷的心脉不强,偶有气促胸闷之症,这些年也注意对他进行调养。可这次风寒不知为何竟长时间不愈,引发了心疾。” “这可怎么办啊!先生,万请你多费心。” “太太也不要太着急,好好将养将养,还是可以养好,最怕就是一时不愈,落下病根来。” “尹勤,你们是怎么服侍少爷的,这次小小的风寒怎么拖成现在这个样子?”邓君娘生气地斥责道。 尹勤等人只能垂首肃立。 “娘――”绍渊低低的喊了一声,并挣扎着想要坐起。 尹勤第一时间来到了小榻边,让绍渊半靠在自己的身上。 “娘――”绍渊又喊了一声,声音也比躺着时有了些力气。 邓君娘来到了他身边,半坐在榻上,心疼的拭了拭绍渊头上的冷汗,又握住他冰冷的手,“安儿,哪里不舒服,和娘说!” “我这里难受,气喘不上来。”绍渊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邓君娘着急的看了一眼马大夫。 马大夫说:“少爷有这种感觉是正常的,毕竟刚发过心疾,待几副药下去会有所缓解的,只是以后生活上要更加注意了,要防止受寒,不要做剧烈的运动,不能过于劳累。” “书斋不适合养病,如果可以移动,还是回清秋苑去吧,照顾起来也方便些,马先生你看呢!” “夫人说的是,少爷现在最好不要走动,找个软椅抬回去吧!” 尹勤找来大披风将绍渊裹了个严实,扶着半靠在软椅上,两个小厮抬到了清秋苑。 林嬷嬷赶着给房内添火盆,马大夫制止了,“炭火还是不要进房内,对少爷没有好处,会加重症状的。” “可是室内阴冷,怕是少爷受不住。” “多弄几个铜炉装上热水,放到少爷被子里吧。” 待将绍渊被冷汗打湿的里衣换去,用松软的被子裹好,绍渊已昏昏欲睡。 这时,柳辰拿着药包回到了院中,“马先生,药我抓来了,煎的时候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用砂锅,先浸泡一刻钟,再大火烧开,小火慢煎,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就好了,快去吧!” “夫人,还是让我去吧,我做这个比较熟。”一旁的许心竹对邓君娘道。 “也好,小南,你跟许姨娘过去,认真的学着,下回好给少爷煎药。” “是,夫人。”小南接过柳辰手中的药包跟着许氏去了耳房。 约半个时辰,小南从耳房中出来,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药味浓郁,服侍绍渊喝下。 又等了好一会儿,马大夫重新号了脉,又仔细看了绍渊的脸色,说道:“夫人,从少爷的脉象看稳定了很多,说明这药是对症的。就按此方再多服几日吧,我会每日来给少爷诊看的,这几天一定要让少爷卧床休息。” “好了,大家都走吧,让少爷好好休息。”邓君娘轻轻的抚了抚绍渊的脸说道,又转头对林嬷嬷等人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清秋苑内,绍渊沉沉的睡着,苍白脸上写满疲惫虚弱。尹勤跪坐于榻前呆呆的看着,双眼红肿,布满血丝,在泪水的作用下,绍渊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早晨还开开心心去书斋念书的少爷,只半天功夫就憔悴如斯。只要一想他在书斋发病时的样子,便心如刀绞。 “勤娘,别伤心了,少爷一定会好的。”林嬷嬷边拭泪边安慰道,“辰儿,明天马先生来诊看时,你多问问,以后跟着少爷,照顾少爷时需要注意些什么,还有少爷的饮食禁忌也要问清楚,我们都要心中有数才好。” 绍渊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黑,他只轻轻的动了动,睁开了眼睛,一直陪在边上的尹勤便立即道:“安儿少爷,你感觉好点了吗?还闷得狠吗?” “姑姑,我没事,你别担心。”说着便挣扎着要坐起。 尹勤赶忙扶了一把,又拿了几个靠枕放在他的背后,让邵渊半靠半坐于榻上。此时屋内有些昏暗,在油灯的微光下,绍渊的气色显得好了很多。 “安儿少爷,饿了没?午膳还未用呢!” “还好,姑姑,让嬷嬷给我做上回吃过的鸡丝粥吧,我想吃了!” 听到里边的动静,林嬷嬷走了进来,一边说:“嬷嬷知道少爷每次身体不爽利就想吃这个,我已经熬好了。” 饭后,绍渊又服了一剂药,可能是马大夫在药里加了安神的东西,服药后没多久,绍渊又沉沉睡去。 第2章 人生无常 2,人生无常 如斯苑中,把绍湛哄睡了的许氏正坐在梳妆台前,发髻已经散下,一头如丝的秀发垂在身侧,有一小撮发丝被绕在手间把玩,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浅笑,声音轻轻的自语着,“香附、白茯苓、炙甘草、枳壳……哼哼……”声音越来越小,衬得最后那一声冷笑特别的刺耳。镜中黑发白肤的美人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下,因着那个冷笑而散发出诡异的气息来。 梧桐苑内,客厅里树了八盏灯,照得整个厅堂亮堂堂的。邓君娘和阴祥书正在在厅内相向而坐。 “祥书,你也去看了安儿了,如今可该怎么办啊?” “君娘,先宽心吧。安儿虽说从小并不健壮,但也甚少生病,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可是马先生说了,那是心疾,极可能留下病根,一生都将小心调养啊。万一……我可怜的安儿!你下午没在府里,我赶到书斋时,安儿正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嘴唇青紫,看了真的很心疼。” “君娘,事已至此,多思无益,马先生也说,服药之后还是对症的。安儿还小,好好调养一定会好的,先宽心吧,你素来体弱,还是不要过于忧思了。其实我还担心另一件事。” “何事?” “几年前,我们曾提出要将绍渊记为嫡子一事,父亲是同意的,但是宗族里认为柳氏命数不佳,特请了高人来算,说是绍渊会有一劫,需等绍渊过了明年的生辰,满九岁时方可再议此事,否则不详。现在绍渊这一病,定会出现变数。唉!莫不是这柳氏命数真如此多舛,过身多年,竟还会带累安儿?” “命理之说,如此缥缈,我们又该如何化解?”君娘长长的叹了一声,道:“真不知宗里的那些长辈怎么想的,都是你的儿子,为什么要他们的同意。” “这几日,安儿那里你多费些心,时辰不早了,快歇了吧。明日我出去再打听打听有什么好的药材,多进些回来。” 一连三日,绍渊卧床未起,每日三剂的喝着汤药,马大夫天天来号脉行针。 看着马大夫的脸色,似乎绍渊的情况喜人,“少爷恢复的不错,明日开始可以每天趁天气晴好时外出走走,不过要小心着凉,不要勉强自己。” “马先生,祥书这几天带回来不少的好药材,你去看看有什么可以给少爷用的。” “是,夫人。少爷的病还是以调养为主,饮食也要注意,我已经将饮食禁忌都告诉林嬷嬷了,日常调养一定要精心。” “林嬷嬷,你要多注意,小南柳辰他们也要记住这些,不能有一点的疏忽了。” “是,夫人。”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夫人,自明日起,少爷无需每日行针,我就三日过来一回吧。” “好的,你得闲了也多多研究此症,是否还有更好的医治方法,还请先生多多尽心。” “是,夫人!” 马大夫告辞之后,许新竹带了一盅乳白色的羹汤过来,“夫人,您也在啊!我今天给少爷熬了这个,是给他补益身子的。” 邓君娘接过小盅,打开看了一眼,“很香啊,心竹,这是什么?” “我听说少爷的症状,便翻了几天的医书,才配出的这个方子。我选了上好的杏仁焙熟后研磨成细粉,加入西米慢火熬煮,因着杏仁有些微苦味,便在最后加入了羊乳、蜂蜜和琼脂,在冷却凝固时又加了鲜果。今天忙了半天就得了这一盅,现在刚刚好,还带着些微温,让少爷用一些吧。” 乳白色的杏仁羹,看起来颇为诱人,还散发着羊乳和鲜果的香味。 绍渊正靠坐在床上,他的边上还爬着两个约三四岁的小娃娃,正是阴丽华和阴绍湛。他们俩年纪差不多,个头也差不多,都是唇红齿白,长得可爱又讨喜,宛如观音座前的金童玉女。 他们正认真地看着绍渊,丽华奶声奶气的说:“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放风筝呀?你给我做的风筝都在房里待着难受死了,它他好想飞到天上去玩玩呢!你答应过我的,哥哥!”阴丽华,年纪虽小,却声音脆生,吐字清晰。 邵湛也不甘示弱,急急的说:“格格,也带我去啊!吉吉,也带我去啊!我也要去放筝筝!” 绍湛只比丽华小了半个月,但语言能力明显没有丽华好,只见他一边拉着绍渊的手晃来晃去,一边“格格、吉吉”地叫着。 “哥哥,如果弟弟听话,我们就带上他吧。”丽华小大人似的说道。 “好,你们两个都带上。”绍渊笑着看着可爱的弟弟妹妹,两手分别摸着他们的头。 阴家兄妹三人关系一直很好,似乎绍渊天生有一种魔力,两个小的对邵渊都非常喜欢,每次看到哥哥都很高兴,无论是玩游戏还是做别的什么,都很愿意和哥哥在一起,模仿哥哥的样子。 “安儿,把姨娘给你做的杏仁羹吃了吧!” “娘,我刚服了药,又喝了不少的粥,这会儿一点都不想吃,怕是吃了要反胃的。马先生也说了让我每餐进不能过饱。” “夫人,马先生是交代过的,说少爷吃得过饱会加重身体的负担。”林嬷嬷也在旁边说道。 “娘,你看弟弟妹妹好像饿了。不如让他们吃吧,也不浪费姨娘的一番辛劳。”绍渊看到丽华和邵湛都眼巴巴的盯着白瓷盅,小舌头一舔一舔的可爱极了。 “这怎么好呢!我是特意为大少爷做的,还是大少爷用了吧!”许心竹急急的插嘴,讲完后觉得自己表现得过于急切了,便又说到,“这杏仁对大少爷身体最有助益了,还是大少爷用吧!小姐和二少爷想吃,我明天再做就是了。” 邓君娘看了看许氏,又看了看少渊,一边把瓷盅递给绍渊,一边说:“许姨娘忙了半日,你就少用些吧!” 绍渊正欲开口,只觉一股奶腥味直冲鼻腔,突然一阵恶心,勉强压下后道:“娘,我真的吃不下。实在抱歉,姨娘让您费心了。可我现在真的不想吃。” 邓君娘看到绍渊实在没有食欲,便也不再勉强,让人找了两个小碗来,把杏仁羹分给两个小的吃了。 许新竹细长的双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原样。 几个人又在房里陪了绍渊一会儿,未几,见绍渊面有疲色,另两个小的也开始打喝欠,便准备离开。 两个小的便只好不情不愿的随各自奶妈回院了,边走还边回头说,“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明天我再来看你,哥哥好起来才能和我一起去放风筝。” 第3章 无可奈何 3,无可奈何 又过了两日,得知绍渊生病的刘秀来到了阴家。此时的刘秀长高了许多,因常年跟大哥习武而身体挺拔柔韧,非常的健美,皮肤略带些古铜色。 刘秀到清秋院时,绍渊在柳辰的陪同下,刚在院内散了会儿步,额上略有薄汗,给苍白的脸添了些红润。 “安儿,你怎么样了?” 见到刘秀,绍渊很高兴,就要下榻。 刘秀赶忙阻止,“安儿,你别动,就靠在榻上吧。”然后顺势在榻边的小几上坐了下来。 “秀舅舅,几日前夫子给我留了功课,我本打算去找你,夫子和我谈到了当今天下大势,我很想听听你怎么说。没想到却生病了,真不知哪天才能好。”绍渊有一点点的消沉。自生病以来,日日服药,可胸口处时时的憋闷及身体的乏力感总让他力不从心,面对父母亲和身边众人担忧的目光,自己也不愿意再表现出消沉来让他们更添担心。可今日一见到刘秀,却不知怎么一下子就说了出来。 “安儿,你别急,会好的。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本就波折重重,哪里都能一帆风顺啊!这些都会过去的。”刘秀握着绍渊的手臂,似乎要给他传递力量。 两人谈了好一会儿,绍渊已将刚才那种软弱消沉的情绪抛开了。听着刘秀眉飞色舞的讲自己的大哥刘演带着一众刘氏子弟习武强身的事情,满脸笑意,还时不时的插上几句话。 小南端了每日三剂的汤药进来,绍渊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拿过来,一饮而尽。 “少爷真厉害,是最听话的好少爷!”只比绍渊大了五岁的小南总把绍渊当个娃娃那样的哄着。 “告诉嬷嬷,秀舅舅在这儿用午膳。”绍渊交代道。 随后,两人继续眉飞色舞,天马行空的聊起天来。刘秀从习武说到学文,又从学文说到今冬他种的麦子出的不错时,小南又进来了,还端着一个白瓷盅,瓷盅非常小,里面也就只两口的量,应是许心竹知道绍渊食欲不佳,故而特意减了份量。 “少爷,这是许姨娘刚送过来的杏仁羹,昨儿问过马先生了,说是可以调理你的身子的,我刚才也闻了,没有什么奶腥味,少爷现在用了吧。” “秀舅舅,许姨娘的手艺很好的,你也尝尝吧。” “听说杏仁对心脉最有补益之效,你快服了吧,再说我可不是小孩子,我不爱吃甜食的。”刘秀一口拒绝。 绍渊持一把银制雕花小勺,一边品尝杏仁羊乳鲜果羹,一边听刘秀谈着他绿油油的麦苗,一室安详。 午初时分,房外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尹勤走入内室道:“舅少爷,少爷可以用饭了。”随后又来到榻边,给绍渊加了一件棉袍,笑着说,“今日舅少爷过来,少爷很开心,气色也比昨日更好了,还请舅少爷有空多来看看少爷,省得少爷在家寂寞。” 堂屋内,桌上摆了几碟小菜,两碗羹汤,两碗白米饭,菜式虽简单,但色泽清爽,香味诱人。 尹勤等两人坐好后,又说:“这个排骨萝卜汤是舅少爷的,夫人说舅少爷嗓子有些沙哑,喝点萝卜汤,可以润肺。这碗驴肉栗子汤是安儿少爷的,可补益气血。” “安儿,你家喝汤还如此的讲究,世家大族到底是世家大族啊!”刘秀半开玩笑道。 “舅少爷,安儿少爷每日的羹汤都是马先生交代的,说是对少爷的身体有好处。” “那么这盘金针菜呢?小青菜呢?清蒸鱼呢?可有什么说法啊!” “这些吗,反正是荤素搭配啦。这金针菜是许姨娘推荐给夫人用的,夫人吃得觉得不错,就让给少爷做点,这东西可金贵了,你们快尝尝吧。” 饭后两人继续回了室内,此时的话题已不复上午的轻松。他们从刘氏宗族现状的尴尬,说到了王莽新建的‘始建国’,正说得兴起,绍渊又感到了那种熟悉的憋闷的感觉,胸口还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手不自觉的压到了胸口。 刘秀见绍渊的脸色突然变白,急忙道,“安儿,我们先休息一下吧。”并将绍渊背后的靠枕都抽了出来,让他躺好。 “扶我靠起来一点,这样我有些喘不上气。”绍渊的声音很低,仿佛突然之间被什么抽去了全部的力气。 刘秀又手忙脚乱的扶起了邵渊,给他垫了两个靠枕,“这样可以吗?” “好多了,舅舅,我真的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想想你刚才说的那些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人,又觉得自己的抱怨是那么的苍白。不过是生个病罢了。”绍渊神色郁郁 “安儿,别多想了,今天要怪我光顾着跟你聊天,都忘了你病还没好,还要多休息。再过几天就好了,你现在安心休息吧,我等你睡了再走,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绍渊确实有些体力不济,便闭上眼睛。刘秀等他睡了,这才轻轻地离开。 绍渊病后第九日,马大夫又一次来到清秋苑号脉行针,诊治中马大夫眉头却越皱越紧,邓君娘看他面色凝重,有点着急了,“马先生,怎么了?” “前三日吃药明明是对症的,少爷的恢复情况也很喜人,可之后却进展极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随后他又对林嬷嬷等人进行了细细的询问,从汤药的煎制到一日三餐的用度,可都没发现什么。马大夫照例行了针,又叮嘱绍渊好好的休息。 来到外间后,马大夫才说:“夫人,下面还是以静养为主。我医术低微,也无良方。我有个师弟,名叫仲世清,医道精深。因他夫人曾患心疾而多年钻研此道,自是比我精益良多,我想请他来给少爷看看。” “马先生,贵师弟身在何处,尽快把他请过来罢。” “师弟本在京中行医,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可今年因新朝初立,局势动荡,我们已断了通讯半年了。少爷生病后,我就写过书信给他,但还没有音讯。” “三叶,去把阴岭找来。” 不一会儿,阴府管家阴岭便垂首肃立在了年前。这阴岭是阴家家奴,其长辈自秦末汉初便世代在阴家做事,对阴家忠心耿耿。 “你速速去选两个马术好的护院,尽快进京一趟,请仲先生来给少爷看病。马先生,麻烦你给师弟写封信让他们带上。” “是,夫人。” 第4章 除夕家宴 4,除夕家宴 时间很快的流逝着,一晃就到了当年的除夕。 绍渊的身体极缓慢的恢复着,除了偶尔的胸闷及心悸外,已不再终日卧床,年前夫子也恢复了授课,只是时间由全日改为了半日,马大夫的药由原来的一日三剂改为一日一剂补益类的汤药。 答应带弟弟妹妹放风筝的事,在元始八年或者称始建元年始终没有兑现。 这期间,刘秀又来看过绍渊两次,当然,免不了开心畅谈。 除夕,天气特别的冷,鹅毛般的大雪下了一整日,至晚方歇,到处白茫茫的一片。 阴府主屋内济济一堂,在中间主桌上坐的正是阴老太爷、阴家大爷、二爷和三爷,以及几个成年的阴家第三代。 绍渊等尚未成年的这一辈坐在了旁边的一席,阴丽华等小的和他们的母亲们坐在了侧屋的席中。 窗上都贴着红色的窗花,在烛火、白雪的映衬下显得非常喜庆漂亮。 与绍渊相邻而坐的,正是阴识,两人自小就很是亲厚,虽然接触并不多,但每次都很有话说。 “渊弟,这几日身体如何了?” “感觉还好,只是哥哥你此次回来,我怕是不能陪你外出游玩了。”少年知道自己的堂哥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年随二伯回来祭祖时,都会和自己满新野乱跑。 “不要紧,我此次回来就不再回京了,父亲与伯父都已辞了官职。如今,王莽废帝为安定公,自立为帝,建元“始建国”,汉室天下已倾,士林中议论众多,许多饱学贤明之士愤然离京,新帝爱启用一些年轻而想法奇特的人。父亲和伯父也趁机以家中长辈年老体弱为由辞了官职。此次我们先行赶回来过春节,年后家中的下人、物品都会陆续迁回。大姐今年没回来,就是留下来清理田地宅院的,所以,渊弟不用担心不能陪我到处玩,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再出去。” “太好了,你们都回来了,家中就热闹了,哥哥,我要介绍一个好朋友给你认识,他与你年纪相仿,相信你与他一定会一见如故。” 饭后,一屋子大人仍坐在席上,聊着些开心的话题,几个年纪小的由嬷嬷们带着,在院中放着烟花爆竹,又叫又笑的,把春节的气氛烘托的快乐而热闹。 绍渊和阴识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奔跑欢笑。 “哥哥,你去玩吧,不用陪着我。” “这些也没什么好玩的,小屁孩儿才喜欢呢,我可不喜欢,我们进屋去吧,刚才我看你也没吃什么东西,让人再给你煮些吃的吧!外面也太冷了些,小心着凉!”说着便拽着绍渊的手向屋里走去。 绍渊的手触手生寒,仿佛拽着一块冰,“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们快点进去吧。” “哥哥,没事儿的,马大夫说了,因为我生病了,这里的力气变小了,”绍渊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接着又笑着说,“所以,它没有力气顾到太远的地方,我手凉就是因为这个。” 他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但这笑容,看在阴识的眼中,让他甚是难过。 可绍渊还是在次日病倒了,一直发着低烧,整个人昏昏的半躺在榻上。 尹勤帮着绍渊洁身时,突然发现常年挂在绍渊胸口玉牌上的莹莹流光已不复再见,玉质暗淡,隐隐泛出些灰色来。她拿着干净的软布,认真的擦拭也无任何改变。 绍渊见状,神色黯然,“姑姑,它跟了我八年了,从来都莹润剔透,如今却是怎么了?” 马大夫只能每日行针用药,邓君娘等人忧心不已,看着近两个月中日渐消瘦的绍渊在这几日里又苍白清减了一圈,而派至司隶去接仲大夫的人却还未有回音,许姨娘自是每日认真的弄些羹汤给绍渊进补,大家看着绍渊一日一日的苍白憔悴了下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第四章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1) 1,幽谷散人 在荆州、豫州、司隶三州交界处的一座高山上,虽是冬日,但仍有许多四季常青的树木将山峰覆盖得严严实实,几日的大雪使整个山顶银装素裹。 青松白雪掩盖下,有一个山洞,洞内清爽整洁,有地铺、石锅和燃烧后的灰烬等物,想是有人居住的。 此时,掩住洞口的藤蔓一动,走入一个五旬有余的道士,身材高瘦,仙风道骨,正是数年前曾在阴府出现过的,自称幽谷散人的老者。 虽已过去了近十年,但他的形容并未见多大的改变。可能是在山中久居,风餐露宿,更少见烟火之气。在这样滴水成冰的严寒里,他居然只着单薄道袍,丝毫未见畏缩之态。想必是多年修习内家之气,已不惧寒暑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动物,约两尺高,三尺长,皮毛柔顺,长的有点像狗,但又比狗多出许多的灵气,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着。 “小虎,进来吧!”幽谷散人对着那动物说道。 这只似狗非狗的动物听了,在洞口甩了甩自己的长毛,把在外面沾上了白雪等物甩了个干净,这才慢慢的走了进来。那骄傲的步态,如同一个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幽谷散人升起了火堆,架上石锅煮水,又将刚带回的一只已去皮洗净的,不知是何物的小兽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不一会儿,山洞里就温暖了许多,还散发出诱人的肉香味儿。 饱餐之后,散人盘坐于石台上,幽幽的说:“小虎,看来我们在山中清修的日子要到头了。这几日我一直心中不宁,昨晚夜观星相,发现新生的将相之星,忽明忽暗,岌岌可危,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需要下山一趟。” 小虎认真的盯着幽谷散人,似乎能听懂他的话,并回应了两声“呜、呜――”,对散人的话表示认同。 “你如果会说话就好了。”散人对着小虎遗憾地说了句。 小虎对着道人翻个白眼,然后转身到了自己的窝边,用嘴和前爪把自己的窝弄得更舒服,便爬了上去,还回头对散人又“呜呜”了几声,仿佛在说,“早点休息,我们明早要下山。” 过了一会儿,山洞中已一片静谧,只听到一人一兽的呼吸声和火堆中偶尔传出的噼啪声。 而阴府的清秋院中,却被一片愁云笼罩着。自年初一绍渊病倒以来,便一直低烧,不见好转,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一转眼到了正月十六,也就是绍渊的九岁生辰。 早晨,尹勤被一阵压抑着的咳嗽声惊醒,她快速的披衣来到绍渊屋里。 只见陪夜服侍的柳辰半歪在榻上睡得正香,这么多天来,这个孩子一直未离绍渊左右,真是难为他了。 而绍渊趴在榻边低着头咳嗽,可能是怕吵到别人,声音压的低低的,只看到他嶙峋的背部起伏不停。 尹勤赶紧来到榻边,她扶起绍渊,让他趴在自己的膝上,一边用手轻轻的拍他的背部,过了好一阵,方才止了咳嗽。 “姑姑,”绍渊的声音很是低弱,“安儿是不是要死了?安儿是不是要去找我的亲娘了?” 眼泪慢慢的流出因瘦削而凹陷的眼眶,眼中透出了迷茫。 “安儿少爷,你别胡说,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尹勤紧紧地将绍渊搂在怀里,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去安慰这个可怜的孩子。 安儿自小懂事,三岁以后就没见他这样的流过眼泪,他的聪慧常让人忘记他的年龄,就是这次生病以来,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无助。 “姑姑,我觉得好累啊!我好怕什么时候睡着了,就不再醒来。” “安儿不怕,姑姑陪着你!姑姑会一直陪着你的!”尹勤紧紧的抱着他,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如同哄着一个小婴儿,心中却万分恐惧,她多么害怕怀中的安儿,会如同七年前自己的谦儿那样,在自己怀里渐渐的,越来越冷,越来越冷,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捂热他那小小的躯体。 阴祥书,邓君娘和马大夫进来时,就看到尹勤泪流满面的抱着绍渊,都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这一声将尹勤从悲伤的情绪中惊醒,她立即说,“少爷是睡着了。”之后将绍渊慢慢的放在榻上,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 “马先生,少爷刚才咳得很厉害,还将饮入的水都吐了出来。” 马大夫来到榻边,开始诊脉,好半晌之后,未发一言,转身到了外间,阴祥书,邓君娘赶紧都跟了出去。 “三爷,太太,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少爷怕是……” 阴祥书闻言不禁踉跄了一下,跌坐在了小几上,而邓君娘则是立即红了眼眶,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哀叹。 “马先生,请说吧!”过了一会儿,阴祥书终于出声了。 “少爷自小心脉稍弱,本也没什么大碍,生活中稍注意些就可以了。加之阴家富庶,药食无忧,所以,开始我并不认为会有什么事。可近年来,不知何因,少爷的心脉日益衰落,我特意配置的调养之药也似乎没有成效。年前的伤寒经久不愈,就如同一记重击,一下子把本就衰落的心脉击垮了。刚开始服药,明明是对症的,可几日后,药效就如同消失了一样,所以我才想请师弟过来。年初一的病,也透着蹊跷,无论我用什么药,少爷都好像根本无法吸收,我真是毫无办法。少爷这几日昏睡的时间那么多,这不是好现象,所以我怕……” 阴祥书将邓君娘也挽坐到了小几上,把她颤抖的身体半拥入怀,用指腹慢慢擦着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之不尽。 “祥书,我们该怎么办?”邓君娘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如同一个迷茫的孩子。 阴祥书心口泛酸,“君娘,这也许就是命,还记得绍渊洗三那日,一个道士说我‘子嗣单薄,莫做妄求’,难道,难道,绍渊竟是我的妄求不成……马先生,你再想想办法,尽量多……多拖些日子,也许,也许仲先生马上就到了。”阴祥书这话说得颇为艰难,心中疼痛,喉间哽咽。 “君娘,今日阴氏祠堂中开宗族大会,我就带绍湛过去了,你……你不要多想,多保重身体。” 第2章 夙愿得偿 2,夙愿得偿 阴家宗族中,阴老太爷乃是族长,可他是三代单传,阴家旁系却子嗣颇多,近几年来,在族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大。 本来阴家大爷、二爷在京为官,旁支众人尚忌惮一二,年初听说二人辞官归来,便再也按耐不住对主房手里,原来由阴三爷打理的,利润丰厚的田地、皮毛、粮食等生意的觊觎,今年便想利用每年一次的宗族会议来争些权益。 果然如阴祥书之前担心的那样,除阴老太爷外最为年长的阴五太爷,首先提出了阴祥书想将庶子入嫡的问题。 原本提出的绍渊因着重病,宗里已经否了,族中的几个长辈都属意于阴五太爷的第三个孙子,认为此子谦逊聪明,个性温和,关键是已年满十五,身体强健,无夭折之忧。 最后,经过阴老太爷和阴家三兄弟的多方周旋,利益得失之间的权衡,阴绍湛顺利入嗣,而原来由三爷打理的部分皮毛生意,就交给了阴五太爷的长子。这样的结果本也在阴祥书的预想之内,故而此次的宗族大会,勉强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如斯苑中,许心竹得知了宗族会议的结果,自己心心念念的梦想终于成真了。 “湛儿,我的湛儿!”许心竹抱着儿子,热泪酣畅淋漓地划过面颊。 “姨娘不哭哦!”绍湛看见自己的娘亲突然间泪流满面,不知所措,有点害怕的道。 “湛儿,姨娘没事,是太开心了!”许心竹自儿子会喊人后,就一直让其称自己为姨娘,从不许他以娘称呼,绍湛这事上一直做得很好。 “小丫,你带二少爷出去玩,我要一个人呆会儿。” 房内只剩下许心竹一人,她从自己的箱笼中取出一个包裹着极好的手镯,轻轻的抚摸着,口中自语,“父亲,你看到了吗!我的湛儿不再是庶子了,他再也不会重复您那不公的命运。”泪水很快将包裹镯子的娟布打湿,脑中就突然回想起父亲临终时,握着自己的手说的那句话,“医者仁心,心竹,你自小对药材药性兴趣浓厚,以后要用此救人、助人,养活自己……” 心中陡然一惊,自己这四年来的所作所为,父亲泉下有知,会是如何的伤心失望啊! 父亲,我也没有办法,今日我夙愿得偿,如有报应,我也自当甘受。 绍渊,只当我对不起你了,因为我总是绍湛的娘亲,我总要为他铺最好的路……绍渊,怪只怪,你挡在那儿了…… 许心竹惨淡一笑,又将手镯包好,装入箱底。 绍渊到底没能在自己九岁生辰这日离开病榻,林嬷嬷等得知绍湛成功记在了邓氏名下,抱头痛哭了一场。 林嬷嬷看着日益虚弱的小少爷,又想起自己苦命的小姐,哭的更是难以自抑,柳素淼临去之前的恳求声言犹在耳,她望着自己那满是信任期盼的眼睛仍时时在脑中闪现。 反倒是绍渊拉着她的手劝了半天。 到了中午,刘秀又一次来到清秋苑,此时绍渊刚醒来,服了一剂药,精神稍好了些,但难掩苍白的面色和委顿的神态。 看到刘秀进来,绍渊的眼神亮了亮,显得很高兴。“舅舅,你来啦。”之后略略地坐起了些,无力的靠在软枕上。 被子内,林嬷嬷置了好几个热铜炉,将他原本冰凉的脚捂的温暖了起来。 “安儿,生辰快乐!”刘秀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到了绍渊的手上。 这是一只灰褐色的小陶瓶,约成人手掌般大小,圆底凸肚,到了瓶肩处渐渐收口,瓶口约鸽子蛋般大小,塞了个同色的小盖子。 绍渊轻轻的摇了摇,瓶内传出“沙沙”声。 “舅舅,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是去年收的稻子,我挑了最大最好的留做了种子。这个陶瓶可是我自己烧制的,快看,瓶底上有字哦。” 绍渊翻过瓶子,看到底上刻着几个古朴的小篆“绍渊平安”,绍渊的手指轻轻划过字体,“舅舅的字又有长进了,上次我们还说,哪天让夫子来评评,看谁的字写得好呢!看来我终是赶不上你了!”说到最后,绍渊的声音有些萧瑟悲凉,不过只是一瞬,他的兴致又高了起来,打开了瓶塞子,用手接了些稻米出来,一颗颗色泽金黄,颗粒饱满。 “我送的礼物,你可喜欢?” 绍渊脸上带着笑回答道:“谢谢舅舅,我很喜欢!等到春天,我要把它们种下去,到秋天,我再把它们收起来。年年岁岁,生生不息……” 可眼泪还是跌落出了眼眶,顺着邵渊消瘦的脸颊滑至嘴边,消失在他面前拥着的锦被之上,口中一片苦涩。 旁边的尹勤等人都回过头去,不忍直视。 正此时,林嬷嬷端着一大碗长寿面走了进来,口中还说着,“长寿面来了,我们吃长寿面!”将这种伤感的氛围打破。 绍渊赶紧把眼泪擦去,对着大家笑了笑,“嗯,我们吃面吧,嬷嬷做的面最好吃了!” 勉强吃完小小的一碗面,绍渊的精神明显的差了很多,对着刘秀露出来一个抱歉的笑,就昏睡了过去,刘秀又在房里呆了一会儿,看着安儿瘦小的身体半掩在锦被之中,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第3章 疑影重重 3,疑影重重 回到刘宅之后,刘秀心事重重,以至于下午大哥带他练武时心不在焉,被大哥狠狠的骂了一顿。平时都对大哥言听计从的刘秀那日下午却像吃了炸药一下跟大哥针锋相对,不管不顾地与大哥动起手来,被大哥打的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放声大哭。把刘演吓了一大跳,问他怎么了,他却只是痛哭不止。 当晚,刘母见刘秀身上都是青紫的伤痕,心疼不已,把刘演骂了一通,又请来了善养堂的坐堂大夫。 听着大夫说,只是表面淤血,没有大碍,开了几贴散瘀的药,说是歇两天就没事了,刘母这才放下心来。 大夫交代了服药后一个时辰内不要乱吃东西,防止药效冲突,还特别提到了不要吃平时最常见的萝卜,会泄了药力。 这普通的一句叮咛,就在刘秀耳边如爆竹般炸响。一些被忽略的画面、声音,“轰”的一声在他眼前一遍遍的回放了起来。 安儿说“秀舅舅,许姨娘的手艺很好,这几天她天天送羹汤来,你也尝尝吧!”时,自己嗅到的那个被奶香、果香掩盖住的淡淡的几不可闻的萝卜味。 自己离开阴府时,听到两个小丫鬟的对话,“许姨娘这是怎么了,天天要一大筐萝卜,是你们院顿顿吃吗?” “没有啊!” “不吃姨娘拿去做什么呢?天天叫我去送这么多过来!” “反正我没见吃过一回,我也不知道许姨娘用来做什么的,主子的事情就少管啦!” …… 马大夫说,“不知为什么,少爷用药总是无效。” …… 纷乱的思绪让刘秀的太阳穴突突的生疼,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刘秀脑中形成,惊得他怎么也躺不住了。一个骨碌爬起来就向外奔去,扯得浑身的伤酸痛不已。 刘母正好给刘秀送药进来,一把将他扯住了,“这一身的伤,你是去哪里呀?” “母亲,我有急事,外出一下,马上回来。” “不行,现在外面这么混乱,这么晚出去,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明早再去,先把药喝了!” 到最后,刘秀到底也没有强得过母亲,一整晚在榻上辗转反侧,脑中千转百回,一夜无眠。 次日,天刚蒙蒙亮,刘秀便朝阴府跑去。等他气喘吁吁地奔到门口时,天已大亮,刚要上前叫门,路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转瞬就到了阴府门口。 三人从马上翻身而下,敲起门来,门很快就开了。 “阴五,你们终于回来啦!总管问了许多次了,快进去吧。”门房看到这三人,激动的说。 这三人也没说什么,急急的向里面走去。门房这时才看到刘秀也在门口,熟稔的说“刘少爷,今儿来得真早,快进去吧!” 刘秀此次却没有到清秋苑中,而是直接来到了梧桐苑。 管家阴岭已带着刚从京城回来的阴五等三人向阴祥书回禀。 他们此去二月有余,却最终没有找到仲世清。 自王莽建“始建国”以来,京中礼乐崩塌,典文残落,多人抱经卷入山林。仲世清的多名好友,当世大家都离京而去,仲世清也携女离京,只留下几名弟子在京中善后。 此次阴五则将仲世清的大弟子――仲华请了过来。 走在阴岭身后的一名年约三十的男子,向阴祥书抱拳道:“在下仲华,仲世清正是家师。” “仲先生一路辛苦了,本应让您休息,只是小儿情况危急,请先生随我前去吧。”阴祥书见来的是这仲世清的大弟子,稍稍有些失望,只见这仲华虽满面风尘之色,但仍目光宁和,态度端沉,颇有一代大家的风范,心中不免又有了几分期待,便要带他前去清秋苑。 邓君娘正想跟上,却被刘秀喊住了,“姐姐,我有事要和您说。” 看到刘秀脸上的凝重神情,邓君娘停住了脚步。 约过了半个时辰,邓君娘从屋中走出,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口中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突然又大叫了一声“三叶,快去把马先生请过来!”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三叶见状,着急的上前扶住了邓君娘。 邓君娘一甩衣袖,催促道:“你快去,我没事!” 三叶只得快步离开,眼神仍担心的看着自己的主子。 马大夫刚在清秋苑中介绍完了绍渊的病情及一直以来用药诊治的过程,就被三叶急急地拽到了梧桐苑,正一脸茫然。 此时,邓君娘的情绪也稍稍稳定下来,将马大夫请进了屋,又让刘秀将他的怀疑,细细说了一遍。 马大夫听着,双眉越收越紧,半晌之后,迟疑地说:“这也是存在可能的,只是,如果仅是以萝卜本身之物性,化去药性,最多只会让少爷恢复的慢些,断不可能让少爷病情加重至此。 刘秀又问:“如果再佐以药物呢?” “这倒是存在可能的,但是少爷的饮食一直由林嬷嬷打理,别人怕是不那么好下手。” “许氏精通医理,尤善食物之相生相克,她于六年前入府,其父乃善养堂的庶子,听说一身医术精湛。许氏曾做过我的丫鬟,她于身体调理,药为食用方面颇有所长,马先生,你看……” “善养堂却在此道独有专精,可是以药入膳效果极为缓慢,一般只会做养生使用。难道此人心思如此长远,竟能筹谋这许多年!” “我听安儿说,许姨娘这几年时常会送各类羹汤过去,会不会是……”刘秀说。 “是啊,许氏这几年确实常弄些羹汤,可我和祥书也常常服用,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少爷自小心脉比常人弱些,年纪又小,如果有心人真的常年以此为靶,有的放矢,也是可能的。” “三叶,你去将小丫带来,不要惊动他人。”邓君娘神色凝重,转头又对刘秀说,“秀儿,你去看看安儿就先回去吧,今日之事,出了此门,你就把它忘了,我会处理的。” “好的,姐姐,我先走了。” 而在清秋院中,绍渊刚醒来不久,尹勤帮着他净面洗漱。虽整日躺靠在床上,尹勤还是每日都给他换洁净的衣服。今日绍渊穿着颜色素淡的棉衣,未着外袍,肩上加披了一件棕色的鼠皮披风。 仲华正在给他诊脉,诊了许久,又看了脸色、口腔、眼睛,还让绍渊平躺好进行了叩诊。 诊治的间隙,小南将每日必服的药端了进来,见仲华看诊结束,便要给绍渊服下。 仲华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又闭目细诊片刻,再示意小南将药递过来。 先观其色,再嗅其香,后尝其味,思索一会儿,便让绍渊服用,转身对阴祥书说,“三爷,师伯诊断无误,用药精准。但我刚才观小公子病况,却觉得如同不曾好好调理一般,可是没有按时连贯的服用汤药呢?” 清秋苑众人纷纷摇头否定,更是保证,绝对是百分百按马先生的要求做。饮食一道也小心翼翼,使用的各类食材,都会给马先生过目才会食用。 “可是,可是,姨娘送来的补汤,都没让马先生看过。”小南小声地插了个嘴。 仲华挑眉询问。 “服那些羹汤也是问过马先生的,不外是杏仁羊乳啊,薏仁红枣之类的,马先生都说可以服用,对少爷的身子是有补益。”林嬷嬷解释道,随后又说,“不过这几日都没送过来,要不正好请仲先生看看。” 服药后不久,绍渊又沉沉睡去,尹勤已将他的披风解下,此时的绍渊正半靠在睡榻上。因病情日重,他已无法平卧入睡,每日只能半坐半卧于榻上。 仲华等人来到外间,继续就绍渊的病情进行着讨论。 “黄帝内经说,‘病在心,愈在长夏,长夏不愈,甚于冬,冬不死,持于春,起于夏,禁温食热衣’,少爷现在虽病情沉重,但并非毫无生机,冬日本就是最不利心疾的时节,等到了春季会有好转的。等会儿我再诊一回脉,看药效情况,再调整用药!” 第4章 真相如刀 4 ,真相如刀 梧桐苑中,三叶已将小丫带回,这小丫,本就是阴家的家生子,一家大小的性命、前程都握在主母手中,见主母相召,正自胆怯,故而对邓君娘的询问,答的甚是畅快。 而在邓君娘询问小丫的同时,三月寻了个由头,将许心竹带出了如斯苑。阴岭及马大夫等将如斯苑细细的搜了一遍。 当晚,夜已深沉,阴家大宅正堂中仍灯火通明,素来早眠的阴老太爷也端坐在堂上。阴祥书和邓君娘肃立于一旁,三人均面色凝重。 “此事可已确定?”阴老太爷听闻此事,沉默半天,才问道。 “父亲,此事应可确定了。在许氏那里查出了一些药物粉末,仲大夫详看过,都是于心疾有碍之物,虽药性轻微,于常人无碍,但如心脉稍弱之人长时间服用,将心疾日甚。” “父亲,我仔细问过许氏的丫鬟,再想想这些年的事,也觉得确有许多巧合之处。一是安儿第一次被诊出心脉问题时,是丽华过百日的时候,许氏也是自那时候开始经常制作羹汤的。二是许氏做药膳,从不许别人插手,事事亲力亲为。三时许氏原本在我面前流露过,希望将绍湛记入我的名下,可那时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提过,看来是心中有了定计,将绍渊除去,让我除了绍湛,别无选择。” “这个恶妇,去把她带进来。”听到此处,阴老太爷已是勃然大怒。 三叶带着许心竹走了进来,许心竹一身素衣,面色平静,少了平时一直挂在脸上,那略带谦卑的微笑,比平时比少了几分妩媚,多了些决绝。她于厅中双膝跪下,静默未语。 “许氏,你究竟是如何害的安儿。” “食物相克,药食相克。”许氏竟未曾抵赖,一口应承了下来。 “你……你……”阴祥书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我父亲因是庶子,虽努力生活,样样争先,却仍未得善终。我亲见父亲悲惨半生,怎么可能让我的湛儿过那样的人生?夫人啊,你为什么不选择湛儿呢?却要选绍渊呢?如果你选择湛儿,我将一生一世视你为恩人!可惜呀,我只能如此了。”许心竹无视他们的震惊,自顾自的往下述说,“刚好得知绍渊心脉先天不足,我怎么会不用我之所长呢?父亲一生就教了我这个本事。我将极少量药物混入羹汤中,大家吃了都没有事,但绍渊不同,我看着他日渐衰落。那次绍渊在书房发病,我又在他服药后及时送入抵制药性的羹汤,让药效无法发挥作用。夫人,你还记得我推荐你吃的金针菜吗?那是因为马大夫建议绍渊喝的汤里有驴肉啊!这两者相加使人心痛……哈哈……” “啪!”阴祥书气急给了许氏一巴掌,打断了她的述说。 再看邓君娘,已是泪流满面,“许心竹,你怎么忍心?绍渊他是个孩子啊!你怎么忍心亲眼看着他,亲手推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许心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抬头惨淡一笑,“夫人,我都是为了我的湛儿,可是,我成功了……” “你这个毒妇!”老太爷气的只说了这句话。 “老太爷、三爷、夫人,我确实做错了,可我并不后悔!如今我心愿已了,什么惩罚我都自甘承受!”许心竹缓缓将头伏至地面,不再言语。 遣人将许心竹带至祠堂,着人严管后,阴老太爷等人的脸色仍非常凝重。 “三儿,你怎么看?” “父亲,祥书治家不严,竟使这许氏连续四年在府中作恶,更是使绍渊深受其害。” “父亲,内宅之事,都是我的责任,枉我有眼无珠,竟将许氏视为臂助,这些年,还以为她怜惜绍渊自幼丧母,才对绍渊这样关爱,我对她心存感激,怎知她竟如此恶毒心肠。” “此时追悔,于事何益?事情既已发生,先谈谈如何解决吧!”年届七旬的阴老太爷展示了其当年处置果断的性格,大声道。 “将许氏送菩兰观,让她终身幽禁素食,为自己赎罪吧!可湛儿,又该怎么办呢?”君娘轻声说。 “父亲,堂叔他们虎视眈眈,如此时得知此事,我怕湛儿入嗣之事再生波折,许氏是湛儿生母,他们要是得知许氏犯下此等大罪,我们怕是再也无法拒绝五叔家的三孙子入嗣一事了!”阴祥书无奈的叹道,“以我看来,许氏虽铸下如此大错,可我们还需替她遮掩,不能让外人知晓。父亲,还是将许氏以恶病由,禁足别院,终身不得出院吧!湛儿就由君娘抚养。君娘,又要辛苦你了!” “这本就是我份内之事,只是,我可怜的安儿……” “三儿,你考虑很周详,此事,就这么办吧。至于绍渊,多寻良医吧。”阴老太爷一声长叹。此时屋外传来了亥末子初的更漏声。 次日,许氏因恶病,由一辆牛车送至离阴家老宅五十里外的一处别院,十年后,殁。 而年幼的绍湛,只是在许氏离开的头一个月里,哭着找过几回姨娘,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的淡忘。 不再服用许氏消去药效的羹汤后,绍渊的病情似乎有了点起色,但是毕竟拖得时间太久了,马大夫和仲华在得知绍渊心疾发展的过程后,清楚的明白,治疗的好时机已被耽误,此后的调养将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对一个孩子而言,这样痛苦的,每天在死亡的阴影下,艰难的活着,是否过于残忍! “如果师傅在,那该多好啊!也许他会有更好的方法,至少,可以让他不要那么痛苦。”仲华以这句话结束了与马大夫对绍渊病情的讨论。 “世清究竟去哪儿啦?” “师傅见京中形势日乱,怕日后遗祸,便南下入了子规山中,说安置好后让我们同去,但是已有三个多月,尚无音讯。现在我来了这儿,京中师弟仍在等消息,等有了消息,会通知我的。” “希望早些有世清的消息,能对绍渊少爷的病有新的治疗方向。” “师伯,我今天又微调了一下药方,可以让他呼吸轻松些,您看看呢!” …… 第5章 希望 5,希望 一日,天气阴沉沉的,呼啸的北风带来刺骨的严寒,马大夫甚是忧心,这次突发的寒冷对绍渊的身体又是一个考验。 阴家镇的街头,来了奇怪的一人一兽,幸好街上无人,不然看到这个三九寒冬只着单衣的老者也会奇怪吧! 这一人一兽正是从山中赶来的幽谷散人与“小虎”,看来是一路急行,身上已满是风尘之色,幽谷散人的道袍襟边几丝褴褛,而小虎一身雪白的皮毛上也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土。 顺利入得阴府,阴祥书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道人,“道长,您怎么来了?一别经年,道长风采一如往昔。” “不想当年匆匆一见,居士还能记得。” “道长当年曾留下金言,在下多年不曾或忘,故记得道长,可是绍渊他……” “那个孩子是叫绍渊啊,这倒是个好名字,他现在情况不太好吧!” “道长怎么得知的,他……他已卧床多日,唉!” “我此次本就是为他而来,居士带路吧,我去见见他。” 阴祥书心中对道长生出了无限的崇敬之情,严冬单衣的穿着,十年如一的形容,知事千里之外的神通,闻得道长的话,便立即在前引路,将他带到了清秋苑中。 刚进院门,就听到屋里传出了一阵咳嗽声,接着是呕吐声,阴祥书赶紧急步向前,只感觉身边唰的一声,已不见了幽谷散人的身影。 门帘一动,散人已来到了榻前,把正在榻边的尹勤吓了一跳,正欲喝问,抬眼一看,却呆在了当场,也就没有阻止散人下一步的动作。 幽谷散人将趴在榻边的绍渊扶了起来,将尹勤手中的巾帕拿起,为绍渊拭去了口边的污渍,一手在绍渊的背后轻轻的推拿了起来,绍渊感觉一股暖暖的气息从背心一直走到了四肢百骸,胸中那种难受的憋闷之气散去了不少,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片刻之后,幽谷散人将绍渊扶靠到软枕上,对看着自己的绍渊笑了一下,说:“别怕,孩子,你会没事的,来,睡一下吧!” 绍渊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多日来对病痛的无奈,对死亡的恐惧忽然消失了,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睡了多日来最安稳的一觉。 绍渊睡沉后,他将挂在绍渊胸口的玉牌取下,只是玉牌已全无光泽,宛若死物。他叹了口气,将玉牌放入袖中。 “道长,这玉牌为何会如此啊?”阴祥书疑惑道 “若无此物,绍渊怕是等不到我,阴居士,绍渊暂时无碍,你先宽心。” 在院中候着的尹勤见幽谷散人走了出来,立即跪了下来,“师傅,徒儿不孝。” “勤儿,十年前你下山执行任务,一去无踪,门内诸人都以为你已身死异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在阴府之中?” “师傅,徒儿有负师门教导,不仅没有完成任务,还把自己弄丢了,绍渊少爷在我重伤之时将我救回,我也实在无颜再见师傅,便当自己死了,只想护着少爷平安长大。”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吧,你在绍渊身边,这很好,这本就是你该在的位置。” 尹勤有些不太明白师傅的话,但自己的师傅学渊天下,时常有自己不解之语,也便不再追问。 “此事,以后你会明白的,现在最主要的是绍渊的病情。”幽谷散人花白的眉毛皱了起来,“去将给他诊病的先生请过。” “是,师傅。” 不一会儿,马大夫和仲华已来到了清秋苑中,此时,一直阴沉沉的天又开始悉悉索索的飘起雪来,气温越见冰寒。 听得两人讲完后,幽谷散人道:“我刚才发现绍渊体内淤堵严重,药石难解,留在此处,难有成效,我所居的山中有一汪药泉,对此颇有助益,阴居士,我要将绍渊带走诊治。” “道长,这……” “你是要他这样缠绵榻上,苟延残喘吗?”道长见阴祥书有所犹豫,毫不留情的说,“明日我便带他走,十年之内,我会让他回来的。”散人说完,也不再看其他人的表情,便起身离开了。 “马先生,仲先生,你们看……” “刚才我看了少爷的脉,道长给少爷疏气后,脉象确实有了改善,道长乃世外高人,少爷如果一直在这儿,我不知道还能拖多久,所以,三爷,你还是许了吧!” …… 次日,幽谷散人给绍渊服用了一粒黑色的花生大小的药丸,将熟睡的绍渊用一辆马车带走了,一起随行的还有尹勤和柳辰,一架二骑一兽在茫茫雪中北上而去。 阴府门口,阴祥书、邓君娘、阴丽华、阴绍湛一直目送着他们,直到再无影迹。 “娘啊,哥哥去哪儿啦?我不要哥哥走,哥哥都好久好久没有陪我玩了,没有给我讲故事,没有教我认字了,哥哥总是在床上睡觉,唔唔……”无忌的童言让邓君娘心如刀绞,安儿这一走,不知未来如何,不知可否平安,不知何日再见…… 见到小姐姐哭了,小绍湛也“唔唔”的哭了起来,口中也含糊的说:“我也要格格……” “回去吧,”阴祥书见马车再无踪迹,率先回了府,邓君娘也带着两个孩子回到梧桐苑中。 半个时辰后,刘秀匆匆赶来,在清秋苑中,却只看到流泪的林嬷嬷等人,绍渊的榻上已空空如也,不禁心中不痛,不知觉间,已泪流满面。一旁的林嬷嬷赶紧说:“舅少爷,少爷只是外出治病去了,不是……你别伤心,少爷肯定会好的……” 第五章 君子如玉,温润而泽(1) 1,清明祭祀 五年过去了,已到了公元十四年,当年的纪年正是新莽天凤元年,新建的始建国轰轰烈烈的改革并没有过多的影响到新野阴家镇的生活,他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对阴家而言,却有了些物事人非之感。 阴家老太爷几年前因病故去,阴家大爷做了家族的族长,阴祥书的前年的一场风寒中不治而亡,留下邓君娘和一双稚龄的儿女,一向柔弱的君娘在经历丈夫身死后几个月的恍惚,便坚强的承担起教养儿女的责任。 弱冠之年的阴识接手经营了家族的生意,他竟是个商业奇才,虽是乱世,但阴家的生意在他的手上竟越来越繁盛,多个郡县均有涉及。 清明寒食这日,天气晴好,一片墓园,正是阴家祖坟所在,平日孤寂的墓园门口,今日停了好几辆马车,阴家众人在阴家大爷的带领下例行每年清明的祭扫,在培土、插柳、跪拜等一系列程序后,众人便陆续散去了。 邓君娘和两个孩子并没有离开,而是来到了阴祥书的坟前。 年近四十的邓君娘鬓已微霜,眉梢嘴角已印上了许多的细纹,三叶在地上铺好了锦团,摆出了数个食盒。 邓君娘跪坐在锦团之上,声音温和的说:“祥书,我带孩子来看你了,丽华,绍湛,过来给你们父亲行礼。” 同时走过来的两个孩子都长到了成人肩膀的高度,两人均容貌出色,只见丽华晶莹剔透的皮肤闪烁着象牙般的光晕,婉如一朵出水芙蓉,又黑又长的睫毛下有一双剪水秋瞳,已带着些倾国倾城的初韵,绍湛则和他的父亲长得很象,透出一股子的书卷气,两人来到母亲身过,一起跪了下来,“父亲,丽华(绍湛)来看您了,我会听母亲的话,会好好的照顾母亲,请父亲放心。” “祥书,我今天带了你爱吃的藕粉丸子,你尝尝吧。今年的藕长得特别的好,鲜甜脆嫩,丽华和湛儿也很爱吃。湛儿长得越来越像你了,我特别的欣慰……祥书,两年,我们分开两年了,我好想你啊!” 邓君娘将带来的食盒打开,如同平常那样布菜,闲话家常,可对面之人,已阴阳两隔。 “娘,不要伤心。”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的倚在邓君娘身边,乖巧的劝慰着。 邓君娘一手环住一个孩子,轻轻地抱了抱,“娘没事,我再和你们父亲说说话。阴岭,带小姐和少爷先回去吧。” 邓君娘继续坐在锦团上,回忆着,诉说着,“祥书,安儿已经走了五年了,他现在究竟如何了?他在哪儿啊?你在天有灵,一定要护佑他啊……” “夫人,地上凉,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知不觉,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三叶担心的对邓君娘说道。 邓君娘看了看日影,“时间过得真快。祥书,我下次再来看你。” 等她们收好东西,向外走去时,墓园外突然传来阴岭的声音,他边跑边喊,“夫人、夫人,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邓君娘闻言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三叶,我是听错了吗?” 三叶还没有回答,阴岭已经跑到了面前,大声的回道:“夫人,是大少爷回来了,是真的。我刚才送小姐她们回去,在府门口就碰上了少爷的马车。少爷知道今日祭祀,听说夫人还在这儿,就向这里赶过来了。我是先骑马过来向您报信的,大少爷的马车马上就到了。” 在墓园的门口,一辆马车正缓缓停稳,驾车的就是五年前和绍渊一起离开的柳辰。 五年未见,他已长成一个身材魁梧,高大健硕的男子汉,单衣下可见一块块肌肉隐隐隆起,他掀开了车帘,将车内的人扶下车来。 来人穿一身藕荷色的夹袍,外披一件深褐色的披风,领口是一圈灰白色的皮毛,身材清瘦,肤色略显苍白,带着因长途跋涉而风尘仆仆的疲惫。 他下了马车,就跪到了邓君娘的面前,“母亲,孩儿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邓君娘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一头乌黑的头发如道士般束成一个发髻,英挺的眉毛下,那双眼睛透澈澄静,风华绝代,此时已满含泪水。 “安儿,我的安儿啊,你终于回来了!”邓君娘把邵渊搂到了自己的怀里,拍着他瘦削的肩背,“快起来。” “母亲,我回来晚了,祖父……父亲……”绍渊一时之间哽咽难言。 “安儿,别难过,生老病死,我们无法强求,去祭拜一下他们吧!” 一行人又返回了墓园,阴邵渊逐一祭拜,他一直强忍的泪,在阴祥书墓前终于簌簌落下,“父亲,父亲,我回来晚了,我回来晚了……” “少爷,不要激动,注意身体!”柳辰见绍渊有些激动,便欲将其扶起,被绍渊拒绝,他低低的道,“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邓君娘看着绍渊跪伏在地上,强忍着哭声,瘦弱的背部止不住的抖动着,眼泪也再一次涌出眼眶,“祥书,安儿回来了,他来看你了,你看到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绍渊的情绪渐渐稳了下来,顺着柳辰搀扶的力量站直了身子。 “安儿,好了,你多日奔波,还是不要过于劳累,今天先回家吧。” 回到阴府后,略过向大伯二伯等长辈请安不提,简单的用了些午膳,看到他脸上掩不住的苍白疲惫,邓君娘压住自己对绍渊五年生活的好奇,推着他先回清秋院休息了。 第2章 故景如旧 2,故景如旧 空置了五年的清秋院中,丝毫未见衰败。院中树木长得更高,更茂盛,当年的那株紫藤已将长廊铺满了浓绿,叶间还挂着一些晚开的紫藤花,随风传来阵阵幽香。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闻着记忆中的味道,绍渊觉得自己满身的疲惫都去了一大半。 “柳辰,我们终于回来了,真好!” “少爷先睡一觉吧,休息好了,我们再说这些,回来时师傅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好你的,让你不能太疲劳。” “柳辰,你快变成老太太了,比姑姑还啰嗦。” “安儿,偷偷说姑姑什么坏话呢?快进来休息吧。”尹勤从屋里走了出来。她还是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只是较之前黑瘦了些。 她也是今早和绍渊一起回来的,绍渊去墓园祭拜时,她便先回清秋院打理起来。 “我们这一路走了十多天,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你身体受不住的,洗漱一下,先睡一觉,如果病倒了,不是更麻烦吗!” 绍渊笑了笑,眼神却暗了下来,这无可奈何的破身体呀!他暗暗地叹了口气便进了屋里。 经过热气温水的熏蒸,换了中衣的绍渊脸色好看了许多。那块玉牌又回到了他的胸口,不知道长用了什么法子,经过五年的润养,玉质更胜从前,玉牌的中心,还隐隐有红色透出,目前只是细细的几缕丝状。 等擦干了头发,绍渊已有些昏昏欲睡,柳辰赶紧端来一碗深褐色的药汁,“少爷,喝了这个再睡。” 绍渊顺手接过药碗,熟练地一饮而尽,又用清水漱了口,便上了榻,不一会儿就听到鼻息沉沉,但眉头微微皱着,写着些郁色。 柳辰轻轻的压了压被角,走了出去。 尹勤已等在外面,见柳辰出来,便问:“怎么样了?不会有事吧?” 柳辰轻声回答:“还好,我刚才给少爷服了一剂药。我们这次下山来,路上还算顺利,少爷虽然疲劳,但没有大碍。只是一回来就得知老太爷和老爷的事,情绪有些激动,刚才在墓园,我看少爷有胸痛的症状,心疾本就忌大悲大喜。幸好师傅这些年特意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准备,少爷也努力的自我调整着情绪,应无大碍。 “柳辰,这五年你也吃了不少苦。跟着师傅又要学武又要学医,师傅一身医术,你已学得差不多了吧?” “看着少爷时时被病痛所困,我恨不能以身代之,也只能认真学医,希望能帮少爷减轻些痛苦吧。可是我还是资质受限,医术一道与师傅实在是无法相比啊!” “你照顾好少爷,夫人唤我过去一下。”尹勤到梧桐苑时,邓君娘已经等得有些心焦了,看到尹勤还要行礼,便道“不要多礼了快过来坐下吧!我刚才看安儿脸色,不好,现在怎么样了?” “夫人,少爷已经睡了,没什么大碍。” “我已经去叫人请马先生了,让他好好看看。” “夫人,柳辰这些年都跟着师傅学医,这两年来,少爷都是柳辰看顾的,您不要担心了。” “快和我说说,你们五年来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一去五年杳无音讯?” “当年少爷情况很不好,我们一路走走停停,沿途拜访了好几个医学大家,道长本就于医学一道颇为精通。通过几家之言,道长心中有了定计,我们走走停停,约小半年才回到山上。 山中有一赤泉,于少爷极有益处,需日日泡一刻钟,再佐以针灸汤药,每日还有内力深厚之人为少爷推拿疏解。这样又过了小半年,少爷的情况,才有了明显好转。 少爷那会儿就想回来,可是师傅不允,怕是出现什么反复。再加上这些年世道混乱,也就没有特意遣人回来报信。” “道长考虑是对的,我看今天安儿的脸色就很不好,若是当年回来怕是又要发病的。 “少爷需每日进赤泉汤浴,这也是回不来的原因之一。一直到去年,才减为每月两次即可,所以师傅便允了少爷回来。” “除了养病,都还做些什么呢?” “少爷哪里能闲得住呀。”说到这点,尹勤整个神采都飞扬了起来。“自从精神稍好一些,少爷就不愿意干躺着,幸好门……山上还隐居着许多学问大家,他们见少爷过目不忘,闻一知十,都很乐意来教导少爷呢!几个先生都说少爷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听到此处,邓君娘的嘴角也翘了起来,“是啊,安儿自小聪慧。夫子也一直念叨着说,安儿是他教过的最杰出的学生了,不过安儿也有出丑的时候呢!”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邓君娘的笑容更甚了,“还是绍渊四五岁的时候吧,有一次祥书问了安儿几个词的注解,大多都是说对了的,不过安儿在解释‘恍然大悟’和‘日积月累’时,可是闹了笑话的”。 “还有这个事啊?夫人快说。”尹勤一听,也来了兴致。 “安儿说‘恍然大悟,就是突然间就起了大雾,借指天气的突然变化;日积月累,就是每天都很积极,到一个月的时候就累了,要我们在平时注意劳逸结合’,哈哈哈哈……” 两个女人笑成一团,一时之间也没有了主仆之别,就像是两个母亲在谈论自己最得意的孩子。 笑了一会儿,邓君娘停了下来,有些难过的说,“若不是后来许……若不是因为心疾,我的安儿该成长成怎样出色的男子啊!现在他为病体所限,真让人心疼!” “夫人,别忧心了,少爷病根难去,但也只是比常人体弱些,只要不过于劳累,不大悲大喜,正常生活也是无妨的。”尹勤安慰到。 “一晃啊,安儿都十四了,今年我要给他定上一门好亲事。” “夫人,少爷还是不能在这儿久住,师傅交代月底前一定要赶回去。” “才这么几天啊?”邓君娘有些不舍。 “师傅本就认为少爷还是要在山中静养,只是他太过思念家人,师傅想这样郁结于心也是不利,这才放了行。” 一下午的时间,尹勤就在梧桐苑和邓君娘细细诉说着这五年发生的事。两人时而欢声笑语,时而珠泪连连…… 清秋院中一片安静,邵渊仍在睡觉,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眉头轻轻地皱了皱,睡得并不太安稳。 柳辰则在一旁打坐,鼻息绵长,显是内功已有小成。 院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柳辰立即睁眼,悄无声息的来到屋外。在来人敲门前打开了院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少爷还在睡觉,请识少爷和秀爷稍等片刻吧。” 浓密的紫藤下有一套藤制的桌椅,春日下午的日光暖暖的晒在院中,两人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三人年纪相当,柳辰个子最高,肤色黝黑,刘秀也常年习武,给人一种英武不凡的感觉,阴识瘦了些矮了些,但脸上常年挂着微微的笑容,给人以亲近之感。 这三人相对而坐,轻声聊着。柳辰如实地回答着两位的提问,刘秀和阴识不时的发出唏嘘之声。正聊的热切,突见柳辰面色一整,接着说:“少爷醒了!”随后簌的一下进了内室。刘秀两人呆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绍渊已坐了起来,脸上还带着些刚睡醒了迷茫之色,长发未束起,垂于两侧,更显得肤色雪白,容色青华。 “安儿,你长大了。” 绍渊迷茫的眼神,立即转向发声之人。看着眼前的人,记忆中的许多画面纷踏而至。 绍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嘴角也随即翘起,“秀舅舅,识哥哥,好久不见!”声音清朗,如微风拂面。 刘秀与阴识二人来到了绍渊榻边,一左一右紧紧的拥住了他。 “先让少爷更衣,你们再聊,可以吗?”等到柳辰的声音响起,两人才放开绍渊,三人眼中都似有泪意涌动。 等绍渊束发,净面,更衣之后,三人的情绪已不若刚才的激动,诉之不尽,别后离情。 谈到父亲因病故去时,绍渊难以自抑,上午在墓园中隐忍的泪水在两个知交好友面前,再难隐藏。 两人劝了半天,方慢慢平息了激动的情绪,气息却不免急促了起来。 “安儿,你五年未归,可有给我带来了什么好东西啊?”刘秀怕绍渊难过,赶紧岔了个话题,讨要起礼物来。 “柳辰,去将我此次带回的布袋拿来。” 片刻,柳辰背了一大袋东西过来,看着沉甸甸的。 刘秀等二人脸上充满了好奇,绍渊也高兴了起来,眉间的凄楚之情,渐渐消去。 他打开口袋,双手捧出一把金灿灿的谷子,递到了刘秀面前,说:“舅舅你看,这是我自己种的。你送我的礼物你还记得吗,我说过‘年年岁岁,生生不息’,你看,我正在做。” “我送你一小罐,你还我一大袋,哈哈,我可太合算啦!”刘秀开了个玩笑。 “舅舅,我这个与你送我的可不尽相同。” 刘秀挑眉“哦”了一声,又细细的端详起手中的稻米。“是稍有不同,更细长些,味道也更香。” “我在山中无意间发现了一种新稻,做的饭糯香可口,长期食用还可以强壮身体。可惜植株太少了。山里有个墨家的爷爷很是厉害,他教我每年都选一些和普通的稻谷种在一处,可以改良稻米质量,我这次带回来的。就是最近收的一批。口感已非常接近当年发现的那些了,功效还是不如,但产量要比一般的稻子更高些。” “是吗?这种新稻可大批种植吗?这倒是个经营的好方向啊!”听了绍渊的话,阴识的商人本性立即暴涨。 而刘秀几乎同时说出口的却是“如可推广,到是可以解了一部分人的饥腹之苦。” 话音落下,三人对视一笑。 “现下种子还不多,舅舅,反正我已经将它都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哎呀,我还以为这是送我的礼物,原来确是派给我的任务呀!”刘秀笑着假假的抱怨道。 “你要不要?你不要我就给识哥哥了,识哥哥,你看呢?”绍渊也半真半假的说。 “我求之不得啊!” “不行不行,哪里有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的呀!你挑个别的给这个小子吧。”刘秀有一把护住了那个大口袋。 三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旁的柳辰见自家少爷开怀大笑,心中自是开心。 “识哥哥,这个是送给你的。”绍渊又让柳辰取来一大堆竹简。“小时候,每次哥哥回来我都很高兴,因为哥哥带回来的书,总能带我走进我没有接触过的世界。这竹简是夏自苍老先生一辈子对儒家学说的研究精髓,原作不能送你这,是我抄录的,你看看,可喜欢?” 刘秀和阴识各取的一卷打开来看。刘秀首先说:“安儿,现在这字真漂亮呀,这回可是超过我了。” “是啊,安儿的字清新飘逸,疏朗灵动,让人很舒服啊。”阴识亦到。 “识哥哥,你见过舅舅的字吗,早年就如行云流水,矫健勇猛,想来现在肯定是更上层楼了。况且老师说过我的字笔力不足,空有架构,终难成大家。” “这些年我是忙着习武,种田,习字什么的早就荒废了。再说了,读书于我们而言,本就是为了识字懂礼吧,也无需求得成为大家。” “是啊,舅舅说得对,是我过于纠结于这些了。可能是我可以做的事情不多,便想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到最好,到是着了行迹,不够大气,谢谢舅舅。”绍渊展颜一笑,原本眉梢尚存的一些郁色终都散了去。 正说着,院里传来了孩童的声音,柳辰说:“是小姐和二少爷来了。 “哥哥” “哥哥” 随着两声清脆的声音,阴丽华和阴绍湛已经进得屋来,一左一右各抱住了绍渊的一个膀子,神态亲切,一如从前。只是一起吃个午饭,两个孩子对绍渊再无陌生之感,仿佛绍渊和他们分开不是五年,而只是五天。 绍渊将手臂从他们的手中抽出,一左一右的环住着了他们,熟悉的如同天天在做一样。 “哥哥,我刚才就想过来了,可娘说你累了,要让你好好休息,你现在休息好了吗?” 绍渊用手轻轻揉揉丽华的小脸宠溺的说,“哥哥休息好了,只要看到我的小月亮,哥哥就不累了。” “哥哥,我也想你的,但是哥哥都好长时间没有陪我们了。久的我和姐姐都想不起你的样子了,我们经常讨论哥哥是长什么样子的,今天一见,发现哥哥比想象中的更好看呢!” “月亮,湛弟,你们一直想着哥哥吗?” “是啊,董夫子老说哥哥学什么都过目不忘,弄得我们好有压力啊!”绍湛说着,还似模似样的长叹了一声。 “董夫子还在府里吗?我呆会儿去拜见他!” “夫子说自己年纪大了,想回南阳郡去享儿孙之乐,今年就没有过来,我现在在新野的学堂里进学呢!哥哥,哥哥,学堂的夫子经常夸我呢!”绍湛高兴的说。 “爹爹和娘常说起你,我们都很想你。还有啊,你送我的纸鸢都坏掉了,我也没舍得扔。” “这次我再做了送给你们,一人一个,明天我带你们去放纸鸢。哥哥早就答应过你们的,却一直没有做到。”绍渊轻轻的摸着两个孩子的头,说道。 “好哎,好哎,明天去放纸鸢喽。”两个小的立刻高兴地蹦了起来。 “舅舅,识哥哥,你们也同去吧!” 绍渊与刘秀眼神交汇,似乎霎那之间又回到了十年前。白白胖胖的绍渊执着棉线,在玉带河旁边喊边跑。汗水划过他红扑扑的双颊,那么健康,那么快乐……而再抬眼时,眼前的他瘦削苍白,神情浅淡,幸好眼神仍一如从前,澄澈温暖。刘秀双手扶住少年单薄肩,“好,明日我们同去!” 第3章 忙趁东风放纸鸢 3,忙趁东风放纸鸢 次日晨,绍渊回来的第二天,林嬷嬷自老家扫墓归来,自是又一番激动,这五年来,林嬷嬷明显的老了。 绍渊离家后,邓君娘体恤她年老,本让她归家,安享晚年,可林嬷嬷不肯,想着在阴家总能尽快的知道少爷的消息。 小姐当年临终的嘱托,言犹在耳,于是,邓君娘变让她带着小南管着阴家祠堂和清秋院的清扫工作。 小南已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此时正悄悄的在看柳辰,脸上还一片绯红,一旁的尹勤看得分明,就推了推林嬷嬷。 林嬷嬷的眼睛,终于从绍渊的脸上移开,看向了尹勤示意的地方。 这几年来,小南对柳辰的心意林嬷嬷自是心中明了,只是孙子不知何时回来,怕误了小南,一直未提,现在看到小南的表情,心中更是笃定。 “安儿少爷,今天约了舅少爷他们,还是早些出发吧,玩的时候注意点,不要太累了。小南,去把食盒拎上,今天你和辰儿陪少爷去。” 于是,阴识、绍渊、丽华和绍湛带着随从,还有小虎,一行向玉带河进发。 “哥哥,那个狗好漂亮,好威风啊!”马车内的阴丽华掀开帘子,看着小虎开心的说。 “它叫小虎,是一头狮虎兽,极是少见,它可聪明了,什么都懂的。”随即绍渊对着马车外喊道,“小虎,上来给你介绍新朋友。” 只见小虎轻轻一跃,就上得车来,钻进车厢后,本来挺宽松的车内立即拥挤了起来。 小虎爬到了绍渊的面前,用头蹭了蹭他,又伸出红红的舌头在绍渊扬起的手上舔了舔。 “小虎这十几天来也累坏了吧!看你昨日一入府就睡觉,现在可好些了?” 小虎呜呜的叫了两声,还点了点头。 “他们是我的弟弟和妹妹,你要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他们哦!” 小虎转头看了看丽华和邵湛,又走过去嗅了嗅他们的味道,继续呜呜了两声。 “你要像保护我一样保护它们哦。” 听了这话,小虎却瞟了绍渊一眼,没有发出声音来。 绍渊笑了笑,并不勉强,“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害他们,知道吗?外面骑马的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也去认识一下他们吧。” 小虎又唔唔两声跳下了马车。直到小虎离开,丽华和邵湛才清醒了过来。 “天呐,哥哥,它真的能听懂你的话,太厉害了!” “是啊!是啊!好厉害啊!呆会儿下了车,哥哥,你让它和我们玩好不好,好不好嘛!” 绍渊笑看着可爱的弟弟妹妹,觉得自己似乎也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岁月,不用害怕情绪的起伏波动,可以尽情的欢笑,可以尽情的奔跑追逐…… 到了约定的地方,刘秀已经在翘首而盼了,一匹棕色大马在河边饮着水。 柳辰在河边一株大树下找到了块平整的地,从马车上取下来几块木头来,只见他不知怎么一弄,那一堆木头居然变成了几张躺椅和一张小桌子。 刘秀等人看着甚是稀奇,两个小的已经和小虎玩到了一处,引着几个小厮、丫鬟紧张的跟着。 “柳辰,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们去问少爷吧,是他教我弄的。” “安儿,你还有多少惊喜要带给我们!” “哪里是我的功劳,是墨家的老爷爷想出来的。在山上时,我们有时也会外出踏青,可师傅不许我席地而坐,说是过于潮湿寒凉,可每次带凳子又太麻烦了。墨爷爷便说要做个方便携带的东西,我们想着想着就想出了这个。都是可以折叠的,叠起后是平整的木板,方便携带。可我只是画图,还是柳辰制作的,你们不知道吧,柳辰现在不仅是个好大夫,还是个好木匠!” 几人同时看向柳辰,眼中满是钦佩之色,特别是小南,双眼如同飞了无数颗红色的星星,柳辰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两个小的和小虎疯玩了一阵,绍渊又让小虎驮着他们跑了一圈,把他们兴奋得又叫又笑。 随后绍渊取出了连夜做成的两只纸鸢,给丽华的是一只美丽的蝴蝶,构图很简单,只寥寥数笔,却像蝴蝶的美态尽数画出,真的如同一只美丽的彩蝶在空中飞舞。给绍湛的是一只淘气的小猴子,也是画工精湛,栩栩如生。 刘秀、阴识两人又感叹了一会儿绍渊的多才多艺,“安儿,你怎么画得这么好,我都感觉他们随时可以从纸鸢上跑下来呢。” 少年淡淡的笑着说,“也没什么啦,刚到山上那一阵,经常卧床,我的窗外是一片美景,常有一些小动物来玩,难免观察的多了些。后来身体好些了,我也不想虚度光阴,就找了几个师傅学习。我画的都是简单的小幅的画,太大的我可画不了。” 刘秀的眼前突然浮现这样的画面,一个苍白的孩子无助的躺在榻上,只能透过旁边的一方小窗看着世界,孤寂而清冷。心中一时竟有些隐隐作痛。 “没事啦!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很开心!”绍渊见两人突然沉默,便一手握住一人的手臂,笑着。 说是带弟弟妹妹来放纸鸢,绍渊却只是在柳辰帮着将纸鸢放上天后,执着棉线慢慢的迎风走着,时不时的扯一下线,让纸鸢保持高度。 两个孩子很是开心,一会儿和小虎一起跑上一圈,一会儿又从邵渊手里接过棉线扯着纸鸢跑上一阵。 刘秀和阴识拉着绍渊做评委,在河岸边赛起了马来。结果当然是刘秀大胜,阴识却非说是自己马不如人才会输,一脸要耍赖的样子。评委绍渊让他们换了马再来一次,没想到,阴识连刘秀的马都没能上得去,更是被刘秀笑了半天。 阴识不信邪,还在努力的往马上爬,刘秀已经笑到肚子都疼了,看着笑闹到一处的好友,绍渊一边笑着,一边却下意识的用手去揉了揉眉心,手还未收回,柳辰已经扶住了他,“少爷,怎么了?” “没事,看他们玩得好开心,你也去吧,不要担心我!” 柳辰抬头看了看日影,说:“少爷,快午时了,我们休息一下,可以开饭了,也不要让小姐和二少爷玩得太累了!” 小南搬出食盒,一层层的打开,铺在了地上的桌布上,又取出了几小食盒放到了树荫下的小桌上,因一直用炭火温着,此时还冒着些热气。 “少爷趁热吃了吧!” 两个小的不愿坐到小桌旁,拿着自己的食盒,趴到了地上的蒲团上,开始大快朵颐,刘秀他们也各自捧了一个餐盒坐在了旁边。 绍渊突然觉得他们吃的那些无比鲜香,只好不甘不愿地打开自己的食盒,那熟悉的药味夹着米香味扑鼻而来,入口也一如平日的软糯清淡。 于是,绍渊看一眼大食盒的菜,吃一口自己的粥,看一眼吃一口,阴识见状,忍不住问:“安儿,你这是怎么了?” “哎,不给我吃,还不许我看嘛!我看着吃,心里想着美味,就当是佐餐了。” 饭后两个小的一刻也闲不住,拉着刘秀他们要玩过家家的游戏。刘秀和阴识,为了争当父亲不当母亲而吵个不停。 绍渊只好提议让他们抽签决定,最后阴识悲催的成了母亲。 绍渊很快的给他编了个花环和项链,用细长的柳条和河边的各色小花编成,很是漂亮,阴识却戴得十分的不情愿。 矗立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玩得开心的绍渊,不知觉的用手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 柳辰把他拉倒躺椅旁,说:“少爷,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我们先回去,让舅少爷他们陪小姐们玩,第二个是你在躺椅上小睡一下。” 绍渊失笑的看着柳辰,道:“柳辰,你和师傅好像啊!好了,你不要担心,我真的没事,肯定是你在我的午膳里加了安神的药,我在这睡会儿,你去和他们说一下,让他们放心玩。” 清明时节,天气并不凉,玉带河边,暖风微微,绍渊和衣躺在已铺上软垫的躺椅上,享受着悠闲的时光,耳边时而传来丽华和绍湛清脆的童声。 两个小的见哥哥睡了,并没有觉得什么,刘秀和阴识却再也没有心情过家家了,草草的结束了游戏。 刘秀忍不住把柳辰拽到了一边,问:“绍渊的身体究竟是什么个情况啊?怎么会如此不堪劳累?” “是这几天累了而已,还没有休息好,我怕有万一,所以在中午的粥里,放了些安神的药。少爷平素身子还好,在山上时,还会和我一起去伺候稻子呢!只是因为我在少爷病重的那段时间一直在他身边,有点被吓着了,所以有点草木皆兵,感觉少爷随时会有危险,即使他现在已经大好,我还是改不过来,少爷对我这个毛病也很是头疼的,你们千万不要被我影响了,少爷不喜欢身边的人把他当易碎品。” 两人这才有些释然,安下心来。 等绍渊一觉醒来,身边一片寂静,柳辰如影子般护在一旁,其余的人都在钓鱼,连绍湛边上新挖的一个小水坑里,也有一条三寸许长的小鱼在游着。 绍渊站起,披了一件薄披风,来到了他们钓鱼的地方。 刘秀抬头笑着说:“安儿,我们马上烤鱼吃吧!” 有些西斜的阳光映在他抬起的脸上,称出了一圈金色的光泽,如此热烈,如此纯粹。 “好啊,这可是舅舅的拿手绝活。” …… 申时之后,在柳辰的催促下,大家趁兴而来,兴尽而归,马车上两个小的仍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5,又是别离 一转眼绍渊已在家呆了十余日了。 这段时间中,他去刘秀家拜访一次,跟着阴识巡视铺面两次,又应阴识的请求,用了两天的时间,将折叠椅的图纸画了出来,阴识说要把它放在店里卖,憧憬着四方来财的盛景。 他还和刘秀下了一回地,把带回的稻种种下去,其余几天当然是留在府中陪着母亲和弟弟妹妹。 绍渊到家的第十日,农历三月十六,正是丽华的九周岁生日,绍渊做了一个上了发条就会自己跳舞的小人给她做生日礼物,让丽华开心了许多天。 又两日,林嬷嬷请邓君娘作主,让柳辰和小南成了亲,两人皆大欢喜。 快乐的日子总是飞快而过,又是在阴府门口,又如五年前那般的别离。 邓君娘拉着尹勤的手,一遍又一遍的交代着要好好照顾绍渊。丽华和绍湛一左一右的拽着绍渊,哭着不愿哥哥离开。小南柳辰则在一旁四目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可是,送别送别,终有一别。 “娘,你一定保重身体!丽华、绍湛,你们要听母亲的话,帮哥哥照顾好母亲,都要好好的,等哥哥回来!” “小南,照顾好奶奶,自己也多保重。”柳辰抱了抱自己的小娇妻,心中不舍,又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仍是一辆双驾的马车,柳辰驾车,尹勤和邵渊坐在车内,小虎跟着车奔跑。 春天的柔风带着各种花香,将别离的愁绪渐渐吹散。 “姑姑,母亲渐渐的老了,而我作为家中长子,却无法承欢膝下,总觉……”绍渊无奈的叹了一声。 “安儿,你不要多想,此次夫人见你一切平安,觉得很是安慰,她心中最希望的就是你好好的。她明白,山中的气候、环境于你身体大有益处,不会有怨霾的。” “母亲越是如此,我便越觉不安,可惜妹妹弟弟还小,家族众人也都在此处,不然我真想让他们和我一起去门中安居,我也好日日承欢膝下,以尽孝心。” “安儿,来日方长,你的身体已越来越好,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不依赖赤泉和推拿了。到时不就可以回家常住了吗!此刻多思无益,不要忘了师傅的叮嘱。” “姑姑放心吧,我说出来心中也舒服一些,不会让这些影响到我的身体的。”绍渊笑了笑,又看了看车外说,“姑姑,你看今日天气很好,也不见大风,我想出去骑马你可允许?” “去吧去吧,走的慢些,不要颠着了。柳辰,给少爷解一匹马过来,你护好少爷。” 邵渊骑在马上,微风把他后脑未束上的头发吹的飘起,阳光照在他身上形成一个光晕,如同一个要羽化的仙人一般,俊美的那么的不真实。 尹勤看到这一幕,心中不是为何突然一颤,下意识地喊到:“安儿少爷!” 绍渊闻声,回头笑着问,“姑姑,怎么了?” 尹勤一下醒了过来,笑道:“没事儿,你要小心些,累了就到车上来!” 小半个时辰后,绍渊听话的回到了马车里,他还没觉得怎么样,倒是一直神情紧张地跟在他身后的柳辰累的不轻。 尹勤取出一块素色帕子,给邵渊擦了擦手脸,看着刚才他脸上的离愁已不见了踪影,安心了下来。 第六章 心之忧矣,於我归处(1) 1,乱世 一路无事,他们日夜兼程,每日晚上也并不停车投宿,只轮流在车里休息,不多日,行程便过了大半。 不过看着绍渊日渐疲惫的脸,当写着“河南郡”的城门出现在视线里时,柳辰提议道:“少爷,今日我们就在河南郡落脚吧,晚上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再走。” “好啊!”绍渊习惯性的又揉了揉眉心,略略伸展了一下身体。 “难受得很吗?”尹勤担心地问。 绍渊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微微闭目凝神。 谈话间已到了城门口,“站住,什么人!”守门的兵士一声大喝,将他们拦了下来。 柳辰“驴”的一声,把马勒停,下车行礼道:“我家少爷到司隶去探亲,途经这里,找个客栈投宿的。” 左侧瘦高的兵士拿着手中的兵器挑开了马车的帘子,探头向里望了一眼,回头说:“进城可是要交税的。” 尹勤向柳辰使了个眼色,柳辰赶紧从褡裢里取出了几串钱币,双手递了过去。 兵士掂了掂钱币,也不再检查,挥了挥手道“进吧进吧,算你们识相。” 进得城去,还未寻到客栈,一路上又两次被巡城的兵士拦下,不外是各种奇怪的收费理由,柳辰付出了好几笔的孝敬费。 绍渊皱眉道:“没想到这些年,吏治竟腐败混乱至此。受苦的永远是社会低层的民众,哎!” 马车外时不时的飘过欢庆的唢呐之声。“今日是什么样的好日子啊?竟这么多嫁娶之事。”驾车的柳辰见时不时抬过的花轿,特别的纳闷。 由城门至客栈,小半个时辰的路程,遇上了五六顶喜庆的红轿,心中有些奇怪,投了客栈就问起了店小二。 “客官是远道而来,定是还不知晓。”店小二看了看门外,将声音压的低低的说,“皇帝老爷说,为了始建国的气运,要选美人入宫,美人越多,气运越久。下面的各位官老爷自然尽心办事。现在城中家里有适龄女儿的,无不尽快成亲。这两日已经没有前几日热闹了,客官慢用,小的告退了。”店小二说完就离开了,还隐隐的听到他口中说了句“作孽哦”。 “去年才选过一次美人入宫,怎么如今又选了?”尹勤等三人相视摇头。 因着疲惫,绍渊只喝了半碗粥就回房去了,例常服药后,便上了榻。一路上都是在马车里将就,今日绍渊入睡得很快。 等他睡沉了,尹勤担心的问:“怎么样啊?” “不要紧,姑姑。少爷有一个多月未入赤泉了,经脉有些瘀堵,等少爷睡得再熟些,我们为他推拿疏解一番。” 两人不再言语,各寻一处开始打坐调息,又等了约半个时辰,柳辰、尹勤各执绍渊一手,将内力外放,循经脉缓缓而行,柳辰的内力本就师从尹勤,同出一脉,故不相斥,在绍渊体内运行一周后,两人缓缓收回手掌。 “姑姑,你回去休息吧,明日可起得晚些,少爷肯定要到晌午才会醒的。” “好,辰儿,你也早些休息!” 绍渊这一觉果然睡到了次日晌午,醒来后气色精神都恢复了过来。几人用了饭,又买了些干粮,继续出发了。 从客栈到城门,自免不了又看了几家嫁娶,又交了好几回的孝敬钱。 出了河南郡,他们向东北方向继续前进,可能是快要到自己的领地了,小虎很是兴奋,上窜下跳个不停。但没多久,这份平和就被前方不远处传来的刀剑之声打断了,隐约还听到有人在叫:“云儿,快走,你快走……” 柳辰立时戒备了起来,他先将马车停下,只身前去探了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了,面色沉重。 “姑姑,前面被围攻的是仲华仲先生,他似是在护着一个女子,已经明显不支了,我们……” “柳辰,去助他一臂之力吧!当年他不辞辛劳,长途跋涉,为我治病,于我也是有救命之恩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辈学武之人的本分,走吧。” 柳辰翻身上马,奔驰而去,尹勤架起马车,随后跟上。小虎早兴致勃勃的跟柳辰而去了。 一拐弯,一群正在打斗的人就出现在了眼前的一片开阔地上。仲华已败态明显,右侧膀子上鲜血淋漓,现左手持剑,将一个约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护在身后。 柳辰闯入那群人的包围圈,边打边向仲华身边靠去,同时喊道:“仲先生莫急,我来助你。” 只见仲华脸上一喜,复又急着道:“好汉,请将我师妹救走即可,我于你断后。” 说话间,柳辰已甩剑挑开数人,与仲华相背而立,低声说:“仲先生,我是新野阴家之人,你对我家少爷有活命之恩,今日,我必不会袖手的。” “小兄弟,不要这样说,他们是官府中人,民不与官斗,你将我师妹带走就可以了,不必与他们纠缠,快走吧。”说着话,一不留神右腿又受了一剑。 “师兄,我要和你一起走,呜呜呜呜……”被护于身后的小姑娘边哭边说。 这会儿尹勤和小虎也加入了战团,仲华和柳辰顿觉轻松不少。 “姑姑,你带小姑娘先走!”柳辰说完,将那小姑娘抱起,用力向尹勤甩去,尹勤向柳辰传艺多年,早就配合得天衣无缝,只见她一马鞭将身侧之人甩开,轻轻一跃,将小姑娘抱在手中,一个转身,已将她带出了战团,迅速的塞入车内,自己也一跃而上,驾车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等那群黑衣人回过神来,马车已经驶出几十米远了,几人想抽身去追,又被柳辰等死死缠住。 正此时,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又有十余人赶到了这里。黑衣人中一首领模样的人对着来人说,“王大人,那个小娘子被人救走了,往那个方向去了。” “没用的东西,这么多人抓一个小娘子都抓不住,要你们何用?这两个人你们快些解决了,我们先去追……”话音未落,那十余骑已如离弦之箭般,向着尹勤离开的方向追去。 柳辰、仲华急怒不已,但一时之间也无法脱身。 “小虎,你先去护着少爷,快!” 斗得正欢的小虎闻言,立时化为了一道白影也追了过去。 “小兄弟,我且先阻挡他们一会,你快去救他们,那十几人武艺在这群人之上,你快去啊!” 仲华用力推柳辰一把,柳辰借力跃起,一剑斩杀了两个阻他前路的人,“仲先生,你多保重!”跨上骏马,飞驰而去。 尹勤驾着马车并没有跑出太远,就听到身后有追兵的声音,她向四周看了看,立刻有了决断。 “安儿,敌强我弱,你们先避一避。”说完停下马车,将绍渊和小姑娘扶出车外。 经过这一阵的颠簸,绍渊的身体有些不适,但此时,尹勤却也顾不得多问,一手一个拉着他们奔向旁边的山体的一个小夹缝中,把他们推了进去,又用藤蔓把入口掩好。 “你们在里面千万不要出声,即使我有事也不许出来,不要给我添乱,明白吗!”来不及等他们回答,尹勤又回到马车上,驾车向前走了一小段。 两人躲藏的小洞里一片漆黑,因为空间小,免不了靠到了一处,绍渊感到小姑娘的身体一抽一抽的,便知道她在哭泣,轻声安慰道:“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可我怕师兄会有事,他流了好多血,呜呜呜……” 绍渊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在家中哄丽华那样,过了一会儿,她的情绪果然平稳了些。 “我叫阴邵渊,你呢?” “仲鑫云。” “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们啊?” “那个什么皇帝要选美人进宫,派一个姓王的大人来了河南郡,前几天我随父亲外出行医,被王大人看到了,非说我被选上了。可是父亲就我一个孩子,可我今年才十五岁,选美人是要满十六岁的,那个王大人好坏!父亲为了这个事花了好多钱,他们明明收了钱,可是今天,趁父亲外出寻药,竟上门强抢了。师兄无奈,只得护着我逃了出来,可没想到,他们竟这样的紧追不舍。”小小的声音还带着恐惧的余韵。 “会没事的。”除了苍白的安慰,绍渊也无话可说。 “你怎么了?”仲鑫云突然感觉到身边少年的身体有些颤抖,问完这句后,又熟练的切起脉来。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仲鑫云用手指摸索着在绍渊手臂的几处穴位上按了起来。 “我真没事,不要担心。”绍渊欲将手臂抽出。 “你别说话!”仲鑫云手里加了力道,依旧在穴位上按压着,一改刚才脆弱的模样,颇有几分大夫的气势。 不知是鑫云的按摩起了作用,还是绍渊逐渐稳下了心绪,绍渊的身子不再颤抖,呼吸也平缓了下来。 第2章 锥心之痛 2,锥心之痛 小小的山洞之内一片静谧,而在外面则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十几人已经将尹勤团团围住。 “将刚才那个小娘子交出来,我们不与你计较。” 尹勤并不作声。那个王姓大人又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一起上。” 一群人一拥而上,尹勤手持马鞭,只见鞭稍忽隐忽现,如闪电般迅速出击,只一个照面,已有两人受伤后退。 “怪不得这么嚣张,手底下确实有两下子,呵呵,给我好好收拾了。” 又是一轮猛攻,不一会儿尹勤浅褐色的外衣已是一片血迹斑斑,只是不知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别人的。 危机四伏间,柳辰和小虎赶到,加入战团。此时的小虎威风凛凛,所向披靡,一身白色的皮毛,如同镀上一层金光。 “绍渊弟弟,我师兄怎么还不来找我?他不会有事吧!”在黑黑的小山洞中呆的久了,鑫云又忧心忡忡起来。 “是啊,刚才那么多追兵,我也挺担心姑姑她们的,可惜我如此的不济,拖了他们的后腿,若没有我,他们肯定能将你带走的。 “此事皆因我而起,怎么能怪你呢?” …… 而外面仍在血战,两边势均力敌,王姓大人见久战不下,手下已折损过半,恨恨地一挥手,“今日先放过他们,我们走。” 等那群人走远,一直挺立不语的尹勤,脚下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柳辰一个箭步抢了过去,扶住她,“姑姑,你怎么了?” 手却感到一片温热的湿,再一细看,尹勤肋下衣服已被鲜血浸透。 柳辰出手如电,迅速点上了几处穴道止血,“姑姑你别动,我给你行针。” 尹勤摆手制止,脸色沉重,“辰儿,此地不可久留,先离开,再做打算,动作要快!” 柳辰不敢违逆,寻出绍渊和鑫云,将三人一起安置到了马车上。 “姑姑,姑姑,你怎么了?”绍渊看到一向温和的姑姑,浑身浴血,气色衰败,眼泪不知觉间汹涌而下,在尹勤血污的脸上划出一道肤色的痕迹,颤声道,“姑姑,不要离开我……” “少爷,先不伤心,我们要尽快找一个地方安置,为姑姑诊治。” “柳大哥,把你的针给我,我先为这位姑姑止血,你安心驾车!”仲鑫云见柳辰一脸焦急,说道:“我是仲世清的女儿,你相信我吧!” 柳辰将自己的金针递给她,说:“麻烦仲姑娘了,你们坐好,我驾车了,小虎,你速速回门内求救。” 小虎化作一道白色闪电,转瞬即逝,柳辰将马车的速度提高到了极致,在山中的小道上疾驰。每到一个岔路口,都能听到绍渊用肯定的声音指出前进的方向,柳辰无一丝犹豫。 约过了半盏茶时间,马车进入一条参天大树掩盖下的小道,穿过一片密林,眼前出现了一个湖,湖边大片的平地,风景秀丽,人迹罕至。 马车内,在仲鑫云的努力下,尹勤肋下的伤口已不再流血,包扎后,只微微的渗出一些来,但仲鑫云的神色却丝毫不见放松。 绍渊用手将尹勤脸上的污渍拭去,担心的问,“姑姑,你觉得如何了?” “安儿,姑姑没事,你不要担心。”尹勤慢慢睁开眼睛,给了绍渊一个浅浅的微笑,声音低微,可尹勤的脸上全无血色,连嘴唇也惨白一片。 绍渊给尹勤喂了些水,看着她疲惫的睡去。 柳辰又为她把了脉,眉头皱的紧紧的,和仲鑫云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一片凄楚,“我外出去找药,你们在这儿不要乱跑,照顾好姑姑。” “柳大哥,你……你能去找一下我师兄吗?师兄身上带着药的。”仲鑫云有些怯怯地说。 “好。”柳辰应下后,骑马离开了。 等柳辰赶到与仲华相遇处时,此地已一片寂静,地上草木杂乱,仲华浑身浴血地趴在草丛之中,纹丝不动。 “仲先生,”柳辰将他的身体翻成平卧,迅速的切起脉来,脉象细不可急,时断时续。柳辰取出随身金针,从仲华百会穴刺入,辅以真气,片刻后,仲华咳嗽一声,睁开了眼睛。 “小兄弟,我师妹可好?”一见是柳辰,他焦急的问。 “仲先生,令师妹在安全处,你别担心,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你说吧,我会尽力为你办到的。” “小兄弟,谢谢你了。我师傅今日进山采药,晚上会宿于两仪门的药堂之中,请将小师妹送到师傅处。” “好,请你放心。” “我师傅慈悲心肠,师妹也爱好行医,常跟着师傅在城中行医,不然也不会有今日之祸,咳咳……” “我定会护你师妹周全,你放心吧。”柳辰见仲华已油尽灯枯,语气肯定地对他保证道。 “我袋中有几粒上好丸药,我自己是用不上了,小兄弟,你取了去,以后万一有事,还能救助一二。” “仲先生,谢谢你!”柳辰并未推辞接,过了药丸。 “你们本就是为救我而伤,我愧疚难安,请问尊姓大名?”由金针刺血激发的活力已经渐渐散去,仲华的声音低不可闻。 “我叫柳辰,五年前见过先生。”切着仲华的脉,柳辰脸上一片无奈。 “柳辰……柳辰……师妹拜托了……”头无力地垂向一边,嘴角涌出鲜血,一代名医殒命于荒郊之地。 因时间紧,柳辰只用草将仲华稍稍掩盖,未及入葬,便向回赶去。 在隐蔽的小湖边的空地上,一辆马车静静而立,马儿在边上吃着水草,时不时的甩一下长长的尾巴。若不是马车中隐隐飘出的血腥味,这真是个幽静美丽的画面。 绍渊目不转睛的盯着尹勤的脸,惶恐地发现尹勤身上一直散发着温暖的粉色光线越来越淡。他用力抓住她的手喊道:“姑姑醒醒,你不要走,不要丢下安儿!” 尹勤又慢慢睁开了眼睛,嘴角动了动,似乎是笑了一下,“安儿,不哭,姑姑的好安儿,不哭……” “姑姑,你会好的,是不是!你一定会好的,是不是……” “安……”尹勤只说出了一个字,口中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将未尽的话堵在喉间,血喷在了自己的身上,也喷到了近在咫尺的绍渊的脸上。 尹勤勉力伸出手,轻轻的拭着绍渊的脸,“我的安儿,脸上脏了就不好看了,姑姑给你擦擦。” “姑姑,”绍渊握住尹勤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很快将它打湿。 一旁的鑫云在尹勤喷血时便知道不好,脸色越来越焦急。此时,外面传来了马蹄声,她掀开帘子,迎向了柳辰,低声说:“姑姑内腑损伤,血流不止……恐无力回天。” 柳辰未及下马,双脚一蹬马鞍,身子如大鹏般直扑进马车内,迅速地将一粒药丸送入尹勤的口中,助其服下。 绍渊看到柳辰,脸上露出欣喜的光芒,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盯着正在为尹勤治疗的柳辰。脸上被溅的血污,衬得他肤色如雪,双目如电。 可柳辰的神色却越见哀伤,长大后从未见落泪的柳辰,无论多么严酷的训练,都没有流泪的柳辰,受再重的伤,也不曾流泪的柳辰,此时竟泪盈于睫,无声滑落。 “姑姑……” “安儿,辰儿,都不哭,乖……咳咳……安儿,你还记得姑姑给你讲过的谦儿弟弟的故事吗?” 喉间哽咽的绍渊一时无法说话,只能拼命点头。 “谦儿是姑姑的儿子,比安儿只小一岁,可他才两岁就离开了我。他说他好寂寞,所以安儿,你长大了,姑姑要去陪谦儿了……安儿不要伤心,姑姑不会忘记你的,安儿,你一定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辰儿,你心性坚韧,姑姑很放心……咳……咳……替我拜别师傅,说尹勤不孝……谦儿,娘来了……”大口大口的血从尹勤口中涌出,可她的脸上却带着笑意。 绍渊徒劳地用手捂住尹勤的嘴,想止住涌动的鲜血,可血从他指缝中流出,一时之间,心痛如绞。 第3章 因果 3,因果 柳辰强忍悲痛,在林中空地上挖了个墓穴,绍渊轻轻地把尹勤周身的血污洗净,鑫云为她梳好了发髻。 此时的尹勤如同睡着了一般安详。绍渊割下了她一缕头发,用锦袋细细装好贴身收了起来。 半日前还仗剑江湖的尹勤,此时已变成了一抔黄土。太阳已渐渐西斜,林中的树木投下千姿百态的阴影,萧瑟孤寂。坟前是柳辰现找的木头削成的碑,上面写着:慈母尹勤之墓,不孝子柳辰、阴绍渊、尹谦,字迹黑红色,竟是以鲜血写就。 绍渊静静地坐在尹勤的坟边,并未哭泣,也不再流泪,眼神空洞哀伤的让人心悸。 而另一边,柳辰正在告诉仲鑫云仲华的事,并取出了仲华随身携带了一个小葫芦交给了她。心中有了思想准备的鑫云并没有大声嚎哭,只是紧紧的抓着那只小葫芦泪如雨下。 一日之间接触了这么多的死亡,从小如父亲般带大自己的师兄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心中突然觉得特别软弱,无助,看着身侧同样丧失亲人的少年,仲鑫云走了过去,一下子拥住了他,任由自己的泪水打湿绍渊的衣襟。 邵渊却仍呆坐不动,脑中翻江倒海地盘旋着一幕又一幕的景象,自三岁到如今,十一年来,姑姑寸步未离。 自己生病时,时刻守候在榻边的担忧的脸;自己玩耍时,时刻跟在身边的温暖的手;自己每学会点什么,为自己骄傲的明亮的眼;哄自己入睡时那温柔的声音,“安儿,姑姑会一直护着你的……安儿少爷真棒啊……安儿乖,明天就好了……”时刻温暖自己的粉色光芒真的都没有了…… 柳辰此时已发现绍渊的情况并不正常,在旁边喊道,“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邵渊宛若未闻,轻轻的推开了抱着自己的鑫云,掏出装着尹勤头发的小袋子,贴在脸上,“只剩下这个了,姑姑,你真的不要安儿了吗,姑姑……”随着这声姑姑,绍渊竟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下,双目紧闭。 柳辰和鑫云大惊,一检查,发现绍渊竟然心跳、呼吸全无,柳辰金针在手,却一时不知从何下手,豆大的汗珠立刻渗了出来。 “让我来,好吗?”旁边的仲鑫云轻声说,“你把他扶好,用真力护住他的心脉。” 不知怎的,柳辰下意识地按这个未满十六岁的小姑娘的话去做了。 只见鑫云美得不可方物的小脸上,一派镇定,下手如电,如行云流水。在绍渊头顶、前胸、后背、腹部、双肩等地方,一下子下了十几针,又按一定的次序,轻轻捻动。 心跳、呼吸终于都恢复了过来,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鑫云才将金针逐一收回。 “他还是很危险,我手里没有趁手的药,暂时就让他先睡着吧,你把他抱到马车上去,地上太凉了。” 天黑了,柳辰和鑫云轮流吃了些干粮,又给绍渊喂了些水。幸好三月底的天,已不是那么太冷,一夜就这样平安地过去了。 第二日的中午,小虎带人寻了过来,其间,鑫云又为绍渊行了一次针,绍渊的心跳呼吸已渐渐平稳,但他们仍不敢让他醒来,怕他情绪过于激动。 跟着小虎前来的是幽谷散人和一个弟子,还有一个居然是仲世清。 一直表现得极为坚强的鑫云扑到了父亲的怀中,边哭边将事情的过程讲了一遍。 小虎没见到自己小主人的身影,已自行钻进马车里,静静地趴在绍渊的身边,不时用舌头舔一舔他苍白的脸。 柳辰在一边向幽谷散人汇报这两天的遭遇,说到尹勤的离去,散人闭上了眼睛,深深的长叹一声,又睁开了双目,眼中有着看透世情的睿智,他看着柳辰说:“辰儿,不要伤心,逝者已矣。” 柳辰一直强压着的悲伤被这一句话尽数带了出来,“师父,”他一下子扑进散人的怀中,“少爷他……”对绍渊病情的惶恐也流露了出来。 绍渊仍在沉睡,散人扬声道:“世清,快来看看我这小徒儿!” 鑫云已由刚才的嚎啕大哭转为了小声抽泣,两人听到散人呼唤,一起走向了马车。 “爹爹,我已经为他行过两次针了,用的是四象针法。” 仲世清微微颔首,钻进了车内,细细的诊了起来。 “云儿,你处理的很好。散人,你也无需担心,你这徒儿只需善加调养,就会好转的。我身边正好带了新制成的“润养水”,让他醒来服下吧!他也该进食了。” 鑫云几针下去,绍渊悠悠转醒,仲世清把他扶起,将一瓶淡绿色的液体给他喂了下去,绍渊下意识的咽下,只觉得此液如同一股甘甜的清泉,一路滑过自己干涸的唇齿、喉间、胸腹,慰籍了破败的躯体,昏沉的神志清明了起来。 绍渊一下子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师父那张熟悉的脸,他一把抱住散人,喊了一声师傅,却又再无言语。 散人感受到自己怀里的孩子,那瘦削的身躯在颤抖着,他轻轻的拍着这个自出生就被上天赋予了不一样使命孩子,这个被自己寄予了不一样希望的孩子,这个自小命运曲折,挣扎求存,聪慧过人又体弱不堪的孩子。 散人将绍渊扶起,睿智的双眸中有着大海般的包容,他直视着绍渊,“孩子,我都知道了。” “师傅,我要强大起来,我要为姑姑报仇,你帮我,你帮帮我……” 绍渊自幼就有些特殊的能力,比如他能看到尹勤发出的粉色光芒,阴丽华发出的白色光芒,他有着比大多数人更敏锐的第六感……这种天赋绍渊却并不会使用,幽谷一直想让绍渊专心的学习“易”学,可以更好的运用自己的天赋。 可绍渊却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反而对各种杂学兴致勃勃,散人也并不强求,他精通易理,自是知道,世事无常,但冥冥之中又一切皆有定数,天上的将相之星,时隐时现,生机勃勃又隐忧重重,福兮祸兮相生相依,此时,他看到绍渊如此急切,也并未多言。 绍渊此时却万分后悔,若自己早日跟师傅好好学习,也许今日自己便可预知凶吉,姑姑又怎会客死途中这般悲惨。 看到绍渊激动的拽着自己,幽谷散人掌心发力,一股柔和的劲气,安抚着绍渊的膻中穴。 “一切回门里再说,你先养好身体,等你心绪平和,方可接纳易理,得窥正道。” 几人顺利回到了山中的两仪门,仲世清带着女儿为仲华敛葬,又悄悄回河南郡将徒弟们带回两仪门,均入了药堂。 一夜之间,在河南郡行医近五载,医术精湛,活人无数的仲家药堂,烟消云散。 一老妇提着个竹篮子呆立于门口,看着人去楼空的药堂,拉着药堂旁边一个摆摊买杂货的小贩问道:“仲神医呢?上次他救活了我家老头子,我诊费还没给呢!家里小子今天捉了个野兔,我想送来给神医尝尝的,怎么药堂都不见啦?” “唉,前几日来了一大群人,要掳走仲家姑娘,后来两方就打了起来,再之后药堂就被官家给封了。”旁边的小贩低声的说! “仲家姑娘可是神仙一样的人啊,什么人居然这样对她?”这时旁边又来了一个准备找药堂开药的人,在一边插嘴道。 “就是选美人的事,仲家姑娘长得多好看啊!”一旁小贩又转头看了看四周,才说道,“我也是听说啊,王大人见过仲姑娘,想把她带回去,献给皇帝,可仲神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又不是卖女求荣的人,肯定舍不得啊,因为仲姑娘没有满十六,王大人估计也没什么办法。” “我邻居的丫头也被选上了,昨儿都已经走了,都是按规矩来的啊,听说还得了好些个赏银呢!仲家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啊?”后来的那个人道。 “可能是仲家姑娘太好看了吧!我妻弟的邻居家女婿在郡县里做兵曹,昨儿回来说,王大人为了抓住仲家姑娘,带过来的人手折了一大半,哪些可都是高手啊!王大人虽然走了,但仲家药堂还是被查封了,仲神医一家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唉!”小贩还是没有管住嘴,把从妻弟那里听来的东西全说了出来。 “那个姓王的肯定不得好死!”老妇恨恨的说,“仲神医多好的人啊!来了我们河南郡像菩萨一样,硬生生就被逼走了!” 一旁之人亦唏嘘不已,药堂门旁的地上污泥中,一个原来挂在药堂门廊外的刻着仲家药堂标志的葫芦孤寂的躺着,不知被什么人踩过一脚,已然碎裂。 回到山中的第三日,仍卧床的绍渊强撑着给阴识写了一封信,让柳辰快马送回。 “兄长, 乱世之中,人如浮苹,祸福难期,外力繁杂,终难凭借,唯自掌其力,自拥其势,方慕太平之一,二……姑姑因我之故,不幸香消,我痛不可当,然仇敌杳杳,不知其踪,此仇为必报之仇,望兄长助我一二……仇寇乃官府中人,我知此仇甚难,需多方绸缪,望兄长助我,多觅良才…… 弟,绍渊,不胜感激。” 流程快马加鞭,一路风尘,赶至阴府,阴识遂回信一封。 “望弟宽心、安心,弟意兄已尽知,当不负所托……望多加珍重,安康平顺。” 在此之后,阴识认真的做着两件事。一是销售网络的拓展,将家族的生意尽量做到了每个州郡,二是收留一些资质上佳的孤儿,认真培养,以备后用。 而山中的绍渊,则成了一个最听话的病人,最勤勉的学生。 第七章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1) 1,心绪难平 两仪门总堂于群山之内,地处深山,外人难寻,此山名曰“子规”山。门中设有多个分堂,有戒律堂,执务堂,听风堂,药堂等。绍渊居于总堂的陶然居中,此处建在赤泉不远处,最是气温适宜,方便绍渊的调养。而药堂建在山的更深处,周围种植了许多药草。 刚从陶然居看诊回来的仲世清还未及坐下好好喝一杯茶,便被女儿拽住了。 “爹爹,绍渊如何了?” “情况还好,不过阴公子此病缠绵日久,现在也只能慢慢调养,云儿,你怎么这么关心?”仲世清是个医痴,并不大懂小女儿心思。 “爹爹,我想去陶然居,我要照顾绍渊。”自幼丧母的鑫云与师兄们一同长大,并没有小女儿的羞涩,心中想着,便这样说了。 “云儿,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这样不太好吧。” “可是,爹爹,此次因为救我,绍渊视若母亲的姑姑因伤去世了,他身体那么弱,身边没有一个能细心照顾他的人可怎么好,爹爹,你就让我去嘛!”鑫云仰头望着父亲,美丽的眼中有藏不住的关切。 仲世清突然间明白了女儿的心思。 “原来我的云儿长大了!”仲世清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突然间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沉迷医道,竟好似错过了女儿的成长,还记得幼年时拽着自己衣角哭泣着要娘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仪之人。” “云儿,可阴公子他……恐非久寿之人……你……” “父亲,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想好好照顾他,别的我不多想,你就让我去吧!” 仲世清想了想,找出了一本手记,递给了鑫云,“云儿,这是为父这么多年来研究心疾的心得,你拿去吧。当年你母亲便因心疾而亡故,这些年来,我一直耿耿于怀。这手记里有一些想法,你也好好看看,也许对阴公子有用。” “爹爹,谢谢你!” “近来,我正在研制针对心疾的,可随身携带的应急药丸,能防止突发的心力衰竭。” “谢谢爹爹!”似乎除了这句,鑫云已不知再说些什么。 次日,陶然居中多了一个美丽的女大夫。绍渊拒绝了几次,可每次都败在鑫云的双眸中,那双眼有时含着倔强,有时带着怜惜,有时带着恳求。而柳辰,则因为上次之事,觉得自己武术低微,而发奋图强,努力习武。 “陈叔,你上次说的可是这种鸟?”邵渊手中提了一个竹笼,笼中有一只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墨绿色的小鸟。 被称为陈叔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邋遢男子,穿着一身满是破口的衣服,已看不出这件衣服本来的颜色了,及肩长的头发也散乱的如同一盆枯草,听到绍渊喊他,他并没有回头,仍忙着逗弄面前的一只猴子。 “你实在是太烦了,能被你抓住的,就绝不可能是青鸟,快走吧,别打扰我和我的小宝玩。” 绍渊却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又向前跨了一步,走入了陈叔脏乱得无从下脚的屋子。 “陈叔,你看一眼嘛,这次这只真的很像你说的青鸟。” “你小子真是烦死了,天天要来烦我一次,真是我的克星啊!克星啊!”边说,一边终于转身了。 出乎意料的,他竟长了一张特别干净的脸,可以称得上是眉清目秀,虽然眉间眼角已布满皱纹,但眼神清澈,如同最纯净的孩子。他随意的朝鸟笼瞥了一眼,又随意的转开,可转到一半又突然停住,眼睛一下睁得老大,一步窜到了绍渊面前,一把抱住了鸟笼子,认真的看了起来,口中念叨着:“天,天,天,天哪,青鸟,青鸟,真是青鸟……” 过了一会儿,又一下跳起,满面堆笑地对绍渊说:“绍渊,这个,给我,好不好?”语气神态与刚才判若两人。 “陈叔,这可不行,我费了老大功夫才找到的,可不能送你。” “借我一年……半年……五个月……四个月……三个月,不能再少了,好渊儿!” “其实,也不是不能送你,不过,陈叔,”绍渊正色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快说吧!真的会送我吧,不是骗我的吧?” “陈叔,只要你帮我办成此事,莫说青鸟,以后,但有差遣,我力所能及,自当尽力。陈叔,你助我训一只鸟儿军队吧!” “鸟儿军队?” “陈叔,你自幼通鸟语,多年追求不过是,自由自在,以鸟为友,闲居乡里的俗事之乐。现在竟然为形势所迫,隐于山间,夜寂人孤之时,心中可曾有怨。你心善如水,只因身怀异术而难得安宁,而今我需你助我,尽展所长,也许之后便可以屏居乡野,以鸟为朋了,陈叔,你看可好?” 邋遢老人沉默未语,心中却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家中、院中随身而转的各色鸟儿,自己吹笛,书儿起舞,何等自在,可却被冠以“妖人”之名,满园鸟儿被烈火焚尽,书儿在自己怀中不甘离世,多年的隐痛,竟然被这十四岁的孩子一语道破。 “陈叔,你上次酒后说,你听得鸟语,又说此生还未曾见过青鸟,心中遗憾,我翻遍古书才习得寻青鸟之法,历十余次失败,今日终能一偿你所愿,你可愿偿我之所愿?我要一支能传递信息的鸟儿部队!” “好,但我通鸟语之事不可外传!”陈叔神情端肃。 “自当如此。”绍渊轻笑一下,苍白的脸色却能让人信服。“陈叔,我先告辞了,等柳辰回来,我让他来寻你,有什么跑腿劳力的活,你就差遣他吧。” “阴邵渊,你居然又敢乱跑!”远远的传来一个姑娘愤怒的声音,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仲鑫云美丽的身影,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的衣服,纤腰一束,头发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头上无一丝珠翠,只簪了一朵从路边摘的小野花,但她的美丽仍使青山失色。 不过此时这张俏脸上笼了一层薄怒,发现绍渊的身影后,三步并两步地飞奔过来。 绍渊见伊人脸有怒色,未敢多言,对着来人摆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别对我笑,笑了我就不骂你了?” “鑫云,对不起,下次保证不乱跑了!” “哼,自己身体什么样子,自己不知道吗?亏爹爹还说你是最听话的病人,这几天怎么老是往外跑?昨天是去了墨爷爷那里,今天又来这里,昨天还知道带着柳辰,今天居然敢一个人跑。”仲鑫云对着绍渊一通数落。 绍渊如同一个犯错误被抓现行的小孩子,低着头乖乖的挨训。 鑫云正数落的起劲,绍渊却将手臂架到了鑫云的肩上,把自己大半的重量压了上去。 “鑫云,我有些累了,先回去,回去了再骂我吧!”绍渊带着笑,半真半假的说。 鑫云一看,绍渊额上有一层薄汗,也知道他可能是真的不太舒服,便扶他回到了陶然居,正要给他行针,绍渊却笑得很调皮的说:“鑫云,我没有不舒服,是骗你的啦,刚才你太凶了,让我在陈叔那好丢脸。” “好吧,今天饶你一次,下次再犯,我用最长的针来扎你,扎最疼的穴位。”仲鑫云威胁道,也没有强制给他行针,只是让他去小睡一会儿。 这次绍渊很听话,一会儿就睡着了,鑫云坐在榻边看着他,一边将他额头上仍有的汗珠轻轻拭去,一边自语道:“”傻瓜,你这样说我就信了吗?我知道你怕我担心,所以说自己没有不舒服,可你怎么骗得过我呢?” 睡梦中的绍渊眉头微微皱着,眉心两条竖横,再看不见他醒着时春风般的笑容。 鑫云用手轻轻的抚着他的眉间,似乎想把他的愁绪抹去。 “绍渊,你在忧虑什么?为什么不能跟我们说?让我们一起分担呢!” 睡着的绍渊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身子紧紧的蜷缩了起来,双手抱于胸前,似乎在抗拒着什么“不,不要……姑姑……姑姑……不”一阵辗转,绍渊突然醒来坐起,眼中含着泪水。 鑫云忍不住将他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邵渊,绍渊没事了,没事了……” 半刻之后,绍渊从刚才那阵惊惧中清醒过来,轻轻推开了自己的女大夫,微微笑着说:“谢谢你,没事了,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 第2章 坦诚相待 2,坦诚相待 鑫云轻轻地叹了一声,向外走去,并回身给他掩上了门。 其实绍渊正如爹爹所说,是个最听话的病人。再苦的药都一饮而尽,从不拖沓,不许他做的事,一点也不沾,不许他吃的东西也从未见他偷偷吃过。十四岁的孩子过得如同六旬老人般清心寡欲,平日里也不见他情绪急躁,可在每次入睡后,在理智再也无法主宰时,那样的伤痛就再难隐藏。 鑫云就这样蹲在陶然居外的水池边发着呆。一阵琴声由轻到高的悠扬传来,先如水滴般滴答断续,接着仿佛水势渐大,水滴变成了水流,流进了潺潺的小溪之中,随着地势的高低缓急,在山涧里流动,溪流声和着清风,婉转清扬,之后乐音又一转,好像小溪最终流进了湖里,湖面开阔,水质清透,乐音又渐渐低了下来,终归于虚无,气氛一片静谧,连山上的鸟儿都似乎忘了鸣叫,沉醉在这天籁般的乐声里。坐在琴前的绍渊已心绪平和。 “鑫云,”绍渊扬声喊道,正色对着进来的鑫云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不是不愿告诉你,只是自己心结难解,我会好好调适的。” “绍渊,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一切都会好的,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不要把自己困在里面,让我们担心好不好!” “好,以后我不会瞒你,鑫云,谢谢你!” “你也要相信我,我会尽量帮助你,但你不能逞强,养好身体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两张年轻的脸,相视一笑,一张娇美无匹,一张风华无限。 此后,绍渊明显的忙了起来,上午跟着师傅幽谷散人学习,下午和墨爷爷不知忙些什么,晚上还要和陈叔唧唧呱呱大半个时辰。 绍渊本就清瘦的身形更瘦了,但在鑫云的照顾下,精神还好,也没有再发过病。 柳辰则是新野、子规山两处的跑动。绍渊在墨爷爷处研究出的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画好图纸,带给阴识,再由阴识组织作坊的工人做出成品,放在阴家店铺进行销售。绍渊上次带回去的新式稻子,刘秀也已经试种成功了,正计划和阴识一起如何更好的扩大生产。 阴识收留的那些孤儿们,挑出聪明伶俐的由柳辰带到山上。绍渊在山中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建了院子、房舍,取名为自强院。根据各个孩子的特长,或习文,或习武,或学艺,或学技。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经过这段时间在武学上的勤练及两地不停的奔波,柳辰显得更为黑壮,身高近九尺,往人前一站,如同铁塔一般。他现在正一脸喜气地站在绍渊面前,表情中还带着些许的羞涩,“少爷,”喊了一声之后,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柳辰,前日,我为你卜过一卦,卦上显示,你有喜事,乃万象更新之卦。”年已十五的绍渊气质更为出众,与散人学“易”一年,更带出了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气。 他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未束腰带,衣襟随风而动,虽矮了柳辰半个头,但仅这随意的一站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少爷,”柳辰又嗫嚅了一会儿,红着脸低声说,“小南,小南有喜了!五个多月了。” “恭喜你啊,小南此次必顺顺当当,无惊无险……这一年来辛苦你了,月月往返跋涉,自强院中的弟子也要你费心教导。”绍渊拍了拍柳辰的手臂,感觉有点对不起柳辰。 “少爷,能为你分忧,我很高兴,真的。” “上次听你说小顺武艺已有小成,明日你去自强院将他带来,就让他跟在我的身边,你也可省心一些。” “识少爷送过来的孩子都很好,意志坚定,很能吃苦,他们训了这一年,进步都很大。不过,少爷身边的事,我还是怕他们不够细心。” “你教几日便是了,院中的孩子,学有所成,总是要人尽其才的。算了,明日我们同去吧,我也有许久没去了。” “绍渊,明日你又想去哪里?”随着这个清泉般动听清脆的声音出现的,正是仲鑫云,今日也穿着月白色的衣裙,身量修长,肤色雪白,因着常年与药接触,整个人带着些淡淡的药味,清新雅致。 “正要向你请示的,我可不敢擅自行动。”绍渊笑言,“明日我去自强院,你也陪我去吧。这几日天气都不错,适宜外出。” “算你听话,明早我来找你,”随后鑫云从袋中取出一个绣工精致的小荷包,“这是爹爹新研制的一种药包,你随身带着吧。” 说着她踮起脚来,为绍渊将药包挂到了脖子上,又调节了一下绳带的长度,将药包塞进了领子里面。 绍渊微微弯着腰,配合着鑫云的动作。弄妥的鑫云一抬眼,一下子撞进了一双含笑的星眸之中,就突然间红了脸,一时忘了将视线调开。 此时正旭日东升,山间惠风和畅,杜鹃、山茶等漫山开放,吐蕊争春,一对玉人儿迎日乘风,相视未言,如同谪仙降尘,好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 还是鑫云先回过神来,一下子低下了头,低低说了句,“我先走了。”带着一脸的娇羞,落荒而逃。 绍渊的视线,一直追着鑫云的背影,到最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一丝隐约的无奈又浮上了他的眉间,喉间发出一声无言的叹息。 “少爷,快去师傅那里吧,时间快到了。”绍渊轻轻的压了压胸口,嗅着那股淡淡的好闻的药香,那里有鑫云刚刚亲手给挂上了荷包。“柳辰,我们走吧。” 幽谷散人住在山的最高处,是一间简陋的石屋,屋顶有一天窗,用以观星。上山的路上都是石阶铺就,并不难行,散人有意让绍渊每日往返,也是一种锻炼,从开始的需要搀扶,到现在,绍渊一路上来,只是微微气喘。 待两人到达时,散人已经静坐相候了。 “师傅!”两人一起行礼。 “嗯,”散人点头应是,接着对柳辰说:“上次,我授你的掌法,你已能融会贯通。我少年在外游历时,曾得过一个刀谱,招式大开大合,猛不可当,倒是很符合的性子,你去练吧,有不懂的,我们再来参详。” “谢谢师傅!”柳辰喜形于色,“平时师傅教的招式,都太文雅了,我总觉得使起来不够畅快,呵呵,我是粗人,师傅你真懂我啊!” “去,”散人啐了他一口,又说,“大开大合的招式,要有扎实的基础,雄健的内力,机敏的反应做基础,我是看你现在终于勉强达到要求,才将刀谱给你的,不然练出来,也只会空有其形,丧失其神,无法发挥它的威力,你可懂得?” “是,谢谢师傅教导!”柳辰收起了笑容,正色的回答,随后拿了刀谱自去习武场练习了。 “渊儿,到师傅身边来,”散人指指自己身边的小几,说:“一年所学,你有何感?” 绍渊沉吟了一会儿说:“天地之理,万物之理,人生之理,自有其道,道为自然,可顺应,可借力,不可强求,而道之始终,在一“易”字。” “你可还执着于勤儿一人之仇。” “姑姑之仇,自是要报的,只是此仇并非杀一人或杀十人而已,姑姑不过是千千万万个枉死之人中的一个。我要寻的是“易”之道。” “我看你这一年之中诸多安排,处处弹精竭虑,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师傅,我入得山中已有六年,世间世事变迁,目前政局混乱,吏治腐化,百姓犹如刍狗。上天既给了我通达人性的能力,我总是难脱其责。” “渊儿,自你出生,我便知你,特殊的能力必有特殊的责任和磨难,你如今能看透,甚好,甚好。渊儿,你记住,天下并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我等不可妄求大势,却因顺势而动,救弱于炭煮,扶民于危难……” “谢谢师傅教导!”绍渊起身行了一礼。 ”渊儿,你入门中已有数年,今日也该与你讲讲这两仪门的故事了。 两仪门自成立至今,繁华落幕,几番沉浮,已近千年。成立初始本是为求学问之极致,为求天道。后来渐渐发展,门内学术之风极盛,能人异士很多,颇有百家争鸣之意味。 每每乱世来临,多次辅一方新主成就大业,又总在天下初定后为新主所忌。 两百余年前,汉主初掌乾坤,其时,盟主荀先生未被繁华惑眼,辞官归隐,激流勇退,并定下门规‘天下定,两仪隐’,自此,我门由明转暗,由集转散,也不再广收门徒。 想当年,荀门主归隐此山,潜心修行,于百岁时得窥天道,飘然而去。我师父继任门主之位,见汉室昌盛,也并不多问世间杂务,只是喜爱入世修行,曾遍历天下。门主密室中有多卷他的手书,渊儿,你可多去看看,以偿你无法亲历的遗憾。” “多谢师傅,想必一定精彩万分。” “是啊,我师傅一生行踪不定,潇洒不羁,一直到百岁才静心收徒授业,却看上了在路边行乞的我。”幽谷散人目光幽幽,似乎又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时光,停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师傅136岁时驾鹤西去,我只得接下门主一职,也想学师傅那样遍行天下,可是汉室式微,天下乱势将起,近十年来门人弟子纷纷回归,天象混沌一片。于十五年前,终于有新星出现,却将相难明,而帝星更是隐晦难见。” “我是否便是师傅所说的新星,而帝星又是什么?” “新星出现时,光彩夺目,卦象也格外分明,我寻到你时,你不过才出生三日。只是命相之理,博大精深,我只知你生有波折,故留下门中圣物玉牌护你周全,没想到你竟会险些夭折……唉!” “师傅无需介怀,一失一得而已,大病之后,我的感觉更敏锐,六识精进,又焉知凡此种种,莫不是天定?” “也罢,你顺心而为即可,如今‘易’之理你已通透,该是你入世之时了。”停了半刻,幽谷散人又神色庄重地对绍渊说,“渊儿,记住,你的职责便是辅助帝星,助他光耀九州,此乃天命!而帝星则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了。” “是,师傅,那我下个月下山去!”绍渊的神色同样凝重。 第3章 自强院 3,自强院 次日,几人依约前往自强院,此院建于一山谷之中,地处隐蔽,目前有六十余个孤儿,每日学习着各类的知识和技能。 入谷的路并不好走,绍渊来的不多。 早晨的山间小径,带着些微凉,太阳远远的斜挂在东边的天空,发出柔和的光线,照得每一片树叶上的露珠都晶莹剔透,被风一吹,露珠晃了几下,摔落下来。 鑫云俏皮的一伸舌头,正好接住了一滴水珠,还品了一下,作出一个享受的表情。 柳辰和绍渊走在后面,看着她这番小女儿情态,不禁嘴角含笑,打趣道:“小神医,人家神农尝百草,你是尝百露吗?” 鑫云闻言,白了绍渊一眼,却说道:“我们休息一下吧,我肯定是因为渴了,才想喝露珠的呢。” 几人停了下来,柳辰将随身带着的一个软垫铺到了一个平整的石头上,绍渊和鑫云并肩坐了上去。 绍渊今日穿着深棕色的长衫,外面加了件颜色稍浅一些披风。袖口绣着枝蔓的花纹,趁得肤色格外的白,因走了这许久的山路,面颊上显出了几分红润。只见他从袖口中取出一块素色的手帕,按了按额间鬓角,“鑫云,不是说渴了吗?快喝些水吧。” 鑫云接过水囊,一连喝了好几口,接着又拿了个小水囊递给绍渊,“你也少喝些吧!” 绍渊喝了两小口,含在嘴里,慢慢咽下后,便将水囊递还给柳辰。 鑫云却别过了脸去,似乎欣赏起山中的美景来,但神情不知怎么的黯然了下来。 绍渊似乎感受到了鑫云情绪的变化,他用手扶住她的肩,把她的身体转过来,正视着自己,微笑着说:“云儿,无须在意这些,我很好,太过在意了,你会累的。”他的笑容中满是温暖,不见丝毫的落寞。 “对,是我多想了,以后再也不会了。”鑫云也知道自己有些情绪化了,反而要绍渊来开导自己,便甜甜的笑了一下说。 仲世清交给鑫云的手记内记载,心疾患者的调养,重在“宁”、“定”两个字,“宁”是指保持心绪的安宁,居住环境的安宁,“定”则是指患者的日常生活中,饮食饮水定量,睡眠起居定时,劳心劳力定度。 鑫云结合了绍渊的实际情况,为绍渊的日常生活制定了清晰的规划,而饮水定量也是其中的一项。她刚才看到绍渊连喝水都无法随心所欲,一时之间有些难受,倒是绍渊真正的接受了自己种种无可奈何的现实。 休息片刻,几人继续上路。 朝阳、清风、花香、鸟鸣和着鑫云时不时哼的几句家乡小调,山中的早晨,美不胜收,令人神往。 “少爷,你为什么不让识少爷再往山中送人啊?” “人本贵精不贵多,人多易惹人起疑,反而不好。当然,以后若有资质特别好的,还是要送来的,我是说无需像以前那样去四处寻觅了。” “我们下山后,自强院中的人怎么办?” “这次挑一些人,随我们下山,其余的继续按计划训练,师父会关照的。” “少爷曾说,等他们学成之后,要为他们赐名,我每次前来,孩子们都很雀跃,盼得早日获得名字,好为少爷效力呢!” 哪些因为在乱世中命如草芥,四处流浪的可怜孩子们,或因年幼忘了自己的名字,或还未起正式的名字,而于危难时给了他们新生命、新生活的绍渊,在他们心中应是救世主的存在吧! 自强院成立始,绍渊便着重培养他们对自己的从属感和绝对的忠诚,一年来,成效显着。 得到新的名字,对于这些孩子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如同开始新的人生! “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先看看此次的考核情况吧!时间比预期的要早了一个月,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这点少爷放心好了,他们练的特别认真,一定不会让少爷失望的。”谈到他的这群“弟子”,柳辰特有信心的说。 行至一峭壁处,三人停下了脚步,柳辰至旁边的灌木丛中,细细的理出来一长段藤蔓,原来是伪装成藤蔓样子的绳索,绳索的一头被牢牢地绑在灌木下的大石块上。 三人借助绳索,小心翼翼的来到了谷底,从山上到自强院所在的谷中,仅此一条路。 谷底的地面被夯的平整而结实,竖了些梅花桩,长木杆,长绳索等物,想来是锻炼之用。 此时,场中几十个孩子正排着队在跑步,年龄有大有小,小的约五、六岁,大的也都不超过二十。院子中间站着一个约五十上下的男人,脸部棱角分明,面色冷峻,眼神冷漠,嘴唇紧紧的抿着,嘴角有两条深深的刻纹。 他看到绍渊一行,迎了过来,对绍渊行了个主仆之礼,“公子,你来了。”态度异常的谦恭。 “平大叔,无需多礼。”绍渊正要扶他,这平大叔快速的闪了一下,坚持着行了个全礼。 这平大叔名叫吴平,是30年前幽谷散人在江湖游历时,偶然间救下的一个青年,但与他同行的妻儿却不幸身死。吴平回家待双亲百年之后,花了数年时间,寻访幽谷散人,一定要报当年的救命之恩。几年前才寻到散人,自甘为奴,在两仪门中住下,散人强驱不得,只好让他跟着绍渊。这吴平便以绍渊为主了。 自强院成立后,绍渊让吴平住在了自强院中,协助柳辰教导这些孩子。却没曾想他居然是教导孩子的高手,若论单打独斗,两个他也不是柳辰的对手,但他教的孩子们却学得又快又好。柳辰这才放心地将自强院内孩子的武训都交给了他。 吴平对着还在跑步的孩子们说:“小儿班还有两圈,少年班还有五圈,加快速度,快!”语气严厉,还透着些狠辣,全不似方才行礼时的模样。 绍渊等三人行至场边一张石桌旁坐了下来,看着场中奔跑的孩子们个个表情痛苦,汗透衣衫。绍渊却满脸羡慕,孩子们奔跑的身影之中,透露出了勃勃生机,透过他们似乎又看到自己遥如隔世的那个短暂而美好的可以肆意奔跑的岁月,再定神时,依旧是羸弱不堪的身体,心中微叹一声。 这当儿,有些陆陆续续完成课业的孩子过来行礼,之后便侍立两侧。 “下面是学什么?” “回公子,还是分组学习,一部分人跟着吴师傅习武艺,一部分人跟岑夫子学识字,还有的跟着墨夫子学杂艺。” “在这里,你们可觉得辛苦?” “不苦,一点也不苦!”几个孩子都抢着说。 “在这儿,虽然每天都排的满满的,但是很安心。不用担心下一顿吃什么,不用想着晚上睡哪儿,不用害怕被欺负毒打。”一个年长些的孩子说,“我们觉得,活着有盼头,岑夫子教导我们说,‘大丈夫立身处世,当自强不息’。我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公子于我们是再造之恩,终身不忘。” “嗯嗯。”旁边的孩子们都附和道,每一张因汗水污渍而显得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阳光般的笑容。 等最后一个孩子也跑完全程,稍事休息,吴平将他们分成三队,各自寻了地方儿去。 绍渊在院中看了一会儿那些习武的小子,刀枪剑戟,攀高走低,你来我往。便笑着对柳辰说:“看你跃跃欲试的,去露两手吧!” 柳辰笑了笑,轻轻一跃,进入场中,与吴平自是一番你来我往。 绍渊又与鑫云来到了旁边的一间木屋中,自强院中有多间木屋,以回廊相连。这里的建筑均就地取材,以原木搭建,因为都是绍渊自己画图设计,所以每次来此,都感到特别的亲切。 屋内在授课的名叫岑实,今年30岁左右,本是在河南郡中帮人写信、写对子以糊口的落魄书生,无家无口,孤身一人。有一次在街头,不知怎么得罪了一个混混,被打个半死,适逢柳辰经过,顺手给救了回来,刚好自强院内差一个先生,绍渊问了岑实的意思,岑实忙不迭的应下了。 绍渊和鑫云进屋时,岑实正在授课,内容皆有绍渊选定。所学内容杂而广,岑实也并不多问,只是尽心授业。 岑实见他们进来,也并未停下,绍渊在屋侧寻了个椅子坐下。 岑实讲完了一段,又布置了习字的任务才走了过来。 “公子好!” “今日扰夫子上课了。” “无妨,无妨,公子指定的课业已结束,这几日都在温习。” “岑夫子,山中清苦,你可还适应?” “多谢公子关心,我在此地很是舒心,有山间清风相伴,得教授稚子之乐,乃平生之快事也。” “夫子不必来招呼我,我随便看看。”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绍渊等三人留宿在了谷中。晚上又和几个夫子一起商定了第二日的考核细节。 商谈事毕,三位夫子告辞而去,绍渊对柳辰说:“你去将那个最小的孩子带来。” “绍渊,先吧药喝了,时候也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鑫云端了一碗药进来,绍渊接过一饮而尽。 “云儿,无妨,此事很快!” 这时,柳辰已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带了进来。 这个孩子皮肤白净,瘦弱清秀,一进门就跪到了绍渊的面前,“见过公子。” “少爷,他是最近一批送来的,训练的时间还不长。” “你叫什么名字?”绍渊柔声问道。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大家都叫我59,因为我是被排在59号。” 绍渊将他扶起,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尹谦。谦虚的谦,你可喜欢。” “谢谢公子。”小孩口中默念了一下,欣喜的说。 绍渊取过纸笔,将这两个字端端正正地写了下来,一笔一画的教那个孩子认。 “尹谦,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可是公子,我还有很多东西没学会呢!” “不要紧,我来教你,你先去睡觉,明日就跟我回去。” 送走小孩,看到柳辰一脸的疑惑,绍渊道:“柳辰,勤姑姑曾有过一个儿子,两岁时夭折。”因为提到了尹勤,绍渊的神色,有些郁郁,“刚才那个孩子,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和姑姑一样的光芒,也是那么的温暖,让我心灵安宁,一如当年姑姑带给我的感觉。‘谦’这是字,是64卦里最好的卦象,给他起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他平安。我要将他带在身边,我相信他是勤姑姑派来守护我的。现在就让我先来守护他吧!” “好了,时辰不早了,快休息吧。”鑫云看到绍渊脸上的疲惫之色,佯作生气地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山中的夜,如此静谧,遥远的星空中,几点寒星闪烁。 第4章 又是离别 4,又是离别 次日一早,自强院中一片繁忙,经过了半天的文试,武试,选出了十五个过关的孩子,均为个中翘楚。 这十五个孩子得到了各自的新名字,每个人的神情气质都仿佛不一样起来,一个个把身子挺得笔直的。 他们看到没有过关的孩子们伤心的样子,过去安慰了起来,绍渊看到这个,心中很是欣慰,一年多共同生活的经历,让他们从胆怯孤僻,慢慢学会了担当包容,懂得了情义,这也许比他们学会的任何别的东西都更珍贵。 看到在他们几个的鼓励安慰下,都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们,绍渊对他们又勉励了一番。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大家都很忙。 柳辰带着十五个孩子先下山前往河南郡。半年前阴识便来信说过,他已在河南郡安置好了宅子。 鑫云是一得空就和父亲讨论关于心疾的种种治疗方法,弄得仲世清见着女儿就想躲着走,多年来存下的一些珍稀药材都被女儿顺走了。他总忍不住跺着脚翘着胡子大喊,女大不中留。 绍渊也不知忙些什么,一封一封的信笺被送出,一张一张不知写了些什么的纸张被妥善收起,总要鑫云催着才肯安寝。 尹谦则变成了绍渊的一根小尾巴,时时相随,乖巧的让人怜惜。 一日,天空飘了些小雨,润润的,山上到处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娇翠欲滴。远远的有几片如雾般的粉红,应是成片的合欢林。 在这片水墨画般的美景中,绍渊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衫,腰上系着条淡色的腰带,襟口及袖口以色略深些的丝线绣了些卷云纹,外披了件斗篷,因着下雨,戴上了帏帽,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 他在一石屋外停了下来,吹了两声口哨,一只墨绿色的小鸟扑、扑地飞了过来,停在邵渊平伸的手上,对着他啾啾地鸣叫着。 随后跟出来的自是蓬头垢面的陈叔,“小青,你又去哪里呀?”抬头一看,见到了青鸟对邵渊亲热的举动,甚是吃醋的说,“绍渊,我养了小青快一年,你一喊它,它就跟你走了。乖,小青到我这儿来吧!” 这只小鸟正是一年前绍渊交给陈叔的青鸟,取了个小青的名字。 青鸟存世极少,身量小,飞行速度快,飞行高度高,几乎没有天敌,一旦认主便终生不弃。也不知绍渊当年是怎么得到它的,陈叔多次询问,绍渊只说缘分吧。 进了陈叔的屋子,里面一如既往的杂乱。绍渊轻轻的咳了两声,将帽子脱了下来,露出了淡青色的玉冠。 青鸟立即从绍渊的手上飞到了玉冠上,两人相视而笑,“陈叔,我马上要下山了,你随我同去可好?” 说到这个,刚才还满脸笑意的陈叔,却一下子变了脸,“你当知我不愿下山,如今来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陈叔,这一年来,你辛苦训练出多只鸟儿,此次下山,鸟儿也需要一个适应过程,你再助我一次吧!”绍渊的双眼看着屋后院内,或飞或停的上百只鸟儿,想了想,又半开半开玩笑的说:“陈叔,此次下山,小青也会随我去,你若不去,可就看不到小青啦!” “绍渊,你可是以少门主的身份命令我吗?”陈叔突然拔高声音,冷冷地问。 绍渊被陈叔的话,吓了一跳,正欲解释,却喉中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时之间,屋内只有绍渊急促的咳嗽声,过了好一会儿,终止了咳嗽。绍渊一手扶墙,一手抚着胸口,抬眼看着陈叔,因咳得猛了,一贯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些潮红,声音带了些暗哑,“陈叔,我是请求你帮助我,我知道你不愿意下山,下山后,我不会要你与世人接触,起居行止,一如山中。” 陈叔脸上的那层怒气,在绍渊咳嗽时已经消失不见了,此时,正有些手足无措,流露出一些负疚的神情。 “渊儿,陈叔错怪你了,是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 “那陈叔愿意去吗?时间也不会太久,最多半年,陈叔便可回来了。”绍渊的脸上仍带着一个温润的笑意。 “可别太快动身啊!我的一些小宝贝外出,我还要一个个和它们说好的,”接着,他对着绍渊玉冠上的小青“啾啾……”的叫了一串。 小青闻言后,绕着绍渊飞了一圈,又叫了几声,簌的飞出门外,一振翅便成了一个远去的小黑点,转瞬便消失在了微雨的天际 …… 接下来几日,大家都在做着离去的准备工作,两仪门中的儒家夏先生,墨家老爷子等听说爱徒离山,心中不舍,纷纷把珍藏的书册相送,绍渊自是欣然而纳,直接后果便是下山的行李多了不少,让负责行李搬运的柳辰叫苦不迭。 离山的那日,天气晴好,柳辰等人早换了单衣,只着一身暗青色的长衫,越发显得身高体健。 而因着几日前的风寒,被仲鑫云禁了几天足的绍渊,在出门前还被又加了件披风,看着正在为自己系衣带的那张美丽的娇颜,绍渊轻轻的说:“云儿,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了!”声音中还带着些暗哑。 “幸好此次风寒较轻,没有加重心疾症状,不然……不然……”鑫云嗔怪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些委屈和害怕,一双明眸中雾气蕴蕴。 “云儿,对不……”一言未毕,仲鑫云伸出自己的手捂住了绍渊的嘴巴,抬眼对上绍渊温暖的双眼,“不要道歉,你是最听话的病人,我只是害怕……” 绍渊环臂将矮了自己一头的鑫云搂入怀中,“云儿,我一定会好好的,我保证,我不会有事的……” 仲鑫云靠在绍渊怀中,闻着他身上经年不散的药味,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心中默念,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离别,并未曾泪洒衣襟。夏自苍等老先生各自忙着自己的学问,几日前已道别过,幽谷散人、仲世清,还有小虎一路送过了车马难及的山道。 柳辰等几人赶了几辆马车,在路边等着。绍渊一行停了下来,他跪到了幽谷散人面前,散人并未阻止,“师傅,渊儿此去,归期难期,望师傅多加珍重!”言毕,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等绍渊行礼完毕,散人将绍渊扶起,仔细地端详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你自去吧,多加小心!” 一旁的小虎围着绍渊,口中呜呜的叫个不停,绍渊俯下身来,抱着小虎,将脸贴在它雪白的皮毛上,“小虎,以后好好保护师傅,嗯,再找个漂亮的夫人,生几个可爱的小小虎,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狭窄山道将将能通过一辆马车,道路崎岖难行,颠簸的厉害,于去年绍渊回山时全不一样。 车内柳辰细心的铺了好几层软垫,绍渊和鑫云相对而坐,尹谦一人在车角,不知玩些什么,正自得其乐。 看一贯叽叽喳喳的鑫云不说话,绍渊道:“云儿,这就开始想念父亲了吗?” “嗯,原来在山上也不是天天见面的,可总觉得就在身边,现在却才是刚分别,就开始想了爹爹了。”鑫云有些害羞地说。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绍渊握起她的手,其实,刚开始,绍渊是逃避这段感情的,常年卧病的身体让他害怕自己无法给鑫云长久的幸福,可那么美,那么好的鑫云每每用澄澈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时,自己却越陷越深了,几次长谈后,便也放下了心防。 所做不过,珍惜当下而已,未来太长,我们能做的是努力去争取幸福,而不是因为害怕而放弃眼前。 鑫云没有再说话,只是含笑的迎向了绍渊的眼睛,都读懂了彼此的心意,执子之手,彼此温暖,车厢中一片安然。 车又行了约半个时辰,少渊再一次换了坐姿,只感觉腰酸背疼,胸中憋闷,他掀开车帘,咳了一阵,方觉得好了一些。 鑫云拭了拭他头上的冷汗,担心地说:“好像又有点烧起来了,这次的风寒来得真不是时候,还是吃一颗安神丸,睡一下,前面那段路越发的不好走了。” 小尹谦也凑了过来,“哥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在绍渊的一再坚持下,尹谦对他的称呼终于从“公子”变成了“哥哥”。 “哥哥没事,你去玩吧!”绍渊对他笑了笑。 “我给哥哥捶背。”尹谦转到了绍渊的后面,懂事的为他捶着背。 “吃了安神丸,连续几日都感觉乏力,实在是不喜欢自己浑身无力的感觉,我再坚持一下吧!” “嗯,那你换个舒服的姿势。”绍渊依言将身子靠在车厢壁上,将两腿伸平。 尹谦躺到了绍渊的边上,紧紧的依着绍渊的长腿。鑫云和绍渊两人并肩坐着,在车身的摇晃中,都微闭着双目,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可绍渊的眉心却始终微微的着,时不时的咳几声,脸上慢慢又溢出一层薄汗。 车子又一次的猛颠了一下,邵渊突然将头伸出了窗外,发出了一阵干呕。 “柳辰,停车!”鑫云同时扬声喊到。 等车子停稳,绍渊无力趴在车窗上。 “柳辰,这路实在太颠了,没有别的路了吗?” “姑娘,这条路算是最好的了,去年夏日里发大水,山路被冲毁了,一直还没有修整好,实在没有办法,让少爷休息一下再走吧!” 毕竟还是在赶路,虽说是休息也就一刻钟的样子,稍好些的绍渊便又上了马车,让柳辰启程了。 “鑫云,我还是服一颗安神丸吧,省得误了时辰!” 仲鑫云默默地递了一颗药,看着绍渊服下,又沉默了一会儿,扶住正闭目养神的绍渊,双眼直视着他睁开的双眸,认真地说,“绍渊,我一定会制出更好的安神丸。” 绍渊的脸色,带着些苍白,双眸中虽有疲色,但仍溢满神采,此刻带着清浅的笑容,如炎夏中的一汪清泉,“云儿,我信你。” 第5章 又到小湖边 4,又到小湖边 因着药效,绍渊安稳的入睡了,眉心渐渐地舒展开来,但两眉之间有两条淡淡的竖横。鑫云将自己柔软的指腹放在他的眉间,轻轻的按揉着,似乎要将印痕抹去。 行至暮色渐起,终于来到了当年安葬尹勤的小湖边,装行礼的马车并未停留,连夜上河南郡而去,绍渊等四人留在了这里。 此处景色依旧,当年的一抔黄土已被芳草环绕,一尺余高的草中夹着几色的野花,不知是哪一种,散出些淡淡的幽香来。墓前原来的木板早已换成一块石碑。 还在昏睡的绍渊是被鑫云喊醒的,半晌之后,脑中还没有素日的清明。 下车后,绍渊跪坐在了尹勤的墓前,拿出方巾轻轻地擦拭着石碑。 一边阻住了要拔草的柳辰,“姑姑平素钟爱花草,无需清理。”一边拉过尹谦,“小谦,你愿意认姑姑做母亲吗?” 尹谦看了看绍渊,问:“哥哥,你希望我喊她母亲?” 绍渊点了点头,说道:“姑姑一生孤苦,我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你和她很有缘份,所以……” 尹谦没有再说,乖顺的跪在了墓前,磕头道:“娘,谦儿给你磕头了!” 绍渊把行礼完毕的尹谦搂在了怀里,淡淡的笑着说:“小谦真乖,姑姑肯定高兴。”笑着笑着,泪却顺着他苍白清俊的脸滑了下来,他仰起了头,眼神投向了深蓝色的夜空之中,似乎望向了过去未来,“姑姑,安儿想你了,姑姑,你好吗……” 夜空之中,纤月如钩,星似灿石,清辉静洒,如同母亲最温柔的目光,最温暖的拥抱。 一直到脖子发酸,绍渊才收回目光,看到旁人担忧的神色,说道:“我没事,不要担心。” 柳辰生起了火堆,几个人围着火堆,用了些干粮,大家沿着湖边的小路散了会儿步,因药力未过,绍渊有些体力不济,走得很慢。 “少爷,舅少爷传信来说,春稻在赤山中种植成功了,看形势产量还不错。”柳辰怕绍渊心情沉郁,特意挑了个能让他开心的话题。 果然,绍渊脸上绽开了笑容,“是啊,去年带新稻的种子给文叔,只是想让他试试,文叔果然不负众望,不仅成功种植,还寻到了赤山怎么个好地方。这样看来不要说一年两熟,一年三熟也是可能的。” “绍渊,赤山是哪里呀?”鑫云好奇地问道。 “似乎是在清水镇后面吧,说了你也不晓得,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那边都是山岭,文叔也是有一次无意间走了进去,发现山岭围绕中居然有几十亩见方的一块平地,土质赤红。谷内温度也比外面热了不少,便买了下来,取名赤山。雇人种上稻谷,不想却是成了。那儿我也未曾去过,我问过墨家爷爷,他说那边地下应该是有地热的,所以才温度较高。” 文叔乃是刘秀的字,两人近一年的书信往来,在刘秀的要求下,绍渊已不再叫他秀舅舅,而是直接称呼他的表字――文叔。 “等到这批新谷收下,就可以交给识少爷去卖了。去年收的全部做了种子,识少爷一直惦记着的,说是新谷肯定可以卖个好价格。” “去年夏季到处发大水,听说有些地方已易子而食,而今年,年后到现在都罕有雨水,天象赤炎,主大旱,怕又是个灾年,多事之秋啊!”绍渊长长地叹了一声。 “哥哥――”尹谦突然喊了一声,就扑进了绍渊的怀中边哭边说,“小谦想起来了,爹爹、娘亲就是被大水冲走的,把小谦放在了大木盆中,等我醒来时,我就在平安堂了,我好像还有个弟弟,也不见了……” “小谦不怕,都过去了……”绍渊蹲下身来,轻轻的拍着抽泣的尹谦。 次日一早,绍渊一行拜别了尹勤,继续未完的行程。 “绍渊,今日觉得如何?”鑫云递给他一杯药茶,问道。 “就开始的一段山路有些颠簸,现在已经到了官道,倒是舒服多了。” “快午后了,现在车也平缓了,你睡会儿吧!昨晚听你咳的厉害,你怕是没有睡好,这次的风寒又好多天都不好,药物对你的效用总不如旁人的好。” “没事啦!”绍渊把鑫云脸颊上面一缕头发顺到耳后,“就上半夜咳了会儿,后来睡得挺好的。” “听柳辰说,要到晚上才能到新居,你和小谦都睡会儿,养养神也好的。” “好吧,我的小管家婆。”一般服用安神丸之后,确实会有几日精神不大好,绍渊也就不再勉强。鑫云在一旁给他轻轻的按摩着头部的穴位,在马车的摇晃中,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又回到那个娇憨无忧的童年时代,又依偎在勤姑姑舒适清香的怀中,是在园中跟着翩迁的蝴蝶奔跑,是在房内躲着猫猫,是被姑姑高高的抛起又稳稳的接住……“安儿,你要好好的,姑姑走了……” “姑姑别走!”绍渊一把握住身旁的手,瞬间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鑫云关切的脸。 “怎么了?是又梦到姑姑了?” 绍渊呆了好一会儿,才从梦境中抽离出来,用手捏了捏眉心,“到哪儿了?我睡了好久了吧!” “已经进了河南郡了,柳辰说快到家了。”鑫云不再询问绍渊,反而笑着把他扶着坐好,给了他一盅花茶。 绍渊喝了茶,挑开了帘子说:“天又暗了,不知无忧他们怎么样了?陈叔的宝贝儿们到齐了没有?” 第八章 修我甲兵,与子偕行(1) 1,临山居 一个古朴的大院出现在马车前,门头上书着几个小篆“临山居”。门边的少年见到马车,立即高兴的打开大门,对着院内喊道:“公子到了。” 马车并未停下,只是速度慢了下来,直接就驶进了院中。院内极为开阔,马车行经过了一个花圃,走过了一座石桥,终于看见了依山而建的几处屋舍,绿树掩映,清溪环绕。 马车的帘子被挑开,绍渊赞道:“真是一处钟毓灵秀的好地方,明达眼光不错,柳辰,下次传信,记得夸夸他啊!” “自从少爷说想到河南郡落脚,识少爷就开始留意屋子了。这里本来是一个官老爷的别院,后来他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听说要被下大狱,到处筹钱打点,急急地要卖这个院子,识少爷来一看,说你肯定喜欢就买了下来,这园子是依山而建,山中还有一眼温泉。这半年来识少爷又派人修整了一番,少爷你喜欢吗?”柳辰在一旁兴致甚高。 “此处清雅怡人,不错,鑫云,你喜欢吗?明日我们好好的看一看!” “喜欢喜欢啦,好了,今天先回屋吧!”鑫云见天色更暗了,在一旁催促道,一边跳下车来。 依着山,参差的建了好几处屋子,绍渊的这处在最中间,共有三层,第一层挑空,防止山中湿气进屋,用竹子铺着宽宽的楼梯以供上楼。起居主要在第二层,室内铺着厚厚的蒲席,用的一种柔软的野草编成,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有使人安神舒爽的效用。 旁边一间设计精巧,用竹管相连,将山里的清泉和温泉都引入了房内,作洗漱之用。 刚到房内,那十几个少年便过来拜见了,其中最年长的一个已经二十岁了,姓左,名无忧,孩子们都隐隐以他为首。 看着一个个精神抖擞,满面兴奋之色的孩子,绍渊亦觉满心欢喜,他一个个的看过去,一个个的喊着他们的新名字,“无忧、清乾、蒙义、炎师、书泰、林豫、随风、临江、观止、无妄、房颐、知离、素恒、解忧。” 每叫一个,都有人极快的应答,“苏顺呢?怎么不见他?” “苏顺现在轮值,在外面。”无忧回答。 “到了这儿小半月了,大家觉得怎么样?” “都挺好的,只是素恒,解忧他们几个偷偷的哭鼻子了。” “没有啦!哪里有呀!”几个被说到的人急着否认。 绍渊笑着看他们,问道:“为什么哭鼻子呀?” “只是,只是想吴夫子,岑父子,还有伙伴了。”解忧红着脸回答。 解忧,是此次出谷的十五人中唯一的女孩,今年十二岁,皮肤较黑,却极为细腻,五官并不引人注目,但细看之下又极具韵味,稚嫩的脸上隐约露出独特的女性魅力。 “重情重义是好事,不用害羞,在家中都可随意些,只是以后到了外面,还是要学习控制情绪。”绍渊脸上含笑,语气温和。 几个孩子声音小小的应是,又聊了一会儿,柳城忍不住插嘴道:“少爷,他们该去练习了,明日再说吧。”虽然离开了自强院,但柳辰对他们的训练每日照常进行。 次日,绍渊和鑫云将自己的新居好好的逛了一遍,用去了大半天的时间。两人禁不住感叹,“看来明达真是挣了大钱了,舍得买这么好的院子,只是不知道上次我与他说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新野阴家总店中的阴识突然打了个喷嚏,旁边一人打趣道:“明达,才从长安回来,难道是谁在想你啦?” “大姐,你又开玩笑。” 此人是阴识寡居的大姐,阴丽雪,阴家大爷的长女,虽是女子之身,但为人干练。一年前,阴识到长安游学,同时有让阴家商号在长安扎根的打算,这段时间,阴丽雪一直帮着阴识在总店打理着生意。 “大姐,安儿之前来信说起了我们家的一大隐忧。” “我知道,人员繁杂,人心不齐,主家势弱,旁系蠢蠢欲动。” “祖父临终前其实和大伯也交待过,让他多加注意,可惜大伯不够强硬,又顾着阴家百年世族的名声,怕被外人笑话,一直未有大动作。这两年来,旁系多家和阴五太爷一支,相互勾结,越来越咄咄逼人了。” “爹爹年纪大了,做事一点也不果断,上次长安大户定了许多丝绢,作坊日夜不息,才赶及交货,谁知阴恒竟强行的要抽100匹运往扬州,幸好当时我去了作坊,不然管事的肯定顶不住,我们阴家丝绢的名声都差点保不住了。” “这样的事也不止一次了,看来我们在皮毛生意上的让步,让他们食髓知味,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那该如何是好?可要与爹爹商议一下。” “不用了,大姐,此次我就是为了这事回来的,就我们俩来办!你可有信心?” 阴丽雪有些惊愕的看着自己弟弟,问道:“如何办?” “皮毛的生意,已有一半在他们手中,这两年国中与西域诸部时有争端,我觉得这生意再过两年也不好做了。索性就舍了这皮毛的生意,将两边彻底的切割开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姐,我也不瞒你,安儿与我每月信件往来,他志向远大,绝非池中之物,而我想让我们阴家的荣耀代代延续。那么整个阴家就需要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明达,你想怎么办?” “大姐,贪利之人当以利诱之,我会让他们自己提出脱族而去,刚好也可以肃清阴家内部,有几个铺子的掌柜的,我也早就想动了,此次一并办了吧。”阴识的脸上依旧挂着平素的微笑,但言语之中已有肃杀之气。 第2章 困境 2,困境 陈叔挑了最靠山里的一间屋子,在层层树木环绕之中,这些树大多有百年以上,枝繁叶茂,屋子只斜斜的露出了一角,树上的鸟鸣声一片,煞是热闹,门前一少年正在打扫。 “知离哥哥,”听到有人喊他,打扫的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圆圆的脸,肤色微黑,两只眼睛细长,此时正弯成一轮弦月,笑看来人。 “小谦,你来啦!是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哥哥在后面,马上就到了,他来看看陈叔。” 此时,树木间传来了一阵女声:“陈叔真是讨厌,那么多屋子不选,非得选这么远,来一次都累死了,绍渊,走累了吧!” “不累,在门里,师傅天天让我爬山锻炼,你放心好啦!”绍渊的声音里带着喘息。 听到他们的声音,知离忙放下手中的扫把,向前迎了过去,几乎同时,小青也从屋里飞了过来,直接飞到了绍渊的发冠上。 “总是这样,绍渊一来,小青就不要我了。”跟在小青后面出来的陈叔委屈巴巴的说。 绍渊今日穿一身淡蓝色的长袍,腰间束着一条玉带,玉石温润。 小青口中唧唧啾啾的叫个不停,似乎想告诉绍渊什么,绍渊听了片刻,将求援的目光看向陈叔,“小青在说什么啊?除了问候,我可听不懂别的了。” 陈叔摆出一副我就不告诉你的傲娇表情,将下巴扬的高高的。 “陈叔,你就告诉我们嘛!快说嘛,云儿明天给你做好吃的。”仲鑫云走到陈叔身边,拽着他的衣袖,边摇边说。 陈叔没有说话,哼哼着带他们到了屋里,鑫云仍缠着他问。 绍渊环顾了四周,对知离说:“不错,陈叔的屋子再也不是子归山中那样,无处下脚了。”边说边找了个靠窗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没做什么啦,小青不许鸟儿进屋排泄,所以屋里很好打扫的。”受了公子的夸奖,知离很是开心,可又想到公子交给自己的任务,脸又垮了下来,有些嗫嚅的说,“公子,小青都不怎么理我的,我学哨声也学得不好,怎么办呀?” “知离,既然陈叔在这么多人中选了你,你就要相信自己,不要急于求成,你尽力去做,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绍渊的语气很平和,又似乎带着魔力,知离忐忑的心就这样安定了下来,“谢谢公子,我肯定会做好的,请公子放心。” 绍渊抬手拍了他的背,似有勉励之意,“好,去做你的事吧,不用陪着我了,小谦,你和知离一块儿去。”绍渊对看着屋外盘旋的鸟儿眼中满是艳羡的尹谦说。 两个少年蹦蹦跳跳的进了园子,一人打扫,一人喂食,玩得不亦乐乎。 此时陈叔已被鑫云哄得满脸堆笑,坐到了绍渊旁边的椅子上,“小青说,它在山中发现了一株结红色果子的植物,散发着异香,好些动物在四周徘徊,却不敢靠近。其中有一只想去吃果子,被一条长蛇一口吞了。绍渊,你看这果子会是什么呢。” 听得此事,绍渊想了一会儿说:“要交代柳辰,安排山中历练时多注意些,不要撞到那长虫,以免受到无谓伤亡。陈叔,可能问出大致的位置来。” “你就放心吧,那处离这儿甚远,以小青的速度,都要飞半日呢,他们平时不会到那儿去了,关键是那只红果,不知是何宝物,竟然有长虫守护。” “陈叔,你再问问小青,那长红果的植株有多高,红果有多大,你再问的具体些嘛!”鑫云若有所思的说。 “你当小青是人啊!哪里能说的那么具体啊,怎么了?红果有异?” “我想它是不是书中记载的朱果,三十年一熟,果子若蛋黄大小,快成熟之际散发异香,常伴生巨大青蟒。传说此果有起死回生之奇效,而守护的青蟒食得后将化身为蛟。”鑫云越说越兴奋,恨不能立时见到红果。 “云儿,传说多有不实,起死回生?岂非夺造化之功!”绍渊到很是淡定。 “绍渊,”鑫云仍一脸兴奋,眼中有些特别的神采,“起死回生也许不实,但是此物重塑筋脉,生肌止血的效用却是绝对有的。绍渊,有了它,你就可以……可以远离病痛,再不受它之累了。”说到最后,眼中已是盈盈泪光。 绍渊看着这样的鑫云,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这么些年来自己仅仅活着就如此艰难,痊愈的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多少次梦里都那样偷偷的绝望的乞求过的希望啊!可转瞬又觉得有些恐惧,天材地宝,长虫守护,获取它该多危险,若身边之人为此有所不测,自己该怎么办?从师傅到姑姑,到鑫云,到身边的那些孩子们,那样纯粹的爱着自己,而自己又能去做些什么,感激混杂着歉意又将他包围。 绍渊脑中思虑纷纷,其实也就是一瞬,鑫云看着他脸色数变,最后突然苍白万分,额上冷汗岑岑,一只手猛的抓住胸口,口中闷哼一声,向前倒去。 突然心如刀绞,绍渊脑中最后想的是,六年苦修,心绪平和,难道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在生死面前,我竟如此不堪一击。 这一切发生的那样的快,身边之人都猝不及防,鑫云只来得及一把扶住前倾的绍渊,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心脏跳得极快,嘴唇却越发青紫,旁边几人都呆在当场,鑫云却极快的把绍渊腰间系着的一个袋子打开,取出一粒紫红色的药丸喂他服下,让他靠坐在自己的身上。 绍渊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心跳也稳了下来,其实也就半盏茶的时间,他幽幽转醒。 几人将绍渊扶起,两个小的因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有点被吓住的样子,陈叔也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安抚的对着大家笑了笑,又转向鑫云,说道:“云儿,我……” 仲鑫云笑着抱住了绍渊,绍渊突然觉得,此时已不需要再说什么,将鑫云环入了自己怀里。 柳辰很快就赶了过来,将绍渊抬回了他的起居室,发病后特别疲惫,他很快就睡沉了。 “柳辰,你可知朱果?” “不曾听说过。” “你跟小青去个地方,那里有一株奇果,我怀疑是朱果,你去看看,把它的样子画回来,我要让父亲看看,此物对绍渊大有裨益。” “好,我马上出发。”柳辰没有再多问一句。 新野,六月初,一间小饭馆内。 “你们听说了吗?阴家到长安送货的船翻了,船上的货一点都没有保住。”说话的是一个大汉,满脸的八卦之色。 “听说了,听说了,我家隔壁有人在阴家作坊做活的,说是这几天通宵赶工,想在规定的期限前再赶一批出来。” “我看悬,上次那船货我是看着上的,光丝绢就有五百多匹,这个时候到哪里去收生丝啊,我看阴家这次悬。”说话的是个脚夫打扮的中年男人,语气里既有惋惜之意,又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看来仇富心理,古今同一啊! 这时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说道:“应该会没事吧!阴家都富贵这么多年啦,家底子总是有的,实在没有货送,最多赔钱啦,又不至于走投无路。我听说最近阴家的那个大少爷正在各个商铺筹钱呢。” 阴家老宅内,不年不节的,居然聚了好多人,主位上的是现为家主的阴家大爷阴祥文:“各位,大家也都知道了,上月中,去长安送货的船出了事,幸好人都没有大碍,只是货都没了,本想再补送一批,可惜时间来不及了,现在大家看看怎么处理啊!” 因着此事,阴祥文已经多日没有好好休息,现在嘴唇都起了火泡。 “明达呢?这是他管的摊子,出了事他怎么不出来解决啊?他在长安时,生意都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出这样的事啊?不会是明达冲撞了什么了吧?赶紧给祖宗上上香吧!”说话的是阴五太爷长子,行四的阴恒,他一直对阴识主掌大局耿耿于怀,此时当然尽力的落井下石啦。 “四弟,明达他在外面忙,也是为了这事,再说货船翻覆,哪里是他可以预料的啊?” “父亲,现在货肯定是没法按时送过去了,按照当初的约定,我们要赔定金的10倍。我觉得还是现在抓紧时间筹钱,赶紧赔给人家,才能保住我们阴家生意的招牌啊!”一旁的阴丽雪提醒到。因为弟弟痴傻,她本是招赘在家,执掌门庭,故可以参加家族会议。 “妇人之见,说得轻松,这么大笔钱从哪里出?”又是阴恒,他今日似乎特别的不痛快,开口斥到。 “四叔,阴家的名声可比这笔钱珍贵多了,明达已经调齐了一大半了,现在还有些缺口,他正在想办法呢!”阴丽雪语气依旧很稳。 阴恒想起自己手下的一个掌柜提醒过自己的话,“阴大公子肯定会到各个店铺筹钱来解决此事,老爷还是要早做安排啊!”心中冷冷一笑,“要我皮毛铺子出钱,做梦!” 果然,随后,阴丽雪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四叔,明达手里的铺子能收拢的现钱都收拢了,您看看您手里能提出多少来啊?” “啊呀,侄女啊,实在是不巧啊,十天前,刚跟北边定了货,这不,我手里也紧张着呢,还想请总店支持支持的。” “是吗?”这时,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人,慢悠悠的说,“四叔,巧了,十天前我刚好看到小秦出门,就多嘴问了一声,想到最近家里出了事,需要资金周转,就给赤老掌柜的去了信,说此次的定货款要晚三个月付,我们和赤老掌柜合作多年,这点面子他肯定会给的,对吗?四叔!”阴识面上带着极为温和的笑容。 “你,你,你……”阴恒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阴祥文道:“这是什么道理,阴识凭什么插手我店里的事?赶紧把钱还给我!” “四叔,你掌皮毛生意以来,交给总店的利润一年不如一年,您是长辈,我也不想追究,不过总店每年给各房分钱时,也没有见你推辞过,怎么现在总店有难,你就不能出钱帮一把呢?”阴识没有让大伯说话,回道。 这时,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七十多岁的阴五太爷在一个随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当仁不让的坐到了阴祥文的旁边,看到目前阴家辈分最高的老者,堂上之人都行了礼。 “祥文啊!很多事情,我原来也不想说,不过今天这样,你们主家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恒儿接手皮毛生意那是族里定好了的,什么时候需要受一个毛头孩子来管制了?”阴五太爷连眼风都没有给阴识一个,明显段数高了阴恒好几个档次。 “五叔,这次也是没有办法,这个钱就算是总店借用了,等过了这个关,以后肯定还给四弟。大家都是阴家的,互相帮助嘛”在阴五太爷面前,阴祥文毫无家主的气势。 阴识在下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了好几句。 “是吗?都是阴家的就该互相帮助?”阴五太爷冷冷一笑,“还借了就还?你就不要欺瞒我啦!”随后他转头看向阴识,“你说,此次之后,阴家多久能恢复?” “五爷爷,”在阴五太爷看过来的瞬间,阴识非常好的管理了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就是喝特别乖的好孙子,真诚无比的说,“这次的损失虽然有点多,不过也不伤筋动骨,明年肯定就好了。” “老秦,你进来一下!”阴五太爷对着门外大声的叫了一声。 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应声入内,“老秦,你来说说。” 看到老秦进来,阴识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狠狠的盯着他,脸上一贯的笑容都不见了。 “五太爷,老爷,”老秦行礼道,看到阴五太爷示意的目光,接着说,“除了这船货出了事,上次送到颖川的货也出了问题,大少爷私下解决了,不过铺里的钱也基本空了,这次的事,赔款又这么多,这几天大少爷在外面是在卖田地的。”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阴识脸上阴沉的要滴下水来。 阴祥文还没有发话,阴五太爷又说:“阴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我……” “不是我不想和主家共患难,实在是你们的作为让人心寒呐!祥文啊,马上郡里的甄主簿过来,你有个准备!”阴五太爷语带神秘,暗暗得意的说。 “五叔,族里的事,你请甄主簿过来干什么?” “来了你自然知道!丽雪啊,去上点点心过来,大家坐了半天,都饿了,今天且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阴五太爷老神在在。 阴祥文一头雾水,谁也没有注意阴识嘴角一闪而逝的一抹淡笑。 第3章 颖川殷家 3,颖川殷家 甄主簿由阴五太爷的二儿子阴慎带入阴家正堂时,阴祥文等人都面色凝重,完全猜不透阴五太爷想干什么。 一番见礼之后,阴慎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本族谱,交到了甄主簿手里。 上面赫然写着《殷家族谱》四个大字。 “五叔,这是何意?” 阴五太爷没有说话,只是看了阴慎一眼,阴慎便跪到了甄主簿的面前,道:“甄大人,此乃我殷家族谱,我们这支根本不是新野阴家,而是颖川殷家,秦时因得罪权贵不得不举家搬迁,后为了逃避追杀,改为阴姓,得到当时阴家的收留,便一直以阴家旁支生活在这里了,一晃已两百多年了,”阴慎的长相很是忠厚,此时说起话来感觉非常的真诚,“我们一族一直感谢阴家的庇护之恩,这么多年来唯命是从,可是,他们……他们不让我们好好的过活啊!”说道此处,他眼中含泪,看了一眼甄主簿,又看了一眼阴祥文,“大哥,我们哪里还做得不好吗?在族中毫无地位可言,我哥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的打理皮毛生意,最后……族中小辈都可以随意欺凌,我们实在是……实在是……甄大人,颖川殷家也曾是世族大家,请大人允许我们脱离阴家,自行立族吧!”说完,阴慎跪伏在地。 甄主簿已经细细的看完了整本族谱,发现此谱脉络清晰,流传有序,心中已经信了大半,又看到跪在面前的人一脸悲戚愤恨,不由看向了阴祥文,“阴家主,你怎么看?” 阴祥文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一时只说:“这,这,万万不可能啊?” 这时阴恒突然反应过来,走到了弟弟旁边,也跪在了甄主簿面前,“求甄大人做主啊!我铺子里进货的钱都给他们抢去了,他们那里是把我们当一家人待的啊!” “阴家主,你看看此物。”甄主簿皱了皱眉,把族谱递给了阴祥文。 阴祥文接过后,翻来认真的看了一遍,他也曾任过廷尉令,自然懂得分辨,一看之下,发现果然是一本真族谱,绝非伪造。 到了这个份上,多说已经无益,最后连阴五太爷也跪到了甄主簿的面前,开始恳求殷家离族自立。 经过一番你来我往,在甄主簿的主持下,五太爷一家从阴家宗族离开,阴识需将上次拿的钱还给阴恒,鉴于手里没有现钱,把手里还留着的几处皮毛生意抵给了五太爷一家,此后阴家一切与殷家再无关系。 除了五太爷一支,阴家旁支中还有两支也跟着走了,一应文书弄妥后,五太爷趾高气昂的走了出去,一边还鄙夷的说道“阴家主家,我看你们怎么过这一关,哈哈……” 阴祥文气得两眼发黑,一口气差点没有上得来。 阴丽雪一边给父亲拍背顺气,一边向阴识使眼色,阴识见状,心里嘀咕一句,“不好,好像有点玩过了!” 临山居中,因鑫云传信,幽谷散人和仲世清带着几个弟子已赶到。 柳辰进山的第三日,青鸟飞回,带回了柳辰画的红果植株图。 经仲世清确认是朱果无疑,几人商定,做好准备,待柳辰回来,便一起出发采摘朱果。 距柳辰出发的第六日,天还未大亮,他回来了,形容狼狈,衣衫褴褛,身上还有些斑斑点点的血迹。 “只是探路,怎会如此?”绍渊这几日已经很是担心柳辰,终于盼得他回来,听见动静,赶紧出来,却见他是这般的狼狈。 “少爷不要担心,只是林中树木茂盛,这才如此,我睡一觉就好了。”柳辰安抚完绍渊,又用充满希翼的目光看向从隔壁走过来的鑫云,“是朱果吗?” 鑫云重重的点了点头,“散人和我爹爹也来了,你快去休息,明天带路,去摘朱果!” “绍渊,柳辰已平安回来了,你可以放心了,再去睡会儿吧!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呢!” 放松下来的绍渊也觉得有些累了,牵着鑫云的手回到了卧房,鑫云坐在榻边,轻轻的为他揉捏着头上的穴位,“头痛了吧!让你不听话,推卦本就伤神,你还反复去推。” 绍渊双目微闭,嘴角噙着笑,听着唠叨,“云儿,再不久,你就成老太婆了。” “哼,变成老太婆也是你害的,你不许说话了,快睡觉!” “云儿,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绍渊睁开了眼睛,眼中光华流转。 仲鑫云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映在了他黑眸的最深处,沉溺,温暖…… 室内寂然无声,一片温馨,弥散着淡淡的蒲草清香。 又睡了一个多时辰,绍渊醒来时,是苏顺候在一旁,待洗漱后,又将温着的早膳布好,方回禀道:“公子,姑娘有事出去了,交代让你多吃点,还有,无忧在外求见!” 绍渊端起药粥,边吃边让无忧进来,只听到无忧说:“公子,你布置的任务,我来回报。” 绍渊又盛了一碗粥,指了指凳子,说:“先吃点,再细说,这些日子你早出晚归的,辛苦了!” 无忧笑了笑,没有坐下,只是端起了碗,将粥一饮而尽,细滑绵软,香甜可口。 “公子,我到司隶已一个多月了,公子交代的几件事情,已经初步有了眉目,一是太守司马洪,年四十有五,文武全才,曾军中任职,家中一妻四妾,妻王氏,高门贵女,是新帝未出五服的堂妹,司马大人有两位少爷,三位小姐,两位少爷均由王氏嫡出,大少爷在卫尉任职,三位小姐有两个已经出嫁,最小的一个明年及笄,据说生得非常美,司马大人有意将她送入宫中,但是储君未定,还在观望,最受宠的是小公子,今年十岁,太守府此次招人,便是给小公子找伴读的,据说多家举荐,都不满意。” “选人的要求,之前不满意的原因,都弄清了吗?” “弄清了。”无忧从袖中掏出丝绢,递给了绍渊,“主要的我都记在上面了。” “无忧办事越发的稳妥了。”绍渊极快的浏览了一遍,夸赞道,“你让素恒准备准备,我写封信给褚先生,请他妥善安排。” 褚先生,现为河南郡主簿,约五十岁,早年受过两仪门恩惠,绍渊下山前,幽谷散人已经传过信。 “第二件事,朝中受到重用信任的基本都是王家的人,皇帝的堂弟王邑,王舜,侄儿王寻,皇帝长子,次子已故,三子王安体弱,成年的有四子王临,五子王兴,六子王匡,其中王临最得帝心,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心腹之臣,甄邯,平晏……” “短短时日就收集了这么多信息,着实不易。” “公子,这些都是面上的情况,细节还不够,我们还会继续打听的。” “把消息按类存于风阁。” “对了,公子,还有一事,甄邯多年来,一直在寻找自幼失散的女儿。” “甄邯此人,文名颇显,多次听夏自苍先生提起,对他极是推崇,听闻他沉稳持重,克俭自勉。” “他娶了前朝大儒孔光之女为妻,不曾纳妾,只有一个女儿,可惜多年前被家中恶奴偷走,杳无音信。” “为何特意提起此事?” “公子,我曾在集市远远看过甄邯妻子一眼,解忧与她有几分相似!” “竟有如此巧合?速派人打探清楚!” “公子,你何时去见褚先生?我好提前安排。” “此事不急,我与他书信往来多次了,合适的时候我会见他的,我们先分析一下已知的情况,看看下一步的计划。” …… 整整一日的时间,两人就在屋里谈个不停,一条一条的布置安排下去,一封一封的信笺由苏顺送到陈叔处,由飞鸟送出,太阳不知觉间已经西斜。 因为一味要紧的药没有了,鑫云带人出去寻药去了,而柳辰正在补眠,无人来提醒绍渊休息一下,午饭也只是随意的进了些,当眩晕突如其来的袭来时,无忧还在专注的说着什么,却看到公子突然脸色大变,随即失去了意识。 第4章 阴家家主 4,阴家家主 “公子,公子……”正在睡觉的柳辰,被一阵满含恐惧的叫声惊醒,翻身冲了过去,只见绍渊靠躺在椅子上,无忧惊惧的扶着他的肩。 如上次鑫云一般,柳辰给绍渊服了一粒药,又用内力为他疏解。 绍渊脸上的痛苦之色慢慢的褪去,眉头微蹙。 “少爷,是胸口痛吗?” 绍渊轻轻颔首,没有说话。 “柳,柳大哥,怎么办啊?”无忧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脸上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 柳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听到了绍渊微弱的声音:“无忧,别怕。” 鑫云购药回来时,绍渊已在榻上又睡了过去,无忧满面自责的跪在院中。 仲世清将手指从绍渊的腕上移开,说:“幽谷,你真的认为绍渊下山这个决定是对的吗?他过来还不足一月,心脉比在山上时又弱了几分。这样下去……”讲到此处,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我上次为绍渊推算,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当时不明白是什么,可是现在朱果出世,看来是应在此处了。” “爹爹,道长,可是短短几日,绍渊已经是第二次发作了。”鑫云进屋时,正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含泪说道,边说边坐到了榻边,用手抚着绍渊的脸。 “师傅,我在少爷身边,竟没有照顾好他,我……” “柳辰,不要自责,他不愿意身边之人因他而伤心的。”鑫云眼神没有离开绍渊的脸,却深知绍渊的心。 “辰儿,去把外面几个小子的事处理一下,一个个跪在那里做什么,他们没有见过绍渊发病,估计也吓着了。” “是,师傅,我没有怪无忧,只是刚才有点着急,没有顾得上他们。” 当晚,柳辰把无忧几人召到了一起,交代了在少爷身边时需要注意的一些事情,最后,将无忧和苏顺留了下来,“你们不要自责,今日此事,不怪你们,无忧,自强院的弟子中,你最年长,也最是稳重,少爷对你寄予厚望,你要尽快的成长起来,为少爷分忧,让他少劳心劳力,苏顺,你跟在少爷身边,务必细心,每次过于劳累,都可能会让少爷病情加重的。” 两个孩子慎重的点着头,此后,他们陪伴绍渊走过了人生的多少坎坷,都没有忘记此刻的郑重承诺。 越一日,天气晴好,散人等一行八人在柳辰的带路下,整装出发了。 绍渊一直送到了临山居的门口,“师傅,此行吉凶……可千万小心!” “无妨,渊儿不用挂心,六年了,这点你怎么还是放不开呢?唉,你的心疾难有起色,和此还是有关的,渊儿,修道修心,你何时才能体会?”幽谷散人眸色凝和的看着绍渊,眼中仿佛载着星辰大海。 “师傅,我……徒儿受教了” 鑫云看着有些茫然的绍渊,从他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云儿,我要无悲无喜,无惧无忧吗?如果这样,我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绍渊,不要多想了,唯心而已,不要强求,不要盲从,知己所愿,顺其自然。” 新野老宅内,此时厅堂还剩三人,阴祥文满面怒色的坐着,阴丽雪和阴识立在一旁。 “明达,你居然敢去卖祖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伯父,还有我这个家主吗?” “爹爹,不要生气,你听明达解释啦!明达,不要卖关子啦,快说,你想把我父亲气死吗?”阴丽雪一边劝父亲,一边向阴识翻了个白眼。 “伯父,我没有卖祖田啦,不过是给他们设了个套。” “此言何意?” “伯父,五爷爷他们近年来行事如何,不需我说了吧!自祖父过世后,他时时倚老卖老,眼里可还有主家旁系尊卑之别,还时时插手铺子里的事,丝绢、皮毛之事我就不说了,去年新谷种植成功,他们居然也起了觊觎之心,伯父,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插手的。”阴识难得的脸上没有带着笑容,特别认真的说着,“伯父,我们阴家想要一直延续先辈的荣光,假如连家族内部都无法团结一致,又如何安然度过目前的乱世?” 阴祥文听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看着阴识。 “爹爹,去长安的船没有翻,送颖川的货也没有出问题,这些都是明达给五爷爷设的一个套。我们想把有异心的人找出来,明达觉得这样比较省事。”阴丽雪不忍看自己父亲一脸懵的样子,直截了当的说。 “什么?”阴祥文更懵了,“先等等,让我想一想。” 阴识和阴丽雪互看了一眼,也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给他时间慢慢想去。 过了好一会儿,阴祥文说:“老秦是你的人,故意骗五叔的?” “不,老秦确实是五爷爷的人,他跟了三叔十多年,也算是个老人了,没想到却背叛了我们,我半年前才发现此事,所以我好好利用了一下,颖川的事就靠他传过去的。”阴识慢慢的说着,脸上的笑容特别温柔。 “颖川殷家又是怎么回事?” “半年前安儿来信,和我制定了计划,殷家的族谱就是他送回来的,确实是真的,不过殷家的后人早已零落,我做的不过是让族谱被五爷爷他们发现而已。伯父,翻船的流言是我让人传的,各铺子里的现钱是我故意抽空的,这笔钱我已经在长安、洛阳、凉州郡、益州郡买了粮铺,今年开始试卖新稻,接受预订,清水镇赤山周边的地,我都已买了下来,这里的土质,气候特别的合适,明年我要让我们阴家香米天下皆知。”说道此处,阴识不自觉的站了起来,意气风发。 阴祥文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侄儿,却又似乎为他所描述的未来而激动。 “伯父,此事我让大姐和我一起瞒了你,对不起啊!”阴识抱歉的说,“我怕你都知道了,就不急了,然后就骗不到五爷爷他们。今天这样的结果我挺满意的,皮毛生意都给他们一点都不可惜,三个月前我已经进行过人员调整,现在留下的才是我们阴家的精华。伯父,你放心,我们阴家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之后如果还想做皮毛生意,随时都可以的。” 阴祥文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心思缜密,思虑周详,处置果断……绍渊,绍渊,不过才十五岁啊! “好,明达,伯父支持你!你放心实现自己的梦想吧!我相信阴家在你的带领下会越来越好的!” “伯父,长安的商号才开始运作,我明日就回长安去了,等那边上了轨道,我再回来,大姐,总店这里,还是要辛苦你啦!” “明达,你是我们阴家开疆拓土的勇士,放心好了,大后方我会守好的!” 三个月后,阴祥文一力举荐阴识接任家主之职,自阴五太爷一系离开后,阴家内部已经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声音了,阴家最年轻的家主――阴识走马上任,时年二十岁。 第5章 思念 5,思念 茫茫青山,半山腰中有一大段坡度极缓的地段,左边是一大片无边的密林,右边是一条约三丈宽的溪流,水质清透,能清楚的看到水底嶙峋的石块,偶有三寸许长的银色小鱼游过。 空地上幽谷一行人正在休息,几人在打坐,时不时还打个呵欠,仲世清躺在地上,睡得很香。 过了一会儿,幽谷散人首先站了起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看了眼睡得天昏地暗的仲世清,不禁笑出声来。 等大家都吐纳结束,柳辰才道:“我说这林子怪异吧!我上次过来,幸好有小青不时的啄我一下,不然肯定会像林中的那些白骨一样,昏睡后被不知什么小兽吞食或者饿死的。” “幸好有仲先生的药,我们就这样安全的过来了呢!” “仲先生还不相信林子的厉害,居然尝了树木的汁液,睡到现在了还没有醒,门主,他不要紧吧!” “没事,脉象平和,估计能睡到明天早上,我们今天就在这里休整一下,明日渡溪。” “师傅,朱果离此地已经不远了,过了溪水半日可到,这个溪水特别的冷,水里的小鱼牙齿比刀还锋利,大家入水时要保持最好状态,将真力灌至全身。”说完,柳辰把裤腿提起,只看到他的两腿上伤痕累累,有几个口子深可见骨,“我上次入水时不知道,就吃了亏的。” 一夜无话,次日天蒙蒙亮,仲世清终于醒了,又被大家打趣了一番,他并不以为意,反而高兴的说:“此树太神奇了,我睡了这么久,毫无不适之感,云丫头心心念念要做好的安神丸,看来可以得偿所愿啦!” 临山居中依旧静谧,一阵悠扬的琴音从竹楼中飘出,宛若天籁,接着是一阵稚嫩些的琴音,一交一替,屋内,绍渊正在教解忧弹琴,鑫云趴在一旁认真的听着。 “解忧,这一段的手法你可明白了?回去之后,需多加练习。” “是,公子,解忧明白了,我先告退了。”微黑的俏脸上升腾着两朵红云。 “解忧,你弹得太好了,快赶上绍渊了。”仲鑫云不吝赞美。 “姑娘夸奖了,解忧与公子云泥之别,”解忧的脸更红了,“解忧告退了!” 屋中只余下绍渊,鑫云两人,绍渊笑着说:“我说要教你,你又不肯学,云儿,来,很简单的。” “唔,太难了,什么宫、商、羽……听了都头大,还不如背药方呢,我喜欢听你弹,阿渊,你再弹一首给我听嘛!” 一曲琴罢,余音不绝,鑫云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绍渊,绍渊抬起眼睑,秋水双眸中波光粼粼,他伸出自己的手,白皙纤长,“云儿!” “阿渊!”鑫云将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琴室之中,双手相握,四目胶着,两心贴合。 一直回到自己的居所,解忧的脸上仍挂着甜蜜的笑容,坐在小几上发呆,脑中不知想些什么。 “解忧,解忧,”来找她的林豫连喊了几声,都没有反应,便加大了音量,“解忧――” 解忧吓了一跳,瞪着林豫道:“干嘛呀?吓死人了!” “解忧妹妹,我喊了你好几声,是你神游太虚,没有听到。怎么,刚才学琴公子夸你啦?看你刚才笑的。”林豫打趣道,“公子待我们真好,还病着呢,都不忘教你弹琴。” “是啊,我偷偷学琴被公子知道了,见我喜欢就让夫子教我,出山后,他又亲自教我,公子还说,我学的很好呢!”解忧高兴地说。 “只要我们喜欢什么,公子总会尽力为我们办到,解忧,公子好些了吗?” “公子精神还好,有姑娘陪着,肯定会照顾好公子的。林豫哥哥,你找我有事吗?” “你帮我们补的褂子好了吗?” …… 自上次发病后,鑫云便不再让绍渊一人去议事厅了,每次都陪着一起,绍渊坳不过她,也就不再反对。 今日,一下收到了家里的两封信,绍渊很是高兴,明达把新野发生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听他给新米起了个“阴家香米”的名字,倒是直白明了。 “颖川殷家!”绍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讽之色,“阴五太爷一系受阴家奉养多年,家族为他们遮风避雨,让他们衣食无忧,不过是遭遇小小的危机,他们到真是薄情寡义啊!即便这样,明达还是给他们留了后路,血脉之情,总难割舍。” “感觉你说的明达好厉害啊!” “当然啦,阴家的生意全在他手上,这两年每个郡都有了阴家商号,我也很佩服他的。今年香米丰收,他下一步便会把精力放在香米的推广上,文叔马上去长安太学读书,会负责香米在长安的事情,去长安途径我们这里,估计很快就能见到文叔了!” 说到此处,绍渊拆开了另一封信,此信由驿站传递,已寄出了快一个月,是邓君娘写的,看来是一得知绍渊住到了河南郡就写了信,信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闲话家常,说了些绍湛和丽华的趣事,又关心了绍渊的身体。 绍渊握着信,仿佛母亲就在身边细细叮咛,鑫云很少看见绍渊这样放松的神情,内心也柔软了起来。 “看,这里还夹了张小纸条呢!”鑫云突然发现道。 字迹稚嫩,应该是丽华写的,果然,上面写到:“哥哥,又好久没见了,我和弟弟都很想你,母亲也是,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母亲生病了,过了一个月才好,可她不让我告诉你,我是求了管家伯伯,让他帮我把这个偷偷放进去的,哥哥,我害怕,害怕娘会和爹爹一样,哥哥,我真的好想你啊!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要保重身体,这几天,娘的身体已经好了!” 看完这一段,绍渊有着失落的看着鑫云:“云儿,我又离家一年多了,母亲卧病,我却无法尽孝床前,真是枉为人子!” “绍渊,夫人不会怪你的,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在你的话中,我可以想象她温柔的样子” “是啊,母亲待我宛若亲生,她身体一直不是太好,却一直将我养在身边,事事亲力亲为,特别是我病重的那几年,母亲为我流了多少眼泪。上次我见着母亲,她老了很多,想是父亲离世对她的打击甚重,弟弟妹妹也长大了,我真是好想他们!” “绍渊,不如把他们接过来吧,也好日日相伴!”鑫云提议道。 “对啊,我居然没有想到,还有刘嬷嬷和小南,省得柳辰日日相思。云儿,刘嬷嬷如同我的祖母一般,待我当真如珠如宝,现在嬷嬷老了,我要把她接过来,让她颐养天年,云儿,谢谢你!”鑫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兴奋的绍渊,看他的眼神更是温柔。 “小南现在的月份也比较好,胎儿正是稳定的时候,把他们接过来,可以让小南在这里生宝宝,真是太好了!” “云儿,我马上写信,让他们先做好准备,过几日柳辰回去,把他们接过来,也许还能和文叔一起过来呢!” 第6章 布置 6,布置 “陈叔,快让小青去谷中探探,父亲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上次柳辰第六日一早就到家了,可今日到现在还不见人,他们不会出事吧?”看着已经暗沉沉的天色,鑫云着急的来到了陈叔处。 “云儿,你别太担心,不会有事的,师傅出发时交代说可能会要八到十日的,柳辰上次只是探路,这次他们是需要等待时间采摘朱果。”绍渊也有些担心,但还是开解着鑫云。 “你们两个都不要急,门主走时带了几只传讯鸟的。刚才回来了一只,还没来得及让知离给你们送去,你们就来了,给。”陈叔递过来一只小竹筒。 “渊儿,朱果已得,正欲返程,吾等均安,勿念。” “云儿,你看,师傅他们都没事,已经返程了!”绍渊看了散人的传讯,松了一口气。 “绍渊,他们采到朱果了,太好了!”鑫云也顾不得陈叔在场,一看到“朱果已得”四个字就激动地扑进了绍渊的怀中,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泪盈于睫。 绍渊感受到了鑫云的激动,更是感动满怀,也紧紧的搂住了她:“云儿,我何其幸运,有你们相伴!” “咳、咳”一旁的陈叔见状,大声的咳了几声,把绍渊两人羞了个大红脸。鑫云在离开绍渊的怀抱后,扭捏的低着头,又让陈叔大笑了一通。 “好啦,好啦,不笑话你们了,现在消息也知道了,可以放心回去了吧!”陈叔目送一双璧人相携离开,眼中满含温柔,似乎又回忆起自己青春年少的岁月。 临山居的议事厅内,除了轮值的林豫,大家都围坐在绍渊的身侧,认真的听他说着什么。 “我刚才所说,你们都明白了吧!” “明白了,公子。” “好,你们就择日去办吧。办事途中遇到碍难,自己设法解决,每个人都要学会独当一面,学会保护自己。” “公子,我们都出去了,您身边怎么办?” “我身边有人的,你们不用挂念,在外多加小心便是。” “公子,自被您带回,我们的命就是公子的,能为您办事,我们很开心。” “任务重要,生命更重要。我要你们顺利的完成任务,更要你们平安的回来,无忧,每人发一个,生命遭遇危险时,可放弃任务,寻隐蔽处隐藏,将此瓶打开,会有人去相救的。”绍渊取出一些拇指大小的褐色小瓶,瓶口用蜡密封着。 各人取得小瓶,贴身收好,并不多话。 “无忧,将褚先生送过来的户籍文书发给他们。”绍渊又拿出几卷竹简,道:“你们每个人的生平都在这里,把它记熟了,这些就是你们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就是你们新的人生,别的事,就都忘了吧!无忧,由你去考核检验,通过了就可以出发了!” 无忧有些不赞同的看着绍渊,“公子,当时明明说这些让他们自己去想的,你就不要为这些小事劳神了,我们会考虑周祥的,这对于我们,也是一种锻炼啊!” 绍渊笑了笑,说:“也好,下次我就不管了,这一年多的学习,你们都很尽心,我是该相信你们的。无忧,以后消息搜集之事,与外界的联络,就都交给你了。大家外出后,要各司其职,我相信你们都会做好,记住,你们就是我的眼睛、耳朵和臂膀!” 近来,绍渊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好,说到此时,已有些神思倦怠,他挥了挥手,示意孩子们先离开。 “绍渊,有些事情,稍缓缓吧!近来,我觉得你很着急,是为什么呀?你昨晚,又在风阁里待了好久,是出了什么事吗?”鑫云一边给绍渊点按穴位,一边说。 “云儿,近期异象频起,灾祸连连,未来变数太多。我若不及早布置,怕乱象一起,再难从容。”绍渊将身体放松,斜斜地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哪次的乱世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只是想多尽一些力,多点准备,也可多一些安全。” “绍渊,你何苦将如此重的担子负于肩上,多累啊!” “云儿,师傅曾说,此乃天命……而我,确实也不愿随波逐流,不愿生死由人,至少我身边的人,我要能保护好。” “等朱果入药,你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绍渊伸出手,握住了还在替自己按揉的鑫云,“云儿,你不要担心,此局我已布了一年有余,不过依次落子而已。” 幽谷散人等一行八人,带着朱果回来的那日,是一个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晴日,小暑节气,院内的人正式换上了夏装,清乾、蒙义等第一批人已离开了临山居,奔赴向了各自的使命。 八个人神情疲惫,但透着欣喜,有几个人还受了些轻伤。 “师傅,你们受累了。”看到风尘仆仆的众人,绍渊心有歉疚。 “爹爹,你可回来了,我好担心啊!”一头扑进仲世清怀中的自是鑫云。 “傻丫头,好了,好了,爹身上脏,别把云儿的漂亮衣服弄脏了。” “我们都平安回来了,你们可以放心啦!” 洗漱干净,又休息了半日的众人神清气爽,晚餐时特意准备了好些个菜,还开了两坛陈年的“明夷春”,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渊儿,你如何有这好酒?”散人闻着酒香,忍不住问。 “离山之时,杜先生送的。” “这老酒虫居然舍得送你这么好的明夷春?我上次问他要了好多次,只舍得给我一小瓶。” “我上次在一书中解出了一个上古时期的酿酒方子,杜先生甚是欢喜,所以送了我好多好酒。”绍渊看到师傅馋酒的样子,故意炫耀道。 “师傅,这是馋酒了吧!”柳成笑着说。 “就是啊,幽谷,这一路上可听你念叨了好几次想喝酒了。”仲世清也笑着打趣。 “等你们尝了此酒,看看还放不放得下。”散人并不多说,却已频频举杯,这说几句话的当儿,已经三杯下肚了。 “幽谷,你这是想独吞这酒吗!快给我也来一杯。”仲世清赶紧拿起杯子,一口饮下,只觉得满口盈香,如同炎夏中饮入一杯最清透甘甜的泉水,直达肺腑,“好酒,好酒!” 其余人见状,也举杯就饮,一时,满室之间起伏着“啊,真是好酒”的声音。 绍渊含笑看着开怀畅饮的众人,也就着酒杯浅尝了一口。 陈年的明夷春,色如琥珀,酒的辛辣,经时间的沉淀已尽数散去,留有的是悠远的醇厚,带着清淡的梨花冷香。 等最后一道乳香果羹吃完,两坛美酒已见底,大部分人饮了十几杯,都已醺醺然,无忧带着他们先行就寝,屋中还留下散人,仲世清等几人。 散人酒量极盛,虽然饮得最多,但仍无醉态。绍渊只饮了两杯,此时觉得身体暖暖的,很是舒服。 “渊儿,此行比预想的顺利,我们不光取得一枚朱果,还收到了数种稀有药材,缠绵你多年的心疾应可以痊愈了。”散人一贯闲散的语调中,也带着些许激动。 “是啊,绍渊,你如何寻得如此宝地,山中珍奇颇多,居然还有守护青蟒此等异物。等它化蛟时所留下的皮蜕也好东西。柳辰啊,最多半个月,你记得再去一次,看看能不能找到,绝对是可以做成护身宝甲啊!那长虫太厉害啦……”仲世清兴奋的说着意犹未尽。 “世清,多话不说了,说朱果吧!”散人却出言打断了他。 仲世清将从不离身的小药箱,放到了桌上,慢慢的打开,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盒,在烛火的映衬下,莹莹流光。推开盒盖,一个果形圆润,色泽朱红,散发着异香的鲜果呈现在眼前。 “绍渊,云儿,这就是成熟的朱果,我们此行甚是顺遂,只等了两日,就成熟了,对付那青蟒虽费了些力气,但终究是平安的把朱果带回来了,果形完整,药效毫无损失。” 两人围着朱果仔细地观察起来,只觉果香盈鼻,神清气爽。 “爹爹,用以辅佐的药材都有了吗。” “都齐了,我明日便开始配置,云儿,你也跟着我,绍渊,这几日你好好休息,调整好状态,朱果百年难遇啊!” 两人均点头应是。 “明日,我就回门里去了,还有些要紧的事要办,我一早即走,渊儿,明日不必相送。” “师傅,”绍渊,柳辰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接着绍渊又说:“师傅,不多留几日?待渊儿用药吗?” “世清他们在你身边,我很放心,门内有几件要紧的事,我就不多等了。” 沉默了一小会儿,绍渊道:“师傅,那你千万保重!传讯鸟儿多带几只回去,有事情及时知会我。” 仲世清见气氛有些沉闷,又从药箱中取出一瓷瓶来,兴致勃勃的说:“快猜猜这是什么?” 大家的注意力又转到了瓷瓶上,鑫云撒娇地摇着仲世清的手臂,“爹爹,你又得了什么好宝贝,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嘛!” “绍渊,你就不好奇吗?”仲世清对着旁边笑着自己的绍渊说。 “我自是想知道的,伯父。” “来,我给你闻一下,你那般聪慧,应该能猜到。”仲世清举了举手中的小瓶,笑着说。 “爹爹,你的意思是女儿愚笨吗?我闻闻也能猜到吧!”鑫云不依的说道。 幽谷及柳辰自是知道里面是什么,只在一旁但笑不语。 绍渊嗅了一下,皱眉想了想,“有极淡的木香味,似木若兰,想是某种树木的汁液,却不知是何树。” 等鑫云凑上去想闻时,仲世清已将瓶塞塞好,将瓶子放回了药箱内,又拿出一根挂了几片叶子的树枝递给绍渊,同时说:“确实是树的汁液,不过我也不知是何木,等我回去再翻翻医书。” 绍渊结过树枝,一边打了个呵欠一边翻看了一下,眼神有些朦胧,迷迷糊糊的又说了句,“仿佛是九曲木吧,依稀在哪本书里看到过的……”话音未落,居然睡着了。 鑫云见他突然伏到了桌上,吓了一跳,急忙的去切脉。仲世清拦住了她说:“没事,他睡了,此汁液有助眠之神效,我看他脸色不好,是不是近日不易入眠?” 鑫云微微的点了点头,“每晚都是在汤药中加些助眠的药,才能够入睡,这总非长久之计。” “辰儿,你先送他回房去,我们也去休息了。”幽谷一直挺立的背垮了下来,面上露出了一丝忍痛的神情。 “幽谷,你就别再硬撑了,青蟒的那一尾巴,哪里那么好受的,走走,我给你换药去。”仲世清扶着散人。 “散人也受伤啦?”鑫云吃惊地问柳辰。 柳辰点了点头,一边把绍渊放到榻上盖上被子,一边说:“我们想先把青蟒引开,再去摘朱果,不想那畜生很聪明,很快就回来了,几个兄弟拦截不住。师傅摘了朱果,退避不及,被青蟒尾巴扫中,当时就震得吐了血,那东西发起威来,真是飞沙走石,锐不可当,幸好他见我们只摘了一个果子,怕别的东西趁机来吃剩下的果子,这才没对我们猛追不舍,我们当时是极狼狈的。” “怪不得散人明天就要离开,他伤得怎么样?” “休养一段时日应该就可以了。不过,肩背受伤,对左臂有些影响,师傅怕少爷自责,不想让他知道。” 两人叹了口气,看绍渊睡得很好,闭门离开,柳辰还交代侧屋里的苏顺,“少爷如果口渴,不要让他喝凉水,调些温的。” “是,”孩子中武艺最好,最细心的苏顺在柳辰的一番特训后,成了绍渊的长随,宛若绍渊的影子。 第7章 朱果 7,朱果 “小顺,什么时辰了?”看着窗外大亮的天色,绍渊有些不太相信的问道。 外间的苏顺听得声音,推门而入,“公子,辰末巳初,近来您难得睡得这样好!” 绍渊漱口后,饮了半杯茶,边想边说:“昨日我闻的果真是九曲木的汁液,我曾在一残本中看到过,‘有木九曲,其形若桑,其味若兰,安神助眠,用之慎之’,想不到竟是真的。” “公子,门主今日一早就回去了,仲姑娘和仲先生进了药室,柳大哥和谦少爷他们都去习武场了。”苏顺一边服侍绍渊洗漱,一边汇报一早的事情。 “小顺,早餐之后,叫无忧、解忧到风阁见我。” 风阁之中,绍渊穿了一身米黄色丝质长衫,腰上系一条青玉的腰带。长衫袖口宽大,袖口及襟口的同色宽边上,绣有一些水波纹,因苏顺尚未学会束发,绍渊的头发只用一条丝带系于脑后,站在满墙的木架前,捧了一卷竹简在看,时有清风吹入,衣裳及长发随风拂动,似要羽化而去。 无忧,解忧进风阁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美得让人不忍打破,却又虚幻得让人心生惧意。 此时,绍渊感觉到他们的到来,回身笑道:“发什么呆,快进来吧!” “是,公子!” 三人跪坐于桌前,谈了一会儿。绍渊鬓边的几缕头发总是调皮的滑到脸侧,看着绍渊又一次的将头发往后拢,解忧红着脸说:“公子我给您束发吧!您似乎不习惯这样呢。” “哦,解忧还会束发呀!”绍渊抬眼笑了一下。 “嗯。”解忧的声音更是低不可闻,她站起身来,来到了绍渊的身后。 “好吧,谢谢你了,小顺,你做别的事都那么聪明,这束发怎么还学不会啊!” 苏顺捂脸傻笑了一下,并未应答,只是将发簪,发冠递给了解忧,在一旁认真的看着。 解忧并未用发梳,只以指代之,很快的就戴好发冠,插上了发簪,也没说话,又红着脸回到了原位。 “解忧确有一双巧手。”绍渊夸了一句,又接着刚才讨论的事情继续了,谈完之后,问道:“解忧,你都明白了吗?” “公子,可是……可是,解忧不想离开这里。”她的声音中带着些哭腔。 绍渊轻轻地叹了一声,还未开口,无忧已道:“你不是说要帮公子分忧吗?当初公子赐你解忧之名,你高兴了那么多天,怎么现在又不愿意了?” “可我……可我在这里,也可以帮助公子啊!” “公子费心教导我们,难道是要你做个使唤丫头吗?解忧,乖!” “解忧,其实即使你现在不离开,可终有一天,你们也要离开我的,世上哪有不散之筵席!刚才我给你讲的事,你再细想想,这于你,是一个好归宿,于我,也是一个助力。”绍渊轻轻地拍了拍解忧的头,如同一个兄长一般。 当晚,解忧跪到了绍渊的面前:“公子,解忧想好了,我去甄府,但是公子,能过几天再去吗?”说完后,她鼓起勇气,仰起了头,难得得正视着绍渊。 绍渊示意她继续说。 “仲姑娘说带回了神药,不日,公子将恢复健康,我想待公子用药后再走。” 绍渊沉吟了一会儿,道:“也好,这段时间你也可以认真的想想,以后的打算。还有弹琴的技法,我再教你几日也是好的。” “谢谢公子!” 几日后,鑫云灰头土脸的终于出了药房,虽神情疲惫,但神色极是兴奋,“爹爹,明日就可以给绍渊用药了吗?多久可以起效啊?” “我也是第一次炼制此药,不知实际使用会如何,不过应有八分的把握。今晚我们先好好的休息一下,明日开始。” 待鑫云洗漱干净,已是月上树梢,不远处悠悠的传来一阵阵的蝉鸣声,树木花草清新的淡香静静的弥散着。进了饭厅,却见绍渊靠坐在椅子上,眉心微拧,正思虑着什么。 “绍渊,你怎么还在这儿?” 绍渊睁开双眼,微微的笑了下,“自是在等你!” “陪我吃饭吗!” “是啊!我以汤代饭,再多吃一回。” 桌上的食盒被打开,里面置着几碟小菜,一碗米饭,都是鑫云爱吃的。 “快吃吧,还都温着呢!” 鑫云觉得绍渊的语气神态与往日稍有不同,但确实饿的不轻,也未及多想,就着小菜大快朵颐了起来。 绍渊在一旁缀饮着苏顺刚送来的羹汤。 百忙中的鑫云吸动了几下可爱的鼻子,说:“今日这味丹参川贝乌鸡饮,火候不错,药效融合的恰到好处,小顺,你可以出师了。” 已至退一旁的苏顺笑了笑,并未多言,只是眼睛更亮了。 “云儿,专心吃饭,小心噎着。”绍渊伸手将鑫云嘴角沾到了一点汤汁擦去,又道:“现如今,谦儿吃饭都比你好了。” 一餐完毕,绍渊牵起鑫云的手,“云儿,陪我走走吧!” 两人相携漫步于花圃和小湖间的小径上,夜间的清风已褪去了白日的暑气,湖中碧色的荷叶层层叠叠的铺陈着,在一轮明月下随风缓缓地晃动,一支支的荷花亭亭玉立。 “林静闻蝉鸣,风微沐荷馨。疏云伴孤月,明朝可堪凭?”绍渊轻声地吟几句,停一会儿又道:“云儿,真盼得此刻,你我已苍颜鹤发,已携手度过几十年安乐人生!” “绍渊,你是怎么了?” “云儿,我怕,我怕我身边的人因我而……受到伤害……” “绍渊,你别多想了,到底怎么了?” “云儿,你告诉我,师傅是不是受伤了?”绍渊停下了脚步,借着皎洁的月光,看着鑫云。 “没有的……”鑫云还没说完,就看到绍渊有些伤感的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声。 “云儿――,别瞒我,师父他,究竟怎么样了?”绍渊的双眼仍看着鑫云,见鑫云没说话,又道:“这么多年来,师傅一直想为我根治心疾,其心之切,远在我之上。现在终于有望成真,他怎么可能不留下来亲眼看着,定然是身上有伤,怕我发现,这才匆匆回山的……我虽不通医道,但这么多年来,也算久病成医,师傅那日气色并不好……云儿,你还要瞒我吗?” “绍渊,”鑫云扶住绍渊,“散人是受了伤,你不要担心,爹爹说了,只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是真的!”看到绍渊脸上浮现的淡淡悲凉,鑫云又加了个肯定的语气,“散人就是怕你这样,才不告诉你的。” 绍渊闭了闭眼睛,停了停,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不多想,既成事实,多想无益,反而辜负,云儿,我懂的……只是云儿,以后什么都不要瞒我,好吗?你们怕告诉我实情,让我有负担,可是瞒着我,我会凭空乱想,不是会难过吗?” “绍渊,我答应你。”鑫云将自己偎入了绍渊的怀中,双手抱住他的身体,脸轻轻的贴着他的肩上,拥着的那个他,一如往昔清瘦单薄。 当晚,在仲世清的屋中,几人正在商量第二日的治病细节,当然,主要是仲世清说,另两人听,一直把治疗的过程,反复琢磨了好几遍,这才作罢。 “爹爹,为什么这么着急开始啊,你那天不是说绍渊近来有些疲惫吗,可不可以再调养一段时间,再用药?” “云儿,《黄帝内经》中关于心疾的内容可还记得?” “嗯,病在心。愈在长夏,长夏不愈,甚于冬……”仲鑫云沉吟着背了起来。 “长夏本就是一个于心疾有利的时候,现在正是长夏,是为天时,我们成功采得朱果,是为地利,你和柳辰都长时间照顾渊儿,对他的症状了如指掌,是为人和,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我当然要抓紧时间了。没几日就入秋了,况且,渊儿此病,又岂是调养几日就会好转的,只会越拖越严重啊!” “是啊,这一年多来,少爷汤药不断,日常生活也极为小心,可他还是一日弱于一日了。” “明日就用药吧,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定会很费精神,来不得半点的疏忽。” 第二日,仲世清带着药丸,来到了绍渊屋中。绍渊已洗漱完毕,穿着白色的里衣,坐在榻前和无忧几人交代着什么。 “渊儿,你又在忙什么?不是让你多休息的吗?” “伯父,一些事情要交代下去,我也好安心用药。柳辰,我用药后昏睡的时候,一切事情,由你主理,正常进行,明白吗?” “是,少爷,你放心吧!” “无忧,我交代你的事,切不可疏忽,除了知离,小顺,小谦和你,其余之人,让他们尽快出发,不要再耽搁了。” “是,公子,我会按你要求办好的。” “解忧,琴艺技法,我都已授于了你,你极有天赋,之后也不要荒废,我服药后,你就去吧!” “是,公子,解忧先拜别了!”随后她跪了下来,深深的行了一个礼,眼泪顺着睫毛滴下,隐入蒲草之中。 “无忧,把解忧交给褚先生。” “伯父,云儿,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第九章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1) 1,治病 屋外,没离开的几个孩子静静地立着,虽然绍渊让他们尽快启程,但他们都如解忧一般,希望看到公子的康复。 屋内,几人做着细致的准备工作,倒时绍渊很清闲。 “我也是第一次使用此药,不过看前人记载,似乎服药后有极强的痛感,柳辰,苏顺,你们俩要防止绍渊乱动,就护在他身边。云儿,你准备好银针,有什么情况,听我的话,及时出手,不要有一点犹疑,明白吗?”仲世清的神色非常严肃,又把一些需注意的事项交代了一遍。 “是!”三人同时沉声回答。 屋内的一应杂物都清了出去,床榻上铺了一块干净的麻布,榻边小桌上,整齐地摆着一摞一尺见方的粗布,还放着一套银针和一把薄薄的利刃,闪着冰冷的寒光。 “爹爹……”到了临头,鑫云却有了些关心则乱的慌恐。 “云儿,镇定,把心中的杂念排除,如同以前你跟在我旁边那样,就好了。” 鑫云深深地呼吸了几下,定了定神,“嗯,爹爹。” “就按我们昨日说的办,我们已反复推敲,应当不会有事的。”仲世清安慰道。 柳辰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屋内飘起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味。 “九曲木?”绍渊问。 “应该是,你先服下,可少些痛楚,再将此药丸服下,此乃朱果入药而成的。” 绍渊依言服下,一会儿就沉沉的睡着了。 仲世清神情凝重地坐在榻边,手按在绍渊的腕上,感受着他的脉相,室内一片寂静,只听得绍渊清浅的呼吸声。 约过了半个时辰,仲世清站了起来,将绍渊的衣服拉开,露出了胸口白皙的皮肤,“云儿,过来。” 鑫云将银针递给父亲,只见仲世清速度极快的手起针落,绍渊胸口的几处穴位上已插上了银针。 “云儿,刀。” 仲世清接过那薄薄的小刀,在绍渊的左胸处切入,切口不大,但入刀极深,约成人小指长度的刀刃已尽数入肉,鲜血瞬时涌了出来。鑫云用备好的手巾在旁按压,一会儿就用去了好几块。 仲世清将一粒黄豆大小的暗红色小珠从切口放入,将其送入刀口的最深处,又迅速将小刀取出,“云儿,止血散,同时以针辅助止血,快!” 仲世清将整瓶的止血散都撒在了绍渊的伤口上,被鲜血冲去了大半后,血流之势,终于见缓。仲世清又取出一瓶色更深些的止血散,撒了小半瓶在伤口上,用一卷长布将伤口认真地包扎了起来。胸口的白布上隐隐的透出了血色,却并不再扩散,几人轻轻地松了口气。 “第一关已顺利度过。朱果核已放入体内,伤口的血也止住了。”仲世清像是对柳辰等人解释,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第一关过了,那么第二关又是什么?”柳辰关心的问。 “刚才给他服用的药,是由朱果为主药制成的,而朱果的神奇之处,更在于它的核。绍渊的心脉中多有淤堵,朱果之核的药效便是祛瘀堵生经脉,辅以药物的润扬,使新生经脉正常工作,这个过程约十日,体内经脉重生,不亚于削皮之痛啊!” “不是还有九曲木嘛,让少爷睡着,就感觉不到了吧!” “九曲木虽有助眠奇效,但也不可时时服用,再说,经脉重生之剧痛,怕是九曲木也无能为力啊!” 果然如仲世清所料,又过了一会儿,尚在睡眠中的绍渊已因疼痛而发出了呻吟声,眉头紧紧的皱着,睫毛轻颤。 “柳辰,你们护好他,不要让他动弹,防止伤口裂开。” 柳辰,苏顺一人一边将绍渊的身体紧紧的按住,感受到手下的身体在不停的颤抖着。 又过了一会儿,绍渊醒了过来,立刻感觉到了胸口内外火炙般的疼痛,他下意识的将牙齿紧紧的咬住,将呼痛之声咽于喉间。 “绍渊,你醒了。”一见绍渊睁眼,一直在边上的鑫云又上前了一步。 绍渊扯了一个笑容,却没有开口,脸上满是因疼痛而流出的汗水,不一会儿就湿了头发。 “爹爹,绍渊这样痛,你想想办法吧!”鑫云心痛的对着父亲说。 “没有什么好办法,再忍忍吧,两天后就会好一些的。趁现在还疼得不厉害,再让他吃一些东西,服点参汤。” 绍渊面色惨白,里衣尽湿的躺在榻上,鑫云喂了他半碗精心调制的膳食,又服了一点百年老参的汤汁,忍受着似乎无穷无尽的痛苦。 突然,柳辰感觉到绍渊的身体剧烈的一阵痉挛,两人几乎压制不住。就听的绍渊忍不住的惨叫出声,胸口布条上的血渍又向外晕开了一点。 屋外的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吓了一跳,心都紧紧地揪了起来。 “爹爹,怎么办?”平素很冷静的鑫云,今天如同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双手抱着已昏厥的绍渊的脸,珠泪滚滚。 仲世清切了会儿脉,说:“无妨,朱果之核开始发生效用了,这样剧烈的疼痛会有十几波,柳辰,你们二人千万要注意。即使昏厥,疼痛也会使他的身体痉挛,千万不可让他改变姿势,会影响药效的,明白吗?” 柳辰,苏顺二人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神色,“请放心!” “云儿,你别哭了,这是必须的过程。渊儿缠绵病榻多年,你总不希望他一直这样吧!都会过去的,乖,别哭了!” 果然和仲世清预料的那样,在两天里,那样剧烈的疼痛共发生了十三次,间隔的时间有长有短。绍渊有时会清醒一下,但每次都又会因疼痛而昏厥。醒来时,鑫云就会喂他几口参汤和水。一天多的功夫,绍渊的脸已凹陷变形了,身上的毛孔中也隐隐有些血珠渗出。 如噩梦般的两天终于过去了,此时的绍渊并非昏厥,而是疲惫之极的安睡。榻边得四人眼中都布满了血丝,一脸的疲色。 “柳辰,你们可以去休息了,渊儿的情况已经正常。你去和外面的小子说一声吧,叫他们不要围在门口了。” 两人外出后,将其余人劝回,也并没有走远,就在外间的榻上和衣而睡。 “云儿,你也去休息一下吧,看你眼睛肿得!” “我不去,我就在这儿。”鑫云不肯离去,握着绍渊的手,趴在榻边休息。 仲世清又仔细地切脉,检查了一遍,呼出了一口气,也在屋里的小榻上休息了。 等仲世清醒来的时候,已将近子时,绍渊仍睡着,气色稍好了些,苏顺静静的盘坐于榻边,闭目养神,仲世清才一动,苏顺立刻睁开了眼睛,轻声问道:“仲先生,公子如何了?” “第二关去瘀生经关已顺利度过,下面就看伤口的复原了,你们一定要好生照顾。” 两人说话的当口,仲鑫云也醒了过来,轻轻的抚摸着绍渊的脸。 “仲先生,云姑娘,你们也去进些饮食吧,柳大哥已经准备好了,我在这儿守着。” “也好,云儿,先吃些再来。”仲世清拉起鑫云,因坐的久了,鑫云的腿麻麻的,被这一拉,差点摔了一跤。 饭后,鑫云又来到绍渊的屋里守着。 第三天一早,旭日的晨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在地上拉出个长长的光影。绍渊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那种难以言表的疼痛已不复存在,他松了口气,感觉到了随着自己的心跳,从左胸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几年来如影随形的憋闷感,已消失不见,连带的呼吸也轻松了起来。微微地偏过头,就看到云儿趴在自己旁边的美人榻上,一手握着自己,眼角还有一丝隐约的泪痕。 “云儿啊,此时,我可以许你一生了。”心中默念,便想伸出手为她拭去泪痕。 手才一动,鑫云就一下子醒了过来,“绍渊,你怎么了?”刚说完,就看到邵渊正静静地看着自己,温柔而缠绵。 “绍渊,你醒了,还疼吗!不难受吧……”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之后慢慢消散在了邵渊含笑的眸子间。 “云儿,我没事。”声音虚弱,几乎微不可闻。 鑫云却听得宛若天籁。 “别哭,云儿!”绍渊勉力伸手,欲为她拭泪,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 鑫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流泪了,这几天来似乎将自己半辈子的泪都流光,她俯下身子,将脸靠在了绍渊放在榻上的手边。 绍渊轻轻的用手指拂过她的脸,如同抚摸着稀世的珍宝。 “绍渊,你别说话,安心的养着,爹爹说朱果的药效发挥的很好,等到伤口恢复你就可以痊愈了。”鑫云看绍渊又想说些什么,赶紧阻止了他。 绍渊笑着应了,张口无声的说了个“好”字。 过了一小会儿,绍渊又睡着了。 又这样过了几日,绍渊的情况越发的好了,不再整日昏睡,食欲也明显好转。仲世清在例行的诊脉后,高兴的说,“这几日都没有发热,最后一道难关也过去了,渊儿,伤口长得不错,再过几日就可以下榻了。” 第2章 康复 2,康复 经仲世清的允许,苏顺帮绍渊换了一件洁净的里衣,治疗时毛孔中渗出的血渍也都擦拭干净。他整个人虽然还苍白憔悴,但精神已好了许多,说话也有了些力气。 “我感觉好多了,多少年都没能这样轻松的呼吸,真是辛苦你们了!” “渊儿,你还是要多休养,即使恢复后,也不要过于劳累,你的底子总是比一般人要弱些。这么多年来病体磋磨,元气大伤,幸好你还年轻,此后要善加调养,朱果虽有奇效,但终是凡药。” “我会多注意的。” 仲世清走后,绍渊闭目养神,室内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小顺,柳辰哪天走的?” “今日是第五天,他出门时公子还在昏睡。” “按脚程,他今天该回来了。等他回来,叫他来见我。” “是。” 到了傍晚时分,鑫云陪着绍渊在榻上一起吃晚饭。一餐结束,绍渊新换上的里衣又被汗湿了,擦洗更换之后,柳辰也洗去了一身的风尘,过来见他。 看到少爷气色,果然比五日前有了明显的好转,心中大定,脸上也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情。 “长安情况如何?” “与少爷所料的差不多,长安城面上繁华如昔,内里却矛盾重重。识少爷此次是因私下用五铢钱而惹上官非,现在已顺利解决了。” “商号没事吧?” “被封了几日,给官老爷递了些钱,现在已经重新开张了,识少爷让你不要担心。” “明达在长安游学已一年有余,自是可以逢凶化吉,是我关心则乱,小瞧了明达,这么着急的让你过去。” “长安城内确实繁华,太学也名不虚传,识少爷现如今和之前真的大不一样了,风采出众,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呢!少爷,你养好了身子,也去长安太学看看吧!”不知阴识有怎样大的改变,让柳辰这样的感慨。 “我却是不必了,门中的夏先生等大家,无一不曾在太学授课,我已在他们座前学习多时。不过,倒是可以去长安游历一番,老师曾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会有有机会去的。” “少爷,你先休息吧,知道识少爷一切安好,你可以安心了。” 说了这一阵的话,绍渊也确实有些疲倦了,躺好后,不一会就入睡了。 不久后,解忧悄悄的进了屋来,轻声对苏顺说:“顺哥哥,我马上就要离开了,想再给公子磕个头,不知这样一别,何时还能再见,你跟在公子身边,一定要保护好公子啊!” 苏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给了解忧一个和公子相处的时间。 屋内只剩下熟睡的绍渊和忧伤的解忧。 解忧轻轻的走了过去,跪坐在了榻边的蒲团上。此时的绍渊,鼻息沉沉,由于失血的原因,脸色依旧惨白,下唇有着明显的齿痕,让人不住想到服药初的那两天,屋里传出去的几次抑制不住的惨叫声,定是在强忍无果时才发出的,解忧心中一痛。 “公子,自你将我从死人堆里救回,我便认公子为主了,这一年多来,我认真学习,甘之如饴,虽不常与公子见面,但公子对我的再生之恩,我永铭记于心,总想着能为公子做些什么。这次出谷,公子赐我‘解忧’之名,当真让我欣喜莫名……公子你说,去甄府,于我是一个好归宿,于你也是一份助力,可我最想的却是,永远在你身边,看着你的背影……”解忧痴痴的望着熟睡中的绍渊,只觉脸上一片湿意,“可是,如果我真的只站在你身后,看你在乱世中苦心孤诣,痛苦挣扎,我又如何忍心……我知道公子让我去甄府是为我好,公子,你放心吧,我一定能为您解忧的……再让我为你束一次发吧!” 当日,无忧把解忧送到了褚先生府上。 几日之后,甄邯府上寻回了丢失十年的小姐。 据说是被恶奴偷走后,将其转卖,几经转手,后来做了一个歌女的丫鬟。歌女从良后将其带出,却在回老家途中遇难而亡,甄府小姐一人流落街头,以从歌女处习得的一手琴艺沿街乞讨,一次在街头卖艺时,恰巧被甄邯的一个老友碰上,惊见此女与甄夫人有七八分相似,他恰好知道甄府小姐的事,一番辗转,甄府小姐顺利寻回。 而在临山居中,绍渊在卧床半月有余后,终于被允许下榻了。 胸口的刀痕已变成一条暗红的疤,但每次身体稍稍移动,仍扯得伤口隐隐作痛。经过这些天的修养,绍渊的起色好看了许多,凹陷的双颊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今日,他穿了一件宽松的米色长衫,在苏顺和鑫云一左一右的扶持下,在花圃边的小径上慢慢的散着步。 “云儿,伯父准备回子规山了?” “爹爹说,明日就回去。药堂之中也有许多事情,你上次和爹爹说的重开药铺行医的事,爹爹考虑得差不多了,等他回山后,就按你说的着手去办。” “小顺,你马上去录阁的药柜中取那卷标注“五”的书册交给仲先生,是我之前写的关于开设药铺的建言,给他作为参考吧!” “绍渊,我们走了有半刻钟了,先到凉亭中休息一下吧,身体的恢复也非一夕之功。” 在花圃和荷塘旁的一个小坡上,建有一凉亭,亭四周被前主人植满了紫薇花,其中有几株已有了百年的树林,约孩童腰围的粗细,枝头密密的开着花儿,有浅白色、有粉紫色、有深紫色、有紫红色,很是热闹。偶有微风吹过,飘落下一些细小的花瓣来,洋洋洒洒地落在两人的发际,肩头。 凉亭的石椅之上,鑫云放了软垫、靠枕,扶着绍渊小心的坐好,又取了一方丝绢,擦了擦他额间的微汗,转身到中间的石桌上倒了一杯茶水,端到了绍渊的手中。 绍渊并不言语,只是含笑看着鑫云的忙碌,也许,幸福便就是此刻这样吧! 新野,阴府之中,收到了阴识的随从传回的信件,得知阴识在长安惹了官非而焦急,阴家大爷阴祥文,二爷阴祥武及夫人们,还有阴识成婚不久的妻子都在正堂中商量对策。 “大伯,夫君,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识儿从来没有受过苦,这牢狱之灾他能顶得住几日啊?” “弟妹,别急,我在长安有几个故交,已写好了几封信,让阴岭跑一趟吧!”阴祥文道。 “大哥,自古以来,人走茶凉,你我已离京多年,早年的故交,现如今也不知怎样了!” 阴识的妻子吴氏焦急的侍立在阴二夫人的身后,泫然欲滴。 …… 正说着,下人引着刘秀进得屋来。 “阴老爷,我今日收到了安儿的传书,说明达之事已经解决了,怕你们消息得的迟,凭白的担心。” “真的吗?太好了!”阴二夫人,也就是阴识之母,激动的站了起来。 “是的,夫人!”刘秀递过一张巴掌大小的布帛,上书有几行蝇头小楷,“转告吾伯父,明达平安,勿念,柳辰不日返家,可诉详情,另,吾之痼疾已愈,期家母安心。” “文叔啊,我这儿才得到明达出事的消息,安儿怎么会这么快就给你传信说事已解决?” “阴老爷,安儿曾使柳辰带给我几只鸟用以传信,也不知是怎么调教的,那鸟儿只认得我,估计明达一出事,安儿离得比较近,消息得的比较快,怕你们担心,所以事情一解决,就派鸟儿传信过来了,自然比随从的两条腿跑得快些。” “信里说,痼疾已愈,不知具体如何?”阴祥文又问。 “是啊,安儿去岁返家时,消瘦羸弱,如今痊愈,真是一个好消息啊!”阴祥武接道。 “这是我今年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我叔父让我去长安游学,刚好等柳辰回来,我和他一同启程,先去河南郡看看安儿。”刘秀高兴的说。 “你快去梧桐苑,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三弟妹吧,我也要去给三清上人上柱香,谢谢他护佑我的识儿!”阴二夫人说。 “你去河南郡见到安儿,让他也回府看看,他这一走多年,虽说承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可能有些身不由己,但他的根总是在阴府的。”阴祥文说。 “阴老爷,安儿非常挂念家中,只是一直体弱,不堪劳累。去年回来一次,回到山里又病了许久,几次在生死线上徘徊,若非身体所累,他肯定会回来的。” “我也不是怪他,只是看三弟妹和两个孩子思念很苦,常常提起。” “月前,安儿来信,说要接他们去河南郡,让姐姐问阴老爷的意思,姐姐却没有答应,说是故土难离,绍湛要为三爷传嗣,也不好无故离开老宅。” …… 得知了绍渊身体恢复的消息,邓君娘非常开心,不仅在晚膳时饮了几杯酒,还在第二日就到了阴祥书的坟前,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夫君。 而林嬷嬷和小南已收拾好行装,只待柳辰归来。 “娘啊,我们为什么不去兄长那里?”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丽华,睁着她圆圆的大眼睛问。 “绍渊当年是无可奈何才离开这里,这里是我们的根啊,怎么能随意舍弃,再说了,你的那些手帕交,祁家小姐,林家姑娘的,离开了就都见不着了。” “可兄长孤身在外,肯定也会想念我们,会孤单的。” “雏鹰大了,总要自己飞翔,你兄长自小素有志向,若非身体不好,早已才名四播了,如今,他已恢复健康,我只盼他平安快乐,一偿所愿,偶能相见便可。母亲年纪大了,只想留在这里陪着你们的父亲,湛儿和你,总有一天也会有你们自己飞翔的天空。” “娘,丽华懂了。” “湛儿,今日功课如何?” “回母亲,夫子所教,我已学会了。” “你们秀舅舅马上就去长安游学了,长安太学乃天下学子心中之圣殿。你们的父亲未能去那里寻求学,一直引为憾事,湛儿,你要努力呀!” “是,母亲,湛儿会努力的。” 第3章 岁月静好 3,岁月静好 新野,刘府,刘演(刘秀兄长)和叔父在厅中议事。 刘演年已三十,长得虎背熊腰,身高与柳辰相若,留着寸许长的胡须,透着一股子的霸气。 只见他对着叔父行了一礼,道:“感谢叔父为文叔求得长安太学的入学机会,这孩子实在是不懂事,一天到晚的也不干正事,天天混在稻田里。我们刘家祖先文治武功,天下无双,作为刘氏子孙怎么能甘于整日侍弄庄稼!希望去长安进学,能让文叔长长见识,开阔胸襟。” “伯升,祖先的宏图霸业已零落至此,也不要多去想这些了,乱世之中,自保为上,兄长将你们托孤给我,我自然会尽心尽力。文叔确实过于痴迷农事了,我希望他去长安能更好的看清目前的时局,伯升,你们兄弟两个性完全不同,你行事果决,但过刚易折,文叔不同,他性子软一些,但是只要他想干的事,却从不会半途而废,我希望他增长见识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然后努力去做。” 临湖小亭之中,偶有黄叶飘落。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到来了,亭边的紫薇花仍开的很是热闹。 绍渊穿着玉色的夹衫,与鑫云相对而坐,手中拿着一卷竹简,边看边想着什么。 “无忧,解忧现在怎么样了?” “回公子,甄大人一家都颇疼爱她,尤其是甄夫人,对其百依百顺,恨不能将十年来对女儿所欠的好一下子都给了解忧。公子,你就放心吧,解忧素来聪颖,不会有事的。” “传话给她,交给她做的事,先不急着办。这么多年来,她都孤单一人,也该多享受享受这父母之爱。其他人怎么样了?” “素恒在太守府中也很顺利,小公子进学也带着他去,算是小厮兼书童了。” “让素恒千万小心,万不可漏了学过武的事。司马太守,善察多疑,别露了行迹。他现在只需认真做好小公子的玩伴即可,切不可擅自行动。” “素恒知道怎么做的,公子给他的任务本就是扎根太守府,获司马洪信任,他不会妄动的。” “其余各处可有消息传回?” “都已经安顿下来了,有的从军,有的从商,公子让他们安全融入,不拘途径,公子,你知道清乾做什么了吗?” “嗯?”绍渊挑眉问道。 “他投了一家道观,他不是跟着公子学习了几天易理嘛,居然让那个道观的观主收成了关门弟子,说他骨骼清奇,道缘深厚。” “清乾确实有几分道缘,这也是他的机缘。” 两人正说在兴头上,一旁的鑫云却不愿意了,“绍渊,我让你从风阁出来,是让你休息一下,陪陪我的,哪里是让你把凉亭当风阁的呀。” “好,我们不谈了,无忧你先去吧,这一向你也累了,今天去休息一下。” “公子,还有一事,褚先生是明日去见吗?” “对,你去安排吧。” 等无忧走远,凉亭中还剩下绍渊和鑫云两人。苏顺早就识趣的离凉亭远远的了。 鑫云撅着,嘴巴终于恢复了原状。 “林嬷嬷他们下午能到这儿,你怎么明天还外出啊?不陪陪他们吗?” “他们车马劳顿,明天让他们好好休息一天。我见过褚先生之后,也可以闲一段时间,好好的陪陪他们,也陪陪你,来了河南郡这么多日,我们还没有一起外出过呢!你想去哪里玩,这两天你好好的想一想吧!” “我以前跟着爹爹在城中行医,四处景致早就看过了,倒是你,从来没有游玩过,就让我带着你好好的游一游这河南郡吧!” “还记得小时候,文叔带我放纸鸢,抓小鱼,这一晃,快十年了,这些年,总想着哪天我也要随心所欲的奔跑,没有顾虑的笑闹,真想再和文叔回到玉带河边,放一回纸鸢啊!” “等这里的事忙好了,你回新野看看吧!看看你母亲,弟弟,妹妹们,还有你的好兄弟们!” “云儿,到时候你能和我一起回去吗?你说,我用什么聘礼向仲伯父提亲呢?是请师傅去提还是请夏先生去提?云儿!”看着鑫云果然红透了的俏脸,绍渊笑容中满是温暖。 “我和你说正经的呢!”鑫云羞恼的捶了绍渊一下。 绍渊却用手捂住胸口,闷哼了一下。 “你怎么了?”鑫云吓了一跳,赶紧去切脉,被绍渊趁机握住,“我没事,和你闹着玩的,不生气哦,我刚才和你说的也是正经事啊!” 鑫云任他握着自己的手,绍渊一贯寒凉的手,此刻却很温暖,让人安心的暖。 “云儿,我刚才说的事,你可愿意?我想请师傅去向伯父提亲,今年三朝(春节),我们去新野成亲吧!” 鑫云没有说话,只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第十章 桑之未落,其叶若沃(1) 1,老家来人 当日下午,柳辰驾着马车来到了临山居,刚下车的林嬷嬷就看到在院内微笑相迎的绍渊,激动得老泪纵横:“安儿少爷,安儿少爷!” 现如今,林嬷嬷只到绍渊耳垂的高度,绍渊的视线落在了她花白的头发上,回想起自己幼年时经历的种种,双眼朦胧了起来。 他如同小时候嬷嬷哄自己那样,轻轻的拍着嬷嬷的后背说:“嬷嬷不哭,我们又见面了,该高兴啊!” “我的好少爷,嬷嬷好想你呀!” “我们先进屋再说吧,嬷嬷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累了吧!” 等一行人来到屋中,各自坐下时,林嬷嬷还是牵着绍渊的手,不肯放开。 “少爷,你身体真的全好了吗?没骗嬷嬷吧!” “嬷嬷,我真的好了,你看看我!” “我苦命的小姐啊,你听到了吗?安儿少爷已经好了。”林某某又想起自己那个将绍渊放到怀中,给了自己“护他平安”嘱托的小姐,又是一番感慨,“少爷,你还是太瘦了,从现在开始,嬷嬷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少爷要养的胖胖的。”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郁闷的声音,“安儿,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啊?枉我还想要给你个惊喜,一直期待着看你惊喜的样子呢!”随着这个声音,一个英武的青年进得门来。 “文叔!!!”绍渊难得的跳了起来,奔到了门口,一把拥住了他,“文叔,真的是你!” 刘秀比绍渊要高一些,肩宽体健,皮肤带着些古铜色,笑容中包含着太阳般的光芒。 “安儿,你又长高了,气色也比上次相见时更好。”刘秀双手扶住绍渊的肩,凝视着他说,眼中有笑,有泪。 “文叔,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去年我将新稻种子给你,真的是真心送你礼物的,没想到却让你做了一年的农夫,觉得好对不起你呀,害你被你大哥骂死了吧!我记得那时候你的小农田,他就不许你去侍弄呢!” “大哥现在忙,且没空管我呢!种田是我的乐趣,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在我手里,新稻子的产量比原来的那种高了许多,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啊!你上次和我说的间种之事,我也在试了。可惜叔父让我去长安游学,等我以后回来再试吧。你可不知道,清河镇那块地方真是风水宝地,去年大水,今年大旱,十之六七的地方都遭了灾,那个地方都没什么大事,幸好明达下手早,都买了下来!” “长安太学入学可难了,要是世族大家子弟,要有名士举荐,才有参加考核的资格,你别不当回事。在那儿授课的先生,都是鸿儒大家,有个先生叫杨雄,若能得到他的指点,就厉害了!” “安儿,我想学的是济世之道,我喜欢往农田里跑,是因为每个人都要吃饭,有饭吃才能活着。” 看两人一见面就谈得不亦乐乎,鑫云在一旁拽了拽绍渊,“好了,让他们先安置下来,吃过饭再谈吧。” 两人这才作罢,“小顺,去取明夷春来,文叔,我们今日要痛饮一番!” 当晚,一路劳顿的林嬷嬷和怀孕的小南用饭之后,早早的由柳辰陪着去休息了。餐厅之中,如话唠般的也就是刘秀和绍渊了。 两人将一坛明夷春分而饮之,都带了八九分的醉意,鑫云在一旁小心地扶着绍渊,刘秀由苏顺扶着。 “秀舅舅,当年你我只读了些书,就敢妄议天下,而今天下乱象纷起,你有何想?”绍渊醉眼朦胧的问。 “我就想着,怎样的天下才是好的呢?不过是人人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罢了。怎么就那么难啊?安儿,你久居山中,是没亲眼所见,去年大水,多少人生生饿病而死,那哪里还是人界啊!今上政令三日一变,忽而均田,忽而更名,忽而改钱……可怎么到了最后,百姓却越来越苦,越来越没有活路……我不明白。”醉了的刘秀也一吐心中困惑。 “好了,你们明日再谈吧,快子时了。”鑫云见两人话题越来越沉重,赶紧将两人各自带去休息了。 第二日,绍渊醒来后却没有立刻起身,反而道:“小顺,去请仲姑娘过来!” 仲鑫云进屋来,见绍渊仍在榻上,问:“怎么了?” “云儿,给我扎针吧!头好痛。”绍渊皱着眉,一手揉着太阳穴道。 “下次看你还敢不敢这样喝酒!”仲鑫云白了绍渊一眼,先切了脉,才开始行针。 行针的当儿,无忧进来了,“公子,今日见褚先生,我与你同去吧!”却看到绍渊正在扎针,有些担心的问,“公子,你怎么了?要不我一个人去见褚先生吧,有什么话我来转告,你身体要紧!” “没事,他是宿醉,过一会儿就好了。”鑫云没好气的讲完,又对苏顺说,“你去交代他们熬些山药粥。” 行完针,绍渊觉得头痛稍减,与刘秀,林嬷嬷等一起吃早餐时,却见刘秀神采奕奕,不甘心的说:“文叔,昨天的酒明明大半进了你的肚子,怎么今天你一点事都没有?” “安儿,你不能喝酒就不要勉强啦,白白的浪费了那么好的酒,你大病初愈,还是要注意,万不可疏忽。” “是昨天太高兴了,以后……” 话音未落,鑫云插嘴道:“还想着以后,我再不会允许的,你以后饮酒,不许超过三杯。” 刘秀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看绍渊,又看看鑫云,再看看绍渊,再看看鑫云,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等鑫云说完这段话,又看到刘秀的笑,一下子害羞了起来,再不开口说话,闷头吃起饭来。 “仲姑娘活泼开朗,率真可爱,安儿少爷身边有你,嬷嬷可以放心了。” “嬷嬷。今日你在府里好好休息,让柳辰陪你们转转,看看还有什么缺的,让他们明天去采买。文叔,今日我有事需外出一下,你也好好休息一下,若想出府,让苏顺跟着。” “绍渊,你精神还不大好,我和你一起去,不耽误你办事的。” “云儿不害羞了,终于肯开口啦!”绍渊笑嘻嘻的,一副计谋得逞的表情,“走吧,无忧已准备好了!”说完,也不管鑫云的白眼,牵了她的手,向外走去。 林嬷嬷看着绍渊离开的背影,竟不知怎么流下泪来,“终于又见着以前的少爷,还是那么调皮……” “是啊!”应答的是刘秀,悠远的记忆中浮现的是那个指着稻子说,“草都黄了,有什么可看的?”的傻孩子;是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大喊“秀舅舅,你说你捉鱼的本领大,今天快来露一手吧!”的那个调皮孩子;是那个看着断线的纸鸢飞走时,开心的笑道“秀舅舅,你给我做的蝴蝶活了,自己飞走了”的开朗孩子…… 第2章 听霞山 2,听霞山 一间古朴的茶寮建在了半山的枫树林中,不远处是一间颇有香火的道观。 在茶寮的雅室内,绍渊席地而坐,透过竹窗看着山上层层叠叠的红枫。 “一支红叶三分秋,几杯清茶半世走。褚先生,你我神交已久,终可相见。” “入世出世本随心,几人堪把盏共游!少门主,我已相候多时。” “户籍之事,褚先生费心了,其后众人,还需烦劳先生。” “新朝之中,户籍本混乱无序,此乃小事,少门主不必挂怀。” “早年,荀门主在子规山中发现一铁矿,含量颇丰,多年来一直未动。现如今,我想开采此矿,褚先生可有良方?” “五年前,新帝颁布大筦之令,酒、盐、铁等收归国有。各种有技术的匠人都记录在册,怕是不好征调。这两年已杀了不少不遵昭令的人。若想开采铁矿,找寻工匠,有些碍难。” “开采的设备,产出后的制作经营,先生可有办法?至于工匠,我心里有数,乱世之中颇多流民,我会着人留意,将可用之人选出,有人会调教他们的。” “以半月为期,我先将开采所用之物备齐,到时再联络少门主。其他的事情,我们再细细琢磨。” “也好,静候先生佳音!”两人举盏共饮,一杯清茶入喉。 聊了许久,将需要商量的事情都谈妥,已到了未时,褚先生先告辞而去,而绍渊,宿醉的不适已消去,难得外出的他,兴致颇高,“云儿,我们到处走走吧!” 山中的风,清爽怡人,湛蓝的天空,偶有几朵白云飘过,显得特别的明丽。因素有马车往来,道路铺得极为平整。 “绍渊,此山叫听霞山,在河南郡中小有名气,特别到了深秋,红枫漫山艳色,层层叠叠,别有情致,不少的世家在山中都建有别院,每年的深秋,来玩的人会比较多,我和爹爹来过几次,觉得好美,到时我们再来一次吧!”鑫云牵着绍渊的手,指着路边半红的枫叶说。 “好!”绍渊宠溺的笑着。 “绍渊,你看,这是赖赖果,可好吃了!”鑫云开心的从路边树上的爬藤上,摘下了一个金黄色的果子。两头尖,中间圆,约成人拳头的大小,献宝似的给绍渊看。 绍渊看着果子凹凸不平的表皮,疑惑道:“这个怎么吃啊?” 鑫云两手微一用力,果子被分成两半,露出里面鲜红的果仁。果仁一粒一粒的,内有一个小小的硬核,外边均匀地裹着一层鲜红的果肉。鑫云拿了两粒,送到了绍渊的口中,自己也含了几粒。 “好吃吗?无忧,你自己去采着吃啊!” 绍渊只觉得口中饱含了果香,酸甜软糯,“真好吃,清香的很呀!” 两人你一粒,我一粒,很快就分食了一个赖赖果,绍渊还意犹未尽的说:“无忧,多采些带回去,让大家都尝尝。” “此果性寒,去热火,不可多用,回去之后,你可不许吃了。” 沿着山道,三人继续前行,没一会儿,又传来了鑫云开心的笑语声,“绍渊,你真是好口福,快看那儿!” 只见路边的草丛中,长着一小片红色的小果子。每个约花生大小,色泽艳丽,红果的表面布满了一个个小小的,晶莹的小凸点,如同粘满着细小的水珠。 “这又是什么?”绍渊问:“长得真漂亮!” “大家都叫它蛇莓,说是由蛇的口水灌溉,才能生长出来,父亲曾用它入药,去体内湿毒,效果颇好。直接吃也是很好吃的,可惜,也是寒凉之物,你不要多吃,马上就尝两粒吧!” 鑫云选了两颗较大的,轻轻摘了下来,又小心地撕去了表面那层带着小凸点的薄皮,露出了粉红的果肉,喂到了绍渊的口中。 绍渊轻轻抿了抿,觉得果肉几乎入口即化,带着一种特殊的甜香,“云儿,真好吃!不过既然寒凉,你也不要多吃。” 鑫云吃了几个,也停了嘴,颇有些遗憾,“可惜蛇莓容易损坏,我们就不带给他们吃了。” “老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话真对,在书里哪里能知道这些!” “以前你有心无力,以后你也踏遍天下去看看啊!” “云儿,等到天下安定,我们就到处去走走,可好?”绍渊一边用手巾擦着鑫云手上残余的果汁一边说。 鑫云看了一眼在远处,抬着头似乎在欣赏天上白云飞鸟的无忧,低声甜甜的说:“到时候,我沿途行医,看到风景优美的地方就停下来,我们种几亩田,养点小动物,等厌倦了,就再找下一处,就这样,边走边游。” “是啊,那肯定只羡鸳鸯不羡仙了,所以,云儿,这几年我更不可懈怠,只有等天下安定,才能早日实现我们的梦想。 欢乐轻松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三人信步由缰,随着鑫云时不时的新发现,在山路上随意的走着,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一条小径上。 “公子,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绍渊看了看日影,说:“不知不觉,已经这个时辰啦!我们回吧!” 鑫云取出一块丝绢,帮绍渊拭去额头的汗,有些心痛地说:“都怪我贪玩,你累了吧?” 绍渊抬手将飘在鑫云脸上的一缕乱发顺好,说:“云儿,今日是我几年来最开心适宜的一日……” 话音未落,却突然感觉脑中如被巨锤一击,一阵猛烈的眩晕袭来,脚下一软,摔了下去,鑫云猝不及防,无忧扶之不及。 绍渊的这阵眩晕极为短暂,两人的惊呼声未落,他已恢复了清明,有些疑惑地皱着眉。 鑫云已蹲在了他的身侧,扶他坐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切起脉来。 “哪里不舒服吗?”询问的声音有些焦急。 “没什么不舒服,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不是以前发病的样子,没有憋闷感,也没有疼痛感。” “脉相也好,可为什么突然这样了?”鑫云凝眉思索。 无忧将绍渊扶起,为他清理衣服上沾上的泥土、枝叶。绍渊的左臂手肘部和手掌有些擦伤,微微渗出了些小血珠。 “我们快回去吧!”此刻鑫云就想着快些回去,好好地翻查医书,难道是朱果入药有什么隐忧不成,还要给爹爹去信,问个明白,查个究竟。 “我们往这里走。”绍渊却指着密林深处,坚定的说。 “公子,那个方向不是回家的路,是另一边!” “就是那里,我感觉我们要去那里。”绍渊坚持着,“云儿,我刚才不是身体上的问题,仿佛是某种指引。” 果然,顺着绍渊指的方向穿林而过,林中树木很密,并无通路,几人费力穿过沉沉叠叠的树枝纠缠,行了不到一刻钟,他们面前就出现了一副神奇的画面。 第3章 冥冥之中 3,冥冥之中 几十只鸟儿盘旋在林后的一条深沟之上,在它们盘旋的中心,俯卧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满头的乌发散落着,深沟里的树叶将他身子掩盖了大半,几只翅展约半米长的大鸟,在他的头侧用力扑扇着翅膀,将一些树叶拂去,露出他的半张脸来,可见飞扬入鬓的左眉和紧闭着的细长的左眼,还有那若隐若现的细白肌肤,莫名给人以风华绝代之感。 几人被这一幕惊呆了,绍渊脑中又是一阵眩晕,幸好有无忧扶着,才没有摔倒。 跟道长学“易”后,绍渊得知,他有时可以看到别人身上的异色光芒是一种特殊的能力,叫做“望气”,一些内家高手经多年训练,可以掌握此术,但像绍渊这样天生就有的非常罕见,但望气之术极消耗心神,不可多用,经过学习,绍渊掌握了控制“望气”之术的方法,平时也不再随意使用。 可今天,眼前这个生死不明的人,身上发出一种极致的黑色,竟引得绍渊被动的使用了“望气”术,带给绍渊一种类似于绝望的感受,让他一时之间难以将此术收回,这种情形,从来不曾发生过,此时,玉牌暖暖的贴在他的胸口处,似乎给了他某种慰籍,他稳了稳心神,说:“无忧,把他扶上来。” 一旁的鑫云见绍渊脸色苍白,过来扶住他道:“没事吧?” 绍渊轻轻的摇了摇头,和鑫云一起走向那个男子,“云儿,你去给他诊看一下。” 无忧将男子仰卧到了平地上,他的整张脸露了出来,鑫云等是看惯了美男绍渊的出尘之姿的,可此刻,仍被眼前这男子的风华所摄,呆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把脉。 停了一会儿,绍渊问:“怎么样了?他为何昏迷不醒?” “中毒多日,身体虚弱。”鑫云说。 “身上多处外伤,双腿重伤。”无忧道。 “此人绝非寻常,无忧,你速去将马车驾来,云儿,你先给他医治。” 无忧想了想,以极快的身法离开了,林中已渐渐的暗了下来,西斜的太阳光被枝条切割的斑驳不堪,几十只鸟儿仍在无名男子的周围盘旋,不肯离去,时而发出呜呜的悲鸣之声。 鑫云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包内取出一丸日常备用的解毒药,说:“这药是日常备用,无法解他之毒,不过该可以缓解一下的。”随后喂入了这男子的口中,又刺激了他的几个穴位,让他吞咽了下去。随后,将他双臂衣袖上推,用手按揉着几处要穴。 绍渊在一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颇有些疲惫的皱着双眉,今日的两次眩晕,来的慕名,去的迅速,冥冥之中,为何指引自己到了此处? 是因为眼前这个无名男子吗? 他是谁? 难道是我寻找的天命之人吗? …… 等无忧回来时,男子依旧未醒,只是气血状况稍好了些,不再是刚才那濒死的状态。 直到酉时末,马车才赶回临山居,好几个人已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了无忧的影子,这才松了口气,柳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路上没发生什么事吧?” 刘秀看着马车旁飞着的一群鸟儿,很是诧异,“怎么这么多鸟?” “进屋再说!”绍渊一手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有些疲惫的说。 到了屋内,先将那男子安置了下来,鑫云又开了付解毒的方子,让人先去熬药。 苏顺将柳辰喊至一边,说:“柳大哥,那人身上有一些伤,仲姑娘不方便看,你去看看吧!该用什么药?” “什么伤?” “柳大哥去看了就知道了,我不知道怎么说?想不明白怎么会伤成那样。” 两人将男子翻成俯卧,只见男子的后庭处血肉模糊,几无一处好肉,柳辰浓眉紧锁,“我调些药水,你先帮他清洗一下,然后上药,他身上的伤就我来替他诊治,不要麻烦仲姑娘了。” 餐室之内,林嬷嬷等人还没有吃饭,看到绍渊回来,赶紧张罗着开饭。 “嬷嬷,小南,今天休息的怎么样?园子里,柳辰都陪你们转过了吧?”绍渊接过嬷嬷递来的汤,边喝边问。 “都好,都好,我和小南很喜欢这里,少爷就别担心我们了。再尝尝这个,嬷嬷特意给你做的,以前你可喜欢吃了。”林嬷嬷又端了一碗豆腐羹过来,色白无暇,碗一动,跟着微晃了起来,嫩生生的,吹弹欲破。 绍渊持银勺尝了一口,软嫩适口,满口盈香,似乎将满身的疲惫都冲淡了几分,“嬷嬷,真好吃,文叔,你也快尝尝,天下无双啊!” 刘秀却笑道:“我中午就吃过了,嬷嬷的手艺确实不凡。” 餐后,几人来到了无名男子屋内,药已经喂进去了,却仍没什么起色。 鑫云带了个托盘过来,走到绍渊身边,说:“白天的伤,我只随意裹了下,现在给你抹点药吧!” “安儿,怎么会受伤?”刘秀脱口问道,柳辰也将询问的目光看向了无忧。 “无事,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一点皮外伤,云儿,没事的。” 鑫云没有管他,只是将他的左袖子卷起,将肘部包扎的一块丝绢取了下来,有几处粘在了伤口上,鑫云的动作非常的小心。 伤口没有大碍,鑫云细细的涂了药膏,没有再包扎,“就这样吧,这两天不要碰水,几天就去痂了。” “云儿,此人何时能醒来?” “此人体力损耗的厉害,估计要多调养几日才行。至于所中之毒,要十余日才可解清,他的脚伤得很厉害,我要再看看。” 待鑫云出门后,柳辰说:“少爷,此人受到长时间的虐待,私处惨不忍睹,确需好好调养。” “小顺,你去请陈叔过来,让他把青鸟带着。”绍渊看着还在外恋栈不去的鸟群,对苏顺说。 此后几日,绍渊都没有出门,而是在家中陪着刘秀等人,时而品茗论古今,时而饮酒羡豪杰,不过有鑫云看着,绍渊再没有饮过量,这才更体会到了明夷春饮后舒泰,行血暖胃的好处。 一晃,快十天了,那男子依旧未醒,不过脸色已经好了许多。鑫云说他余毒已清了大半,随时会醒来。 这天,刘秀几人在山中泡温泉,几人靠坐在泉边的石块上。这个温泉柳辰已带人来修整过,将池边池底一些尖利的石块除去,铺上了平整的条石,人坐在上面,大半的身子泡在水中,特别的舒服。 “这温泉虽无山中赤泉的功效,不过泡着很舒服,此处景致也不错。” “到了冬天,下了雪,周边白茫茫的,再来泡汤,肯定更舒服了,明达给你挑了个好地方,等我得闲了,也来住住。” “长安离此处不算远,又有官道相通,得闲啦,你随时过来。” “那男子,你有何打算?” “此人绝非寻常,小青说,那群鸟儿跟着他不走,是因为他是它们的主人。我当时遇到他,也如同是冥冥之中有着神秘的指引。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此人长相如此出众,可称得上风华倾城。”说道此处,刘秀促狭的笑着说:“安儿,我之前一直觉得男人中,估计没有人再长的比你好看了,这回一见,才知道人外有人啊!” “此人容色倾城,气质雅洁,定不会是无名之辈,却又受此侮辱虐待,可叹可悲。我已让无忧去周围打听,估计快有消息了。” “昏迷不醒已出色至此,真不知当他睁开那双眸子时,该是怎样的情形!”刘秀的感叹道。 他的声音未落,就见苏顺几隐几闪,已来到温泉边,“公子,那人醒了,只是神智还不太清醒,仲姑娘让我来告诉你。” 第4章 凰之子 4,凰之子 “文叔,你期盼得见的眸光,终于可以看到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几人才到院内,就听得屋中传来一阵沙哑的叫声:“不要靠近我,给我滚……”屋外的群鸟扑棱棱要往屋里冲。 绍渊和刘秀相视一眼,疑惑地走入屋内。 入门所见的,便是那无名男子坐在榻上,两手胡乱的在面前挥舞,一头乌发乱糟糟的披散着,那双飞扬入鬓的双眉下,那双本以为会敛尽秋色的双眸中,茫然无神,毫无焦距,那样美的一双眼竟是――盲的,让人无端的生出一种惋惜来。 这时,有几只鸟儿终于找到了进屋的途径,飞到了那男子身边,啾啾地鸣叫着。男子在鸟儿声中终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由于刚刚才苏醒,经过这一番的折腾,整个人无力地软倒在榻上。 看他情绪稳定了,绍渊走到了他身边,说:“在听霞山中偶遇公子,见公子伤重,带回诊治,并无恶意,望公子安心。” 那人抬了抬头,无神的眸子微微转动,长眉轻轻一挑,并未搭话,不屑之意却溢于言表。 “公子许是不信,那就等养好身子再说吧!”绍渊也并未多说,交代了一旁之人几句,就欲起身离开。 那人抬了抬手,肤色白皙,手指修长圆润,虽还有些青紫的瘀痕,但仍给人一种仿佛整块美玉雕就的感觉。他嘴唇微动,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几只飞入的鸟儿,立即停到了他的手上,表现出依恋你样子,用头碰了碰他的手掌,带着群鸟离开了。 这当儿,陈叔正好进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男子,一手还指着他:“你……你怎么……怎么会……” 本欲离开的绍渊,见状又停下了脚步,“陈叔,怎么了?” “他……他,”陈叔仍一脸的不可置信,用手指着那男子,“他竟是传说中的凰之子,百年一出,世上无双,众鸟臣服,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 “凰之子?” “传说中每百年就会出一个凰之子,天生具有神奇的才能,百鸟奉之为主,不过,每个凰之子才能的觉醒之日不一,能力的增长也是渐进式的,莫不是他还没有完全觉醒?” “你怎知他是凰之子?” “他刚才所发出的声音,那是上古之鸟语,我曾听青鸟鸣叫过,但无法理解。” 在陈叔说到凰之子时,那男子的身子震动了下,随后又寂静如死。之后,绍渊等人再说什么话,那人也无反应,只是闭着他那无神的双眼,时而身体颤动一下。 当晚,无忧风尘仆仆地赶回,一直在绍渊屋中呆了好久。 “泠易公子,一管玉笛,其声绝响,一曲剑舞,过目不忘,一身风流,世间无双。”绍渊脑中回旋着刚才无忧带回的消息,泠易公子,年二十有六,于八年前在一次诗会上异军突起,一举成名,以笛音和剑舞闻名帝都,但来历成迷,有传言他为某青楼女子的私生子。去年冬,于一次诗会后不知所踪,其人文采风流,才艺双绝。 “这样的一个人又经历了怎样的故事呢?”临睡前,绍渊脑中还在想着这个问题,“目盲腿残,天命之人,怎么可能呢?” 接下来的几日,少渊每日都会抽一定的时间去看看泠易,只是泠易仍沉默以对。 一个下午,从泠易屋中出来,绍渊和鑫云来到凉亭稍坐。秋天的天气最是天高气爽,亭中时有微风,偶有碎花飘落。 “绍渊,那人的余毒都已清了,但是中毒时日太久,眼睛是无法复明了,他现在应该勉强可以看见人影。” “云儿,那么他的腿呢?” “不知什么人对他有这么大的仇恨,在他的脚踝处,将他的双脚脚筋完全挑断,我已经尽力接驳上了,不知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鑫云语气中很是惋惜。 “其他的伤呢?” “其他的还好,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那一曲见者无不叹服的剑舞,看来是无缘得见了。”绍渊想起了初见那日,自己感受到的那种绝望之感,“叫人照顾好他,这样大的巨变,总让人难以接受!” 这期间,绍渊陪着刘秀转了几次河南郡,刘秀入学之期日近,他离开的前一日,两人抵足而眠,秉烛夜谈。 “文叔,明达做了阴家家主,在长安不会长留,近日会返回新野,你到长安后,先去明达那儿吧!” “我出来前,香米已陆续运往长安,明达回新野,长安谁来主事?” “香米的种子是我交到你手里的,经过这一年半多的辛苦,从两亩到现如今已有千亩,而香米,明达并未在新野出售,直接将市场放到了长安。” “长安乃我朝国都,人口多,世家多,想在长安立足,非常艰难。” “不错,阴家虽然与长安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不过只是些丝绢、皮毛而已,小本生意,不会惹人觊觎,但香米不同,现下的局势,你也知道,我们奇货可居,但太过于势单力薄了。” “上次明达因五铢钱而入狱,对商号可有什么影响吗?” 绍渊略带嘲讽的笑了笑,“因祸得福,因此事结识了太尉府的刘法曹,都说朝中有人才好做事。所以,此事虽然损失了些银钱,总体来说到也算一件好事。” “看来朝中亦人心不稳,都开始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中饱私囊了。” “不过一个法曹还不足以支撑香米生意,文叔,此事需靠你来解决,好好的利用你刘氏宗族的身份吧!” “刘氏宗族!”刘秀微微挑眉,带着点不羁的笑容。 “虽已改朝换代,但朝中大部分还是刘氏旧臣,如何筹谋,就看你的了!”绍渊伸出拳和刘秀互击了一下。 “好,且看舅舅的吧!” 第二日一早,绍渊目送一人一骑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日子又恢复成往常一样。隐入各地的孩子们已陆续的有消息传回,铁矿开采一事也紧锣密鼓的进行着,绍渊每日都很忙。 在中秋节的前一日,无忧一早便来找绍渊,“公子,泠易要见你。” 第十一章 再遇劫难,苦其心志(1) 1,正式相见 今日泠易特意的梳洗了一番,越发显得风姿如玉,只是脚踝处还包扎着,他有些茫然地靠坐在榻上。 “听说公子要见我?” “你为什么救我?”泠易坐正了身子,无神的眸子“望”向绍渊,声音有些冷冽。 “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遇见,总无法见死不救罢了。”绍渊的声音很是轻柔,带着真诚。 “我是谁,想必你已知道,可你是谁,我却一无所知。” “泠易公子名动帝京,确实没想到我带回的竟是如此人物。我不过一介布衣,告诉你名字也无关什么,在下姓阴名绍渊。” 在绍渊说到“名动帝京”四字时,那人极轻的笑了一声,可笑声中却是极浓重的悲凉。停了一会儿,泠易又笑了一下,“那日在听霞山中,我本已绝了生念,双目失明,双腿尽废……却不想公子竟救了我,这十几日来,我一直没想明白过来,怠慢了公子,今日我想明白了,既然没死,那就好好的活着,总不能让人白白的伤了我,哈哈,对吧,哈哈……”一阵张扬的笑声,从泠易口中溢出,听得人无端的难受起来。 “公子既然想明白了,就好好的养着吧,你的腿……会好转的。”绍渊又轻声安慰了几句。 用了午饭,苏顺见绍渊几次按揉眉心,忍不住道:“公子,你最近实在是太累了,今天没什么事,你去休息一下吧!铁矿之事进行得很顺利,一切物品昨日也已起运,路上柳大哥亲自跟去,不会有事的。再说,县学中秋停课三日,谦儿少爷下午就要回来了,你也该精神好一些来见他。不然,我去请仲姑娘弄一碗安神汤来吧!” “好了,小顺,我去休息便是,你何苦用云儿来压我。”绍渊笑着应道,“快一个月没见谦儿了,我还挺想他的。” “谦儿少爷也是的,县学十日一休,他却总不回来,要一个月才肯回来一次。” “谦儿底子差,总怕学不过他的同窗们,休息日留在那里,方便请教先生。” “其实公子学识渊博,谦儿少爷哪里需要去请教先生啊?” “将谦儿带在我身边,本就是想我来教他的,可是谦儿怕我累着,我就顺着他了。我上次生病他那样的害怕,我就想,如果他留在我身边,会不会总有一日,让他无法接受……我的离去,县学也好,让他多接触同龄人,总是好的。” “公子,你心疾已愈,你会长命百岁的。” 说话间,已到了绍渊的卧房,两人也不再多言,过了一会儿,绍渊就入睡了。 一月未见,谦儿明显的又长高了些,原本脸上还残存着萎缩之态,已不见踪影,充满了他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明媚和朝气。 一进临山居,就高兴的打着招呼,“无忧师兄,我回来了!我哥哥好吗?大家都好吗?” “大家都很好,公子在房里休息,你去吧,不要吵醒公子。” “哥哥又生病了吗?怎么会这个时候在休息呀?”谦儿的小脸垮了下来。 “没有,这几天有点累,今天没什么事,就休息一下,估计快醒了,你去吧,公子看到你会高兴的。” “嗯。”尹谦应了一句,就向竹楼奔去。 屋中的绍渊已经醒来,束发净面之后,正在看一卷书简。一抬头,就看到尹谦轻轻的推开门,踮着脚要进来。 “谦儿,我醒了,无须这样轻手轻脚的。” 听得声音,尹谦极快地抬起头,一脸的开心,“哥哥,谦儿回来了!”话音未落,已扑倒了绍渊的面前。 绍渊扶住他的肩,认真地端详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捏了捏他的脸蛋,“谦儿,你瘦了,之前好不容易长出一点肉,又没了,是不是县学的饭吃不饱啊?” “没有啦,哥哥,我都变重了,刚才师兄抱我,说抱不动了呢!” “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晚上多吃点,来,和我说说先生都教了些什么。” …… 中秋节,阴历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一家团聚的日子。 临山居中,一片节日的氛围,众人团聚一堂,将餐桌摆到了花园之中,几人围坐在一起,竟连泠易也出了屋子,坐在了陈叔的边上。 花圃向南的空地上,摆有拜月的香案,香案上供着月亮神,以月饼及各色瓜果为祭品,当明月缓缓上升时,大家依次进行了拜祭。 泠易的双腿果然难以恢复,在两人的扶持下,方能勉力行走,因经脉受创的原因,双脚难以承力,且极为疼痛。知离和苏顺扶着他行至香案,祭拜月神后,又扶着他回到座位,这一简单的动作,已使他脸色苍白,一身冷汗,可他的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容,在月色的映照下,宛若嫡仙。 “泠公子,要用一剂药吗?缓一缓。”鑫云轻声建议道。 “不用了,总是要习惯的。”泠易摇了摇头,又说:“我叫平良,泠易已死。” “再过一阵,你的腿会好些的,你也不让着急。”绍渊说:“我看平良公子长我几岁,我就喊你大哥吧,可好?” “好!” “平良大哥,近期你千万不要过于勉强自己,免得经脉再次受创!” 一场宴罢,宾主尽欢,林嬷嬷和小南先行离席,而此时,明月正当空,留下的人均感叹,不能辜负这良辰美景。 “绍渊,你弹琴来听嘛!你都好久没有弹了。” 等着苏顺将古琴搬来,几人已移至凉亭之中,因绍渊常爱在此亭中静坐,秋凉之后,鑫云着人将凉亭四周以冰沙围绕,既可观景又不受冷风直吹。 此时,冰沙在满月的辉映下,如同给凉亭笼了层薄雾,随风光晕流转。 一曲《月魂》,其音悠扬,其情殷殷,真让人疑似身临月宫,看嫦娥曼舞,玉兔捣药,吴刚伐桂。 平良轻叹一声,“我习乐二十载,今日方遇知音之声……在下不才,想以笛曲以和之,谁可借笛?” 几人正互相看着时,陈叔开口了,语调一改平日的漫不经心,“我有一管玉笛,三十年来未得清音,知离,到我那个红箱子中把它取来,请平良公子一奏。” 平良闻言,将头偏了偏,脸朝向陈叔的方向,无神的眸子在烛火月光的映照下,平添茫然,“多谢!” 当那管青玉的笛子握在平良手中时,他将双眼闭了起来,两手轻轻的抚摸着笛身。青玉笛通体光滑,润泽,触手微凉,两指轻叩,其声清透,“好笛,扶我起来。” 依着知离一扶之力,平良站了起来,将身子倚在凉亭的石柱上,举笛就唇,一缕极轻、极散、极飘忽的笛音就突然将众人笼了起来,随着笛声渐渐地升高,众人便如同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乘着小舟,随风而动,因风而摆。 平良吹的乃是《月殇》,数百只鸟儿在凉亭外随乐音翩翩起舞,却透露出说不出的忧伤凄凉。 笛声渐渐消去飘远,终于归于一片静谧,鸟鸣声也没有了,平良持笛而立,闭着的双眸下两行泪痕,只见他倚着石柱,一手扶着椅背,慢慢的滑坐下来。 凉亭之中,一时无人出声,只见众人脸上都一片湿意。 谁无往事忧伤入骨? 谁无亲人天涯相隔? 谁无心愿尽日未尝? …… 在平良的一曲《月殇》中被尽数勾起。 “青玉笛终于找到主人了,也不枉它三十年来暗箱相候!”老泪纵横的陈叔留下此言,离席而去。 “公子如玉,世间无双,大哥一曲,一如天音,人间难闻!”绍渊感叹道,“一管玉笛,余音绕梁,笛音犹在盛名之上。” “你一曲《月魂》祈安平世界,我一曲《月殇》别悠悠过往,绍渊,我就唤你绍渊了,我已无家可归,你可愿收留我这半残之人?” “大哥,你说我的琴音是你的知音之声,又何苦说这样见外的话!我扫榻相迎,临山居便是你的家!” “我还有几个家人,已经使雀儿去领来,重创之后,我本……既然活着,总是要相见的,也一并叨扰了。” “这里屋多人少,云儿总嫌冷清,大哥的家人,自也是我的家人。” 几人还在闲聊,一边的鑫云见时辰已晚,提醒道:“绍渊,谦儿都快睡着了,平良大哥身体也没恢复,今日先散了吧!” 睡着懵懂的尹谦,听到有人叫自己,迷糊的应道:“是,先生!”旁边之人不禁莞尔。 绍渊抬头看了看美丽的月亮,“时间过得真快,今日先散了吧,嗯,大哥,你好好休息。” 回屋之后,躺在榻上的绍渊,却感觉到头昏沉沉的,辗转迷糊着睡了,却又一直睡得不实。 次日晨,鑫云等了半晌,还不见他出来,到他卧房,却见他脸红红地躺在榻上,凌乱的发丝湿湿的粘在脸上,竟无端的发起高烧来。 第2章 贴心的嬷嬷 2,贴心的嬷嬷 “绍渊,绍渊”鑫云轻轻地推了推他,柔声地喊道。 绍渊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看了半晌才说了声,“云儿,怎么了?”声音嘶哑低沉。 鑫云切了脉,用凉凉的手摸着他的额头,“绍渊,你发烧了,内有瘀火,外感风寒,用药发了汗就好了,先休息吧,我去煎药。” 绍渊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火辣辣的疼,头也有些眩晕,便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 鑫云出了卧房,脸色就垮了下来,喊来苏顺,让他进去守着。自上次病愈后,绍渊便不让苏顺随侍在旁了。 在炉边煎药时,鑫云的泪珠滴了下来,“朱果入体不过月余,当时流了那么多血,又经历了那样的疼痛,身体肯定是虚的,父亲还交代过我,要多注意,可我却只看到他不再憋闷心痛,忘了他这么折腾,元气大伤……” “云姐姐,你在自语些什么?”刚过来的尹谦看到鑫云一人蹲在火炉前自语,奇怪地问。 鑫云胡乱的擦了擦眼泪,说:“没什么。” 尹谦已发现炉上坐着的药煲,急着问:“哥哥又生病了吗?云姐姐是在给谁煎药?” “哥哥有些不舒服,没什么事,你别着急。”鑫云安慰道。 “云姐姐都哭了,怎么会没事?不是说心疾好了吗?怎么会?” “是他前阵子太累了,我又忙着泠大哥那儿,你去看他时不要哭,知道吗!”鑫云给尹谦擦了擦眼泪,“药好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林嬷嬷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正在榻边用温毛巾给绍渊擦拭,看到鑫云,说:“仲姑娘,我用温水给少爷擦擦,乡下地方都这样弄的,不要紧吧?” “嬷嬷,可以的,我先给他吃药吧。” 一夜的高热,绍渊的脸颊和额头异常的红,其余地方的肤色却有些暗沉,嘴唇干裂。 服药之后,绍渊出了一身汗,烧退了一点,随即又沉沉的睡了。鑫云看着仍守在一旁的众人说:“这儿有我,你们都去忙自己的吧!” 可尹谦却不愿意离开,“我要在这里,我不吵着哥哥休息。” 鑫云拿他没有办法,便任由他爬到了榻上,如小猫般偎在了绍渊的身侧。 两日后,柳辰顺利将开矿工具送到了子规山后返回,向绍渊回禀。 被鑫云强制休息了几天的绍渊精神已恢复大半,此次生病,还是因为他不注意休息,过于劳累才导致的。 “这段时间,我们陆续送了二百多个人入山,墨老先生已经在调教他们了,进度尚可,工具也都是合用的。只是墨先生说,还差一件大的开山工具,有了它,进度会快好多。” “此事褚先生正在设法,清乾传信说可以弄到黑火,他道观的师父专擅炼丹,很受追捧,黑火为必备之物,他正在想办法。” “这次回去,我去院中看了看,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孩子们练得很刻苦,进步也很明显,吴叔准备再考核一次,通过的给送过来。现在我们这里人手也确实不够用,林豫他们在外面每个人都只能独自行动,无人策应,少爷说希望有两条线,互为补充。等这次人送来,就可以着手安排了。” “近段时间,明达又送了几个孩子过去,你看了吗?” “看到了,很不错,人数虽不多,但资质更胜从前,吴叔正在对他们特训。” “师傅他……伤好了吗?”绍渊有些担心,犹豫地问道。 “师傅好了,还时不时的去自强院调教他们,说是看上了个习武奇才。” 绍渊松了口气,两人正在聊着,林嬷嬷端着托盘进来了,托盘中是一碗稀饭,两碟小菜。 “辰儿,你少来烦安儿少爷,他病还没好!少爷吃饭了,嬷嬷今天寻到了一种好吃的野菜,凉拌了一下,可清香了,你快尝尝。” 绍渊起身穿了件外套,走到了屋内的小桌边坐下,说道:“嬷嬷做什么都是最好吃的!” 在林嬷嬷期盼的目光下,绍渊喝了半碗多粥,便不想再吃,抬头对嬷嬷抱歉地笑了笑说,“嬷嬷,我饱了。” “安儿少爷,再吃一点吧!你吃这么少,怎么能长胖呢?”林嬷嬷见绍渊吃得少,心痛的说。 “奶奶,少爷脾胃虚弱,不要勉强,待会再熬些山楂小米粥,每次都少吃些。”柳辰道。 “好啦,好啦!安儿少爷,嬷嬷不逼你吃了,你休息吧!” 绍渊乖乖的躺到了榻上,林嬷嬷就像小时候一样,哼起了家乡小调哄他入睡,时光仿佛突然回转,绍渊有些恍惚了,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嬷嬷,安儿想吃你做的鸡丝粥了!” 第二日一早,林嬷嬷找了个小厮带路,上街去买鸡丝粥的材料。可一直到了晌午时分,却见那小厮一身狼狈的跑了回来,浑身是汗,脸色煞白,一进院子就大声喊道,“柳管家,柳管家,不好了,你在哪里呀?”边喊边嚎哭了起来。 柳辰其时正在绍渊屋中,听到小厮的声音,有些诧异,绍渊说:“你快去看看!” 见到柳辰,那小厮一下子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泣不成声的说:“林嬷嬷……林嬷嬷……她……” 听的柳辰也着急起来:“我奶奶怎么了?快说!” “嬷嬷冲撞了贵人车架,被打得不行了,我逃回来报信的。”那小厮终于把一句话说完整了。 “在哪里?” “平安堂门口的路边。” 小厮话音未落,柳辰已如箭般向外跑去,至门边骑上一马,飞驰而去。 绍渊在屋内听得真切,着急的向外跑去,可几日来高烧,又不思饮食,才跑了几步,就两腿发软,眼前一阵发黑,紧跟着的鑫云紧紧地扶住了他摇晃着身体,“绍渊,你别急,别急!” “嬷嬷……嬷嬷……” “无忧,你和苏顺去跟着看看,都小心些。”鑫云见绍渊一时没有反应,就安排了下去。 这一番的动静,也惊动了屋中的泠易,扶着他前来的,正是昨日才由雀儿带回来的,他两个侍女,婉茹,婉婷。 此时,两人的双眼仍红肿着,可想而知,当时必定哭得很厉害。两人容貌姣好,身材高挑,是一对亲姐妹。她们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扶着泠易,看起来,这两人还是练家子。 “绍渊,你怎么了?”因看不到绍渊的样子,泠易问道。 绍渊慢慢的回过神来,“平良大哥,我嬷嬷出事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泠易的眼睛努力地看着,终于看到离自己不远处站着两个身影,他缓缓地前行两步,双手摸索着放到了绍渊的肩上,肩膀单薄瘦削,还似乎隐忍地在颤抖。 “绍渊,你要稳住,别乱想,走,到我屋里去等,别让鑫云担心了。”泠易顺着他的手臂,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向屋内走去,绍渊的手,冰凉潮湿。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慢慢流淌,因小南怀着身孕,大家都没敢告诉他。不到一个时辰,苏顺先行回来了,看到大家期盼的目光,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绍渊的情绪,此时已稳了许多,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小顺,怎么样了?你直说吧。” “林嬷嬷伤重不治,柳大哥和无忧正带她回来,我先过来报信的。” 只见绍渊苍白的脸刷的变得惨白,整个人晃了一下,双手青筋隐现,用力按在前面的桌面上。 屋内的光线不如屋外的亮堂,泠易连人的影子也看得分外模糊,却分明听到绍渊突然压抑住的呼吸声,心也跟着紧了一下。 鑫云却将绍渊的变化,看得清楚,着急的拍着绍渊的胸口,说:“绍渊,放松,绍渊,别这样,绍渊……” 过了好一会儿,绍渊终于将憋着一口气吐了出来,一把抓住苏顺,“扶我去门口,我去接嬷嬷!” 第3章 生离死别 3,生离死别 柳辰穿着单衣骑在马上,双手抱着的林嬷嬷,被他用自己的外衣裹得严实,只在头顶处,有几缕花白的头发,随着身子的起伏飘动着,鲜血渗透过外衣,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青石的路面上,形成一条褐红色的虚线。一边的无忧小心地挽着两匹马的缰绳,担心的看着双眼通红,面无表情的柳辰。 “柳辰,嬷嬷她……”绍渊见到柳辰,急行几步,走到了马前,无忧一勒马缰,马儿嘶叫了一声,稳稳的停住。 苏顺上前,欲接过林嬷嬷,柳辰却视而不见,右腿一撇,侧身从马上跳下,抱着嬷嬷,进了院内。 绍渊随后跟上,他的手紧紧抓住苏顺的手臂,让苏顺都觉得生疼。 当林嬷嬷浑身是血,满是青紫的样子露在众人面前时,几声压抑着的抽泣声传了出来。可绍渊却只是面色死白的一言不发,随后净身,更衣,入殓的几天里,鑫云刻刻都担心的看着绍渊,他始终一言不发,脸上已全无人色,似乎随时能倒下,却又一直保持着清醒。几次入睡,不足十分钟,肯定猛的醒来,几次进食,却又压抑不住的全数吐出。 在林嬷嬷的棺前,柳辰和小南跪着,绍渊也跪坐在侧,时有小南轻微的哭声传出,棺前的烛火被风吹得明灭不定,凭添几分凄凉。 绍渊一言不发,眼前各种画面却如走马灯一般的闪个不停。 嬷嬷抱着自己,边拍背边说:“少爷,你要好好的呀!” 自己调皮的在嬷嬷做衣服的布上画了好多的蝴蝶,嬷嬷没有骂自己,反而说:“少爷真聪明啊,画得可真好看!” 每季都给自己做新衣服,看着自己穿上,然后高兴的问:“嬷嬷做的新衣服,安儿少爷喜欢吗?” 刚到临山居的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安儿少爷把嬷嬷接来,嬷嬷可真高兴啊!” 嬷嬷握着自己和鑫云的手,高兴的说:“你们成亲后,快点生个小少爷,嬷嬷帮你带!” “知道少爷身子不爽利就想吃鸡丝粥,嬷嬷早就弄好了。” …… 小厮说:“公子说想吃嬷嬷做的鸡丝粥,今天一早就去集上买材料了。” 嬷嬷慈爱的声音中突然响起小厮的声音,绍渊猛然觉得胃中一紧,又是一阵呕吐,但几日都没有进食,只吐出些酸水来。 “绍渊,你别这样,绍渊……”一旁的鑫云也是花容憔悴。 柳辰帮着鑫云将绍渊扶起,“少爷,逝者已矣,你别太难过,奶奶有灵,肯定不忍心见你这样,少爷,你去休息一下吧!” “柳辰,找把剪刀给我!”一直一言不发的绍渊突然说。 “你要剪刀干嘛?”两人齐声问。 绍渊却没有理会他们,径自在房中四处翻找了起来,一遍又一遍的呢喃,“剪刀呢?在哪呀?” “仲姑娘,这样下去不行,你想想办法,让少爷睡一觉吧!” “汤药他又不喝,我能怎么样!” “九曲木做的药呢?我们用火把它烧了,让少爷闻,应该有用的!”柳辰想了想说。 “我们试试吧,我去取药,你看着他。” “柳辰,求求你,给我一把剪刀吧!”绍渊一把拽住柳辰,如同握着救命稻草。 “少爷,你要剪刀干什么?” “给我剪一缕嬷嬷的头发,你帮我,我要嬷嬷的头发……明天就要送走嬷嬷了,我舍不得……” 鑫云安神丸放入火炉中,一股似兰非兰的香气弥漫开来,绍渊两手小心地捧着装有头发的小袋子,就这样歪在了林嬷嬷的棺木边睡着了,鑫云松了口气,心痛的看着绍渊瘦得脱形的脸,气色甚至不如刚服朱果那会儿。 按药效应可睡许久的绍渊,却在次日一早突然惊醒,耳边各色的声音反复不停的响着,使他头痛欲裂。 一边的苏顺见他要坐起,赶紧扶他起来。 “小顺,柳辰出发了吗?带我再去送嬷嬷一程。” “公子,”苏顺本想劝他不要去,但想了想,又说:“公子再加件披风吧,今天外面冷。” 柳辰带着林嬷嬷的棺木,正准备出发,绍渊已经赶到,他两手扶着棺木,脸也贴在了上面,轻声的说:“嬷嬷,若不是我,你此时还好好的,在阴家平和安逸……嬷嬷,自小你就护着我,一护护了这么多年……嬷嬷,我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好大家,可是……咳咳……嬷嬷,直到最后,你还在惦记着我……嬷嬷,你让安儿怎么办呀?你让安儿怎么办呀……” “少爷,别说了,奶奶她……她灵下有知,看了难过。” “柳辰,你带嬷嬷去那个湖边,让勤姑姑和嬷嬷做伴,省得……省得孤单,你去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绍渊似乎又恢复了原状,每天将各种传回的消息归类整理,有时也布置无忧去做一些似乎毫无相关的事情,只是越来越沉默。 绍渊的饮食本来一直以稀粥为主,可自嬷嬷故去后,不知怎么的,每次喝粥都会尽数吐出。鑫云也没有好办法,只能每日想尽办法的做一些汤药给他进补。 除了沉默,绍渊也越来越疏远着身边的人,对鑫云更是不加理睬。除了风阁,录阁,议事堂和卧室,他也不再去别的地方。 “柳辰,你说绍渊怎么了,他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该怎么办啊?”鑫云泫然欲滴的说。 “少爷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奶奶,心里放不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少爷这样,会撑不下去的。” “请平良大哥劝劝吧,要不去信让刘秀大哥来一趟!” 街边有一间专门卖首饰的铺子,叫萃琳阁。 一名约三十五六的中年贵妇,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正在挑首饰,赫然是去了甄府的解忧。 “瑧儿,下个月是你的生辰,你父亲说去奇宝斋给你定首饰,你怎么要来这里啊?”说话的中年贵妇,想来就是那个爱女如命的甄夫人。 “母亲,女儿沿街卖艺时,此家掌柜的几次施我以饭粥,必是心善之人,想来所卖首饰,也是货真价实,再说,我认了父亲母亲,总是想来谢谢当年的几饭之恩。” “瑧儿啊,这么多年苦了你了!”甄夫人怜惜的抚着节奏的脸蛋,几乎又要落泪。 “母亲你别伤心,我虽流落在外,但总是得遇贵人……给我以庇护。今日又回到了父亲,母亲身边,我很是快活。” “不说这个了,今天是给瑧儿来选首饰的,看这个,你喜欢吗?”甄夫人指着一件额珠问。 一颗水滴形的殷红的珠子,以几条纤细精致的金链串着,静静地躺在雪白的垫布上。 “真好看,母亲,我喜欢的。”解忧说。 “还有这对耳环,这个手镯也不错。”甄夫人兴致盎然,一件件的挑着饰品。 萃琳阁的掌柜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看上去满面和气,在一旁认真地接待着。 看她挑得差不多了,又说:“夫人,小店还有一套珍藏的首饰,特别的配小姐,如果夫人有兴趣,随我到后面来看看吧!” “是吗?那快带我去看看!”甄夫人果然来了兴致,拉着解忧,就跟着那妇人向后堂走去。 掌柜的给解忧递了个眼色,解忧微微颔首。 进得后堂,掌柜的取出一套精美的珍珠首饰,“夫人,你看,这是上个月由东边大海上传来的一套东珠首饰,和小姐特别的配啊!” 甄夫人看着眼前这个由花生般大小的滚圆的大小相若的许多颗蚌珠串成的项链,、手链、耳环、发簪,不由感叹道:“真美啊,瑧儿,你喜欢吗?” 解忧点了点头,又有些害羞的说:“母亲,我肚子不舒服,想去……你先看着,我去去就来。” “我陪你去吧!” 掌柜的接过话来说:“夫人,我带小姐去,就在院子里,夫人先看看这珠子。” 甄夫人抬头看了看院,子里面果然并无外人,很是清净,心中又确实喜欢这珠子,便说:“也好。” 掌柜的带着解忧,出门左转,进了专门为客人方便准备的屋子。又在屋子的侧面墙上一拍,墙内还有一间小小的夹室,无忧正在相待。 “解忧,你来了。” “我在外面等着!”掌柜的转身离开了。 屋内两人未及叙旧,只听解忧说:“甄大人回府并不多说他的公务,我不好随意打听。前日他回府时心情不好,我听他和夫人说,皇帝欲对西域用兵,大人因反对此事被皇帝责罚。” “这个消息很重要,以后若有什么新情况,就到萃琳阁来,等你们回来长安,在甄府不远处,也开有一间,你自己去便会有人接待你。” “公子最近怎么样了?”解忧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无忧皱了眉黯然地摇摇头:“不太好,公子的嬷嬷死了,公子觉得是自己害死的,现在他,唉……解忧,你有机会打听一下,前几天在平安堂门口殴人致死的,究竟是哪家贵人,公子始终难以释怀。” “嗯,你要好好照顾公子……”解忧还待说些什么,掌柜的已在外面示意快点,便只得转身离开。 第4章 心结难解 4,心结难解 当晚,朝中欲对西域用兵的消息,便收到了风格之中,绍渊对着地图看了好长时间,方道:“无忧,传信给随风、临江,让他们交好凉州郡的大户及豪侠,出兵西域,凉州乃军事重地。到时候见机行事,争取在战乱起时可以多护几个百姓,同时寻机壮大自身力量。” “是,公子,褚先生那边说,并没有查到平安堂门口的贵人是谁,只知道是从长安来的,我让解忧随时关注了。” “好。”绍渊沉沉的吐出了一个字。 “平良公子刚才着人来说,婉茹今日做了些家乡小菜,请你去尝尝。”无忧又小心翼翼地说。 “又要吃饭了!”绍渊却喃喃的叹了一句,说到“吃饭”二字,竟带着些厌恶。 他站了起来,可刚站直却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晃向前倒去。一旁的无忧立即一把扶住。 “公子,你怎么了?” 绍渊的这阵眩晕去得很快,只一刻,双眼就恢复了视线。他站直身子,摇了摇头,径自向外走去。 无忧担心的跟在后面,一路上未发一言。 因为泠易眼睛和腿脚不方便,他并没有如绍渊般住在依山所建的竹楼里,而是住在离院门不远处的花园边上一间宅子里,除了泠意和他两个侍女外,柳辰还安排两个小厮和一个嬷嬷。 宅子里的布置极为简单,一些本来用于装饰的博古架、花瓶等,都被清理了干净,防止泠易不小心撞倒受伤。 绍渊到来时,这里已点上了烛火,泠易一人坐在桌边,桌上摆了四五个小菜,两套餐具。听到有人走路的声音,他抬起头,注视着在眼前出现的那个模糊的身影。“绍渊,你来了!” “平良大哥,坐下吧!”绍渊来到泠易的左侧,扶他坐下。 泠易感觉到扶住自己的双手虚软无力,他抬起左手,拍了拍绍渊的肩,发现比自己记忆中的更为瘦削。 “绍渊,婉茹做了些小菜,你尝尝,看可合你胃口?” 一旁的婉茹夹了些菜,放入了泠易面前的小碟子里,将筷子放在他的手上。泠易用左手摸索着握住碟子,再用右手将筷子慢慢的伸进碟中夹菜,反复了几次,才成功地夹起菜来,送入口中。整个过程透着些艰难,但泠易的脸上只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并不难堪伤感。 “绍渊,听说你藏有一种陈年好酒,今日向你讨一壶来喝可好!”感觉到绍渊举着,泠易道。 “自然,无忧快去取来!” “今日,你陪大哥喝几杯吧!” “好!” 在泠易的频频相劝下,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起来,刚开始,两人速度还差不多,四五杯之后,绍渊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也无需泠易再劝,就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泠易还欲想陪,婉茹轻声的说:“公子,你别喝了,仲姑娘说你眼睛有疾,不能喝酒。” 泠易看了看已醉意朦胧的绍渊,放下了酒杯。 一壶酒罢,七、八分进了绍渊的肚子,他见杯中无酒,又道:“再拿酒来!” 在屋外悄悄候着的柳辰走了进来,“少爷,不喝了,歇一会儿吧。” 绍渊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柳辰,没有说话。 泠易轻声对婉茹说,“拿我的笛来。” 笛子独特的音色在室内弥漫开来,如一弯淙淙溪流,浅吟低唱,如泣如诉,婉转成水的曲线。 绍渊就这样呆坐在笛声里,一动不动,可泪水却如决堤般从双眼中滚落而出,就那样无声的流淌。 柳辰见绍渊流下泪来,心中紧绷的弦松了一松,慢慢的走到了绍渊的身后。 绍渊的酒意渐渐上涌,神志有些不清起来,笛音中,他看了看身后的柳辰,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腰,嚎啕大哭起来:“师傅,你一定是看错了,我不是你说的新星,我是一颗孤星……接近我的人都会受到伤害,我是要注定孤独的孤星啊,师傅!从我的生母,到勤姑姑,到林嬷嬷,你看我害了多少人?就连你也因我而受伤,师傅,我该怎么办……你们都离我远远的,我不要你们受到伤害……” 柳辰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服都被泪湿了,却不知如何安慰。这时,绍渊突然用力一推,把柳辰推开,叫道,“快离开我,离我远远的,云儿、柳辰、谦儿、无忧……你们都不要靠近我!” 柳辰看着绍渊,问泠易:“泠公子,该怎么办啊?” “让他喊出来,发泄出来,比他什么都不说要强,也许会病一场,但一直憋着的话,会害死他的。” 绍渊从椅子上站起,跌跌撞撞地向院子里走去,哭两声,又笑两声,“保护身边的人?哈哈……这是一个笑话吧!哈哈哈哈……”笑到最后却突然大声地咳嗽起来,柳辰赶紧扶住为他拍背。 绍渊却咳得越来越厉害,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部都吐了出来,还没有止息,最后竟吐出了好几口血,晕倒在了地上。 泠易突然听不到绍渊的声音,问,“他怎么了?” “阴公子晕过去了。”婉茹说。 “柳辰,快送他回去,云姑娘在等着行针呢!” 第二日,绍渊仍昏迷未醒,众人颇有些焦急,鑫云守在榻边,说:“这种昏睡并非坏事,绍渊前段时间几乎难以入眠,体力透支的厉害。原本他郁结于心,昨日吐了几口血,也并非尽然是坏事。只要他能想通了,佐以药物,慢慢调养,会康复的。” 鑫云的视线片刻舍不得离开那个近在咫尺的脸,“绍渊,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承担不好吗?绍渊,你不要推开我,这一年多来我有多幸福,你知道吗?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会快乐、满足,你为什么要推开我呢?你说过今年三朝和我成亲,你可不能失信啊……” 这日未时,解忧却突然来到了临山居。显然是一路急奔而来,鬓角凌乱的发丝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解忧,你怎么来了?规矩都忘了吗?”无忧生气地问。 “无忧哥哥,让我见一见公子吧!明日甄大人就启程回长安了,我也要走了,可公子他……我想再见他一面,见一面我就走,真的!”解忧恳求道。 “你是怎么出来的?” “母亲,哦,甄夫人来这附近的道观中祈福,我是趁机溜出来的,放心,不会让他们起疑。” “好吧,你去吧,快点看看就回去。”无忧不忍道。 卧房内,绍渊仍没有醒,整个人苍白憔悴的陷在被子里,毫无生气,双颊凹陷,唇色浅淡,殊无血色。心中一直如天人般的公子,才月余未见,竟孱弱至此。解忧一时惊在当场。 累极趴在榻边小睡的鑫云被一阵轻轻的哽咽声惊醒,一回头就看到解忧站着落泪。 “解忧,你回来了?” “仲姑娘,公子他……他……” “解忧过来!”鑫云伸出手将解忧也牵到榻边,坐在了地上。“嬷嬷被人活活打死,死前受尽虐待,绍渊自责过甚,郁结于心,这才……不过,解忧,他会想明白的,对吗?” “是的,仲姑娘,公子怎么会被此事打倒!他还有许多许多的事要做!”两个姑娘相视一眼,同样的泪眼迷离,同样的关切忧伤。 解忧看到绍渊的一只手从被子边露了出来,就轻轻的握住。那双手细而嶙峋,骨骼之外,似乎只有一层薄皮裹着。解忧将他的手放入被中,心中默默的念道:“公子,你一定要保重,解忧会为你解忧的!” 解忧只待了一小会儿,又匆匆地离去了。 第5章 走出迷惘 5,走出迷惘 一直到第四日,绍渊才醒来,头撕裂般的疼痛,浑身无一丝力气。 “我怎么了?” 一旁的几人异口同声的说:“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绍渊皱着眉头说:“小顺留下,你们都出去。” “绍渊!” “少爷!” “出去!”声音依旧冷冷的,还带着些声嘶力竭,“都出去!”话音未落,又猛咳了起来。 苏顺赶紧为他拍背顺气,又向柳辰二人使了眼色,“公子别急,他们这就走。” 鑫云低头轻声说:“我去给你下点面。” 刚出门泪就下来了,“柳辰,他为什么这样?” “少爷说自己是孤星,离他太近的人会有不幸,这才……仲姑娘,你别急,等少爷想通了就好了。” 卧室内的绍渊,在一阵急咳后,疲惫的仰靠着,双眼无神地盯着屋顶。 此时,屋外传来了婉茹的声音,“阴公子,我家公子来了,您可以见见吗?” “小顺,请他进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用药和休养,泠易的脚好了很多,只婉茹一人扶着,已能慢慢的行走。 绍渊卧房内有些暗,对泠易来说,相当于一片漆黑。 “平良大哥,小心脚下。” 泠易坐下后,没有寒暄,直接道:“绍渊,我以前不认识你,没见过你是如何意气风发,如何的飘然出尘,我现在也看不见,见不着你如何的失落颓废,生气尽失。可是绍渊,我听过你的琴,我能看到你的心,澄澈玲珑,坚忍果敢……小顺,婉茹,你们都出去,我和阴公子单独谈谈。” 苏顺看着绍渊,见他对着自己挥了挥手,这才和婉茹一起走了出去。 泠易在绍渊屋内待了约一个时辰才离开,离开时神情漠然、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苦战。 此日之后,绍渊仿佛多了些生气,主动积极的配合起治疗来。只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常见他双手紧握一个锦囊,里面有两缕头发,一缕乌黑,一缕花白。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寒冬。 鹅毛般的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整个世界都银装素裹,绍渊和泠易在一间暖阁之中。 为了方便泠易,绍渊寻了一套磁性的杯子送给了他,托盘和茶杯互为阴阳,不小心碰到也不会倾倒。此刻泠易摸索着握住茶杯,喝了一口道:“绍渊,此杯甚合我意,多谢了。” “平良大哥将我从迷茫中唤回,我都未言谢。” “来,大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今天外面素白一片,想来是好景色啊!” “屋外银妆素裹,洁白一片,宛若倾世佳人,山中白头青衫,遗世独立,高洁无比。” “此美景当前却无法细赏,真让我忍不住想当年啊!” “大哥……” “无事,我已经受现实,回想过去,不会让我痛苦,只会让我宽慰,毕竟我有过那样精彩的经历和人生。” “大哥豁达,宽容,渊慕之。” “去年的冬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仿佛整个世界都晶莹剔透了起来,雪停的那一日,祁远在冰封的湖面上办了一场诗会。 当晚皓月当空,繁星铺陈,湖面素洁一片。我饮了许多酒,醉卧冰湖白雪之间,当真畅快,真以为自己已不在人间,而是在月宫之中了。”泠易脸朝着窗外,双目茫然,又满含追忆。 “恨不曾亲见大哥当日形容,却也可想象到那天人之姿。” “后来,祁远操琴奏了一曲《酒狂》,我一直兴起,醉中以剑舞相和。”说到此处,泠易幽幽长叹一声,再无言语。屋角的婉茹却在这声长叹中潸然泪下。 绍渊也没有出声,持壶给泠易续了杯茶。暖阁内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到屋外簌簌的雪落之声。 过了一会儿,泠易站了起来,绍渊立即上前相扶,泠易轻声道谢,借着绍渊的扶持走到了窗口,轻轻的推开了窗。 一阵冷冽的风从缝中吹入,让人一下子清透了起来。 泠易将手伸出了窗外,一会儿手心上就积了几片雪花,一瞬又化为了小水珠。 苏顺赶紧给两人披上披风,泠易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歉然一笑,“我们还是坐下吧!” “大哥,过去的事情就别想了。现在这样也好,没了尔虞我诈,没了俗世纷扰,对吗!” “那日,那日本是我最开心的一日,却不想,一时放荡形骸,惹来饿狼觊觎,才有了这折翼之祸。”泠易苦笑着拍了拍双腿,“听霞山中我本了无生念,谁想到我遇绍渊。所以说最开怀之时,也许恶因已种,最失意之时,生机又起。绍渊,你说呢?” “大哥,我已明白了。人的一生本就起伏多舛,我既然已经挣扎着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以后我不会再软弱逃避。” “陈叔昨日与我谈了半日,他要我做的事我也明白了,只是绍渊,你真的放心将此事托付给我吗?” “大哥,陈叔不愿再涉红尘,此次下山,也是我强求的,他欲寻一弟子来帮我,却不想得遇大哥。他说,你对鸟儿之掌控,远在他之上,若有你助我,乃我之幸。我只是怕大哥身受重创,不耐劳累。若大哥哥肯助我,我真是欢喜莫名。” “总是要找些事做的,原先我所好的那些,让我狂妄虚荣,而今,我也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了,再说鸟儿至真,对我不离不弃,绍渊,我愿助你,此后种种,风雨共担。” “好,大哥,我们风雨共担!”绍渊将手与泠易平伸着的手用力一拍,似约定,似保证。 “陈叔昨日从你这儿离开,便回子规山去了,知离以后就跟着你吧,他虽不够聪慧,倒也十分勤勉,陈叔之前对鸟儿的训练,他也清楚。” “你放心,知离是个好苗子。” 从暖阁回来时,鑫云已坐在绍渊的房中多时了。屋内置有两个火炉,虽主人不在,但屋内却仍暖融融的。 鑫云坐在凳子上,侧头看着窗外发呆。窗口因着白雪,分外的亮,映得鑫云的脸素白一片,晶莹动人。 听到推门声,鑫云回头望来,一见是绍渊,眼中立即出现炫目的神采,可只一闪,又没入了眼底深处。 绍渊看到鑫云眼神的变化,稍稍心疼了下,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云儿,”喊一声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嗯。”鑫云低低的应了一声,看了绍渊一眼,复又低下了头。 “前段时间,是我糊涂了,让你受了委屈。云儿,你怪我吗?” 鑫云低着头,并未言语。 绍渊接着说:“人生,其实不过短短几十载春秋,而今又是乱世。谁又能知道哪日会有不幸,嬷嬷过身这几日,我确实一时想不明白,那日平良大哥与我一席长谈,让我知道人生无常,总该珍惜当下。云儿,原谅我好吗?” 鑫云这才抬起脸来,一串泪珠挂在她无暇的脸上,“绍渊,绍渊,绍渊……” 两人就这样相拥在了一起,似乎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第十二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1) 1,绍渊大婚 转眼就到了当年的冬至,绍渊一行准备起程回新野,到阴家老宅过三朝节。 两个月前,绍渊已请师傅向仲世清提亲,得到了同意,并将婚期定在了新年的正月十六(新莽天凤三年,公元16年),恰好和绍渊的生辰同一日。 故而鑫云并未与绍渊同行,而是回子规山去,到时和幽谷散人和仲世清一同前往新野成婚。 小南生了个大胖小子,才四个多月,柳辰便留在了临山居中,绍渊邀泠易同去,但他觉得自己行动不便,也不愿外出,留下来坐镇临山居,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于是绍渊便只带了苏顺和学堂放假的尹谦同行了。 绍渊和鑫云分别不过只有月余,可真的分别在即,两人还是难舍难分。 一遍遍的检查着绍渊带着的衣物药品,一遍遍的交待苏顺要注意的事情,一遍遍叮嘱绍渊自己多注意身体。 一贯话不多的绍渊那日也同样的啰嗦,可分别最终来临,两辆车驶向了不同的地方。 新莽天凤二年的冬来得很早早,所以,三朝刚过,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了起来。 绍渊成婚的当日,天气格外的晴好,也并不怎么冷。阴府中各处的梅花盛放,整个府邸笼在淡淡的梅花冷香之中。 一大早的吉时,欢庆的唢呐声就将新娘的花轿迎了进来。今日的绍渊一身红袍,长身玉面,格外的俊朗。 一整套繁琐而喜庆的典礼之后,新郎新娘各执红稠的一端,由喜娘带着,到了清秋苑的新房之中。 清秋园中景色如旧,院边的香樟郁郁葱葱,一角的紫藤也爬满了廊架,虽还未长叶,但已生机盎然,只是勤姑姑和林嬷嬷却再也回不来了。 绍渊下意识地握紧鑫云的手,鑫云亦紧紧回握,无需言语,心意自通。 新房之内,阴丽华和阴绍湛正望眼欲穿的盼着他们,一见到穿着喜服的兄嫂,开心地迎了出来。 “兄长好!新嫂嫂好!”声音清脆的自是可爱的丽华。 “大小姐,让少爷进了屋再说吧啊!”一旁的喜娘道。 挑了盖头,喝了合卺酒,结了发。红烛映照下的一对璧人,似乎只有天作之合四个字可以形容。 “哥哥,你快去前面敬酒吧。”阴丽华见两人虽不说话,眼神去胶着难分。第一次见着新嫂嫂,想和嫂嫂说说话的欲望,尤其强烈,于是忍不住催促起兄长来,边说还边往外推。 “小月亮,有了嫂子就不要兄长啦!” “不是啦,时辰到了,你快去敬酒,这可是礼数呢!”丽华自是振振有词。 “云儿,我去去就来,让小月亮陪陪你。小月亮,好好的陪嫂子!”说完,绍渊拉着弟弟向前厅走去。在外候着的苏顺和尹谦也亦步亦趋,绍湛虽然想留在新房中看新嫂子,但又觉得自己是小小男子汉,只好遗憾地去前厅了。 “嫂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阴丽华。” “仲鑫云,小姑,我常听阿渊提起你。” “哥哥都说我什么啦?” “说你是世上最漂亮、最可爱、最聪明的小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嫂子才漂亮呢,你是哄我开心的吧!不过我喜欢听,嘻嘻。”阴丽华一如从前的活泼开朗。 “阿渊在河南郡可想你们了,你们怎么不去呀?” “这次你们回的时候,母亲允许我和弟弟去玩玩,她就不去了。” 鑫云摸摸手腕上刚才母亲亲手戴上了一只玉镯,想着自己自小母亲亡故,而当邓君娘牵着自己手时,那刻感觉到的浓浓母爱,不禁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母亲真是慈爱,我想在这里多住一些时日,也好侍奉母亲,阿渊总遗憾,这些年没有承欢膝下,虽然母亲没有责怪,他却总难以心安。” “哥哥的身体真的痊愈了吗?可我看他还是不耐劳累呢。” “秋天里病了一场,拖了近两个月,回来前才恢复的。”鑫云的神情有些黯然。 “嫂子不伤心,哥哥会越来越好的,对不对!” “对,丽华真是解语花。” “嫂子,你喜欢哥哥什么呢?”阴丽华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兴致盎然的问。 鑫云的脸红了红,是啊,喜欢他什么呢?就这样一沉到底了,是因为他的坚忍,他的痛苦,他的聪慧,他的宠溺,他的温和……似乎太多了,似乎只要是阿渊具有的,都是自己沉沦的理由,“只是因为他是阿渊罢了,所以便喜欢了。丽华。你还小,等你遇上你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不是因为有什么而喜欢,只是因为喜欢罢了。” 阴丽华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有点不明白的摇了摇头,下一刻又兴致勃勃的说:“我是肯定不会嫁给哥哥这样的夫婿的!” “为什么?你哥哥不好吗?”鑫云疑惑的问。 “也不是不好啦!作为一个哥哥,我是很喜欢他的,可是我觉得哥哥过得太沉重,太压抑,似乎都不太真实。我未来的夫婿要与我同喜同悲,欢乐时能和我纵情狂笑,伤心时能与我一醉方休,他要有火的热烈,风的随性,水的包容……我希望他是个盖世的英雄。” 鑫云含笑看着那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尚不知人间悲喜的小女孩,静静的听她说着,这样的男子该是怎样的光华四射呀! “嫂子,你笑话我!”阴丽华看了鑫云的笑容,有些害羞地跺脚道。 “没有,丽华,嫂子祝愿你在最好的年华,遇到最好的良人。” 一个时辰不到,绍渊回来了,家人们都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并没有过多的劝酒。但对于绍渊而言,这样开心的日子自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他有些步态不稳的被苏顺扶着。 “云儿,我回来了!”还未进门,绍渊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鑫云听到声音,向门口迎去,从苏顺手中扶过绍渊的手臂。 各人都很有眼色的离开了,红烛映照下,一室喜气的新房内,只余下两个脸儿红红的人。 绍渊是因为酒意,鑫云则是因为害羞。 真的,真的,就这样成了他的妻了! 真的,真的,就这样娶到她了! 幸福虽有了半年的准备来接受它,可它真的这样来临时还是那样的激动,那样的不知所措。 “云儿,我好快活啊!” “阿渊,我也是!阿渊,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有礼物送你。”鑫云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上面绣着一对精致的鸳鸯,“我子规山赶制的,你喜欢吗?” 绍渊小心而惊喜的接过荷包,“我当然喜欢,云儿给我绣的我怎么会不喜欢!”边说边将脖子上挂着的一个荷包掏出来,“你看,你上次给我的。” 鑫云看着那个已经很旧的荷包说:“阿渊啊,你还带着这个,荷包里的药效早没有了!” “可这是云儿送给我啊!” “阿渊,这个新荷包里我也放了药,我给你带上吧!” 两人就这样坐在榻边,双手相握,痴痴凝望,两个一人多高的红烛在一旁静默而立。 第2章 琴瑟和鸣 2,琴瑟和鸣 婚后没几日,幽谷散人和仲世清先行离开,幽谷回子规山继续教导那个据说是武学天才的孩子。仲世清则是和一帮徒弟,在忙着各郡县开设药铺、医堂的事,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奔波,十七个门口挂有小葫芦的,名为华仁堂的医堂已在各处开张,此乃后话,略过不提。 刘秀在长安,并没有回来过节,只知道他在那里过的不错,和太学里的老师,同窗关系都挺好。 阴识离开长安后,刘秀通过太尉府的刘法曹,结识了长史大人,将阴家香米的生意与太尉府合伙来做,虽然利润被分去了很多,但却没有了后顾之忧,一些原来对香米有觊觎之心的世家,只得作罢。 长安城中最豪华的一间酒肆,二楼雅间,刘秀和两个年轻的男子正在饮酒,居于首座的是一个年纪二十七、八的男子,肤白,略瘦,是太尉王寻的儿子,王安,在太学任助教。 “博士,今日课堂上你的那篇赋,实在是作得太好了,文辞华美,沉博绝丽,字字珠玑啊!”刘秀举杯道。 “这样的称呼僭越了,我只是杨博士的助教,此处并非太学,你还是唤我王兄吧!”这王安措辞温和,气质儒雅,丝毫没有高官子弟的傲气。 “心中实在是想喊一声王兄的,不过,总觉得是对你的亵渎,你知道,我不过一介平民,在南阳种地为生,得了叔父的帮助,有幸来太学,同窗都不太看得起我,在长安,我又做了商贾之事,也非我妄自菲薄,实在与你之间云泥之别啊!” “文叔,农夫有何不好?商贾有何不好?没有这些,我们吃穿何来?我与你一见如故,相交唯心尔!” “王兄说的是,是我迂腐了!”刘秀飒然一笑,使人顿生亲近之感。 “叔叔,我说王大哥是性情中人吧!肯定不在意这些啦!”另一个年纪小一点的男子说。 “邓禹,这又是个什么称呼?我平白的矮了一辈?”王安用手指戳了戳他,显然两人关系很亲近。 “唉呀,这可如何是好?”邓禹故作惊慌的叫了起来。 “好了,一个称呼而已,随他吧!”王安不甚在意的说。 “王兄,今日的课我还有些不太懂,明日你可有空,给我补补呗!”刘秀一改刚才的客气。 “明日你早半个时辰到教室吧,今日回去,也不要忘记温书,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方有成效!”王安一秒进入助教的角色。 邓禹是刘秀姐夫邓晨堂兄的儿子,来长安时,邓晨有信给堂兄,让其代为关照,恰好邓禹也在太学,故而两人走得很近,关系也挺好。 香米生意在太尉府长史的帮助下走入了正轨后,刘秀的重心也放到了学习上,受益匪浅。 他偶然得知太尉府的儿子是太学的助教,教授《尚书》,恰好和邓禹有师生之谊,在刘秀的有意结交下,两人关系渐入佳境。 王安虽然是太尉公子,但却是个纯粹的学者,知识渊博,心性单纯,为人高洁。有一次,他们同游长安,刚好碰到街上兵丁驱逐流民,他虽没有说什么,但刘秀看到他眼中的悲悯,如同绍渊眼中经常浮现的那样,相交几个月来,也从开始的刻意奉承到如今的惺惺相惜。 太学三朝节散学,有一个多月的假期,刘秀留在了长安,和王安又多有相聚,所谈也不再局限于课业请教,两人经常能谈至宵禁,有时王安留宿太学,有时刘秀留宿王安府中,相交莫逆。 绍渊和鑫云在阴家真正过起了夫妻恩爱、婆媳和谐、兄友弟恭的幸福生活,一家几口其乐融融,或闲话家常,或抚琴小憩,或绣花烹饪,或曲水流觞。 室内依旧红纱幔帐,新婚的两人一坐一站于镜前。铜镜内,两人的视线偶有触及便相视一笑,鑫云俏脸上如抹了上好的胭脂般娇媚动人,连绍渊一贯苍白的脸上也有了几丝的润红,他正一手持象牙梳,一手将鑫云头上的发饰一件件取下,放在梳妆台上。 洁白的象牙梳没入油黑的青丝之间,一路向下。 “云儿的头发真好,就像上好的缎子一样。” 第一次被丈夫梳头,鑫云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句:“好了没?还是让我练习给你束发吧!今日我给你束的发,母亲看了都笑了。” 绍渊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发冠,“还好呀,母亲笑是因为你束的好!” 鑫云站起身来,将绍渊推着坐下,把自己的发尾从他手中拽了回来,“你好好坐着,我今天一定要将束发练好,小顺今天也盯着看了好久,一脸想给你重束的表情。” “小顺原来也不会,后来解忧教他好几次。”说到此,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轻皱了下,“不知解忧最近怎么样,有一阵没有她的消息了。” 鑫云又浮现出了在绍渊病重时,由甄府匆匆跑回,在病床前与自己泪眼相视的小姑娘,“解忧重情重义,细致聪慧,不会有事的!” “嗯,云儿,你这束发不是很好吗!”鑫云已经将绍渊的发束好,绍渊对着铜镜夸赞,顺便结束了刚才略显沉重的话题。 “比今早束得好啊,等我再练几次就更好了。” 闺中蜜语,时间自是过得飞快,到了亥时,房内才见烛火熄灭。 子丑相交之时,自睡梦中的绍渊猛地坐起,心跳狂乱,汗出如浆,呼吸浊重。他这一翻的动静,将一边的鑫云惊醒,急忙起来点起了烛火,只见绍渊一手用力按压着胸部,一手撑着榻沿,几缕头发湿哒哒的粘在苍白的脸上。 “阿渊,怎么了?”鑫云就要给他切脉。 绍渊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动。又过了一会儿,狂乱的心跳才慢慢恢复,他接过丝帕,拭去冷汗,又披上了一件棉袍,“云儿,我要出去一下。” “外面这么冷,你……”鑫云本想说不要外出,但看了看绍渊的脸色,便道:“再多加件披风,我陪着你一起。” 绍渊没有拒绝鑫云的相伴,推开门,一股冷风一下子吹了进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绍渊走到院子正中,仰头看向夜空,夜空之中有一轮细眉般的弦乐,许多星星散落在黑蓝色的天幕之上。这在鑫云眼中与往日并无不同,她随着绍渊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来,便将自己的视线放在了绍渊的身上。 绍渊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看不见他的表情,鑫云想了想,从屋内搬出一张椅子放倒了绍渊身边,拉着他坐了下来。 绍渊的心神似乎全放在了天空之中,他坐到了椅子上,仰靠着椅背,视线仍未从天上移开,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悲悯,伤感来。鑫云见状,越发的不敢打扰。 夜风渐凉,鑫云去屋内将铜炉换上新碳,放到了绍渊的手中,将裘皮的披风束紧,绍渊的手已然冰凉。 在院中约待了半个时辰,鑫云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惊醒了绍渊。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看着鑫云说:“云儿,我们回去吧!你怎么只顾着我?手这么冷!”他抓过鑫云的手,把它捂在了自己的披风之内。 回到屋内,鑫云将本就备好的生姜红糖茶,一人倒了一杯,趁热喝了下去。绍渊取出笔,不知写了些什么,这才宽衣上榻。 见绍渊神色郁郁,在榻上辗转了好久都没入睡,鑫云忍不住问道:“阿渊,怎么了?” “西北方向,有天灾降世……人间恐成修罗地狱,让人不忍细想。” “阿渊,你总想的太多,既是天灾,又有什么办法,你何苦这样的自加压力!” “是啊,我总是这样,不仅苦了自己,也累了我的云儿。”绍渊翻了个身,与鑫云相对而卧,轻轻的在鑫云的眉间吻了一下。 第二日,两人便睡得极晚才起来,众人皆体谅他们新婚,并不知晓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第3章 地动 3,地动 阴府的花房,天气将寒时便烧了炕炉,此时里面温暖如春。花房内已催开了杜鹃和碧桃,红红的,很是喜庆。邓君娘因儿女绕膝,心情甚好,便携了一众子女到暖房去选花。 “云儿,来看这株碧桃,多好看,放到你们屋里去吧!” “母亲,您昨天让人送去的水仙开得正好,今儿就不用了吧!” “傻孩子,那怎么一样啊,水仙也就闻个味儿,颜色太素淡了,这碧桃才衬着你们的新婚,昨日,它还没开好,我才给你们送的水仙,今儿把水仙换了,用这碧桃多喜庆啊!” “是,都听母亲的。” “渊儿真是好福气,娶到了云儿这样的好姑娘。” “母亲,你看这朵花多美啊!云儿给你簪上吧!”鑫云指着边上一朵复瓣的杜鹃,轻声说。 “好!”邓君娘停下脚步,任鑫云为自己簪上了花朵。 “我也要嘛,嫂子,我也要嘛!”一旁撒娇的自是阴丽华了。 这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中,突然暖屋外传来一阵鸟儿的鸣叫声。苏顺耳力最佳,凝神一听,附耳道:“公子,是小青的声音。” “母亲,你们继续赏花,我出去一下。”绍渊心中一惊,想起了那晚星象所示,但面上并未露出什么来,只是对邓君娘说了句就出了花房。 “出去加上斗篷,小心着凉!” 绍渊一出花房,小青便直飞过来,停在了他的手上。绍渊从小青的脚上,取下了一张小布条,上面写着:“益州、凉州交界处地动,死伤无数,西域之事已定,速返。” 绍渊看了看布条,又回头留恋地看着花房,这样和美的日子又将结束了,未来等待着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公子!”苏顺见公子一时呆立不动,担心的喊了句。 “小顺,回去准备一下,下午启程回河南。” “是!” 益州北,靠凉州处,此次地动的中心,已经是天翻地覆,一片狼藉,原来约有千户居民的小镇已不复存在,地上出现一个逾十丈宽的地裂,房屋的残垣断壁在被翻覆的山石和黄土中偶有显现。 几条脏兮兮的大黄狗在废墟旁呜咽,用力的用前爪刨着土,一条惨白的手臂被刨了出来,土狗看到后,似乎是受到了鼓励,更用力的刨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刨出了个一米见方,半米多深的坑,手臂主人的上半身露了出来,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但腹部位置压了一块大石头,已然身死,她侧着身子,呈半卧状,身侧护着一个约六七岁的男孩子。 黄狗停止了刨土,用舌头不停的舔着小主人的脸,孩子的头随着狗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却始终没有别的动静。 这黄狗极是聪明,似乎知道了小主人再也不会醒来,可怜的趴在了他的身边,呜咽不止,眼中有泪水流出。 一个刻有“齐家寨”的大石头半埋在废墟间,此处除了几条狗外,竟然再不见别的活物了。 从震中心向南约三十里,又有一个小镇――李家寨,情况比齐家寨好了许多,房子只塌了一半多,侥幸逃出的人在族长的组织下正在救人。不时有妇人的痛哭声和受伤之人的惨叫声传出。 “小五,你快去向大邑长禀报,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大人,请大人定夺!”族长四十有余,脸上有几处淤伤,虽满脸的疲惫之色,但仍镇定的吩咐着,他看向北方,又道:“那边的情况肯定更严重,你要好好的向大人禀报!另外,你去华仁堂看看,能不能请几个大夫过来,我们这里伤者太多了,没有大夫,怕是……” “族长,你给我银钱买了米粮怕是不够请大夫了!”小五弱弱的说。 “你去求求人家吧,我听说华仁堂极是仁义,每月都会义诊一次,我们先赊着,等缓过来再付诊金。快去吧,架上牛车,和黑子一起去,快去快回,家里等着救命的。” “嗯!”小五不再多说,和另一个黒壮的青年架上牛车匆匆向大邑县城赶过去。 约十日后,长安也得到了益州地动的消息,早朝之上,正在讨论此事。 “陛下,益州因地动一事,请求朝廷拨银赈灾。”太尉王寻。 “听报,此次地动不过涉及方圆百里之地,他益州一郡之力还无法救援吗?” “陛下,这几年来天灾频频,去年益州大旱,之后又有蝗灾,郡守上报称,实无余粮。” “诸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陛下,连年天灾,国库空虚,您去年已经免了益州的赋税,如果此时再从国库拨银,实在勉强,不如就让地方自行安排吧!凉州,荆州与益州相邻,又是产粮大洲,陛下可以给荆州下旨,让他们救助一万石米粮,应可以度过难关了!”大司空王邑。 “陛下,荆州虽是产粮大州,但前年水灾,去年旱灾,它都受灾严重,陛下虽连续两年都免了他们一半的赋税,但他们历两年天灾,应该也是强弩之末,无力外援啊!凉州乃守邦重地,储粮不可擅动。”三公之一的甄邯道。 “陛下,此次地动并非在益州人口繁茂之地,又只方圆百里之地,大多山区,罕有人迹,我看郡守也是有些夸大其事了,”王邑看坐在龙椅上的王莽面色难看至极,小心翼翼的说:“陛下,不如就下旨让益州自救吧!” “司空大人,蜀郡虽然多山,但并非人迹罕至之地,我看奏报称有多县受灾,所涉居民有两万多户,六万余人啊!”甄邯不赞同道。 “那么甄大人有何妙策?” “这……陛下,下官愿一年不拿俸禄,支援益州!”甄邯跪下道。 “好,不过一人之力过于微薄,宗正大人,把寡人的私库的钱提三分之一出来用于赈灾吧!” “谢陛下!”甄邯闻言,一伏到底,感动的道。 堂上各官员见皇帝动用私库,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开始捐出了俸禄,赈灾之事圆满解决。 下朝之后,王邑并没有离开,跟着王莽到了书房。 “邑弟,此次益州之事,你派心腹前往,刚才堂上所集之钱粮你留一半放入国库之中,西域之征开始在即,还是要多备钱粮。”王邑乃王莽之堂弟,两人私下关系挺好,居然以兄弟相称。 “兄长,真是辛苦你了,”这王邑对王莽确实忠心耿耿,看到王莽的沉重之色,几乎流下泪来,“兄长,前年三清真人说新朝的气运和美人有关,上次选美人六十六人后,确实太平了不少时间,不如,马上再选一次吧!此次我们选九十九人,保我新朝气势如虹,西征大胜,国泰民安!” “三清真人此时何在?” “回山里清修去了,真人已是半仙之体,不耐俗世风尘,没有留住,不过他留下的谶言中亦如是说。” “也好,你去办此事吧!” 第十三章 坦诚相待,风雨共担(1) 1,回临山居 十余日后,一路风尘的绍渊等人回到了临山居,随行的还有阴丽华和阴绍湛。邓君娘还是没有前来,只是让两个孩子到绍渊处住上一段时间。 临山居中,柳辰已将杂事安排妥当,马车一抵达,便让一路劳累的众人先去休息。两个小的却精力充沛的很,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绍渊只得让柳辰带这两个精力过剩的家伙去各处转转。 到了晚餐时分,绍渊一觉醒来,净面束发后,精神好了许多,众人开始了新年来第一次的团圆饭。 总共开了三大桌,除了绍渊等坐了一桌外,无忧也于十日前从自强院中带回了二十个孩子,小南把才几个月的小宝宝也带了过来,肉肉的,可爱极了。几十人济济一堂,气氛极是热闹欢庆。 “愿大家在新的一年中无病无灾,平安喜乐!”绍渊举杯说。 “祝少爷(公子)身体安康,早得麟儿!”一群小子们将这话说得铿锵洪亮,惹得鑫云脸红,丽华大笑。 余下来便是杯盘交盏之音。 泠易比之前稍胖了些,不过双眼却越发的无神,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也似笼上了一层薄雾,微微地泛着黄。 鑫云曾说,他的眼睛中毒太深,仅余光感的眼珠得不到锻炼,会越来越暗淡的。看着泠易风华绝代的脸上,那双无神的眼睛,心中总难免生出些悲凉来。 “大哥,我出门二月有余,你在家可还好?” 泠易夹起碗中碗婷给自己布好的菜,放入口中,动作流畅娴熟,“甚好,只是偶尔想与你品茗对谈,你不在,我难免有些孤单。” “大哥身体可好?” “临山居中最易休养,绍渊不觉得我长胖了吗!” 旁边几个人听了,都轻笑出声,一边的婉婷却插了一句,“我家公子伤腿常疼,天气不好时更是厉害。” “婉婷,”泠易将脸转向了婉婷的方向,责怪的说:“说这些做什么?” “别怪婉婷,我是你的大夫,可别对我隐瞒病情。”鑫云开口维护婉婷,又说:“冬季本就易血行不畅,于腿伤无益。婉婷你们一定要注意伤腿的保暖,防止寒湿入侵,明日我再开几剂药,你们每天给泠大哥泡汤药,再教你们一套按摩的手法。” “谢谢云姑娘!”婉茹、婉婷同时道。 泠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抱歉的笑来。 餐后,大多都散去,鑫云、丽华等围着小宝宝去了,她们对那个嫩生生、软绵绵的小生命特别的感兴趣。厅中还余下绍渊、泠易、柳辰、无忧、苏顺几人。 “柳辰,你先说。” “凉州传回消息,一切进行的很顺利。临江已入凉州军中,目前是一小队长,很受上司赏识。如出征西域,他所在的必为先锋,但现在军中并无出征的消息。随风投入了当地的驼帮,驼帮平时以帮商户运货为主,在大漠中的生存能力很强,在凉州一带很有势力。背后有当地望族支持,与地方豪侠也关系匪浅。随风是乘机救了驼帮的二当家的,这才入了帮,二当家的很信任他。” “好,让他们一定要站稳脚跟,不可懈怠,等烽火起时,注意自身安全。解忧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皇帝以西域各部不臣为由,一直欲对西域用兵,朝中众臣大多反对。此事曾被提起多次,但去年底的一次朝会后,皇帝未经群臣商议,已拜王骏为五威将,择日出征。目前,王骏正在调遣兵马粮草,估计一月后正式出兵。” “我朝国力衰微,民生艰难,新帝究竟是怎么想的?凉州之地才太平了多长时间啊!汉高祖当年费尽心力,才让他们臣服。此时,为何又轻启战端!大哥,你曾在长安多年,对此有何看法?”绍渊感叹了几句,转头问泠易。 一转眼,却见泠易脸色青白,双手用力的握着椅子的扶手,青筋隐现。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绍渊急忙起身,扶住泠易。一边的柳辰也过来切脉。 过了一会儿,泠易回过神来,勉强的笑了笑说,“绍渊,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了。” “大哥,你……让云儿来看看吧?” “不用,只是有些累了,睡一下就好了。”说完便欲起身,可是撑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柳辰,帮我一下。” 绍渊担心的看着几乎是被柳辰半抱起的泠易,“大哥,那你先去休息吧!” 没过多久,柳辰回来了,绍渊问:“大哥如何了?” “泠公子没有再说话,回去之后就上榻了,婉茹姑娘正在照顾。从脉象看似乎是情绪激动所致,刚才我们谈了什么?” 无忧沉吟了一下说:“谈到新帝拜将出征之事时,泠公子似乎就变了脸色。” “五威将王骏……我明白了!”绍渊想了一会儿,语气沉重地说,又摆手示意柳辰无需再问,接着说:“你继续吧,王骏此人可打探清楚了?” “王骏乃一员儒将,世家子弟出身,新帝任光禄大夫时,王骏为通议大夫,乃是他的腹心之人。新帝为大司马时,举荐其由文转武,任郎中令。虽是半路出家习武事,但其人颇具天赋,麾下诸军军容齐整,战力不俗。平素亦礼贤下士,民间风评极佳。” 绍渊眉头微微地蹙着,想了片刻说:“他身边尚无我们的人,想法子派个人到他身边去吧。” …… 第二日,长嫂如母的鑫云带着丽华和绍湛外出转悠。尹谦和绍湛年纪最为接近,甚是投缘,也一起去了,柳辰随行保护。自林嬷嬷事件后,各人出来都会做好保护措施。 绍渊则来到了泠易的院内,泠易正躺在一张长椅上,身上盖着一条雪白的皮裘,初春轻薄的阳光似还未穿透冬的凉意,有些萧瑟的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半闭着,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道阴影,脸色素白。 “大哥。”绍渊轻轻喊了声。 泠易从呆滞中醒来,无神的眸子睁开,似乎在仔细分辨着出现在眼前的阴影,依旧是混沌一片,只依稀看到一个人影,他随即颓废的将眼睛闭上,“绍渊,你来了!” 绍渊就近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颇有些担忧地看着泠易。 似乎感觉到了绍渊的目光,泠易静默了片刻又说:“不要担心,我没事的……以你的聪慧,想是明白了我昨日之痛。” “大哥……”一时之间,绍渊不知如何宽慰。 泠易仍闭着双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我以为……我放下了……却原来……我放的还不够彻底……” “大哥,你……不要如此自苦。” “昨日乍听恶贼之名,一时难以自控,我方知,皮肉之疮易愈,可有的伤害却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大哥,我都知道,上次你劝解我时,你所受之苦,我已知晓。” “是啊,除了那恶贼是谁,我都说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不会与他有所交集,却没想到……又闻其名……”泠易一字一顿的说,仿佛咬牙切齿一般,“我终究……昨日……我仿佛又将这个过程,经历了一遭……” 只见泠易紧闭的双目中溢出了泪水,晶莹,冰凉,顺着眼角,氤入乌发之中。 “大哥,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绍渊轻轻拍着泠易的肩,立于一边的婉茹怜惜的看着自家公子,泪水无声地流出。 泠易一把抓住绍渊的手,猛的坐了起来,紧闭的双眼睁开,无神又用力地盯着前方,“我要报仇,我要将那恶贼碎尸万段!” “好,大哥,我们说过风雨共担,既是大哥之仇,当然也是我之仇。但请大哥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我们谋定而后动。” “好,都听你的!”泠易用力握着绍渊的手,久久不松。 绍渊离开时,右手的手腕处已一圈乌青。 第2章 五威将王骏 2,五威将王骏 学堂年后开课,尹谦依依不舍地告别众人,人了学堂。因为要参加学堂的考试,绍渊让其无需回来的太勤,以学业为重,尹谦自己也想早日学有所成,便应下了。绍湛最是舍不得,两人相约都认真学习,争取在长安太学相会。 皇帝欲对西域用兵之事,在当年的清明前后,终流传了开来。 人们刚从地动的惊惶与疲惫中稍稍缓解的情绪,又被战争的阴云掩盖,民间多慌乱。 凉州等边界之地,更是人心惶惶,各地米价均有所上升,阴家商铺提前有了准备,又因去年香米丰收,在乱世中颇狠赚了一笔。 风阁之中,柳辰将阴识传过来的米铺的盈利情况向绍渊汇报时,很是欣喜,“少爷,今年铺子的盈利是往年的七倍,真是太好了。去年你就让识少爷囤米,前段时间因为地动赈米的亏损,这回一下子就补回来了!” 绍渊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只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没有说话。无忧不懂少爷为何不豫,一边的泠易却了然于胸。 “绍渊,乱世之中本就如此,你不去做,自然有人盘剥更甚,你无需歉疚。” “柳辰,传信给明达,稻米出售价格不要再提了。每日限量供应,必须保证库内存量。去西域各地收购皮毛的仆从,让他们尽快回来,或隐于原地,不要在战乱中做无谓的牺牲。” “公子,一月前派出收购牛筋的一路怎么办?此时应该还没有收获吧!”无忧在一旁问道。 收到皇帝拜将西征西域的消息后,绍渊将无忧从子规山中带出的第二批孩子选了一半,让阴识找了长跑西域行商的人带着,去西域以收购皮毛、马奶酒、药材为名,打探消息去了,以行程计算,估计刚到地方。 “我让他们完成任务后去凉州待命了,第一家华仁堂,可就是开在凉州的。他们到时将货物送到华仁堂,就留在里面帮忙。” “临江传讯说,凉州卫军也开始做战前准备了,请公子示下。” “让他交好周围众人,注意保护自身,风枞这几日应该就到了,让他们取得联络,他会一直潜在卫军外围的。” “联络的方式、口令我已用密信传给他了。” “王骏已向凉州方向行军,我让安排人到他身边,此事进行的如何?” 无忧有些汗颜的说:“有三个兄弟,以新兵的身份入了营,但每日困于新兵营中,无行动自由。王骏身边所用之人,皆是十余年的心腹,寻常的人难以接近。” 绍渊凝眉想了想,说:“我记得王骏的资料中,提及他嗜好美食,可从这个方向入手。按行程,大军应于六日后抵安定郡……柳辰,你马上带阿雄,快马赶到安定郡,在那里争取将阿雄送到王骏的身边。先唤阿雄过来,我交代他几件事。” 这阿雄是第一批送到自强院的孤儿,原来是一家小酒铺老板的儿子,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 小酒铺有一次接待了几个送信的官差,因接待时惹恼了差人,大雄的父亲被那群人打了一顿,不想却一伤不起,没几天便含恨而去,留下了才十岁的阿雄,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这阿雄生的极为高大,在自强院的一群孩子中鹤立鸡群。在院中生活了近两年,个子直追柳辰。柳辰是又高又壮,阿雄则是高而胖,显得特别的憨厚,一笑起来两眼眯成一条缝,圆圆的两颊还各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绍渊在林嬷嬷离世后的一段时间内,食欲一直不佳,人看着就消瘦了下来,无忧是特意去自强院将阿雄带来的。 因为阿雄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展示了他过人的厨艺天分,来临山居后,他做的饭确实让绍渊的胃口好了许多。 六日后的安定郡,果然如绍渊所料,王骏所带的十万大军,在此经过并休整二日。 王骏及其亲卫军入太守府休息,安定郡太守见大将军入驻,自是百般逢迎,将地方上有名的美酒、美食尽数奉上。 “王将军,一路行军辛苦了,下官略备了薄酒,请将军入席,为您洗尘。”这李太守年已过五旬,长得白白胖胖,个子不高,满面堆笑。 “李大人客气了,行军作战本就是王某之责,何谈辛苦。这两日就叨扰大人了。”这王骏长得颇为儒雅,约四十岁的样子,皮肤微黑,胡子修得很是整齐,个子高了李太守一头,穿着戎装,风姿出众,说起话来文质彬彬,毫无一般军人的粗莽之气。 李太守客客气气地陪着王骏用了饭,还欲安排饭后余兴节目。 王俊摆了摆手说:“李大人无需费心了,王某此次身负王命,乃为扬我新朝威仪,我需养精蓄锐,那些舞乐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李太守一见将军如此自律,只能诺诺的将其送到了安寝之处。 洗漱之后的王骏换了一件长衫,更像是一位才识渊博的学者。他坐到了放着烛台的桌子边,喊到:“车营。” “在!”语音未落,一个着劲装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就在门口应答,接着推门入内,“老爷有何吩咐?” “叫厨房弄个核桃酥来,这一路行军,就饮食最难忍受了!” “老爷,小欢还是不行,这几日一直在拉稀,人已经起不来了。”车营有些惶恐的说。 “随行军医如此不济,要他们何用?”王骏眉毛皱起,语气加重了些。 “老爷,要不先用些别的吧!明天我去城里再找个会做点心的厨子来。”车营给王骏添了杯水,道。 “算了,算了,你去吧。那群笨的,也就小欢能弄个适口的。”王骏挥了挥手,让车营退下,郁郁的上榻安息了。 次日一早,车营便上了街。 离太守府不远处的一个巷子里,类似于现在的小吃一条街,沿边支着一排的摊子,卖着各色的小吃。 空气中飘着各种香味,有桂花酿汤圆的甜香,酒酿丸子的酒香,糖炒栗子的浓香,烧饼的香味,豆浆的香味……不一而足。 每个摊子上都三三两两的坐着些吃饭的人。有的一身短打扮,像是在城中做零工的人;有的随身带着武器,是跑江湖的侠士;有的穿着官家的衣服,是吃公粮的差人;还有的是周边乡下的农人,带孩子进城,熬不过孩子的要求,买一碗吃食给孩子尝个鲜。 在这些摊子中,有一个摊主最引人注目,个子高高胖胖的,挂着一脸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还有两个酒窝。 他的摊子上卖的是各式的烧饼,有豆沙馅的,白糖馅的,猪油馅的,还有水果馅的,都发出诱人的香味。 只见他两条又粗又长的膀子上下翻飞,面团在他手中如同活了一般,一会儿就成了一个个小孩拳头大小的面剂子。再将面剂子用小棍擀成长圆形,铺上各式的馅料,卷起来,再一擀,一个个椭圆形的烧饼就做好了。撒上芝麻,贴到了一旁一个圆形炉子的内壁上,炉内的火烧得正旺。 不一会儿,烧饼的面上就变得金黄,面和芝麻的香味经过火焰的炙烤,越发的浓烈,只见那胖子双手象不怕烫似的,伸进炉内,很快的将一炉烧饼逐个取了出来。 “小哥,这饼怎么卖啊?”旁边的一个看客问道。 “老丈,一个小钱一个,你看要哪种口味的?”那胖子笑盈盈的问。 “来一个肉的尝尝。” 接过饼后,咬了一口,立即睁大了眼睛,“这个太好吃了!真好吃啊!”接着三两口就把一个饼吃完了,又掏出了一个大钱说,“再来十个,每种口味来两个。” 旁边的人见了,又闻着这香味确实诱人,也都掏钱买了饼,尝了后,均赞叹不已,一炉的烧饼,不一刻就卖空了。 车营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也想买个尝尝味道,却晚了一步,只得等着下一炉。 车营尝了饼,立即让人送了几块给王骏,又问了这胖子的姓名,让他午后到太守府去。 这胖子自然就是日夜兼程赶来的阿雄,他听得车营让他去太守府,心中暗喜,面上却立即做出一副害怕的表情,“官爷,小人,小人没犯什么事吧?让我去太守府做什么?官爷,我求求你了!”说着便跪了下来。 车营说:“你别害怕,去了就知道了,如果你不去,可就是抗命,那可是要抓起来服苦役的,听到没?” “官爷……小人……小人……” “别啰嗦了,未时正,到太守府门房等着,不然的话……哼哼。”车营说完,带人转身走了。 第十四章 拜将五威,开拔凉州(1) 1,厨艺比拼 当日下午,太守府中连着阿雄一共来了三个人。 车营向王骏禀道:“老爷,今日也无大事,不如亲自去考教考教他们,选个合心意的留下来。等到了凉州卫,老爷就没有这些功夫了。”车营已跟着王骏十五年,很得王骏的信任,也知道自己的老爷有这么个爱美食的嗜好。 果然,王骏的脸上浮出了笑容:“也好,我来看看这偏僻之地,是否能给我带来个惊喜,你下午送回来的烧饼,味道不错,香酥适口。” 车营将三人带到了太守府的后厨之中,说:“给你们半个时辰自己选材料,每人做出三道点心来,做得好的有赏!” 三人呆呆地站在厨房里,不敢妄动,车营见状,喝道:“还不动手,时辰到了没有完成,仔细你们的屁股!” 三人这才手忙脚乱的挑材料去了。 阿雄脑中仔细回忆着临出发前,公子交代的各种点心的口味与外形,也开始挑选食材。 厨房内食物的品种并不多,阿雄挑了一小碗新鲜蚕豆,一小瓶酒酿,两个水果,几个核桃和一点面粉,等他开始制作时,另两个人还在犹豫着选什么材料。 厨房外面的院中,王骏王将军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颇有兴致地看着里面忙碌的三个人。 “那个胖子不错,做事很有条理,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来?” “老爷您夸赞的烧饼,就是他做的。”车营弓着身子在一旁说道。 “不错!不错!”这会儿,正看到阿雄将核桃取仁磨粉,王骏兴致更高了些,“他是要做核桃酥吗?” “小的去问问吧!”车营说。 “不用,就这样看着。” 不到半个时辰啊,阿雄率先端了三盆点心出来。第一个盘中的,是绿色的豆泥做成的太极图案,第二盘里是圆圆的金色小球,还冒着微微的热气,看上去酥脆爽口,正是王骏最爱的核桃酥,第三样是一碗酒酿水果羹,巧思的是各色水果都切成了小小的圆球,在半透明的酒酿中半浮半沉,煞是好看。 王俊看了这三样点心,首先对外形就很满意,又感觉到了那直向鼻子里冲的特殊香味,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时另两人也将点心端了过来,俱是当地的名点。 由专人查验无毒后,王骏依次尝了九份点心,让车营拿了些钱将另两人打发了回去,然后和气的对阿雄说:“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阿雄见王骏只留下自己一人,估计公子交代的事有望完成,心中很高兴,表面却未露声色,只是有些紧张地跪了下来,说:“小人,小人叫阿雄,林家沟子的人。” “好!好!”王骏道了两声好,转身离开了。 阿雄跪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先起来吧!”等王骏走远,车营说,“好好说说你自己的事,如有假话,严惩不贷!” 阿雄正欲站起,听到最后一句又吓得跪了下去,对着车营道:“官爷,小人就是个起摊卖小吃的,父母早亡,孤身一人,以前在林家沟子种地,前段时间,老家地龙翻身,地和房子都没有了,我没有办法,这才到安定郡来做烧饼的,官爷,小人可不敢说谎的。” “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再来,别误了时辰。” 阿雄诺诺地走了,车营对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说:“去好好查查!” 而阿雄则又到自己摊子上做生意去了。 晚上,一弯银钩似的月亮挂在树梢,洒下淡淡的月光,天色暗暗的,道上行人不多,几个军爷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边走还边哼着小调,人还未至,酒气已浓。 原来因明日下午要开拔,王骏便给亲卫们放了晚上的假,允他们外出放松一下。这走来的,正是车营等人。 “车……车大人,今晚的姑娘可真够劲……可惜到了凉州就……他奶奶的,还不知能不能回的来!”一个军士大着舌头说。 “别……别胡说,西域的那帮小兔崽子,有什么可怕的!王将军带着我们定会大胜而回,哈哈哈哈,走吧,车大哥!”另一个满脸胡子的高大汉子说。 “不错,不错,还是老齐有胆色,小飞啊,你又不是没见过将军带兵,放心啦!”车营拍着两人的肩膀说。 这时,旁边路上走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三人醉意朦胧又顾着讲话,一不小心撞了个正着。 那汉子纹丝未动,车营却立足不稳,摔了个跤,旁边的两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一边对汉字大声喝骂道:“你是瞎子啊,走路不带眼睛吗?” 那汉子冷冷一笑,“究竟是谁不带眼睛?” 车营等人一向是横惯了的,哪里被人顶过嘴,又仗着点酒劲,当时那小飞就一拳招呼了过去。 只见那汉子侧步拧身,轻松让过,小飞却收力不及,摔了个狗吃屎,躺在地上又大骂了起来。 那汉子说:“只有畜生才不说人话,真是晦气,出个门居然遇到三只畜生!” 车营和老齐一听,哪里还忍得住,一左一右向那汉子攻去。 三人既是王骏亲卫,手底下自然有两下子,小飞也从地上爬起,三人对那人围攻起来。 不想那汉子竟异常骁勇,不一会儿,三个人都挂了彩,却还兀自骂个不休。 那汉子打的兴起,又听他们骂的难听,恶狠狠的说:“爷爷我今日正心情不爽,你们既然不要好过,我便成全你们!”说着提起硕大的拳头就向车营的前胸打去。 若这一下打实了,估计得去半条命。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从一边伸过来一个肥大的手掌,一把接住那大汉一拳,嘴里还说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好汉,何必为小事下这么重的手呢!” 这肥大的手掌正是晚上收摊回家的阿雄,车营被这呼呼带风的一拳,吓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几分。 那大汉见有人插手,说:“你少管闲事,我今日正想找人撒气,刚好碰上这三个短命的,打死活该!”说着又要上前去打。 阿雄一把抱住那人,力大无比,那人一时无法动弹,接着猛地一用力,将阿雄甩了出去,丢下一句,“算你们好命!”转身离开,一转眼隐入了黑夜之中。 车营等三人鼻青脸肿地爬了起来,阿雄也爬起后,摸着膀子走了过来,“三位兄弟没事吧?” 车营一边擦着脸上的血迹,一边说:“谢谢你了,兄弟!”抬头一看,又道,“原来是你!” “啊,是军爷啊!”阿雄也才看到来人。 “小兄弟,大恩不言谢,以后来得军中,哥哥自会关照你的!”车营拍拍阿雄的肩膀说。 阿雄傻笑了两声。 一旁的老齐一看是车营的熟人,也过来搭话:“阿雄兄弟,真有一把好力气啊!” “呵呵!”阿雄摸着脑袋憨笑道,“从小到大,村里人都叫我大力士呢!”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了,阿雄,明天早点过来,哥哥我有事交代你。”车营拍着阿雄的肩膀说。 等车营离开,阿雄也推着他做饼的炉子往家走去。 第2章 成功入营 2,成功入营 一间小破屋,屋中没什么东西,阿雄将炉子放在了门口,进屋点了灯,屋内坐着一人,正是刚才的那个大汉――经过了改装的柳辰。 “阿雄,刚才摔了你,没受伤吧?”柳辰见阿雄回来,关心地问。 “没事,柳大哥,那个车营丝毫没有怀疑,以后在军中应该能稍稍关照我,也便于我行事。” “嗯,今天太守府情况如何?下午有人来这附近打听你的情况,应该是调查你身份的。按他们的开拔时间,林家沟子那边是来不及去了,你入王骏军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那王俊确实嗜好美食,今日居然亲临厨房,我按公子交代的,做了几样点心,他果然极喜欢,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是泠公子说的,你顺利过关就好,到了军中一定要谨言慎行,争取获得王骏的信任,不要盲动。” “柳大哥,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军中还有几个我们的弟兄,不要刻意往来,消息的传递,到了凉州会有人找你的,军中也不便携带传讯鸟,等以后有了法子再说吧。” 第二日,阿雄顺利入了营,成了王骏专职的伙头军,因得了车营的关照,并没有什么人特意的排挤针对,加上阿雄看上去憨憨的,很快便和近卫们打成一片,算是站稳了脚跟。 蜀郡大邑县下辖的李家寨中,地动中损坏的房屋还没有修复,在地动中幸存的人都挤在那些还侥幸未倒塌的屋子里,空地上还临时搭建了十几个棚子。 “仲先生,我大伯他情况如何了?” “地动时受了些内伤,好好修养本不打紧,可惜这一个月来,他过于劳累了,伤了肺脏,需要用人参等药物精心调养,可如今这情况,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仲战是仲世清大弟子仲华的义子,在大邑县的华仁堂,为人最是心软,地动后,族长让小五试着去请大夫,在他的恳求下,仲战来到了李家寨,药物用尽后,已经回华仁堂又拿过两次。 榻上昏迷不醒的是李家寨的族长――李和,和一个月前相比,他苍老了许多,两颊的颧骨高高凸起。 这一个月来,寨子里有三分之一的人被埋地下,尸骨无存,还有好多的伤者,但在李和的努力下,寨子里还算安稳。 冬麦被毁了一半多,再补种也是来不及,李和没有敢指望郡里会来赈灾,怕到时存粮不够,就想着试着抢种一季的黄豆,两天前突然口吐鲜血昏倒在了地里,把村民们都吓了半死。 小五临危受命,成了李家寨的新族长。 “家里的粮食,我们再怎么省着吃,最多能吃一个月,还有十几个伤得重的,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小五心中忐忑,虽然接下了族长一职,但他心中始终不安。 接下来,小五将劳力分成了三份,一份到山里去寻些野菜,一份继续种豆子,一份到大邑县看看有没有打零工的机会,可以换些粮食回来,寨子里虽然日子艰难,但似乎又孕育着希望。 “小五哥,好消息!”去县里的黑子一路小跑着回来的,“县里开始发粮了,每人半石,县衙门口贴着皇榜呢!” “真的!”小五非常高兴的说。 躺在榻上修养的李和也挣扎着坐了起来,向着长安的方向跪伏下拜。“小五,快,带着户籍去吧,多带点人去!” 按着户籍资料,李家寨领回来200石的粮食,大家都很高兴。 李和因心情愉悦,今日身体状况较好,强撑着到放粮的屋里去看,小五拗不过,只好作陪。 “小五,粟米都是这样的吗?”将赈粮看了一半后,李和问道。 “嗯,大伯!” “怎会如此?” “皇榜说每人半石,我们确实也领到了。”小五无奈的说,“只是没想到粮中一半是沙石。” “无人提出异议?” “有,何梁寨提了,被官军当场打死了,粮也没有下发。”小五无奈的说:“我们便只好把粮拿回,还按了手印!” “这可是皇上亲自下拨赈灾的啊!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李和按着胸口不可置信的说。 “大伯,现实如此,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不过虽然有一半的沙石,好歹也可以顶一阵子,大伯不用担心!” 当晚,李和因气急交加,旧伤加重,不幸离世,小五正式接任了李家寨的族长。同样的悲剧在经历了天灾的不幸的村落中不停的上演着。 凉州卫大营,凉州都尉林信文的长子林炜校尉,正在校场上练兵,他麾下有士兵5000人,其中500为骑兵,均是凉州卫精心选拔出来的。 他练兵的方式也非常简单,先是绕着校场跑步,按他的指示,忽快忽慢,速度不定,两万米之后,再攀爬校场西边的一座沙山(模拟沙漠),之后再随机配对,两两相博,败者需帮对方洗衣服一周。如果无法完成训练,则次日不许吃饭。 训练开始约半个多时辰,已经有十余人完成了跑步,开始爬沙山,这些人均是二十上下的年纪,在沙地上,大家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最前面的是一对双生子,赤飞扬,赤飞羽,如同两杆挺直的标枪,充满了力量。 紧跟其后的是林炜的弟弟林烔,他才刚满 18 岁,长得猿臂蜂腰,充满了阳刚之美,从小就爱跟在兄长屁股后头学武,还没有学会拿筷子,就抱着枪不放,武艺在全凉州卫中也算是数得上的了。 林烔之后的人看起来非常的年轻,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衣服已经全部汗湿了,和前面三人比起来,爬得特别的勉强,感觉每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全部的气力,但他一言不发,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吐纳,尽力的跟在后面,不愿被拉开太多的距离。 “小临江,不要拼得这样狠,你才第二次参加这样的训练,只要能完成就好了,小心受伤!”林烔似乎还有余力,攀爬同时讲话也不见他大喘气。 临江摇了摇头,无暇说话,严肃的表情表明了自己会拼尽全力的态度。 林烔微微一笑,对着他前面的两人道:“赤大哥,加快速度,我们今天给大哥一个惊喜,再创个记录出来吧!”说完之后,长啸一声,突然提速。 双生子对视一眼,亦提速前行,一会儿就把临江远远的甩开了。 临江,正是绍渊派到凉州来的少年之一,比之在临山居中,他黑了些,壮了些,高了些。看到突然加速的三人,他无奈的撇了撇嘴,沉下心来,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努力的和沙子对抗着。 第十五章 春暖花开,温情脉脉(1) 1,故人到 傍晚时分,临山居外的官道上跑来两骑,马上之人,面有风尘,其中一人正是刘秀,另一人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浓眉大眼,神采飞扬,却是邓禹。 “叔叔,你说带我出来转转,居然一下子转出来这么远,被杨教授知道了,小心被打板子。” “放心啦,教授这几天且管不到我们呢,他不是被皇上召进宫去了嘛,出来前,我和王兄告过假了,别急,我们就到了!” 两人转了个弯,临山居的大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刘秀上前敲了敲门,一会儿,一个面生的少年打开了门,问道:“请问公子找哪位?” “绍渊呢?在府里吗?去说刘秀来了!” “请刘公子稍候片刻,我去通传。”少年说完,又将门关上了。 “叔叔,你不是说在这里住过嘛?这门房怎么不认识你啊?”一边的邓禹有些不高兴的说。 “这个门房刚换的吧!不过人家礼数周全,总不能什么都不问,直接带人进去吧。” 正说话间,门又打开了,迎出来是无忧,他高兴的说:“刘公子,听说您来了,公子可高兴了!”边说边将两人的马缰接了过去,交给了开门的少年,“家丰,去将马而料理好。” “你家公子呢?” “在屋里等您呢,他手里刚好有点事,让我来迎接您的。” 两人随着无忧进了院子,邓禹口中低声咕哝了一句:“好大的少爷架子……”被刘秀瞪了一眼。 屋内,绍渊和泠易正在商谈,边说还边记录着什么,听得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笔,说:“平良大哥,给你介绍个朋友。” 比人先到的,自是刘秀的声音,“安儿,半年多不见,可像我啊?” “文叔,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刘秀比半年前白了一些,英武之气更甚,身体结实而修长,一身青色的长衫,因一路奔驰而稍显凌乱。 “安儿,这半年你可听话,乖乖修养啊?”刘秀拍着迎过来的绍渊,“不过个子长了不少,快赶上我啦!” “文叔是更见风流,可想而知,长安帝都人杰地灵,快坐,骑了一天,很累了吧!” 刘秀将身后的邓禹拉过来说:“来,邓禹,见见你的表哥!” 邓禹正一脸无聊的听他俩寒暄,突然被拉到了前面,疑惑的说:“叔叔,你的朋友怎么成了我表哥啦?” 刘秀对着绍渊道:“安儿,这小子按辈分叫你母亲一声姑母,不过自小跟着家人在长安,你们之间没有往来,这次我去长安,对我照顾颇多,你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太学里的优等生呢!” 绍渊笑着看了邓禹一眼,道:“曾听母亲略略提起过她长安有个堂兄,邓禹,我们是该多亲近亲近的,欢迎来临山居小住!” “见过……表兄!”邓禹终犹豫勉强的将表兄二字吐出。 “这位是平良大哥。”绍渊指着一旁的泠易介绍道,“文叔,你是见过的。” 泠易微微侧身,稽首为礼,“常听绍渊提起……” 话音未落,却听得一边的邓禹大声道:“天哪,你是泠易公子,祁远大哥疯了一样到处在找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泠易撑着站起身来,循声转过头去,无神的双眸圆睁,沉声问:“你认识祁远?” 邓禹此时才发现泠易身体的不便,一时呆在当场,停了一会儿方有些结巴的回答:“我……经常随祁远大哥参加骑射比赛。” “你如何识得我?” “前年,冰湖诗会,我央祁大哥带我去了,曾见过你,可你,你怎么……祁大哥一直在找你。” 泠易长叹一声,慢慢的又坐了下来,双眼也闭了起来。 “泠……”邓禹还待再说什么。 “邓禹,先坐下,喝杯茶。”绍渊打断了他的话。 “绍渊,不要紧。”泠易复又睁开眼睛,盯着邓禹适才的位置,“你若见得祁远,跟他说,泠易已死了……不,还是什么都别说,只当不曾见过我……绍渊,凉州之事就依刚才所议,等柳辰回来再细谈,婉婷,扶我回去。” 等泠易缓慢而蹒跚的走出他们的视线,邓禹仍呆楞在那儿,想起诗会那日,泠易醉后一曲剑舞,蓝色长衫,青丝墨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而眼前之人,却赖人搀扶方可行走…… “安儿,泠公子他……” “期间种种,一言难尽……不过大哥虽身体不便,但其志之坚,其心之宽,其志之深,令我叹服,他绝不负无双之名。” “邓禹,泠易公子的事,你回长安后不可多言,他既不愿再见故人,你可不要多生波折。”刘秀认真的对邓禹说。 邓禹点了点头。 仿佛是在印证绍渊的话,泠易所住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隐约的笛音,淡淡的忧郁中含着对过往的思念,却无丝毫沉沦颓废之感。 晚餐时,泠易的情绪已恢复了平静,起居行止,一如往常。 刘秀对于绍渊成亲这么大的事居然不通知自己而耿耿于怀,好好的打趣了两人一阵,这对小夫妻一连向他敬了好几杯酒,这才作罢。喜好热闹的阴丽华在一旁看哥嫂的笑话,也不帮着,反而随着刘秀一通起哄。 “几年没见,小月亮长成大姑娘啦!”刘秀感叹道。 自绍渊随幽谷散人走后,刘秀也极少去阴府,此番再遇,颇多感慨。 “你说,我叫你什么好呢?”阴丽华用手撑着下巴,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刘秀,说:“论辈分,该叫你舅舅,可是哥哥叫你文叔,我可不愿矮了你们一辈呢,要不,我就叫你刘秀吧!好不好?” “月亮,这可太没有礼貌啦!”绍渊薄责。 “你不是也叫他文叔嘛,为什么对我要有要求呢?再说了,起名字就是让人叫的呀!”阴丽华伶牙俐齿,又用眼神向鑫云求助。 “小月亮说得有理,阿渊也有道理!”鑫云两不相帮。 “绍湛,你说呢?”阴丽华又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弟弟。 “我听姐姐的。”自小是丽华小尾巴的绍湛乖乖的说。 “叔叔,你也太没有威信了吧!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也这样对你啊!”一旁的邓禹假装失望的哀叹了一声,众人跟着笑了起来。 刘秀只得苦笑着说:“我也管不了了,随你们吧,想叫舅舅就叫舅舅,想叫刘秀就叫刘秀吧!” “刘秀,刘秀,刘秀……”回应他的是阴丽华一叠声清脆的声音。 第2章 桃之夭夭 2 ,桃之夭夭 谷雨时节,春光正好,气候适宜,经过一夜好眠的刘秀和邓禹已疲惫尽消。 鑫云提议大家一起外出踏青,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响应。丽华、绍湛和邓禹几个更是雀跃不已,连泠易也颇有兴致。 临山居向东不足五里,有一个桃花林,此时开的正好,一行人稍做准备,便出发了。 邓禹见绍渊和泠易一起上了马车,有些诧异地问:“表哥,这么好的天气,你不骑马吗?这个天骑马可舒服了。” 绍渊回身挑开帘子,道:“我有些不惯颠簸,你们先行,我们随后就到。” 快马跑了一阵后,策马缓行的邓禹有些不屑的说:“叔叔,我那表哥怎么回事啊?不过出门赏个桃花罢了,也不肯骑马。泠易公子是身体不便,他为什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矜贵啊?” “你表哥体弱,他心中不知多想像我们一样策马狂奔,只是不耐劳累,不愿旁人担心罢了,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他是我最钦佩心疼的朋友。”刘秀正色地说。 不一会儿,一大片粉色的桃林出现在眼前,两人将马系好,寻了一株粗壮的桃树,席地而坐,微风吹过,漫天花瓣翩翩起舞。 随后,几辆马车停在路边。无忧、苏顺等人开始向桃花林里搬东西。一转眼几张躺椅,小几,食盒,毯子,茶具……将桃林里的一小片空地摆满了。 邓禹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忙碌,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把家搬来了吗!” 蹦蹦跳跳过来的丽华听到后说:“出来赏花,当然要这样啦!在新野时,每年春天,阴识哥哥都会带我们出去踏青赏花,今年在这儿,我还有许多东西都没带来呢!” “贵族世家,都是如此,也没什么好惊讶的,阴家本就多年富贵。”刘秀亦说到。 从马车上下来的泠易,虽看不清花之美态,但可见得满目粉色,鼻中所嗅皆是花香,心情大好,“婉茹、婉婷,我们到桃林中去走走。” 绍渊见他如此开怀,也不禁双目含笑,回头看着立于自己身侧的鑫云,牵住了她的手说:“云儿,满目芳华当前,可愿同我共赏!” 鑫云莞尔一笑,容色更见娇艳。 “唉,哥哥娶了嫂子,就不要我了!”一旁的丽华故作伤心的长叹一声。 刘秀啼笑皆非的看着她:“小月亮,不是有我们陪你玩嘛!我们人可比他们还多呢!” “也是哦。”阴丽华又高兴地笑了起来,说,“你们也肯定比他们能干,对吧?刘秀,我要花环,你肯定会编的吧!我要蝴蝶,你肯定会捉吧!对不对?对不对?” 刘秀无奈,只得和邓禹一起去摘花,捉蝴蝶了,丽华和绍湛就是两条小尾巴紧跟其后。 当丽华头上戴着花环,手上套着花环,如同花仙子一般回来时,泠易和绍渊已坐着休息了,一边小炉子上烧着水,婉茹正准备沏茶。 看到刘秀和邓禹发间也沾满了桃花瓣,绍渊说:“文叔,辛苦啦,丽华和绍湛调皮了吧!” 邓禹抢着开口道:“表妹太调皮了,表弟倒还好。” 刘秀说:“今日方知,带孩子真是辛苦啊!”一边还夸张地抹了一把汗。 “谁是孩子啊?我们都十二了,我们是大人了!”阴丽华不服气地反驳。 “好了,过来休息一下,喝一杯茶,婉茹姐姐把茶都给你们斟好了。”鑫云将丽华和绍湛拉到身边坐下,给他们擦汗,一派长嫂风范。 “若要应景,当饮桃花,只是去岁,错过了时节,今日就饮婉茹去年焙的晚桂吧,倒也别有情致。”泠易举起细瓷茶盅,放近鼻端,轻嗅一下。 “婉茹姑娘的花茶,脱俗清雅,余香袅袅,几日前饮的梅花清露,仍唇齿留香,谢谢你了,婉茹。”绍渊道。 “谢公子夸奖,花茶能得公子青眼,是婉茹的福气。”婉茹微微欠身,轻声说到,又为众人添了一轮茶。 “在长安一同窗那里,曾喝过一种叫鸳鸯藤的茶,茶色清透,细长的花朵,半浮半沉,极是漂亮。”刘秀品味着茶香说。 “鸳鸯藤又名金银花,最宜秋日饮用,是个好东西,可入药,可入膳,要不临山居中也种一些。”说这话的当然是鑫云。 一旁的两个小的对饮茶没什么兴趣,一人捧了一碗鲜果西米露喝完,逗弄着刚捉来的几只蝴蝶。 邓禹也不耐小杯饮茶,说:“婉茹姐姐,给我换个大碗吧,这样喝茶都累死了!” “品茶,品茶,品的是茶味,哪里是那样牛饮的,算了,你自去井台上掏些凉水喝吧,那才尽兴!”刘秀指着不远处的井台打趣道。 婉茹还是给邓禹换了个大杯,倒了满杯的桂花茶,邓禹一饮而尽,还有几滴顺着下巴流下,氤湿了胸口的衣服。 “这才舒服啊!总算是喝出了桂花味来了。”说完用手一擦嘴,又捏了几块小酥饼塞入口中,含糊不清地说,“表弟,走,哥哥带你骑马去!” “我也要去!”丽华赶紧咽下口中的食物,喊道。 “我才不带你去,表弟是学过骑射的,我带他去玩,你又没学过,凑什么热闹啊!”邓禹一口拒绝,说完拖着绍湛就向马儿走去。 “哥哥――嫂嫂――我也要去嘛!”丽华向着哥嫂撒娇,小嘴撅着,急得跳脚。 绍渊笑看着刘秀,“文叔!”颇有求援之意。 刘秀长眉一挑,说:“如果小月亮给我们跳个舞,我倒是可以考虑教你骑马的。” 丽华灵活的双眸转了转,大方的说:“好啊,不过可惜,哥哥没带琴出来,没有伴奏,不好跳呢!对吧!”还作出一脸遗憾的表情。 不想泠易轻笑一声,道:“能为阴小姐伴奏,我非常愿意,绍渊可否相让?” 丽华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跺脚道:“好吧,能得泠大哥伴奏,我也只好献丑了!” 旁边几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婉婷早就将青玉笛放到了泠易的手中。 笛音依旧妙不可言,在这明媚的春光里,跳跃着欢快的节奏,仿佛能听到叮咚的清泉流转,欢快的童子嬉戏,正是一曲《桃之夭夭》。 一身绯红衣裙的丽华,随着乐音翩翩起舞,十里桃林是她的舞台,无边春色为她的背景。虽然没有穿舞衣舞鞋,但自小多才多艺的丽华这一舞,已完全称得上泠易的笛音,尚显幼稚的脸上风情初显,称着这曼妙的舞姿,令人难以侧目。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之夭夭……宜室宜家……”刘秀不自觉的喃喃自语着,语音含糊难闻,那抹绯红的倩影,悄悄地留驻心间而不自知。 第3章 鸾凤寻主 3,鸾凤寻主 “刘秀!”一个清脆的声音将他从发呆中惊醒,“快带我骑马去吧,可不能耍赖哦!”接着就被从椅子上拖了起来。 “文叔,麻烦你啦!”绍渊笑着对刘秀挥了挥手。 “婉婷,再陪我去走走,婉茹,你带人多摘些合适的桃花,大家都喜欢你的花茶。”泠易起身,又招呼绍渊一起。 “大哥,你去吧,我和鑫云再坐坐。” 绍渊放松腰部,半躺在长椅上,眯着眼睛,手里还牵着鑫云,享受着暖阳,日光映照下,他的脸上泛出些红润来,更显得他眉目俊朗,气质儒雅。 四周静了下来,只听得风吹花动,蜂飞蝶舞。 “阿渊――” “嗯,云儿――” “阿渊――” “云儿――” …… 就这样,轻声的呢喃,融入这浓浓的春色,美得让人不忍打破。 不一会儿,鑫云竟不自觉的睡着了,绍渊感觉到身旁之人清浅的呼吸,侧头慢慢坐了起来,示意不远处的苏顺取来毛毯。绍渊怜惜的抚着鑫云红扑扑的脸颊,眼中的柔情让人沉溺。 鑫云约睡了小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看到绍渊半躺在靠椅上,侧脸看着自己,回了他一个甜甜的微笑,“阿渊,一个人呆着,闷了吧?” 绍渊轻轻的摇了摇头,笑着说:“看海棠春睡,怎么会闷?” 鑫云挑眉嗔了他一眼,坐起身来,“阿渊,再陪我去走走吧!难得这样的闲暇,刚才我好像看到桃林里有一种好吃的,保证你没有吃过。” “我的小馋猫,走吧!” 一行人回程时,太阳已西斜,绍湛和丽华再不肯进马车,而是跟着各自的骑马“师傅”坐在了马背上。 绍渊虽神色愉悦,但已觉有些劳累,上了马车之后就懒懒的,不想动弹。 “阿渊,你说刚才是草好吃,还是花好吃啊?” “绍渊,你们是变成兔子还是鹿啊,吃草?吃花?”泠易笑着说。 “都有点甜味儿,似乎花枝更多汁一些。大哥,原来你也不知道有可吃的花草吗?下次请你吃,别具风味呢!”绍渊稍有些炫耀地说。 “谢谢,谢谢,你自己享用便好了,我还是更喜欢吃鲜果蔬菜。”泠易敬敏不谢。 “平良大哥,你这样会错过许多的美味!”绍渊故意将语气中带了许多的遗憾。 “阿渊,你以为平良大哥与你一样馋吗?”鑫云打趣道。 绍渊闻言,却懒懒的说:“我可不敢在小馋猫云儿面前说馋,岂非班门弄斧乎?” 哈、哈、哈、哈…… 车内一阵欢快的笑声。 回到临山居,已晚霞漫天,云彩被夕阳映得红艳艳的,变换着各色美丽的图案。 大家简单的用了晚餐洗漱后,早早的回房安息了。临山居中寂然无声,忙碌了一天的人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几个值夜的在各处巡视,偶然传来些轻轻的脚步声。 一轮弦月下,一只长着三根很长尾羽的漂亮鸟儿翩翩飞来,到了泠易所住的院内,啾啾的鸣叫了几声。 自眼伤之后,泠易的耳力更胜从前,几声轻轻的鸟鸣,已使他从睡眠中醒来。 “婉茹,把门打开,让鸾凤进来。”接着他又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应该是对鸟儿发出了什么指令。 门一打开,鸾凤拖着长长的尾羽迤逦地飞了进来,自顾自停在了泠易扬起的手上。 次日晨,绍渊醒得稍晚了些,等鑫云洗漱完毕,屋外传来了婉茹的声音:“阴公子,我家公子有要事相商!” 等绍渊净面后过来时,泠易已等了好一会儿了,他听到绍渊的脚步声,直接道:“绍渊,我需外出一下,想问你借几个人,此去路远,恐有意外,婉茹,婉婷毕竟是女儿家。” “可否再等两日,若是路上有风险,等柳辰回来,和苏顺一起陪你去,我最放心。” “怕是不能等,我今日就要出去。” “这么急啊!苏顺,你去挑几个人,你带着一起,陪大哥走一趟,去吧,好好的选!” “苏顺去了,你身边怎么办?” “我甚少出门,无妨的,你既有要事,就别多言了。” “如果顺利,我二十日可返。” “大哥,你要去哪里?” “只知是西南方向,具体哪里不清楚,鸾凤会带我去的!”泠易特意将鸾凤召唤过来,给绍渊看了看。 “西南方向!”绍渊沉吟着重复,“多山,多瘴气,大哥要多注意啊!” 泠易等人稍稍收拾了一下,用完早餐,就匆匆出发了。 马车出了临山居,一路向西南方向行走,日夜不歇,不几日就进了山区。 四周都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几天都看不到一个村落,山路难行,马车已经无法行驶,泠易等人买了几头毛驴代步。 这一日,前路越发的难行,天气有些阴沉,山的深处时不时有野兽的吼声传出,几头毛驴犯了倔脾气,再也不肯前进,苏顺精神紧张的戒备着。 “扶我下来吧!”泠易被毛驴颠的浑身不适,“也不太远了,把毛驴放了,下面的路我们自己走过去。” 解了缰绳后,几头毛驴撒腿便跑得不见了踪影。鸾凤不疾不徐的飞在他们的前方,泠易由苏顺扶着,勉力行走。 “前面小心些!”进入一大片竹林前,泠易对大家说。 苏顺让婉茹婉婷扶着泠易,自己持剑在前面开路,因竹林过于浓密,鸾凤无法飞入,只能高飞于竹林之上。 “停,禁声!”泠易突然停下脚步。 嘶、嘶、嘶、嘶…… 安静的林内,在风吹叶动声之外,还隐隐有着奇怪的声音。 “蛇!”苏顺轻声道。 婉茹婉婷一声惊叫,紧紧的靠着泠易的身边。女孩子天生对这东西感到恐惧。 四面八方突然涌出来好多的蛇,地上,竹子上,苏顺等几人立即将泠易他们围在中间,手中长剑飞快出手,不一会儿地上便堆了好多的蛇尸。 可蛇却仿佛杀之不尽一般,苏顺几人的气息已逐渐粗重了起来,婉婷扛过了一开始的恐惧,也帮起忙来。 婉茹突然想起什么,在随身的包裹里翻找着,然后高兴的取出一个小包裹说:“太好了,我有这个,可以驱蛇,刚才一害怕,我竟是忘记了!” 说完,她打开包裹,抓了一把药粉,壮着胆子向蛇群洒去,一片的蛇纷纷向后退去。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在药粉的帮助下,蛇群之危顺利解决,苏顺手下有一人被蛇咬了一口,幸好那蛇毒不是太厉害,又及时的挤出了毒血,并无生命之忧。 “姐姐,有这个好东西你居然能忘记,差点被你害死了!”出了竹林,婉婷累得半瘫在地上,抱怨道。 “不好意思呀,蛇那么多,我吓住了嘛!”婉茹羞赧的道:“太感谢阴公子了,他想的真周到,还给我们准备了这个!” 第二日一早,眼前突兀出现了一座几乎与地面垂直的石山,山壁之上光秃秃的,无处攀援。 泠易侧耳听鸾凤鸣叫了一阵,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下面的路只能我一个人去了。” “公子,你一个人怎么去啊?”婉茹着急的说。 “苏顺,给我找一根木棍来,结实一点的。婉茹,不要急,不会有事的,鸾凤会带我去的。你们不能跟随,除了我,那个地方谁也去不了!你们在此等我,我几日便可回来!” 第十六章 冲动少年,无心之失(1) 1,中二少年邓禹 绍渊在风阁之中,将新收到的一些消息进行分析归类,子规山铁矿之事已入正轨,武器作坊也有了雏形。绍渊闭目沉思,作坊放在哪里才更安全呢?下一步又该走向哪里? 正思索间,刘秀已推门进来,“安儿,今日能陪我去出去寻一个人吗?来之前,有人托我带封信。” 绍渊睁开眼睛,似乎没有听到刘秀的话,只愣愣地看着刘秀身上的玄色夹衫,片刻之后才说:“你今日也穿这衣裳吗,真巧啊!” 刘秀有些不解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绍渊,这才发现绍渊身上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服,醒悟过来说道,“安儿,你又想起林嬷嬷了?不要再伤心了。” 绍渊轻轻的笑了笑,“今日是嬷嬷的生辰,这件衣服是嬷嬷最后为我做的,我一直没舍得穿,今日穿了,就感觉嬷嬷还在身边守护着我。” “我和林嬷嬷一路同行,从新野到这儿,她说感谢我对你的情义,给我做了这衣服,我倒是常常会穿。” 看到刘秀有些担心的眼神,绍渊又说:“文叔,放心吧,我只是想念嬷嬷了,不会钻牛角尖的。你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我来之前。有人托我带一封信。想着你若无事也一起出去走走,权当散心吧。” “既有正事要做,还是找一个熟悉道路的陪你去吧。我今日不太想外出。”绍渊用手撑着额头说,“无忧,你找一个人陪刘公子外出。” 刘秀也不勉强,知他又想起了林嬷嬷惨死街头的事,略聊了几句,便外出了。 邓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自觉神清气爽,用餐之后,太阳已升得老高,他转了好一会儿,都没找着刘秀,听小厮说刘秀去了风阁,便一路找了过去。 风阁之中,一层又一层的书架林立,书架之间站着一个着玄色衣衫的男子,正专注的低头翻看着什么,邓禹调皮心起,想吓唬叔叔一下,便蹑手蹑脚的来到此人身后,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口中还配合着大喊一声“叔叔!” 等邓禹感觉所拍到的背单薄羸弱,与以往全不相同时,那个男子已向前扑倒,前胸一下子撞在了书架的木角上,随后摔倒在地上,耳边听到那人压抑着的一声闷哼。 “表哥……是你?”邓禹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绍渊,不知所措地叫了起来。 绍渊一手紧紧的压在胸口,脸色煞白,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只用另一只手轻轻摆了摆,示意邓禹不要慌张。 无忧听到动静,从外面赶了进来,见到这一幕吓了一跳,欲将绍渊扶起,绍渊依旧摆手制止。两人一时不知怎么办,还是无忧先定下神来:“邓公子,麻烦你请夫人过来。” 等鑫云从小南处匆匆赶来时,无忧已将绍渊扶到了软榻上。绍渊侧卧着,身子不自然地蜷曲。 “阿渊!”鑫云担心地喊了声。 “云儿。”胸口的那阵剧痛已慢慢平复,绍渊抬眼看着鑫云,示意自己没事。 鑫云轻轻拉开绍渊按在胸口的手,看到了他手掌心的血渍。 绍渊胸口放朱果核时切出的刀口,经过近一年的调养,只剩浅浅的一条红印,但刀口四周的肌肉却不复原先的柔软,天气变化时,时有隐隐的疼痛,此时刀痕的边上正渗出血来,刚才那一撞,实在不巧,木架正好撞在了原先的伤口上。 看着鑫云担忧的脸,绍渊轻轻的说:“云儿,没事的,现在也不怎么疼了,小南那边没事了吧!” 这几日柳辰的儿子小宝身体不舒服,不肯好好吃奶。柳辰又不在家,鑫云一早就过去看小宝了,这边有事,才匆匆赶了过来。 “小宝好多了,吃过奶,刚才睡着了,小南也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鑫云清理了伤口,又上了些药。“怎么回事啊,若是碰到别处,倒不至于会出血,你太不小心了。” “看得太入神,没留心,下次我会注意的。” 立于一旁的邓禹欲言又止,绍渊朝他笑着摇了摇头。 傍晚时分,刘秀送完信,兴冲冲的回来了,却见得绍渊又卧在榻上。 “上午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看到绍渊欲起身,刘秀赶紧扶了他一把。 “上午摔了一下,牵动了旧伤,无妨的,过两天就好了。” 晚饭时,刘秀又发现一贯话最多的邓禹也有些无精打采。两个小的也因哥哥生病而恹恹的,一顿饭吃的甚是无趣。 第二日下午,无忧和刘秀聊天时,不慎将绍渊摔伤的缘由说了出来,刘秀顿时大怒,想起这两天来邓禹对绍渊种种不屑的感观,心中觉得,也许是邓禹恶作剧,才导致绍渊受伤,他忍着怒意回到了房内。 屋内,邓禹正握着一卷话本在看,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笑意来,刘秀眼前就突然闪过绍渊苍白的脸,一时没忍住,声音沉沉的问:“邓禹,你没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邓禹有些不明白,问道:“叔叔怎么了?没什么事啊!你快来看,这个故事好好笑啊!” “你……”刘秀将手指着邓禹,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你害得你表哥躺在床上,却和我说没什么事,你怎么这样?” “我……我也没打算瞒你的……”邓禹的声音小了下来,头也低了下来。 “邓禹,我知你一贯顺遂,心高气傲,眼里确实看不上病歪歪的绍渊。这几日在我面前说的那些,我都没与你计较,可你怎么能这样恶作剧呢?若是有个好歹,该怎么办?”刘秀难得这样的疾言厉色。 邓禹原先确实因自己不小心将绍渊弄伤,心怀歉疚,可他毕竟只是个14岁的孩子,正是叛逆心重的时候,本还想解释是自己误将绍渊认成刘秀才会这样。可被刘秀这一骂,顿时脖子一梗,说到:“哪里知道他那么弱不禁风,在学院里,同窗之间都是这样玩闹的,我哪里错了!” 他这一回嘴,刘秀更是火冒三丈:“你居然还不知悔改,若你真是这样的心性,再才高八斗又有何用?枉我如此……如此看重你……” 刘秀此话不可谓不重,邓禹一听,叫到:“谁要你看重了,你看重的不是一直是你的安儿吗!既然这样,我走就是了!”说完用手背抹了把眼泪,推门便跑了。 刘秀正在火头上,也没劝阻,看了一眼行囊衣物,想着他必然过会儿就回来认错,也不再理会此事。 一直到了子时,邓禹仍未回来,刘秀这才着急了起来,走出屋外,夜风颇凉,想起邓禹跑开时只穿了件中衣,便坐不住了。 到天亮时,刘秀带着几个小厮已经找了半宿,四周都找了个遍,却还是没有找到,刘秀只得找到绍渊,将事情说了一遍。 第2章 推卦寻人 2,推卦寻人 绍渊已起床,精神尚好,听刘秀说完,放下手中的碗,叹道:“文叔,你错怪邓禹了,在风阁中,他错将我当成是你,只是开了个玩笑,哪里是恶作剧呀!事后也和我道过歉了,内疚的很。我就是担心他以后会将我当玻璃人般,离我远远的,才没跟你说,怕你怪他莽撞。哪里晓得,反使他受了委屈。” “哎呀!”刘秀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昨日怎么说出那么伤人的话,邓禹这孩子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啊!” “先把人找到才是要紧。”绍渊说,“可惜平良大哥出去了,不然让鸟儿去找就方便了。无忧,你先带着人到外面分片去找吧,邓公子昨日徒步而行,估计也走不了太远的。” “是!”无忧领命带着十余个小厮,自行分配任务去了。 绍渊来到书房,提笔画了邓禹的画像,唤来了小青。青鸟和其他鸟儿相比,自是聪明许多,可惜绍渊和它无法沟通,比划了半天,也不知青鸟明白了没有,只见青鸟一振翅,极快的飞走了。 见到一旁的刘秀在还带着凉意的早晨,一头的汗,安慰道:“文叔,你别太着急了,这周围一向太平,没什么猛兽出没,邓禹不会有事的,我来推上一卦,看看能不能算出大致的方位来。” 一刻钟后,绍渊神情凝重的走出了书房,因为推卦颇为伤神,他脸色略显苍白。他将在门口来回走个不停的刘秀拉住,说:“似乎在西北方向,情况不太好,成困局,我们按这个方向找吧。” “安儿,你留在家中,我去就可。” “等到距离近些,我应可以推算的更清楚,你是知道的,我有时有些神奇的直觉,我若不去,怕你找不到他。” 刘秀想了想,没再坚持,扶着绍渊,向西北方向走去。 却说邓禹和刘秀吵完后,负气狂奔而出,也不辨方向,一口气跑了有小半个时辰,最后力竭躺在地上,看着漫天繁星,心中怒气渐渐消去,过了一会儿,竟一不小心睡着了。 大半夜被冻醒时,他身上的衣服已被夜露浸润,“这么晚了,叔叔肯定担心了。”自语之后,邓禹准备回去,发现自己迷路了。 淡淡的月光将四周的树木照出了一个个扭曲的影子,还不时从林中传出不知名的动物阴森的叫声,怒气尽消的邓禹越走心里越发毛。 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自小也没有独自一人在黑夜之中的荒野里待过,脚下忍不住越走越快,一不留神,滑到了一道深沟之中。沟宽不足两米,深约七八米,沟底尖石嶙峋,约有半米深的水。邓禹突然滑入沟中,自救不及,只能用手将头面护住,就感觉右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时,天已亮了,只觉得浑身冰冷而疼痛,右腿竟毫无知觉,小半个身体浸在冰冷的溪水之中。他试着移了移身子,想把自己挪到干爽的地方,却发现微一动弹,右腿伤处痛如刀割,兼之浑身乏力,竟无法挪动半分。 “难道我邓禹今日要命丧此处?”他有些颓废的想,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刘秀和绍渊每走一阵子,绍渊便会静下心来冥想片刻,然后调整方向继续前行,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绍渊已汗水淋淋。 刘秀扶着着他,感觉到他走得越来越吃力,忧心的说:“安儿,我们休息一下吧,别累坏了。” 绍渊没有回答,盘膝坐下,又开始闭目冥想,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说:“快到了,就在这附近,我们快些找,邓禹情况不太好,我不要紧的。”说完,借着刘秀的扶持,站起身来,却腿下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邓禹,邓禹……你在哪里?”刘秀向着四周大喊,喊几声,再静下来凝神听一会儿。 又过了半刻钟,刘秀的嗓子都有些痛了,突然似乎听到了邓禹的回应。两人屏息轻步向着微弱声音处走去。 穿过了十几米的密林,一条隐蔽的深沟出现在面前。邓禹斜躺在沟底,面色惨白,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人还有意识,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来。 “邓禹,邓禹,别睡,我来了!”刘秀见着,激动地大叫起来。 “叔叔,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那日没有恶作剧,真的。”邓禹声音微弱地说。 “乖,是叔叔错怪你了,你别说话,保持体力,别睡着啊!”刘秀见他松了口气的样子,担心他睡过去,又喊道。 “文叔,我们先想办法把他拉上来。”还是绍渊更冷静些,已在一旁收捡着长藤蔓。 “对,我马上到沟底去,把他带上来。”刘秀拿着藤蔓,就要下去。 绍渊一把抓住他:“文叔,让我下去,我在上面拉不动你们的。” 刘秀为难的拍了拍头,“可你的身体……” “不要紧的。”绍渊将藤蔓的一头围着自己的腰,系了一下,又抓起几块木板说:“你拽着藤蔓,把我慢慢的放下去。” 不一会儿,绍渊安全的到了沟底,不过身上、脸上难免被旁边的荆棘和石块滑出了一些小口子。此时时间紧张,绍渊也没空顾这些。 绍渊淌过沟底近半米的水,走到了邓禹身边,喂他吃了一粒药丸,道:“邓禹,你的腿骨折了,我先给你固定一下,会有些痛,你不要乱动。” 绍渊一边交代,一边将自己的外衫撕下来几块布条,只见他将邓禹扭曲的右腿用巧力顺正了过来,用木板夹住,再用布条扎好。 邓禹一声未吭,额上汗水岑岑,绍渊忍不住心中暗赞。固定好腿,绍渊将藤蔓小心地穿过邓禹的腰,牢牢的绑上。 上面的刘秀见状,拉动藤蔓,顺着刚才绍渊下去时的通道,慢慢的将他拉了上去。 绍渊则小心地攀到了沟边无水处,只觉得被浸湿的双腿冻得有些刺骨。山中的溪水是山顶雪水所化,所以虽开春良久,却仍是冰凉,身上也感觉到阵阵凉意,适才汗湿的衣服,冰冰的贴在身上。 “安儿,快把自己绑住,我拉你上来。”刘秀又将藤蔓抛了下来。 刘秀见绍渊脸色青白的样子,知他受不得凉,赶紧将自己的外衣,给绍渊披上,绍渊没有拒绝,帮着将邓禹背到了刘秀的背上,开始返程,此时邓禹已昏睡了过去。 回程途中,碰上了几个外出找人的小厮,几人临时做了个担架,将邓禹抬着,一路小跑回了临山居。 外出找人的几路都已回来,只是青鸟却杳杳无踪,不知道它把绍渊让他找邓禹的指令听成了什么!知离很是内疚,跟着学了这么久,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公子。 绍渊却已无精力来安慰知离的不安,他勉力撑着昏沉的身子,只听到鑫云说:“表弟伤在右腿,骨头已经接好了,静养就好,失了些血,我已开了方子,按方服药便可无碍,他身体底子好,又还年轻,过会儿就会醒来,两个月后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养伤时小心些,对以后不会有影响的……” 听到此处,绍渊只觉眼前一黑,知离惊恐的声音“公子――”在耳边飘远,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十七章 冥冥之中,谁主沉浮(1) 1,反噬 邓禹于当日醒来,虽还虚弱,但精神并不萎靡,右腿伤处也不如刚开始那般的吓人。 绍渊的情况却并不太好,高热不退,一直未醒,刘秀在一旁干着急,“怎么会这样?” “也不光是因为风寒。”鑫云秀气的眉毛皱着,想了想说:“阿渊和我说过,他自小便对吉凶有着神奇的感应,有一回他父亲要出门,阿渊突然让父亲不要靠近水,如果实在无法避开,一定要带个水性好的随从。那日父亲果然在过桥时被一莽夫撞下水去,幸好随从救援及时,可阿渊却随之三天高热,当时不知因何高热,马师叔就当是风寒治的,再后来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好几次。长大后,阿渊觉得,这样的生病可能与他动用这种能力有关。阿渊师从幽谷散人后,散人曾告诫阿渊,非到万不得已还是少用为佳。近年来,阿渊极少卜卦,大都也是因为这个。” 一旁的刘秀听着,隐隐想起绍渊幼时确实有过好几次莫名的风寒。不过当时只当他年幼体弱,也并未多想,经鑫云这一提醒,倒是了然,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好用手摸了摸绍渊依旧滚烫的额头。 “你也别太担心了!”鑫云又劝了句,“阿渊不会有事的。卜卦虽有反噬,但症状已一次比一次轻了,我觉得也许等阿渊年岁再大些,就不再反噬了。你累了一天,昨晚又没睡,先去休息吧,若你也病了,可如何是好,阿渊这儿,有我守着,你放心吧。” 刘秀一夜未眠,今日又半日奔波,确实累得很,只得回房休息去了。 等柳辰从安定郡风尘仆仆快马赶回,兴致勃勃的直奔风阁,欲将安定郡之事详细汇报,却见风阁中只无忧一人。 “少爷呢?外出了吗?” “公子病了,夫人说要静养。”无忧闷闷的回答。 “怎么又……”柳辰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竹楼之中,鑫云将卧室的几扇窗户打开,春天和煦的风带着竹的清新,花的淡香,从窗外吹了进来。 绍渊的体温已恢复了正常,此时正坐着,看着开窗后就站在窗口的鑫云的背影说:“云儿,别忙了,我们说说话吧!” 虽已成婚好几个月,但鑫云一如少女般娇俏,此时回头,脸上却带着薄愁和哀怨。她没有说话,缓步移至榻边,与绍渊向自己伸来的手相握。 绍渊掌心和手臂上有一些细小的划痕,都小心地抹过药膏。鑫云就势坐在榻边,双目垂视着绍渊的手掌。 “又让你担心了,真对不起!”绍渊将手掌翻了一下,把鑫云的手合于掌心。 鑫云将自己的手抽回,放到了绍渊的腰上,把身体靠到了绍渊的怀中,脸贴着他的肩头,不语不动。 绍渊却感觉到左肩的衣服被慢慢打湿,泪水在他肩头晕开,他心中一痛,双手紧紧的抱住鑫云。 每次看到他毫无知觉的躺着时,那种焦急,那种无助,那种恐惧,有谁可以分担? 在旁人眼中自己是素有盛名的少年神医,可自己还是他的妻子! 能把压力给谁呢? 给无忧他们吗?可他们视自己为坚壁。 给阿渊吗? 可他早已背负了那么多,那么多! 鑫云无声的流了一会儿泪,似乎要将自己的无助,全数散去。 “云儿――”感觉到怀中之人情绪渐渐稳定,绍渊又喊了一声。 “嗯。”鑫云轻轻应了声,又在他怀里呆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子来,脸上的泪痕已拭净,双眼稍有红肿,“阿渊,精神好些了吧,我扶你起来走走,今天是个好天呢。” “好,刚才早餐我吃了很多,想起来消消食,就怕你不让。” 又加了件外衣,鑫云扶着绍渊准备出门,柳辰已匆匆地推门进来了。 “少爷,我回来了。” “一路上尚平安吧!辛苦了。”绍渊看到柳辰一身风尘,又说:“先去洗漱休息一下,再看看小南和小宝,这几天小宝不舒服,小南累坏了,把家里安置好了,再到风阁等我。你此行的情况,我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少爷,你身体还好吧?”柳辰看着绍渊苍白的脸色,问道。 “已经大好了,你先去吧。” 临山居客院中住着的,自是刘秀和邓禹。邓禹正百般无聊的躺在榻上,他生性好动,哪里闲得住,可是右腿重伤,只能如此。 “叔叔,我快无聊死了,你想个办法吧!”还没进门,便听到邓禹中气十足的声音,恢复力惊人,这才两天时间,声音里已丝毫听不出虚弱来,两人相视一笑,挑帘而入。 “看你下次发脾气还乱跑不!”刘秀道,看着邓禹精神恢复,他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是你乱冤枉人,我才发……”说到此处,邓禹看到了挑帘而入的两人,止住了话头,换上了一丝抱歉的笑容,“表哥,表嫂你们来了!” 原本背门而坐的刘秀也回身,站了起来,迎到了门口,“快过来坐下。” 鑫云说:“表弟,你别乱动,小心伤处。” 邓禹立即乖乖的躺好,再没敢乱动。 “刚才绍湛说要来陪你,我还怕你精神不济,没有允许,看来是我多虑了。小四,去请二少爷过来吧。邓禹,你要多注意,不要仗着身体底子好,就不在意,尤其是你的腿。”绍渊温言道。 某些遗憾,一旦造成,便是一生的伤痛,健康这个东西,拥有时不觉得如何,可万一失去,便再无力挽回……绍渊将手覆于左胸之上,看着邓禹,心中绝不愿眼前这意气少年步自己的后尘。 一边的刘秀、鑫云自是懂得了绍渊言中之意,邓禹虽不明白,却看到绍渊眼中淡淡的伤怀,下意识的点头应道:“表哥,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邓禹、刘秀都是极善言之人,几人在室内品茗聊天,话题涉猎很广,时间过得飞快。 邓禹对绍渊心中原本有的一些不屑,在绍渊于深沟中将自己救回后已消了许多,今日一番对谈,才发现对方单薄瘦弱的身躯中所蕴含的才华,远胜自己十倍,对他不禁倾佩了起来,心中更觉过意不去。 “表哥,这段时间我对你多有不敬,我觉得很是……”邓禹红着脸,又一次向绍渊道歉道,“还害得你病了一场,表哥不怪我吧!” 绍渊轻轻摆了摆手,“邓禹,道歉的话你已经说了三回了,你并没做错什么,更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此番之事,是你命中的劫数,又焉知它不是我命中的劫数。那日为寻你的方位,我从文叔处得了你的生辰,给你卜了一卦。此次劫难之后,你将一生顺遂,位极人臣,得主君倚重,受万民景仰,邓禹,你可信我?” 绍渊声音不高,所说内容却将邓禹惊得双目圆睁,差一点从榻上摔了下来。 看着邓禹吃惊的样子,绍渊又语音一转,道:“不过,你这急躁的脾气,是该改改了,身为男子不可没有血性,可也不能失于莽撞,你可知道!” 绍渊离开时,刘秀也随他出来,将房间留给了邓禹和绍湛,两个少年很快就聊到了一处。 “安儿,你和邓禹说那些做什么,他本就自视极高,这样一来更难安于平凡了,对他怕是没有好处吧。” “文叔,那话我可不是恭维他的。他绝非平凡之辈,之后自有他的际遇,你不用替他担心。”绍渊语气很清淡的说着。 他鑫云并肩而行,刘秀落后了他们两三步,沿着园中曲折的路径慢慢走着,不知想起了什么,长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始终算不出你我的未来!” “费那心神做什么啊?你便是思虑太多,才总养不好身子。”刘秀极快地反问一句,又以非常正式的语气说:“再说了,要知道未来做什么,我们就这样认真努力的过着就行了。知道而无法改变,还不如不知道呢!” “刘大哥说的极是,阿渊,那些无力改变的事,有些既成事实的事,你尽快放下,不要再为此多费一点心力了。”扶着绍渊的鑫云接口道。 绍渊轻轻回握了鑫云的手臂,停下脚步,回头对刘秀说:“文叔,我总是会深陷局中无以自拔,也幸好有你们时时提点。你快回去补个眠吧,看你的脸色。” 刘秀轻轻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云儿,陪我到凉亭去坐坐。”绍渊指着不远处的凉亭道。 第2章 风枞其人 2,风枞其人 此时,凉亭四周的紫薇只有遒劲的枝干和满树的绿叶,并无秋时动人的景致,但间种的海棠开得极好,浅粉色及桃红色的精致花朵笼满了枝头,凉亭仿佛隐在一片清丽画卷中,端得是妩媚俏丽。 绍渊伸手将探入凉亭的一支海棠折了下来,又取了几朵开得极好的,为鑫云簪到了发间。鑫云坐在石椅上,艳阳下白净的肌肤上一层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 “阿渊,这样看着我干嘛?”鑫云被绍渊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把他拉着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云儿,你真美,怎么看都不够。”绍渊顺从地坐下,但视线仍未移开,“其实命运待我何其宽厚,自幼得母亲庇护,勤姑姑和林嬷嬷疼爱,得师傅教导,门里众人抬爱,后来,后来又遇到了你,如此待我,全心全意,不离不弃。” 绍渊将鑫云环在自己的手臂之内,鑫云的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两人就这样靠坐于长椅之上,春日暖暖的阳光将他们轻柔包裹,连声音也都轻缓了起来。 “阿渊,就这样呆着,真舒服!” “那我们就多坐会儿。” “离开家时,母亲交代弟弟妹妹返家的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母亲会担心的吧!” “前几天已经给母亲送过信了,说会缓几日。” “丽华他们还是想家了,虽然没有说,可是会时常发呆。” “他们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母亲,想家也是正常的。柳辰今日回来了,让他歇两天,就送他们回新野吧,绍湛的功课也落下了不少。” ……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如此平和,如此静谧,时间无声而走。 “阿渊,回去吧,起风了。” 柳辰已等在了风阁之中,绍渊过来时,他简单说了一下安定郡之事,“阿雄已顺利安插到了王骏的身边,还和他的心腹车营交好。风枞已顺利到达凉州卫,会一直在大军外围跟随,有消息可随时传回。” 绍渊凝神听着,没有多说什么。 汇报结束后,柳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一个疑问说了出来。 “少爷,这风枞可信?可用?” 风枞,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长相及其普通,年龄在他的身上似乎模糊了界线,说他二十也行,说他四十似乎也不突兀,他与自强院,却应了一句话,不打不相识。 去年(新莽天凤二年,公元15年)中秋节前,因子规山中开矿所需,柳辰在外面寻人做工。 虽然新莽朝庭废除了私下的奴隶交易,但是天灾频频,奴隶买卖仍在各处盛行,柳辰没有费什么功夫,便买到了二百多个年轻的汉子,这个时代,奴隶非常的廉价。 在翼州黑市时,柳辰看到一个像牲口一样被绑着的孩子,衣衫褴褛,满面脏污,看不出长相,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柳辰看着心中有些不忍,没有多想便买了下来,和其它的奴隶一起带回了子规山。 洗干净后才发现,那个孩子是个异族人,长得非常漂亮。 可能是在牙侩处受了些罪,一路到子规山的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大家以为他是个哑巴。 因为做了父亲的缘故,柳辰看着这孩子清澈的眼睛就觉得亲近,一直待他极好,孩子慢慢的放下了心防,向柳辰开了口,他叫风泽,八岁,没有父母,和哥哥风枞在一个废弃的破道馆里相依为命。一次哥哥外出,不知为何好几天都没回来,自己饿得不行,出来找吃的,落到了牙侩的手里。 风泽被安排在了自强院中,吴平一番调教,收获了意外之喜,这孩子武学天份极佳。幽谷也非常喜欢他,时常过来亲自教导,绍渊成亲时,他都不舍得在新野多呆几天,说是着急回去教这个可以继承自己武学衣钵的小弟子。 当年建自强院时,为安全计,绍渊特意在子规山里挑了个隐蔽的山谷,谷底常年被云雾所掩盖,入谷的路只有一条,自建成后,尚无外人擅入。 不过,在风泽入谷后不久,就被一人轻松攻破,此人正是风枞。 他趁夜入了子规山,寻到了入谷的路,又以纵游术自绝壁沿山一路攀爬而下,直到谷底时触动铃铛,才为吴平所察。 吴平与他不过走了区区十招,便败下阵来,恰好幽谷那日留宿谷底,与他堪堪打了个平手。 被这番动静吵醒的孩子们吓得躲在一旁不敢作声,风泽却高兴的冲了出来,“哥哥!”这一声才把仍胶着打斗的两个人分开。 “哥哥,师傅是好人,你们不要打架!”被风枞紧紧搂在怀里的风泽这样说。 原来,风枞误了归期后发现风泽不见了,两个月来一路追踪,凭着蛛丝马迹,从翼州一直追到了子规山,着实非常厉害。 他本来怕风泽受苦,却发现,两个月不见,孩子干干净净的,还长高了不少。 了解情况后,风枞没有离开,一起留在了自强院中,幽谷自是不留无用之人,风枞倒也爽快,帮着完善了自强院的防卫疏漏。 绍渊还特意让吴平给孩子们加了一堂课,隐匿追踪术,老师当然是风枞。不过这风枞虽然自己在这方面很厉害,却不会教授他人,只能用笨办法,每月弄个四五天,吴平带着孩子们都跟着他一起进山里,实地实践去,磕磕巴巴的也算勉强教了点东西。 “少爷,这风枞我们不知根底,把他派到凉州,如何把控啊?” “他和风泽肯定没有血缘关系,虽以兄弟相称,我觉得到更像是主仆,风泽为人所拐,他以一己之力两月追踪,这份忠心,我是钦佩的。而且,他武艺如此高强,但却靠卖苦力打零工养着风泽,这说明他不愿恃强凌弱,是一个有底线的人,也说明了他心性单纯,这样的人其实很利于把控。他不想风泽跟他江湖飘零,我们待风泽好,遂他心愿,他自然便会为我所用,况且,师傅确实喜欢风泽。”绍渊淡淡的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风枞最厉害的是他的轻功和隐匿追踪术,如果不是凉州实在缺人,我还舍不得派他去呢,等凉州事了,我要和他好好聊聊,让他学会如何把自己的一身本领教授他人,然后在自强院多带点徒弟出来。柳辰啊,你觉得你打得过风枞吗?” “他能和师傅打成平手,我肯定打不过他!”柳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好好加油!”绍渊半开玩笑的拍拍柳辰。 鑫云回房后,拿了卷医书在一旁闲闲地看着,等绍渊议事结束。 临山居中一片岁月静好,可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凉州边陲,都已暗潮汹涌,风起云动 …… 第十八章 经苦历难,天赋觉醒(1) 1,公子无双 离别似乎总忧伤相连,正堂之中,一群人正在依依惜别,今日是丽华和绍湛起程回新野的日子。 一贯爱笑的丽华乌溜溜的大眼之中,雾气氤氲,绍湛紧抿着嘴巴,似乎一开口就会落泪。 “月亮,绍湛,到哥哥身边来。”绍渊招手,将弟弟、妹妹唤到了跟前,温言道,“小月亮是最开朗快乐的,回家之后,一定要做母亲的开心果,让母亲日日开怀。绍湛,你越长越像父亲,要像父亲一样成为母亲和姐姐的依靠。”看到两人连连点头,绍渊宠溺的摸摸他们的头又说,“母亲年纪也大了,你们不要让母亲操心,我不在家里,你们要替我向母亲尽孝,可好?我生病的事,回去之后不要和母亲说,免得她担心。” “哥哥,你也要保重自己,我和弟弟会听母亲的话的。” “我会好好读书,让母亲开心。” “上回听母亲说睡得不实,我缝了几个药枕,你们带回去。”一边的鑫云又拉过两人交代了起来,“等得空了,我和阿渊就回去看你们。” 最后,刘秀从怀中取出两件礼物,一块是男子用的佩玉,送给了绍湛,希望他成为如玉君子,一串红珊瑚的手珠送给了丽华。 喜爱红色的丽华一见便爱不释手,戴在了左腕上,衬着瓷白的肌肤分外的好看。 “刘秀,谢谢你!”丽华嫣然一笑,把离愁吹淡了几分。然后又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掏啊掏的,掏出一块手帕,想了想,摇了摇头,又掏出一个小荷包,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最后在袋底掏出一块黑白双色的小卵石来,把它放在了刘秀的手中,“这是我那天在桃林捡到的宝贝,送给你了,它叫……就叫他桃夭吧,好看吗?” 刘秀看得自己手心的这个黑白两色的石块,挑眉问道:“桃夭?” “你看嘛,黑底上白色的图案,像不像一朵桃花,又是桃林中捡来的,当然叫桃夭啦!多好听的名字啊!哥哥、嫂嫂,对不对?” 刘秀凝眉看了半天说:“确实,依稀,仿佛,有点像一朵桃花……不论怎样,也谢谢你了,小月亮。” 丽华一副“我就是说嘛”的表情,众人皆嘴角轻翘,离别的愁绪又淡了几分。 交代柳辰等人路上千万当心,注意安全后,一行向新野出发了。 三日后,泠易回来了,奇怪的是,小青居然同他一起回来,还邀功般的在绍渊身边飞了好几圈。 可绍渊却没空理他,他全部的心神都被眼前的男子所吸引。 他一袭白衣,长发披肩,朝着自己缓步走来,双眸之中,风华流转,眼珠呈深碧色,带着些许妖异的光泽。 白衣男子见绍渊吃惊的样子,长眉轻轻挑了下,一声轻笑溢出喉咙,脸上的神采更兼卓越。 “绍渊,初次相见,请多关照!” 绍渊脸上的表情已由吃惊变成了欣喜,“恭喜大哥痊愈,小弟不胜欢喜。” 泠易右手轻抬,口中发出一个音节,一直围着绍渊转圈邀功的小青便飞到了泠易的右手之上。他用眼瞄了一下小青问:“绍渊,你让小青急急的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绍渊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小青,苦笑着说:“大哥不在家,我们与小青沟通不畅。”随后,简单地将邓禹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又问道:“小青找你,没有打扰你的正事吧!” “小青找到我的时候,我们正准备返程,没耽误正事,不过是回程时赶了一些。”说这话时,一行人已行至正屋坐了下来。 “大哥一路劳累,先去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我们晚上再谈。厨房里还有些菜,你们先随意地用一些吧。”鑫云说。 “吃过干粮了,我们先回房休息。”泠易边说边用手轻轻锤着右腿。 一边的婉婷立即上前扶起泠易,向卧房走去。绍渊又仔细看了看泠易的步态,发现左腿已与常人无异,右腿仍显得有些无力,但较之前也好了很多。 到了晚上,泠易精神尽复,长发用丝带束了起来,换了身月白色长袍,没有束腰,宽大的衣摆,随着身体轻轻摆动,他只这么缓缓地走来,可四周的万物就失了色,连斜挂于天际的那轮明月似乎也黯淡了它的美。 “大哥怎么一个人过来了?”绍渊见他一人走着,右腿迈动中有些滞涩,忙上前扶住。 “在外几天,她们两个都累坏了,我让她们好好休息。”泠易没有拒绝绍渊的扶持,走入了室内。 还没等泠易坐好,一边的鑫云已走上前去,“泠大哥,让我诊个脉吧!” 泠易伸出右手,鑫云将手指轻放在他的手腕上,闭上了双眼,凝神感受着泠易的脉象。 稳健有力,生机勃勃,过了好一会儿,鑫云才睁开眼睛,将手指收回,“泠大哥,这几日有什么奇遇吗?怎样的高人能将大哥的眼睛和腿治好?我好想一见,若能求得他收我为弟子,那就更好了!” 绍渊也好奇地看着泠易,显然对于他这几日的遭遇很感兴趣。 泠易想了想,似乎在组织语言。 “大哥,我们只是好奇,若大哥不方便说,千万不要勉强。只要大哥身体痊愈,这就是天大的喜事!”绍渊说。 “没什么不方便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泠易摆了摆手,又想了一会儿才道。 “自我来了临山居,陈叔一直对我另眼相待,先以青玉笛相赠,又将绍渊的大事相托,确实是因为我就是他所说的‘凰之子’。” “传说中的凰之子竟是真的?” 泠易点了点头,深碧色的眸中露出回忆之色,缓缓的道:“凰之子,百鸟认之为主,世人以为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能力觉醒前所需经历的苦楚与付出的代价。” 绍渊凝神静听,鑫云给泠易添了一杯茶,泠易举杯,一口饮下。 “我外公本是前朝名将,30年多前不知何故,大罪入狱。满府之人,男子被杀,女子为奴。可怜我的母亲,当时将要及芨,却从一个闺阁小姐,一夕之间沦为乐坊歌舞伎。其中酸楚,有谁能知?” 泠易又停了一会儿,才道:“幸好还有一些外祖旧友庇护,有‘长安才女’之誉的母亲才逃过了倚门卖笑的命运。刹那的巨变,让一个不知愁之味的天之娇女,成为了寄人篱下的失群孤儿。母亲在倚月楼中为人伴奏,她自幼学笛,本是个人爱好,后来却成为了她的傍身之技……再后来就是千篇一律的落难女子多情郎,痴情姑娘负心汉的故事了。”说到此处,泠易淡淡的笑着,深碧色的眸中有着极淡的一抹讥诮。 屋内一片静寂,偶尔响起杯碟交碰的清脆之声。 “生了我之后,母亲在倚月楼的日子更为艰难,想脱离奴籍极为困难,外祖的故友们也曾努力过,却都不了了之,随着时间流逝,老友日渐凋零,母亲只能凭着自己,努力的养活我。可她无论多辛苦,对那个男子却无一句恶言。我生的并不像母亲,想是更像他吧。” “后来呢?”见泠易停住,鑫云冷不住问道。 “后来,曾是外祖副将,又成了他管家的泠大叔,在我十岁时找到了我们。而此时,母亲已被艰辛的生活折磨得病体奄奄。在日复一日回想着那个男人离去时说的那句‘泠儿,等我!’中油尽灯枯。泠大叔只来得及将母亲入殓,将我带了回去。也许母亲坚持这么多年,只是不愿我自幼失怙。” 泠易又饮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再开口时,语气已极为平淡。 “泠大叔待我极好,至死都坚持对我执主仆之礼。他一辈子没有娶妻,婉茹、婉婷是他收的义女。此后八年,我们在长安边上一个小山庄中平稳度日,泠大叔一身武艺,悉心教导我们三人,我却学的不好。勉强学了个剑舞,大叔说看着还成,若上战场,则全是无用之招。我没有兴趣的事,大叔也不强求,我爱好的,他便千方百计地满足我。这才让我学得那一身无用之技。”泠易自嘲了一句。 “大哥如此胸襟才识,又何必妄自菲薄,那八年,定是极快乐的。” “是啊!”泠易微微笑了下,“长辈疼爱纵容,伙伴温柔和睦,我是真正的快乐无忧啊!泠大叔并不常在家,外祖获罪时,他正好在外办事,没有受到牵连,事件平息后,他开了个镖局,一边维持生计,一边寻访着我的母亲。找到我之后,大叔更多的精力便放到了镖局上。我满十八岁时,便常爱外出游历,当时婉茹快十五了,脾气又和顺,我便常常带着她,婉婷小两岁,性子又急,总是因为我不带她出去,吵吵闹闹的。想想当年,真是恍如隔世。” 泠易脸上的笑容极其温柔,青葱岁月,添香红袖…… “祁远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他小我两岁,我们意气相投,兴趣相近,没几日便成了好友。此后数年友谊日深,我通鸟语之事,除家人外,也就他一人知晓,我每回奏笛,总引得百鸟起舞。大家只当我笛艺高超,便传扬开去,才有了我‘无双公子’之虚名。” “可是陈叔也懂鸟语,为什么他不是凰之子呢?”鑫云疑惑的问。 “世上奇人本就多,懂鸟语的又岂止一二,我也不知为何独独我是。大难之后,我时时梦到一个地方,那里四季如春,鲜花满谷,各色鸟儿翩翩起舞,似乎都在召唤着我,可每回醒来又总不知该怎么办。一直到了我们赏桃花回来的那晚,睡梦之中又有召唤,我以为还是南柯一梦,不曾想却是真的。”说到此处,他转向了绍渊,“次日一早,我就来找你了,之后带着苏顺他们,随着鸾凤去了那里。” 绍渊了然颔首,又为泠易将茶斟满。 第2章 觉醒 2 ,觉醒 “一路之上颇有些波折,尤其我那时目不能视,腿难以行,小顺,一路上辛苦你了。” 立于绍渊身侧的苏顺被这么一谢,不好意思地欠了欠身。 “在山里走了好久,到了一绝壁处,再无前路。鸾凤却表示,其余人不许跟随,让我一人跟它前行。我只得摸索着,随它前去。石壁之中别有洞天,但当时于我却是一片漆黑。在鸾凤的催促下,我食用了它叼回来的两粒龙眼大小的药丸,之后我一会儿如入冰窟,一会儿如入火炉,水深火热之中,意识全无,等我再次醒来时,我已目力全复。” “泠公子随鸾凤前去,我们不许跟着,特别的担心,公子走到绝壁前就突然失去了踪迹,我们遍寻不着,只能干着急,等到再出现时已经是两天之后。”苏顺补充道。 “视力恢复后,双腿也利索了许多。我在那里找到了前人留下的竹简,才知道来寻我的鸾凤是凰之子寻访人,由它带着食用药丸后便完成凰之子的觉醒。我与鸟儿之间,心意相通,再无阻隔。” “原来如此,大哥有此奇遇,真是太好了。”听完了泠易这个长长的故事,绍渊也松了一口气。 “可惜大哥的右腿原来经脉几乎全断,此次仍无法恢复原状。”鑫云颇有一些遗憾。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太过完美,反而让人无法心安。”泠易淡淡的说。 “我一直说大哥豁达宽容,人所难及。” “刚才云姑娘已切过我的脉象,当知我身体尽复,绍渊,之前你总怕我劳累,而缓了你的布局,现在当可尽情驱使了!”泠易半开玩笑地对绍渊说。 “大哥,”绍渊闻言也笑了,“确实有个难题,想让大哥帮着解决。阿雄已入军中,可传讯鸟无法带入,他不便时常外出。如何畅通联系,还请大哥帮我。” “这个应该不难,我试几日再说吧。”泠易稍想了一会儿,笑着说。 “今日晚了,大哥才长途跋涉而归,还是早些休息吧!”见天色已晚,绍渊到。 泠易精力仍很充沛,却见绍渊已有些疲劳,便说:“也好,今日大家都好好的睡一觉吧!” 竹楼之中,绍渊和鑫云躺在榻上聊着泠易。 “云儿,大哥身体究竟如何了?原先他身体被毒所侵的那些隐伤,真的没问题了吗?” “真的很奇怪,看来世上神奇之事太多,我过于孤陋寡闻了,大哥所服的两颗药丸,神奇之处尤在朱果之上,大哥的脉像生机勃勃,身体已经完全康复,而且精力过人,我看不出什么不对来。阿渊,我的医术还是太低微了,好想也能给你炼出这样的神药来,你就再不会每日如此疲累了!” “云儿,我现在这样很好,你不要为我担心了!”绍渊握了握鑫云的手,继续道:“大哥如真能痊愈,自然是最好的,可万事万物总是全盈则亏,过满则溢,让我有些忧心。” “找机会让爹爹来诊一下,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你也别多想了。”鑫云这样宽慰着绍渊,可心中也有些疑惑,脑中浮现出爹爹曾经说过的“每个人的生机如一汪清泉缓缓而流,泉水枯竭之时,便是油尽灯枯之时。”水流之势过大,是否如同油灯过旺,便烧不久了呢? 泠易自然不知道绍渊对他的担心,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便带着婉婷到了林中,去寻访各色鸟儿,寻到合适的,便带回园中,同时将自己的住处,搬到了陈叔原先所住的楼里,更方便鸟儿嬉戏。 又过了几日,刘秀辞别,回长安去了,邓禹因伤只能卧床休息,暂时留在了临山居中。 绍渊每日尽量抽一些时间陪陪他,看他实在无聊,便将从子规山中带出一些孤本,借与他看。 邓禹对别的都没什么兴趣,偏偏痴迷于兵法类的书籍,绍渊并不藏私,每等他看完一卷,便和他一起商谈,偶尔两人还会模拟各种战场情形,进行沙盘演练。 绍渊自小过目不忘,又看过许多书,演练起来,各种前人的智慧顺手拈来,用得方便,邓禹却每每都能极快的应对,在绍渊凌厉的攻势前都有一战之力,让绍渊对他刮目相看。 每次落败,邓禹都不气馁,等下次对练,必然有明显的进步。绍渊便将所有有关兵法的书册都搬到了邓禹的房里,邓禹每天学得不亦乐乎,再也不喊无聊了。 一日,绍渊递给柳辰几张图纸,说:“你看看,让家丰他们去做一张可以推动的椅子吧,邓禹在屋内再多待一天,恐就要疯了。” “少爷这两天是在忙这个?”柳辰认真的看了看手中的布帛,说道。 “是啊,”绍渊笑笑应答,又取出一张图来,说,“将这张给师傅送回去,上次山里传信来,说发现出了一种稀有的金属,又坚硬又轻便,我想着给大哥做一根手杖,你回山一趟,请墨爷爷亲自动手,你也跟着去打个下手,偷偷师。” “是,少爷,我也好久没回子规山了。” “再看看铁矿的开采,刀、箭的制作是否按预期的进行,褚先生那里的销路有眉目了。兵器作坊放在子规山我总不太放心,阴家的商号来做这个也不合适,上次仲战的传信中说了李家寨的一些情况,我倒觉得哪里挺合适的,你让无忧过来一下,我让他跑一趟去看看。” “少爷,无忧出去了,所有信息的收集整理就要你一个人弄,太累了,等我从子规山回来我再去蜀郡好了!”柳辰不同意道。 “唉,时间不等人啊,这个你不用管了,你回去请墨爷爷设计一些可以贴身收藏,比较隐蔽的武器,书泰、蒙毅他们在外面,有这个需要。收集信息不会累着我的,你放心吧!” 第二日,柳辰便带着几个人回子归山,无忧也接受了新的任务,快马加鞭,向益州蜀郡华仁堂而去。 家丰等人按照绍渊的图纸,开始制作可以推动的椅子。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拆了又装,装了又拆,终于做了出来,虽然看起来颇笨重丑陋,但邓禹一见到,就开心地叫了起来:“表哥,太谢谢你了,再躺下去,我都要长虫子了,快,让我试试吧!”说着就要向椅子上移去。 “邓禹别急,椅子在这儿,不会跑掉的。”绍渊抬手止住了他,转身问鑫云,“云儿,邓禹现在可以移动了吧!” “表弟恢复的挺好,注意不要碰到伤处就可以了。表弟你自己一定要多注意,我没让你用伤腿时,千万不要妄动,免得留下后患。”鑫云表情严肃地对邓禹说。 “表哥、表嫂,让你们费心了,我会小心的。”在苏顺的帮助下,邓禹坐上了推椅,迫不及待的让随从们把他推到院子中去。 “公子,收到随风的传书。”匆匆赶来的知离向绍渊汇报。 “走,去风阁再谈!” 第十九章 西北生变,亲赴凉州(1) 1,凉州 “十日前才收到大军抵凉的传书,按惯例不是一月才会汇报一次吗?怎么今日又有传书,是发生什么事了?”一入风阁,绍渊的语气有些凝重。 “公子,十日前收的信,用的是常规途径,通传的是二十日前的消息,而此次随风用的是紧急传讯,是两日前的消息。”知离担心的说:“临江已失去联络十多日了。” “具体情形如何?”绍渊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公子请看,”知离递过一张细长的布帛,上以秘文书写:四月初十临江随军入大漠,十四大军返,临江所在营队,至今无踪,凉州卫形势胶着。 “四月初十?王骏至凉州第二日,未及休整,就排军进大漠,倒是对此仗兴致很高啊!”绍渊右手屈指轻扣桌面,一边思量着。 “如果只是临江失去消息,随风怕是不会妄动紧急传讯,肯定是城内形势过于紧张了,可惜鸟儿无法长时间负重飞行,这种传讯无法说得太详细。” “公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先不要急,我去平凉大哥那里看看,这批鸟儿训得如何了?大哥这次夜以继日,连吃饭都不下山,我快十日未见他了。” 还没走到山中的竹楼,就远远的听到一声声清脆的笛音,音节简单,显然不是奏乐。 入了屋子,屋内无人,来到后院,内里别有洞天,园中的树木更见繁茂,泠易一身白衫,立于园中,随着口中笛音的变化,数百只鸟儿随音而变,而小青则立于泠易的肩上。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随着泠易简短的一声笛音,群鸟散去。 “绍渊,你来了!”泠易回身看着立于院中的绍渊,轻轻一笑。 “大哥十日未离屋,我来看看,顺便有事请大哥解惑。” “回屋里谈吧。”一旁的支离迅速上前扶着泠易,向屋内走去。 屋中,婉茹已将茶斟好了,见只有婉茹一人,泠易问道:“婉婷呢,又去哪里了?” “她去习武场了,上次见苏顺使了一回长鞭,缠着让人家教她呢。” “这丫头真是长不大!”灵异微哂一声。 “那也是公子惯的。”婉茹抿唇一笑,无限温婉。 “大哥,婉茹姑娘温婉可人,婉婷姑娘率真开朗,都很好!”绍渊含笑说道。 “绍渊,你也来打趣吗!好了,来找我有什么事?” “大哥,这几日闭门训练,是让鸟儿学会听笛音指挥吗?这样一来,只要学会笛子,就可以令鸟儿听命,真是太好了!” “是啊,只我一人会鸟语,毕竟分身乏术。这样一来,找几个来跟我学笛便可以了,虽然太复杂的命令无法下达,但平常也可以一用。知离,你召唤一下鸟儿给你家公子看看!” “是。”侍立一旁的知离迅速应答后,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竹笛,放于唇边,吹了几个简单的音节。 十几只鸟儿应声而入,知离将右臂平伸,鸟儿们乖巧地停在了他的手臂上。知离从袋中掏些小米,让小鸟啄食。 “这种笛音是召唤鸟儿的,声音能传得很远,鸟儿听到后,便会循声而来,用于传递信息还是很方便的。”泠易在一边解释。 此时,鸟儿已进食完毕,知离又吹了几声,鸟儿们振翅飞走了。 “大哥,辛苦你了!”绍渊看着泠易明显清减了的面容,道。 泠易轻轻摆了摆手,“西域之战一触即发,快些总是好的。” “大哥,我今日来,是因为临江二十日前入了大漠,同行者大多已回,而他尚无消息。他们带去的传讯鸟无法寻找。” “大漠与关内不同,寻常鸟儿无法深入,你有何打算?” “子规山中铁矿开采顺利,作坊中也有产出,前两日褚先生与我见了一面,给了我出售武器的红票。西北地方,朝廷武器的配备一直有祁家承武堂承办,有了红票,我们便可以为承武堂供货了。我本欲去一趟凉州,只是还没定下何时启程,今日收到随风传信,凉州地方不稳,我打算尽快出发。” 泠易思忖了一下,说:“再等两日,我的鸟儿也驯成了。支离笛子学的不错,让他留下看着讯队,我和你一起去吧。这两日你也好好做些准备,三年前我去过大漠,那里天气恶劣,日夜温差极大。” 第二日,柳辰如期赶回,带回了不少墨老先生亲制的精品。 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一杆银杆玉柄的手杖。银色杆身上盘旋着流云的暗纹,杆体极为轻便。 绍渊用手掂了掂,笑着问:“这是墨爷爷亲自做的吧!他最喜欢用流云纹了,真漂亮!” “这种材料很稀有,总共就出来一点点,墨爷爷心疼得很,不肯让别人碰的,怕我们毛手毛脚浪费了宝贝,连墨大师都不给碰。” “明日给大哥一个惊喜?”绍渊将手杖放入盒内。 “少爷,这个手杖还是一件武器,可以当棍使,还可发射暗器。”柳辰又将手杖取出,指着杖尖处说,“你看,里面装有许多铁针,内有机簧。”说着又将手杖送到了绍渊面前,“开关在手柄这里。” 绍渊仔细看了看玉手柄,果然在握手处,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玉是可以活动的。他提起手杖,将杖尖对着屋外的地面,右手拇指用力一按那块玉,只听得噗噗几声,五六根针没土而入。 “好厉害呀!” “里面的机簧是墨爷爷根据连弩的原理改造的,可以连用多次,里面装了20根针。柳辰一边给手杖补入刚射出的针,一边说。 绍渊拈了一根针细看,针约婴儿小指般粗细,约两寸长,一头被打造的很尖利,他又将手杖拿起反复看了一会儿,叹道:“真是巧夺天工啊!” “少爷,你再看看这个。”柳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弩,只有一掌大小,献宝似的递给了绍渊。 “墨家的劲弩!”绍渊接过小弩,不到平时所见一半的大小,重量也想象中的更轻,银色的弩身上面,果然也是流云纹。 “墨爷爷说,少爷不善武力,这个是让你防身用的,你看这个折叠起来很好收藏。” 绍渊依言将小弩折好放入袖中,指着边上的各式武器说:“这些是作坊里出的吧?” “是的,每样挑了些样品过来。上次少爷让他们做的飞爪也批量制作了,我已经送了一批到各地的华仁堂,会逐步分发下去的。” “柳辰,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后天,跟我去凉州。”绍渊把手放在了柳辰的手臂上,有些疲累的叹了口气,微微用力压了压,“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整日东奔西跑,没一日清闲。” 柳辰见少爷不过才十六岁,眉心处却有两条经年不散的竖痕,心中恻然:“少爷,还需和我说这些客气话吗?我说过能帮到少爷,我很高兴。你这两日也好好休息,去凉州一路会很辛苦的。” 第2章 巧遇故人 青纱镇,通往凉州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镇,此地的风土人情与河南郡已大不一样,虽名为青纱,实则青绿之色并不多见,满目充盈着的是大片的土黄色,黄土地,黄树木,黄房屋…… 一行近十骑,连同一辆马车驶向青纱镇上唯一的客栈,这正是绍渊一行人。 泠易策马至车旁,对着马车道:“绍渊,今天我们就投宿在青纱镇上吧,过了此镇,连续三天都要宿在野外,今日休整一下,也好备些水粮。” 绍渊掀开车帘,笑着说:“听大哥安排。” 说话间,已到了客栈门口,一个店小二看到来了这么多客人,大声诺道:“客官里面请,我们有上好的酒菜,干净的房间,也有上等的草料侍弄马儿。”边说边上来帮着牵马的缰绳。 苏顺制止道:“不劳烦小哥了,前头带路即可!” 小二见惯了各式客人,自然知道有的客人珍爱马儿,不愿假手他人,顺从的在前领路。 婉茹、婉婷英姿飒爽的翻身下马,又助了泠易一把。 泠易手中握着的正是墨家老太爷亲手做的手杖,他行动间微微借一把手杖之力,行走已如常人。 绍渊也下得车来,他们自临山居出来,一路疾行,已有五日。几个骑手的精神都尚好,尤其是泠易,居然丝毫未见疲态。可是一路坐车的绍渊,却已难掩倦色。 “少爷,我叫他们上几个清淡的小菜,大家先用一些,再去休息。”打点好杂事的柳辰示意众人快点进店。 店里的小二已安排好了饮食,看起来还算干净清爽。 “绍渊,吃过饭让柳辰跟我出去一下,我发现了一样好东西。”泠易兴致极高地说。 “大哥,你不累吗?”绍渊喝了一口粥,轻声问道。 “你看我像累的吗?”泠易笑着反问,“你不用管我们,先休息就是了,我们很快会回来的。” 因为疲劳,绍渊只喝了一碗粥,便再无食欲,就回了卧房。洗漱之后,苏顺取出一丸药:“公子,吃了这药,我给你推拿一下。” 绍渊眉头轻皱,便想拒绝,苏顺立即又道:“出来前,夫人交代了的,公子也是答应的!” 绍渊无奈的接过药丸,用水送服了下去,“我没事的,只是坐车时间久了,有些累,你们不要担心。” “幸好柳大哥出去了,不然他是要给你行针的。” 苏顺顺着穴位,力道适中地按揉着,慢慢的把绍渊身上的酸痛渐渐消去。 “公子,你闭眼休息,我弄好了就出去。” 绍渊没再说话,合上了双眼,不一会儿便鼻息沉沉了。 苏顺一直按到绍渊睡沉,方为他盖好被子,退到外间的小榻上合衣而眠了。 泠易和柳辰外出时,太阳还斜斜的挂在天边,因此处地域空旷,火红的太阳在漫漫黄土地的映衬下,别有风味,带着些苍凉与孤寂。 “泠公子,我们去哪里呀?”柳辰策马跟在后面,呈护卫之态。 “刚才经过白杨林,我好像听到隼鸟的叫声,我们去看看,此类鸟儿可以在大漠中生存,适应环境能力极强。”泠易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树林说。 行至林外,两人将马系于树上,步入林中。泠易以口为哨,发出了一串奇特的声音。 柳辰抬头看着林子的上空,不一会儿,许多鸟儿蜂拥而至,蔚为奇观。 白杨林另一侧的路上,有一队骑手正在急行,为首之人发现群鸟的异象,突然一勒马缰,坐下骏马一声长啸,人立而起,此人显然骑术非常了得,见状并不惊慌,仍安稳的伏于马背之上,随后稳稳的翻身下马,向林中奔去。 随行之人却无如此马术,见公子突然弃马入了林,都吓了一跳,连连勒马,马儿还是又向前跑了十几米方才停住,匆匆向公子追去。 泠易哨音一转,大多的鸟儿盘旋了两圈,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还剩下几只在啾啾的鸣叫着,似乎在回应着泠易。 泠易将自己的左手平伸,但那些鸟儿却只是在林中飞来飞去,并不靠近。 泠易微微皱了皱眉,回头对柳辰说:“你先到林外等我,隼鸟极为机警,因为经常有人捉它们,他们不太容易信任人类,你在这儿,他们不会过来的。” 柳辰犹豫了一下,说:“那您千万小心,有事叫我,我会很快赶来。” 林中暮色渐起,果然,柳辰离开后,隼鸟飞得更近了,泠易闭上了眼睛,一头长发无风自动,似有看不见的气流在他身边涌动。 不一会儿,三只隼鸟齐齐的落在泠易平伸的左臂之上,用小嘴亲昵的轻触他的衣袖。 隼鸟有锐利的嘴和趾爪,背上长着深褐色的羽毛,肚子为白色,夹有暗纹,其中一只展开了翅膀,翅展约十寸,显得极为英武。 泠易将随身的一个小陶瓶取出,让几只隼鸟闻了闻,又交代了些事,刚要让它们离开,林子的另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了人声。 “平良,是你吗?”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个以极快的速度穿林而来的黑衣青年。 泠易脸色大变,下意识地一振手臂,几只隼鸟一飞冲天,他也飞快的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平良,是不是你?”黑衣青年的声音更大,跑的也更急了,“你不要走――” 泠易没有做声,却走的更快了。自从受伤之后,还没有这样的跑动过,才跑了一百多米,俩腿便肿胀难忍,右腿更是传来尖锐的疼痛,步态显得极为踉跄。可不知为何,他不愿意停下,就这样拖着右腿勉力往前跑去。 林外的柳辰听到声音,几个飞纵,赶了过来,一把将几乎摔倒的泠易扶住,助他站稳后,拔剑回身冲向已快要赶上来的黑衣青年。 喝到:“你要干什么?” 那黑衣青年见泠易停了下来,也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答柳辰的问话,也似乎没有看到指向自己的锋利剑芒。 “平良,我知道是你,你为何不愿见我?”黑衣男子的语气伤感而困惑,边说边缓缓向泠易走过来。 柳辰的剑尖指向他的咽喉,却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泠公子,这……” 这时,黑衣男子的随从终于赶了上来,看到柳辰剑指自家公子,均拔出了自己的兵器,飞扑过来。 那黑衣男子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回头严厉的说:“都给我站住,把兵器收起来!”言语中透出慑人的威严。 几个随从听了,乖乖地停了下来,垂手立于一侧,没有了声音。 柳辰刚才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那人又转过头,迎着柳辰的剑尖走了几步,迫得柳辰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泠易身后约七八步远时,那男子停下了脚步,语气沉重的说:“平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快两年了,究竟是怎么了?” 柳辰见这人似乎并无恶意,也收起了长剑,站到了泠易的身边。 此时,天色已黑,他这才发现泠易脸色苍白,几缕汗水顺着眉角滚落下来,右腿更是在不停地颤抖,赶紧上去扶住了他。 “泠公子……”刚要说什么,泠易抬头制止了他,随后借着柳辰之力,回转了身体,终于正面看向了黑衣男子。 “祁远……”只轻轻的喊了声,便再无语言。 那黑衣男子听得自己的名字从眼前之人的口中呼出,激动得身子一颤,“平良,我就知道是你,我……” 泠易深吸了一口气:“祁远,我知道你疑问甚多……天色已晚,先去客栈再说吧。” 祁远还欲再说什么,却看见泠易已无力支撑的样子,便点头应是,走到了他的另一侧,与柳辰一起扶着他。 回到客栈,婉茹、婉婷正在翘首等着,却见自家公子被两人扶着回来,急着迎了上去。 “婉茹,你们何时找到平良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祁远见得故人,很是激动。 两人未及开口,泠易已道:“祁远,是我不想再见故人。” “公子,你的腿是又痛了吗?”婉茹关心的却是这个。 “平良,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的腿……为什么要用这个?”祁远指着泠易手里的手杖问道。 第3章 祁家承武堂 泠易回了房,脱去了鞋袜,双脚的脚踝肿胀得厉害,两条疤痕如蜈蚣般爬在光滑的肌肤上。 柳辰皱眉看着,边上的几人都没有说话,室内一片寂静,祁远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显得越发的明显。 “云姑娘以前开给公子泡脚的药,我带了一份,可有用?”婉茹轻声问道。 “也算对症,你去取来吧,我再给他行一次针,你们不用急,此乃是因为血脉不畅所致,泠公子以后可以循序渐进的进行锻炼,等筋脉畅通了,对你的腿反而有好处呢!” 此时,泠易的脸色已基本恢复,他颔首称是,又对祁远说:“你先坐下吧!婉婷,去上茶。” 泡汤、行针完毕,婉茹为他的腿盖上薄被,泠易道:“辛苦你们了,你们都先去休息吧,我和祁远有话要说。” 屋里只剩下泠易和祁远两人,一个人靠在榻上,一个人坐在桌旁。 泠易的双眼看着帐顶,静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冰湖诗会之后,我们都有了七八分醉意,在祁府门口分开,我行出不到盏茶时间,便受人暗算。等我醒来时,已在一个极为精致的别院之内,雕梁画栋,层台累榭,院内遍植奇花异草,我一时不知是何人将我带到那处,还以为是被人所救,妥为安置。”说到此处,泠易停了停,祁远紧张地盯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日,我便觉得情况不对,因为我始终没有力气,连行走都需人搀扶,估计是我的饭食里被下了药。伺候的丫鬟、小厮极为恭敬,却一问三不知。我在园子里散步,无人干涉,只是不许我出门。一直到第五日,我才见到了那个幕后之人,此后半年间,我切身体会了……何为笼中之鸟?”泠易语气平平,但祁远知他甚深,自然感受到了他心之悲凉。 “平良,是谁囚的你?你失踪之后,我四处寻访,婉茹她们也带着镖局的兄弟们到处找你,可始终杳无音讯。” “他便是此次西域之征的武威将,王骏,你曾要引荐给我的忘年之交。”泠易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他……是他救了你吗?”祁远的声音越问越低,自然是自己对这句话也不相信了。 “此后半年,我如入地狱……此间种种,不提也罢。”泠易长叹一声,许久没有出声。 “王骏他……我真不知道,平凉,你恨我吗?” 泠易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恨,我后来不愿意见你,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见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 “平良,你我相交数年,你最艰难的时候,却不愿意得我之助吗?”祁远有些伤感的问。 “祁远,你想多了。我被困于别院之时,最想的便是你能来救我,可惜,那王骏仿佛知我异能,我在园中,连鸟儿都无法接触到。半年后,我双目失明,两腿俱废,濒死之时,被人埋到了听霞山中……若是绍渊晚来一刻,你我早已阴阳相隔。” “平良,怎么会?你的眼睛……”祁远闻言,冲到了泠易面前,盯着他的双眼,这才发现他眼珠呈深碧色,果然与以前不一样,“你……你现在能看到我吗?” 泠易朝他笑了笑,“现在已经好了。你说,那样的我,怎么联络你,又怎么会联络你?” 两人在屋中一宿长谈,屋外透入鱼肚白时,仍意犹未尽。 “祁远,先去休息一下吧,既然今日见到了你,许多话便可以以后慢慢再说了。” 祁远又看了看泠易脚踝上那两条狰狞的疤痕,刺得他眼睛微酸,“只顾着聊天,忘了你身体不适,你睡一下吧,睡醒了再说。” 绍渊却是一夜好眠,早晨醒来时,已消去了疲惫。 “小顺,我好饿啊,看看大家起了没?去用早膳吧!” “婉茹姑娘借了店家的厨房在做了,说是过会儿送过来,泠公子昨日睡得晚,就不一起用了。” “也好,小顺,呆会儿我们出去走走,此地风貌奇特,值得一看。” 晌午时分,绍渊与苏顺回到了客栈,柳辰也备好了所需之物。 “阴公子,我家公子请你去他房中一趟。”婉婷见绍渊回来,迎上来说。 “大哥还没起吗?”绍渊有些疑惑,本来打算是上午启程,看来计划是要变一变了。 泠易屋中,那祁远也在,一见绍渊进来,泠易为他们两引见了一番。 绍渊行礼道:“常听平良大哥提起你,祁公子,今日终于有缘得见。” 祁远回礼道:“谢谢你,救了平良!”说完,又深深的行了一礼。 绍渊赶紧侧身让了让,“祁公子千万不要客气。” “好了,你们都坐下吧!”泠易笑着制止了两人。 绍渊走到榻边,关心地问:“大哥,你怎么了?” “昨日腿上旧伤有些疼,今天好多了。” “那我们今天再在青纱镇多留一日,等大哥好了再走。大哥可让柳辰看过了?” 泠易点了点头,说道:“祁远也是去凉州,他想与我们同行,绍渊你看可好?” “我看祁公子一行全是快马,若与我们同行,怕是会拖累你们的行程,你没关系吧?”绍渊道。 “无妨,我并不赶时间,能和大家一路同行,我刚好可为你们介绍一下这西北风情,算我尽尽这地主之谊也是好的。”祁远以主人自居道。 “祁公子是凉州人氏?”绍渊挑眉问道。 “我自幼在凉州长大,父亲病故后,才随叔父去了长安,已多年没有回家了!” “祁远,上次我们随镖局来过一趟敦煌,也没见你回家探望一下,我以为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亲人了呢!” “族里虽然人口众多,但并无亲近之人,故而未曾回去。去年原家主不知为何被大司马罢黜,叔父被从长安调回,任了新家主,多次传信让我回来,我因一直没有平良的消息,拖着不肯回来,这次叔父发了火,我只得从命,这样看来倒是要感谢我的叔父,才有了与你的重逢之喜。”祁远似乎仍沉浸在重逢的欣喜之中。 “西域战事一触即发,你此时回来,会不会……”泠易有些忧心的问。 “叔父正是因为此事,才急召我回来的,族里事务太多,他身边又少有亲信之人。叔父希望我能回来帮他。” “祁远,祁远!”绍渊将这个名字默念两遍,恍然道:“祁家,承武堂,原来祁公子竟是承武堂的祁家之人!” 泠易亦睁大了双眼,多年相交,竟一直不知知交好友竟有如此大的来头。 祁远一见泠易的表情,颇有些不好意思:“平良,决不是我故意欺瞒于你,实在是我那时随叔父离开凉州去长安,乃是被放逐。况且,原来在凉州的一些所谓好友,在我父亲身死,叔父失势后,对我便敬而远之,世态炎凉,不外如斯。平良,你可知为何我如此珍惜与你的友谊?”祁远问了一声,却并不等泠易回答,又说道,“因为你是我凭我自己交到的第一个真心好友,没有了祁家少爷的光环。” 泠易的脸上也浮出了笑容:“得祁远为友,亦我之幸,你身份背景如何,我并不在意。” 几人说话间,柳辰敲门而入,“泠公子,我再为你行一次针,好让淤堵早些散去。” 泠易脚踝的肿胀,较昨日销了许多。 “大哥,再出发时,你还是少骑马,陪我一起坐马车吧!万一有什么事,可如何是好?”绍渊认真的说。 “泠公子,我家少爷担心的是,你自从鸟谷回来后,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还是安全为上,筋脉疏通,腿力恢复,需循序渐进,此处到凉州也就五六日的路程,你和少爷一起坐马车吧!”柳辰附和道。 泠易尚未答话,祁远也开口了,“就这么定了,这青纱镇上有祁家的堂口,我让他们去准备一架最好的马车,我们一同坐车,也好一路畅谈。” 接着,他也不管别人是否同意,就对着门外扬声道:“祁文,去让堂口准备一架四马的车架,今晚送到客栈来。” 外面有一人应了声“是”,便飞快的去办了。 第4章 家学渊源 当晚,一架双辕四轮的豪华马车送到了客栈,马车内座椅齐备,椅上置有厚厚的软垫,车内桌子的桌面以磁石做成,桌上杯盘等物都是铁制的,马车行进时,亦不会乱动。 祁文遣走了驾车的马夫,便向祁远告起状来,“十三爷,那秦管事好小气,一开始还不舍得将最好的车送来,我说公子身体不豫,家主又急着召见,他这才不甘不愿的让人送来。” “秦管事是三伯的人,这样做也是寻常。”祁远淡淡地应道,“好了,你让大家今天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启程。” 次日一早,天才透亮,大家便吃过早餐,开始赶路。 马车内空间极是宽敞,泠易、祁远、绍渊、还有婉茹,四人坐着也不觉得拥挤,车内还有一个小巧的炉子,婉茹正在煮茶。 “之前我的马车都是两轮的,今日第一次坐四轮的,到底是舒适许多,大哥等我们回了河南,也去做一架吧! “这种的虽然舒适,但不如两轮的实用,不够灵便。”泠易道 绍渊微一思忖,便是了然,“也是的,四轮车若在多弯的路上行走,确实不便。” 坐在旁边的祁远正在认真研究泠易的手杖,边看眉毛微微皱起:“平良,你这手杖是何材料所制?竟如此奇特!” “绍渊送我的,不是铁制的吗?反正用了特别顺手,即轻便又坚固。” “平良,我可是兵器制作世家的哦,承武堂的事,我虽不太上心,但还是被叔父逼着学了不少关于兵器的制作,可我却从没见过这种材质,若是能用它来制作兵器,想必威力不凡啊!绍渊,你可知,这是何材料?” 经过大半日的相处,两人已不再公子少爷的叫了。 “祁大哥,这是家中长辈所制,是新发现的一种材料,我是因为它轻便,才请长辈做成手杖给平良大哥用的,也不懂这是什么。” 祁远又看了一会儿,脸上突然露出惊讶的表情,“天哪!这不会是墨大师的手艺吧!这精致的手工,这种卷云纹……我的父亲曾珍藏过一把宝剑,视若珍宝,说是墨大师亲手所制。” “祁大哥,你真是好眼力!这手杖确实出自墨家之手。” “绍渊,你从不曾说它如此珍贵!”泠易自然也听过墨家大师之名。 “只要大哥用的合适,它的珍贵便得其所了,何必在意这些!”绍渊轻轻的说。 “此处还有机簧!”一边的祁远又有了新的发现,叫出声来。只见他熟练地拧下杖头,细细的研究了起来。 “真不愧是承武堂祁家之人!对此类机巧之事似有天赋。”绍渊见到祁远熟悉的动作,专注的神态,心中不禁感叹道。 祁远又看了好一会儿,神色有些黯然,“我父亲一生研究兵器,最后两年一直想改进连弩,不想却英年早逝,功败垂成。这手杖的机簧和连弩非常类似,却能做得如此精致小巧,墨家果然名不虚传,如果父亲当年能看到这种机簧,不是是否能多陪我几年!” “令尊莫不是……”绍渊有些犹豫的道:“器痴祁度为?” 祁远吃惊地道:“家父离世已十多年,你怎么会知道?” “墨家爷爷,也就是制作这手杖的人,他曾说若论奇思机巧,造器天赋,器痴在他之上。当年他曾亲至凉州,欲与器痴一见,可惜……可惜你父亲英年早逝,不然成就必定不可估量!” “背着那么大一个家族,上千人荣辱系于一生,父亲是一刻也不敢懈怠。”祁远有些愤恨的说,“可怜是我的母亲,与父亲成亲后,总是独守空闺,而我与父亲亦极少亲近。记忆中父亲似乎永远在兵器房中,父亲常年劳累,积劳成疾,不幸离世后,我和母亲在族中竟多受欺凌,母亲没多久也走了。” “祁大哥不要过于伤怀,你父亲才华天纵,自然受人嫉恨,大家族中,大多如此,所以啊,我们才要有自己可以掌控的力量,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绍渊不知想到了什么,有感而发道,之后话音一转,又劝道,“祁家人口众多,难免良莠不齐,你何苦因小人伤心难过。” “是啊,还好有叔父,待我极好,一直把我当亲生儿子,见我在凉州日子不好过,于是便自请到长安建承武堂分支。这种苦差使自然没有人抢,叔父便带着我和几个下人到了长安。” “令叔父真是奇才,短短几年,长安的承武堂已不逊于总堂了。”因兵器之事对承武堂做过调查的绍渊自然是了解一些详情的。 一边的泠易对绍渊似乎对万事万物都了然于胸的样子已然习惯,并不觉诧异。 祁远继续道:“叔父很想让我帮他,可我总因父亲痴迷兵器之道冷落母亲和我而耿耿于怀,不愿意静心去学。” “祁远,这是你的心结,其实你有天赋,又有一双巧手。”知祁远颇深的泠易说道,“你还记得我们有一次去山中打猎,被困山中,你随意使用木棍、绳子、石块,总能轻易的做出武器和陷阱,我们才能顺利脱险,对吗?” 绍渊声音不高,却直指内心:“祁大哥,唯有让自己强大起来,方可无惧风雨,你的逃避来源于你内心的软弱!” 祁远听了心下一凛,下意识的握了握拳,脑中思绪翻滚,“是啊,父亲虽然陪自己少,可他总是爱自己的,能继承父亲的天赋和本领,有什么不好?自己虚度二十余载,还需叔父庇护自己到几时呢?自己为什么只会逃避埋怨?家族的生存荣辱,自身的责任担当,是该正视这个问题了!”多年的心结似乎突然间便解开了,祁远看了看绍渊和泠易,眉目清朗,眸含星光。 茶已微开,淡淡水雾弥散,婉茹将一小袋的花茶,倒入壶中,顿时清香怡人。 她以软布包住壶柄,右手执壶,为三人各斟的一杯,茶色浅淡,内有淡粉色的桃花瓣,半浮半沉。 “这就是上次去桃林摘的吧!婉茹姑娘真是巧手。”绍渊闻着若有若无的香味说道。 “这两年来,我也很想念婉茹姑娘的手艺!”祁远先深深的嗅了一下,说完后又连饮了好几口。 “那几位公子就多饮些吧!今年的桃花茶做了很多。”婉茹笑着回答。 几人便开始边饮茶边聊天,泠易和祁远到底有两年没见,想说的话自然多些,绍渊便在一旁静静聆听,偶尔说上几句。 祁家的马车做工极为考究,车行中颠簸并不明显,既稳且快。不知不觉间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婉茹轻轻碰了碰正和祁远说的开心的自家公子,又向绍渊处指了指。 泠易这才注意到绍渊一手扶额,手肘撑在小桌上,双目微闭,眉头轻蹙。 两人止住了话头,泠易拍了拍绍渊,问:“怎么了?又不舒服了?要不你小睡一下吧!” 绍渊睁开了眼睛,沉吟了一会儿说:“大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何事?”祁远追问了一句。 “也不是太清楚,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绍渊皱着眉头,随后他掀开帘子喊道,“柳辰!” 一直策马跟于一侧的柳辰立即应声道:“少爷,何事?” “你多注意一下,路上不太平!” 柳辰领命而去! 第二十章 有友同行,携手御敌(1) 1,敏锐还是多疑 车内,泠易说:“让我来看看前日收的隼鸟,用起来可好!” 言罢,让马车停下,另骑马而去,到离车队三、四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三只隼鸟便停在了他的肩上。 绍渊一行在前面缓缓走着,泠易给隼鸟布置好任务,又赶了上来,道:“我先骑一会马,我的小隼还不敢进马车呢。” “绍渊,你脸色不大好,休息一下吧,我出去陪平良跑一阵,前面不远处有个打尖的地方,等到了那儿,我们再休整一下。”祁远说完,也不让马车停下,便从后箱门一跃而出。 婉茹收好茶具,欠了欠身,随着祁远跃下车去。 “婉茹的身手还是那么棒!”看着随自己跃下马车的婉茹,祁远大声夸赞,旁边的婉婷看他如此浮夸,给了他好几个大白眼。 这时,苏顺来到了马车一侧,道:“公子,你不要担心,我们会多注意的!” 马车上的小桌已收了起来,原先的椅子往外一翻,成了一个小睡榻。绍渊将自己的腰背放松,躺了下来,可那种不祥之感,却依旧没有消去,刺得他的头钝钝的疼。 十几分钟后,三只隼鸟又飞回到了泠易的肩上,叽叽喳喳了一阵。 可能是觉得真的没人会伤害它们,鸟儿的胆子比前天大了许多。 “平良,还记得我们那年过来时,前面打尖的小铺子吗?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当然记得,他们家的胡饼味道真不错,你吃得直喊胃疼也不肯把最后一块给我。”泠易笑道。 “哈哈,”祁远笑了一阵,说:“你吃的可一点也不比我少,镖师都是你家的,当然是向着你,我可抢不过你们!他家的牛肉味道也好。”祁远说完,还舔了舔嘴唇。 “原来祁公子是只馋猫啊!”一边的婉婷笑着说。 “婷丫头又帮着你家公子欺负我啦!”祁远懒洋洋地反问。 婉婷见他有些欠揍的样子,也没说话,只是偷偷的给他的马甩了一鞭子。 看着祁远在突然奔跑的马背上手忙脚乱,东倒西歪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还说:“苏顺教的鞭法真不错!嘻嘻。” “婉婷,别调皮!”婉茹轻责道。 婉婷对着她吐了吐舌头,“祁公子骑术那么厉害,哪里会被我这个小伎俩吓到啦,他故意那样逗我们呢!” 祁远已将马儿稳住,故意对着泠易可怜兮兮的说:“平良兄,你也不管管你家婉婷,就会欺负我。” 这个样子又将几人逗得笑了起来。但苏顺和柳辰却始终神情紧张地在队伍一前一后警戒着。 谈笑间,路边果然出现了两间以木头和蒲席搭起来的小酒铺,看着陈旧的样子,颇有些年头了。 “哈哈,果然还在!”祁远一见到小酒铺,便策马飞奔了过去,一边喊道:“任大伯,还记得我们吗?” 泠易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满是笑容,祁远的几个随从第一次见自家少爷欢脱的样子,都有些目瞪口呆,赶忙策马赶了上去。 迎出来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脸上的肌肤是这个地方人所特有的黑红色。 他憨厚地笑着说:“我大伯这几天身子不好,让我来顶两天,客人以前是来过的吧!快请进,快请进,我做胡饼的手艺是大伯亲手教的,客人尝尝吧!”接着回身喊道,“孩他娘,有客人来了,快准备!” 此时,绍渊等人也来到了铺门口,苏顺将他扶下马车,绍渊的脸色仍没有好转,轻声对一旁的泠易说:“平良大哥,我们要小心一些,我感觉还是不太好。” “无妨,隼鸟这一圈都看过了,没什么异常。这个店是镖局走镖时时常打尖的地方,在这里多少年了。”泠易拍拍绍渊的肩宽慰道。 “快进来啊!在磨蹭什么呀!”已落座的祁远,看着桌上摆着一大盆胡饼,一大盘牛肉及散发的香味的高粱酒,对着门口的绍渊等人催促道。 几人分桌坐下,两边的随从们各占了一桌,绍渊等人一桌。 绍渊看了柳辰一眼,柳辰一一查验了起来,随后对绍渊点了点头。绍渊才道:“没有问题,大家吃吧。” 祁远的随从们早就迫不及待了,一边开吃,一边难免腹诽了起来。 “吃个饭还这么麻烦,家主出门也不见这样,病歪歪的一个小子,把自己弄得那么矜贵!” “绍渊,尝尝这个胡饼,本地特色,别的地方可没有的,味道真的很好!”泠易推荐着,边说嘴里已大块朵颐了起来。 绍渊拿起了一个饼,尝了一口,倒确实别有风味。 不一会儿,桌上的牛肉和胡饼都一扫而空,因要赶路,酒并没有多喝,只浅尝了几杯。 见客人们吃得高兴,那憨厚的汉子又端了茶出来,一桌放了一壶。 “这是小的家里收的枸杞泡的茶,最是滋补,客人们尝尝吧!若喝得好了,可以带点回去,这个很放的住。”红脸汉子边上茶边推销起自家的枸杞来。 绍渊正欲让大家等查验后再喝,祁文那一桌已喝了起来。 “大家慢饮!”绍渊急着站起来制止。 “阴公子,你太过谨慎了,这条道我们兄弟长跑的,你就放心吧!”祁文道。 “祁文,不得无礼!”祁远斥了那个随从一句,又对绍渊道,“没事的,你也饮一杯吧,对气虚体弱之症最是有效。” 绍渊微微皱了皱眉,见祁远的随从都已畅饮起来,只得无奈坐下。 柳辰等人却是深信绍渊的,见状都没有喝茶。 大家略坐了会,付了餐费便离开了小铺,继续赶路。 “绍渊,你是不是想多了?”泠易见绍渊仍蹙着眉,忍不住问道。 “大哥,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可是我这么多年来,每次我有这种感觉,总没有好事发生。”绍渊揉了揉额角,一边往车上爬,一边说,“大哥,你也不要骑马了,还是上马车吧。我也希望是我错了。” 泠易看着骑在马上的祁远,说:“我们加快行程吧,绍渊既有这样的感觉,快些总是好的。” 祁远点了点头,一行人极快地向前驶去。 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小酒铺后面一个沟内,一对50多岁的老年夫妇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棉布,正在挣扎着。 ****** 青州,齐国郡,临淄徐乡候府邸,徐乡候刘磊,是被分封为齐王的刘肥的第六世孙(刘肥是汉武帝刘彻的庶长子)。因推恩令的施行,原先分辖73个郡县的齐国早已被分割成许多的小块,刘磊的封地便是临淄徐乡。 这几日,不知为何,护院巡逻的频次更加严密,凭白的增加了工作量,几个护院就有了些怨言。 几个刚轮班休息的汉子就着温水在啃着大饼,一个络腮胡子的说道:“这几日是咋地啦!不停的巡着,刘管家是发的什么毛病,爷爷我的腿都走肿了!” “就是的,他倒好,嘴巴一动,害得我们累个半死的,饭点都不正常了,张头,你去和刘管家说说呗,这样下去,兄弟们吃不消的!” “这几天侯爷有客人在,你们少罗嗦,我看是侯爷平时太优待你们,到是让你们娇惯起来了,快吃饭,吃好了加紧休息一下,下轮班的时候给我打起精神来!”张头领斥道。 看来此人颇有威信,几个汉子不再言语,闷头吃饭了。 张头领也不再多说,站起准备外出,他似乎腰部有伤,有些蹒跚,这时,一个少年飞快的走了过来,扶住了他,道:“大叔,你腰伤没好,今天的班我替你巡吧!” “蒙义,昨天就是你替我巡的,今天已经好多了,你不要仗着年轻身体好,就不注意休息。” “大叔,没关系的,我今天再替你一天,明天肯定不再抢了。”少年笑得很真诚,“放心吧!我会好好巡的,不会给你丢脸的。” 张头领确实觉得走路有些勉强,便交代道:“书房外围的岗一定要慎重,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做好自己的事,知道吗?” 蒙义笑到:“大叔,昨天你已经交代过了,小子知道规矩呢,你就放心吧,我刚才炕了这个,你烫烫腰,舒缓舒缓。”说着,蒙义递过一个扁平的长带子,里面平整的装着细小的石子,石子在火里烤过。蒙义把张头领拉到了睡觉的大板铺旁,帮着给他系在了腰上,之后便推门出去了。 酸胀的腰部被微烫的石子捂着,舒服得他长长吁了一声,对着刚才抱怨的两个人道:“唉,人不服老不行啊!想当年我们来府里时,也是从不知累的,可现在再看看我们,这才几天啊,我是腰痛,你们是腿痛,唉!” 络腮胡子也笑道:“你这个侄子是真不错,人勤快,懂规矩,又孝顺,老张,我家闺女你看怎么样?给他们相看相看吧!” …… 蒙义到了徐乡候议事的书房外,和人换了岗。 他自临山居出来后,便到了临淄,通过远房表叔张头领,做了徐乡候的护院,半年来,和府里的护院处都得不错。 这几日,府里气氛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怎么奇怪法,昨日在此处站岗,零零星星的听到了点东西,但又串不成什么,故而,今天又想办法过来了。 蒙义背对着书房,离着约十多步的距离,似乎在认真防卫,实则全神贯注于书房内,刘磊和另一人的声音时不时的传出。 “侯爷……时局不妙……被训诫……死了……决断……” “皇帝多疑……刘氏……愧对祖先……” “……反正都是死……侯爷……决断吧……台乡候,北乡候,平广候……” …… “好,明日设宴,请郭家家主和李家家主过来,兵曹和护院,你去安排!”刘磊的声音里带着决绝,这段话,蒙义听得分外清楚。知道他们议事结束,他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显得更不引人注意了。 第2章 步步紧逼 一行人跑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座下马儿都越跑越慢,最后竟停了下来,祁远的马儿都昏昏欲睡。 这时,大家都感觉到了情况不妙,马儿是被人下了药!幸好苏顺习惯自己喂马,故而,尚有十几匹安然无恙。 绍渊和泠易从马车上下来,泠易苦笑道:“绍渊,被你言中了,不知是什么人与我们过不去啊?” “此时说这些无益,快将病马弃了,柳辰,给马车换马,剩下的两人一骑,我们快离开此地,婉茹婉婷,你们也到这马车上来。” 这个时候,祁家的随从再无异议,苏顺亲自驾车,将马车的速度提到了极致,柳辰行在众人之后,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小顺,按我指的方向走,不要犹豫!”绍渊在急速前行的车内被颠得左摇右摆,他用力把着车窗稳住自己的身体,对着苏顺大声的说。 苏顺点头应是,一手长鞭甩得极是好看。 连转了好几个弯,道路越行越窄,双辕的马车只能勉强通过,幸好苏顺的驾车技术极为高超,又越过了一个高岗,岗后是一大片的白杨林,绍渊终于让苏顺将车停了下来。 一行人小心的走入林内,苏顺将马车用树枝稍加掩饰,带马到一边的水沟里饮水。 颠簸了一路,又精神高度紧张的指路,绍渊的额上满是冷汗,脸色极为难看,由柳辰扶着,方可行走。 柳辰扬声说:“大家先休息一下,我们来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柳辰的话还没说完,却见祁远的随从们皆手捂着腹部,一脸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绍渊心中一紧,“那枸杞茶果然有问题!”想到此,他又凝神向泠易和祁远看去,只见祁远也是一脸痛苦的表情,可能因为茶喝的少,倒是并未倒地。泠易在一旁扶着祁远,并没有异样。 “柳辰,你快过去看看他们!” 柳辰先扶着绍渊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再为腹痛之人诊治。 片刻后,柳辰有些不太确定的说:“少爷,应该是节节草之毒,服后腹痛如绞,如不及时解毒,恐有性命之危。” “可有解毒的法子?”绍渊问。 “一时半刻也没有办法找到适用的药!”柳辰浓眉紧锁,想一会儿又说,“让他们大量饮水,应该有效。”说完便和苏顺一起,将几个蜷曲在地人拖到了小河边,让他们尽量饮水。其余的随从也赶过来帮忙,用杯子强灌了起来。 而此时,有二十几个黑衣人正围在马儿被弃的地方,看着倒伏在地的近十匹马,一个头领样的人说道:“怎么在这里就毒发了?刘同,你是不是药下得狠了,害的我们在前面白白的做了布置。” 酒铺中那个红脸汉子,原来叫刘同,此时他的脸上已无刚才憨厚的笑容,一脸恭敬的对着头领道:“秦爷,是按李先生说好的量下的药,可能是他们一路赶太急,才会提早发作的。” “三爷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可不能失手了。”被称作秦爷的正是承武堂在青纱镇的秦管事,“三爷说了,不能让十三公子回去。可惜我们一直没得到他的消息,无法好好的准备。” “谁知他竟自己撞上门来了。”刘同附和道,“昨日居然去要马车,秦爷,你这么短的时间就组织得如此严密,真是厉害!” “少拍马屁,现在人到哪里去了?”秦管事骂了一句,“我在前面没截到,你们在后面也没追上,奶奶的,通凉州就这么一条道,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呢?” “秦爷,不要担心,只要他们还带着我们的马车,就肯定能追上。”一旁的一个个子矮小,长得尖嘴猴腮的男人一脸贼笑着说。 “哈哈,不错,钱老三还是有些用处的。”秦管事大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将那个小矮子拍得一个踉跄,“叫小黑在前面带路,我们跟上。” 一只半人高的大黑狗被称为钱老三的小矮子牵着,一路嗅着往前跑去,走的正是刚才绍渊等行进的方向。 “刘同,十三公子他们有多少人?”秦管事问道。 “有二十个随从,同行的还有有一个特好看的公子,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个病歪歪的小公子。我看着除了那个病歪歪的,都是练家子。” “那我们带的人手会不会不够啊?”旁边一人有些担心的问。 “时间仓促,一时只能调齐这么多人了。三爷现在不当家,我们这事也不能弄得动静太大,刘同,有什么好主意吗?”秦管事说。 “秦爷放心,李先生给的节节草,我放到了他们的茶里,大半人都喝了。那个病歪歪的小子最是多疑,吃的都验过了才入口,幸好十三公子的人不听他的,这才着了道。”刘同边走边说,露出一脸谄媚的微笑。 “好了,大家打起精神来,办好三爷的事,自然是有重赏,跟着小黑,快点!” 树林中的众人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又吐又拉的将节节草之毒排出了大半,虽然一个个精神萎靡,但已无丧命之虞,此时,正一个个半躺在地上休息。 “大哥,你也饮了茶,怎么会没事?可有什么不适吗?”绍渊有些担心的问。 “我很好,柳辰也把过脉了,你放心吧!到是你,这般赶路,身体可吃得消?”泠易看着绍渊勉力支撑的样子,有些担心。 “无妨,此处并非久留之地,危机并没有过去,等祁大哥他们再缓一缓,还是尽快离开的好。”绍渊皱着着眉头,缓缓的说。 而此时,去四周查看的柳辰匆匆而回:“少爷,有人追过来了,离我们约一刻钟的路程。” 绍渊眉头又紧了几分,“怎么回事呢?快!将无法行走的人抬到马车上,我们快离开这里。” 十个随从中有三人中毒较轻,休息了一会儿,已可勉强自理,另七人被抬进了马车,绍渊由苏顺带着一起骑上了马。 仍由绍渊指路,在交错的道上忽左忽右的曲折前进,远远的甩开追着人,可每次停下来休息没多久,便又会被追上。绍渊想了好久也没弄明白,于是他派柳辰小心地接近追兵,一探究竟。 “少爷,他们走的并不快,但是方向很明确,似乎知道我们是朝哪里走的。”探看回来的柳辰说。 “看清楚他们是什么人了吗?” “是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估计有二十个人左右,最奇怪的是有一人牵着一条大黑狗,在前面跑着。” “狗!”绍渊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醒了过来,“快,弃了马车!” 泠易和柳辰同时侧目,“什么?弃马车?为什么?” “来不及解释了,快点,三人一骑,快!” 第3章 平安脱险 柳辰和苏顺将马车上的马解下,将里面的七人扶了出来,经过这一阵颠簸,几人的气色倒是好了一些。 刚将马分配好,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绍渊无奈的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少爷,让小顺带你先走。”柳辰断然说道。 祁家随从中几个已恢复大半精力的也说:“十三公子,你也快走,我们先挡着。” 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追兵已至。 “终于找到了,哈哈,都别想走!”来人看了一眼歪在路边的马车,笑道:“现在才明白,太晚了些吧!” “秦总管,居然是你?”祁文目瞪口呆,看着来人不可置信的道。 “废话少说,上!”秦总管并不多话,二十多人一下子将他们围了起来。 “我知道了!”一边的祁远面色如雪,“是三伯吗?为什么?” 秦管事并没有回答,只摇了下手,做了个动手的动作,一群人便混战在了一起。 “平良,绍渊,是我连累了你们,对不起!”祁远一边挡开迎面劈来的一刀,一面沉重地说。 “祁远,别说这个了,小心些,我们不会有事的。”泠易的手杖果然是一柄上好的武器,说话间已与婉婷一起,将一人打倒在地。 “平良大哥,祁大哥,不要恋战,找机会冲出去,在前面汇合。”绍渊此时极是镇定,对两人说。 苏顺以长绳将绍渊缚于自己身后,一手策马,一手持长鞭,鞭尖如同活了一般连刺敌人的面目,“公子,坐好了!”接着一纵马,从两人之间穿梭而去,又回身一甩鞭子,将一追击之人甩于马下。 婉婷姑娘在对战中也极为抢眼,她本来是用剑的,前一阵子缠着苏顺学了段时间的鞭子,今日,长鞭在手,使起来也是虎虎生风。 婉茹、婉婷共坐于一马上,两姐妹配合得极好,围攻的四五人丝毫占不到便宜。 泠易与祁远一骑,祁远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手底下一点也不含糊,他本来骑术就高,此刻紧要关头更是全神贯注,泠易稍弱一些,却见他取了一支笛子在手,正在吹着奇怪的节奏。 混战中,祁远的随从因体力不支,已有一半人挂了彩,情况并不太妙,而柳辰最是厉害,下手如电,已有数人被击倒在地,不知生死。 祁远一剑格开敌人劈向肩头的一刀,背上却被另一人刺了一下,鲜血顿时冒了出来。泠易身子一侧,将手杖对着马后之人,“咻、咻、咻”一下子射出了六七枚钢针,偷袭之人惨叫一声,落下马去。 “平良,我没事,皮肉之伤。”祁远看泠易担心,赶紧说道。 祁远的十个随从,已有六人躺倒在地,估计凶多吉少。 形势更见严峻,柳辰一刀斩杀了在酒铺中下毒的刘同,又飞身一跃,袭向秦总管。不过姓秦的却也极是了得,居然侧身接了柳辰一刀,又将手中的连弩装上了短箭,向柳辰射来,只听得叮叮几声,弩箭被柳辰的大刀磕飞,这当儿,秦管事已退之后圈。 突然,大家听到空中传来扑棱扑棱的声音,只见从四面八方飞来了许多鸟儿,泠易大声道:“大家小心,速速撤离!” 一大群鸟儿飞了过来,向下俯冲而去,泠易将己方之人召到了自己的身边,鸟儿便冲向了敌人阵营,一时之间,秦管事等人手忙脚乱。 泠易带人乘势冲出了包围圈,沿着绍渊留下的记号疾驰而去,柳辰断后。 赶了有一个多时辰,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村庄,村子不大,约十几户人家。一行人顺着记号进了村子,在一间篱笆围成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 “请问有人吗?”婉茹边拍门边问。 院中三间土坯房正中的一间吱呀的开了门,走出一个50多岁的老丈来,过来打开门道:“你们是刚才那个公子的家人吧,快进来!” 院中虽然没有什么东西,但打扫的甚是干净,地方也大。 柳辰等将还剩下的五匹马牵进了院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丈家中可有草料?” “有些喂牛的草料,不知行不行?” “行的行的,太谢谢老丈了。” “没事的,你们快随我进屋去吧,刚才那位公子脸色可不好。” 屋内绍渊躺在榻上,身子俯靠在榻边,咳嗽的声音并不大,却每咳一声,身体都力竭般随之震动。 柳辰疾步抢上前去,将绍渊的身子扶正,绍渊脸色苍白,双颊上因剧烈的咳嗽而潮红,额上冷汗淋淋。 “绍渊,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祁远看到绍渊的样子,歉疚地说。 绍渊勉强笑了下,轻轻摆了摆手。柳辰已连拍绍渊背部数个穴位,又从怀中掏出针包来。 “祁公子,你的伤虽不要紧,但中毒在前,失血在后,还是先去休息吧。我要给我家少爷行针,你不要担心。” 祁远点了点头,带着仅剩的四个随从,随着屋主人来到另一间屋子,对老丈自是又一番千恩万谢。 泠易虽经大半日的奔波,精神却仍是极好,他坐在了绍渊的榻边,看柳辰行针。 行针之后,柳辰和苏顺走了出来,屋中还剩下泠易和绍渊二人。 “祁大哥受伤了,其他人呢?” “祁远是皮外伤,不要紧,可惜他的随从死了六个。” “祁家内斗竟如此厉害,居然已刀剑相向。”绍渊感叹了一句。 “我看祁远非常难过,恨家人不顾亲情,又因连累了我们而心里难受。” “若不是要与我们同行,去支了马车,祁大哥也不会被人掌握行踪。平良大哥,你劝劝他吧,让他别自责了。” “绍渊,你先休息,婉茹去熬稀饭了,等弄好了,你再起来吃一些。”泠易拍拍绍渊,又把他背后的靠枕取出,扶他躺好。 绍渊点了点头,又咳了一阵,方合上了双眼。 屋外只余柳辰一人,他见泠易出来,将他拉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又为他看了看脚踝的伤处,“泠公子也不要再多走动,现在我们药物缺失,我让苏顺到镇上去买了。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多住几天。” “绍渊不要紧吧?” “少爷肺气不足,这里空气干燥,又比我们那里冷了许多,故而一直有咳嗽之症。今天这样马上急奔,受了凉风,可能要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精神。” “那你好好照顾绍渊,我去看看祁远。” “祁公子的伤不要紧,你不用担心,随从们的伤,我也都看过了。等苏顺买药回来,我再给他们换药。” “柳辰,辛苦你了!” 第二十一章 天下纷扰,众生皆苦(1) 1,开解祁远 另一屋内,祁远并没有休息,而是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随从们都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有一个跪在地上。 “十三少爷,都是我自以为是,没听阴公子的话,这才连累了大家,害得公子受伤,还害死了六个弟兄。” “祁文,你先起来吧,那枸杞茶之事,我当时也觉得绍渊过于谨慎了,我也有错,怪不得你。” “可是若不是小人莽撞,您心中既使不信,面子上也会让阴公子查验的,是我的错,你罚我吧!” 祁文兀自不肯起身,想起死去的六个弟兄,目中含泪。 “好了,此时说这些有什么用?先想想如何脱困,才是当务之急。”泠易在门口开了口。 “平良,绍渊如何了?” “已经睡下了,只是我们困局未解,该如何是好?” “三伯原是家主,去年被罢黜之后,叔父任了新家主,他心中自是不服,给叔父找些麻烦,我也是能理解的,谁知道他竟然想置我于死地!平良,这次我又连累了你。” “绍渊刚才就怕你过于自责,让我宽慰于你,祁远,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我们先想想如何解开今日之困局吧。” “祁文,你明日去全城求援,叔父说过,全城的钱管事乃是可信之人。我们伤的伤,病的病,若再遇险,就难以善终了。” “祁远,你伤势如何了?”等几个随从退出,泠易在桌边坐了下来。 “无妨,只要不与人动手,应该不会有事。平良,那绍渊究竟是什么人,他学识渊博,对事物判断敏锐,又有两大高手以仆相随,便是我叔父亲随也有所不如。” “绍渊是新野阴家的人,不过身边的高手却于阴家无关,只忠心于他一人,他另有际遇,等他好些了,你自己问他吧。看情况,我们是要在这里盘桓几日的。” “唉!”祁远长叹一声,“我只知叔父回来接任家主必然会有碍难,却不想矛盾竟已到了这样的地步,叔父多次让我回来,我却总只顾着我自己自在。” “祁远,别多想了,再待几日,我们启程很快就能到凉州,自是可以助你叔父。” “平良,你能留下来帮我吗?” 正在此时,婉茹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晚饭好了,先用饭吧。” 借宿的这家老丈姓石,很是热情,将家中仅剩的面都拿了出来,做了一大盘热腾腾的饼子,配着刚熬好的小米粥,散发着浓浓的香味,使人食欲大增。 祁远亦将自己满腹的心事先放到一边,和大家一起坐了下来。 “绍渊的饭给他送去了吗?”泠易问 “阴公子还睡着,给他温在灶上呢,柳辰说等他醒了再用。”婉茹应答。 饭后,一众人分别安置好。泠易见石老伯将家中所的被褥都拿了出来,再次感谢道:“石伯,真是麻烦你了,我们还需在这里多逗留几日。” “住着吧,没事,只是家中简陋,怕几位公子不惯的。”石伯两手互搓着回答。 “石伯,怎么家中就你一人?” “老伴去年走了,姑娘嫁了人,两个小子都从了军,上个月来了皇命,十五到四十五的男子都给征到凉州去了。幸好我今年五十了,不然家里一个人都不剩啦!”石老伯边叹气边说,“又要打仗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石伯,我们正是去凉州的,可有什么话要我们带给他们吗?” “是吗!小翠给大壮做了几双鞋,我想着军中肯定费鞋,公子看能帮我捎给他吗?” “当然可以,石伯就交给我吧!两位小哥是叫石大壮,石二壮吗?” “两个小子从小长得结实,就取了这么个粗名字。”说起两个儿子,石伯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两个小子不识几个字,学东西到是都快的很。大壮跟着村口的石铁匠学打铁,二壮从小就跟着我上山打猎。” “石伯是猎手啊!怪不得身体这么棒。” “现在老喽,不行啦,每次出去都比不过二壮了,那小子鬼精得很。”石伯笑着说,“明天我出去给你们猎几只野雉来,那东西吃起来非常美味,对这位公子的伤也有好处。” “那明天我们给石伯去打个下手,今日早些休息吧,辛苦您啦!” 第二日一早,祁文带着祁远的信,直奔全城而去,婉婷及两个随从跟着石伯外出捕猎。 绍渊咳嗽好了一些,却还是没有精神,早晨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便有些乏力气喘,蔫蔫地又躺了回去。 祁远进来时,便看到他双眼微闭,无力的躺着,周身似有忧伤笼罩,感觉他心绪不佳,便安慰道:“绍渊你别难过,你的身体过几天自然就会好了。” 绍渊闻言,睁开了双眼,微微的笑了一下,此时他的眼睛像极了他的生母柳素淼,眸内风华流转,一下子让人忽略了他苍白的颜色,“祁大哥多虑了,我没有难过,只是有些乏力。” “那你快睡吧,我们出去,不打扰你了。”祁远说完,便欲起身。 绍渊摆了摆手说:“你们陪我说说话吧,昨晚睡得很好,现在还不想睡。”说着又将身体坐起了些。 一边的柳辰赶忙扶了一把,将靠枕放到了他的身后,这一番动作,不知是牵动了哪根神经,他又咳了好一阵方才平息。 喝了一口泠易递过来的温水,润了润嗓子,对着他面前两张担心的脸笑了笑说:“大哥,不要担心,我一贯体弱,不堪劳累,休息几天便好了,无甚大碍。” “少爷,我再去周边转转,看看秦管事的人可有追踪。” “应是无妨了,你去看看也好,自己多小心。” “若是弟妹在此,你免不了被骂,我和祁远肯定是要被怨了。”泠易和祁远就近坐在了榻边的凳子上。 “云儿最是怕我生病,此次出来,因为不让她跟着,和我生了好几天的气。其实柳辰医术也不错,又何苦再让云儿受这跋涉之苦。” “小南此次怀孕情况不稳,你让弟妹留下,你和柳辰才能放心。听说,仲神医就在凉州?” “仲神医,可是仲世清仲先生?”一边的祁远激动的问。 “是啊,祁远认得他?” “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西汉元始八年(公元八年、新莽元年),我随叔父由凉州初至长安,当时,母亲离世不久,可能是心中郁闷,也可能是水土不服,到长安不久我便一病不起。看了许多大夫也没有起色,后来经人引荐,请仲世清先生前来诊治,先生果然神仙手段,只十余日,我便恢复了健康,可惜,后来长安政局纷乱,等我上门拜谢先生救命之恩时,先生已携女离京了。想不到竟能在凉州遇到,人生际遇当真绝妙。” “等到了凉州,你便可以去拜谢了。” “正是,只怕先生不会记得我了。”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见绍渊有些神思倦怠,便要告辞。 绍渊一手撑着榻沿,将身子坐正了些,对着祁远道:“祁大哥,你不用担心令叔现状,祁家内部虽矛盾重重,但令叔已稳操胜券。” “绍渊,你怎知我心中忧虑之事?若叔父占了上风,怎么还会有昨日之事?” “祁家前家主经营多年,若还有余力,怎么会等你去堂口要车,才能知你行踪?而昨日追杀我们之人,明显实力一般,良莠不齐,想必是临时拼凑完成,若非狗急跳墙,他为什么要取你的性命?你目前又还没有介入家族生意。”绍渊微喘了几下,又道:“我细细想了想,他应该是败势已成,心中不甘,杀了你,只是想让你叔父伤心,此举与大势无碍。祁大哥,你就安心的修养几日吧,活蹦乱跳的回去,省得令叔分心。” “也是啊,经绍渊这么一说,确实如此,他们明知我们有这么多人,却也无法召集更多的人来围攻我们。若不是马车内放了可追踪的东西,怕是我们早早就可以避开了。好了祁远,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吧!” “绍渊,平良,谢谢你们!”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到榻边,将靠枕抽出,扶着绍渊躺好,“你休息吧,苏顺应该快回来了,你马上还要服药,别劳神了。” “祁大哥,不用客气,到了凉州,还有许多事要请你相助的!” 第2章 抵达凉州 临山居中,小宝乖乖的在小床上睡得正香,一旁的鑫云在碾药,小南在做宝宝的衣服。 “夫人,你不生少爷的气了吧?” “生气又有何用?再说了,我生气,他也不好受,其实有柳辰跟着,我该放心的,可怎么……”鑫云微微皱眉。 “那么夫人就是想少爷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还是少爷打趣柳辰时说的,对吧?夫人!” “小南――”鑫云有些脸红的道,“西北之地,气候恶劣,又是长途跋涉的,我怕阿渊身子受不住。”接着她又问:“是你想柳辰了吧?” “是啊!”小南大方的承认了,接着,一手摸着肚子,说:“这回怀的一点都不省心,怀小宝那会儿,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照吃照跑的,这个怎么这么难受?” 鑫云看着小南明显清减的脸颊,道:“你平时要多注意,难受了,累了,千万不要强撑,多休息,再过两个月,稳定了就好了,也许会给小宝添个小妹妹吧!” “柳辰也说希望我生个女儿,说是女儿贴心,说的好像我们小宝不贴心似的!”小南边笑边说。 “不知绍渊他们怎么样了?身体可好?路上可顺利?唉……” “夫人不要担心啦!少爷他们一定一路平安。” 绍渊一行在石大伯家休养了几日,几人的伤势都已痊愈,绍渊的精神也恢复了大半,秦管事的人一直没有再出现。 在夏至的第二日,祁文从全城带了十余人及车马过来。给石大伯留下了许多米粮鱼肉等物,又郑重的谢了石大伯,带着给大壮、二壮的鞋子继续向凉州进发。 此次一路顺遂,没几日便顺利到了凉州的祁家大院。因祁远力邀,绍渊一行人便住进了祁家的客院。 祁家现家主,祁远的叔父,祁度止,年三十八,身高与泠易相仿,国字脸,看上去极具威严,祁远长得与其有几分相像。 他已知祁远路上所遇之事,当泠易和绍渊过来行礼时,对两人很是客气。 祁家承武堂,原是武备监慢慢发展而来,历代家主由官家任命,担着个武备监的官职,故而泠易和绍渊行礼时,虽执的是晚辈之礼,但皆口称“大人”。 祁度止一把将两人扶住,笑着说:“叫什么大人,和小远一样称我叔父吧!平良,你也不认得我不成?” “叔父,你如今与在长安时已大不一样,平良不敢造次。”泠易立时变改了称呼,笑着说。 “就你贫嘴。”说完,又对绍渊道:“谢谢你,救了小远,我就叫你绍渊了,真不愧是管仲后人,待人以义,交友以诚,处事以智,少年英才啊!” “祁叔父谬赞了,此次侥幸,也是大家合力的结果。”绍渊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 “大家快坐下说,听说还累得你病了一场,现在可好些了?”祁度止将几人让着坐下,下人们伶俐的奉上了热茶、鲜果、点心等。 “已经好了,谢叔父关心。”绍渊又欠了欠身回答。 几人聊了一会儿,绍渊几次掩唇轻咳,祁度止见状,便说:“你们一路劳顿,还是先休息吧!小远,好好招呼,竹园可叫他们安置好了?” “叔叔,一回来我就让仆从去准备了,我先带他们过去了。” 几人行过礼,便跟着祁远来到了竹园。 虽名为竹园,院内竹子并不多,长得也不如惯见的高大青翠,不过园中的石椅、石桌、围栏等倒是都雕成竹的形态,也别有韵味。此时天色已是黄昏,院内翠竹轻摇,疏影横斜。 安置好后,几人又用了些粥,绍渊有些神思倦怠,服了药便安息了。 柳辰避过了仆从,出了祁宅,来到了华仁堂,仲世清正在灯下,凝神想着什么,浓密眉毛紧皱着。 柳辰轻叩了几下,仲世清闻声侧首,轻声喝道:“谁?” “先生,我是柳辰。” 仲世清激动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你们终于到了,可比预计的晚了好些天,是出了什么事吗?”说到此处,却见门外只有柳辰一人,不竟提高了声音说:“渊儿呢?” “少爷没事。”柳辰进了门,随即将路上发生的事简要的讲了一遍。” “渊儿为何要留住祁家?” “一来祁远公子力邀,少爷婉拒不成,二来少爷来凉州所办之事,本欲借祁家之力,可以事半功倍,故而便暂住了下来。” “渊儿身子如何了?” “少爷身体有好转,但还是容易累,有些不耐此地气候,总是咳嗽。”柳辰有些无奈地说。 “明天我去看看,你叫他少些思虑。” “是。”柳辰应了一声,便行礼告辞,无声无息地融入这夜色之中。 ****** 益州,蜀郡,大邑,李家寨。 此地多山,又是上次地动的重灾区,现在看来,仍有些萧条,罕见人迹。 一个月内,无忧已是第二次过来了,上一次由仲战陪同,因在地动后对李家寨的救助,寨子里的人对他都极是恭敬。 第一次过来时,无忧和小五已经初步谈妥。 地动之后,原有的田地大半已无法耕种,无忧想在这里开作坊的打算对李家寨而言,如同雨天送伞一般。 故而,半月之后,无忧再次过来了,还把墨老爷子的孙子墨石溪也拐了过来。 墨石溪,二十刚出头,不通俗务,从小痴迷各种石头,上次子规山铁矿开采时,用来给泠易做手杖的新的金属就是由他发现的,这才没有和普通矿石混在一起,没有暴殄天物。 “左爷,上次让我寻摸一个开作坊的好地方,真是天助我们,我马上带你们去看看!”寒暄了几句后,小五喜形于色的对无忧道,“就在寨子后面不远处,你看了肯定满意。” 李家寨依山而成,寨后便是群山,道路难行。无忧有些疑惑的问:“如果通行不便,恐是不妥。” “左爷,你看了就知道了”小五有些神秘的说。 两人不再多说,跟着小五一路向北。 地动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山里依旧还留有当时的痕迹,许多两三人合抱粗的树木倒在地上,有些并没有死去,新长出的枝叶与原来的树木呈90度的夹角,顽强的向上伸展着。 小五带着他们拐进了一个特别隐蔽的山石夹缝,类似于“一线天”,夹缝似乎是一整块巨大的山石裂开而成,裂面上有些沟壑,零星的冒着些杂草。 “前段时间,寨子里缺粮,我让黑子带人进山想找点吃的,发现了这里,上次地动后才有的。”小五说道,“我爬上去看过,放心,这个裂缝很结实,不会坍塌的。”他看无忧有些不放心的仰看着。 裂缝不大,最窄处只能两人并肩而行,走了约50米,渐渐开阔了起来,眼前是四五个足球场大小的幽谷,谷东侧的山壁上是一个瀑布,落在一个大水潭中,水潭看不出深浅,西侧有一个大山洞,从谷底仰头看天,如同在一个特别大的井底所看到的一般,半山腰中,薄雾成云,看得并不太真切。也许从上而下来看,深谷之中,终年雾遮,倒是隐蔽。 “左爷,你看这个山洞,不是一个天然的作坊吗!里面只要稍微修整一下就可以了,这里也不小,一百个人在里面都是可以的。”小五高兴的介绍到。 无忧看了一下山洞,注意力却更多的放在水潭之中,他围着水潭转了一会儿,道:“此水出口何在?” 小五神秘的拉着他,转到了瀑布冲下来的地方,两人的身上都被瀑布的飞沫溅湿,瀑布后面的山体下有一道暗沟,水潭里的水过了一定的水位,便会流入暗沟。 “此水通往何处?” 小五有些犹豫的说:“这个我还不知道,不过此处水流并不小,暗沟流动却毫无声息,我想着它流出的必然不是山间小沟。” 墨石溪见他俩犯难,道:“这有何难?给我三天时间,我告诉你它流向何处!对了,无忧,我还有新发现,你有兴趣不?” “是什么?石溪,你不要卖关子啦!” “看!”墨石溪神秘兮兮的拿出自己刚拾到的一块石头,递到了无忧的手里。 石块拳头大小,颜色发黑,并不起眼,无忧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抹喜色敛入眼中,欣喜的问:“确实?” “当然!我干啥吃的,你不清楚啊!”墨石溪白了他一眼,又道:“我发现绍渊最近的运气特别旺,有点心想事成的味道!” 一旁的小五看他们打哑迷,并不多言。 两日后,墨石溪把暗沟可能的流向和李家寨附近的山川图画出,无忧把此处之事一并寄到了凉州。 无忧给小五留了钱粮,交代小五做先期的准备工作,而后只身回了子规山,随从和墨石溪则留了下来,继续在附近寻找上次发现的石块。 第二十二章 五威之将,忘年之交(1) 1,欲见王骏 夜,祁家书房内,几个管事模样的人立于屋中,正在向祁度止汇报堂中事务,祁度止时不时的插几句。 “西征大军的配刀,弓箭等都已按期完工,您看?” “上次送第一批过去时,都尉林大人说,以后此事由王将军亲自来管。王将军就此事可说过什么吗?” “大人,属下几次前去拜见,王将军都以公务繁忙为由,没有允见,带去的礼物也都没有收下。我们也不清楚该怎么办!” “准备一下,明日我亲自去拜访,记得备份厚礼,我与他在长安时也算有几分交情。”祁度止说完,心中还有半句没有当着下属的面说出来,“不知现在他大权在握,可还会念着几分旧情?” 几人行礼退下后,屋内只剩下祁远叔侄二人。 “小远,明天和我一同去拜访王将军!” 祁远想起泠易所说的事,心中一阵恶心,皱眉道:“我不去。” “在长安时,你不是和他交好,自称忘年吗?” 祁远梗了一下,道:“我那时识人不明,叔父,我不想去。” “小远,”祁度止正色道,“你父亲因器而痴,我便怜你自小孤苦,这些年来也不忍违你心意,一直让你随心自在,可是小远,你已经长大了,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时,已名扬天下。我们祁家百年发展不易,你究竟何时才能承担起作为祁家子孙的责任?明日去将军府,一非寻友,二非叙旧,承武堂身负王命,为此次西征准备军需,能否顺利完成,皆在王将军一念之间,你可懂得?” 祁远见叔父难得这样的说自己,一时也沉重了起来,又细细看了看叔父,不过一年多光景,叔父与在长安时相比竟苍老了许多,眉间染上了风霜疲惫,“叔父,我……” 祁度止见祁远面带歉疚,又有些不忍,示意祁远到自己身边来。 祁远走了过来,为叔父斟了一杯茶,坐到了他的身边。 “小远,你很聪明,在长安时也帮了我很多,在制器上更是继承了你父亲的天赋。叔父相信,你将来会成为祁家最好的家主。”祁度止拍着祁远的肩说道。 “叔父!”祁远被这话惊到了,忍不住叫了起来。 “别急,也不是让你现在就接任,只是让你做好准备。从明天开始就跟在我身边,好好的学着。等再过两年,祁家内部也当已整合得顺当了,我便禀了大司马大人。小远,记住,盛极而衰,凉州的承武堂早已危机重重,长安才是我们新的希望,等你能独当一面,我便要回长安去,只希望危机爆发时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叔父,我懂了。这么多年来叔父独自承担压力,保护了我的快乐,我定不负叔父所望!” 祁度止喝了口茶,不知想起了什么,笑着问:“你此次路上遇袭,我还以为你会急着快马赶回,怎么这么承得住气?能等到钱管事派人去接你。看来这一年,在长安你也大有长进啊!” 祁远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是绍渊说,叔父已稳操胜券,我才没有莽撞行事。” “幸好你没有急着赶回,他们追杀失败后,在回凉州的必经之路上,设了好几个关口拦截,你若急着回来,定会中伏。我收到消息后,就怕你出事,连夜调整人手进行了清理,一直等到老钱说接到你了,这才安下心来。” “那叔父操心了,若是没有绍渊,我这次肯定是回不来了。” “绍渊能凭蛛丝马迹便看清事件脉络,遭遇追击时又冷静善断,当真不凡啊!你若能得绍渊相助,倒是不错。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泠易又怎么会无故失踪那么久?” 祁远将事情简单的讲了一遍,当然瞒过了泠易被王骏伤害之事。 第二日天气晴好,祁远一早便来到竹园,陪泠易等一起用了早餐,经过了几天的休养,又经仲世清亲自诊治,绍渊的气色精神都恢复得很好,咳嗽的症状也减轻了许多。 用过早餐,柳辰又端出一盅药茶,“少爷,今天开始不用喝药了,每天多饮药茶,润肺去燥。” 绍渊接过药茶,一饮而尽,将空碗递还柳辰,“石大伯托我们的事,你今天去办吧!外出打听的仔细一些。” 柳辰看了眼绍渊,接过碗,应道:“我明白,少爷放心吧!” “我派个人跟着吧!柳兄弟在凉州人生地不熟的。” “不用。”绍渊摆摆手道:“柳辰整日在我身边,也很无聊,刚好让他出去放松放松。” “仲先生果然不负神医之名,绍渊的气色真好了许多。” “我本也只是不耐车马劳顿,现在休息了几天,药又对症,自是好了,到是让你们担心了。” “祁远,今日你可是来尽地主之谊,带我们出去走走的?”泠易问。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前两天天气不好,绍渊又病着,所以没有出去,难得今天这样的好天气,可是叔父让我和他出去一下。等明天吧,明天一定带你们出去玩!”祁远抱歉的说。 “祁大哥忙正事吧,不用管我们,不知今日你是?”绍渊问道。 祁远看了泠易一眼,犹豫了一下,说道:“叔父让我和他一起去拜访王骏。”说完又撇了一眼泠易。 泠易表情微微一僵,又恢复了原状,也没有说话。 屋内一时无声,气氛略尴尬了起来。 绍渊轻轻拍了拍泠易,缓声说:“祁大哥能否带我同去?” 祁远和泠易同时看向绍渊,泠易的眼中有一摸痛苦:“绍渊……” “大哥,我只是去看看,不会做什么的,你放心吧。再说了,和祁叔父一起,不会有事的。祁大哥,可以吗?” 祁远点了点头,说:“好的,我和叔父说一声,你准备一下,过会儿我来接你。” “绍渊,你为什么要去?”等祁远走远,泠易道。 “平良大哥,我们来凉州是为了什么事?这面总是要见的!与其我们想别的办法求见,不如跟着祁叔父去,来得更顺理成章。” “可是,万一……他对你起了贼心该如何是好?如今,他兵权在握,在凉州足以一手遮天,万一……” “大哥,”绍渊轻轻喊了一声,“你不要着急,我仔细研究过王骏的生平过往,可我能收到的所有消息都表明,他为人平和,脾性宽仁,忠心王事,治军有方,这说明他所有的不仁肮脏之事都遮掩得很好,乃是个心思深沉的伪君子。相信现在也是如此,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不会轻易动作的。我以祁家之人身份接近他,以祁家在凉州的威望,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至于暗地里,我又难得外出,他还能上门掳人不成?大哥,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晌午时分,绍渊带着苏顺,随祁远叔侄到了将军府。 此次,王骏未再以军务繁忙推脱,而是在厅中接见了几人。 第2章 拜见王骏 “下官拜见王将军,一别经年,将军风采依旧。” “祁大人免礼,长安城中,我们也曾品酒论诗,此次相见,已然同朝为官,请坐!” “祁远拜见将军大人。”随在祁度止身后的两人,向王骏行了个大礼。 王骏看着两人,含笑缓缓的说:“祁远,祁远,”接着又笑了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怎么这么守规矩?不是与你说过,你我忘年之交,不拘礼数吗?” 祁远微微动了下,似要躲开王骏的手掌,又强自忍住,躬身道:“小子当年不知天高地厚,将军身居高位,我自应以礼相待。” 王骏收回右手,看了看一边的绍渊,眼中微光一闪,问祁度止道:“祁大人,这位是?” 祁度止施礼回道:“将军,这是家中的一个小辈,刚到凉州,久闻将军盛名,特前来拜见,欲一睹将军风采。” 绍渊躬身道:“绍渊拜见将军。” 王骏保养良好的脸上,满是平易近人的笑容,他上前一步,双手托住绍渊下拜的双臂,微微用力,绍渊顺势直起了身子,脑中却突然闪现出初见泠易时,那浑身的伤痕,心中一闷,喉头便痒了起来,不禁侧头咳了几声,随后赶紧欠身向王骏致歉。 “快坐,快坐,车营,给客人上茶。” “将军至凉州不久,此地军容已整肃许多,下官对将军实是敬佩。”祁度止笑着对王骏说。 “万岁信任,派王某前来,”王骏朝南方稽了一礼,继续道,“王某不过尽了本分,当不得祁大人夸赞。” “三个月前,承武堂受命准备军需,经多方筹备,现已完成王命,将军看何时交割?” “此事都尉林大人与我提过,不过,万岁既任我为将,我总要尽忠职守。此事关系重大,我也不能草率行之,祁大人,你当知道!” “王将军忠心王事,下官自是明白,只是……”祁度止略有些为难的说。 “祁大人稍安,”王骏打断了他的话,“此事我心中有数,自会派人查验、交割。” “是,全凭将军安排。” “将军久居长安,此次奉命西进,可还能适应这西北荒凉之地?”祁远已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便略恢复了当年在长安与王骏相交时的感觉。 “此地确实不若长安繁华,然大漠黄沙,一望无垠,总让人豪气满怀,又心生悲壮。”王骏望着屋外,缓缓的说。 “将军乃真英雄,文武双全,长安时,曾有幸与将军一同狩猎,不知到了凉州,将军可愿让祁远尽一尽地主之谊?怕只怕是将军军务繁忙,无暇他顾。” “无妨,无妨,来凉州多日了,还没有放松过,确实也想再见识见识祁远的骑射功夫。军中下属总是畏我如虎,今日难得这么开心。”王骏心情甚好的样子,又提高声音喊道,“车营,让厨房备下酒菜,祁大人今日就留在将军府用午膳吧!” “不敢叨扰将军,下官还想请将军去敝宅尝尝凉州本地风味。” “来日方长,今日就先在府中用膳吧。前段时间我得了个好厨子,做饭极棒。” “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祁度止见王骏兴致很高,只得行礼应下。 一顿饭吃的极为相锲,将军府的厨子,果然手艺非凡,几道菜做的很是考究,特别是最后上的一盘糕点,各色鲜果切成奇特的图案,嵌在白玉般的糕体上,入口即化,幽香四溢。 以王骏不负儒将之誉,见多识广,谈笑风生,宾主尽欢。 饭后,几人又聊了一阵,等祁度止起身告辞时,几人已约下一起外出狩猎的日子。 王骏亲自将几人送至门口,又如长辈般对祁远和绍渊多有叮咛。 “今日与几位一番畅谈,直抒胸臆,确实快哉。阴公子病体初愈,可要小心休养。” “谢将军关心,与将军一席话,小可受益匪浅。”绍渊礼数周全。 此时车营递过来一个食盒,道:“将军说,今天中午的那道鲜果奶糕,阴公子甚是喜爱,便让厨下又做了一份。” 绍渊接过后,又是一番感谢。 离开将军府,祁远打趣道:“绍渊,一路相交,我都没有发现你这么爱吃甜点,中午夸了那个点心好几次,差点都要开口问人家要了吧!” 绍渊笑了笑:“让你见笑啦!” “昨日,我还担心我们会受冷遇,想不到王将军比在长安时更加热情。既然将军说军需查验交割一事,由你来办,那我就将此事交给你了,有不懂的多问问振管事。”祁度止心情大好,边走边说。 “叔父,刚才王将军说此事时,将绍渊认为是承武堂的人,似乎更属意绍渊来办此事,怎么办?” “绍渊,你来凉州是所谓何事?” “寻人,几个家人在凉州没了音讯。顺便也来看看家中的生意。” “准备在这儿多久啊?” “我难得外出,既然来了,总会多待些时候,也可一睹这大漠风光。” “绍渊,叔父托你一件事,你看可好?”祁度止停下了脚步,正色道。 “叔父请说,若能办到,渊自当尽力。”绍渊认真的回答。 “来承武堂帮帮祁远。我看王将军对你颇为赏识,此次的军需调度又责任重大,小远一人毕竟势孤,有你和泠易帮着,我也安心些。” “我与祁大哥相交不久,叔父怎放心将如此紧要之事托于我?再说,又当如何服众?” 祁度止还没开口,祁远已回答了:“绍渊,有的人相交一生也只会粗谈风月,有的人却只需一瞬,便可相托生死。我与平良如是,与你亦如是。至于服众的问题,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无论是平良还是我,都长你几岁,也自负颇有见识,可我们却自然而然的以你的意见为主,绍渊,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你就是有着令人听命于你的气度,不知觉间便会受你主导。” 绍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祁度止又说:“绍渊,你答应吗?” “既然叔父信任,我也就不推辞了,若做得不好,叔父一定要指点我。” 回到竹园,柳辰还没有回来,泠易居然也不在,婉茹一人正在缝制衣衫。 “婉茹,大哥呢?他怎可轻易外出?” “阴公子放心,我家少爷是改了装出去的,说是要寻一个合适的住所,在这里隼鸟不怎么愿意过来。” “是婉婷陪着去的?” “祁文也陪着少爷的,少爷说申时左右回来,阴公子不要挂心。嗯,对了,刚才祁公子派人送过来好几箱的书册,说是您要的关于凉州地方和西域诸部的资料,我已经放到你的房里了。” 绍渊回到了自己的房内,将食盒打开,凝眉看着奶糕上的图案好一会儿,随后又盖起食盒,让苏顺给婉茹送去。 苏顺心里有些奇怪,“不是说公子爱吃吗?怎么又不吃了?”不过并没有多嘴。 净面之后,换了衣衫,见屋子的一角果然摆了两个大木箱子,装满了一卷一卷的竹简。 绍渊取出一卷凉州地域图来,扫视一眼,却发现也并不比自己在子规山中看过的更详细,便放了回去,随手又翻了翻,似也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顺手取了一卷出来,打开一看,《乌丸杂趣》,一时觉得有些好笑,祁家的藏书到是品类丰富。 简单的翻了翻,却不知怎么看不进去了,眼睛看向窗外,心神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他从衣领内掏出一个香囊来,放近鼻端,一股极淡的药香充盈鼻腔,仿佛伊人就在身边。 “清风无意惹翠竹, 枝动叶摇声簌簌。 万里同看苍茫色, 云舒云卷云相聚。 云儿,云儿……好想你!” 第3章 风枞 此时,鑫云和小南正在临山居的凉亭之中,小宝快满周岁了,最是爱笑的时候,只要一动,便会咯咯的笑个不停。 小南抱着小宝,小宝两条胖嘟嘟的小腿,在小南的膝上一跳一跳的,无齿的嘴张着,边笑边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时有晶莹的口水从嘴角流出。 “夫人,小宝为什么总流口水啊?” “因为是在长牙啊!小宝真可爱,乖,到婶子这里来!”鑫云边说边向小宝伸出了双手。 小宝咿咿呀呀地扭着身子,向鑫云的方向靠去,笑得更是灿烂。 “你个小没良心的,夫人一喊就向夫人去了。”小南笑骂了一声,把小宝放到了鑫云手中,“夫人,坐下来抱!这小子最近长得可快了。” “夫人,夫人,”不远处无忧匆匆而至。 鑫云抱着小宝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了?有何事?” “公子传回消息,平安抵达凉州了。”无忧跑至凉亭边,道。 鑫云的脸上一下子漾上了笑容:“真的吗?阿渊还好吗?事情可顺利?”接着便是一叠声的问题。 “公子一切平安,请夫人勿念。”无忧说着,便递上一张细长的娟条。 “这是阿渊的亲笔!”鑫云将小宝还给小南,接过娟条,一眼便看到了那熟悉的,俊秀飘逸的蝇头小楷。 “阿渊,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早些回来!” 云儿想你了! ****** 绍渊因无端地想念起云儿来,便没有心思看书,上榻小睡了片刻。 泠易返回时,他已平复了情绪,手里的那一卷《乌丸杂趣》已经读了大半。 听得泠易的声音,他抬起头来,西斜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他的脸上跳动,使得他的笑容分外的灵动。他微微一笑,“平良大哥,你回来啦!” 泠易穿着极宽大的外衣,一块浅灰色的布盖住了大半的脸,只余一双飞扬入鬓的长眉和深碧色的眸子露在外面。在这西北风沙之地,这样的装扮,平常至极。 泠易一手扶杖,一手将自己的面罩拉下,“绍渊,今天的事可顺利?” “大哥过来坐下说吧!祁文,你先回去。”绍渊将泠易迎到座椅旁。 泠易接过绍渊递来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天气确实干燥,出去这一趟,就渴的不行了。” “大哥,祁叔父邀我们加入承武堂,我已经替你应下了,此举有诸多好处。” 泠易微一沉吟,道:“不错,确实可以省去很多事情。” “祁大哥那里,我找个机会告诉他,他这样信任我,我也不能瞒他行事。” 泠易点了点头,“绍渊,你不用感到歉疚,你做的事不会伤害祁远和承武堂,只是借力罢了。”绍渊喝了口茶,又问道:“大哥今天外出,可有收获?” “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个街口,叫柳条里,我看中一处民居,地方有些偏,好在前后都有院子,院里种了不少的树,倒是挺符合我的要求。” “明天让柳辰去赁下来,平时就让彦青守在那里。这次去关外打探消息,他的表现让我惊喜。大哥还是住在竹园为主,有事再去就行了。” “绍渊,今日隼鸟回来了,但没有找到临江。” “每个外出执行任务的人,我都给他们发了一个小瓶子,里面是味道独特的药汁,你上次让隼鸟闻过了。小瓶一旦打开,药味能持续三月不消,隼鸟没有找到,无外是这几种情况。一是临江平安无事,不曾开瓶,二是事发突然,不及开瓶,便已身遇不测,三是距离太远,隼鸟未及,大哥你看呢?” “我会让隼鸟再去找,寻找的范围扩大一些。 柳辰回来的有些晚,顺利找到了石家兄弟,两人还算运气好,被分到了一个营里,可以互相照顾。 柳辰还见了风枞,让他当晚来一趟竹园。 他此时的身份是将军府最低等的杂役,每天负责将夜香和垃圾运出府去,因身份低贱,又经常是脏兮兮的,倒是无人关注。他每天能早晚两次进将军府,确是个传递消息的好伪装。 柳辰回来时,竹园里早已经用过了饭,婉茹给他留了一份,他草草吃完,便去见绍渊。 此时绍渊已经又换了一册书简在看,竹简上写满了弯弯扭扭的蝌蚪样文字,不知是哪国的。 柳辰看到他的右手边堆了有好几卷已经看完的竹简,桌上平铺着一卷丝帛,上亦写满了蝇头小楷。 柳辰见少爷一直不得闲暇,心中不忍,上前道:“少爷,风枞来了,现在见吗?” 绍渊从书简中抬起头来,示意柳辰将丝帛收起,道:“让他进来,你再去请平良大哥过来!” “风枞拜见阴公子!”风枞如一阵轻烟般无声无息的飘进屋来,他依旧穿着杂役的衣服,来之前应是换了干净的,并无异味。 在离绍渊约五步的距离处,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头微低着。 绍渊把面前的烛火往前推了推,把自己放到了暗处,让人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 风枞说完后,绍渊没有说话,室内非常安静。泠易也不知绍渊要做什么,也没有多话,坐在一旁。 风枞纹丝不动的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风枞,你可知错?” “在下不知,请阴公子示下?” “是吗?”绍渊冷冷一笑,道:“王骏抵凉当日,你便与阿雄联系上了,次日他派军出关,阿雄传信是如何与你说的?” “阿雄说,王骏恐对先锋营不利,让小心戒备。” “你是如何做的?” …… “嗯?”绍渊加重了声音,又问了一声。 “我……我得知消息后,先锋营已经出关,我追之不及!” “你第四天方去追,当然追不到!前面三天,你在干什么?” 说到此处,风枞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绍渊,又双手抱拳行了一礼,道:“请阴公子见谅,一点私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行礼时,手腕上的衣袖微微滑开,漏出半个刺青的图案,绍渊瞥见,觉得眼熟,便走上前去,伸手扶起风枞,顺势将那刺青看了分明,微一思索,心中一凛,有了定计。 风枞见绍渊突然态度大改,有些不明所以,站了起来。 绍渊回身又坐回了原处,突然说了一段话,柳辰和泠易都没听懂,只见那风枞却浑身一抖,双膝跪地,伏于地上,态度谦恭,与刚才全不相同。一瞬之后,他又直起身来,有些茫然的看着绍渊。 绍渊示意他站起,叹了口气,缓缓的说:“这几年来,你辛苦了,对旧主而言,你确是忠仆,当年一诺,生死不计。”说到此处,绍渊停了停。 风枞的头低着,肩膀微微颤抖,如同一个旅人在杳无前程的艰难之路上行得疲累不堪时,终于有人递给他一碗热汤。 绍渊等他情绪稍安,话音一转,“既然你跟了我,我便就要你对我绝对的忠心和服从,今天我给你一个选择,要么就离开,我不再用你,要么完全忠心于我,过往不究。无论你选择为何,风泽,我依然会待他好,这点,你不用担心,我的师傅是真心的待风泽的。” “公子,公子……”风枞的声音里满是祈求,绍渊未发一言,看着他的眼中冷漠无波。 泠易和柳辰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绍渊。绍渊平时无论对何人,都温暖谦和,尤其是对自强院的孩子们,都是怜惜多于期待,怎么对风枞,却如此冷淡。 平素里,在自强院的孩子眼里,绍渊,就是他们存在的价值,在孩子们心中,绍渊是他们唯一需要效忠的对象,是他们的天,连着柳辰也忘记了,对于别的人,还需要去考验他们的忠诚。 第4章 玲珑心思 4,玲珑心思 风枞一直到了很晚才离开,柳辰看自家少爷明显已疲惫不堪,便自作主张没有把随风处收到的信笺拿出来,一直到了第二日,等绍渊睡醒后,才交了过来,却没想到,惹得绍渊大怒,一时咳嗽不止,盛怒之下让柳辰跪在了庭中。 泠易听得动静,急忙赶过来,见绍渊一手抚胸,还有些咳喘,苏顺可能也没见过他发怒,手足无措站在边上,担忧的看着他。 “小顺,让婉茹去煮竹叶茶来,”随后,他走到绍渊旁边,把他拽到椅子上坐下,“好了,绍渊,什么事值得你这样生气,多少日子没有这样咳了,你让柳辰先起来吧。” “大哥,这个规矩我是早就定下过的,柳辰是我身边第一人,如果他都不能守着规矩,那别的人会怎么做,这样下去,所有的规矩岂非形同虚设!” “先喝杯竹叶茶,去去心火。”泠易给绍渊倒了杯刚送过来的茶,示意苏顺先出去。 “谢谢大哥,”喝了几杯茶之后,绍渊已平静了下来,“让你见笑了,我知道柳辰是好心的,但我却不得不罚他,柳辰在自强院中颇有威望,我连他都罚,别人自然便知我的意思。” “你就是想得太多,我看苏顺他们对你的命令从无犹疑,不会阳奉阴违的。” “现在自然是如此,不过人生路远,未来茫茫,总要未雨绸缪,现在还算安逸,我有时间整饬内部,若到了以后,纷乱渐起,一点小错便可致全盘皆输。”绍渊说得很缓慢,眉心的竖痕越发明显,“不说这个了,大哥,你来看看!” 无忧的来信有点厚,让泠易看的是墨石溪所画的图,他取了最细的毛笔在一张洁白的丝帛上勾画了起来,边画边说:“这是益州、凉州两地的山川河流图,这是无忧从蜀郡传过来的图,按这个看,李家寨应在蜀郡的这个方位,”绍渊在自己画的图上虚虚一指,“石溪所绘之山,应是大巴山脉在蜀郡境内的摩天岭段。” 绍渊思绪极快,泠易一时不知他要做什么,绍渊所画之图,在他眼中就是几根弯曲的线段组成,也不知代表的是什么。 绍渊眼睛微闭,眉头一锁,脑中飞速运转,一张张山川河流的图倏忽而过,与眼前的图迅速比对,提取,“流经此地的河流应是羌水和桓水,羌水由西入益州,东北流向,入凉州和司隶,桓水由北自凉州流入益州,而后汇入沱江,如此来看,桓水的流经区域更广,更适合作为航道。” 他睁开了眼睛,有些兴奋的说:“大哥,无忧在大邑有好消息,石溪应是发现了一个铁矿,含铁量很高,只是不知道储量丰不丰,这里可以就地开采,就地制作,如果我算得不错,运输也方便。” “此地?”泠易指了指丝帛上绍渊刚才指的位置问。 “嗯,真是意外之喜,本来让无忧过去是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建一个作坊的,这样一来,一举两得啊!大哥,等凉州事了,回去时,我们拐一下,我要亲自去看看。” 绍渊迅速提笔,一封信笺一挥而就,他扬声道:“苏顺,进来!速把此信传给无忧!” “绍渊,让你的脑子歇一下!”泠易顺势把桌上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拉着他到一旁的软椅上坐下,“和我说说昨天的事吧!我到现在还一头雾水呢!” 绍渊听话的放松了身体,半靠着闭目养神:“大哥,你也坐,风枞的事嘛其实也没什么,他半路加入,对我本没有几分忠心,听我差遣来这凉州,多半是他有事也需来这里,又顺便还我收留风泽的恩情吧。昨天在将军府,阿雄给我递了信,我才知风枞错失阿雄的提醒,不然临江也不至于失陷大漠。” “他是如何提醒你的?” “很巧,王骏留了我们吃饭,阿雄可能知道我去了,就做了一道妙不可言的甜点,简单的传了点消息给我,我昨晚一问便就问出来了。”绍渊有些疲累的叹了口气,“唉,人心最是难测,也最难把控!” “后来你和他说的又是什么啊?” “大哥,麻烦你去把那卷《乌丸杂趣》拿过来。”待泠易把竹简递到他手上,他也没有坐起来,只是翻到了最后,指着上面的一个图案,道:“大哥看这个,可有印象?” 泠易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风枞左手腕上约一寸处,有一个刺青,便是此图。这个图是乌丸王族贴身死士的标志,我知他来历有些古怪,到是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乌丸死士,我昨天诈他的那段话是乌丸贵族常用的语言,他从小受过严苛训练,对此的服从已刻入骨髓,所以昨日才一时失态!”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继续留下,为你效命,会不会再发生自作主张的情况啊?” “我与他说的很清楚了,聪明人就不会背叛我,他想做的事,如果没有我的帮助,是无法办成的!”绍渊并不太以为是的道。 “大哥,拉我起来,我还有一件事。”静了一会儿,绍渊又道,可能是累了,有些懒懒的。 “你真是个劳碌命啊!”泠易边拉他边吐槽道。 只见他拿了一条细长的丝帛,提笔写道:查风泽身上刺青、图案,速报我。 “苏顺,把这个传到子规山去,用急讯传!再把彦青找来,我有事派他去做。” 一直到午膳时分,泠易离开后,绍渊方才让柳辰进了屋,一进门,便乖乖的跪倒了他面前。 绍渊没有起身,依旧仰靠在软椅上,也没有看柳辰,缓缓的说:“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一直觉得你是最知我的,我也最放心你,最依赖你,柳辰,无论什么原因,你知道的任何消息,我都必须知道!你明白吗?” “少爷,我只是……只是怕你过于劳累……” “许多消息的珍贵就在于他的时效性,柳辰,我再说一次,所有的消息,我必须第一时间知道,有的急信可能会半夜送到,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时,也必须喊醒我!我费尽心力,让陈叔助我,让平良助我,不就是为了在这方面占点先机吗!罢了,这是第一次,柳辰,我不希望还有第二次,世事变幻,都于瞬息之间。” “少爷,柳辰知道了,你不要生气了,急怒伤身!” 绍渊睁开了眼睛,撑着坐起身来,把柳辰从地上拉起,握着他结实精壮的小臂,微微用力,“柳辰,委屈你了,不要怪我!” 柳辰突然鼻子一酸,没有抬头,视线留在绍渊握着自己的手上,肤色苍白,腕骨嶙峋。 第二十三章 宁为秋霜,勿为犬羊(1) 1,都尉大人 凉州都尉府的后宅,一名四十余岁的妇人,正坐于几榻前无声饮泣。一名身材魁梧,肤色黑红的男子立于厅中。 “夫人,别再哭了!” “老爷,”那妇人又哽咽了一会儿,才道:“炜儿外出已有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夫人不要忧心,与炜儿同行的有几十人,有熟悉地形的向导,备的粮草饮水也是充足的。将军派他们前去打探敌情,定是有所收获,才会拖延时日……炜儿多次进出关外,不会有事的,夫人还是先安寝吧!”魁梧男子柔声安慰了妇人几句,又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今日就宿在书房了。” “老爷没有骗我吧?炜儿会平安回来的吧!”那妇人抬眼,满是希望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却仍有泪水溢出眼眶。 “阿娘,别哭了,大哥不会有事的。”妇人的一旁依偎着的女孩柔声安慰着。这姑娘是凉州都尉林信文的小女儿,林陵,年方十八。 “陵儿,照顾好你母亲。”林信文交代了小女儿一句,便匆匆向书房走去。 书房中已掌了灯,有两人在房中等着。这两人一个谋士打扮,一个一身劲装,正是被林信文视为左膀右臂的心腹之人,谋士祁昶生,副将端晓勇。 “晓勇,情况如何?”看着一身风尘的端晓勇,林信文眼中射出了希望,更多的却是担忧之色。 “大人,末将……有负重托,没有发现先锋营踪迹,鬼沙坡附近似有打斗迹象。” 林信文挺直的腰背弯了弯,长叹了一声,“炜儿……炜儿,三十六日了,生,死,难期!五十一个热血儿郎……” “请大人保重,若大人放弃希望,他们将毫无生机,此时还没到绝望的时候,大人!”祁昶生将身子站直,双眼直视着林信文,一字一句的说,“此次大公子所带的都是先锋营里的精锐,生存能力都极强,又备了三十日的食水,也是大公子谨慎,比平日多备了些。又有老沙随同,他们支撑四十天不成问题的。大人,此刻我们更不能颓丧。” 林信文闻言,直了直身体,又将背部挺起,虎目圆睁,“祁先生说的是,不应放弃希望。你们随我去一趟驼帮,请他们来帮忙。晓勇,还是要辛苦你,和驼帮一起再跑一趟大漠。” “是,大人!” 一直忙到了大半夜,端晓勇带着二十几个部下,和驼帮的十几名经验丰富的驼手连夜出了关。 一群四十岁上下,满面风沙之色的驼手之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分外醒目。他便是投入驼帮的随风,一年多的大漠生活,早已将他原本白皙的脸庞,染成了古铜色,身形也锤炼得更为矫健,宽肩窄腰。 “小潘,这么个苦差事,你怎么主动要求过来?二帮主可是舍不得你来吃苦的!”一个穿着一身灰黑色长袍,将头脸都遮了大半的汉子,声音沙哑的打趣他,听上去年纪不轻了。 “李头,”随风对着那汉子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显得分外阳光帅气,“知道这次差使是您带队,您对大漠各处了如指掌,我一直是想跟着您跑一趟,偷偷师,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要争取了,李头,你可不能藏私啊!” “哈哈,好小子,真会说话,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这张嘴是抹了蜜的吧!”李正大笑了两声,用力拍了拍随风的肩,随后又叹了一声,“这趟可不好走啊,听说人已经出关三十多日了,同批出来的都回去那么久,都尉大人找了快一个月了,到现在还找不到。哎,我们若是寻到了还好,若是找不到,也不知大人会不会迁怒。”说到最后,声音已低不可闻。 “李头,林大人一贯宽厚,想也不会迁怒,我们尽心尽力的寻人就是了。” “也是。” 端晓勇出关后,林信文一直没有回后宅,暂住在书房内,与祁昶生议完事已是深夜。 林信文坚毅的脸上布满了疲惫,额角眉间刀刻般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他双眼盯着晃动的烛火,思绪却早已不知飘到了哪里。 “大人,你要保重身体。”祁昶生担忧的劝道,“王将军那里,你就多顺着吧!” “祁先生,我戍边多年,深知大漠地形复杂,变化多端,故而不敢轻言征战。王将军带着十万大军前来,加上原有守军五万人,与西域各国相比,数量上确实有优势,所以王将军信心十足,要立即出兵。 可我知道,若准备不充分,别说是十五万人,就算是五十万人又如何,到了大漠中,仍会如沙中孤舟。 所以我才会反对立即出兵,要再对大军多做训练。”林信文长叹一声。 “将军抵达凉州当日,便召了大人去议事,我见大人回来时还是很开心的,没想到后来会是这样的结局。” “议事时,王将军极为温和,让我们畅所欲言。我说了反对立即出兵的话,他也没有生气,还细细地询问我一些细节。我以为将军宽仁、兼听、善断。第二日,他便派先锋营出关打探消息,我也是开心的,想着终于有幸碰到一个真心办事的人。 出兵西域本是王命,无法改变,如何出兵,却是可以寻求一个最好的时机和最好的方法。我见将军从善如流,还以为此次征战可将伤亡控制的更少些。”林信文巍然长叹一声。 “大公子亲自带先锋营五十人,王将军派了他带过来的五十人。现在看来,王将军是故意让先锋营回不来的……”说到此处,祁昶生的声音压的很低,停了会儿才道:“这便是将军对大人您的警告!先将大公子派出去,又将二公子召到了他的亲卫军中,面上看是信任恩宠,实则是辖制大人的。” “王将军行事环环相扣,他来的第四日,便召了军中大比,说是遴选亲卫,连胜他指定的三人者,便可入选,这是每个军中汉子的荣耀,兵士都跃跃欲试。烔儿顺利入选,我是真的替他高兴,谁能知,这又是一个阴谋呢?” “那日大比,我也在场,当时心中也闪过一丝疑虑。平素赤飞扬那般勇武,和二公子比试时,总是胜多败少,可大比那日,他勉强过了两关,而二公子却轻轻松松的连过三人。我心中还想着,可能是王将军故意给大人您面子,以此示好呢,没想到……” “我那时也曾这样想过,可看烔儿那么高兴,也没有多说。”林信文用手撑着额角,双眼紧紧的闭着,“却不曾想,烔儿就这样入了虎口。” “大人,王将军此举,也是警告你,你只要听命于他,二公子性命无忧,等他放松了警惕,再想法子让二公子脱了那亲卫营便是。” “烔儿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他现在满心信任着王将军,定是不愿意的。我若将实情告知,以他的脾性,不是白白送死吗!再说了,王将军定是不会同意烔儿的调动,我又何苦授人以柄。” “大人,我已安排赤飞扬兄弟二人暗中保护二公子,你不要过分忧心,身体要紧,早点休息吧!” “祁先生,你劝我顺着王将军,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关内作战毕竟与关外不同。王将军从未曾有与游牧部落对战的经验,该坚持的我还是要坚持,我既为凉州父母官,总不能放任手下五万儿郎平白送死……”林信文半躺在床榻上,眼睛闭着,说完后便一直沉默着。 祁昶生以为他不再说话,欲转身告退时,又听他说道:“祁先生,陵儿的婚事,你帮我催促一下,订婚也有十年了,找个好日子,让她过门吧!” 第2章 身陷局中 2,身陷局中 “大人!”祁昶生轻轻喊了一声,却见林信文朝他挥了挥手,一贯雄壮魁梧的都尉将军疲态尽显。 “是,我明日便去办,听说陵儿订婚的未婚夫婿,前段时间刚由长安回来。” 端晓勇带人二入大漠的第三日,正午时分,白日里在民宅里等候消息的泠易,急匆匆地赶回了竹园,冲到绍渊的房内,将刚入眠的绍渊惊醒了过来。 “绍渊,有消息了!” “真的吗?”绍渊一下子坐起来身来,“情况如何了?” “隼鸟刚刚带回来的消息,人应该是困在某处了。” “随风此次随队入了大漠,你上次已让隼鸟熟悉了他的味道,让它尽快找到随风,带着随风去找临江,他们困的地方远吗?”睡意迅速散去,脑子立即开始工作。 “按隼鸟飞回的时间估算,应该是不远,可能是比较偏僻,上一次才会没找到吧。” “随风出发时,我交代过他的,他见到隼鸟会知道怎么做。” 隼鸟顺利的找到了随风,他们在离鬼沙坡约半天路程的地方,发现了林炜等人。 原本五十一人的先锋小队还剩有二十二人,因为严重缺水,都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端晓勇等人是带了足够的水粮的,便开始施救,手忙脚乱的给他们补充水分。 大部分人都没有受伤,只是缺水才陷入昏迷,补水之后,大半都清醒了过来。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方来?”李正将手中的水囊放下,抬头看看四周,自言自语道,“这片地方,我们从不会来的。既无水源,又无人踪,偏离了道路也太多了!” “李头,为什么这样说?”一旁的随风听到了李正的自语,问道。 “我们在大漠中讨生活,最忌讳是不辨方向偏离道路,我们经常跑货的,每次走的都是固定的线路,多少代人用了累累白骨才踩踏出来的生路,我干驼手三十年了,也不敢由着性子乱走。鬼沙坡经常会莫名出现狂风,还时有流沙出现,除非必要,我们是不会经过这里的,你看此处的风向、沙的流向都与别处不同,极难辨别方向。他们这一大群人肯定是有向导的,怎么会走到这样的死地呢?” “怪不得端偏将找了这么久,都徒劳无功。”随风顺口说道。 “好小子,老实交代,你怎么知道是朝这个方向找的?”李正挑眉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随风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看李正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又说:“和他们同时出关的另一队人马,不过七八日便回了凉州,我想,他们必然是走得不远。端偏将在他们返回的次日便开始寻找,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我觉得应该是方向没有找对,鬼沙坡附近又留有打斗的痕迹,所以,我就死马当做活马医了……嘿嘿,也算是我运气好,李头,你就别这么看我了!” “好小子,怪不得二当家的看重你,果然有脑子。”李正又笑着拍了拍随风的肩膀,随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到了刚苏醒的临江的身边。 自以为必死的临江刚刚醒了过来,脑中还不够清明,一见到随风,有些激动,挣扎着坐起,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干裂的嘴唇因为这动作,又裂开了几个血口子,双眼因为激动而微湿。 “好了,这么珍贵的水,可不是让你变成眼泪来浪费的,临江,你没事了!”随风笑着安慰他,自己却也朦胧了视线,“你别激动,你只是缺水,过几天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好了,别让别人看出我们的关系。” 临江渐渐平复了激动的心情,脑子也清明了起来,充满疑问的看着随风。 随风知他满心疑窦,也不瞒他,便说:“你们出关已经四十多天了,林大人派了很多人找你们,后来又求驼帮相助,我便跟过来了。公子知道你出事的消息,已赶到了凉州,这次,幸好公子身边的泠易公子相助,我才能在最后关头找到你。” 临江将颤抖的手伸入怀中,取出一个已开了口的小瓷瓶,终于没忍住,流下泪来,看向随风的眼中更多了焦急和担忧之色。 “公子现在身体还好,你别担心,我前几天见着他了,比在临山居时康健很多,柳大哥和苏顺跟着他呢,公子很担心你,你要好好养着,快点好起来,去见公子。” 临江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随风拍了他两下,便去看别的人了。 二十二人中情况最糟的,居然是林炜。他的左腹有一处刀伤,本来伤得并不重,但因为没有及时用药,伤口已经恶化鼓脓,此时进水之后,人还没有醒过来。 端晓勇一手扶着他,一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浓黑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刘军医,大公子体温不正常,你快想想办法呀!” 站在一旁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白净汉子闻言又弯腰看了看:“端偏将,大公子是刀伤感染引起的体温升高,刚才我已经清理了伤口。我们还是快些赶回凉州府,也好细细的为公子用药。” “会有性命危险吗?” “这个……这个不好说,本来公子身体强壮,这样的小伤肯定无碍。可现在严重脱水,身体虚弱……我们还是尽快回城吧。”刘军医面有难色。 “端偏将,仲世清仲神医目前正在凉州华仁堂坐诊,我们分两路,先派人将少将军送回延医,再留下几人,等大家体力恢复些再回城。”一旁的随风建议道。 端晓勇想了片刻,便说:“就按潘小哥的意思吧!状况不太好的五人,我先用车运回去,其余的人,休整一日再走。刘军医,你看他们明日可能恢复骑行的体力?” “应该可以的。”刘军医认真的回答。 “李头,你对路线熟悉,就带他们先回去吧,我明日再回!”随风对李正说,然后有些害羞的又加了一句,“哥,帮我和二当家的说一声!” 李正好不容易才憋住笑,说:“好的,好的,这才到那儿啊!就要天天汇报行踪啦!哈哈哈哈……” ****** 临山居中,从长安来了一辆马车,是邓家派来接邓禹回去的。 从他受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天了,伤腿恢复得非常好。 仲鑫云给邓禹交代了一下回去后要注意的事项,又给他列了一张饮食上的忌讳,让家丰搀扶着送上了马车:“表弟,一路上多小心,回去练习走路也不要急于求成,切记量力而行!” “谢谢表嫂,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之前表哥问过我一个问题,我当时没有回答他,经过这段时间的思索,我想明白了,这封信里是我给表哥的回复,等他回来,你帮我转交给表哥,替我谢谢他!” “好,”因为提到了绍渊,鑫云的表情都柔和了起来:“邓禹,阿渊很喜欢你,也很羡慕你,他和我说过,你会有一个丰富绚丽的人生!加油!” 马车慢慢的驶过长街,马蹄敲击地面的“哒、哒”声渐远渐消,邓禹掀开车帘,看向一望无垠的天空,心亦随之高远、空灵、豪迈…… “表哥,谢谢你,是你让我知道了,我要的是什么样的人生……封狼居胥,禅于姑衍,以临瀚海……何等潇洒,何等快意……” 第3章 制器作坊 3,制器作坊 竹园之中,绍渊和泠易相对而坐。 “大哥,隼鸟回来了?顺利带着随风找到他们了吧!” “是啊,现在已经回程了。”泠易答到,自凰之子异能完全觉醒后,他和鸟儿之间有了类似于心灵感应的感觉,隼鸟回来后,他凝神试了一回,透过隼鸟,他似乎可以看到隼鸟所看到的东西,大漠飞沙,一望无垠的黄色,苍茫,死寂,一群人对另一群人进行着救助。 “平良,绍渊”祁远边叫着他们,边进了竹园,“今天要送配刀去将军府,你们准备好了吗?” “这事还要十三公子亲自出马啊?”绍渊半开玩笑的说。 “前日振管事依约送过一回,交割时被寻了不少的错处,全部退了回来,没办法,今天只好我再去跑一趟了。” “他们寻的问题,是确实存在?还是故意找茬?”绍渊问。 “有些确有问题,有些便是吹毛求疵了。”祁远无奈的回答。 “约好了今天送去吗?”绍渊又问。 “也没说具体的日子,振管事来报,说佩刀已重新检查好了,所以才送的。” “这样啊!”绍渊想了一下说,“我们今天先去兵器制作和存放的地方看看,想个什么好方法,不要这样一趟趟的送,太误工了。” “也好,”祁远说,“那你等一会儿,我去叫他们备马车吧。” 绍渊笑着摆摆手说:“不用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我近来身体也不错,我们就骑马去吧!” 祁远还是备了马车,让人驾着跟在了后面。 几人骑着马,提缰缓行,泠易没有随行,而是去了柳条里的民居。自上回得了三只隼鸟之后,泠易又召集了许多鸟儿,现在每天都对它们进行训练,希望能让鸟儿尽快和自己心意相通。 几人出了城,向东南方向行驶,一个半时辰后,一个村落出现在面前。村子不大,约有百余户人家,村的西侧半围着一条清澈的小河,沿河长着整齐的树木,高大而笔直,村子便是沿河向东而建。进村子必要经过一座木桥,几人在木桥边勒住了马。 绍渊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他只骑行了半个时辰,便乖乖地坐上了马车,饶是这样,此刻的他也觉得浑身酸痛。见车停住,便挑帘下了马车:“祁大哥,是个好地方,不过实在是有些远了。”边说边好好地伸展了一下身体。 “是啊!所以每次送货被退才那么麻烦。”祁远跃下马背,说道:“我们走进去吧,小良,你在这儿喂一下马。” 还没进村,便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敲击之声,过了桥,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便迎了上来,恭敬地道:“十三少爷,振管事在成器库等您。” “吴伯,这段时间,村子里没什么事吧?”祁远温言问道。 “没什么事,都好的,总堂的李先生昨天来了一次,查验了一下成器。”吴姓老者边想边说。 “嗯。”祁远点了点头,便挥手让人退下,心中稍有疑惑,:“是叔父派他来的?我怎不知?” 几人继续向前,绍渊撇见吴伯右手僵直的垂于身侧。又行了十几米远,祁远道:“吴伯本有一双巧手,早年是我爹的助手,后来不小心受了伤,废了右手,便只能在村子里看看门了。” “我刚才见他右手似有不便,”绍渊了然的点了点头,“靠双手吃饭的人,有此遭遇确实可怜,也算你们祁家宽厚,才让他免于流落街头。对了,刚才他说的李先生是?祁叔父既然将这里的事交给你我,应该不会再派其他人来了吧!” “总堂里的一个老人了,好像叫李源,对祁家一直很忠心,擅长制毒,有时候,因士兵臂力不足,为了增加箭簇的杀伤力,会淬一点毒在箭头上,如何不误伤自己人,如何长时间保持毒性,都是他擅长的,不过叔父好像不是太喜欢他。”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了一栋屋子前。屋子很大,呈正方形,木门宽大,约能并肩站八个成年人。此时两扇门开了一扇,虽是白天,屋内仍燃了许多灯。 屋里堆满了各式的兵器,区域分明,每一种兵器旁都有几人到十几人不等,在忙着什么。 “十三少,您来了!”一个四十多岁,身材高大,国字脸型的人迎了出来,声音极为洪亮。 “振管事,这位便是阴公子,此次交割事宜,由阴公子主理。”祁远将绍渊让到身前,介绍道。 “在下见过阴公子。”振理恒向绍渊行了一礼。 绍渊急忙还礼:“振管事客气了,还要请您多指点。” 进了屋子,一种由金属、皮革等混合在一起的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闻之欲呕,绍渊的玉牌依旧熨贴的附于胸口,受主人温养,亦润养着主人,它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微微温热。 振管事指着成堆的兵器说:“此次需我们完成弓箭、环首配刀、护甲的制作。都已完工了,弓箭已经交割了一部分,当时还是都尉大人主管此事。前几日去送配刀,负责验货的大人抽检了几把,便让我们全数退回。说是配刀重量不一,手柄抓握不便,刀口不够锋利。回来后,我们这几天又让经验丰富的师傅都过了一遍,所以昨天向您请示,今日再去送货。” “此前交割兵器,他们可验货?”绍渊在一旁问道。 “都尉大人和承武堂合作多年,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再说林大人和祁家还是儿女亲家,所以验货其实也是走一个过程,反正兵器有什么问题,我们也会随时修理更换。我们承武堂兵器的质量都是有保证的。”振管事边说,边还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把配刀,递给了绍渊。 “王将军验货之举并没有错,只要我们东西好,不怕他验,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促进,承武堂近些年来确实有些懈怠了。”祁远说道。 一旁的绍渊从振管事手中接过配刀,认真地看了起来。配刀入手沉重,想来用的是上好的材质,刀身颜色黝黑,刀背厚实,刀刃锋利,极适合劈砍,刀柄由整块的铁桦木包裹,打磨得极为适手。 “承武堂名不虚传,批量而制的配刀也有如此高的水准。”绍渊将刀放回铁架。 在成器库又不看了约半个时辰,他们已基本了解了目前的形势,便出了成器库。 走了没一会儿,绍渊觉得头晕了起来,一开始还强自忍着,但是晕眩的状况却越来越厉害,他不得不闭眼停下了脚步。 苏顺赶紧扶住了摇晃的绍渊,可能是在他身边呆的久了,见状并没有惊慌无措,只是低声问:“公子哪里不舒服?” 走在前面的祁远闻言,回过身来,见绍渊脸色泛青,双目紧闭,倒是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快扶到屋里去!” 第二十四章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1) 1,离奇中毒 绍渊轻轻摆了摆手,没有睁开眼睛,也未曾开口,胃中翻腾着,怕一开口,便会吐出来。 “祁公子,我去找柳大哥。” 柳辰进村后,自己出去转悠了,现在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不一会儿,苏顺在专门锻造铁器的地方找到了柳辰。 此时,绍渊已被安置到了一间卧房内,情况并没有好转。他用力的咬着唇,去转移那种不知从哪里来的难受的感觉。 柳辰把了脉,脸色却越发的沉重起来,他疑惑地说:“少爷,少爷好像是中毒了,他吃过什么吗?” 祁远和苏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没有,水都没喝!” “少爷,少爷……”柳辰一边把绍渊扶着坐起,用手捏揉背部的几处穴位,一边轻声地叫着:“少爷,想吐便吐出来,不要忍着。” 话音未落,绍渊身子往前一探,却只吐出一些酸水来。 “小顺,给少爷喝点温水!”柳辰手上未停,一边吩咐,“如何中毒的呢?” “柳辰,你看,绍渊的手怎么变了颜色?”一边的祁远突然道。 绍渊的掌心浮现出一种淡淡的青色。 柳辰握住绍渊的双手,认真地看了起来,“原来是这样种的毒!少爷的手碰过什么吗?” 祁远摇了摇头,一边的振管事突然说:“阴公子拿过一把配刀,可我也拿了,我没有事啊!” 柳辰仔细看了振管事的掌心,又闻了闻,用娟布将两人的手心擦拭了一下,肯定地说:“这是毒痹虫的体液,可通过皮肤接触中毒,振管事,你快去用白酒和茶水将手泡上半刻钟,便可解了。我为少爷行针去毒。” 祁远脸色凝重地走出屋子,“祁文,快马赶回府中,将此事禀告家主,再派几个善毒的大夫来。振管事,速将成器库所有人带到空屋中,先看守起来,我待会再来处置。” 祁文没有多言,立即奔出村外,翻身上马,飞奔而去,振管事亦领命而去。 过了片刻,苏顺走了出来,道:“祁公子,我家公子请你进去。” 屋内,柳辰正在收针,绍渊躺在榻上,双眼仍闭着,只听到他声音低弱的说:“柳辰,你去成器库查一下,如果是大量兵器沾毒,此事非同小可。” “是,少爷,放心吧。”见祁远进来,又说:“祁公子,你不用担心,我家少爷已无大碍,修养几天就好了。” 祁远快走几步,来到榻边,绍渊听得祁远过来,微微张开双眼,刚睁开没一会儿,便觉眩晕之感强烈,直犯恶心,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将呕吐的感觉压下,只得又眉头微拧的把眼睛闭上。 “绍渊,如何?”祁远见状,担心地问了一句。 “无妨,”绍渊闭着眼缓缓的道:“有些晕,闭上好一些,祁大哥,你快派人去将李源带回来,再安排人将所有的兵器查验一次。此事不可不慎!”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我知道轻重,你好好休息吧!我已派祁文回去禀告了。” 苏顺端了一碗刚熬好的药进来,让绍渊服下,不一会儿,绍渊便睡着了。 “祁公子,痹虫之毒有伤脾胃,会让人眩晕,喝药后能睡一会儿,精神会恢复的,你去忙吧,我在这里守着。” 祁远见他睡着了,面容还算平和,便也来到了成器库中。 所有的匠人被集中到另一个空屋里,都一脸茫然之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祁远没有空管他们,派人取来白酒和茶水,让他们自行解读,不得离开。 成器库内燃起了更多的灯,难闻的味道似乎更浓重了。柳辰抛过来一条围布,“祁公子,将口鼻捂上,空气中也有些微的毒气,闻多了不好。” 祁远依言将口鼻扎上,走到柳辰身边问:“情况怎么样?” “刚才我简单的看了配刀和弓箭,刀柄和弓箭的把握处被人涂了毒液。此人心思歹毒,若将这批兵器送至军中,兵士们长时间抓握,肯定会沾上毒液,到时战力尽失,承武堂所承担的后果该如何可怕!” 祁远听着心中大惊,“什么人对我承武堂有如此大仇,竟这样构陷!” “人算不如天算,”柳辰又淡淡的说,“就算他机关算尽,仍功亏一篑,现在既然知道器上沾毒,就可以避免恶果的发生了。” “兵器上都有毒吗?” “十之二三吧,有经验的大夫都可以辨认,我听祁公子已安排人去接大夫了,呆会儿连夜甄别,应该来得及的。” “为何匠人们沾了毒液却没有事呢?”祁远用手拈着刀背,认真的看着沾了毒的刀柄,不解地问。 “匠人们手上都有厚厚的老茧,短时间把握,毒液无法透过厚皮进入体内,他们握刀,便如同套了手套一般,只有长时间握着,才会中毒。” 听到此处,祁远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果然多年的骑射练习,让双手的掌心布满了茧子。 又听柳辰继续道:“我家少爷不曾习武,自是不同,所以毒液没多久便渗入体内,加之在库内呆了那么长时间,也吸入了一些毒气,少爷体弱,便撑不住了。” “今日若不是绍渊,明日我将兵器送至军中,那可是灭门之祸啊!”祁远有点后怕,深深的感叹了一句。 两人在库里转了一圈,便走了出去,将围布取下,连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 “振管事,李源何时离开的?” “十三爷,是今日辰时。” “同行几人?” “带了三个面生的小厮,我问他是什么人,他说是总行新进的小徒,让他带着的。” “不明人员,私放入库,你可知罪?”祁远的声音陡然升高我。 “我,”振管事一惊,一时无言,跪了下来,“十三爷,是小人的疏忽。” “你先起来,现在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速速带你信得过的人,去把李源抓回来。”祁远冷冷的道。 “是,谢谢十三爷给小人机会。”振管事从地上爬起,带了几个人便立即离开了。 祁远将村里的匠人都召集了起来,让他们跟着柳辰。柳辰将沾了毒的兵器一一挑出,教大家去毒,实在无法去除的,将沾毒部分进行更换,整个村庄一片忙乱。到了酉时,祁文带了二十余人赶了过来。 村里的空地上,燃起了许多的火把,各种的兵器被分成若干堆。祁远一直在场中来回巡视,见到他们过来,也没有多客套,就请柳辰给大夫交代注意的相关事宜。 大夫比预计的多来了些,除了祁家的大夫外,华仁堂也来了五人,仲世清居然也在其间。 祁远见得仲世清,激动的迎了过去,“仲先生,怎么把您都惊动了?” “祁家家主上门延医,我正好得空,便来看看,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请先生随我去看一个人。”祁远边说边引仲世清向绍渊休息的屋子而去。 仲世清看了柳辰一眼,柳辰微一点头,便带着余下的十多名大夫去分辩兵器了。 屋内绍渊已醒来,又吐了两次,眩晕之感已消,精神到是好了些:“小顺,去请祁公子过来一下。”话音未落,门便被推开了。 第2章 有惊无险 “绍渊,华仁堂的仲先生过来了,让他给你再诊一下。” 绍渊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去,见仲世清脸色臭臭的看着自己,知道自己估计要被骂了,有些讨好的笑着说:“我无碍的!” “仲先生既已来了,诊一下放心些。” 绍渊微微颔首,又道:“祁大哥,我粗想了一下,下毒之人应是李源,只是我还没想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现下,我们要做好两件事,一是将沾毒军需尽快去毒,二是将李源擒回,问个明白!但我们要有最坏的打算,万一李源已向王将军告发,此时将军若派人来查验,我们该如何应对?”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绍渊突然眼前一阵发黑,又出了身虚汗,皱眉停了下来,觉得有些无奈,匠人们净手之后,喝了杯药茶已然无事,自己却……心中不禁叹了一声。 “绍渊,我已经派人去找李源了,兵器正在甄别更换,你安心修养吧!” “沾毒的挑出后,先运到别处去,万一有人来查,也就不惧了。” “好,我去安排,仲先生,麻烦你了!” 祁远交待了一句,便又到了成器库。有了十几个大夫的加入,甄别速度快了许多,祁远又安排了大车,将有毒的兵器运到了离此地十余里的另一处库房,几十个熟练的匠人也跟了过去。 苏顺随着祁远出了屋子,并将门带了起来,留在门外守卫着,屋内只剩下仲世清,绍渊二人。 “爹爹,你怎么亲自来了?”绍渊讨好的问道。 仲世清没有答话,走到了榻边,手指搭到了绍渊的右手腕上,停了一会儿,接着移到了他的左手腕上,切完了脉,又看了看绍渊的掌心。 此时青黑色已经褪去,只显得稍有些红肿。仲世清用指尖按压了一下,绍渊手掌向后缩了一下,口中还忍不住发出嘶的声音。 “痛?” “还好啦!”说到这,又看到仲世清瞪了他一眼,赶紧改口道:“爹爹,有些刺痛,无妨的!” 仲世清将随身的医箱打开,取出一款绿色的膏药,用一小勺挑了些,均匀的涂在了绍渊的掌心。 “这两日不要沾水,每日涂三次,会有些痛,忍着些。” 涂上药之后,原先的刺痛变成了火辣辣的炙烧感,看着仲世清拉着的脸,绍渊也不敢喊疼。 “渊儿,此次中毒虽不深,但痹虫毒液有伤脾胃,你本就脾胃虚弱,还是要注意调养。我留下几个食疗的方子,让小顺每天给你弄。” “爹爹,你怎么来了?”绍渊见仲世清脸色稍缓,又问道。 “药堂收到传讯鸟,你让人注意将军府周围动静。平白的动了传讯鸟,我又见祁家在找大夫,估计是这儿出了什么事,与其在华仁堂白白担心,还不如跑这一趟。” “将军府外可有异动?” “你急什么?给我好好躺着!”仲世清将绍渊欲坐起的身体又按了下去,道:“一切正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去见了阿雄,让他留意着。” 绍渊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此时若没有事,便不会有事了。祁家派出的人应当可以截住李源。” “小顺,去熬些小米粥来。”仲世清扬声对门外的苏顺说。 苏顺推开门,将头探入室内,道:“祁公子刚才已让人去熬了,马上就会送过来的。”说完又要闪身出去。 “你进来吧!”仲世清制止了他,从药箱里拿出两粒龙眼大小的黑药丸,说:“用过小米粥后,用温水将这药化了,给渊儿服下,我先出去了,渊儿,你少些思虑,好好休息!” 一群人整整忙了一夜,终于将有毒的都挑了出来,约占了全部军需的20%。甄别结束后,祁远将请来的大夫送回了凉州,重金酬谢之下,各大夫对于祁家要保密的要求都没有意见。 祁远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振管事已兴奋的前来复命,李源及其随从在凉州东城门外被擒获。 “分开关押,立即审问!” 绍渊一夜好眠,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自觉精神大振,起来后,发现除了有些手足乏力外,中毒的症状都已消除,心中有些高兴。听说李源被带回,还特意去看了看,不过,他对审问之事并无兴趣。 “公子,你不问问他吗?他害得你中毒受罪,真想打他一顿去。”苏顺见绍渊只是看了一眼便离开,问道。 “此人眼窝深且狭长,口鼻纹深,眉淡唇薄,必是偏激固执之人,我也没什么好问的,想来还是因为祁家内斗吧!对于祁家前家主,他倒是也算忠心,不过一叶障目,不分善恶!就交给祁远吧,他会办好的。” 原本预计当日往返的祁家村之行,因着此事,他们在四日后方才返程。 所有的兵器均已查验,去毒。振管事因管理不善,被罚了半年的月俸,祁远又针对暴露出来的管理漏洞,制定了更细致的规定。 李源见事情败露,也并不彻词狡辩,祁远派祁文将几人先行押回了总堂。 祁远这几天累的不轻,回程时,也没有骑马,而是和绍渊一同坐在了马车中。 “绍渊,我觉得你真是那个李源的克星呢!”因事情都顺利解决,祁远放松了心情,开玩笑的说,“上次在青沙镇截杀我,也是被你识破,此次在兵器上用毒,又碰到了你,哈哈……” “是啊,不过我觉得他也是我的灾星,害得我现在手还疼着呢!”绍渊轻笑道。 “这个李源在承武堂好多年了,一直不太得志,后来三伯很重用他,他倒也算个汉子,懂得知恩图报。三伯被罢了家主后,他一直为三伯不平,先是在青沙镇弄了那一出,失败之后,叔父没有察觉到李源在此事中起的作用,只是惩戒了秦管事等人,又将三伯禁了足,这才有了这次的事情。” “他如此维护前家主,肯定不是想整个承武堂覆灭,我估计他是想下毒后,再去向王将军告密,让王将军看到叔父管理失职,已达到他想让你三伯再任家主的目的。振管事是在哪里抓住他的?”绍渊仰靠在软垫上,半眯着眼睛问道。 “在东城门外发现了踪迹,说是想确认我们送了兵器,再去告发,以使证据确凿,让叔父无可辩驳。” “看来还要感谢这个李源行事谨慎,若他下毒后直接去了将军府,我们到是需要多费许多周折。” “是啊,是啊,绍渊,此次承武堂躲过这泼天危机,太谢谢你了!”祁远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一会就发出了鼾声。 绍渊听得鼾声,睁开眼来,见祁远靠在车壁上已睡着了,给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自己依旧闭目养神,在祁家村的几天,几乎都在榻上度过,此时并不想睡。 第二十五章 深渊有底,人心难测(1) 1,关外遭遇 一直到快入凉州时,祁远才醒了过来,已是疲惫尽去,绍渊收起书卷,道:“醒了,要喝茶吗?” 祁远摇了摇头,问:“到哪儿了?” “快进城了,祁大哥,我马上去华仁堂有点事,你先回去。” 到了华仁堂门口,祁远将马车留了下来,自己带着随从骑马回了祁府。 苏顺早一日已从祁家村赶回,在华仁堂门口候着,见到柳辰过来,迎了上来:“老爷在后堂等着。” 绍渊没有多说,随着到了后院,虽已到了凉州有一段时间,但是华仁堂绍渊却还是第一次来。 屋内并不只有仲世清,临江,随风也都在,临江已基本恢复,只是人瘦了不少,他们一见到绍渊,就激动地跪倒在他的面前,“公子……” 绍渊见状,停下了脚步,把手放在两人的肩上,温言道:“回来就好,别激动,起来吧!” 临江道:“怪我不查,身陷困境,竟连累公子亲临险地……”。 绍渊无奈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请罪的人,还欲安慰,一边的仲世清已高声道:“好了,先坐下再说,他才在马车上颠了两个时辰。” 临江这才禁了声,两人乖乖的立起身来,退到了一旁。 “爹爹,我没事的。”绍渊又对着仲世清笑道。 仲世清将绍渊的手掌翻开,掌心正在慢慢的蜕皮,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身体也无大碍。”瞥见苏顺似要说什么,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苏顺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公子近来身子无力,不思饮食。” “先吃饭吧,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 通过临江的讲述,他们了解了林炜等人进入大漠后发生的事情。 开始一路顺利,第二日将近傍晚,正准备找地方驻扎时,突然起了风沙,一时间,黄沙遮云蔽日,一片混沌,等到风沙过后,天色已晚,林炜集结人员时发现,王将军所属人马已不知所踪,而自己带的50人也少了好几个,随行的五名向导,只余了老沙一人。林炜带队连夜寻找大队踪迹,却一无所获,等到天光大亮时,已偏离了道路。 当时,林炜并不焦急,因为老沙是最有经验的向导,出入大漠无数次。他们按老沙所指,一路寻找,并沿途留下了记号,第四日,走到了鬼沙坡附近,遭遇了流寇。 说到此处,临江显得极为困惑:“鬼沙坡离凉州并不算太远,也不是商旅的必经之地,一般不应有流寇出现,而且他们一般只是劫财,我们都是装备齐全的军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随风亦在一旁说道:“我听帮里的老人说过,这附近的流寇不多,也没有几支是成气候的,我们帮中走货一向比较太平。” 绍渊靠坐于椅上,挥手示意临江继续往下说。 “这队流寇战力极强,人数也比我们多,都着黑衫,戴黑色面罩,激战之中,我们边打边退。等到把他们甩开时,我们是真的迷了路,被困在了后来随风找到的地方。此战之中,备用补给遗失,十余人战死,多人受伤。” “林炜也是此战受伤的?” “不是的,被困的第三天,林少将军便觉得不对,坚持要派人分批外出探路,老沙趁其不备,用刀偷袭,将他刺伤。不过少将军反应很快,只是受了轻伤,老沙被他反击时击中胸口,不久便伤重去世。临去之时,说自己也没有办法,对不起将军。我们几次外出探路都失败了,还先后又折损了几个兄弟,这时,我便想到了公子交给我们的瓷瓶。”说道此处,临江取出仍贴身收藏的小瓶子。 “我们过来的路上遇到了些意外,来晚了一些,临江,让你受苦了。”柳辰说道。 “后来,我们食水日少,每天只敢少量食用,最后连仅存的战马和骆驼都被斩杀。可即便这样,受伤的兄弟还是没有撑下来,少将军的伤口溃烂,情况越快越糟糕。” “爹爹,那林炜现在如何了?”绍渊转头问向仲世清。 “无妨。他是伤口没有处理好才高热不止,现在已经好了,他们回来的第二日,王骏便亲自上门探视。” “林信文是什么态度?” “林大人对将军感激涕零,感念将军不仅在寻人时大力支持,在人找回后更是关心备至。”临江道。 绍渊轻轻的笑了笑,“我知道了,传闻中林信文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果然传言不可尽信。只是和王骏相比……唉,看王骏来了凉州走的几步棋,林信文几乎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先锋营之事给了他一个教训,回来后,查过老沙吗?” “出关前,老沙唯一的孙子被人掳走,让老沙听命行事,否则便将孩子喂狼。老沙的儿子已死,家里就这么一个独苗,所以……” 绍渊叹了一声,道:“临江,你先回营里吧,不要外出太久了。此次你虽受了些苦,也不是没有收获,林炜对你应该更加器重了吧,自己多加小心,我观林炜行事,确是比他父亲更周全些。” “是,公子!”临江利落的离开了。 “随风,这几天可有什么新消息传来?彦青回来了吗?” “禀公子,泠公子觉得驼帮之中,口眼众多,联络点移到柳条里去了,应该没什么要紧的事传来,彦青也还没有回来。” “泠大哥考虑周全,爹爹,我先回竹园去了。” 上了马车,绍渊道:“去柳条里!” 跟着的柳辰不赞同道:“少爷坐了半天的马车,刚才又没吃得下什么东西,还是直接回竹园休息吧!” “这几天都没有外面的消息,回竹园也无法安心,若是累了,我今晚就在柳条里休息好了。” 苏顺只得将车调整方向,行至一半,他轻勒马缰,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走得也越发的平稳,车内,绍渊裹了薄毯已然入睡。 半刻后,马车驶进了柳条里的一间普通民居。以黄土砖围起的院墙,在一排屋子中极为平常。 柳辰上前扣门,院门无声而开,院内别有洞天,几间小屋被掩在众多的白杨树中,树间雀鸟叽喳,极为热闹。 马车驶进了院内的空地上,几人肃立在车边静静地等着。又过了一会儿,绍渊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听得他气息的变化,苏顺挑开了车帘,为他披了一件外袍。 得了消息的泠易从后院走了过来,十数只鸟儿飞在他头顶不过两米处,各具形态。 “大哥这样,宛若仙人!” “我好意带我的得力部下来认识你,你还笑话我。”泠易笑骂道,一边细细看了绍渊的面色,“回屋里去说,你中的毒怎么样了?” “不妨事。”两人边走边说,等到坐定,柳辰已将新沏的药茶端了过来,绍渊饮了半杯,道:“这几日,可有什么新消息传来?” “也没什么大事,新帝又要选美人入宫了,已开始向各州府甄选,朝中对此颇有非议,各地有些反莽的势头,但都未成气候,家中一切都好。对了,子规山有回信,你亲自看吧!”泠易将几日来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 绍渊接过信笺,信内并无文字,只画了两个奇怪的图案,他凝神细看了会儿,没有说什么,其余人自也不会多嘴询问。 整理好思绪,绍渊笑道:“大哥,带我去看看你这段时间的成果吧。我听得这里的鸟声,也并不比临山居里的规模小啊!” 第2章 出征之前 2,出征之前 后院的树比前院更密些,将此处买下后,泠易又让人移了许多树进来,品种也更丰富,以满足各种鸟儿独特的习性。 已是小暑节气,午后的阳光有些炙热,园中虽绿树成荫,他们也未停留过久,未几,便一起回到了竹园。 坐下后,绍渊写给无忧的信还没完成,祁远就匆匆的过来了,表情奇特,像是高兴,又像是郁闷,还有些不知所措和害羞之色。 知他颇深的泠易和洞察人心的绍渊对视了好几眼,也没想出什么事能让祁远有这种表情,不禁面现询问之色。 祁远刚见了叔父,得知了这个消息,一直盼着有人分享,一听说泠易他们回来了,便匆匆赶来,可真见到了挚友,又不知从何开口。 泠易见祁远脸色变幻不定,道:“婉茹,给祁公子上清心的竹叶茶来,祁远,坐下再说吧。” 绍渊将手中的信笺交给了柳辰,也走到了他们旁边坐下,问道:“祁大哥,你可是有什么喜事,要告诉我们?” 被人一语说破心事,祁远难得的有些脸红,低低的说:“也,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完又停了下来,见泠易两人都盯着自己看,想了想,又道:“平良,我有告诉过你,我定过亲吗?” 泠易摇了摇头。 “父亲生前曾与都尉林大人有姻亲之约,林家三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父亲死后,我随叔父到了长安,此事便甚少提起,我自己也不大清楚,今天,叔父和我说了这事。说是林家小姐已满十八,我也不小了……下个月便有个吉日……我们……” 绍渊最先反应过来,道:“恭喜大哥了,我虽到凉州时日尚短,却也听闻林家小姐性情率直,心地良善,并且也精于骑射,与祁大哥正是良配。” “祁远,恭喜你啊!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被两人一说,祁远有些不好意思,他道:“平良,你的终身大事也该考虑考虑啦!” “我……”泠易顿了顿,“我有婉茹,便够了,现在很好。” “平良大哥,现在这样,虽然婉茹甘之如饴……但大哥又何必如此自苦。”绍渊有些犹豫地说。 “说祁远的喜事呢,不要转移话题。”泠易不愿再谈,扯开了去,却一眼瞥见婉茹正托着水壶立在门边,见到自己看她,脸上泛起了如常的笑容,好像什么也没听到般走入屋内,将每人的杯中续上了水。 屋里一时有些尴尬的静寂,绍渊轻咳了一声,道:“祁大哥,军需运送之事,你和叔父谈了吗?” “嗯?”祁远呆了一下,思路才转了过来,“叔父说此法可行,负责收验的吴大人与叔父颇有私交,应该是愿意派人到祁家村去查验的。” “其实让他们到祁家村查验,合格后再启运军中,虽省去了退货时的往返,但也算不上好法子,权宜之计罢了!王骏那儿怎么说的?” “他应不会管这么细的,吴大人这点干系还是可以担的吧,叔父今天下午去见吴大人了。” “王骏的亲卫首领车营,是他的心腹,我们尽快找时间约见一下,我觉得军需拒收,绝对不是因为承武堂的东西品质不好。” “好,我明天去办!” “你约时间就行了,到时候我去见他,叔父让你接手酒泉和武威的分堂管理,此次军需交割的小事就交给我吧!你最近还需专心忙你大婚的事呢,祁大哥,可要保重身体啊!对了,明天是和王将军约定狩猎的日子,你不要忘记了,此时还需好好巴结他呢!” “哎呀!”祁远敲了一下自己的头,“祁家村的事一闹,我都把这茬给忘了,我马上去趟将军府。你身体才恢复,明天就不要去了,对了,今天我安排刘妈到竹园来,她擅长做药膳,让她给你好好的调理一下。” 第二日,柳辰跟着祁远,带着十几名随从,早早的到了和王骏约好的地方,王俊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骏马,带着一众亲随在约定时间到达。 祁远策马迎了过去,以双腿控马,双手抱拳行礼道:“将军今日真是英武啊!” 王骏朗声笑道:“祁远,其实我更喜欢你唤我王大哥,以后私下场合,还是不要过分拘谨的好!” “王大哥,”祁远依言改了称呼,“绍渊今日身体不适,没有跟来,让我向您致歉。” “哦!”王骏漫应了一句,也没有多问,便策马向前奔去,“祁远,我们比比看,今日谁猎得的多!” 一众亲随都策马赶上,祁远亦对着柳辰等人一挥手,几十匹马儿在路上飞奔而去,扬起漫天黄沙,将身影都掩了去。 刚过未时,王骏便提议返程,祁远原本就是为陪王骏而来,自然是以他的意思为主。一行人带着大小猎物,浩浩荡荡的回了城。 进城没多久,王骏突然勒住坐下骏骑,对祁远道:“我来凉州近两个月了,百年祁家还没有去过,着实遗憾,今日刚好有空,祁远,你可欢迎啊?” 祁远愣了一下,方才道:“王大哥能去,当然是倒履相迎,只是,家主此时不在府中,怕是怠慢了您。” “你我故交,朋友上门,哪有怠慢之说?走吧!”说完,他又回头对车营道:“让其他人回去,你跟着我便是了。” 竹园之中,绍渊和泠易在院中阴凉处闲聊着什么,一旁还支着一张琴。 相谈甚欢间,柳辰倏的一下闪进了院子,“少爷,王骏到祁府来了,泠公子快避一避。” “大哥,你从侧门离开,今日就留在柳条里吧,婉茹,婉婷也都过去,以防万一。” 绍渊将泠易用过的杯盏收了,开始闲闲的抚起琴来,没过一会儿,王骏便来到了竹园外,听到里面传来的琴声,他在园外停下了脚步,并制止了要进去通报的下人,等得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之际,方才举步进入园中。 “绍渊的琴声像极了王某的一位故人。” 绍渊闻声回头,一缕夕阳透过枝叶,照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红色的光晕,他起身行了一礼,“不知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绍渊不必客气,我本是祁远的故交,好友拜访,何须远迎!听说你身体不适,可好些了?” “劳将军挂怀了,无甚大事,只是有些体力不济,怕去狩猎扰了你们的兴致,故而失约,将军莫怪!院内简陋,请将军入屋,小顺,奉茶!” 聊了没一会儿,祁度止急匆匆地赶来,连连向王骏告罪,将王骏请至了祁家的正屋。王骏也未在竹园多留,离开时,又叮嘱绍渊安心养病,注意身体,俨然一个谆谆长者,宽厚无比。 当晚,王骏留在祁府用了晚膳,绍渊还做了回陪客,一顿宾主尽欢的晚宴,吃得绞尽脑汁,疲累无比。 绍渊顺利约见了车营,谈了有小半天,随后,绍渊请见了祁度止,当晚,两车钱币送至五威将军府的后门,随军的粮曹清点入库,又认真的写了收条交给来人,道:“凉州的世家实是有济国之心,此次西征,粮草艰难,将军忧心不已,夜夜难寐,请您回去一定要将将士的感激之情告知各位家主,等凯旋之后,王将军一定会为各位请功!” 改了容颜替祁家送钱过来的柳辰,面对粮曹含泪的感激,实在不知说些什么,胡乱行了礼,拿了收条,驾车离开了。 府门关闭后,车营自暗处走出,粮曹见状,伏着身子走了过来,恭敬的道:“车大人。” “传将军令,明日全军每人加粮五两,加肉三两,训练时每百人选出一名优胜者,加饷一月。” “是,车大人!” “王将军爱兵如子,为他们百般谋划,真是我辈之幸啊!” “是,是,是,明日军中自然都知将军恩义,凉州城中也会感念将军的!” 柳辰回去向绍渊复命,忍不住吐槽道:“少爷,我看他们睁眼说瞎话的样子,浑身不舒服!” “军需供给,王命难违,质量是否合格,不过在王骏一念之间,若因此耽误时间,后果皆有承武堂承担。我见车营,他没有和我谈一字军需之事,却多次提及粮草困难,我也只好闻弦而知雅义了。”绍渊淡淡的道。 “明明是祁家独自出的钱,为什么要借凉州多个世家之名啊?” “他是既要有雅名,又要得实惠,你看好了,明天开始,王将军的爱兵之名必然满军满城!你送过去的钱嘛,至少一半是入了他的囊中了。” 又过了十余日,军需的交割工作顺利结束,西征大军整装完毕,出征在即。 第3章 西域之征 3,西域之征 将军府的议事厅内,灯火通明,济济一堂,一张一人多高的地域图悬挂于墙上,林信文手执长棍,指着地图一处,向主位上的王骏道:“将军,西域有大小部落三十余个,受我朝庇护多年,对于陛下削王封候的圣命,大多接了召命,不过此处的戎卢部不肯受命。”林信文解说着西域各部的情况,边说边又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区域道,“这些依附于戎卢的几个小部落目前也在观望,蛇鼠两端,还有这里的几处,传言他们已经向匈奴投诚……” 王骏站起身来,用目光巡视了一下正襟危坐的各部下,缓缓的道:“西域各国在我朝羽翼之下,看来是安生日子过多了,这几年来越发的不恭,陛下此举,乃是为彰我新朝威仪,此仗,诸位将军一定要打出威风来,方不负陛下之信重。” “诺!”座下众将齐声道。 “林校尉,”王骏看着立于众将之末,仍脸带病色的林炜,温言道:“身体如何了?你的先锋营可是要先行开拔的,若是伤还未好,”他转身看向林信文,“林大人,你看让车营暂领这先锋营少将之职,如何?” 林信文未及答话,林炜已向前两步,抱拳道:“谢将军关心,不敢烦扰车大人,属下已完全好了,定不负先锋之责!” “如此,甚好!”王骏笑了笑,眼中意味不明,又看了林信文一眼,林信文微微侧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们共有大军十五万,留下两万守卫凉州,十三万兵分三路,一路主攻,两路策应,诸将以为如何?” 大家在厅中议了许久,一直到戍时才散去。 林信文最后道:“明日小女出嫁,请诸位大人务必光临!”众人恭喜后,拥着王骏离开。 回到都尉府书房中,林炜道:“父亲,看将军此次任务的分配,您需兼顾大军的左右后三方,极难两全啊!” 韩晓勇亦道:“这最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大人,让我去吧!” 林信文示意二人坐下,等他们情绪稍稳后,才道:“行军作战,必须以帅为尊,将军既下令,我们便不要多言了。晓勇,将军让你留守凉州,我还是很放心,你跟我多年,我知道你是骁勇之人,切记切记,无论如何,凉州的防线万不可失!” “请大人放心,末将必不辱命!” “炜儿,你的伤还没痊愈,一定要多加小心,仲先生开的药要坚持服用。” “父亲放心,孩儿省的。还请父亲早点休息,保重身体,明日小妹大婚,父亲要精神抖擞才是。” 当晚,林信文睡得并不安稳,大暑节气,向大漠出兵,变数重重。此时日期已定,再也无力回天,西域各部基本逐水而居,精通骑射,全民皆兵,他们熟悉地形,一旦交战,占尽天时地利。而己方却多是新兵,将帅又非沙场老将,未来一片茫然。 回到自己院中的林炜,先到主房中看了看病中的妻子,以为她早已入睡,没想到她还靠在榻上,手里编着什么。 “小婷,今天身子如何?”林炜走过去,要把她手上的东西拿下,“早些睡吧,养好精神。” “林哥,不妨事的,我白日里一直睡着,这个先给我,我就要编好了,”她手里编着的是林炜的佩玉,原来的丝带已经陈旧破损,脸上虽有病色,但笑容极是温婉,“明天小妹出嫁,我却不能去帮忙,就给她编了个平安扣!” 说话的功夫,手里的佩玉丝带已经编好,她又从枕下取出一个平安扣手链,递给林炜。 “这是你最喜欢的挂饰,怎的编成手链了?小婷,你的手好巧啊!” 林炜和妻子青梅竹马,两年前成婚,这次林炜失陷关外,小婷急得一下子病倒了,反反复复,一直都没有好,马上又要出征,林炜很放心不下。 “林陵收到礼物,肯定喜欢的,等你身体大好了,再去看她,反正嫁得也不远。” 小婷将佩玉给林炜挂到了腰上,又把他的衣摆抚平,轻笑着说:“我的林哥最帅了!” 林炜坐下来,抱了抱妻子,手掌下清晰的感受到妻子瘦削的肩背,近段时间,她瘦了好多,“小婷,你要快点好起来!快睡吧,时候不早了!” “嗯!”小婷低低的应了一声,任由丈夫把自己抱着躺好,“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忙呢!” “你先睡,我去书房有点事,不要等我。”林炜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看着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个阴影。 到了书房后,林炜从书架的暗格中拿出一个连弩,对着发起呆来。 三日前,即将成为妹夫的祁远约见了自己,见面时还有一个叫绍渊的少年。 “妹夫长相端正,为人稳重,配得起自家妹子。”这是林炜那天的第一印象。却没有想到,真正要见自己的,是那个自称大邑左家的少年,阴绍渊。 少年开门见山,一语便让自己无言以对:“少将军,西征在即,心中可定?” 此话若是父亲相询,自是直言相告,眼前之人,却不知何意? 少年却不曾等他回复,又道:“本应直接找令尊的,不过林大人过于耿直,麾下多有二心之人,不得不防,少将军手下有一支心腹小队,故而只得打扰你了!” 这段话听得他心中大怒,转而大惊,先锋营中自己确实训练了一支约三百人的心腹亲卫军,可此事极为隐秘,自己只告诉了父亲,眼前之人如何得知? 未待他发怒,绍渊又道:“前次出关,你带的50人若都是心腹亲卫,我相信必不会出事!经此一事,少将军还不想着如何自保吗?” “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林家数代护卫凉州,与凉州百姓早已鱼水情深,可会忍心此地再历战火?两百年前,外族数度破关,当时多城十室九空,沦为人间地狱,少将军想过吗?”绍渊的声音保持着一个神奇的韵律,每个字都如同直接撞在心头上。 “我当然不愿!可我有什么办法?君命难违啊!”喊出了这句话,林炜觉得自己失态了。 对面之人却神色未变,连坐姿都依然是散漫的,和自己平时常见的军人完全不同,腰背松软,全无精神,可这样一个人,却让自己手足无措。 绍渊喝了口茶,停了会儿,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我也不愿那样的事情再发生,可是,我信不过王骏。”绍渊又道,林炜觉得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好像很累的样子,“我是个生意人,想和少将军做笔交易。祁家承武堂负责西征大军的军需配备,我们还有点好东西,想单独给少将军。” 绍渊拍了下手,另一少年从外面拿了一个约一尺多长,宽厚各四寸的木盒进来,放下东西,又迅速退出。 在绍渊的示意下,林炜打开盒子,一把闪着冷光的折叠连弩静静的躺在盒底。 精钢材质,做工精良,绝非凡品,林炜稍有些激动的打开连弩,把握在手中。 “这个没有为大军配备,一是数量不够,二是我怕名器暗投,所托非人。这个可以贴身配备,我希望它成为你的秘密武器,以保边境不失。”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过,我是个生意人。”绍渊轻轻的笑了一下,“三个条件,一是一把连弩算两把弓箭,费用直接给承武堂,二是保密,三嘛,边境不失!少将军看可好?” “我考虑一下。” “好,祁远大婚当日,我在祁家竹园等你!” 再之后,两人都没再说什么,绍渊索性半靠着椅子闭目养神起来。 祁远送他出去时,还低低的喊了他一声大哥。 林炜把连弩带回后,秘密的试了几下,和军中原有的连弩相比,体积小了很多,重量轻了很多,射程却更远,精准度也有明显提升。 林炜轻轻的摸了摸手中的连弩,生出些血脉相连的感觉来,他把弩又放回到书架的暗格内,叹了一声,“大邑左家?闻所未闻啊!阴绍渊,阴绍渊,你是个什么人呢?” 另一屋内,林信文却凝着油灯的微光,口中喃喃,“大邑左家……难道是那个左家?左家竟还有后人?十多年了……” 第4章 乌丸往事 4,乌丸往事 大婚之前,祁远很忙,已经有好几天没空到竹园了,大婚前一日,诸事忙定后,突然觉得有些空虚,晌午时,抬脚就来到了竹园,里面却静悄悄的。 “平良,绍渊……”刚叫了两声,苏顺咻的一下出现了,把他的第三声给吓了回去。 “公子身体不适,刚去补眠了!祁公子可是有事?” “是怎么了?那天和他出去办事,就觉得他很累的样子,我去看看他。” 绍渊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眼下青影明显,祁远看了会儿,有些后知后觉的说:“绍渊好像瘦了,原来天天见着,都没发现。” “少爷脾胃受损,这段时间不怎么吃得下东西。这两天又一直忙着,没有休息好。”柳辰在一边轻声说。 祁远面现歉疚之色,懊恼的说:“都怪我,从祁家村回来后,每次绍渊和我在一起,都精神很好的样子,我还以为……他都好了呢!上次去见林炜,我是一点忙也没帮上。” “不怪祁公子,这两天少爷每天都很晚才睡,我又劝不动他,唉!”柳辰无奈的说。 早上吃过饭,绍渊起身时,一头栽倒,幸好苏顺就在身边,一把扶住,才避免了受伤。人当时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非常乏力,柳辰诊脉后,说并无大碍,是过于劳累,便用了仲世清留下的药,强制他入睡。 “平良呢?” “昨夜泠公子一夜都没睡,帮着少爷整理书册,今天一早,少爷让他去休息了,这会儿估摸着快醒了。” 祁远到了泠易房中,果然没一会儿,泠易就醒了,看着精神极好。 “绍渊在忙什么啊?那样不顾身体,你也不劝劝!” “唉,若是可以,我当然会劝。绍渊身体一直不太好,他非常自律,也注意保养,若非必须,他不会这样夜以继日的,我知道我劝不住,所以也就不劝了。可惜他做的那些,我又不能替他做,只能帮他打打下手,希望可以给他减轻些负担!”泠易指着桌上两卷的娟布,道:“粗的那卷约一万多个字,是他几年前粗粗看过的前朝一个传记,说是有用,就这样默了出来,居然还加了注解,你说这是多费体力,脑力的一件事!” 一边的祁远听了,嘴张得老大:“几年前,随便看过的书,都能默下来!他脑子怎么长得啊?” “细长的那卷就更费神了,反正我是看不懂的,昨晚画的时候就极费精神,子时后才画好,他都快累瘫了。” “我记得库房里有上好的党参和灵芝,我马上去拿过来。” 绍渊未时中(下午两点)醒了过来,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看到祁远送过来的药材,很是不好意思,但祁远就怕他不收,直接切了片送来,也就不好退回。 紫色灵芝可遇不可求,柳辰谢过之后,便取来磨成粉,让绍渊就水服了一小勺,又交代苏顺每日早晚提醒少爷服用。 今天绍渊比较听话,一直闭目躺在榻上,没有再做什么让柳辰他们抓狂的事。 晚膳之前,还在竹园里走了半刻钟,精神恢复得不错,绍渊让柳辰去喊风枞过来时,柳辰道:“亥时(晚上九点)必须休息,睡前再吃一颗丸药,不然我就去华仁堂请老爷过来!”。 饭后,风枞准时赶到,第二次进了竹园,也是第二次见绍渊。 他一进屋,就行了跪礼,态度很是恭敬,与上次大不相同。 “风枞,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绍渊的双眼盯着风枞的脸,声音不高,语气严肃。 “请公子示下,在下必不辱命!” “不问是什么事,就答应得如此爽快!不怕我害你丢了性命?”绍渊淡淡的说。 “公子周边之人都对您死心塌地,自是因为公子值得!我也想成为公子信重之人,只是别无长物,只能为您献上我的忠心了。” “起来吧,到这儿来。”绍渊走入内室,桌上平铺着一块四尺见方的丝帛,俨然是一幅西域地图,比之将军府中墙上所挂的详尽许多。 “你会看地图吗?” 风枞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中暗想,“此图如此珍贵,公子竟然给我看!”,口中答到:“会看。” “先和我说说此图各处所示方位,可能找到各处通路?” “是,这几处为水草丰茂之地,周边均有部落,这里是焉耆国,这里是莎车国,那儿是龟兹国,这些是通路,除这些路外,别的地方无法通行,水源太少,这一片所标,应该是流沙,向西这片,是戎卢国,周边……” 绍渊坐在一旁静静的听他说着,并不用看地图,此图本是他凭记忆所绘。 汉初为刘氏江山出过力的荀门主,在子规山中留下了不少的宝贝,各处的地域图就是其中的一样,绍渊养病的时候,都略略的翻过。 幽谷散人的师傅一辈子四处游历,北到匈奴、鲜卑,南至哀牢,西边的西域、西羌诸部也都去过,写下了许多游记。这些游记曾给病中的绍渊带来过无数的快乐,他读得非常认真。 这两日来,他结合了游记所说,在原来的地图上,补了一些小部落的所在,又添了十几处隐蔽的水源和湿沙所在地,还标出来几处疑似地下河的线路和各部落国之间可能可以通行的通道,故而地图非常的详尽。 听风枞说完,他略略纠正几处,又将自己新标出的水源地指给他看,最后,指着几条自己也不太确定的线路说:“这些红笔所绘的地下河和各部之间的通路是我推算出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尝试!” “是,此图我已看懂了!”风枞并不多话,立于一旁,等着绍渊布置任务。 “大军西征,先锋营后日开拔,你去给林炜做个贴身护卫吧!保他平安!”停了会儿,绍渊又淡淡的道:“这是为风泽回到他该去的位置而需要你走的第一步!” 绍渊声音不大,风枞却浑身一震,惊愕的抬起了头。 “风泽,还是该叫他郝泽?” 风枞一下子又跪了下来,颤声道:“公子,不是小人隐瞒,公子没问,小人便……”眼前这个面有病色,声音中都透着虚弱的少年,却一次次的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弱小,全无抗衡之力。 “别急,我没怪你,只是去你心病,你给我忠心,我自会给你信任。” “谢公子!”风枞跪趴在地上,继续道:“我王郝布,七年前与匈奴作战,大败而归,乌兰大人趁我王不备,率亲信夜袭王帐,王亲卫死士力战不敌,我王战死,多吉夫人重伤之下,仍力抵数十人,让我带着小王子逃出。后来乌兰大人成了乌丸王,多次追杀,我带着小王子逃到了并州。”风枞直起上身,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令牌,双手奉给绍渊,“此乃我王印信。” 绍渊接过令牌,看了看,递给风枞,“令牌为陨铁所成,无法仿制,有点用处,你自收好,不可示人,免得引来他人觊觎。” 风枞没有接令牌,双手结了个奇怪的印,又伏下身去,虔诚的道:“请主人收下此物!愿长生天护佑您,赐予力量,好运,健康!”说到此处,风枞直起身来,闭着眼睛,仰起头,双手向上托举。 绍渊轻咳了几声,看风枞保持姿势不变,想了会儿,伸出右手,在他的额头,头顶依次交错各拍了三下。 风枞又跪伏了下去,口中念念有词,似在祷告。 绍渊把令牌交给了柳辰,叮嘱让他收好,而柳辰则发呆的看着风枞,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让风枞起来后,绍渊又道:“地图你先收好,出关后,若遇危险,难以决断时,可以给林炜看,除他之外,不得示人!” 风枞将桌上的地图仔细的叠好,用兽皮包裹,贴身收了起来,道:“主人放心,图在人在!” 用性命保了五年的令牌交出后,他觉得从未有的轻松,眼前的少年究竟有何魔力,让他甘愿对着长生天发下誓愿,以命护佑!想不明白,便不多想了,他只是觉得如此的心安,让他想去美美的睡一觉。 这时,柳辰把已化入丸药和灵芝的温水递到了绍渊手上,“少爷,时间到了,快休息吧!” “你回去好好准备,后天一早去找林炜!” 绍渊说完,乖乖的喝了药,上榻去了,身体仍觉无力,希望明天不再如此。 第二十六章 文王初载,天作之合 1,祁远大婚 丙子年,六月初六,宜嫁娶,凉州城内极为热闹,祁家十三公子迎娶都尉将军之女。 祁家乃百年望族,城中小半人与祁家沾亲带故。林家几代在凉州为官,官声甚隆。 新娘的花轿从都尉府抬出时,路两侧便聚集了满满的百姓,祁远一身喜服,骑着骏马,前来迎亲。 一套规定的礼仪完成,祁远带着花轿中的新娘向祁府行进时,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缓缓而行,后面跟着许多看热闹的孩童,抢着喜娘们时不时撒向人群中的喜果和喜钱,场面热闹喜庆,却并无想象中的十里红妆。 花轿之内,林陵双眼含泪,家人叮咛,言犹在耳。 “陵儿,嫁入祁家之后,要恭谨温良,与丈夫好好过日子。为父和你大哥即日出征,万一……你母亲和你二哥就要仰仗你的夫家了……” “小妹,你自己的幸福最重要,和祁少爷好好过日子。大哥只希望小妹一直快快乐乐的!” 五威将不喜父亲,林家如今举步维艰,西征之役变数太大,万一战局不利,父亲必定罪责难逃,所以,才会如此仓促的让自己出嫁吧! 母亲怀抱的温暖似还未褪去,林陵的双手抱着自己的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父亲,母亲,大哥,二哥,陵儿会努力的生活,努力幸福的,你们都要好好的,平安回来……” 都尉府的后宅,随着花轿的离去,热闹的乐声及人声都已退去,家里一下子显得冷清了起来。林信文夫妇端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满目茫然,家中虽只是嫁出了一个女儿,却突然空了许多。 “炜儿,你觉得祁远为人如何?”林夫人突然问道。 “母亲,祁公子一表人才,待人也谦逊有礼,并不一般世家子弟的骄娇二气。小妹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母亲你就不要担心了!”一旁的林烔长的尤肖其父,比其父更高壮几分,“上次王将军带我去狩猎,便是和祁远一起。妹夫武艺平平,一身骑射功夫还在我之上,又与王将军交好。我看将军对他颇为器重,妹妹嫁过去会好的。” 林信文和林炜同时皱了皱眉,对视一眼,林信文道:“烔儿,祁远与王将军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反正挺亲近的,上次狩猎之后,王将军还去了祁府,隐隐听他说,是以故友的身份,应该是在长安认识的吧!你们担心什么呀,妹夫与将军交好,不是好事吗?” “好了,不多说了,我们也该出发了,总要先去招呼来参加婚礼的同僚的。”林信文站起身来,对两个儿子说,又转身面向妻子,“夫人,不要多想了,祁远定是陵儿的好归宿!” 当晚,祁府之中热闹非凡,府外的空地上,燃着许多的灯和火把,照得亮如白昼,上百桌的流水席上坐满了客人,已杯盘交盏,气氛热烈。 “祁家公子与林家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一个喝得微醺的三十多岁的汉子边饮边道。 “就是,就是!”旁边几人附和着,“也只有祁家这种世族大家,才能娶到林小姐这样的女子为妻啊!” …… 正屋内,主桌上的王骏心情极好,属下陆续的前来敬酒,他都喝得很爽快,此时脸上有些发红了。 “祁大人,今日祁远大婚,本将很是高兴,来,我们再喝一杯!” “谢将军,谢将军!“祁度止闻言,欠身饮了满杯。 “老爷,老爷,”一旁的车营轻轻喊了几声,“老爷少喝些吧,当心身体。” “林大人,这杯我敬你,祝明日出征一帆风顺,早日凯旋!” “下官同祝将军!”林信文起身,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谢将军。” 王骏又将空杯端起,一旁的侍女立即将酒杯斟满,王骏站起身来,对着新郎官道:“绍渊敬酒之后怎么不见踪影了?我还要与他秉烛夜谈呢!” 祁远正要回话,车营已对王骏道:“老爷,你喝多了,我们回府吧!”双手边说边已经扶住了王骏的左臂。 王骏似稍惊了一下,放下酒杯,一手扶额,“本将不胜酒力,祁大人,林大人,王某先走了,诸位尽兴!” 言毕,由车营扶着,离开了祁府,一众人拥送到了门外,方才返回。未几,众客人陆续告辞离去。 正屋之中,林信文和祁度止还在交谈,“祁老弟,陵儿便托给祁远了!” 祁远恭敬的道:“请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林陵!” 王骏回到府中,酒意越发的浓了,车营张罗着让阿雄做好了醒酒汤,他只喝了一口,便掷于地下,斥道:“这是什么酒?味道如此之酸,车营,去上些好酒好菜,请绍渊来与我饮酒。” 正跪地清理瓷碗碎片的阿雄听到自己公子之名被提起,心中一惊,两只耳朵竖得更直了,脸上当然未露半分。 车营环顾了一下四周,为难的道:“老爷,天这么晚了,阴公子一贯深居简出,此时相邀,怕是不会来的!” “怎么了,我堂堂一个五威将,还请不动一个布衣不成?去,喊影天过来。”王骏生气的说。 “阿雄,你先出去!”车营对仍跪地清理碎屑的阿雄说。 “车大哥,我再去弄一碗醒酒汤吧,将军这样,会身体不适的。” 车营点了点头,摆手让他出去。阿雄来到了侧屋,因王骏嗜吃小食,故而,卧房之侧也留了个小厨房。他一边弄醒酒汤,一边精神高度集中,捕捉着从正屋传来的声音。 “老爷……此事……影队……不妥……”车营的声音压着,听得不甚分明。 “有何不妥?快去,人不带来就不要回来见我了!”王骏的声音极高。 “老爷……万一……如何是好?” “林信文明日便走,这凉州还有什么让我忌惮的?小小的祁家还能翻天不成!快去。” 等阿雄端着醒酒汤送入时,王骏心情极好的一饮而尽,又道:“去弄几个拿手小菜来,上次你做的那个鲜果奶糕也弄上,今晚有贵客。” 阿雄应声退下,出门时,瞥见车营正与一黑衣人在走廊的另一头低语,随风隐隐传来“祁府,竹园,带回”等零星的字眼。 阿雄忐忑的回到了小厨房,心不在焉的准备着小菜,“公子目前就住在祁府竹园,将军言中又提及公子名字,究竟想干什么?” 此时,突然又传来了王骏的声音,“泠易,泠易,自你故后,竟又让我见到了绍渊……哈哈……他的琴声像极了你……今晚我又可再尝夙愿……” 第2章 再见林炜 2,再见林炜 当日下午,深思熟虑的林炜挤出时间,来到了祁府,苏顺已在门口候着,并没有惊动别的人,把他带进了竹园。 “请少将军稍候片刻,我家公子还在休息。”苏顺礼貌周全的上了茶,之后便安静的侍立一旁。 林炜有些郁闷,自己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时间,居然要在这里等人家睡觉,但想想那天的对话,又只能按下性子来。 还好,他并没有等得太久,三盅茶毕,绍渊进了书房。 可能是才睡醒的缘故,绍渊的气色不错,他缓步走入,襟袍轻扬,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林炜心中忍不住叹了声“好人物”。 “少将军想清楚了?” “你的条件我都同意,不过,我还要再加一个要求。” 绍渊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连弩你可以给我多少?” “你的先锋营,我打算是给你三百把。” 林炜在心里忍不住哀叹了一下,自己亲卫的数量人家都弄得清清楚楚,亏自己还以为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可否再多给我五百把?” “先锋营不需要这么多,有些时候是贵精不贵多的,你五千的先锋营能挑出三百的亲卫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你可以把三百人再精简到一百人,我觉得作用会更大!”绍渊淡淡的说。 林炜忍住要白他一眼的冲动,道:“大军出征后,凉州卫军会有两万留守,他们战力不强,我怕万一。所以想给他们也配上左家的连弩。” 绍渊心中思量,“折叠连弩的优势在于可随身携带,射程又远高于弓箭,不过对于守城,却并没有太大的优势。” 林炜见他沉吟不语,以为生意人担心钱的问题,又道:“留守的都是边军,军需之权在我父亲手里,不会少了你钱的。” 绍渊笑了一下,道:“好,折叠连弩我一起可以给你五百把,另外我再给你一百架利于守城的强弩,你看如何?”他边说边走到书案旁,提笔画了起来。 在林炜惊异的目光下,丝帛上的图案渐渐清晰,作为一个从小厮混于各种武器中的少将军,眼力还是有的,他忍不住又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此物,此物比军中现在使用的……强劲许多!” “大邑左家,阴绍渊!少将军何苦纠结于我是谁,你思量清楚,和我做这笔生意于你是利是害便可,对吗?”绍渊将刚画好的图递给苏顺,道:“烧了。” 林炜肉疼的看着,恨不得去抢过来。 “等你出关后,我让人把三百把连弩交给你,按你的行军路线和速度,你选一个地方,守军的两百把连弩和一百把强弩二十天后送到,你告诉我和谁交接就可以了。” “不用先付点定金啊?” “都尉府和承武堂合作多年,一切按惯例吧!自有你的妹夫去烦。”绍渊半开玩笑的说。 “那就多谢你了!阴公子,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两年来,多有天灾,众生艰难,此次我一路北上,沿途多见凄惶之人,实是不忍他们再历战火之苦。可惜我不过一介草民,无力改变庙堂之策,此次有幸能为军队提供军需,自然想做到最好。” 林炜有些动容,他久在此地,当然更清楚万一西征失利,后果不堪设想:“父亲虽然官至都尉,不过在朝堂中也是人微言轻,听说甄邯大人都因反对西征而被陛下斥责。” “五威将一至,在西征之事上,你父亲居然毫无话语权,少将军被害险些身死,最后也只得不了了之,唉,不知这么多年的都尉将军,他是如何做的!”绍渊毫不避讳的说道。 林炜梗了梗,稍有些脸红“父亲为人耿直,不善勾心斗角,又公私分明,和部属之间私交甚少。” “若逢知人善任的上峰,都尉将军必然是一员猛将,可托生死,可惜,这王骏……所以,连弩之事,我直接找了少将军。”绍渊叹了口气,正视着林炜道:“陛下心有霸业,想再现武帝时的辉煌,可惜现在的国力与当年如何相比?文景二帝休养生息,四海境内风调雨顺,朝中大将比比皆是,这才成就了武帝的一世荣光。现在呢?新帝立国九年了,各州天灾频发,吏治混乱,朝堂之上排除异己,名家大儒纷纷入山,国力衰微至此,北方匈奴虎视眈眈,万一再有外族入侵,民如碳煮啊!” “阴公子慎言!”林炜有点被绍渊的话惊到,等他说完后,方才反应过来,低声道。 平素他并不太关心这些,主要精力都放在训练士兵上,他的先锋营绝对是凉州战力最强的。今天绍渊一席话,对他而言,不亚于当头棒喝,心中忍不住又想问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 “感觉与少将军甚是投缘,不小心说多了,勿怪!”绍渊轻咳了两声,又帮林炜添上茶,自己也喝了两口。 “阴公子胸有丘壑,洞察秋毫,听君一席话,我受益匪浅,不过还是少说为妙,省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林炜真诚的说。 “不知少将军心中最崇拜的将军是谁?”绍渊语风一转,竟好似聊起天来。 林炜本没什么时间多呆,不知怎的,却又想和绍渊多谈谈,当即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是景桓侯霍去病霍将军啦!那是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可惜他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 “未及弱冠便名满天下,古往今来,能有几人!若他能多活几年,如今的疆域怕是要大改的。少将军,我这里有一册传记,你肯定感兴趣。” 绍渊朝苏顺摆了摆手,苏顺从一个木匣内取出一物奉到了绍渊手里,随后退出了房间。 林炜看了看苏顺,总觉得他似曾相识,和绍渊第一次见面时,他便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苏顺,不禁看着苏顺的背影,面现沉思之色。 “少将军看上我的随从了?可惜苏顺跟了我多年,不能割爱啊!”绍渊打趣道。 “阴公子真爱开玩笑,只是觉得他似曾相识而已。”林炜赶紧否认。 绍渊心中了然,临江和苏顺一同训练,行动起卧,身姿气质确实类同,也不在意,将手中之物递给林炜,道:“此册乃录至景桓侯手书,相信少将军会有兴趣。” 随后,也不管林炜的反应,把东西放到了桌上,离开了书房。 “公子怎么出来了?” “让他一个人呆会儿,你守在门口,我过会儿再来。” 绍渊回到自己卧房,有些乏力躺到了自己最爱的软椅上,心中有些无奈,自己的身体到底不如常人,不过是熬了三四天,就精力不济至此,病去如抽丝啊! 绍渊把贴身挂着的玉牌取出把玩,玉内的红色絮状物越来越多,渐渐形成着图案,不过现在都是支离的,看不出是什么来。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吗?我该辅佐的天命之人究竟是谁?在哪里呢?我百般筹谋,识人辩人,算计人心,积蓄力量,究竟有没有意义……”让身边之人觉得一切均在掌握的绍渊,其实也有软弱迷茫的时候。 想多了便感觉有些气闷,用力按压了胸口几下,咳了一阵,方觉得好些。 第3章 筹谋 3,筹谋 等绍渊再回到书房时,其实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林炜却姿势都没有变过,手里捧着的书册,约看了有三分之一。 绍渊咳了两声,他毫无察觉,只得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少将军!” 林炜这才抬起头来,以为绍渊要收回书册,恳求道:“阴公子,再让我看会儿吧!” “今日时间仓促,你也无暇细细琢磨,此册我赠予你,你带回去再细读吧!” 林炜面现狂喜之色,“真的!阴公子不是诓我吧!”之后又觉不妥,狐疑的道:“此书如此珍贵,你为何要给我,你我非亲非故……你,你想让我拿什么交换?” “我要的,少将军怕是给不起!”绍渊声音有些飘忽,神色淡漠。 林炜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让绍渊不高兴了,又道:“阴公子帮我的理由刚才说过了,只是,景桓候手记如此珍贵,我无功受禄,实在是……” “手记是家中长辈收藏,我略略读过,只是我不谙武事,也无法上阵征战,实在不忍明珠蒙尘,这次有幸来凉州,又认识了少将军,所以便复录了下来,少将军若能习得前人精髓,便不负我赠书之深意。” 林炜站起身来,对着绍渊深深的行了一礼:“先生厚义,请受我一礼。” 绍渊并没有避开,只是道:“少将军客气了!” “若你不弃,叫我广安吧!” 绍渊回了一礼,笑道:“既如此,我便不客气了,广安兄!” “绍渊,书中注解可是你所写?” “不怕广安笑话,我自小身体不好,多年被拘于一室之间,除了读书,别无它好,长辈怜我,便给我搜罗了许多书,兵法谋略也读过几本,这次默景桓候手记时,便忍不住写了些自己的想法。” “冠军侯作战天马行空,无迹可寻,每战必胜,而且是大胜,真不知他如何做到的?我刚才看到他十七岁时随舅舅卫青出征漠南之战的手记,第一次参与大战,他怎会那般的无惧果敢!直入敌营,一路狂飙,又胜得那样漂亮,完美!” “他是个天生的战神,在战场上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而自信又来源于对卫青的信任,对自己部下能力的信任,他对自己军队的指挥绝对可以做到如臂使指,非常迅疾。” “河西之战中,与他协同作战的公孙贺因为迷路没有在预定时间到达,冠军侯孤军深入,又是大胜。可实际上,这与帅令是不符的?” “很多时候,结果比过程重要,广安,战时情况瞬息万变,作为一个指挥者,必须有准确的判断,及时调整作战计划,不可拘泥不变。” “绍渊,你看这里,你说‘分而化之,避强趋弱’,这儿你说‘用人所长,无分敌我,求利益最大’,你给我说说具体怎么做!” 绍渊忍不住捏了捏眉心,道:“广安,时间不早了,婚礼晚宴马上开始,你确定还有时间和我慢慢谈?” 林炜看了眼外面,“啊呀,这个时辰了?时间过得太快了,绍渊,我去去就来!”然后珍而重之的把书卷收起,贴身收了起来。 林炜走后,苏顺道:“公子,晚上你还要见他啊!会累着的。” “还有一事,刚才没来得及谈,小顺,给无忧的信笺发了吗?” “柳大哥已经去柳条里了,按时间算,已经发出了。公子头痛吗?再睡会儿吧!”苏顺看绍渊揉捏眉心,担心的问。 “有点事想不明白,所以多想了会,不要紧的,你来帮我捏一下,就不睡了,再过会儿该去主院了。” 喜宴开始后,绍渊敬完酒,待宴席过半,便托病离席了,祁度止见他确实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就安排人送他回了竹园,又怕他没吃饱,安排厨房送了些好消化的饭菜过来。 “少爷,蒙义有急信传至临山居中,无忧不敢擅断,传了过来!”看到绍渊回来,去柳条里传讯回的柳辰禀报道。 绍渊接过密信,迅速看完,眉头紧锁了起来。 “少爷,怎么了?” 绍渊坐到了软椅上,闭着眼睛,脑中思绪飞转,青州临淄的徐乡候、台乡候、平广候均为刘氏宗族,欲密谋反莽,家奴、护院加起来不过五千之数,都不用青州太守出手,临淄令手里的兵便足以平叛,西汉以武立国,刘氏一脉大多雄韬伟略,传承不足十代,子孙怎么如此不济,没有实力,盲目叛乱,岂非螳臂当车,自寻死路,又有多少无辜百姓要受池鱼之殃!思及此处,又觉胸口闷得厉害,忍不住咳了起来。 柳辰赶紧帮着拍背,绍渊稳住气息道:“传信给蒙义,让他速速脱离徐乡候府,免受牵连!然后就隐于当地,见机行事,安全为上!” “是,少爷,你别急,不会有事的。” 绍渊复又放松身体,靠于软椅上,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 “王莽通过刘婴禅让得登大宝,这么多年来,朝堂被王家把持,一门十候,权势滔天,新帝表面上善待刘氏宗族,但是心中必然忌惮,此时出现反叛,新帝会如何处置?又会对目前的大局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 “新帝必然以此为由,清理刘氏宗族,一来集权,二来震慑,三来除隐忧!” …… “不好,文叔还在长安!危矣!” 柳辰只看到绍渊一直凝眉沉思,却突然间脸色大变,陡然坐起,“柳辰,速去传信,让文叔立即离开长安!” 一句话的功夫,他就觉得眼前发黑,额上已一层冷汗。 “是,少爷,我马上过去!”柳辰把绍渊扶着躺下后,立即出了门。 喜宴刚结束,林炜便急匆匆的来到了竹园。 “少将军,我家公子身体不适,让您直接去卧房见他,您呆会儿尽量长话短说,不要让我家公子多劳神!”苏顺把他迎了进去,又小声的拜托道。 进了内室,见到绍渊靠坐于软椅上,果然脸色惨白。 “抱歉,广安。” “你这是怎么了?” “旧疾,无妨,精力有限,就不说无关的话了,继续下午的谈话吧!” 林炜有些不忍,但多少问题又确实亘于心头,不吐不快。 这一谈又是小半个时辰,林炜忍住了继续询问的欲望,“绍渊,你怎么这个时候生病啊!太遗憾了,我以后有机会再来请教!” “广安,相信你自己,他人之经验可以借鉴,却不能抄袭,你回去细读手记,但千万不可被手记固化思维,我刚才所说更是纸上谈兵,只是让你从更多几个角度去看待问题而已!” “绍渊,要不你多制几个锦囊给我,让我有难的时候打开来看。”林炜开玩笑道。 “锦囊我没有,不过,我要给你一个人,是我手下第一高手,最善隐匿追踪,这次西征,让他保护你。” “这如何使得?绍渊给了我手记,这个大恩我已无以回报了,怎能再受恩惠!”林炜连连拒绝,当然,拒绝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你怎么看华仁堂?”绍渊突然问。 “国医圣手,仁心仁术。” “华仁堂乱世行医,以葫芦为记,不求名利,只愿人间多福禄。” “华仁堂自在凉州开堂以来,行事端方,医术精湛,收费合理,活人无数,仲先生更是对我有救命之恩。” “华仁堂以葫芦为记,是我定的,华仁堂的心愿亦是我的心愿!少将军不必担心我给你护卫,是想对你不利。”绍渊声音极淡。 林炜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讷讷的看着绍渊,脸红了起来。 绍渊坐正了身子,正视着林炜,道:“广安,不怪你不信我,是我过于急进了,只是,你明天出征,实在是没有时间慢慢来了!你信华仁堂吗?” “华仁堂济世救人,我自然信它不会害人。” “我是华仁堂的少主,那么你信我了吗?这样吧,什么时候华仁堂有求于你,你也帮华仁堂一下,你就可以不欠我的情了!” “绍渊满心磊落,我却……实在是无颜啊!你不要怪我,我信你!” “磊落”二字在绍渊心里转了个圈,让他微酸了一下,他所做的一切,都对林炜大有助益,却受不起磊落这二字,“明天一早,他会去找你,你让他贴身护卫吧!他叫风枞。广安,我实是有些熬不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绍渊的声音已是低弱非常,林炜听得都难过了起来,匆匆告辞而去。 第二十七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1) 1,夜袭 将军府中,阿雄一边做着小菜,心中却乱的不行,虽然不知道王骏究竟要干啥,但是“公子有危险”这个念头一下子冒了出来。 他迅速的将厨房垃圾清理好,送到了院外,又向车营请示,要不要做一锅飞龙(花尾榛鸡)汤,得到同意后,到关了飞龙的屋子里,趁人不备,放出了一只鸟。 阿雄心中着急的时候,竹园之中一片静谧。绍渊身体不适,早已睡沉,泠易虽然没有去参加婚礼,但好友大婚,他很是高兴,在竹园中和婉茹多喝了几杯。 首先被惊醒是柳辰,他听到院中传来一阵急切的落足之声,轻轻掀开窗,看见一群黑衣人已从院外跃入了竹园。共有十六人,均黑巾蒙面,行动轻盈矫健。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做了几个手势,他们散开分为四队,分别走向四个房间。柳辰未及多想,直扑而出,将人截在了绍渊房间的门口。 黑衣人没想到有人反应如此迅速,队型稍有混乱,但明显训练有素,迅速镇定,向柳辰发起了凌冽的进攻。 柳辰以一敌四,没一会儿,就觉应对吃力,屋内的苏顺于此时掠出屋来,长鞭先至,将围攻柳辰的一名黑衣人卷着甩出,柳辰乘势将另一人一刀砍伤,压力顿减。 另一组黑衣人见状,立即奔了过来,将柳辰和苏顺围住,打斗虽然激烈,但都没发出什么声音来,只有足落地的噗噗声及兵器相交的铿锵之声。 柳辰和苏顺配合顺手,虽面对六人,还是占了上风,黑衣人头领见状,一挥手,另两小队也合围了过来,两人顿觉压力大增,几个回合间,都受了伤。 婉茹、婉婷闻声赶出来时,柳辰两人已呈不支之态,两女一剑一鞭,娇叱一声,加入了战团。 因为饮了不少的酒,泠易被吵醒时,情况已十分危急,两名黑衣人已突破几人的阻拦,冲入绍渊的卧房。 柳辰不顾身后刺向自己的剑锋,飞身跃起,将一手快刀挥到了极致,才堪堪将这两人拦住,背上却添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流不止。 泠易乘人不备,举起手杖对着黑衣人连按了好几下,一股脑的将杖内钢针用完,有四名黑衣人受伤倒地,情况仿佛有了缓解,可柳辰却倚在门边,浑身浴血,已失了再战之力。 又有两人冲入屋内,苏顺的长鞭及身形亦如影随行。 屋里一片漆黑,黑衣人却如同能夜视一般,行动并没有迟疑,只听得极轻的弓弦声响起,走在前面的黑衣人已应声倒地,手中长剑却随之掷出,刺向了立于榻边的绍渊。 “小心!”苏顺急喝一声,目呲欲裂,长鞭急甩而出,卷住了疾飞的剑尖,剑身被扯着当空转了个圈,剑柄仍击在了绍渊的胸口。 绍渊的第二支弩箭因这一击,偏了方向,擦着第二个黑衣人的右肩射到了窗棂之上。 第三箭未及发射,只见黑衣人左手一扬,一股异香将绍渊笼住,只一眨眼的功夫,绍渊已软倒在了榻上。 苏顺闻得香味,身形微晃,再无力阻止黑衣人的动作,只见他快速上前,将晕倒的绍渊扛在肩上,转身便走。苏顺勉力甩出长鞭,被黑衣人轻松击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都发生得非常的迅速,来袭的首领见目标已经得手,口中呼唿一声,训练有素的小队不再缠斗,各自将倒地的同伴负于肩上,跃出了院外。 柳辰挣扎着去追,却连吐了好几口血,倒在了地上。 众人正不知所措,急怒攻心之计,黑衣人离去的方向,突然传来了打斗之声。 泠易率先回过神来,制止了仍挣扎着向院外爬去的柳辰,道:“你别急!” “若少爷不测,我还有何颜面苟活!”柳辰边说,又有鲜血从口中涌出。 “外面有打斗声,我出去看看!”泠易转身奔向院外。 院外,风枞灰巾覆面,以一敌众,竟全不落下风,他左手短刀神出鬼没,右手软剑飘忽无痕,每一照面,都有剑光微闪,带出黑夜人身上的一串鲜血,黑夜之中,宛如杀神。 正此时,大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似也是快速向竹园奔来。 黑衣人首领见情况不妙,知道今晚肯定带不走绍渊,再不离开怕要全军覆没,只得又吹了声口哨,右手一甩,膨出一股白烟,等烟散去,黑衣人已不见踪影。 白烟起时,风枞迅速的飘至绍渊身旁,把他抱了出来,随着接近的脚步声,彦青几人快速的赶了过来。 “不必追击,先看看绍渊!”泠易道。 “泠公子,我去请仲先生过来。”彦青看了绍渊一眼,说完,已消失在了夜色中。 绍渊被带回竹园没多久,天还未大亮,得到消息的祁远匆匆赶来,只看到一院狼藉,满屋伤员。 “怎么会这样?平良,究竟发生了何事?” 泠易只是些皮肉伤,已经处理过了,他的精神仍很好,神色却很凝重,“不知道,可能……可能是王骏派人来干的……” “王骏?你被他发现了?”祁远脸色很难看,“他竟嚣张至此!” “上次,他掳走我那天,在冰湖诗会上饮了许多酒,今日……是否?” 祁远微一沉吟,回想王骏离席时的状态,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当时便有些失态了,还问我绍渊何在,难道……难道,他今天是冲着绍渊来的?可知来袭的是什么人?” “不知,来人均黑巾蒙面,训练有素,开始撤离时,还将死者和伤员都带着,后来我们来了帮手,他们仓促间将两个死者和几个重伤的留下了,我还没来得及问话,几个重伤的都已自尽了。” 祁远听得目瞪口呆,一边的风枞说:“军中死士、暗卫均会如此。等确定主人无事了,我去查探一番。” 祁远还待细问,仲世清到了,跟着他的童子还背了许多药材。 “仲先生,又麻烦你了!”看到天没亮就出现的仲世清,祁远有些疑惑,但作为祁家的主人,还是上前去打招呼。 仲世清没有回话,直接冲到了昏迷不醒的绍渊旁边,诊了半晌,表情才放松了下来,问:“其他人如何了?” “禀先生,柳大哥和苏顺都伤得不轻,您去看看吧!” 第2章 意外 2,意外 在隔壁的房内,被简单地处理好伤口的柳辰,因失血过多,人已昏迷,仲世清又重新给他清理了伤口,抹上了自制的生肌良药,开了个方子去煎药。 看着一旁焦急的众人,仲世清道:“不必担心,柳辰底子好,这次的伤虽看着惨烈,但大都是些皮肉伤,只是失血多了些,无妨,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绍渊如何了?”泠易忍不住问。 “渊儿和苏顺都吸入了一种迷药,怕是要睡几天,此药对身体没有伤害,我倒是觉得对渊儿也不算是坏事,我看他的脉象,最近应该是累得很,好好睡一觉也是好的。泠公子,让我给你把个脉吧。”仲世清突然话风一转,正色道。 泠易稍稍呆了一下,才笑着道,“我这小伤连血都没流几滴,就不用麻烦了。” 仲世清的双眼没有从泠易脸上移开,反而更专注的凝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们好生照顾柳辰,多给他喂些水,待他醒来,告诉他,渊儿没事,让他安心养伤。” 随后,仲世清拉着泠易道:“跟我出来,我有话说。” 来到院里,看祁远还在,泠易道:“人都不要紧,你先去忙吧!哪里能新婚第一天就跑出来?快回去陪新娘子吧!” “平良,我……我叫叔父多派些护卫过来。” “不用了,昨天是事发突然,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的。”泠易未及说话,仲世清已道。 “祁远,你先回去,以后我再和你细说。”泠易向祁远摆了摆手,被仲世清扯着进了书房。 “泠公子,你们刚到凉州时,渊儿便让我找机会给你把个脉,担心你体内留有什么隐患。你身体的复原太过于神奇,总让他忧心。” 泠易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声。 “渊儿一贯多思,又敏慧过人,你自鸟谷归来,种种异象,他一直心存疑窦。你也知道,渊儿自幼患有心疾,你又何必让他时时担心!”仲世清轻声道。 “鸟谷之中,我服了奇果,一身病痛尽消。自此,精力过人,百毒难侵,临山居中,鑫云给我把过脉,确实无恙。” “那个丫头,”说到女儿,仲世清嘴角微翘了下,随即又正色道:“渊儿托我之后,我也细细观察过你,心中大概有数了。泠公子,还是让我诊一诊吧!” 泠易见难以推脱,只得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半晌之后,仲世清收回手,沉吟了片刻,泠易亦没有说话。 “你的状况,你自己清楚吗?” “鸟谷之中,留有前人手札,我大致了解了。” “你打算瞒身边的人到何时?” “绍渊来西域所办之事基本已了,不日便会返家,而我不打算回去了,我会留在凉州,他们都不会知道的。绍渊那儿,还请先生代为隐瞒。” 仲世清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渊儿聪慧,我怕你是瞒不了的。” “其实也是无妨,聚散离合,本是人间常态……绍渊通透,会明白的……他不问,我不说,就顺其自然吧!” 仲世清离开后,泠易制止了风枞欲追踪黑衣人的打算,只说:“大事要紧,不要耽误了绍渊的安排。” 风枞闻言,没有多说,身影几晃,便消失在了微曦的晨光中。 ****** 却说来袭的黑衣人逃离后,回到了将军府,一直在后院等着的车营,被他们的样子吓了一跳。 十六人出去,只回了十人,且个个带伤,更有五人伤势不轻。 “影天,怎么会这样?你们遇到了什么?” “车总管,我有事要向将军禀告。”被称为影天的黑衣人首领道。 “其余人先下去处理伤口,影天,你随我去见将军。” 王骏屋内的餐桌上摆着两壶好酒,六道阿雄新做的点心,颜色诱人,外形精致,清香扑鼻,一旁还架着一家古琴。 王骏半眯着眼,斜靠在太师椅上,口中哼唱着。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他睁开了双眼,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来,不等车营禀报,便道:“快进来,没把人伤着、吓着吧?” 车营推门而入,影天跪倒在地,伏身道:“属下复命,未能完成任务,请将军责罚。” 王骏脸色一沉,浓眉紧锁,道:“什么?”言中杀意凛然。 “老爷,”一边的车营见状,也跪了下来,“非是影队懈怠,此次行动,派了十六人,折了六人,回来的也个个带伤,这阴公子绝非常人。” “竟有此事?”王骏语气放缓,“影天,你细细道来。” “是我对任务的难易程度判断有误,带的是新选入的行动组,想作为训练课程,增加他们的实战能力,所以才会有如此结果。竹园之中,有两大高手,我们用了‘梦中月’,成功将人带出竹园,又遭人围攻,其中一人武艺极高,身手为我平身仅见,我觉得他的武艺还在教官之上,招式狠辣,招招致命。我们只得被迫撤回,还用了刘先生才研究出来了障形烟。”影子说到此处,犹豫的看了看王骏,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话就说!”王骏叱道。 “将军,属下……属下,似乎看到了无双公子。竹园之中,我还与他过了几招。”影天有些犹豫的道。 “什么?”王骏闻言倏地起身,将目光投向了车营,冷峻如电。 刚起身的车营反射性地又跪了下去,“老爷,此事绝无可能!别院之中,刘先生亲自检查的,绝无生理,我带人将他埋入了听霞山中……也许人有相似,泠公子的伤,老爷也是知道的,腿废目盲,怎么可能与影天过招?” 王骏又慢慢落座,“去请刘先生过来,影天,你最近选新人的眼光下降得厉害,是不是安逸太久了?” 在王骏不疾不徐的声音中,影天噤若寒蝉,努力将身子伏低,颤声道:“属下甘愿受罚!” “鞭刑五十,先记下来,下一次任务中戴罪立功,若不行,加倍再罚。”王骏说到此处,稍顿了下,接着道:“你派一个行动组去调查阴绍渊,好好的挑一下,不要什么草包都派出去,丢人现眼的,然后,明日你亲自带人入先锋营王校尉麾下。” 另一屋中,阿雄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幸好公子无恙,也不知是风枞得了消息还是柳条里反应迅速……这留下来监视的人,也要除掉才好啊!” ****** 长安城中,甄家府邸,闺阁厢房,解忧手执狼毫,边写边念念有词。 “这样看来,当年在司隶街头害得公子嬷嬷身死的贵人只可能是贵义候夫人和宫中的王美人,当时那个时段,从司隶到长安成亲的人我已经都查了一遍,其中姓王的便只有这两家,这半年来,我刻意交好贵义候夫人,她家教甚严,平素谨小慎微,极为自律,实在是不像当街纵仆行凶之人,而宫中的王美人,据传恃宠而骄,一贯嚣张跋扈……我该如何为公子来报此仇呢?” …… 狼毫在丝帛上留下了许多杂乱无章的线条,而解忧犹疑的目光渐渐坚定,小姑娘暗暗的下了个决心,“公子,在我人生中最冰冷绝望的时候,是你带给我温暖,教我做人,教我弹琴,还给了我一个家,让我知道了快乐是什么……希望是什么……又赐予了我解忧之名……公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解忧的……我只愿你眉间长舒,安康平顺!” 第二十八章 肃肃宵征,夙夜在公(1) 1,出征 当日,西征大军按期开拔,慷慨激昂的鼓乐声中,王骏金盔盛酒,为将士们壮行。 校场之上,大军分为十几路,列队齐整,队伍几望不到尾,最后,全军将士齐声喊出的那一声“诺”,气势如虹,声可震天,余音悠悠。 其实今日出征的只有林炜的先锋营,先锋营原有将士5000人,王骏又从自己麾下拨了1000人过去。 出征仪式之后,各将仍带兵回营,继续训练,时刻准备接帅令出发。 王骏一身铠甲,回到了将军府中,刚入书房,一黑衣人单膝跪地道:“报将军,影玄复命!” 王骏麾下有八队亲卫,由八名心腹统领,此八人为王家家奴,自小由王家抚养长大,只忠于王骏,均赐姓为“影”,名字分别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每队又分为八个行动小组,每组八人,行动中配合默契。上次去竹园的便是影天队队长亲自带的行动组,却没想到遭遇了从未有过的惨败。 在王骏还未抵凉州时,影玄便受命带队先行出关,深入西域各部,至今方回。 王骏示意影玄起来回话。 “禀将军,西域各部情况与林信文所说相差不大,戎卢部确是对王命不满,说是皇帝当时封的是戎卢王,答应过代代相传,为什么新莽朝要给他们削王封侯。戎卢部占据着西南这片水草最丰茂的牧场,战力不弱,周边有十几个小部落,依附戎卢生存。” “它旁边的且末国如何?” “据我探知,且末候已经受命,并无异议。” “可有猫腻?” “且末候年已六十,雄心不再,想来应是心惧我朝威仪,甘心受命,他有几个儿子,并没有特别出色的,大多是安于现状,耽于享乐之人。我在西域留了六十人,分散于各部,将军放心,若有变故,我们自然知晓。” “此次陛下收到都护府的密报,说是焉耆国有投匈奴之念,你可查到些什么?林信文也说,最北边与匈奴接壤的几个小部落也一直和匈奴往来甚密,两头讨便宜。” “最北边的几个部落自前朝便是如此,他们日常生活对匈奴依赖较多,确实难以断绝,这几个部落对西域大局并无影响。焉耆是我亲自去的,焉耆候的第五个弟弟,娶的是匈奴女人,确实有过依附匈奴之心,都护府李将军查知后立即密报给了陛下。” “陛下果决,立即决定征西,所以才有了我这个五威将啊!” “是,将军之名早已传遍西域,焉耆为表忠心,已经将其五弟斩于军前了。”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 “将军出关当日。” “焉耆候人老成精,真是见风使舵啊!” “好,先下去休息,此次西征,你跟着中军。” 影玄退下后,车营进来道:“老爷,影天传回消息,您派到先锋营带队的王校尉已经被林炜软禁,他应该是想统掌先锋营的指挥权。” “林炜倒是比他父亲果断些,我有些小看他了,不过,这样才有意思。”王骏笑了两声,“无妨,让影天先不要妄动,再看看吧!” “是,影天带了两个行动组过去,指挥权本来也不在王校尉手里,将军英明!” “此次出征,让林烔跟着我,你多注意他。” “老爷不是答应林都尉让他随端偏将驻守凉州卫的嘛!” “我答应了吗?”王骏抬了下眉,笑着说:“林信文这样提议时,我只是不曾反对罢了,林炜胆敢软禁我的校尉,我当然要把林烔带在身边了,你下去吧,通知诸将申时初进帐议事!” ****** 祁府的新房之内,美丽的新娘独自一人坐于梳妆台前,眼睛却盯着窗外,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时有珠泪沿着白皙光洁的脸颊滑过。 祁远自竹园回屋时,看到的便是这个画面。正要开口,自己的新娘却似被自己的开门声惊醒过来,立即起身,忙着拭去眼泪,欠身行礼道:“夫君。” 祁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见她落泪,安慰道:“你别伤心,我是有事出去的,不是对你有所不满。” 林陵仰起脸,眼角仍挂着未拭净的泪珠,小心翼翼的说:“夫君,妾不是因此落泪,只是思及父兄今日出征,前途未卜,这才……” “林陵,”祁远走近了她,牵起了她的手,“你我既已结发,便是一体。不要对我这般疏远恭敬。” “夫君……” “叫我祁远,或者叫阿远吧,走,我带你去送岳父大人出征。” 林陵惊喜的道:“真的吗!可是……可是,今日我们是要去向长辈行礼的……” “没事,回来后再去请安,叔父不会责怪的。” 不一会儿,林陵换上了一身劲装,和祁远一起在微曦的晨光中策马而去,两匹骏马齐头并进,两个年轻的身影是那般的和谐俊美。 “爹爹、娘亲,陵儿一定会幸福的!爹爹、兄长,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 昏睡的第三日,绍渊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努力抬起眼皮,还未及看清,便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公子醒了!”一时却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渊儿,感觉如何?”随着仲世清关切的声音,绍渊终于清晰的视线中,出现的是岳父大人的脸。 “爹爹,又让你担心了。” “醒了就好,先喝些参汤!” 昏睡几日,未曾进食,绍渊只觉浑身无一丝力气,见柳辰没在身边,突然想起了那惊险的一夜,焦急道:“柳辰呢?” “柳大哥是皮肉伤,已经可以起身了,大家都没什么事,公子不要担心,快喝参汤吧!这个是林少将军让人送过来的,仲先生说这个参有四五百年了,公子喝了就有力气了。” 服了参汤,又用了些菜粥,绍渊的精神恢复得很快,大家都放下心来,仲世清也就安心的回了华仁堂。 唯一可以管住绍渊的仲世清离开后,绍渊便再躺不住了,细细问了那天之后发生的事情,以及几天的消息往来。 “公子,那天幸好风枞得阿雄传言,及时赶到,不然……我们在公子身边,却保护不了公子。”苏顺有些后怕的说。 “也是我大意了,实是没想到,王骏竟大胆至此,公然掳人。平良大哥没事吧?” “少爷,还是我们太弱了,”柳辰恢复力惊人,此时虽还躺着,但精神极好,“如果我和小顺有风枞的身手,当日便可保少爷无恙,泠易公子担心王骏派人再来探查,和婉茹她们都住到柳条里去了。” “阿雄如何了?” “王骏出关,定会带他,公子昏睡当晚,阿雄就传来消息,说王骏派人在查您,让我们小心提防!泠公子把最好的隼鸟都给了阿雄,那王骏嗜吃,会随军带着‘飞龙’,刚好可以让隼鸟藏身。” “王骏极为聪明,让阿雄多加小心。王骏留下探查我的人,你们先别动他,我看看可不可以让他们发挥些作用。” 苏顺取出一封信来,递给绍渊,“这是林少将军放在人参的礼盒里一起送来的。” 信内,林炜写了先锋营接收三百把折叠连弩的时间和地点,又再次表达了感谢之情,并希望绍渊保重身体,有机会还可以深谈,信中说:“绍渊,两次见面让我获益良多,西征之役,于我朝而言,牵一发动全局……今日我已出征,直面内心之后,我知道,我既不是为王将军所言‘彰我朝威仪’去战,也不是为累积军功封侯拜将去战,不过是如君所言,不愿外族破关,百姓受苦,希望人间多福禄……君胸有丘壑,腹有大才,多病之躯仍兼爱世人,悯惜众生……惟愿君身体安康,待我凯旋,天下平顺,与君再叙!” 读信之后,绍渊沉默了好久,叹了口气道:“林炜比我真诚许多,百年人参我愧受,磊落二字我更是愧受!” “少爷不必如此,你已经为林炜做了很多了。” “几次相交,我处处算计,卖他连弩是为了给我们的兵器作坊打开销路,赠他传记,是为了获得他的信任,派风枞过去,更是为了以后乌丸的事做准备,唉,让我再助他一把吧!”绍渊苦笑了一下,道:“林炜曾开玩笑让我给他置几个锦囊,看来确实要这样做了。苏顺,准备一下,今晚我们去黑石岗,让彦青今天不要过来了,我明天去柳条里见他。” 第2章 观星 “小顺,派人去华仁堂说一声,我要出去玩几天,让爹爹不必担心。” 得了指令,苏顺自去安排,柳辰不明白的问:“少爷这是要做什么?黑石岗有什么好玩的?真想出去,就再过几天,等我的伤再好些,让我陪着少爷一起去嘛!” 绍渊拍了拍柳辰的肩,说:“你好好在竹园休养,再过几天我们便要回临山居了,今天让苏顺带人陪我去就可以了。” 绍渊让人准备了热水,回屋焚香沐浴,心中暗暗庆幸,这几日昏睡,醒来后也只食了参汤和菜粥,斋戒三日可以省了。 自晓得皇帝准备向西域用兵以来,绍渊观天象卜算过两次,但卦相都不分明,只大概可知西征结果不大好,到了凉州后,身体状况一直不是太好,就没有卜算,现在,大军已经陆续出关,自己也要离开凉州,是该再算一次了。 午睡之后,绍渊自觉精神饱满,取了琴来,一曲清平乐于指间流出,让人心境愈见平和。 申末酉初(17.00),苏顺驾车,载着绍渊一路向东,直奔黑石岗。 黑石岗,顾名思义是由整块整块的大黑石组成的一座小山。山高约200米,山顶上天然形成一个大平台,约30米见方,山虽不高,但因不长树木,立于山顶之时,视野开阔,此处极宜观星,真正是“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苏顺带人将所需之物搬至山顶,不一会儿,一个简易的无墙无顶书房已搭了出来,笔墨齐备,裁得齐整的布帛,算筹等也都安置在桌上。 “小顺,你带他们都到下面去等,两个时辰后再上来,到时候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惊慌,把我带到柳条里去。” 黑夜已经降临,天空特别的干净,满天闪烁的星星如同是缀在最好的深蓝色丝绒上的宝石,感觉伸手可得,今天的月亮是个完美的半圆,皎洁温柔,周围的光晕如同在呼吸一般,一涨一消。 绍渊仰靠在椅子上,目光从东侧的天空开始,慢慢向西偏移,时不时的记录着什么,这一看便看了有一个时辰,四张布帛上已经写满了奇特的符号。 观星结束,绍渊觉得精力消耗极大,闭目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取过算筹,开始计数。 第一轮计数结束,绍渊困惑不解,一直隐晦难觅的紫薇星辉,今日竟然发现了四处之多,分别对应着徐州、荆州、司隶三地,司隶有两处,星辉暗沉的应该是指王莽,另一个极小,但色泽纯粹,其余两处亦看得分明。 突然新出现三处紫薇星辉,究竟何意? 哪处是真?哪处是伪?如何辨别? 绍渊无力的叹了口气,记录了下来,开始了第二轮的计算――西域之战的吉凶! 双目微闭,十指运算飞快,布帛上的图案渐渐明晰,分明就是西域各部的分布图,计算到最后,绍渊的手指动作之快,已只余残影,这样极速的计算,极费脑力,他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竟将颈口的衣领氲湿。到了最后,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无数的人被长箭穿体而过,陈尸荒漠,无声的嚎叫似乎将他笼在其间,无处可逃…… 心中突然一阵绞痛,绍渊忍不住闷哼一声,手上的算筹落了满地,一串压抑不住的咳嗽让他不由得趴在了桌上,右手紧紧的抵着胸口,等咳嗽止住,他依旧伏于桌上,没有坐正,似已入睡。 两个时辰一到,苏顺按时上了山顶,看到绍渊趴着不动,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公子,时间到了,我们下山吧!” 手下之人却因这一推,顺势倒在了地上,借着皎洁的月光,苏顺这才发现,绍渊的唇上和胸口衣服上沾着鲜血,人倒下后,又有鲜血从口中流出,细细的一道,从嘴角划过脸颊隐入乌发内。 “公子,公子……”心中不由害怕起来,自己在公子身边两年,他虽然时常生病,但是,这可是吐血啊,苏顺抱起绍渊,忍不住带着哭腔道:“公子,你醒醒……” “小顺,带我回柳条里,把这里的东西都带回去。不要怕,我睡会儿……”在苏顺的摇晃中,绍渊声音微弱的说。 苏顺这时才明白开始的时候公子交代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的意义。 回程的路上,绍渊一直未醒,昏睡中还咳了好几次,但已不再吐血,苏顺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忍住了没有去华仁堂找仲世清。 ****** 长安,邓禹回家后并没有再多修养,次日便回了太学,第一件事便是要改学兵法。 他原本是拜在太学院博士杨雄门下学习《尚书》,杨雄喜欢他的聪慧率真,对他寄予了厚望,邓禹此次却特别的坚决,不顾腿伤未愈,跪在门口求了半天。 刘秀不忍邓禹受苦,偷偷的通知了王安,两人又在旁帮着劝了好久,杨雄这才松了口。 刘秀赶紧把邓禹扶回太学寝室内,责怪道:“你也太任性了,腿怎么样了?我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没事的,放心啦!” “怎么突然想学兵法了?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呢,以前你不是很喜欢《尚书》吗?” “叔叔,我原来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父亲让我来太学,我便来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这次去临山居,表哥和我谈过好多次,我想我知道自己是想要怎样的人生了。”邓禹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是他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亮,“鲲自傲游于大海,鹏自翱翔于九天,我也不要做困于庭院内的庸碌之人,叔叔,你知道冠军侯吗?恣意潇洒,任性飞扬,行止由心,虽然他只活了短短二十几个春秋,但他的人生不是比大多数人都精彩绚烂吗?” 刘秀看着邓禹神采飞扬的脸,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小邓禹长大了,既有了目标,放心去追吧!我支持你。不过,教授兵法的可是大树将军冯异哦!我听说他特别严格,到时候被训得狠了,不许退缩,不许哭鼻子啊!”说到最后,已经是半开玩笑了。 第3章 风起云涌 第二日中午,绍渊在柳条里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与以往卜卦的反噬不同,他这次没有发烧,心里便有些高兴。师傅说过,反噬的症状会随着自己能力的增强而逐年减轻,此次没有反噬,是不是也说明自己又成长了。 “绍渊,觉得如何了?”泠易一直在边上守着,看到他坐起,关心的问道。 “大哥,我这次没有发热,是个好现象呢!” “绍渊,还是让仲先生来一趟吧!”泠易拿出一块沾血的丝帕,递给绍渊“这是你昨天吐的,绍渊,你……” 昏睡前满眼的血红色和哀嚎声又突然出现,绍渊只觉心口又是一阵绞痛,脸色陡然转白。 “苏顺,快去华仁堂!”泠易对门外喊道。 绍渊抓住泠易的手,制止道:“大哥,不要,没有大碍,我还有点事,等我办好了再去!爹爹来了,就不许我管了。” 见绍渊神色坚决,泠易无奈听从。 苏顺昨日自黑石岗带回的东西都整齐的摆放着,绍渊将写满各种符号和文字的布帛一一打开,开始整理。 紫薇星辉所示方位过于空泛,其实意义并不大,得到司隶,徐州,荆州这三个地名,只是可以着手安排些人过去有针对性的打探消息。 给无忧的信比较好写,绍渊将紫薇星辉所对应的位置尽量的推算得更具体,把大致范围告诉了无忧,让他安排人过去,荆州的位置挺巧,居然就在南阳郡附近,绍渊的家乡。 西域之战的卦相,却是非常惨烈,绍渊不得不又去面对那漫天的血色。 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此局的关键之处在哪里? …… 脑中飞转起来,卦相中血色最浓郁之处,对应西域所示方位应该是西域都护府附近,本应是朝廷掌控最有力的范围,难道会有什么变故吗? 叛变? 伏击? …… 卦相太虚,信息太少,实难决断! “让彦青进来!” 彦青之前在关外呆了有两个多月,出了玉门关,经白龙堆,山国,焉耆,到达龟兹,然后再原路返回,西域都护府就设在焉耆附近。 绍渊又让彦青把两个月的所见所闻详述一遍,捕捉着有用的信息。 待他把准备交给风枞的几封信写好时,天色已晚,“彦青,明天你带人去送连弩时,把这些交给风枞,再告诉他,王骏还有三十的亲卫藏在先锋营中,让他替林炜找出来,领头的人,风枞在竹园外和他交过手。” 彦青分别将给无忧和风枞的信笺收好,看了看绍渊的脸色,担心的说:“公子可是乏了?我让人把晚膳送进来!” “好,你先把无忧的信传出去,再将近几日收到的消息整理好,拿来给我,让苏顺进来吧。” 晚饭之后,绍渊撑了两回桌子,竟已无力站起,整个身子仿佛被抽空,心中哀叹一声,又要被爹爹骂了,只得无奈的道:“小顺,扶我过去!” “长安可有消息传回?”躺在榻上后,绍渊并无睡意,他此刻的身体和精神仿佛是两个极端,身体极度疲乏,精神分外清明,心中牵挂刘秀,难免又思虑起来。 徐乡候反莽的消息不知有没有传出? 长安会如何处置此事? 其余的刘氏宗族会不会受到牵连? …… “昨日确实收到一封长安传书。”苏顺犹豫的说。 绍渊心急,想要坐正些,身体却并不听话,只得复放松下来。 “公子莫急,不是刘公子的消息,是解忧的。”苏顺赶紧回话。 “上次传信说,新帝又开始甄选美人入宫。昨日我们才知,解忧也入了宫,颇受恩宠……” “怎么可能?解忧才多大啊!不是说甄大人夫妇对她颇为爱重,怎么舍的……这甄邯,真是该死,竟然拿女儿去换前程?”绍渊气极,不等苏顺说完,打断了他,可才说了几句,便喘息了起来,喉中又隐隐有铁锈味。 “公子别急,”苏顺将绍渊扶起些,边给他顺气,边说:“是解忧执意入宫的,甄大人差点气得和她断绝关系,也没有拦住。” 绍渊调整着自己的心绪,喘息渐止,又静躺了一会儿,等气力恢复,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我不要紧。” “解忧查到,在平安堂门口使林嬷嬷身死的贵人是宫里的王美人,她觉得只有入宫才能报仇,故而在新帝大选美人时,瞒着家人成功入宫,等甄大人知道时,已经来不及了。按时间来算,她入宫已有四个月,颇受王莽恩宠,无忧也是才知道此事。” 绍渊闭上了眼睛,脸现悲悯之色:“嬷嬷,嬷嬷……解忧还是个孩子啊……那王莽,已是垂暮之年……”一滴泪顺着绍渊的眼角滑出,脑中浮现出解忧微黑的俏脸,脸上似乎永远带着害羞的微笑,这个自强院里唯一的小姑娘,一直默默的给旁人带来温暖,“解忧……解忧,我予你解忧之名,哪里是让你这样为我解忧啊!” “公子!”苏顺担心的喊了声。 绍渊睁开了双眼,眼中深潭微漾,没有说话,只轻轻地笑了笑,可笑容中满是无奈悲凉,他示意苏顺继续说。 “蒙义已顺利脱了徐乡候府,青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新帝对刘氏宗族一直心存忌惮,想是会有防备的,不过没有确凿证据前应不会随意处置。我们给刘公子的传信,按时间算,应该已到长安阴家店铺,此时安排刘公子离开长安,时间还是很宽裕的。三天前收到了临山居的消息,家里一切都好。” “此间事了,我们便回去。” 当晚,泠易还是让人把仲世清请了过来,绍渊睡得极沉,几乎可以算是昏迷,推拿行针都没有让他醒来,仲世清初时极怒,可到了最后也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 “体内空乏,气血两虚,慢慢调养吧!” 绍渊一直在柳条里住了有十天,浑身乏力的症状才消解,这段时间,大军已陆续出关,还并无交战的消息传来。和先锋营的连弩交割顺利完成,林炜在风枞和临江的帮助下,将影天秘密击杀,除去了王骏派入的亲卫队,顺利将先锋营将士全部收入麾下,又重新进行了编队,王骏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行动。 柳辰身体康复,深觉自己武力值太低,每日辛苦练习,当然一时之间也并无进步。 柳辰以大邑左家之名,通过随风,和驼帮二当家的见过几次,希望可以和驼帮合作,与西域通商,再从大月氏带回特有的金沙等物,基本谈成,之后的细节在合作过程中再慢慢商谈。 绍渊本打算将彦青留在凉州,具体负责此处诸事,但泠易说服了绍渊,由他留下。 “我观你布局,凉州应是重要一环,此处地域宽阔,通讯尤为艰难,我留在此处,将讯队组建好再回去,而你,家里还需调度,不可在外过久,先行回临山居吧!” “大哥,”绍渊思虑再三,方道:“王骏之仇,我不曾忘,想必大哥更是刻骨铭心,但是,他是此次西征的主帅,若突遇不测,我担心局势难以把控,万一因此导致外族入侵,你我将成千古罪人,所以……” “绍渊不必忧虑,此中轻重我自然清楚,决不会以私仇妨害大局。你对林炜的期待,你对华仁堂的期待,你对驼帮以及此地豪强的期待,我都明白,若能帮得你,我也不算白活一场,也不枉上天给我凰之子的异能。” 看着泠易微笑的脸,绍渊突然觉得他竟是那般的虚无,明明就在眼前,却似乎抓之不住,他忍不住紧紧握住泠易的小臂,“大哥放心,此战王骏凶多吉少,若他战死,我必让他死后亦身败名裂,全无荣光,若他侥幸不死,我定让他的恶行大白于天下,不得善终!此事我早已布局。” “好,大哥信你!” “你多久可返?” “此地局势瞬息万变,绍渊要我如何回答?” “为何我觉得与大哥再难相见?” “缘来即聚,何必挂怀,绍渊通透易理,当知无须强求。”泠易有些心酸,他心中自然明白绍渊话中之意,却又故意道:“绍渊年未弱冠,我亦未及而立,你此时虽常遭病痛,但只要好生修养,少些思虑,相信必然人生路长,怎会无再见之日!” “好,大哥保重,此处之事就拜托大哥了!彦青聪慧,可托大事,我让他留下来帮你。” 第二十九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1,欲望 从凉州出来后,绍渊一行并未回河南郡,而是向蜀郡的大邑而去。 柳辰也和绍渊一起坐在了祁家赠送的豪华马车内,随行的人除了原先跟着的外,又加了十二个精挑细选的护卫,均武艺不俗。 竹园一夜,柳辰觉得保护少爷的力量还是太过薄弱,又挑了这些人进行特训,自此,苏顺带着这支队伍,与绍渊一生相随,未须臾分离。 马车内的一角,摆着一个纯铁的链球,链长约二丈,有小孩手臂粗细,一头是可以把握的铁环,另一头连着一个约成人头颅大小的实心铁球。 绍渊看着,用惊讶的语气问:“这就是彦青从乌丸带回来的多吉夫人的兵器?前乌丸王郝布最宠爱的夫人,风泽的母亲用的竟然是这般厉害的重武器?” “多吉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弱质女流!传闻她高挑健美,碧瞳深目,自小便力大无穷,被族人誉为神女,就是现在在乌丸内部,仍有多人自愿祭奠多吉夫人,连乌丸王乌兰都毫无办法。这个兵器便是由一个仰慕多吉夫人的侍卫收藏的,彦青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带回来的,说是想把这个送给风泽。” “柳辰,这个链球你试过吗?你可耍得动?” “试过,此器改自于流星锤,只是比一般的重了许多,整体重量超二石(240斤),我可以提起,但挥之不动。”柳辰双手用力,将铁球提起。 “看来风泽继承了他母亲的天赋,听师傅说,这孩子力气特别大,过段时间我们回一趟子规山,我要去看看风泽。” “乌丸国崇尚力量,多吉夫人原是郝布手下第一猛将,每每征战,身先士卒,所向披靡,在乌丸国中堪称传奇。听说我这样的,她一次可以打十个!” “如此人物,真是可惜了!”绍渊双手试着提了提铁链,只不过提起了约三分之一的链子,便没了力气。 “郝布有十多位夫人,最宠爱的就是多吉夫人,七年前,如果不是因为她生了风泽,没有参与乌丸和匈奴之战,郝布也不会大败而回,又被乌兰趁虚而入。听说那一次和乌兰对战特别惨烈,当时风泽还小,多吉夫人为了给风枞逃离赢得时间,以一人之力,用此流星锤,杀了乌兰近五十高手,最后力竭而亡。” “乌丸夹在我朝与匈奴之间,汉家天下时,皇帝一直对乌丸持怀柔政策,把他当作我朝与匈奴之间的一个屏障,他们向匈奴岁贡,日子也能过得去。不过,王莽掌权后,觉得对乌丸的国政有损我大国威仪,”绍渊嘲讽的笑了下,接着道:“于是陈兵边境,不许乌丸对匈奴岁贡,这才导致了七年前匈奴与乌丸之间的战争,郝布战败,给了一直对王位虎视眈眈的乌兰可趁之机,除了风泽,郝布十多个儿子均被诛杀。”说道此处,绍渊长叹一声,“柳辰,你说,权势究竟是什么?那么多人舍生忘死的去争夺,从古至今,历史的长河中掩埋着无以计数的累累白骨。乌兰称王后,将乌丸全族向东北方向迁徙了一百多里,避开了我朝和匈奴的夹击,这个王做得也是不易!” “少爷这次派彦青过去,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到的乌丸,其实乌丸大多数人很是热情好客,彦青带过去的盐巴和匕首很受欢迎。” “彦青把多吉夫人的兵器带回来是对的。”绍渊又叹了口气道:“可怜的风泽,注定是无法安居山内,安逸一生。他出生时,他的父母便对他寄予了太多的期望。他们给他起的小名叫狼牙儿,狼在乌丸乃是神兽,只是后来,还没来得及给他起大名,便……风泽幼遭巨变,却身负神力,又有陨铁印信,加之国内必然还有许多如风枞般忠于他父母的人,所以他注定无法逃离他轰烈一生的命运。” …… 大暑节气,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绍渊他们昼伏夜行,一路还算太平,凉州到大邑,约十天行程。 ****** 新野一偏僻宅院内,一老一少两名妇人正在浣衣。 “心竹,村里张大娘的腹痛之症好了许多,今儿给了我几双鞋垫子,说要好好谢谢你呢。”老妇手上劳作未停,笑着说。 “沈婶子,她们也太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许心竹被送至别院,已有七年,可能是夙愿得偿,她被罚之后一直心境平和,极守规矩,与别院里看守她的阴家家仆处得如同亲人一般,时不时的还为庄子里的佃农们看个病。 许心竹当年对待绍渊的狠绝给邓君娘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这些年来经常派三叶过来查看,得知她一直循规蹈矩,也渐渐放下心来。原来是不许许心竹离开宅子,后来,慢慢的允许她在庄子里走动。许心竹甚守规矩,一般并不出门,负责看守她的沈嬷嬷常和她说个体己的话。 “心竹,这几天有人在庄子里打听你,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我在这里都七年了,谁会来找我啊?”许心竹微微蹙眉,她的皮肤仍很白,只是眼角眉间长了细纹。 “夫人现在也不限制你出门,我下午带你偷偷去看看是什么人找你,省得他们乱打听,万一让人误会,反而不好。” 午饭是一碗粥,一个面饼,一碟小菜,自来了之后,她一直茹素,为自己赎罪。 午餐之后,又在三清上人像前,跪祷了一个时辰,为绍湛祈福。 随后,沈嬷嬷带着她到了院侧的小门处,通过门缝指着院外的一个青年道:“就是他,今天又来了,你看看,可认识?” “文弟……”许心竹呆在当场,喃喃的道。 又过了好一会儿,许心竹抓住沈嬷嬷的手,道:“婶子,这是我的堂弟,我到爷家里做丫鬟时,他不过七岁,十三年了,我十三年没有见过家人了,婶子,让我见见他吧!” 沈嬷嬷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许心竹含泪的眼睛,道:“好的,我去带他进来,就在院子里见见吧!” 许心竹理了理衣服,又整了整头发,坐在院子的石桌前,眼睛却望向门口。 不一会儿,许心文脸带疑惑的跟着沈嬷嬷进了院来,许心竹站起身来,忍不住的向前迎了几步,又在相距约十米处停住脚步,眼中含满了泪水。 “心竹姐姐……你真的是心竹姐姐……”青年犹豫着,又惊喜的开口道。 许心竹抿着唇,抑制着哽咽声,不住点头,泪水划过面颊,又呢喃了一句:“文弟,你怎么会来找我?” “姐姐,我才知道你还活着!”许心文几大步上前,拉住了许心竹的手,“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 “父亲病逝后,伯父要把我嫁给药商董老爷做小妾,他那时候都五十多岁了,我害怕……” “这个我记得,这还是我偷听到父亲对人家的许诺,偷偷告诉你的。” “我后来就到阴家做了丫鬟,后来给阴三爷做了妾……文弟,我终究没有逃过做妾的命运。” “你跑了之后,董老爷很生气,停供了好久的药材,父亲不敢对阴家如何,只得在家生闷气,不许我们再提起你,之后就听说你去世了!”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想起找我的?” “去年,我去学堂接大哥的儿子时,看到了一个孩子,他长着和你我一般的眼睛……他是阴家七公子!”许新文说到此处,双眼盯着姐姐的脸。 “我的湛儿!”许心竹突然珠泪滚滚,用力抓住了新文的手,“他好吗?” “姐姐,他真的是你的儿子?你既然为阴家生下了儿子,为什么会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 许心竹摇了摇头,又道:“不说这个,文弟,告诉我,湛儿他好吗?他多高了,长得怎么样?快不快乐?” “姐姐,看到那个孩子后,我细细查过,他的嫡母待他极好,一直有名儒善加教导……只是,姐姐,他根本不知道有你……你十月怀胎……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是我对不起湛儿……现在这样都是我的罪孽,是我该受的……” 许心文聊了好久才离开,还给她画了一张阴绍湛的整身画像,看着画中除了眼睛和自己相仿外,几乎和阴祥书如出一辙的脸庞,许心竹五味杂陈,连续几晚都失眠。 人心甚是奇怪,她原本平和的心境却再难安逸。她希望知道儿子更多的消息,她希望能见见他,希望可以抱抱他,希望可以陪着他,参与他的成长,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善养堂内,时任家主的是许心全,前家主故去后,善养堂在他的经营下每况愈下,两个月前,一个病人吃了善养堂的药之后,竟然一命呜呼了,苦主报了官,经查,是贪图便宜进了假药材导致的,善养堂不仅赔了好多钱,而且生意一落千丈。 年四十有余,表情有些阴鸷的许心全看着刚回来的许心文道:“情况如何?” “她承认阴家四子是她亲生,不过,不肯说自己为何被禁足别院。” “下次想办法把那个孩子带过去给她看看,这个女人当年小小年纪就敢自卖自身去阴家避祸,我不信她看到儿子还会甘于在那个地方等死。阴家那边,再想办法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她给弄回来,她的儿子可是阴家三房的嫡子,哼哼,我们可是阴家公子的舅家,这些年来,阴家是越发富贵了,听说,那个华仁堂和阴家还有点关系呢!到时候只要我们认下这门亲,还怕善养堂生意不好吗?” “兄长,心竹姐姐已经很可怜了,我们可不能……” “妇人之仁,你放心好了,把她弄回阴家,对她难道不是好事吗?你记住了,在她面前,不要瞎说话,你就是因为小时候的情谊所以要帮她的,之前不找她是因为父亲不许,父亲走了后,你才敢去找她,明白了?”徐心全警告的瞪了一眼弟弟。 第2章 叛乱 长安,阴家商铺后院,一只鸟儿歪斜着从半空跌落下来,左侧翅膀上羽毛脱落,还有一个被撕咬过的伤口,可能是在途中遭遇了猛禽。鸟儿嘶哑的鸣叫着,跌跌撞撞的向一间房舍扑棱过去。 房门打开,一个小厮口里一边嘀咕着“我好像听到传讯鸟的声音了”,一边仰头看着天空,却并无所得。 又有鸣叫声传来,小厮循声望去,“啊呀,怎么受伤了?”随即他小心翼翼的把鸟儿托于掌心。 鸟儿闻得来人身上熟悉的气味,安静了下来。 小厮叫书泰,亦是自强院第一批出谷的孩子之一。他把鸟儿安置好,取出了其所带讯息。 “宫中恐有变,安排文叔速离长安!柳,六月初六。”日期之后,还有一个表示急件的印记, “初六?怎会此时才到?急件应于三日之内收到!今日已是七月了!是否还来得及?” 书泰心中焦急,公子一般不用急件传讯,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他不及多想,到了前屋和掌柜的交代了一声,便向太学而去。 香米生意稳定后,刘秀平素居于太学,无事并不到阴家商铺,当时也只是为了不耽误学业,没想到,这一习惯倒是使阴家商铺免去了一场劫难。 书泰赶到太学时,却被告知刘秀跟着先生外出实战历练去了。 “这位小先生,刘公子学的尚书,可知是去哪里实战历练了?家里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找他,还请小先生告知。”书泰客气的在太学门口询问着。 “教授兵法的冯异将军得空,带他的学生们外出实战了,文叔跟着邓禹也就一起去了,不过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你要是实在有急事,去王安先生府里问问吧,王先生也和冯将军一起的。” 书泰打听了一天,也只打听到冯将军带着先生、学生共五十多人从南城门出去,应该是奔秦岭去了。不过秦岭实在占地太广,想要找人几无可能,可惜风枞不在,若是他在,定是可以追踪到的。 书泰只得安排了几个人守在了南城门外面,又传讯给在司隶太守府的素恒和宫里的解忧,密切关注着长安的动向。 收到的急件过于简单,实在无法猜出京中生变是什么,只能尽量筹谋,以期可以及时应对。 未央宫中,一封密信摆到了皇帝寝宫的御案之上,王莽看了之后,嘴角微微勾起,表情似笑非笑,不过那双因年老而显得混浊的眼中闪过的却是寒光。 “不要弹了!”王莽把信又掷于案上,启唇道。 屋内的琴音应声而止,一双柔若无骨的素手轻按在琴弦之上。素手的主人似是受惊般微抬臻首,露出一张稚嫩而美丽的脸,丹凤妙目内,眼珠如黑宝石般晶莹璀璨,此时微微圆睁,有着小鹿般的迷茫和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妩媚,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奇异的融合在一起,见者无不心头微恙。 只见她朱唇微微翘起,未着唇脂,带着少女特有的润红,“陛下,是不想听瑧儿弹曲了?”声音柔媚中带着娇俏,隐隐有着丁香豆蔻的芬芳。 这个少女竟是解忧,虽然五官并未大改,但整个人的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清纯和妩媚如此完美的融合于她的一身。 言毕,解忧从琴台后站起,向左移了一步,她的身量并不高,腰肢细而柔软,似只有盈盈一握,移步间如同柳枝轻摆,她的胸部和臀部却是丰盈的,一件普通的宫裙,穿在她的身上曲线分明,让人难以侧目。 她莲步轻移,偎依到了王莽的膝边,双手轻轻的为他捶腿,同时仰起头,带着点羞怯,带着点关心,又带着孩子般的好奇,问道:“谁惹陛下不高兴了?真是讨厌啊!” 这一番动作似是取悦了王莽,他收起眼中厉色,哈哈笑了两声,用手捏了捏少女柔嫩的面颊,道:“世上的人都能像瑧儿这样乖就好了!可惜啊,总是时不时的有几个自不量力的跳梁小丑出来凑热闹,扰了我听琴的兴致,哼哼,无甚大事,你先去偏殿吧!” 解忧听话的站起身来,她朝着门口走了几步,又纤腰一拧,回首对着王莽展颜一笑,道:“陛下,瑧儿先去沐浴了……唉,是用芷兰好呢,还是用豆蔻好呢?”声音轻得如同羽毛划过心扉。(芷兰和豆蔻都是后妃们常用的熏香) “甄邯那般古板,竟能生出这样活色生香的女儿来,这个小妖精!”王莽看着解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沉声道:“宣司空大人进来。” 入了偏殿的门,解忧似乎嫌冷般身体瑟缩了一下,眼中媚色全无,整个人透出了一种难掩的疲惫,与周边一切都疏离了起来。 “容华,奴去准备香汤吧!”一个小宫女觑着她漠然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容华是解忧在后宫的品级) 解忧发了会儿呆,小宫女没有等到回复,刚要自行去准备时,突然又听到主子道:“用龙涎配茉莉吧,龙涎香少一些,不要盖了茉莉的味道。” 言毕,解忧自行进了内室,从甄家跟进宫的丫鬟栀子急忙跟上。 “小姐累了,奴给你松松肩吧?”栀子一边帮解忧将繁复的发髻散开,一边说。 解忧闭着眼睛,任她施为,没有说话,脑中反复闪现的,确都是临山居中的种种。 风阁之中,自己第一次替公子束发,彼时的公子在自己的心中如是云端之人,温润如玉,世无其二。 …… 最后一次只是匆匆一瞥,公子昏迷不醒,形容憔悴,何等凄楚。 解忧的双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捏得骨节生疼。“公子,也许此生都无法再见到你了,你肯定已经知道我入宫了,可不要生我的气啊……公子,其实解忧还是很厉害的,王美人已经失宠,最多再过半年,我就可以替嬷嬷报仇了……可是……解忧再也回不去了……再无法追随在你的身边,为你解忧……”心思飞转间,似是有泪珠滑落,解忧深吸了口气,语气平稳的道:“母亲今天送进来的东西呢?” 长发已经散了下来,因解忧坐着,发尾拖到了地上,栀子用鹅黄的丝带将披发束了起来,又到梳妆台上捧出一个锦盒,道:“夫人今天送来一套东珠的首饰,说还是在河南郡时订的,前几日萃琳阁方才做好,小姐看看,可喜欢?” 闻得萃琳阁,解忧心中一动,只见锦盒内黑色丝绒垫布上,摆放着的东珠首饰美轮美奂,似幽幽散发着光芒,解忧暗暗叹了声,“今日的甄瑧,哪里还配得上这圣洁东珠!”她随意地自锦盒内拿出额珠在手中把玩,口中道:“栀子,给我倒杯水来。” 待栀子转身,解忧将首饰取出,黑色丝绒垫布的背面,用同色的线绣了些暗纹,解忧仔细的看了一会儿,秀眉微蹙。 “小姐,喝口茶,就去沐浴吧,香汤备好了。” “好,把额珠和手串留着,其余的先送回瑧玉殿中,让嬷嬷收好。” 司空王邑住得并不远,皇帝宣见,没一会儿,就到了王莽的面前。 “不要多礼了,你来看看这个。”王莽示意了一下案头的密信。 王邑迅速看完,笑着说:“兄长,临淄徐乡候终于动了!他们实在是螳臂当车啊,青州太守三天便平了叛,台乡候,北乡候,平广候被当场诛杀,徐乡候被生擒……此事皆在你料算之中,刘氏一族果然怀有二心。” 王莽道:“自我执掌朝政以来,多少迂腐之辈说我意图窃刘氏江山,整日叫嚣,又不能杀之以图清净。真是可笑,刘家后人无德无能,有何面目居于此位?孺子婴顺应天意,禅位于我,登基以来,虽浮嚣渐止,但总还是有人心怀不甘,朝中仍心向刘氏的也不乏其人。”说到最后,王莽的声音渐渐转冷。 “这些不过跳梁小丑而已,不用兄长费心,徐乡候一伙乌合之众,狗急跳墙罢了,兄长忍他半年有余,不就是为了借此事肃清朝纲吗!” “刘氏一族,人口众多,枝枝蔓蔓,牵连甚广,需谨慎处之,我自然不好无故加罪,现在嘛,哼哼,刘磊这些人享候门恩荣,受朝廷奉养,不思报效,反而做如此无君无父的叛逆之举。司空大人,过几日青州太守的奏报就到了,这事就看你的了,去给我好好的查,究竟多少人牵扯期间,不可姑息。尤其是长安,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是,请陛下放心!我看,在长安的刘氏族人都要抓起来好好的审一审,必然有和刘磊勾连之人,不然,他们在小小的临淄,哪里来的胆子!” “好,你去办吧,司隶太守司马洪是个干吏,你们好好商议此事,务必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第3章 练兵 秦岭,十万大山内,峰峦叠嶂,人迹罕至,今日竟来了数百人,分成了两队,在前的一小队穿着太学学子的服饰,在后的是军队,均薄衣轻甲,脸色肃穆。 领头的将军名叫冯异,在太学兼教兵法,每年都会挤出两个月的时间来长安教学,是太学中最严厉的夫子,没有学子不怵。他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却极是壮硕,眉眼细长,眉间有着明显的川字纹,使得他整个人显得有些忧郁和拒人于千里之外。 行进间,他突的站定,回身做了个停的手势,在后数百人的队伍“刷”的停下了脚步,军容极为齐整,学子这一队却有不少的人开了小差,没能及时停住,队伍立即乱了起来。 “行军途中,注意力不集中,可知要受什么惩戒?”将军语声淡淡。 “按刚才的情形,需罚原地站桩一个时辰!”副将李茶道。 “好,二队解散休息一刻钟,然后原地扎营,一队罚站,李茶监看。” “诺,将军!” 学子们今日一早随着冯异外出,进山之后,便弃了马,和大队集合,已步行了四个多时辰。一听说还要被罚站桩,都面现痛苦之色,还有一部分人不服气的瞪着李茶。不过因冯异“恶名”远播,尚不敢说着什么。 “王助教,请移步,冯某有事请教。”冯异对着乖乖在学子队里罚站的王安道。 王安有些犹豫,自己虽不是学子,可却也是队中一员。 “先生,我此次邀你同行,确是有事请教,你既非我的兵士,亦非我的学生,不必如此。” 王安有些不好意思的行至冯异身侧,行了一礼,道:“有事但请将军吩咐!” 冯异抬腿循山路向一侧走去,王安赶忙跟上,隐隐传来冯异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听闻先生善断天气晴雨,先生可愿指点一二……”随着两人远离,声音渐不可闻。 一个时辰后,学子罚站结束,几乎都瘫软了下来,可李茶却并没有允许他们休息,道:“天色已晚,大家抓紧时间扎营,不然晚上就无处可宿了。” 几个明显是家里宠着的公子只当没听见,完全没有了平素的翩翩风度,口中骂骂咧咧的,毫无形象的瘫在地上。 “齐队长,将他们拖走!”李茶毫不心软。 几个长相凶恶,高大威猛的兵士急步走来,几个赖在地上的学子见状,只得又站了起来。 “邓禹,你可还撑得住?”刘秀见他右腿明显不敢着力,担心的问。 “无妨,叔叔,你可知明天将军会如何练兵?”邓禹手下搭帐篷未停,问道。 “冯将军入太学,肯定是为了培养将才,我觉得应该是看你们如何带兵吧!他平时教的不都是这些吗?”刘秀也随着邓禹旁听过好多次课,分析道。 “我觉得也是,你看到和我们一起来的士兵了吧!肯定都是将军麾下的精兵,明天会不会让我们选兵士组队互攻啊?叔叔,呆会儿我们这样……”邓禹对着刘秀耳语道。 “好!” 啃过干粮后,营地上燃起了几堆篝火,李茶安排好兵士轮班值夜,大家都劳累了一天,整个营地此起彼伏着鼾声。 寅时中(凌晨4点),天微微的亮了,冯异从主帐中挑帘而出,值班的兵士立即过来行礼,冯异挥了挥手,兵士举哨就唇,一声尖利的哨声随即响起。 哨声稍落,最外围一圈的帐篷里都有了动静,第三声哨声响起时,内圈学子的帐篷里也都动了起来。 不一会儿,外圈的帐篷已全数收起,兵士们列队齐整,冯异扫了队伍一眼,微微颔首。虽未出言夸奖,但大家在将军麾下多年,都知将军满意今日军容,均心中欣喜。 突然又一声更尖利的哨声响起,李茶随即道:“齐队长,带人将未及收帐的公子们请过来。” 十余名还未收拾好的学子被带到了冯异面前,冯异长眉紧锁,失望的看着他们。 “自第一声哨起,已有一刻钟了,若真有战事,你们就是贻误军机!李茶,这又该如何罚?” “将军,若是军中,当杖责三十。”李茶说到此处,看到那十几个学子脸上不甘的怒色,又道:“不过公子们难得实战历练,毕竟于兵士不同,将军还是再给一次机会吧!” 冯异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道:“难道听哨集合平素都没有教导过?最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如何指望你们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你们自己说,该当何罚!” 一个长得最是白净的学子,衣裳却穿得凌乱,他不习惯的扯着衣襟,昨天累了一天,晚上又受了气,也不曾睡好,少爷脾气终于忍不住了,叫道:“只是历练,又不是战场,我们都是世家子弟,无需亲自上阵,将军何必这般苛待!” “王珏,不得无理,还不跪下!”未等冯异开口,王安厉声道。随后,他又躬身向冯异行了一礼,道:“将军,这孩子实在是被我大哥惯坏了,还请将军责罚!” 冯异嘴角微挑,睨了一眼少年,王珏却又道:“小叔,又不是我要学这个,是祖父非让我学的,你看看我,何时这般狼狈过!” 王安还待再训斥,冯异抬手制止,反而温声问道:“还有谁也这样想?一并说了吧!给你们一次机会,直言胸意,我不怪罪!” 又有几个少年期期艾艾的说:“昨日就罚过一次了……晨起衣服又难穿,父亲让我跟将军学本领,又不是来受罪……” 冯异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道:“邓禹,你来说说,战时扎营的要求!” 突然被点到名的邓禹吓了一跳,立即道:“诺,将军。睡不解甲,闻哨而起,半柱香毕(约一分半钟),整装待行!” “此次历练按战时要求,我昨日说得不够清楚吗?一刻钟,你们连个营帐都收拾不好……”冯异看了看面前十几个少年,想起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家族,沉吟了一下,道:“是我的学生我自是要罚,当然,你们有一次机会,选择是否做我的学生!这个机会只有一次。”冯异又环顾了一下所有的学子,“你们也是,给你们一次机会选择,离开的我绝不见责,留下的,此后我的课上均按军法行事。” 第4章 比试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王珏第一个走到了队列之外,毫不犹豫的道:“我退出!” 王安喝道:“王珏,你想干什么?” “小叔不必管我,我才不要受这样的窝囊气。” 冯异将欲去拉人的王安阻住,道:“我令出必行,王公子离开,便无需受罚,还有谁?” 片刻,队伍中又陆陆续续走出来七、八个少年,亦有几个在同窗好友的挽留下,左右摇摆,最后还是一跺脚,站到了王珏旁边。 王安扫了一眼,见出来的几人居然都是各世家的嫡子,不由皱起了眉,“嫡子自小拥有诸多资源,却是失了求进之心,吃不得苦,这样下去,岂非一代不如一代!” “取笔墨来!” 一封信笺一挥而就,冯异又道:“李茶,派人送几位公子回去,将此信交于祭酒大人。” 送王珏一行人离开,误了集合时限仍选择留下的还有四人,冯异法外开恩,每人被杖责了十五军棍,施刑之人甚是明了将军心意,四个学子被打的时候疼得要死,但施刑结束,居然并没有留伤。 “李茶,这四人在此休息一日,明日再随队训练,其余人按计划进行。”说完此话,冯异示意王安随自己先行。 李茶指着山巅之处一块显眼的红色岩石,道:“各学子听令,每两人一组,目标,红蠋崖,前十组到达者,记一分。” 他身后的两名兵士展开了一张绘制非常简单的图,李茶又道:“这是此地到红蠋崖的地形图,大家有半盏茶的时间看图。” 听得此话,几个性急的学子就要拥围过去,齐队长却带着人将他们阻在了离图一丈之外,冷冷道:“在此地看。” “叔叔,你记图左半,我记右半!”邓禹低声道。 两人没有再说话,将图认真的刻入了脑中。 时间一到,李茶便把图收了起来,道:“我再提醒一声,按以往历练的记录,最快到达者是四个时辰,约五分之二的人无法完成,大部分人完成的时间是六个时辰,所以,需要带些什么补给,自己准备,半刻钟后,出发!” 学子们迅速的组了队,又开始准备东西,李茶对齐队长道:“每队派五个兵士随行,不许出手相助,如果明日此时他们还无法完成任务,直接带他们回此地便可。” 任务开始,刘秀一组并没有立即出发,他俩寻了个隐蔽处商量了起来。 “左侧有两条路可达目的地,一条随水而行,最易寻找,不过路程有点远,另一条似乎有三处位置较险,需要攀援。”刘秀边说,边以树枝在地上画着。 “按地图所示,右侧是陡壁,并无通路,”邓禹沉吟的道,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兴奋之色:“不过,叔叔,昨日上山你可曾注意过右侧山涧。” 刘秀挑眉道:“昨天那般的急行军,你还有空看山涧?” “将军说过,时刻观察地形是为军的基础之道,进退攻守都赖于此。山涧石块殊异,借助工具,可以攀爬,石缝间生有藤蔓。”说道此处,邓禹又嘻嘻笑了一下,“最关键的事,刚才我看将军带着王大哥就是走的右侧,所以,你明白啦!” 见学子们都已走远,两人悄无声息的向着地图上未标注通路的右侧而去。 右侧乃是绝壁,山石确实怪异,如同许多巨大的高低不一的石柱紧靠在一起,每个石柱的顶都几乎是一米见方的平面,各个顶面之间的高低落差有的十几米,有的一两米。 邓禹扬了扬手里的鹤嘴锄道:“叔叔,敢不敢爬!” 刘秀拍拍手里带飞爪的绳索,道:“何惧之有!” 跟在两人身后的兵士,暗暗道:“这两位公子真是好胆色!” 长安城内,暗潮涌动,王邑自宫中出来后,便直接到了司隶太守司马洪府中。 “青洲之事已了,逆贼魁首成擒,从者服诛,此事长安必然有人牵涉其间,我已经截断两地之间的联络,青洲奏章还有五日可达,司马太守,这个时间可够了?” “大人,刘氏宗族人员繁多,全国总计在十万数以上,仅长安便达万计,更有多人身居侯位,牵一发而动全局啊!” “司马大人多虑了!陛下隐忍青洲之事半年有余,不就是为了师出有名嘛!别的地方你先不用管,第一步把长安肃清,陛下要的是:查有实据,依法惩治,雷霆手段,一击必中!司马大人可明白。” “是,请大人放心,下臣必不负陛下所望!” 一时之间,太守府中侦骑四出,牢中人满为患。一切都在秘密进行着,但是处在风暴中心的人都莫名的觉得风声鹤唳,山雨欲来风满楼! 长安萃琳阁,甄夫人有些不悦的道:“左掌柜的,你看看这个手串,才戴了不过一次,这颗珠子竟然有了裂纹,莫不是你萃琳阁以次充好?” 掌柜的是一个四十多岁,打扮素雅,气质出众的妇人,她接过东珠手串,仔细的看了下,柔声道:“夫人,实在抱歉,想是这颗珠子被采时受了不当之力,内里有了裂痕,我马上让师傅更换珠子,夫人稍待片刻。”她挥手让旁边的丫头将首饰盒拿走,又托出一个托盘,盘内摆着了个玉石的挂坠,“夫人,这是小店的大师傅今日刚完工的,取自古玉,有安神之效,夫人先玩赏片刻,东珠手串便可修复。” 古玉触手如羊脂般润滑,还带着些温度,甄夫人有些吃惊的看了左掌柜一眼,道:“这如意挂坠居然是暖玉所制!实是稀有。” 甄夫人带来的手串首饰盒内的黑色垫布已经到了书泰的手中,他看完解忧传讯,低声道:“原来如此……去年为了香米生意,刘公子曾以刘氏后裔之名在长安多有活动,此次清洗会受到牵连,难怪公子要让刘公子速速离京……这样一来,商铺是否会受池鱼之殃……香米有太尉府在后,估计问题不大,我需回去和阴掌柜商量,看来要请长史大人吃饭了!只是这刘公子,究竟怎么才能寻得呢?唉……” 绝壁之上,刘秀和邓禹已经爬了有一个时辰了,果然如邓禹所料,此路看着很险,攀起来却还好。选一个合适的石柱,以飞爪固定,刘秀先爬上去,再帮助邓禹上来,高低落差较大时,再辅以鹤嘴锄,一路有惊无险。 看着离目的地距离已经过半,两人休息一下以恢复体力。他们早已发现身后跟着的五人,邓禹想了想,笑意盈盈的主动招呼道:“五位大哥,谢谢你们一路保护啊!我叫邓禹,他叫刘秀。你们如何称呼啊?” …… 红蠋崖壁是一块褚红色的大石头,石前难得的是一大块平地,这也是冯异将此地作为目的地的原因。此时,他和王安对面而坐,一边喝茶,一边下棋。 王安有些后怕的道:“将军武艺竟如此高强,一路携王某自绝壁而上,在下刚才那般惶恐,实是让您见笑了!” “先生客气了,术业有专攻罢了!昨日先生言及云势,风向,湿度以及飞鸟等与天气晴雨相关,才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将军谬赞了,此事古籍中多有记载,我也只是多读了几本书罢了。将军若是有用,待我回了太学,将对此事的所得,整理成册,看看是否可以为将军略尽薄力。” “太感谢先生了!”冯异竟站起身来,对王安行了一礼,又叹了一声道:“近来局势不稳,西域之征已经开始,匈奴诸部侵我疆土之心不死,与西羌相邻的益州出现了好几股流寇……我应该马上会被外派去缴匪,我从不打无准备之战,益州之地,天气一日数变,于行军作战不利,所以先生之能,正是我所急需。” “将军放心,一回太学,我尽快弄好,不会误事的!” 冯异又坐了下来,往棋盘上落了一子,踌躇着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将军怎么了?有用得着王某的地方尽管开口,若能为您分忧,我是极情愿的。” 冯异又踌躇了一会儿,眼神投向了他左上方空旷的天际,眼中一时之间情绪翻转,声音低缓的道:“听说先生会卜卦,可否为我卜算一人?” 王安愣了一下,方道:“我只略知皮毛,将军若有未尽之事,何不找听霞观的了虚真人?” “五年前,真人帮我卜过,这五年来,我按真人所示,却始终求而不得,我今日只是突然想起真人曾说过,太尉府的王公子极有天赋,这才贸然向先生相求。” 冯异的眼中满是痛苦之色,王安有些不忍,两人虽并无深交,却也相识数年,不知他究竟有什么痛苦之事,绵延数年,求索不歇。 “将军请赐要寻之人的生辰,小字,我勉为一试。” “己亥年(公元前22年)六月二十三,酉时初刻,小字勤,壬戌年(公元2年)正月十九,丑时两刻,小字谦。”冯异说得极缓,声音中都似乎带着些颤抖。 王安微微垂首,似乎在凝神看着棋盘,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不知画着什么。 约一刻钟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冯异,眼中有不忍之色。 “先生请说!” “小字谦的……应早已夭折。”王安说得有些迟疑,一直觑着冯异的脸色,看他神色一痛,便止了口。 “五年前,了虚真人也如是说。”冯异痛苦的闭了闭眼,又有些期待的看向王安,“另一人呢?你可能算出方位。” 王安抿了抿嘴,小心翼翼的说:“另一人……另一人也已身故!” 冯异如受重击一般后退了一步,身形摇摇欲坠,口中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上次真人还说,她……她……在东南方向……” “将军,应是两年左右的事!” 冯异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收拾自己的情绪,最后,他惨淡一笑道:“我早就有了最坏的打算,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谢谢先生!这盘棋不下了,此处风景尚可,先生自去转转吧,你们随行,保护先生!” 王安虽然不知卜算之人是谁,但知道肯定是冯异亲近之人,明白他要独自平复内心的伤痛,便没有多言,行了一礼,带着两个兵士离开了。 第5章 惺惺相惜 刘秀和邓禹到红蠋崖时,只用了三个时辰不到,将原有的记录提升了许多。此时,冯异已恢复了平素的冷淡疏远,见这个投入自己门下时间最短的孩子夺得第一,还是有些讶异。 邓禹右臂架在刘秀肩上,走得有些艰难,右腿丝毫不敢着力,虚虚的点着地面。 “怎么了?”冯异对着后面跟随的兵士道。 兵士中领头的一个立即来到冯异身侧,低声汇报了这一路的情形,最后道:“邓公子右腿有伤。不然,估计到达时间还会更快。” “将军,邓禹三个多月前右腿骨折断过,这两日疼得厉害。”刘秀解释道。 冯异上前两步,用手仔细按压了一下邓禹的右大腿,沉声对刘秀道:“你先过去,不必扶他。” 刘秀犹豫了一下,迟疑的放开了邓禹,邓禹的身体连晃了几下,才堪堪稳住。 “邓禹,给你接骨的大夫技术不错,你的腿早已恢复,你觉得疼痛,不敢着力,乃是心因,必须克服,今天晚上会有一场武试,如果你无法克服,下面的比试也不必参加了。”冯异说此话时并没有什么表情,无法察觉他的喜怒。 “诺,将军!”邓禹呆了一下,行礼答道,而后向已准备好的帐篷走去。 心因未去,右腿仍觉钻心的疼,只走了几步,刚消下去的汗又打湿了鬓发,刘秀跟在后面,两手虚虚的扶着,又不敢真扶。 看着远去的邓禹的背影,冯异严肃的脸上浮出一个赞赏的笑容。 “将军明明心中喜欢,为何 又对他如此严厉?”王安道。 “局势紧张,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们慢慢成长了!这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这么多学子,就他们这一组发现了这边的捷径,两人之间配合得又默契,刘秀也不错,可惜他是你的学生,你可要好好教啊!” 当日酉时末(19.00),十八组学子到了十三组,有两组半途放弃,随行兵士将他们送回了出发地,其实也就是失去了之后比试的资格。 亥时(21.00),武试按计划进行,到了红蠋崖的26人均参加,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学子们大都年轻,居然精神都不错。 通过抽签,两两相博,败者淘汰,胜者继续。 三轮之后,还有四人,刘秀、邓禹居然均未被淘汰。 刘秀自小随兄习武,这般较量自是不在话下,三轮比试,胜得轻松。邓禹其实只比了一轮,第二轮,第三轮抽签均轮空,侥幸留下。 第四轮邓禹抽中的是范将军的小公子,范杰。刘秀用肩碰了碰邓禹,低声道:“这小子厉害,听说他是随范将军上过战场的,你要当心啊!” 邓禹道:“刚才轮空,已是侥幸,不然,以我现在的状态,第二轮都是过不了的,我和范杰在太学里过过招的,今日只求不要输得太难看!” 来到场中,两人行了一礼,只听李茶道:“开始!” 范杰一记长拳直袭邓禹门面而来,邓禹右腿向左后方撤了半步,身体向左边偏了约半身距离,堪堪躲过这一拳,右侧的发丝被拳风扫中。 范杰右腿随之上前一步,阻住了邓禹退行的方位,左腿一记横扫,直冲邓禹右膝。 邓禹右腿用力,双手击向范杰扫过来的左腿,借力向后跃出一米有余,躲过了他的攻击范围,落地之时,右腿一阵剧痛,差点摔倒,他下意识的用手揉捏了一下。 范杰见状,不禁挑眉笑了一下,又摆了个起手式,道:“请!” 邓禹明白自己的弱点对方已经清楚,深呼吸了一下,上前一步,以左腿为支点,右腿侧踹而出。 这一下动作极快,范杰仓促躲过,邓禹趁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双手捉住范杰右肩,借自己向前的冲力,向下一压,范杰重心不稳,向后仰倒。 邓禹一击得中,迅速又向前一步,随后回身,面向范杰,却见范杰在身体即将触地的刹那,凭借腰部力量,一个翻身,左掌和右肘拍向地面,身体又弹立起来,随后下蹲,双手拍击地面,双脚直踢向邓禹小腿。 邓禹就势一滚,虽没有避过,但卸了大半的力道。他还未及起身,范杰攻势又至。他双腿一旋,腰部用力,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范杰的右腿自上劈踢而下,邓禹双臂交叉,用力架住,整个身体被压得半蹲,右腿又是一阵剧痛,他双手向上用力一抬,身体向右侧倒地,顺势一滚,左腿蹲地,右腿半跪,微微颤抖。 刹那之间,两人已经交手两个回合,邓禹已败象明显,范杰的好友都忍不住的叫好。 范杰并不抢攻,他待邓禹缓了一会儿站起来后,又道:“请!” 邓禹抱拳致谢,亦作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再次攻到了一处,奇怪的是,范杰不再出腿,只是双手动作极快,忽拳忽掌,邓禹只得勉强防卫,不一会儿,已经退到了为比武所设的圈子的边缘。 “停!”李茶喊了一声,“此局,范杰胜,邓禹败!” 随着这声,范杰停了攻势,邓禹站立不稳,差点摔倒,范杰上前一步,用力扶住。 “多谢!”邓禹勉强稳住不停颤抖的双腿,“瑞修兄真君子,看出我有腿伤,居然舍了自己的长处,只用双手攻击,我确实差你太多了。” “邓禹比我小四岁呢,两年后便可超越我了!”范杰笑着道。 此时,刘秀轻松赢得了自己的比试,走了过来,和范杰一起,把邓禹扶了下去。 冯异看着几人,眼中有赞赏之意,王安在一旁道:“瑞修颇有范将军之气度,必是个好苗子。邓禹年岁尚小,也是未来可期!” 冯异微微颔首:“总共两次轮空机会,居然都给邓禹抽中,不然以他的武技,过不了第二轮。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在战争中尤其如此,以后此子必然是一员副将。你的学生也不可小觑啊,四轮比试均轻松过关,看来家中是有名师指点的!”说到此处,他突然皱了皱眉,道:“他姓刘!可是那个刘?” 见王安点了点头,邓禹又道:“可惜了,他是不可能领兵的,跟你学‘尚书’也好……” 回了帐中,刘秀为邓禹按摩着仍颤抖着的双腿,道:“请军医来看看吧?” “不用,将军说得对,我的腿已经没事了,是我自己的心因,放心,我会克服的!你不用担心我,快出去比试吧!争取得个第一回来!” 刘秀和范杰一战极是精彩,两人相持了约两刻钟,范杰方以微弱优势结束比拼。 刘秀身姿挺拔的立于场中,面上毫无落败的颓意,双手抱拳,脸上的笑容中满是相见恨晚的快意,道:“瑞修着实厉害,我甘拜下风!” “文叔承让了,刚才一战真是舒畅,若有机会,来日再战!”范杰的笑容中亦满是惺惺相惜! 第三十章 道左相逢 鱼潜于渊 1,路遇山匪 大巴山脉,雨后初霁,一扫数日的暑气,难得的有些凉爽。 十几名坐于马上的汉子均是短打扮,丝毫不在意满身的雨水。 柳辰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对着马上的一个三十多岁的黑瘦汉子道:“老虎,到哪里了?还有多久能到李家寨?” “柳爷,现在已经进入摩天岭段,估计还有三日路程。” “三天,”柳辰微微皱眉,“附近可有休息的地方?我想休息两天再走。” “柳爷,我去年走镖时,这条路上还有许多可以打尖的村寨,没想到这次一路走来,竟是十不存三。许多路也被地动损毁,本来预计十天可达,现在导致行程延缓这么多天,着实是让公子受苦了。” “公子身体如何了?”驾着马车的苏顺问,“公子自入益州以来,就一直郁郁寡欢。” “冬时益州地动,死伤惨重,少爷便时常为此悲悯,这次入了益州,亲眼目睹这么多村寨残垣断壁,十室九空,自然心中不豫。这些天又这么热,少爷受了暑气,一直昏昏的,我怕继续赶路,少爷身体会受不了的。” “寺庄寨据此不远,我去看看是否侥幸在地动中幸存,你们稍待。”老虎一勒马缰,然后扬鞭快速奔去。 “小顺,原地休整,把湿衣换了,你打点水来,少爷又烧起来了!”等老虎的时间,柳辰本来想让绍渊下马车舒展舒展身体,却发现情况并不太妙。 比之离开凉州时,绍渊又瘦了些,双颊微微凹陷,他眉头紧蹙,显得很痛苦,脸色泛红,却不出汗。 马车的门窗都被打开,苏顺用力扇着扇子,让雨后的风带入清凉。绍渊的衣服被解开,露出的胸膛白皙瘦削,柳辰用湿过水的毛巾用力的拭擦,皮肤上慢慢的现出了粉红色,换了三次水之后,他的温度下来了点,柳辰又行了一次针。 绍渊清醒了些,被扶起来喝了杯药茶,低声问:“怎么停下来了?” “再赶路我怕少爷受不住,老虎去探路了,找个地方调养两日,”说到此处,柳辰突然脸色一变,老虎探路的时间有些长了,“大家注意,恐有变故!” 他话音才落,原地休整的人都奔了过来,将马车护卫在内圈,梁飞伏地,将右耳贴于地面,静听片刻,道:“柳爷,约五、六十人,徒步,四个方向都有!” 柳辰一时有些踌躇,己方有马,若想脱困,倒是简单,只是少爷病势已起,需要静养,怕是不能再受颠簸,再说老虎失踪,估计和来犯之人脱不了干系。 绍渊的头无力的靠在柳辰的肩上,他见柳辰有些踌躇,低声道:“小顺,你带六人先隐蔽起来,到时候跟在我们后面,见机行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暴露行踪。我们先会会他们,也不一定是敌人。” 时间仓促,苏顺挑了六人迅速藏到了一侧的密林里,马儿都很听话,没有嘶叫挣扎。 此时,已不必伏地,柳辰也听到了从四面传来的脚步声,声音有轻有重,有急有徐,来人中竟大多没有武功! 正思量间,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柳辰还在车内扶着绍渊,一时无从躲避,喝了一声:“小心!” 护于车外的五人就地向外一滚,抓住渔网边缘,用力一扯,撒网之人一时大意,网竟被扯得脱了手。 几人就势一卷,渔网被拢了起来,柳辰将绍渊扶靠在车壁上,跃下马车,扬声道:“何方高人?我们只是途经此地,不知哪里得罪了诸位,在下在这里赔个不是。” 一句话的功夫,马车已被来人团团围住,他们在离马车约20米距离处,停住了脚步。 来人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有老有少,还夹有几个女人。人员虽杂,动作确不乱,他们均手持“武器”,目视马车。 有一人向前两步,举着手里的镰刀,威胁着大喝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此人估计十四、五岁年纪,正处在变声期,他虽喊得认真,但声音如同鸭子一般,柳辰几个听了,差点笑出来。 男孩有些恼羞成怒,“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前几天的一个老爷,非要被打一顿,最后不还是乖乖的交了钱!” 绍渊坐在车里,看着围着的强人,将眼神放到了包围圈的最外围,心中盘算,“这些人应是受灾的村民,没了生计,落草为寇,观他们行止还算进退有序,不算莽撞,应是有主事之人,他们有意无意的向后张望,这主事之人应是居于后面,他让一个孩子过来搅和,不知所图为何?”转念又一想,“老虎应是落在他们手里了,我们一行的底细不知他们摸清了多少……”想到此处,他低声道:“柳辰,探探他们,尽量不要伤人!” 柳辰对着护卫做了个手势,有两人迅速移步到了马车前,柳辰自己突然飞身跃起,直扑少年而去。 那少年竟极是灵敏,就地一滚,他身后有两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见状,一左一右挥着武器阻住柳辰,将少年护在身后。 柳辰双掌一挥,两人的兵器应声折断,竟是两把木质为棍,竹质为叉的鱼叉。 又有几人向柳辰攻了过来,武器也是千奇百怪,木棍有之,铁钎有之,柴刀有之,还有一把菜刀……柳辰双腿蹬地,原地拔身而起,一波攻击尽数落空,他踩了一人肩膀借力,人已脱出围攻。 “老三,我们上!” 这浑厚沙哑的声音之后,几人同时从柳辰的四个方位甩过几条条状物。 柳辰两手各抓住一条,入手才知,又是渔网。他双手微一用力,有两人力有未逮,被他拽倒在地,另还有两个渔网却向他当头罩下,撒网之人手上用力,柳辰的头肩立时被渔网缠绕。倒地的两人见状,立即舍了手里的网绳,帮着同伴一起用力拖拽,仿佛网到了大鱼。 柳辰被拖得踉跄了一步,但并不惊慌,右手向腰间一探,一道白光闪过,长刀应声而出,“唰”的一声,缠着他的渔网被尽数斩断,用力拉拽的几人一个仰倒,还在地上滚了几下。 “好刀!”有一人越众而出,他身形奇伟,魁梧挺拔,衣服上虽亦有补丁,但是洁净整齐。他做了个手势,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又恢复成开始包围马车的距离。 绍渊看着此人,三十五、六岁,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眉间舒朗,双目有神,还含着微微笑意,唇边颔下胡须修整得非常整齐,若非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道左相逢,绍渊怕是忍不住要称他一声先生。细看面相之后,绍渊心道:“草莽之中,藏龙卧虎,此人不似凡人,竟隐隐有封侯之相。” 柳辰亦细细打量此人,眼中神光内敛,吐息绵长悠远,如此山野之地,居然得遇高手。 “我也用刀,一试高下如何?”那人右手缓缓伸出,手中赫然是一把破旧的柴刀。 柳辰却不敢轻视,全身内息转动,衣袂微荡,“若我胜了,放我们离开!” 那人却摇了摇头,道:“待你胜了,我们再谈。” 第2章 大邑左家 2,大邑左家 柳辰和那男子打得兴起,难得这般的酣畅淋漓,却心中暗惊,对方若非无趁手兵器,自己怕是要胜得艰难,可惜,如此身手,竟作了盗贼。 来人亦心中凛然,听老虎说是护卫一个公子去大邑,自己也不好打听得太具体,以为都是和老虎差不多的档次,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无法匹敌的高手,早知道点子如此扎手,应该让晓风等人一起来的。 “铿锵”大刀与柴刀再一次砍到了一起,多次碰撞,柴刀已不堪重负,应声而断。男子向前踉跄了一步,柳辰将大刀侧了个角度,对着腹部横扫过去,用刀身猛拍了他的腰部,男子受力不过,斜退两步,又一个侧翻,才堪堪将力道卸去。 柳辰还欲追击,只听有人道:“柳爷,公子叫你。” 柳辰毫不犹豫的回身一个纵越,已到了车前,“少爷,何事?” “扶我过去。” 对面男子仍立于众人之前,手中的半截柴刀也未扔掉,他站姿挺拔,气势沉稳,刚才战败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气度。 绍渊在他面前三、四米处站定,行了一礼,方含笑缓缓道:“此局我方输了!” 柳辰有些惊愕的看了绍渊一眼,绍渊示意他看左上方,左侧是山,半山处赫然有两个人,手持自制弓弩,所对方向正是马车所在。 “你使诈!”柳辰有些气急的对男子道。 “哈哈,”对方长笑一声:“你我又非江湖约战比武,少侠不要忘了,我可是劫道的。”他转向绍渊,回了一礼,道:“在下唐突了,想请公子到鄙舍一行。” “柳辰,这位客人一来便知晓我是我们的弱点。所以,无论你们打斗结局如何,他都稳操胜券。再说了,兵不厌诈,有我这个累赘,我们只得认输啦!”他缓了口气,又道:“这位先生,你应知道,若我们要强行离开,也不是做不到,只是那样会两败俱伤,实在是个亏本买卖。” “我知公子是想找个地方歇息几日,所以才来相扰,我嘛,原也只是想留下你们,换些赎金罢了。” “你把老虎怎么样了?” “他没事,睡得正香呢!我叫任侠,现为寺庄寨寨主。”这男子突然正式的自我介绍道。 “我叫左沐安,是个生意人。”绍渊微笑着漫声道。 “公子姓左?”那人却震动了一下,“可是,可是那个左家?” “这大邑难道还有第二个左家不成?”绍渊轻声反问,言中颇有深意。 任侠的表情却沉重了起来,居然面现愧疚之色,“左公子,冒犯了,你先回车里去休息吧,待到了寨子里,我再向公子赔罪。” 柳辰很奇怪任侠态度的变化,绍渊心中却舒了口气,“看来自己是赌对了”,一放松下来,更觉身体乏力难支。 柳辰觉得自己手上又沉了沉,也无暇去想任侠奇怪的态度,赶紧半扶半抱着把绍渊送回到马车。 “我来驾车。”任侠自来熟的坐到了马车夫的位置上,扬鞭催马,一车当前,回寨而去,同时对着村民道:“我先行一步,你们自行回寨吧!” 柳辰见他车驾得平稳,也不与他争,安心在车内照顾自家少爷。 绍渊轻声道:“此行安全,不用担心,让苏顺他们小心些,不要露了行迹。” 柳辰从车内探出头去,先撮唇吹了几声口哨,又将手举高,做了好几个手势。 行了约一刻钟,两个山峰之间出现了一个大寨子,已看不出地动对它的破坏,寨中居然有几百间屋子。 看门之人看到马车,先是一惊,正要敲响手中铜锣,任侠已到,“小六子,是我!” “寨主回来啦!捉到肥羊了?”小六子兴奋的道,一边将寨门打开。 “老三家的,准备去暑气的药草,让小九把浴盆的水烧好,快去,不要耽搁了。” “好嘞!”一个粗壮的妇人应声去办,并不多问。 柳辰已将绍渊扶下了车,任侠走到绍渊的另一侧,欲要搀扶,柳辰瞪了他一眼,道:“梁飞,过来扶一下少爷。” 任侠笑了笑,并不生气,将几人引进了一个木质小院,“这里有三间房,就委屈你们住这里了,等药浴的汤调好,我让人送过来,这是我们寨子的秘方,正对左公子的病症。” “多谢任寨主,叨扰了,可否把老虎也送过来?”绍渊已被扶到了榻上,他客气的道。 “待他醒来,我便让他过来,你们先休息吧,用晚膳时我再来打扰。”任侠一抱拳,回身便离开了,还记得把院门掩了起来。 几个护卫有些看不懂了,嘀咕道:“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啊?” 浴桶很快就送了过来,柳辰查了一下,并无不当,绍渊泡浴后,出了许多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小睡了片刻,再次醒来时,精神已经恢复,竟还觉出饿来,这让柳辰很是欣喜。 老虎已经过来了,正跪在院中请罪,绍渊把他喊了进来。 “公子,我着了那个小贼的道,泄了公子行踪,请您责罚。”老虎道。 原来这任侠在这个地方也算个名人,为人疏财仗义,曾在军中效力,累升至百人将,十三年前的一场大战中,他所在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此战之后,任侠似对朝廷失望,便以伤退役,在老家任家寨开馆授徒,兼济乡里,但凡有人上门求助,无有不允,在这附近名声甚隆。 老虎原先是泠易家的金牌镖师,与任侠有过几面之缘,又受过他的恩惠,知他侠义。故而,他来这寺庄寨探路,意外遇见任侠,甚是高兴,如实说了公子身体不适,要借住几日的请求,没想到,被任侠用一碗加了料的水干翻了,再醒来时,公子已经到了寨子里,不免心中愧疚。 “起来吧,不妨事,吃一堑长一智吧,你也算是老江湖了,怎么一点也没有防人之心!”绍渊淡淡的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 老虎看了看绍渊脸色,见并无愠色,稍稍放下心来,正要退出,又听柳辰到:“去和梁飞他们说一声,少爷姓左,不要弄错了。” 待老虎将门关好,柳辰问道:“少爷,为什么呀?” “原本来这大邑,只想看看铁矿,不料半路杀出这么一件事来,我顺水推舟罢了。天灾之后,朝廷赈灾不力,必然会有许多流民,没碰上也就算了,既然让我碰上了,我想看看能否救助一二。 无忧就是大邑左家的,我听他说过左家之事,只是他离开之时太过年幼,也不记得什么。我后来细细查过,十三年前,当时的益州牧公孙盛勾结西羌黑齿氏部落,欲叛出自立,左家得知消息,一面向朝廷呈报,一面力抵叛军,因人数过于悬殊,战事惨烈,但左家一寸未退,战至全军覆没,主将左毅及其子侄均战死当场,朝廷军队才匆匆赶至,这才保了益州边境未失。可惜左家只余一门寡妇,朝廷追授左毅为安西候。”说道此处,绍渊讥讽的笑了一下,又道:“朝廷做事就是省力,活着的英烈遗孀不知善待,给一个虚衔便以为仁至义尽了,失了男人的左家如同被人盯上的一块肥肉,不到两年,土地房产、店铺作坊便让人侵吞得差不多,荣耀了百年的大邑左家渐烟消云散。不过,在大邑,甚至是在整个益州的民间,感念左家恩德的人不在少数,我也没想到这任侠居然在左家军中呆过,只是当时灵光一闪,便说自己叫左沐安了。看任侠的样子,对左家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 柳辰听得目瞪口呆,无忧那个家伙居然出生名门,只是听了这么多,还是不知道少爷要做什么,他又问道:“少爷,你要笔墨是想做什么?刚才他们都送过来了。” “我给无忧写封信,让他带上左家信物,速来大邑一趟。如此巧的事情,我不利用一下岂不是可惜了!”绍渊笑得很是轻松,看来心情不错,“让老虎把去大邑的路线画好,你晚上找机会见一下苏顺,让他速去大邑华仁堂,把信发给无忧,用快件,顺便看看有什么消息,一并取来给我。” 沉吟了一会儿,绍渊似是自语道:“晚上我要好好的会一会任侠,我先细细的再想一想……” 柳辰见少爷微闭双目,皱眉沉思,不再多言,将他刚写好的信笺收了起来,为他斟好茶,又布上从马车里拿来的点心,轻轻的出了房。 第3章 竹林畅谈 3,竹林畅谈 刚到晚膳时间,任侠便亲自托着食盒来了小院,柳辰和护卫们在院中吃得是面条,屋内只剩下绍渊和任侠两人。 把食盒中的几样小菜摆了出来,三样蔬菜,还蒸了一条鱼,做得很是清爽。 “这是寨子里自酿的果酒,左公子尝尝吧!”任侠为绍渊斟了满杯道。 “任寨主客气了,寨子里生活艰难,何苦为了我破费。” “这些都是就地采摘,不费什么的,公子还在病中,就不要客气了!” 绍渊饮了三杯果酒,便推杯不饮,任侠也不相劝,又给他盛了一碗鱼片粥,倒是鲜香可口。 “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着人收拾好桌子,任侠笑道:“我陪左公子出去转转吧,寨子后面有一片竹林,最是舒适清爽。” 两人一路缓行,相谈甚欢,绍渊并不着急,一直顺着任侠所说话题,天南海北的闲谈。 任侠终不再兜圈子,装作无意的道:“公子长得并不肖将军。” “是吗?我也不记得他长得是何模样,寨主可否给我形容一下?”绍渊正视着任侠的双眼,真诚的道。 “将军长得甚是英武,个子很高,为人又非常温和,大公子最肖将军,也最得将军信重。”任侠边回忆边道。 “母亲生我时年纪已经大了,我出生便有些体弱,游方道士给我批命,说要入山中道馆养到志学之年(十五岁)才能出山,方可平安,我不满周岁便入了山,你说的这些我居然都不知道。”绍渊情绪有些低落的说。 “左家之事,你就一点也不知么?” “有两个嬷嬷照顾我的起居,听他们说,入山中的头两年,母亲和大哥去看过我,后来就……嬷嬷说过,我的眉毛最像父亲,长相确是随了母亲。”绍渊心中思量,一个低级军官,定然是没有机会见到将军夫人的。 “那你何时出了道馆,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道馆在这次地动中损毁严重,我只得……母亲之前给我留了些钱,还有些书信……柳辰与我一起长大,也幸好有他。出山后,我们寻访了一下,”绍渊闭了闭眼,似有些不忍,“想我左家,自跟随太祖起事,几番出生入死,先祖更是为太祖皇帝献出了生命,太祖恩宠,将大邑封给了左家,一晃都两百多年了……十三年前又那般不计生死荣辱,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你可知现在大邑归了谁?”说道此处,绍渊咳了几声,才又道,“听老虎说,十三年前,你正在左家军中,可方便同我说说……父亲……还有兄长们……最后可走得安心?” 任侠见他似有些乏力,便扶他到竹林旁水潭侧的石桌就坐,缓缓说起当年的战事,虽已过去了十三年,任侠说来却仿佛就在昨日。 …… “我是跟着大公子的,战到最后已是肉搏,刀都砍得卷了口,真不知敌人怎么会那么多,层层叠叠,杀之不尽,公子说‘即使战死,也是赚了,以一命搏回了几十条命,值了!’”说到此处,任侠似眼中有泪。 绍渊心道,看来任侠对这左大公子是真心钦佩的,不像是虚情假意。 任侠长叹一声,接着道:“后来,朝廷援军终于到了,领兵的是一个叫冯异的偏将军,到是有些本事,很快就稳住了局势,可惜他们来得太晚了,左家军几乎全军覆没……但是,将军活着时,叛军没有寸进,我想,将军走时并不遗憾。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太寒心了!左家满门英烈,竟无法保住遗孀余生……我伤好后便脱了军队,回了老家。现在的大邑归益州管辖,并未分封。” “我既然回来了,便要拿回我左家该得的,任寨主可愿助我一臂之力?我知道左家有许多田产为他人所霸,等我夺回,还要请寺庄寨帮我耕种,也好过你们做那盗贼营生,朝不保夕。” “左公子,你又如何证明你是将军后人?” “任寨主,为何初时你一听我姓左,便想到了那个左家?你难道知道我――左家幼子的存在吗?因我幼时离家,知道我的人并不多。”绍渊语气极淡。 “我曾任大公子亲卫,小公子百日时,我有幸护卫大公子同行。”任侠停了一会儿,又道:“那日,小公子发了心疾,现场还乱了起来,我记得尤其深刻,再后来,小公子便被送走了,大公子还难过了好久。” 绍渊又咳了几声,心道:心疾?看来连上天都在助我!如此一来,我必须要想办法顺势将左家身份做实,到时真的可以成为一大助力,如能把任侠收入麾下,便更是意外之喜了。 任侠见他沉吟不语,心中疑惑更甚,此人难道冒充左家之名?所图为何?他又轻喊了一声:“左公子!” 绍渊叹了口气,将腰间束带松开,将衣襟拉开,苍白的左胸之上,赫然一个寸许长的凸起的暗色伤疤,他似对任侠的质疑有些无奈,道:“两年前,道长方寻得奇药,又觅神医,才将注定早夭的我救了回来。可惜,天地无情,地动时道长受了重伤,已然仙游。”说到此处,绍渊神情黯然。 任侠吃惊的看着伤痕,边行礼边抱歉的道:“公子,是在下唐突了,还是快将衣服穿好。” 绍渊一边缓缓的整理衣襟,一边道:“任寨主可能不知,我还有一个堂兄也活着,他是我左家旁系的一个庶子,虽血缘有些远了,却确确实实是我左家的血脉,十三年前,府中恶奴为霸家产,险些将他害死,前段时间,我已经寻得他了,他早我一步,先去了大邑,因为我身体拖累,不得疾行,待我到了大邑,我自然要把左家的东西都要回来。” 任侠心中的疑惑已经去了大半,也明白绍渊所说的让寨里众人耕作田地对大家来说是一个好的归宿,便道:“左公子若有用得着任某的地方只管吩咐!等公子身体大好了,我随你一起去大邑吧!” 绍渊含笑看着任侠,举起右手,道:“君子一言!” 任侠伸掌击了一下:“驷马难追!” “少爷,不早了,该吃药休息了!”这时,柳辰也来到了竹林外,催促道。 “我们也不要公子寨主的称呼了,若不嫌弃,我唤你一声任大哥,你叫我沐安吧!” “这如何使得,”任侠推辞,又见绍渊眼中含笑,温润却坚持,似乎突然看到了大公子以前看自己的眼神,心中一暖,道:“好,沐安,那我高攀了!” “柳辰,过来见过任大哥!”绍渊知道柳辰对任侠半强迫自己一行来寨子的事耿耿于怀,特意叫道。 柳辰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叫了一声,“任大哥!” “柳老弟,好身手,等我有了趁手的家伙,我们再切磋切磋!”任侠却是真正的开怀,心中藏了多年的不平,似有了疏解的地方。 “回去休息吧!沐安,好好休养,我们才好早日回大邑。” 回到房内,柳辰道:“少爷,我已经和苏顺见过了,以他的脚程,最多三天便会回来,按你的吩咐,我让他来了直接求见左公子,只是等无忧接信后再赶到大邑,至少要十天吧!” “无妨,我们晚些启程好了,必须保证无忧先到大邑。赵明他们可还隐在附近?你晚上去见他们一下,让他们也去大邑,先作些安排……我看寨子里人不少,你安心做几天大夫,帮人家治治病,我再看看,能不能帮他们把寨子的防卫弄一弄,只要在通往寨子的支路上弄个小小的阵法,便可让此地隐在茫茫大山之间了!” 柳辰不赞成的道:“我帮着看病也就算了,少爷就不要劳神了,你最近瘦的有点脱了相,这几天好好养养身子。” 绍渊笑道:“知道了,每个人都可以管着我,我这个少爷好没有地位啊!对了,你把我们剩的钱粮都给任侠送去吧,他也是不容易。” “是,少爷吃了药就先睡吧,我出去办事!” 第4章 村口排阵 4,村口布阵 在寺庄寨,绍渊安心的休养了起来,又泡过一次药浴之后,中暑的症状已全部消去,只两日,他的气色便好了许多,越发显得公子如玉,潇洒温润。 每日早晚,暑气不盛时,他便会在寨中转悠消食,任侠不得空,便遣了那个在拦截绍渊一行时,喊“此路是我开的”变声期少年来陪。初时任勋还不大愿意,不情不愿的陪了一次之后,不用任侠再喊,一到时间就来小院子里候着,散步之后还总找理由留在绍渊身边不肯离开。 这个年纪的少年,好奇心最重,他一直在寨子里生活,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绍渊只稍稍和他说了几个故事,他便对绍渊亲近了起来。 两次散步之后,任勋所知道的关于任侠,关于寺庄寨的消息,便都到了绍渊的脑中。 朝廷赈粮时,任家寨因质疑粮中大半是沙石,前去领粮的二十多人被赈灾使定了个意图劫粮之罪,有的被当场打死,剩下被关入大牢的,不久也都被折磨而死,寨子里去求情,差点被按了同党之名,任家寨离震中不远,受灾严重,寨主身死,寨里众人实无活路,这样的情况下,任侠挺身而出,他交游广阔,又有侠名,不久就联络了几个游侠好友,连同好几个也没有活路的村寨,劫了一回粮,随后,大家都聚到了较隐蔽的寺庄寨里,先解了燃眉之急。 寨子里聚了有两千多人,任侠为了让这些人不饿死,确实是绞尽脑汁。 得知这些,绍渊对任侠多了几分敬意,胸有大局,肩有担当。 而这任勋,是任家寨原寨主的儿子,跟着任侠学了几年武,但资质所限,除了轻身功夫极有天赋外,别的学得都很勉强。 在寺庄寨的第三日晨,柳辰背了医箱准备出门,却见绍渊又在伏案写着什么,任勋像个哈趴狗一样趴在桌上,用崇拜的眼神一会儿看看绍渊,一会儿看看绍渊所书内容。 案上所绘,是寺庄寨的俯瞰图,连同寨旁的山脉之形与可通寨子的几条通路。 “少爷,你这是?” 绍渊将笔放下,对柳辰挥挥手道:“我上次不是说过嘛,帮这寨子把防卫完善一下啊,你不用管我,去做你的大夫吧!” “好吧,我去了,你不要太劳神,小勋,帮我看着我家少爷啊!” “小勋,今天我有事,就不出去散步了,你帮我跑个腿,让寨主有空过来一趟。”绍渊的眼睛并不离开所绘之图,边用手捶了捶腰背边说。 “嗯,公子。”任勋立即站了起来,转身就跑,果然轻身功夫学得好,敏捷异常。 一刻钟后,任侠匆匆赶来,光着膀子,露出的结实的古铜色的肌肉上冒着一颗颗的汗珠,看来是从地里被喊过来的,“沐安找我何事?” “先喝杯茶再说!”绍渊倒了被凉茶递给任侠,他接过一饮而尽,坐到了绍渊的旁边。 “任大哥,你看。” “这是……沐安这两天在寨子里转悠原来是为了此图!”口中说着,却难免有些心惊,“这位公子不过在寨子里转了一圈,所绘之图竟然如此精准详尽。若想对寨子不利,可……”想到此处,赶紧止住胡思乱想,凝神听绍渊说话。 “……寨子后面除了农田便是群山,并无入寨之路,在此处布上响铃便可。”绍渊指着图说,“寨子虽离大路不远,但位置极好,只要在这里稍作布置,便可让外人难寻此寨。乱世将起,不得不慎。” “如何布置?” “在这里移种上一些树便可,你让几个人跟着我,我去此处给他们标上每棵树的具体栽种位置。” …… 绍渊就着图,向任侠讲解了约半个时辰,任侠看绍渊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倾佩之色,心里想着,将门血脉就是将门血脉,真是心思缜密,知识渊博啊! 任侠选了几个年轻聪明,矫健结实的汉子,带好所用之物,让他们听绍渊吩咐。 任勋自告奋勇,也要跟着。 到目的地时,已是巳时初(9.00),阳光有些炽热,绍渊让他们用长绳测量数据,自己找了一个树荫处以树枝代笔,在地上记录数值,再进行计算。 入寨的路呈“y”样从主路延伸出来,阵法无须太大,将“y”的下半部分隐去,使原路变成“v”形即可。并列设两个阵法,一个可进不可出,一个可出不可进,每个阵法需种树108棵。绍渊手中的树枝迅速在地上划过,任勋在一边看得可认真了,只可惜完全看不懂。 他忍不住有些自嫌的低声道:“公子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怎么会懂这么多!可我,却什么也不会。” 绍渊知道向不通阵图的人一句话两句话是解释不清楚的,便只让他们横竖整齐的把空地分割成许多方块,然后自己去定位。 任侠选来的人很不错,都聪明能干,绍渊一说便都明白了如何分割,手里动作也快,不一会儿,原来平整的地面就被整齐的分成了四百多个小方格。 绍渊取了根碳棒,在小方格上划出一个个“x”的定位符号,有时一个方格里会画上两个,有时却连续几个方格都空着。 与这些常干农活的村民不同,才把左图弄好,绍渊就觉得有些头晕,他不敢逞强,蹲在地上歇了好一会儿,任勋看着不对,赶紧过来把他扶到了树荫下。 跟着的几人都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起围了过来。 绍渊歇了会儿,又喝了几口茶,有些抱歉的道:“不要担心,我没事。现在左图我已标好,右图与左图完全一样,只要把方位都反过来就可以,你们哪个去试着标一下!” 大家围着看了好一会儿,任勋跃跃欲试,可又怕弄错了丢脸,正犹豫间,一个青年说:“我来试试!” “张旭,你行不行啊?不要把图弄乱了,帮倒忙哦!”任勋急道。 青年看了绍渊一眼,没有多说话,但眼中却有相当的自信。 绍渊看任勋表情,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道:“无妨,让他试试,你也去,我在这里看着,如果不对,我会提醒的。” 两人小心的入了阵中,开始一格一格的边看边画,比之绍渊,速度当然慢了许多。 一开始的时候,还常有偏差,绍渊及时在旁提醒了好多次,等到过半,两人已甚少出错。 张旭胜在记忆力上佳,左图的方位已在他脑中,任勋定位精准,动作灵活,两人配合起来极是默契。 绍渊看了一会儿,觉得体力不支,就近寻了棵树靠着借力,一旁被叫作“老三”的汉子伸手想扶,却低头看看自己脏污的衣衫,再看看绍渊浅色的长衫,又收回手来。 幸好没过一会儿,两人已弄好,开心的跑过来,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小勋,扶我过去,我再看一遍,如果没有问题,就麻烦大家在点位上挖坑,争取今天傍晚把树移好。”汗水已将绍渊的前胸后背氤湿,双腿有些发软。 因与张旭第一次见面,绍渊便没有喊他,青年却也走了过来,与任勋一左一右扶住绍渊,同时低低的叫了声“公子”。 已到了巳时末,太阳比刚才更为炽热,待绍渊又将图查了一遍,两人也不等吩咐,先将绍渊送了回去。 “小勋,不要妄自菲薄,你会的有很多很多,无需刻意和他人比较,你看,有许多你可以做的,我就不可能做到,相信自己,你是很棒的。”绍渊因是刚才听到了任勋的自嫌之语,在回去的路上,这样开解着任勋。 第5章 长安来信 5,长安来信 “我睡会儿就好了,不必担心。”被安置在榻上的绍渊见两个人不知怎么是好的样子,安慰道:“去看看寨主的树挖得如何了,告诉他,大中午的先不要去种,等到傍晚再栽。今天一定要种好,晚上会下雨,容易成活。” “张旭去吧,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你,柳大哥又不在,我不放心。” 绍渊闭眼忍过一阵眩晕,乏力的挥了挥手,也不再勉强。 张旭看了看,没有说话,便出了院子,不过他第一件事却是去找了柳辰,然后再去找的寨主。 柳辰听得绍渊不适,匆匆结束诊治,赶回了院子。 绍渊已睡了,任勋安静的守在一旁,轻轻的摇着蒲扇,时不时的用毛巾为绍渊拭一下汗水。 柳辰忍不住问道:“少爷的护卫呢?” 任勋被吓了一下,反射性的道:“柳大哥,对不起,我没有看好公子……哦,公子让护卫们去挖树了。” “午膳用了吗?”柳辰边把脉边低声问。 “没有,公子身体难受,说不想吃。” “你去请三嫂子熬点大麦粥来,熬稀一点。” 约过了半个多时辰,任侠也赶了过来,看了一眼还睡着的绍渊,压低声音道:“沐安可好些了?门口有自称家奴的人来求见他,柳老弟,是见还是不见?” “方便的话,任大哥把人带进来吧!”回答他的却是绍渊。 “醒了!如何?” “让大哥担心了,无妨,这会儿好多了。”绍渊已坐起身来,柳辰帮着穿好了鞋。 一旁的任勋已机灵的跑出去带人了。 “沐安不必起身,还是躺着吧!”任侠见他走路仍要人搀扶的样子,赶紧道。 “我要再不起来吃点东西,柳辰会给我脸色看的。”绍渊开玩笑道,“大哥我们坐下谈吧!” “树已经都起好了,我放在阴凉处呢!沐安怎知晚上有雨?寨子里最有经验的种田把式也只说可能会下雨呢!” 绍渊笑了笑,喝了口已经微温的大麦粥,答非所问道:“此粥味美,沁香爽口,我真有口福。” 此时,柳辰听到梁飞等人回来的声音,他走到院子,沉声道:“教你们的规矩都忘记了?居然同时离开少爷,还在我已经出去的情况下,该如何罚你们!” 六人见柳辰发怒,都噤若寒蝉,立在院子里不敢再动。 “柳辰,好了,是我让他们去的!”绍渊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梁飞耳力最佳,已听出声音中气力不足,一下就明白了柳辰为何发怒,肯定是公子又出了什么状况。 他率先反应过来,跪地道:“是我们疏忽了,应留下两人照顾公子的,请柳爷责罚!” 其余几人见状,亦跪了下来。 绍渊有些无奈,任侠见状,扶着他走了出来,“柳辰,好了,我以后会注意的,他们确实是我让去的。” 却不想,柳辰并不接他的话,对着跪着的六人道:“少爷有错在先,你们也罪责难逃,念在初犯,先罚跑一个时辰,剩下的等到了大邑再说,若再有下次,就不要跟在少爷身边了,而我,作为你们的领队,更是该罚,走吧,去寨子外面跑,不要丢人。” 绍渊有些尴尬的立于门口,看来柳辰是真的生气了! “公子,柳大哥这是怎么了?”此时,进院子的苏顺正和他们擦肩而过,疑惑的问。然后,特别自然的走到绍渊旁边,扶他进了屋。 “这确是我的侍从。”绍渊向任侠道,“我要向任大哥赔个不是,当日被你带回时,尚不知是敌是友,故而我沿途留了标记。我本应于几日前就到达大邑,可能是无忧见我迟迟不到,不放心,派人来迎我的。” “小人苏顺,见过任寨主!”苏顺恭敬的行了一礼。 “沐安,你真是御下有方,身边之人均忠诚体贴,让人羡慕。就连任勋,不过跟了你两天,也是对你巴心巴肺的。” “大哥,你再挑几个人,跟我学阵法布好后的进出寨门之法,张旭挺聪明的,你让他也来。” “等你身体好些了再教,沐安,你身体到底怎么样啊?刚才吓了我一跳呢!” “唉,我这身体……热不得,冷不得,饿不得,气不得,累不得,有些麻烦,大哥可不要嫌弃我!”绍渊语气甚是轻松,也是玩笑的口吻。 任侠听着这话,又想起自己认识他不过几天,却见他大半时间都是需人搀扶的虚弱,脸上也总是带着病色,身边之人都待他如同易碎瓷器一般,心中就有些不忍,“你先休息,什么事都等你好了再说。” 待任侠告辞,绍渊又乖乖躺回榻上,苏顺无需他再一一询问,将事情一件一件的告知。 “给无忧和子规山的信都发了,公子在大邑做的几个安排也布置下去了,接生的嬷嬷和当年偏院的管家着人去找了……有消息会送过来的,等无忧到大邑,便会派人来告知,我们到时候再出发。” 绍渊一直闭目听着,脑中未停,一直推演着这些布置对自己大邑之行夺回左家之物的助力,之前没想到会这么早来解决左家之事,准备不够充分,走一步看一步吧!让子规山所制之物需要些时间,希望老夕这个“巧手浪子”不是浪得虚名才是,唉,若能成功自然是意外之喜,即使不成功,也没什么遗憾的,不过,虽然自己是假的,但无忧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左家人,还是成功的概率更大些吧…… 苏顺汇报结束,还有些欲言又止,绍渊明明一直闭着眼,却不知如何觉察了,道:“还有什么要说吗?” “公子,长安有信传至凉州,凉州又传到了大邑,”苏顺有些吞吞吐吐的说:“青州事败,徐乡候被擒,参加的其余刘氏被诛,陛下准备清洗长安,尤其是在长安的刘氏一族。” 绍渊的长眉皱了起来,额间的竖痕更深了:“这般迅速果决,看来青州之事原是宫中刻意放纵为之,为的便是名正言顺整肃宫纬,排除异己。文叔可已安全送出了?” “公子,这……”苏顺一时不知怎么作答。 绍渊睁开双眼,看向苏顺,目光宛如实质一般盯在他的脸上。 苏顺一咬牙道:“刘公子随夫子外出历练,入了秦岭,书泰实在找不到他,上次发的急信路上出了点问题,书泰七月初才收到……公子不要过于担忧,他安排人在外面守着的,只要刘公子一出秦岭,就会安排送他到临山居。” 绍渊又闭上了眼睛,只见他胸口有些起伏,显然他在努力控制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西域之战可有消息?” “尚无,公子,我还给临山居发了平安信,我怕我们迟迟未至,夫人会担心。” “好!”绍渊低声道,“小顺,去取一丸‘九曲兰’过来,我想睡一下。” 苏顺知道,长安的消息对公子影响很大,“九曲兰”乃是夫人以“九曲木”为主要原料配置的安神之药,公子一贯不愿吃药,今日尽然主动提及,看来是有些身心俱疲了。 服药之后,苏顺为他按摩头部,一直等他睡沉,仍无法将眉间的竖痕消去半分。 第6章 寨中会议 6,寨中会议 待一行人罚跑回来,绍渊还未醒,柳辰觉得不太对,进屋见苏顺也是面有忧色。 “你从大邑带回了坏消息?” “刘公子还未出长安,陛下已准备清洗京中刘氏宗族,公子担心,又觉鞭长莫及,无能为力。” “少爷服了药?”柳辰搭了下脉,又问。 “嗯,怕是晚膳时都醒不过来,我去捉条鱼来,给公子做个药膳。” 老虎抢了这个活,出了院门,就碰上了在门口转悠的任勋。 “虎哥,公子怎么样了?” “还在睡,我去给公子抓条鱼。” “我带你去,我带你去,我知道哪里的鱼最好!” 两人拿上渔网、木桶,直奔水潭而去。 水潭半环着寨后的大片竹林,夏天里分外凉爽,林子里三三两两的坐着些人在做手工。 “任勋,你这两天陪着的左公子怎么没出来啊?”一个姑娘壮着胆子问道,涨红着脸却暴露了她的羞涩。 “你问这个干什么?公子病了,这几天都不出来散步。” “傻小子,这都不懂,小影动心了呗!”一旁的一个大嫂打趣道。 “张嫂子,你当年不也是主动追得张家大哥嘛!怎凭的笑话我啊!” 这里的民风确是如此,姑娘看到喜欢的男子并不扭捏,会大胆表白。 “我给左公子绣了个荷包,可驱蚊防暑,你帮我带给他吧!” 任勋连连摆手,这时又一个更年长些的妇人在一旁摸着女孩的头道:“小影,左公子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你还是收了这个心吧,踏踏实实的在寨子里找个后生过日子。” “婶子,我……可我真的喜欢左公子啊!” “左公子人中龙凤,却不可能是你的良人,真是个傻姑娘。” “容我打断一句,”老虎看自家公子被人肖想,道:“我家公子已经成亲了。” “啊!”小影失望的抬起头来,为自己这段还没开始便结束的感情哀叹。 一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两人的捕鱼大计,不一会儿,木桶里已装了好几尾尺许长的大鱼。 当晚,果然一夜细雨,暑气尽去,舒适凉爽。绍渊却一直未醒,弄得一院子的人都有些忐忑,柳辰说了无碍才稍稍安心。 丑时刚过,在一旁小睡的苏顺被一声闷哼惊醒。 “文叔!”只见绍渊双手紧紧抓着身上的薄毯,脖子用力的梗着,口中呢喃,额头布满冷汗。 “公子,公子!”苏顺抓住绍渊的肩,轻柔的摇晃,想把他从梦魇中喊醒。 “文叔!”绍渊一把抓住苏顺的手臂,醒了过来,眼睛直直的盯着苏顺。 “公子,刘少爷没事的,你放心!”苏顺语气轻柔。 “扶我起来!”绍渊这时真正的清醒了过来,“小顺,几时了?” “刚到寅时,公子睡了六个多时辰。我去给你打点水来,公子里衣都汗湿了。” 天亮时,绍渊吃上了苏顺精心炮制的鱼羹,精神气色都恢复了许多,夜里的噩梦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柳辰、苏顺他们心里清楚,以少爷对刘公子的感情,绝不可能不在意他的安危,只是把这份担心藏到了内心更深处罢了。 早上任侠来看过绍渊,因确定了过几天要跟着绍渊去大邑,他便又开始担心起任家寨之后的营生来,寨子里有两千多人,其中一千多的老弱妇孺。 绍渊看他愁眉紧锁,便道:“任大哥英雄豪杰,可惜不通庶物,你若有空,和我好好说说寨子里的具体情况,我来为你参详参详吧!” 任侠却下意识的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柳辰,似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绍渊有些无语。 柳辰担心少爷无事可忙会对长安之事胡思乱想,反而不利养病,便道:“任大哥陪少爷说说话也好,让少爷动动脑子,只是不要扰了午膳和午休便可。” “寺庄寨现在是由四个寨子合并而成,我们四个寨子原有些姻亲关系,地动中,除了这里,都受灾严重,灾后,花庄发了瘟疫,横沟和任家寨一样,被诬劫粮……” 两人一直谈到午时,苏顺依旧做的是鲜鱼羹,任侠蹭了一顿饭,对这个味道赞不绝口。 “苏顺好手艺,沐安可一直是你照顾?”任侠问得随意。 “照顾公子的嬷嬷出了事,我才到公子身边的。当时公子病体奄奄,我的药膳手艺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绍渊见任侠问得随意,心中却明白他对自己的身份仍有些存疑,想从这些生活细节中来验证真伪。 闲聊时会状似无意的问一些哪年哪年在干什么等生活细节,也套过柳辰,老虎的话。 不过自己早有交代,一切都按实际发生的说就可以了,只是把在绍渊身上发生的事放到左家小公子身上便可。 若这任侠完全不加怀疑,倒是不值得自己看重了。 “沐安怎么会这么早就成亲啊?寨子里好些个姑娘听说此事可伤心了,芳心碎了一地。” “我的娘子是我救命恩人的女儿,我们一见倾心……只是成亲之后,我们聚少离多,我又时常卧病,累着她了。这辈子,我只会有云儿一人,刚才的玩笑,大哥以后可不许开了!” “我知道了,去休息吧!你身体第一位,帮我想办法的事排在后面,不许劳神。” 下午睡醒后,绍渊懒得动笔,自己口述,苏顺书写,列了好几个条陈,又让人把任侠请了过来。 “我们上午说的,我归纳了一下,又加了点想法,你看看吧。寨子是大家的寨子,你也不能把所有的担子都背在自己肩上,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大哥觉得呢?” “是,是,沐安说得是,以前在军中,跟着大公子学兵法,现在跟着你学庶物,都是我的福星。”任侠一目三行,看得极快,“我马上和其它几个寨主商量一下,安置好他们,我就可以全心帮你了。” “谢谢大哥!” 寺庄寨关于寨子发展走向的会议在任侠屋里召开,有横沟的黄篱,花庄的花沃,寺庄寨来的是已故张寨主独子张旭,他话不多,但内秀。 帮着劫粮的几个游侠一直留在寨中,并没有离开,今日也来参会了。 任侠将自己要去大邑的打算一说,大家均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黄篱首先道:“任老弟既然提起,必然是深思熟虑过了,我支持你!左公子我也见过,那个风姿气度,非簪缨世家无法养成,唯一遗憾的是,我担心他过于体弱,恐难久寿,万一……到时左家难以立足,你又在收回左家家产的过程中得罪权贵,岂非会成为众矢之的!” 花沃却哈哈几声道:“再非久寿也不会马上就死,我倒觉得这一点不算坏事,任老弟可以利用左家助力,为我们寺庄寨多留点后路,待左公子去了,老弟也无需屈人之下了。” 任侠直觉花沃的话刺耳,正待说点什么,却听从不在寨子会议上多说话的张旭生气的说:“左公子不会死的,花伯伯不要咒他。” “这孩子,我就这么顺嘴一讲,再说了,这个左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任老弟确定了吗?这么多年了,突然冒出一个人来,万一是假的,你可不要被他利用了。当今乱世,他会不会是想找几个免费的护卫啊!任老弟可是高手啊。” “应是不会,听任侠夸过他的护卫的身手,我也找机会和他切磋了一下,我不是他的对手。这样的高手甘心以奴相随,左公子绝非普通人,至少不会缺护卫。我看昨天来的那个也是高手。”游侠中武力值最高的晓风道。 “我观察了这几日,也用言语试探过,他们对我说的话都是可以互相印证的,至少目前我还没有发现他有什么欺骗我的。而且,他们也算是我劫来的,哪里会这么巧来算计我呢!我跟他去了大邑,自然也会多方验证的。晓风,你们几个也和我一起去吧,躲在寨子里,太埋没你们了,我知道,你们向往的是快意恩仇,自由自在的生活,左公子可以给你们这样的生活。” “任大哥,我也想去。”张旭突然道:“我听任勋说,左公子懂得可多了,我想去。如果在寨子里,我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的,我又拿什么为我父亲报仇?”语气坚定。 “你们都走了,寨子怎么办?这么多人怎么活?都交给我和老黄两个老头子啊?”花沃不高兴的道。 “花大哥,别急,我们要走也会把寨子尽量安排好的,然后你和黄大哥在家主持大局,肯定没问题!”任侠安抚道,然后他将和绍渊商量的几个想法一一道出,几人又讨论了半天,这才把大方向定了下来。也是万幸他们劫粮之事并没有暴露,官府查了一阵已经不了了之,不然就太麻烦了。 最后决定把现有村民分成几个部分。原来跟着任侠的弟子继续练武,以便有自保之力,年轻力壮的可以外出找事做。其实绍渊提这个建议是有私心的,李家寨的作坊运转顺利,工人有些不够,只是他现在不方便直接告诉任侠,等他们出了寨子自然会有办法把他们引到李家寨去。 体力一般的靠山吃山,上山采药,可以买给药铺,特别是他们用来治疗暑气的汤浴方子,可以卖一个好价钱,而且柳辰已经答应这几天可以教村民们辩识草药。位置最隐蔽的寺庄寨便是他们的大后方了,老弱妇孺可以安居。 经过这么一分析,黄、花两位寨主立即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有了开玩笑的兴致,黄篱道:“任老弟,平时没觉得你这么聪明嘛!今天是开了光了?” “黄老哥,你们要是有空,可以找左公子聊聊,他年纪虽小,但着实通透,我觉得和他谈了几次,大有进益呢!” 三十一章 大邑左家 光而不耀 1,抵达大邑 七月十八,绍渊一行顺利抵达目的地,大邑。 原本预计十日的凉州大邑之行,实际用了一个多月。 无忧已抵达大邑,在大邑最大的客栈里包了一个独立的院子,只待主角入场。 各人分屋入住,无忧直接到了绍渊房中。 “公子,您交代的几件事都办好了,接生嬷嬷那里,还是需要公子亲自再确认一下。不过,此时办左家之事是否过于急切了?” “确实仓促了些,见机行事吧!东西呢?” 无忧取出一个保护得甚好的木箱,里面有三样东西,一是当年追封左毅为安西侯的圣旨,一块刻有“左环”的令牌,一封字迹模糊的信笺。 “左家子弟一旦入得军中,家主便会赐予令牌。这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父亲战死后,我母亲因是丫鬟出生,性情软弱,无力自保,别院的雷管家为了霸占家产,诬我母亲与人私通,我不是左家血脉,左家主母其时已经病重,她知有太多人对左家产业虎视眈眈,家中只余寡妇稚子,无力守护,便借此事将母亲和我逐出家门,偷偷将圣旨交给了母亲,让我们去寻小公子。可是不久后母亲就病故了,而我那时才九岁,此后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直到遇到了公子,等我有能力去寻小公子时,他隐居之所早已藤蔓丛生,后来经多方查访才知,在我被赶出家门差不多的时间里,此处遭遇过雷雨天气,多处受了天火,小公子他们可能不幸亡故了。” “令牌你收着,圣旨先给我,这封信可是左家主母所写?” “是的,可惜时间太久,有些破损了。” “你按这个帛布的样子,给我找一些来,我有用,要年头久一点的,还有陈墨也找一点。算算时间,我让老夕帮忙做的东西也快要送过来了,你多留意。” “是,您说的任侠一行什么时候能到?我好早做准备。” “最多两日吧,你把隔壁院子也租下来,他们人不少。长安这两天可有消息传来了?” “不曾!” 绍渊的眉头皱了起来,疑惑的说:“怎么会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究竟是怎么了?去通知目前离长安最近的人,让他跑一趟,尽快把消息传过来。” “是,我这就去,公子坐了两日马车,还是先休息吧!” 两日后,任侠一行如期赶到,和他一起出寨的五十余个强壮汉子却不见了踪迹。 “沐安,真是借了你的吉言,老三他们还没到大邑就都找到活干了,有个作坊,是李家寨的。”任侠一见到绍渊,便道。 绍渊似是想起什么,道:“李家寨?柳辰,我好像听你说过这个名字。” 柳辰先向来人见了礼,又对绍渊道:“少爷,李家寨有个作坊,是我们左家的,无忧去过一次。” “任大哥,你看,真是巧啊,说明我们实在缘分不浅呢!” 任侠也有些惊喜,又听绍渊道:“柳辰,你先把任大哥他们安置好了,大哥,晚上过来,我给你们洗尘,再介绍无忧给你认识。” 几人回了院子,晓风道:“在寺庄寨中已觉左公子风采出众,卓尔不凡,今日一见,方知他当日还是敛了气势的,就他那么一站,若说他不是大家公子,我都不信。” “在寨子里几日,他一直卧病,又是被我强迫了去的,自然会有些养晦。” “叔,你看,左公子给我们备了好多新衣服!”任勋在一边高兴的喊到。 “小勋,别丢人现眼好不好?沐安确实细心,好了,大家好好洗漱一番,都换上新衣,不要辜负沐安好意,晚上还有要事需谈。” 张旭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眼中也满是欣喜。 晓风等几个游侠,虽然不会把几件衣服放在心上,但被人尊重关怀,总是高兴的。 到了傍晚,任侠一行依约而至,果然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几个人的大侠气质立即就凸现了出来,只有张旭和任勋有些不自在的样子。 “诸位,这是我的堂兄,左无忧。”绍渊非常正式的介绍道。 无忧上前一步,行了一礼,正要说什么,却见任侠的表情甚是激动。 他竟忍不住上前两步,抓住无忧双肩,盯着无忧的脸,道:“你的眼睛,像极了大公子!” 无忧有着一双丹凤眼,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扬,他似并不在意任侠奇怪的动作,缓缓道:“是,我的父亲也是这样的眼睛,不过,我见大公子的机会实在太少,倒是不记得原来大公子也是。” “左公子,任某失态了。” “时间不早了,诸位先落座吧,待用膳之后,我们再详谈。”绍渊道。 晚膳饮了些酒,气氛极是融洽,张旭和任勋一不小心喝多了,柳辰先把他们送回了房,任侠看了眼绍渊,心中暗想:沐安和这两个孩子年岁差不多,但行事作派如此从容,除了天生的血脉传承外,必然也是受了许多苦的,他虽手无缚鸡之力,但绝对不容小视。 酒足饭饱,苏顺上了壶茶,便退下了,柳辰自室内托出一个大盒子,里面整齐的摆着六件兵器。 “裂风!”一贯沉稳的任侠竟然忍不住叫出声来,把大家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就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游侠朋友中,有两个人也面现激动之色。 “正是大公子的佩刀――裂风。”无忧用双手托起,此刀并不起眼,刀柄处甚至有些残破,原来应是镶嵌了一枚椭圆的宝石,现在已被人起去,只留下一个空的凹痕,“我费了些功夫,找到了裂风,公子说把它给你。” 任侠下意识的接过裂风,将刀从鞘中抽出,刀刃闪起一抹寒光,“当日一战,公子战死,裂风失落……今生竟有机会再见裂风!” “是啊,十多年了,还能找到它,许是大哥护佑!”绍渊缓缓道:“任大哥,望你能让裂风再现昔日辉煌,不要让它明珠蒙尘。” 任侠用手细抚着刀身,低声道:“这道痕是那一年羌族一个部落来大邑劫粮,大公子前去平乱,与部落首领对战时留下的,这个凹痕是有一次军中大比,容哥直刺一枪,大公子横刀截断,枪尖留下的……”似是回忆,似是感慨,十三年前金戈铁马的岁月竟似又恍然眼前,手中握着裂风,心中豪气顿生。 “诸位大侠,我听任大哥说过,为了寨中的生计,你们的随身武器都卖了,可惜我只找回了两件,其余三件是按着原来的样子寻来的,你们试试吧,看可还合适。”绍渊对着晓风等五人道。 几人互看了一眼,对着绍渊稽了一礼,便拿起了自己惯用的武器。 晓风手里的是一杆长枪,比自己原来的更为精良,他双手一抖,挽出一个枪花,道:“柳辰,可否一战!” 绍渊向柳辰颔首,柳辰抬步至院中,右手握刀,道:“请赐教!” 两人动作极快,身形飞纵起跃间,刀和枪不停撞击出“铿锵”之声,一转眼十几招已过,柳辰不知是踩到了什么,脚下微一踉跄,晓风见状,枪猛的向他腰侧刺去,柳辰顺势向旁边滑了半步,枪尖擦着他的身体滑过,堪堪带起一缕衣襟,柳辰不退反进,贴着枪杆一转,人已经欺到了晓风身前,他右手蓄力,用刀身拍向枪头,枪身瞬时颤动,晓风一时不查,虎口被震得有些麻木,柳辰左手同时探向枪杆,乘机用巧劲顺着晓风刺出的力量向外一拔,晓风长枪脱手。 一瞬之间,长枪易主。 “柳兄弟,好身手!”游侠中最年长的易阳道,“果然后生可畏啊!” 柳辰双手将枪递给晓风,道:“晓风大哥,承让了!” “哈哈,痛快!”晓风接过长枪,道:“下次再来!” “此枪名为破阵,晓风觉得如何?”绍渊道。 “谢左公子赐名,愧受了,在下愿追随公子,效犬马之劳!” “诸位,我左家凋零至此,正是困难之时,母亲留有遗命,要我重振左家,我知前路艰辛,此次,有幸得遇任大哥和诸位大侠,是我之幸,但正因前途茫茫,故左某不敢强求诸位留在左家。”绍渊亦站起身来,走到了院中,对着几人行了一礼,接着道:“请诸位仔细思量,再作决定,若能留下,左家必竭尽全力,报诸位厚义,也希望得诸位全心相助,若要离开,左某亦将以朋友待之,绝无怨霾。” 几人又互相看了几眼,最后都看向了任侠,任侠此时已将裂风挂到了自己的腰上,他朝着几人笑了笑,眼梢眉角竟是一派意气风发,宛如少年之时。 几人同时对着绍渊单漆点地,双手抱拳,道:“愿追随左公子,与左家同生共死!” 绍渊上前,将人一一扶起,对着他们弯腰行了一礼,道:“沐安多谢诸位,此生不负!” 第2章 势石北斗 2,势石北斗 大邑长府内,尹归看着手里制作精致,竹质金边的拜帖,心中思绪翻飞。 “安西候?十多年了,左家竟然又出来了两个公子,不知是真是假!明日来拜会我……左沐安,左无忧……算了,当年左家满门英烈,陛下继位后也并未除去安西候之候位,就当我给左毅将军一点面子吧,若真是左家之后,也可告慰左家先人……”思及此处,他对着肃立在旁的人道:“管家,去给送帖之人回话,我明日巳时有暇。” ****** “明日拜见大邑长的礼物可备妥了?”绍渊问。 “都备好了。尹大人巳时允见,我们提前半个时辰出发便可,就我们三人再带上任侠、晓风。”无忧回道。 “好,你去安排吧!柳辰,把荀门主写的《势·道》拿给我,这书我总觉得读得不透彻。” 此书由上好的丝绢制成,厚不过半寸,所书皆为古篆,不知用了何绢何墨,历百余年光阴,仍光彩如新。 绍渊净手之后,又用软布拭干,方打开装书的匣子。 “你先去吧,我略翻几页便休息了,不用担心。”绍渊见柳辰仍立于一侧,安抚道。 “少爷,我就在外间,你有事唤我。” 任侠等人回院后,都有些情绪高昂,一时难以入眠,兄弟几人要了酒来,也无需佐菜,拍开泥封的坛口,一手举坛,仰头便饮,一轮之后,酒便见了底。 最后饮酒之人未见他使力,手腕一抬,酒坛便平飞而出,稳稳的落在院中的石桌上,竟如同一片落叶般轻巧。 “文三哥,好一手金燕飞渡!”任侠赞道。 “我们兄弟六人结义已近十年,多久没有像今日这般畅快了!”老大易阳拍了拍任侠的肩,“老六,你虽年纪最小,但我们都习惯了听你的,你愿意追随左家,我们也绝不相负!” “大哥,就算不谈左家在大邑多年的贤名,以及十三年前他们拼死护卫蜀郡的大义,单凭左公子的气度也令人心折。少年时我们常想建功立业,衣锦还乡,如今已然不惑却还是一事无成,我们都不愿苟且,今日能遇左公子,又何尝不是我们之幸。”文彬有些微醺,动情道。 “好,再来一坛酒,我们一醉方休,晓风,任侠,你们明日有事,不可再饮!” 文彬脚尖一勾,又一坛酒自地而起。 任侠和晓风看了看院中的四人,相视一笑,乖乖的先回房去。 《势·道》摆于桌上,绍渊读得认真。 “势,无常势,有洪荒之力,道,乃规律,行循善之功……然,势强亦成道,道坚可顺势……” 胸口玉牌突然有些炙热,绍渊取出一看,玉牌内的红色絮状物如同水流,在玉内流动了起来,使得整块玉牌如同活了一般,似乎在对绍渊说些什么。 绍渊会意的将玉牌轻轻的放到书册上,一页一页的翻动绢布,翻到了并无文字图案的最后一页,玉牌内水流突然欢快了起来,隐隐显出北斗的形状。 绍渊顾不上玉牌,把书册拿起,用手放在最后一页仔细感觉,此页更厚些,难道有夹层? 书册边由蚕丝编制,绍渊想了好一会儿,方开始一股一股的拆了起来,不一会儿,最后一页取了下来。里面掉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状物来,入手顺滑,轻若无物。 依旧是古篆,字迹与书册一致,当出自一人之手,只是更为细小。 “此卷既出,当是天下乱起,持卷之人,便为执棋者,身负天命。 千年之前,天降奇石,内有乾坤,变化多端,可知天机之势,故名势石,易可成势,势亦可易。 汉主掌乾坤后,势石一分为七,以北斗之态散落九州,其中一枚由两仪门所拥,名曰‘开阳’,执棋者可佩‘开阳’,以血护养,心神合一,便可凭此寻得‘摇光,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六石。 乱世既至,天势已启,执棋者当速速集齐势石,观其易势,得窥天命,行当行之事,尽必尽之责。切记,切记!” 绍渊呆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所说之事,心中震动莫名,他将玉牌握于掌心,低低道:“开阳,开阳,你跟了我十六年,今日才知你原来是叫开阳!想来师傅也是不知其中乾坤吧。”他又想了一会儿,眼睛盯着“以血养护,心神合一,速速”几字之上。 “此卷今日出世,当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今晚必须弄明白,对我随后安排自有影响!”想到此处,他扬声道:“柳辰,取玉碗和孔针过来!” 孔针,取自一种鸟类的腿骨,很细,中空,用于取血。 将“开阳”放于玉碗,刺入绍渊腕上的孔针中,鲜血正一滴一滴的注入。 一会儿便放了有半碗血,“天权”全部浸于其间,绍渊方示意在一旁空着急的柳辰止血。 失血之后,绍渊脸色明显更为苍白,他觉得有些眩晕,便任由柳辰把他扶到了榻上。两人都没有注意到,玉碗之内,原本深红色的血液已变成了粉红色。 待柳辰安置好绍渊,再看玉碗,“开阳”竟似浸在了清水之中,他忍不住叫道:“少爷!” “怎么了?” 柳辰将玉碗端至榻前,绍渊看了一眼,又将手臂伸出,道:“继续!” “少爷,不可。” 绍渊抬眼看了柳辰一下,眼神有些锐利,柳辰挣扎了一下,只得又将孔针取出。 一直将玉碗注满,绍渊才让柳辰止血,这次血色的变化慢了许多,约半个时辰后,又变成了清水样,“开阳”也有了明显的变化,玉身莹莹流光,生机盎然,内里的血色絮状物已经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北斗之形。 绍渊休息后,虽脸色更见惨白,但精神恢复了些,他将“开阳”取出,贴于眉心,细细感受,却并无卷中所说心神合一之感,似还缺些什么,“小东西,竟然这么贪吃吗?” 他叹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柳辰,带着恳求的口气说:“还需要再放一次,柳辰,不然今日所作都会前功尽弃……只有我的血才管用。” 此时,苏顺端了一盅补血汤药进来,柳辰道:“少爷,先喝了这个。” 此次喝药,特别爽快,绍渊接过一饮而尽。 “小顺,按我刚才的方子,继续去熬,每两个时辰让少爷喝一盅。” 这一次,绍渊没有等到放血结束,便支持不住,昏睡了过去,柳辰小心的守在一旁,硬着心肠按绍渊的叮嘱等玉碗再次放满才进行止血。 一直到第二日晨,碗中仍留有淡淡的粉红色,柳辰摸着绍渊明显偏低的体温,忧心忡忡。 辰时,苏顺又一次端来药碗,将绍渊扶起喂药。 这时,无忧进来道:“公子,时辰差不多了,起来准备准备,”说到一半,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急道:“怎么了?” “少爷今日去不了!”柳辰眉头锁着。 刚被扶着喝完药,绍渊勉力道:“无忧,我有些累,就辛苦你了。今日拜见尹大人,只是告知左家回来之事,你去也是无妨,按我们商量的做就可以了!替我磨墨,我给大人写一封致歉函,转交大人,拜帖是说我们去拜见的,真是失仪啊!” “开阳”已被擦拭洁净,又挂到了绍渊的胸前,它温柔的散发着一种力量,让绍渊觉得舒适了许多,隐隐的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小顺,你照顾好少爷,我和无忧出去了!” 第3章 清洗 3,清洗 秦岭,红蠋崖,一夜好眠之后,比试继续,这一轮果然如刘秀他们开始猜测的一样,每两个学子一组,自行择五十兵士,组队对抗,最后共组了八队,互为对手,以红蠋崖周边山势为屏,以四个时辰为期,杀“敌”最多,减员最少的队伍为优胜。 刘秀他们早有准备,邓禹这几天已经和许多的兵士打得火热,把他们的情况摸了个大概,所以选起人来特别顺利,别的队还在犹豫时,他们已经整队完毕,开始布置战术了。 “这两个孩子确有大将之风!”冯异看得分明,欣慰的对王安道,“如果可以,这次陛下派我去益州我想把邓禹也带去。” “冯将军竟是这般看重邓禹,实是他的福气!”王安道。 冯异却又不期然的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心中叹了一声,我的儿子若在我身边长大,是否也是这般意气风发…… 儿子幼时,长得很好,勤妹抱着他一起偎在自己怀里,憧憬未来时眼中是那般的欣喜,宛若天河落眼…… 冯异不知自己怎么了,近来越来越容易想起失踪多年的妻儿,看来是真的老了。 “将军,将军,”一边王安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喊醒。 “这边也没什么事了,先生是回帐休息还是四处转转?” “将军去忙吧,不必管我。” 四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结果也未出冯异所料。 刘秀他们的队以几乎零伤亡的奇迹获得了杀敌数第二的成绩,杀敌数第一的是范杰的队,但他们伤亡了大半。 刘秀所在的队无可争议的获得了第一名。 各人按排名领取奖励后,邓禹被冯异喊到了帐内,把自己整理的征战心得也作为奖励给了邓禹。 邓禹激动得不知如何感谢时,李茶在帐外道:“将军,属下有事禀报!” “进!” 邓禹见将军有正事,匆匆拜别。 “将军,送王公子他们回长安的鹤乙队尚未归来。” “田童做事向来严谨,若有事不归也会派人回来禀报,派人去查。” “诺!” 当夜,李茶再次来到冯异帐中,“将军,田童已将人送回了长安,但不知何故,今日开始,城内许进不许出,消息也传不出来,我估计,他们几个被困在长安了。” “长安肯定出事了!再派人探,注意保密。”冯异表情严肃。 “将军,学子演练原计划明日返回,现在……” 冯异思索了半晌,道:“长安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们现在毫无所知,在探得消息前还是呆在秦岭最是妥帖,明日开始,我们加练野外无补给生存,不过和各个队长交代一下,让学子们吃些苦就可以了,万不可有伤亡。” “诺,属下这就去安排。” 李茶行礼离开,冯异看着帐外黑沉沉的天际,叹了一声,“山雨欲来……” 长安城内,自前一日起,形势陡然紧张。 早朝时,青洲太守一封加急奏报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青州临淄徐乡候刘磊秘密串联台乡候,北乡候,平广候,并联同当地世家郭家和李家意图谋逆,临淄令及时察觉,派兵围剿,现除刘磊外,其余主事者皆伏诛。” 读罢奏报,王邑向司马洪使了个眼色,司马洪会意,立即出列,道:“禀陛下,长安多人与刘磊往来密切,所通信笺多有对朝廷不满之言。”说到此,他双膝跪地,双手托举一封奏报,道:“卷中所奏之事,均已查实,他们可认定为刘磊谋逆的同谋,请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原本还想求情的人都不敢再言,还担心起自己的名字会不会出现在司马太守的奏报里。 内侍将奏报送至御案,王莽慢慢阅看,表情沉重。 大殿之内,寂静如死,落针可闻,虽然天气还很热,大家却都感受到了寒气森森。 过了好一会儿,王莽放下奏报,长叹一声:“自我入朝以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八年前,哀帝体弱难支,切切嘱托,要我负起这千里江山,累累重担,我多番推辞,诸公屡屡进言……继位以来,寡人不兴土木建宫室、置陵寝,衣食俭朴,不敢奢靡,国事烦忧,每每夜以继日,自认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在坐诸公,对待刘氏宗族更是仁至义尽……却不想,人心素来贪婪,不知魇足。” 王莽这段话说得情真意切,痛心不已,立于殿中的大人们大半都被感动,王邑更是拭起泪来。 王莽自座上站起,语气决绝的说:“将刘磊押解到长安,当街车裂,所有参与谋逆之人,诛。所有在长安的刘氏宗族,查实与此事无干后,全部遣出长安,无召不得回京!司马洪,一月为期,违者斩!” “下官遵命!”司马洪大声道。 “陛下!”甄邯出列,跪叩道:“刘磊谋逆,确是不赦之罪,可长安刘氏中并未参与者,还请陛下三思!” “司马洪,你来告诉甄大人!”王莽淡淡道。 “正月十七,台乡候派人入武平候府,探讨青洲兵力部署,有往来书信为证……三月二十,清华夫人密至临淄,送去甲胄佩刀两千件……五月初六,他们谋定起事时间,准备在京中呼应临淄,司隶的句偏将,宫里的杨校尉均血书表忠心……甄大人,你还觉得他们无辜吗?长安刘氏,自成一体,休戚相关,即使此次不曾涉案,谁知道他们以后会如何!”司马洪浅笑一声,意味深长的道:“甄大人,我还查到,好几个涉案之人,与您也是过从甚密啊!” “陛下,下官绝无不臣之心,请陛下明鉴。” 王莽挥了挥手,让司马洪停下:“诸公可还有异议?”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马大人,再查,细查,有了实据后直接按律处置,不必再议!” “诺!” 长安共十二扇城门,此日,关了八扇,只余四扇正门可通,许进不许出,一时之间,京中人人自危,昔日繁华的街面也冷清了起来。 “咻”的一声,城门上飞出一支羽箭,一只鸽子应声而落,城墙下的一兵士迅速拾起,检查过后,朝上司摆了摆手。 持弓之人一挑眉道:“让兄弟们烤了吧!这几天传信鸽是越来越少,但还是要多警醒些,不要出了漏网之鱼,被大人责罚!” 阴家商铺果然没有逃过被查的命运,不过幸好刘秀与其往来极少,掌柜的又在书泰的提醒下提前找了理由请太尉府的长史大人作了些安排,有了太尉府这一座大佛在,阴家商铺有惊无险。不过形势依旧严峻,书泰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第4章 左家老宅 4,左家老宅 大邑的街头巷尾,许多人在议论着同一件事:左家公子回来了。 “左家小公子当年病弱,为高人所救,一直在山中静养,最近才被允许出山,听说左小公子才高八斗,长得更是玉树临风!” “我怎么听说小公子是因为沉疴缠身,命不久矣,才匆匆赶回完成他母亲遗命,回左家老宅,为列祖列宗祭祀。” “想想当年左家确实太惨,那一战之后,城边的河水一个月后才慢慢消散了血腥味,听说左家男丁无一幸存,怎么又出来个左公子啊?” “老钱头,你不是做过左家门房吗?这事你知道不?”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听到有人叫自己,用手抹了把脸,道:“我是偏院干活的,主院的事哪里知道啊!不过,当年确实有一件事,和这左家血脉有点关系。”说到此处,他却又停住了。 “老钱头,快说,不要卖关子啦!”旁边的人被他勾起了兴致,催促道。 “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只是听说啊!”老头迟疑道:“当时偏院住着的是左家旁枝的一个老爷,府里就一个侍婢为他生了个儿子,老爷也在当年一战中战死,没多久,就听说那个小少爷是侍婢与人私通才有的,不然为什么老爷几个夫人都没有生个一子半女的,再后来,好像侍婢和那个小少爷就都被赶出去了……你们说的这次回来的左家小少爷会不会是当年被赶出去的那个啊?” “不对,不对,这次回来的应该是左毅将军的幼子,前两天他们还来请我家仲大夫去诊病的,我在旁听得真真的,就是将军幼子,自小体弱,入山静养,这次有事回大邑。”说这话的居然是华仁堂的一个小药童,“左公子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是真好看,就像画里的仙人一般。” “这个年龄那就肯定不是偏院被赶走的那位了,那位应该二十多了。”老钱头道。 一边的一个壮汉向一个方向努了下嘴,声音压低道:“现在住在那里面的那位太没有良心了,听说是将军最信任的一个副将,弥留之际将身后事相托,没想到不到两年,左家产业便大都改姓司徒啦!” 另一个年纪稍轻些的接着道:“也不是他一人之力啊,自然是上头有人,左家老宅里的那位不过是放在台面上的人罢了,也就尝个甜头,大头肯定是……”说到这里,他不再多说,用手朝上指了指,露出一脸你们都懂的表情。 围观的人中大多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有几个年纪小些的没有明白,拉着旁边的人问,被回了句:“不可说,不可说,回家问自己大人去吧!” 过了会儿,闲聊的便都散去了,不过八卦传播向来最快,没几天,左家小少爷回大邑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在有心人的引导下,他们在舆论中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左家一门英烈,正统的继承者回来了,用不正当手段占据左家之物的人应遭到报应,左家小少爷已经拜见过大邑长,尹大人亲切接待…… “这个药要喝到什么时候啊?”绍渊放下药碗,嫌弃的道,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大量失血确实一时半刻难以补回来。 “喝到少爷不觉得头晕的时候。”柳辰扶着绍渊,淡淡的道。 躺了三天,才被允许下来走动,在喝不喝药的问题上,绍渊也不敢多矫情,他神色一整,问:“长安有消息了吗?” 柳辰摇了摇头,安慰道:“少爷,没有消息也不是坏消息,刘公子吉人天相,再说,他和太尉之子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任大哥他们回来了吗?明天开始,不要再出去散消息了,过犹不及!” “是,他们这次做得不错,华仁堂也帮着暗中引导了一下,现在万事俱备,少爷,我们哪天回左家老宅?” “任大哥他们都是多年江湖历练之人,又有无忧从旁提点,我自然放心,晚上让大家都过来,我有事安排。你可着人收拾行礼了,明天我们回左宅去。左家公子回来,总不能老住在客栈吧!” 次日一早,秋高气爽,是个好天气,一行人拥着一抬青布小轿停在了一座宅院门前。 此宅占地极广,门口两尊石制老虎尽显威风,红木大门上两个兽首的门扣闪着哑光的色泽,因年代久远而更添庄重。 “任大哥,麻烦你去敲门。”绍渊并未下轿。 任侠走到门口,扣动套在兽首鼻端的金制门环,不一会儿,门缓缓打开。 “何人喧哗!”门内一个仆从道。 “左公子回府,还不来迎?”任侠道。 “哪里来的浑人,在此胡说八道,这可是司徒大人的府邸,你们快滚!”边说还边推搡了起来。 任侠未再多言,上前一巴掌便挥了过去,那个仆从借势一贯跋扈,没想到有人敢还手,一个跟头倒在了地上,口中大喊了起来:“快来人啊,有人要强行闯进来啦!” “柳辰,进!”轿内传出的声音平平无波。 “是!”两人抬起小轿,一行人入得大门。 这时,两队护院匆匆赶来,领头的是当年左毅的副将司徒镇的侄儿司徒登。 左家军当年一战后,余者十不存一,建制自然消除,受左毅托孤的司徒镇却在两年后,得当时公孙世家家主公孙仁的器重,三年后,王莽改元的初年――始建元年(公元8年),公孙仁之子公孙述任蜀郡太守,破格录用司徒镇为郡丞,他同时坐拥左家万贯家业,富贵荣华了近十载。 司徒登自小跟着叔叔,一贯顺风顺水,受人奉承,颇有些目中无人。见到有人闯入府来,根本不多问多想,对着护院道:“给我狠狠的打!” 绍渊示意把轿子靠边停下,让人挑开了帘子,好整以暇的看起热闹来,“不用留手,不伤性命即可!” 几个护院哪里是任侠一行人的对手,没有几个回合,便都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司徒登躲在两个仍勉强站立的护院身后,外强中干的叫嚣道:“我叔叔是郡丞,把你们都下到大牢里去,还不过来给我磕头赔罪,我饶你们不死!”这时他瞥见倒在门口的仆从悄悄向外溜,嘴里过瘾的同时还不忘给那个仆从使眼色,看到仆从看懂了自己的意思,心里的惧怕去了几分。 柳辰早就发现,故作不知的让那个仆从外出求援,任侠等人也停了手,只将司徒登围在中间。 “左家祠堂何在?”无忧走到司徒登面前问道。 “这里是司徒府,我怎会知左家祠堂?”司徒登道。 无忧冷笑一声,一掌挥了过去,旁边的两个护院竟完全来不及阻止,司徒登的左脸立时红肿了起来。 他可能没想到这个人突然动手,被吓了一跳,“你,你,敢打我,叔叔回来砍你的头!” “左家祠堂在哪里?”无忧又问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住进来后,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什么祠堂!”无忧毫无表情的样子让司徒登心里犯怵,结结巴巴的说。 无忧反手又是一个耳光,这次可能注入了真力,司徒登被打得一个踉跄,便有鲜血从嘴角溢出。 “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要打我了……”司徒登忍不住大哭了起来,见无忧又要抬手,双手反射性的捂着头道:“我知道后院有一个地方,从不让人去,可能是祠堂!啊……你不要再打了!” 不知何时,门口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什么人啊?如此大胆,敢在司徒大人府里撒野!” “难道最近的传言都是真的!说是左家的小公子回来了,看这个架势来者不善啊!” “快看,是司徒大人回来了,快,快,我们往旁边躲躲……” …… “无忧,好了!”随着绍渊并不高的一声,无忧退了两步,司徒登悬着的心落了落。 门外突然传来甲胄相撞之声和整齐的脚步声,绍渊微微一笑,今日的主角登场了! 晓风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张太师椅摆在了大开的正门之内,柳辰将绍渊从轿中扶出,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太师椅上,几人分列站在绍渊两侧,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第5章 回家 5,回家 “何人在此撒野!”脚步声整齐划一的停止后,一人着长衫立于府门口,抬头正视着安坐太师椅的绍渊。 “这位先生带着兵士来我左府,可是有事?”无忧上前一步反客为主道。 近几日传言纷纷,司徒镇做了些准备,所以才能在得报后迅疾的带着甲兵赶来,却不想人家这一问,让自己不知如何开口。 这里确实是左府,人尽皆知! “哪里来的野小子,在此矫词欺骗!擅闯私人宅院,给我拿下!”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甲兵同时吐气开声,手中长戟十五度向前挺刺,气势如虹。 “去吧,注意不要让府门围墙有损伤。”绍渊淡淡的道。 除任侠不知去了哪里,无忧、苏顺仍留在绍渊身边,其余人均立时上前应战。 他们今日没有带平时的武器,清一色的长棍,一起上前时亦气势不凡。 晓风一马当先,他一贯用枪,手中长棍也是长武器,非常顺手,以棍代枪直扑司徒镇而去。 甲兵四人一组,配合默契,显得训练有素,一时之间,柳辰等人也未占到上风。 “这司徒镇也有几分真功夫,这甲兵确实训练有素。”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立马又退了几十米,都远远的围着,人越来越多。 司徒镇屡屡想脱离晓风的攻击范围,但晓风缠得极紧,他几次脱围未果,旁边有两组甲兵过来支援,晓风一招“杨柳抚岸”,棍尖蕴含内力扫出一个圆,与棍尖接触的几个甲兵纷纷跌了出去。 他右足点地,回收的长棍对着司徒镇当头直劈而下,带起一缕劲风,司徒镇慌忙间双手托举大刀,将棍子挡在了头顶。 这一棍晓风用了十分的力气,只见司徒镇被压得双膝跪地,大刀也弯成了半圆的弧度,却是把好刀。 晓风一招占了上风,并不停手,长棍撤回,又一记“横扫千军”,司徒镇还未及起身,只得身体半转,持刀竖于后背,硬接了一棍,被震得喉头一甜,人向前扑倒的同时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晓风上前两步,将他手里的大刀解了下来,刀刃抵在了他的喉间。司徒镇仍保持着跪地的姿势,狼狈不堪。 柳辰等人也大发神威,将甲兵打得溃不成军,他们见首领被俘,也不再反抗。 围观之人见绍渊一行如此厉害,都想看看他们如何善后,又见打斗已经结束,靠近些也不怕受池鱼之殃,故而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几乎把左府门口的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司徒镇,你原不过一落拓孤儿,将军悉心培养教导,待你如父如兄,最后更以家小相托,是何等的信任倚重,这十多年来,你可有愧悔之时?”无忧缓步来到司徒镇面前,道。 “我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将军所托之事,我如何没有完成?”司徒镇居然答的甚是利落,“你又是何人?有什么资格在此说话!” “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无忧冷笑一声,“我左家被你败落至此,你还有脸说这话。” “左家哪里有什么后人,将军将左家托付给了我,自然便是我的。我乃是郡守亲自任命的郡丞,你们今日这般待我,可视同谋逆。”司徒镇语气极硬。 “司徒百骑长好大的威风,十三年前的那一战你若有此等气势,当不至于输得那样惨烈!”任侠从人群中走出,叫着他以前的官职,语带讽刺。 听得这个称呼,司徒镇身子一怔,抬头看着任侠,似乎并未认出来人。 “司徒百骑长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我同批升迁,还是大公子亲手发的令牌,不想你却忘的一干二净了,果然狼心狗肺!”他好心的提醒到:“我是任侠,大公子身边的。” 司徒镇盯着任侠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又突然朝无忧看了会儿,道:“任侠,你从哪里找的假货来冒充左家公子,左家小少爷早已夭折,即使活着,也不过十五岁,哈哈,你们是觊觎左家的家产吧!不要做白日梦了,郡守大人自然会为我作主的!” 此时,绍渊终于从太师椅上起身,走到了红木大门之外。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上面刻有一个左字,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 “先父一生英雄,最后竟被小人蒙蔽,我不愿出来,只是不想亲眼见证先父信任错付,让他英灵不安。”绍渊的声音很是平和,好像是对着司徒镇说,又好像是不屑和他说话,他的眼睛看着的是府门外湛蓝悠远的天际。“原本以为,先父信重之人即使一时被利益惑眼,知道我回来了,总该幡然悔悟,悬崖勒马才是,不想竟是这般的执迷不悟。”绍渊笑着摇了摇头,扫视了一下四周,微微欠身,向着围观众人行了一礼,道:“我,左沐安,家父左毅,自今日起,大邑左家回来了!” 众人自绍渊出来,便都惊叹于他的风采气度,目不转睛的看着,见他向自己行礼,都有些不好意思受,听他说完这番话,心中对他的身份竟然无法产生一点怀疑,仿佛他就应该是左家小少爷,左家小少爷就应该是他这样的。 “晓风,放了他。”绍渊终于把眼神给到了司徒镇,“司徒大人,这里是左府,我自然是要回来的,我既然回来了,你也就不必再替我‘照看’,我回我的家,我想没有哪条律法会不允许,至于你想要找什么人帮忙,那是你的事,我会在府里等着。三日之内,记得把田产商铺都整理好,给我送过来!” 自绍渊起身后,司徒镇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腰间所挂的墨玉,那块玉那么熟悉,正是将军生前最爱的配饰,再次得见,竟然挂在这么一个病弱少年的腰际,难道他真的是小少爷么?那个从小被送走的病秧子?自己这么多年来,也多方寻访,却一直毫无所得…… 说完这些,绍渊不再理会他们,回身入了大门,司徒镇仍愣在当场,一个甲兵走到他旁边,问:“大人,现在怎么办?” “走,到郡守府去!”司徒镇收回思绪,恨恨的道。 现在这般,难道还有回头路吗? 早就没有了! 这时,司徒登被文彬从门里扔了出来,居然用的是“金燕飞渡”,他缓而轻盈的落了地,并没有受伤,却吓得不轻,嘴里喊着:“叔父救我,叔父救我!” 第三十二章 旗鼓相当,各有胜负 1,左家祠堂 绍渊入了左府后,围观的众人仍未散去,无忧留了下来,顺势又来一波舆论宣传,说得好几个中年大叔热泪盈眶。 最后无忧稽首为礼,对着众人行了一圈,道:“感谢大家对我左家的关心,等我家里的事情解决了,请大家喝酒,到时大家可都要来啊!今日也不早了,先散了吧!” 府里还有不少的家眷仆从,惊变之后,有惶恐哭泣的,有厉声斥骂的,柳辰把他们都弄到了东跨院,也不管他们,只是不许出来,府里便清净了下来。 此次来左府,绍渊带了近三十人,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人多的好处,不到午时,主院便收拾好了,一律铺陈都换了新的。 这主院本来就是司徒镇所住,设施都是齐备的,还略显得有些奢靡,绍渊让人把一些暴发户审美的东西收了去,却见无忧还在收拾,便道:“好了,无忧,先去找祠堂,左家的先人已是盼得太久了!你先将左小公子之事告知先人,我之后再去拜见请罪。” “公子,将军和夫人不会怪罪的!” “嗯,你去吧!”绍渊微笑着用手压了压无忧的肩膀,挥手让他离去。 蜀郡太守公孙述,字子阳,年方三十,长相儒雅,像个文士,却已做了八年的太守,为人精明,手段圆滑,治下尚算政通人和。 对着狼狈而至的司徒镇,他的语气甚是平和,“这是怎么了?听说你带了一队甲兵出去,可是有何公干?” “大人,你要为我作主啊!”司徒镇比公孙述年长几岁,却丝毫不影响他在公孙面前装孙子,跪在地上,语带哀戚,“今日有一伙强人武力占了我的府邸,我被他们赶出来了,大人,这可是您的治下,他们也太不把律法放在眼里了!我看他们就是最近在山里闹得最凶的那股流寇,还请大人派兵征伐!” “是吗?流寇?我怎么听说是左家回来了!”公孙述的语气听不出起伏。 司徒镇赶紧道:“不过是他们自称罢了,谁可以证明呢?只要大人说他们是流寇,他们自然是流寇!” “司徒,这么多年,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吗?”公孙述喝了口茶,又道:“三日前,他们去见过尹归,今日,又用这样直接的手段夺了左府,你觉得他们没点底牌会这样做吗?此举看似处处破绽,但只要他是左家后人,你就毫无办法!左家此时回来,究竟是想做什么?你弄清楚了吗?知己知彼,方可成事,你却是指望我在什么都没弄明白的时候派兵讨伐?司徒啊,用用你的脑子吧!” 公孙述一段话,如同给他浇了一盆凉水,司徒镇沮丧的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怎么可能是左家小少爷,当年明明,明明……那我怎么办?大人,我该怎么办啊?” 心中又回想起当年的种种,将军战死后,自己受将军所托,看护左家。开始自然是真心实意的,可是左家的富贵渐渐的迷了眼,迷了心,整日在府里一群哭哭啼啼的妇人面前伏低做小,突然就厌倦了,所以当公孙家主第一次找到自己时,之后的一切都进行得那么的顺理成章。 鬼使神差的,当时自己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去小少爷养病的地方,也许这个恶毒的想法早就存在于潜意识里了。不过派去的人并没有动手,因为当时看到的就是被火焚过的一片狼藉,未见活口。得到这个回报时,自己心中的如释重负和欣喜同时涌出。 “别急,我猜不久他们就会来见我的,到时候再说吧!”公孙述很随意的道,看似漫不经心,心里却冷笑了几声,“左家,左家……十三年前的两败俱伤,不知道究竟算谁欠了谁的血海深仇!哼哼……” 接下来的三日,两边都没了动静,司徒镇没有如绍渊所说把田产商铺的文书送过来,绍渊也未再找他,安心的住在左府内。 左家的后院里被司徒镇砌了一个围墙,祠堂孤零零的坐落其间,倒也并没有很破败,只是杂草丛生,有些荒芜和孤寂。 祠堂内左家列代先人的灵位摆在案上,案前没有香火。 第一次祭拜无忧独自前来,他虔诚的将牌位一一拭净,见到自己父亲的牌位斜倚在地上,弯腰拾起,捧到了怀里,眼泪便流了下来。 扫了浮尘,添了供奉,无忧作为左家唯一在世的后人,行了祭拜之礼,又将左家的现状一一告知。 “……列祖列宗在上,我也许无法恢复左家昔日荣光,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不让‘左’姓蒙尘!” 待绍渊带着众人来祭拜时,祠堂已经大变模样,一点也看不出近十年的疏于管理,后砌的围墙已拆除,杂草都已拔去,祠堂便恢复了它原有的庄重肃穆。 最激动的是任侠,他在左家军中效力六年,此物是人非之际,见到自己敬仰的将军和大公子的牌位,便应了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祭拜之后,绍渊遣走众人,只对无忧道:“陪我再呆会儿,我还有点事。” 室内安静了下来,袅袅轻烟凭空勾勒出奇幻的图案,眨眼间又风过无痕,无迹可寻。 绍渊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诚祷祝,“开阳”在他的胸口散发着从无有过的一种暖意。 “无忧,我呆会儿的行为可能会有所不敬,帮我一起向左家先人致歉。”绍渊抬起头,将“开阳”取下,置于掌心。 无忧瞥见公子手中玉牌之上的红色絮状物组成的北斗之形的勺底,隐隐有红光闪耀,再定睛看时,又仿若是幻觉。 绍渊没有瞒他,道:“此物名为‘开阳’,乃是两仪门中圣物,与我心神相通,自我进了左府,图案此方位处便有了异象,刚才更是明显,连你都可以察觉了,我觉得,另一块奇石‘天璇’就在左家的祠堂内。” “公子,该如何找?我来帮你!” 半个时辰后,“天璇”在摆放牌位的桌案的最高处被找到,两人把玉牌取下后,又将祠堂恢复了原状,再次磕头致歉方退了出去。祭拜所用的熏香静静袅袅的升腾着,在屋脊下的空旷处渐渐聚集,依稀显出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形,其中一人仿佛对着绍渊他们的背影抚须颔首,转瞬虚无…… “少爷,有长安消息至!” “情况如何?” 此信是临山居传来的,家丰收到指令后连夜疾行赶到长安,得知长安许进不许出,未敢进城,将此信息传了过来。 “八门封闭,城墙有射手,”绍渊读信后独自沉吟,“难怪没有消息传来!演练的学子们尚未回城,文叔此时安全。只是不知城内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是要尽快找到他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绍渊道:“柳辰,去做几件事。一,急信传临山居,让小青去秦岭一趟,它应该可以找到文叔。二,你去一趟长安,带上夏先生的亲笔拜帖、追封安西候的圣旨和这封左夫人的亲笔书函,拜见甄邯甄大人。随机应变,争取带回今上让左家后人袭安西候候位的圣旨。万一小青没有找到文叔,他回了长安,你要在长安想办法护他周全,我们在长安的力量你都清楚,万一之时,可全部启动。” “是,少爷放心,我即刻启程!” 夏先生便是两仪门中的夏自苍老先生,曾任过甄邯的老师,甚受尊重,前段时间,绍渊让子规山号称没有什么不会做的“巧手浪子”老夕准备了些东西,也顺便让夏先生给长安的老友们写了几封信,说明了持信人乃是自己的关门弟子。 “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少爷保重!” 柳辰带好东西,再不耽搁,骑马飞驰而去,晓风已自觉的替了他守在了绍渊的身边。 第2章 筹谋 2,筹谋 柳辰一路顺利,很快就入了长安,长安城内,仍未有素日的繁华,路上行人不多,少有的几个也是目不斜视,行色匆匆。 柳辰先去见了书泰,书泰原本因为刘秀的事有些惶恐难安,见了柳辰就好像见了主心骨一样,把长安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几日之内,司隶太守司马洪动作迅速,长安近万人受到牵连,斩首者达四五百人,直接涉入青洲之案的武平候府、清华夫人府几乎满府诛杀,沉沉血色漫过森森庭院,让人心惊。 流放者数千人,可以预见,有多少老弱妇孺会在艰苦的流放途中埋骨异乡…… 长安城内昭狱、虎牢、保宫狱均人满为患,哀嚎不止。 徐乡候刘磊已被押解到长安,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武帝后人,早就没有了原来的样子,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车裂于市时,麻木的双眼中最后透出的是解脱的释然。 在朝中为官的,原来亲近刘氏者,也大多被牵连,此事之后,刘氏旧臣逐渐淡出了新莽朝的政治权力中心。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从司隶太守府打听到,刘公子也在追缉名单中,不过排名靠后,官府并不会投入过多的力量去追查,估计即使被抓了,也就是关一段时间吧!” “虎牢之中,哪里是易与之地,尤其现在这种时候,里面人满为患,生存环境极是恶劣,能不能囫囵着出来都不好说,最安全的还是不要回长安才是。” …… 了解了大概,柳辰便开始为拜见甄邯做准备,少爷交代的事情还是要尽快完成才是啊,不在他身边,总是心中不安! ****** “大人,那个左沐安求见你了?”司徒镇闻讯赶到公孙述府中,询问道。 “拜帖在案上,上面还用了左毅当年的私章,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司徒镇将竹质金边,制作精美的帖子打开,内里措辞文雅,字迹飘逸,翩翩佳公子的感觉跃然纸上,结尾处用了两枚私章,一枚正是自己熟悉的左毅将军当年曾用的,还有一枚是“沐安”,两枚章的形制字体花纹,俨然出自一人之手。 当年左毅的私章乃是他亲手所刻,这样看来“沐安”也是出自他之手…… 左家墨玉,私章……理所当然的态度,强悍的姿态……难道,真是左家小少爷回来了? 公孙述见司徒盯着拜帖发呆,脸色难看之极,道:“果然是左毅私章?” “很像!这个极易分辨,只要翻找以前的公文即可,我无法证明它是假的。” “他们明天来府里拜会,还请了尹归和已经解甲归田的几个老将军,我看他准备充分,势在必得,你要如何应对?” “还请大人救我!” “左家赐封大邑两百年来,一直以宽仁治下,与地方几大世家关系不错,在百姓中也极有人缘,这些年来你能安居左府,一是因为左家后继无人,二是你携左将军遗命,可是十年了,除了暗地里的产业,一些众所周知的左家之物你依然无法光明正大的收归囊中,比如左家老宅,比如那几间御赐的商铺,还有大邑近十分之一的田地。” “大人,”司徒镇急着道:“这些产业的收益我可都是交给大人了,大人要救救我啊!” “我现在希望那个左沐安贪心一点,这十年来,那些世家哪家没有从左家产业中受益!只要左沐安涉及了他们的实际利益,自然不用我们出手了。” “对啊!左家明面上的产业不过十分之一罢了,暗里的有一小半是被他们蚕食了,只要左沐安想拿回去,自然就有人帮我们对付他了!” “你见过他一次,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司徒镇努力回想当日之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好说,他极有世家公子的气度,风仪出众,但身体极弱。应该也很聪明,善隐忍。小时候患有心疾,常生死间徘徊……当年,他养病之处又遭烈火焚烧……之后数年,我也没有放松查访,一直没有音讯,所以我才笃定他早已夭折,谁能想到会这样呢!” “左无忧呢?按他的年纪,当年应在十岁左右,你怎么会放过他?” “一个侍婢生的孩子,又因血脉有疑赶了出去,我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你真是个蠢货,左夫人当年肯定知道自己无力保住左家,所以顺势推舟,将他赶出府去,左家的玉牌,左毅的私章就是他带出去的。” “大人救我!” “见机行事吧!明日把几家家主也请过来,你先想办法找证据质疑他的身份,照你所言,他活着的可能性确实不大,这个也有可能是假的……如果失败,也就只能把明面上的东西还给他了!”公孙述有些肉疼的道,虽然他已经从左家拿到了足够多的好处,但是谁会嫌银子多呢,“唉,如果他还不知足,我们就推波助澜,让其他世家出手,坐收渔翁之利吧!” 左府之内,绍渊和无忧亦在议事。 这两日,绍渊连着拜访了好几位早年与左家有过交往的故人,为示尊重,不能让无忧独自去,他必须亲自前往,故而他的神情有些疲惫,半靠在太师椅上道:“大邑长和几位老将军都答应明日与我一起前去太守府,无忧,明天你的表现很重要,因为你是真的,只要确认了你的身份,我的便自然而然的可以确认了。” “公子放心,雷管家这里已经弄妥了,他还认得出我,通过他,我还找到了当时在偏院的几个下人,小少爷的接生嬷嬷也找到了,你上次去见过她了。” “人的记忆很神奇,这么多年,她原来的记忆早就模糊了,我上次见他,用了一种师傅教我的秘术,略略引导了一下,她不会记得上次见面之事,但有些我需要她记住的画面却存在于她的意识之中了,我相信,到时候她描述的左家小少爷必然与我有许多相似之处。” “左家军这个方面,有任侠可以确认,这些年来,他没怎么变,几个老将军应该有人认识他,这点不用刻意安排,反而自然。” “老夕还是很靠得住的,”绍渊把玩着两枚私章,笑道:“你只是把左夫人当年信笺上将军留的私印给他看了一下,他做的这两枚私章就可以以假乱真了,还有左家的家谱,我明知道是假的,可也看不出端倪来。无忧,放心吧,我们胜算很大,一切就看明天的了!” “谢谢公子为左家尽心筹谋,我粉身碎骨亦难报公子大恩!” 绍渊见他这样,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些了,任侠那里你去安排吧,我有些头痛,今天就先休息了!” “公子头痛,怎么办,柳大哥又不在,我去请仲战过来吧!”无忧急道。 “不要紧,睡一觉就好了,不用声张!” 不违逆公子的意思,是自强院中所学的第一要义,无忧退了出去,又悄悄把苏顺喊了过来,才安心去安排明日之事。 第3章 对峙(1) 3,对峙(1) 临山居,景色如旧,可因为男主人不在家,总觉得有些寂寥。 “家丰,你跑一趟大邑!”鑫云整理了两大包东西,交给了少年,“照现在的情况看,阿渊冬天前来不及回来,天已经开始凉了,我准备了些衣服,还有这个药,你叮嘱苏顺,每天睡前让阿渊服一粒。见到阿渊,替我好好看看他,每次来信都说很好,也不知是真是假,你回来可不许骗我。” “是,夫人。” “对了,自强院这次送过来的人,阿渊有安排吗?” “留在家里五人,其余的都派到各地去,再过两日,等褚先生的户籍资料送过来就出发了。看公子的意思,大多送到长安去。” “小谦这旬休假又不回来吗?” “是的,说是马上中秋了,等中秋再回来。学堂里最近来了个特厉害的夫子,文武双全,用谦少爷自己的话说,是学得如饥似渴的。”家丰笑道。 “你去和知离说一声,有什么消息都尽快告诉我,不要报喜不报忧的。” “是。” 家丰出去后,鑫云不禁沉吟着: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阿渊一行迟迟未归,无忧也赶去了大邑,家丰跑了一趟长安,新出来的弟子又大多去长安……难道阿渊下一步会去长安吗? 不能在他身边陪着他,时间过得好慢啊!下次他再出门,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跟着,哼! “夫人,你在发什么呆啊!”小南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进来,怀孕快七个月了,小南长胖了不少,气色不错。 “今天宝宝乖吗?”鑫云迎上去,扶了下小南。 “乖得很,夫人,我们出去走走吧,省得你太想少爷了!对了,那个护甲您让家丰带去了吗?” “当然带啦!柳辰的你给家丰了没?” “给了,”小南边说边扯着鑫云出了门,“夫人,我们快点,不然小宝醒来,我们就不能这么清闲了!” 此时的院内,紫薇开得正好,满树的姹紫嫣红,屋侧爬着的凌霄,是住进来后和阿渊一起种的,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已经爬到了屋顶,当时自己种凌霄花是看中了它活血通经、凉血祛风的功效,阿渊却执着自己的手漫吟了一句 “藤蔓攀援花自俏, 根实枝秀逸风华。 人生何曾都如意, 弱质未必不凌天……”(摘自潘新学先生的题画诗) 想来他心怀大志,却自幼体弱,和自己一起来种这凌霄,便下意识的以凌霄自拟吧! “夫人,你是要摘花吗?我去叫人来,上次夫人说此花可入药,可是收花的时间到了?”一边的小南看鑫云折了朵花看着发呆,问道。 “噢,对的,让他们摘的时候小心些,不要损了枝叶!”鑫云回过神来道。 公孙述府门口,四辆马车几乎同一时间到达,四位家主整装下了车,客气的互相见礼。 “公孙大人把我们一起叫来,你们可知是何事啊?”说话的是赵珂,赵家主事人。 “这事这段时间传得这么热闹,赵大哥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孙竹回道:“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左家幼子回来,将郡丞大人赶出了左府。” “这事与你我何干?”郑恩呲笑一声,道,“我们又不曾占他左家老宅!” “赵大哥怎么看?我们都听你的!”这人面孔白胖,脸上笑吟吟的,极亲和的样子,是最年轻的孔家家主,孔顺。 “郑老弟说得在理,左家之事与我等何干,今日我们多看少说,大家可不要乱出头啊!”赵珂说得很慢,意味深长。 “以赵大哥马首是瞻!”几人同时施礼回道。 这时,大门打开,太守府的管家亲自过来,将几人迎了进去。 公孙述已在正堂,亲自接待了四位家主,一时笑语晏晏,亲切热闹。 巳时刚到,管家便来禀:“大邑长尹归,左家左沐安,左无忧,凌老,孙家老太爷等求见!” “请!”公孙述道。 本来在一旁坐着的司徒镇闻言却一下子站了起来,被公孙述用冷冷的眼风一扫,又坐了下去。 绍渊今日未曾带冠,乌发用了一支青玉的簪子固定。在淡青色的长衫外还加了一件浅灰色的薄披风,腰间所配的墨玉随着他的走动,在披风下若隐若现。 几人随着尹归走了进来,绍渊走在尹归的侧后方,但大家的注意力却不知觉的被他所吸引。 “见过公孙大人。” “诸位请进!” 坐定之后,尹归介绍众人认识,自是一番礼来礼往。 “凌老可是多日不来我这里走动啦!”公孙述谦虚的对着一个老者道。 “解甲后,我便就是平民老头子啦,大人日理万机,不敢随意叨扰。”老者年已近八旬,仍身体挺拔,声如洪钟,他原是益州牧座下兵曹从事,十五年前解甲之后,弄了个武馆打发时间,躲过了十三年前益州牧叛乱之战,因他武馆的弟子大多从军,故现在他在军中仍颇受尊重,作为一个传统军人,他钦佩左毅,将军百战,马革裹尸,亦为左家的结局感到悲凉,所托非人,死无祭祀。 所以这次绍渊上门,并未费口舌,只说明了左家后人的身份,便得到了凌老的帮助。 “老祖宗,您怎么也来了!”孙家家主见自家难得一见的老爷子居然也跟着左家后人一起进来了,有些讶异,“怎么不派人给我说一下,也好给您派轿啊!” “老骨头也要出来走动走动,不然会生锈的,你不用管我,我和凌老出来见见故人之后。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孙家老太爷也七旬有余,一手丹青妙笔为世人知,左毅曾拜在他门下学过一段时间,常被他嫌弃愚钝,后来即使不学了,仍一直尊其为师,后来左家大公子又学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天赋,被他各种嫌弃,当时左毅夫人怀小少爷时,左毅还开过玩笑,说一定要生一个可以让孙大师满意的儿子,再跟他学丹青,却没想到,最后都比他老头子先走了。 绍渊以左家小少爷之名递进去的拜帖,孙家老太爷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字。 小小年纪,自有风骨。孙老习惯以字观人,见到字写得好的,先便添了几分欢喜,于是不爱出门的老头便也应了绍渊所请。 “几位家主都是我请来的。”公孙述替孙竹回答。 寒暄过后,绍渊并没有多废话,他站起身来,对着公孙述行了一礼,直奔主题:“公孙大人,左某今日冒昧求见,是有事请大人做主。” “请讲!” “十三年前,先父临终前举家托付司徒镇,这多年来,一直麻烦司徒大人代为照管,现在,我痼疾已愈,就不用再辛苦郡丞大人了。” “不知令尊是?”公孙述茫然的道。 绍渊不以为意,微笑的道:“大人,安西候左毅将军正是先父!” “左将军为国捐躯,乃是英雄,本官也甚是钦佩关注,却从未听说他还有后人在世啊?将军身故后,夫人两年后才去,当年怎么没有将小公子接回以继将军香火?” “唉,这实在是我的不孝,孙老还记得当年的事吗?可否替我向大人解释一二!”绍渊转向孙家老太爷,微微弯腰行礼。 “太守大人,当年小安身患重病,左毅怕留不住他,早就送到了一个高人那里,必须过了十五才能出山,夫人肯定因此才这样的吧!” “何疾?” “心疾?”绍渊,孙老异口同声。 “公子患有心疾?啊呀,我府里有个神医,让他给你看看吧!”公孙述始终不以左姓称之。 偏厅之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听到召唤,背着个药箱便走了过来,不待绍渊有什么反应,便要来把他的脉。 绍渊身后的任侠正要制止,绍渊轻声道:“任大哥,无妨。” 老大夫握着他的手腕,让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认真的把起脉来。 “奇怪,奇怪,此脉确实奇怪,”老大夫一边听脉,一边自语,过了会儿,他道:“你确实曾患心疾,不过已经治愈,太神奇了,是哪位高人?” “老先生可听说过仲世清?可知道朱果?”绍渊收回手,边说边将衣襟拉开一些,露出胸口的伤痕来。 “患先天心疾者甚少可以活过幼学之年,公子能遇良医奇药,确是命中带贵,有福星护佑。不过,我观公子脉象,还是应少些操劳,善加调养才是。” 公孙述见这老大夫职业病犯了,咳嗽了两声,提醒道:“李先生!” 老大夫回过神来,向公孙述道:“大人,确是先天心疾愈后之象,有高人为他朱果入体,重生经脉,九死一生啊!” 公孙述挥了挥手,让老大夫退下。 绍渊未再起身,继续道:“大人可还有疑问,左某自然可以一一解惑。” 公孙述向司徒使了个眼色,司徒镇走到屋中,道:“将军临终嘱托,我一日不敢或忘,若是随便来个什么人说自己是将军后人,我就信了,如何对得起将军信重!” 无忧和任侠心里同时吐槽道:“真不要脸!” 绍渊却笑了一下,道:“郡丞大人要我如何证明?” 第4章 对峙(2) 4,对峙(2) 司徒镇又上前两步,来到绍渊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绍渊,“公子当竭尽所能,向我们证明才是。” “郡丞大人,这位是任侠,家兄麾下的百人将,数年同僚,大人可还记得?” 凌老身边的另一个张姓老者被这一提醒,想起了什么,和凌老低声道:“我刚才就觉得这个后生眼熟,左公子不说,我都想不起来,确实常见他跟在少将军旁边的,当年军中大比,他连续多次拔得魁首。” “认得又如何?他是他,你是你,难道他随便跟个什么人,就是左家后人不成?”司徒镇道。 任侠并没有理会他,对着绍渊颔首道:“公子,其实您无须向他们证明什么,您和无忧公子本就是左家后人。郡丞大人不过是享左家富贵多年,忘本罢了!” “无忧,把东西拿出来,让大家查验一下吧!我们问心无愧,自然无惧对质。尹大人,当年的别院管事和给我接生的嬷嬷您可寻到了?” “左公子不必担心,昨晚我方寻到他们,自己派人去带来了。” “多谢尹大人,任大哥,麻烦你去门口候着,人来了就尽快带进来!” 无忧将包裹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整齐的摆放在案几上,东西不多,只一本家谱,一块玉佩,几封信笺。 大家都围了过来,张姓老者拿起玉佩看了看,又直盯着无忧看,“你是,左环的儿子?” “老先生认得先父?” “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特别是这双眼睛。”张老说到此处,转过身正对着公孙述道:“太守大人,我可以确定,他就是左家之后,左家军中最后一任薄曹从事左环之子。”(薄曹从事――军队里负责钱粮书薄的从官) 此人十三年前任大邑兵曹,主大邑兵事,当年一战,和左家军多有配合,与主管粮草的左环共事三月有余。 司徒镇却拿着家谱,翻了几下,断然道:“这是假的!” 绍渊心中微一凛,却淡然道:“无稽之谈!”随后又对公孙述道:“还请大人派个专精此道之人前来验看,省得我和郡丞大人各执一词。” 精通丹青的孙老将家谱打开细看片刻,道:“娟布,墨迹都没有问题,大家看这前面的娟布是两百年前特有的谯洲丝,后来谯洲在一次地动中成为泽国,这种丝绢便不再有了,从墨迹来看,也确实是越往前就越年代久远啊!快来看,这些是左毅写的,唉,跟我学了几年的字,还是这么难看。”孙老嫌弃的说道。 公孙述看了司徒镇一眼,司徒回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于是他道:“孙老的眼力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既然公子要专精之人,我倒是有一个好人选,廷尉在每洲设有衙寓,里面可都是查案的高手,用我的拜帖去请吧!” 绍渊看到了他们的眼神交流,心中忍不住思量,司徒镇是发现了什么吗?如此笃定!不对,老夕如果连他都瞒不过,岂非浪得虚名,还是,他就知道这是假的……因为,真的在他手里!!! 绍渊只片刻便想到了这个可能,脑中思量一番之后,又安下心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说得清呢,不过是假作真时真亦假罢了! 管家拿着拜帖出门去的同时,任侠带了两个人进来了,一入正厅,便跪在了堂中,口称:“小人拜见各位大老爷。” 来的人是绍渊早就开始找的,左家别院当年矫词赶走无忧的雷管事,给左家小少爷接生的老嬷嬷,故而尹归找人时,很是顺利。 两人见到一屋子的官老爷,有些胆怯,战战兢兢的说了当年的事,因为无忧离家时已九岁,五官已经基本定型,所以雷管事直接认出了他,这样就再次佐证了无忧左家后人的身份。 老嬷嬷行礼之后,就盯着绍渊看,绍渊仿若未觉,对着大家道:“回大邑之后,我本以为回家轻而易举,没想到碍难重重,我幼年离家,面貌变化,即使见过我的人也无法佐证,身边信物又难取信两位大人,也幸好尹大人缜密,找到了当年的知情者。”说道此,他弯腰扶起老嬷嬷,温言道:“嬷嬷请起!” 司徒镇不待绍渊多说,插入两人之间,问道:“厅中诸人你可见过?” 老嬷嬷抬起老花的双眼,看了四周一圈,道:“回大人,都没见过。” “当年为左家夫人接生的事可还记得?” “记得,夫人年过四旬才生下小公子,当时甚是凶险,所以老婆子记得特别清楚。” “小公子身上可有什么胎记之类的?” “这个……”老嬷嬷想了半天,有些犹豫的说,“小公子生出来特别的瘦弱,对了,好像肩上有一个红痣,我记不清是哪边的肩头了。” 厅中之人都把视线集中到了绍渊的身上,他也没有多说,将浅灰色披风解下,松开长衫的腰带,把衣服向下拉了拉,露出了左肩,一颗鲜艳的红痣在绍渊有些苍白的皮肤上极是显眼。 他停了一会儿,又沉默的将衣服整理好。脸色缺明显的苍白了几分。 “若左将军在天有灵,知道他的幼子今日受此羞辱,英灵可安?”凌老替绍渊抱不平道。 绍渊朝他笑了下,以示感谢。 任侠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别多想,可是累了?” 绍渊摇了摇头。 公孙述见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两人左家后人的身份,有些不豫,道:“先将这两人带下去吧!” “大人且慢,”尹归制止:“这雷同以奴害主,我需要将他收押问罪!” “尹大人,这雷同确实可恶,害我半生零丁,但他今日能在此如实供述,还望大人可以从轻发落。”无忧道。 “尹大人,这雷同当年虽然出自恶意,但现在想来,若非他见财起意,诬告无忧,家母也无法顺水推舟,放无忧离开,也许无忧就活不到现在了,”说到这里,绍渊瞥了一眼司徒镇,眼中意思非常直白,随后,他又转向尹归,“而我也没有今日,有机会来完成母亲遗命。尹大人,还请从轻处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带下去吧!” “两位公子不要急,我听两位的意思好像你们的身份已经确认了一般,还是再等等吧,等廷尉的人过来验一验这家谱再说!来来,大家喝茶,吃点点心!”公孙述又收敛了情绪,笑语晏晏道。 没等多久,廷尉的宋吏官带着专业的工具过来了,他虽无品无级,但在业内很有名气,办过好些个疑难案子。 与几位见礼后也不多废话,他来的路上已经听管家说了事情的经过,两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贼拿了本假家谱,冒充左家后人。 但是家谱一上手,他直觉便是真东西,查验得更是认真,又经过允许,剪了一小块娟布放在了不知道什么液体里,前前后后忙了有小半个时辰,一边的凌老茶都喝了十几杯了。 宋吏官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将家谱工整的摆在案上,对着公孙述行礼道:“太守大人,此家谱确为真品无疑。” 一边的孙老终于忍不住道:“我刚才就说是真的,你们还不信,哼哼!” 孙竹在边上边拉他的袖子边低声唤道:“老祖宗!” “不可能!”公孙述还未讲话,司徒镇已经大声道:“宋吏官,你可看清楚了?” 专业人士最怕自己的专业受人质疑,宋吏官也不例外,他直属廷尉管辖,并不怵太守府,于是沉声道:“小人入行以来,二十多年,查验上千次,无一错失,郡丞大人是信不过小人吗?” “如果那本是真的,那我这个算什么?”司徒镇将他刚遣人送来的木匣打开,里面居然也躺着一本左家家谱。 绍渊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第5章 真假家谱 5,真假家谱 司徒镇将家谱拿在手中,有些得意的道:“左家家谱一直在我手里,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冒充英烈之后,有何意图?” 四大家主也有些疑惑的看着绍渊和无忧,几个老的倒是神色如常。 无忧非常镇定的道:“郡丞大人说笑了,我左家如此重要之物当年夫人怎会不让我带出?你手里的怕是假的,正好宋吏官在此,就麻烦他再验一次,也好让郡丞大人明白,省得太守大人被蒙蔽!” 公孙述看着司徒,司徒镇非常肯定的向他点了点头,公孙述便道:“宋吏官,麻烦你了!” 宋吏官自然不会驳太守面子,又将工具拿了出来。刚才的一套动作都做了一遍,凝眉半晌,他向孙老行了一礼道:“孙先生,您是丹青大家,可否来看看这家谱前面的绢用的可是莱阳绢?” 孙老听后,没有推辞,细细甄别了起来,然后很确定的说:“宋吏官好眼力,这所用的正是莱阳绢。”转念一想,他又道:“莱阳绢一百年前才开始使用,左家家谱可不该才一百年啊了……” 宋吏官道:“正是因此我才请孙老帮着掌眼的。这份家谱别的都没有问题,只是这用绢不对。太守大人,此册大约从一百年之前开始记载,延续至今,若让我在两者之间只能判一份为真,我觉得第一份是真,此份乃伪!” “郡丞大人这是何意?特意伪造这样一份东西出来,真的是想霸了左家不成?”绍渊还未发言,凌老已道。 孙老和张老亦附和着。 绍渊见形势不错,站起身来,向着公孙述又行了一礼,“大人,我和无忧的身份已如此明了,还请大人作主,再不能让这图谋不轨不,阳奉阴违,对旧主不忠不义之人忝居高位!” “司徒,你还有何话可说?”公孙述继续扮演着自己公正仁义的角色,不偏不倚的道。 “大人,”司徒镇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他们拿出家谱前我差点以为他们是真的,但他们居然拿出了家谱,我便百分之百确定他们是假的,我手里的家谱乃左毅亲手交给我,绝对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作伪,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戳穿他们,请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若再不成,我也保不住你了,你要慎重。”公孙述叮嘱了一句,又扬声道:“你还是坚持他们是假的,可有什么证据?” 司徒镇也是最后一搏,他直视着绍渊和无忧,道:“最后一次验证,若你们通过了,我将左家所有双手奉上,你们可敢?” “自然!”绍渊口中答得淡然,脑中已飞速运转,他还有什么依仗不成? “几位老先生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嗜血石’?你们一定想不到吧,左家就有一块,此石功效颇多,其中恰好有一项可以查验血脉!此石已经过左家之人鲜血润养,碰到同宗之血,便会吸收,石块不会变色,是否左家血脉,一验便知。左无忧,你当年是因为什么被赶出左家,你忘记了吗?”说到此处,他特意停了一会儿,观察着别人的表情。 绍渊立即明白了此时的凶险,自己本来就是假的,难道寄希望于石头不准吗?不过不要紧,无忧是真的,只要让无忧去验,自己自然有办法逃过……这样一来,又怕这个石头不准了,绍渊想到这里,有点想苦笑一下,他只看了无忧一眼,无忧便心中明了。 见司徒吊人胃口的停下,无忧催促道:“快点说吧,都要午时了!” “再简单不过,你们各自抽心头血便可确认!李先生,麻烦你准备孔针。” “郡丞大人,你这是无理取闹,你这样对得起左将军吗?他的儿子回来了,你这样的刁难?先前的诸多查验你都看不见吗?有玉佩,有信笺,有家谱,有胎记,有旧人认出了他们,你现在又拿出个什么‘嗜血石’来,太守大人,你这都不管吗?” “凌老不要生气!我这也是慎重起见,万一这两位公子是假的,岂非愧对左将军,也冤枉了司徒大人啊!” “下官也觉郡丞的行为有些不妥。”尹归道,“近几天来,百姓之中传言纷纷,听说左家后人回归都为左家感到高兴,上次在左府门口,郡丞大人的言行已经被传得很不好听了,太守大人,您的官声一直非常好,可不能因此事而有损大人清誉贤名啊!” “孙竹,你拉着我我也要说,”旁边的孙老甩了甩袖子,瞪了一眼拉着不让自己讲话的自家小辈,“左毅就留了这么个血脉,还被人这样欺负,早些年我就觉得司徒镇这个家伙不地道,不过那时左家没人了,我也不知道为谁打抱不平的,现在小安回来了,哪里还能这样啊!正统的安西候的后人来受这么个不忠不义的东西的气,我可看不惯!”这孙老年纪不小了,脾气还是这样急。 “诸位不要着急嘛!既然都验证到了现在,也不差这最后一下了,李先生,你快点!”公孙述毕竟从司徒镇手里拿了这么多年左家商铺的好处,只能硬着头皮的维护着。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又一次出场了,无忧见避无可避,率先向老大夫道:“李先生,要怎么弄?” 老大夫拿了孔针和玉碗,让无忧除去衣服,露出背部,解释道:“心头血需从背部左侧肩胛骨凹陷处下针,很快的,不要害怕!” 老大夫的手很稳,只见无忧表情抽搐了一下,针便下好了,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到了碗中,约滴了十滴左右,他便取下了针。 司徒镇拿出一块外形与鸡蛋相仿的,质地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的石头,放到了玉碗中,大家都围了过来,紧张的盯这玉碗,碗里的血肉眼可见的被石头吸收,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石头还是淡淡的黄色。 “怎么可能?”司徒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喃喃道,“你居然真的是左家后人?” 这话大家都听得分明,却又听他气急败坏的道:“不行,再验,给他验!”边说边把老大夫向绍渊坐着的地方拖去。 “既然你已确认无忧公子就是左家后人,一起的沐安公子怎么可能是假的?”尹归有些生气的道,“不必再验了吧!” 老大夫亦道:“大人,刚才诊脉所见,这位公子心脉不如常人康健,这个心头血还是不取为好。” 公孙述却仍在犹豫,绍渊想了想,道:“张先生,来吧,我要让郡丞大人再无半点借口!” 老大夫摇了摇头,待绍渊准备好,一针便扎了进去,还未及该有的深度,绍渊只觉心脏似被重物猛然一击,熟悉又久违的窒息感突的袭来,一种尖锐的痛自内而外从心脏最深处传出。他本准备下针的时候借身体情况示个弱来避免放血,却没想到身体的反应会这般强烈,忍不住闷哼出声,身子一颤,整个人便向前倒去。 老大夫手腕一抖,针已经收了回来,口中道:“我说吧,会受不了的,看看你们把人家孩子逼的……” 任侠眼疾手快,接住了绍渊,只见他脸色煞白,人已经失去了意识,眉眼间的痛意衬得他极是脆弱。这时,老大夫已将孔针换成了银针,蹲下去在绍渊的眉心和耳垂各下了一针,轻捻之后,绍渊醒了过来。 见人醒来,凌老道:“太守大人,还要怎样才可确认啊?这不是很明显了吗!” “唉呀,我也没有要他放血嘛!是左小公子过于爽快了,人不要紧吧!快扶起来!” 任侠和无忧一人一边扶绍渊坐下,过了片刻,他缓了过来,声音低弱,语气却坚定的说:“既然大人确认了我们的身份,我就要查查家母及我左家满门为何在父亲战死后两年尽数离世,还请大人秉公办理!” “这……来人,将司徒镇收押待查!”他说这话的同时,给司徒镇隐秘的打了好几个手势。司徒镇呆呆的没有作声,被进来的两个甲兵押走了。 “左公子,田产商铺都在大邑,这些公文还要请尹大人妥为办理!” “太守大人放心,此乃我分内事,我马上会就此事去见司徒镇,办好后我派人送到左府。” “多谢两位大人!” “好了,今日一切水落石出,时候也不早了,大家留在府里用午膳吧!”公孙述依旧笑语晏晏,今日之事仿佛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绍渊刚才说完自己所请后,便闭着眼睛倚着无忧坐着养神,无忧听得太守大人留大家吃饭,便开口道:“大人,我家公子今日累了,怕是无力支撑,请大人容我等先行告退!” 绍渊示意两人将自己扶起,微微欠身,“诸位大人,各位老先生,诸位家主,今日大恩,在下铭记于心,三日后,左府设宴,我明日正式下帖,请大家务必光临!” 孔针入体,对心脏刺激很大,无忧都觉得心跳加速,疼痛难忍。不过老大夫收针很快,绍渊只昏厥了一瞬便醒了过来,后来托病告辞只是顺势为之,示弱于人罢了。 回家的路上,无忧悄悄的问绍渊为何司徒镇拿出的家谱会是假的。 绍渊猜测左家家谱应是在百年前因为什么缘故重修过一次,所以才用了当时比较流行的莱阳绢,反而让老夕做的家谱以假乱真,也许冥冥之中,左家的先人在保佑着他们吧! 第6章 请客 6,请客 虽是托病,但这半天下来,绍渊确实有些累了,回府后,便乖乖服从安排,用餐休息。 次日,无忧将左家请客的帖子送了出去,几乎大邑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请了,自然包括在太守府见证他们验证身份的所有人。 此次宴请标志着左家的回归,绍渊非常重视,无忧和任侠兄弟六人为此忙得脚不沾地。 办宴席的地点,绍渊放在左府的左跨院中,原来禁于此的司徒镇的家人被清理了出去,所有的仆从也一个未留。 简单的整理之后,院子非常雅致,花树繁茂,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的布于院中,屋侧有一个不太大的人工湖,当初挖湖的土堆成了一座小丘,约二十米高,是左府地势最高的所在,自湖边向上植满了树木,间有小径可以通行,丘顶被压得很平整,建了个很大的观景台,在此处可以眺观整个左府。 司徒镇居心叵测,意图霸占左家产业,阴谋暴露被太守大人下了大牢的消息,在绍渊的刻意安排下,传得很快。第二天,大邑城中便已都知,左家嫡出的小少爷智斗恶人,已然回府。 府里仆从不够,任侠便直接把一个酒楼里的管事、大厨、仆从整个请进了东跨院,为次日的宴席做着准备。 这日下午,绍渊小睡方起,便看到任勋守在自己房里,奇怪的问道:“小勋,可是找我有事?” “公子,刚才来了几个人,任大哥和无忧公子带他们去祠堂了,说是祭拜左将军,让我等你醒了告诉你。” “你可知来的是什么人?” “都四五十岁的样子,穿得破旧,看得出生活艰难,其中一人右腿是假肢,听任大哥喊他‘容哥’。” 这个称呼似乎听说过,绍渊想了一下,便忆起来了,“左家军中的旧人,容哥用枪,当年可令裂风带伤,是个高手!” 任勋惊讶的张开了嘴,看来他所见之人与“高手”之间有些差距。 说话的时间,绍渊整好了衣冠,“小勋,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刚进后院,便看到无忧和任侠陪着几人出了祠堂,明显都是哭过的样子,情绪还有些激动。 无忧看到了绍渊,便迎了过来,对着几人道:“这便是左毅将军的幼子,左沐安左公子。” 绍渊今日将所有的头发都束上挽成了发髻,戴着青玉的冠,用同质的簪子固定,月白色的长衫配着玉制腰带显得长身玉立,小睡之后,脸色难得的带着润红,很是精神,让周边之人不自觉产生自惭形愧的感觉。 几人行礼:“见过左公子!” “这位可是当年在裂风上留下凹痕的容哥。”绍渊弯腰扶起为首的身形有些佝偻的男子,辞气温和。 容铁没有想到小公子居然知道自己,更为激动,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待他站稳后,绍渊又道:“感谢大家祭拜家父,这么多年了,你们还记得左家,先父若有灵,定会欣慰!” “当年将军身故,我们都身负重伤,无缘拜祭,等伤愈再来时,司徒小贼说将军留有遗命,不许人来,我们……昨日听说公子回来,我们便赶过来了,还有些弟兄,没法过来,但是他们对将军的心意与我们一般无二。” 绍渊有些感动,当年的左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十多年了,还有人这样的怀念他。 绍渊将几人带到了正厅中,让人奉茶落座。 几人有些拘谨的坐下,屁股只一小半放在凳子上,容铁的右腿确实是假肢,直直的杵着,无法弯曲,当年一战,逝者永别,生者亦多受磨难。 “容哥,这么多年,苦了你们了!” “公子千万不要这样称呼,若您不见外,叫小人一声老容更自在些!”容铁已不若适才的激动。 “公子,你就按容哥说的吧!”任侠道,在外人面前,他极有分寸,并不称他沐安,“这是老颜,最会布阵,这是老贾,他有一手绝活……” 任侠刚说到这,被贾棉打断了:“小任,那个就不说了,污了公子的耳朵。” 绍渊却饶有兴致的盯着他,“好,任大哥不说,那就你自己说吧!” 贾棉一张黝黑的脸上居然透出羞色来,嗫嚅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做过一段时间的梁上君子,学了个开锁的本事――不过我入了左家军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这种事了!” “公子,没有什么锁是老贾打不开的,非常厉害!”任侠补充道。 聊了会儿,几人便要告辞,这会儿的功夫,绍渊主意已定,他非常正式的对他们道:“左家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时,几位可愿联络当年左家军中侥幸生还,如今还愿意效忠左家之人,再入左家?” 几人愣了一下,互相看了看,然后容铁摇了摇头道:“谢公子厚义,不过我们老的老,残的残,就不给左家添负担了。” 绍渊一个眼风过去,任侠和无忧都加入了劝说的队伍,没一会儿,几人态度便松动了,绍渊见机道:“你们的赤城便是左家最需要的,同时也希望左家还可以再为诸位避风遮雨。” 几人刚才被任侠的一番话打动,回想起当年的热血豪情,跪下道:“不,小公子,是希望我等残年病体能再为左家赴汤蹈火。” 绍渊突的被感动了,因自小心疾,他习惯了冷情,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真的就是左家小公子,身系着左家的生死荣辱。 他亲手将几人一一扶起,又劝慰勉励了一番,方将人送出。 宴客之日转瞬即至,绍渊和无忧穿得极是隆重,嵌有金线的丝质布料垂感极佳,走动间流光溢彩,将绍渊衬托得宛若嫡仙。 巳时刚过,客人们便陆续到来,任勋和张旭也来帮忙招呼客人,跟在绍渊身边一段时间,两人的气质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也不扭捏,引客人入府时显得落落大方。 大部分人都带了家眷,绍渊他们早有准备,因左家目前并无女主人,所以事先拜托了家大业大的凌老和孙老,今日一早就把家里能干利落的夫人和小姐派来了,此时,已安排好小丫环们领着女客前去湖东的待客处。 左跨院内,以湖为界,男客女客分东、西招待。 公孙述是此次客人中官职最高的,自然是最后到达,除了夫人外,还带了两位小姐,是他的两个妹妹,均十五、六岁的年纪,尚待字闺中。 绍渊他们自然是在门口迎接,寒暄之后,公孙述道:“清雅、清屏过来见过两位左公子!” 两个姑娘个子差不多高,新雅略丰腴些,皮肤雪白,脸上还留着婴儿肥,她的眼睛通透而明亮,黑白分明,如同一泓清泉,水光潋滟,两颊各有一个酒窝,此时微微低头行礼,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显得可爱亲切。 清屏瘦一些,显得挺拔修长,两人五官有些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清屏神色淡淡的,有些疏离,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贵客均至,按时开席,佳肴珍馐,玲琅满目,酒过三巡,气氛热烈。 绍渊陪饮了几杯,双颊已经泛红,公孙述举杯向他示意,绍渊抬手回礼,而后一饮而尽,将杯口朝下倾了一下表示自己已经饮尽。 “左公子,下一步可有什么打算?” 几位家主立即把耳朵竖了起来,关注绍渊的回答。 “母亲给我留了几封信,算是她的遗命吧,她生时,我无力承欢,现在自当竭尽所能,完成她的遗愿,供于灵前,已尽孝道。”说这话时,绍渊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柳素淼,眼中满是思念,长而浓密的睫毛将他仿佛蕴含星辰的眼眸半掩,投下的弧度因着这份对母亲的思念而显得脆弱,令人动容。 但只一瞬,他便抬眸笑了一下,“还要感谢大人,若非大人作主,我左家都难回,又怎么去谈母亲遗命!” “小安啊,你也不小了,该找媳妇了,你家中无长辈替你打算,来告诉我,喜欢什么样了,我来替你把把关。”孙老说。 “孙老,我已经有媳妇了!还要麻烦你帮无忧留意留意。” “左公子竟然成亲了?”公孙述道,“怎未见夫人?” “等安置好了再接过来!” “都说先成家后立业,左公子既已成家,对立业可有什么方向?左将军一身戎马,为国尽忠,想必你也不会堕了先人威名吧!”公孙述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大人见笑了,我自然想恢复左家昔日荣光,只是我远不如先父,尽力而为吧!” 几位家主默默对视了几眼,又与相熟之人举杯共饮。 从芝陌园中请来的美丽琴师在屋角,带来琴声悠扬。 第7章 选婿 7,选婿 女眷这边,气氛更是热烈。 来人都是大邑贵族圈的,互相之间大多本就认识,还有许多沾亲带故,故而刚开席便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被请来待客的孙家三夫人和凌家姑娘极会说话,性子也爽利,在她们的招呼下,每个人都觉得很舒服。 一个穿湖绿色衣裙的少女小脸红红的跟她身边的好友低语着:“嫂嫂,左家小少爷长得真好看,比我大哥强多了!” “环儿,还在外做客呢,竟这般不知羞。若你大哥知道,他当宝贝一样疼爱的妹子这么容易移情别恋,该伤心了!”明显长了几岁的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点了点少女的额头,故作嗔怪道。 “嫂嫂是情人眼里出宋玉,自然觉得大哥最帅啦!你不告诉大哥,他就不知道了……我就觉得左公子好看嘛,若他能看我一眼就好了!”少女撒娇道。 左清雅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也睁着自己的大眼睛,问旁边的清屏:“八妹,你刚才看左公子了吗?我偷偷看了一眼,哇,真是公子如玉,世无其二啊!” 清屏看着只比自己大半岁的姐姐满眼星星的样子,淡淡的说:“清雅可知大哥今日为何带我们过来?” “你知道?”她反问,又突然意识到妹妹不喊自己,“讨厌,喊我七姐!” “我的傻七姐,因为家中就我们两个适龄未嫁,大哥想和左家联姻!”清屏对着她耳语道。 “可是大哥大嫂一点也没有透露啊!是你自己瞎猜的吧?” “回家再给你分析,现在还是安心吃饭吧!”清屏白了姐姐一眼,给她夹了块鱼膏,“你爱吃这个,不要呆会儿撤下去了再馋嘴。” 清雅很轻易的被美味给吸引住,惊鸿一瞥的美少年被鱼膏打败。 来客中想与左家结亲的并不止公孙一家。左家公子年少清俊,门庭清贵,家产又丰,入得门来便是主母,又无长辈需要立规矩,确实是许多人眼里的一门好亲事。 所以在坐的,迷糊者如清雅般只是纯粹的对美好的东西欣赏喜爱,直接者如小环姑娘般直抒胸臆,清醒者如清屏般细细分析。 孙家三夫人便被好几家家里有未嫁女的夫人围着,在打听左家的事。 孙夫人受家里老爷子之托过来帮忙,却对左家的情况也并不了解,只能答应几位夫人帮着打听,这才脱出包围。 最后的甜点撤下,孙夫人道:“院内景致尚佳,丘顶的观景台,湖周和水榭内布了不少菊花,大家移步上观景台赏花吧,整园美景可尽收眼底。” 已有乖巧的小丫鬟在前引路了,时辰还早,男人们必然还在饮酒,大家便一路随着上了观景台。 另一边的琴声悠悠的传来,在观景台上远眺过去,透过开着的窗子,居然可以隐隐的看到厅中的情况。 观景台上茶点齐备,公孙夫人和尹夫人坐在临湖的一侧,变赏景边聊天,“左公子回府不过几日,府里气象已然大改,今日的宴会也准备的甚是周到,左公子颇有乃父之风啊!” “是啊,听说是在山里长大,可他的气度见识,我觉得我家老爷都有所不如呢!” “尹大人和左公子很熟?” “没有啦,为了司徒镇归还左家产业的事,见过几次吧!这孩子也是可怜,别人家这么大的公子哥还都躲在父母的羽翼下撒娇呢,可他已经要撑起左家门楣了。”尹夫人甚是心软。 “左家产业遍布大邑,尹大人这么快就都办好啦!真是太厉害了!”公孙夫人明显在套话。 尹夫人却没有察觉到:“听老爷说,这些年来给败了大半,也就几间铺子,庄子和一些田地了,我看左公子还要费些功夫才能整合好呢。” “想富贵度日自然不难,但想再恢复到左家当年在大邑的地位,确实难啊!只是不知左公子是什么打算?” “公孙夫人这么关心左公子,可是想让清雅嫁过来做主母啊?”尹夫人玩笑道。 “尹夫人,你娘家的外甥女也很合适啊!” “上个月定亲了,不然我一定求老爷帮我去探口风去!” 一场宴罢,宾主尽欢,绍渊对着来帮忙的凌家和孙家一番千恩万谢,又为每家来客准备了礼物,一一亲自送出门去。 送走客人,绍渊酒意上涌,他对苏顺说完:“派人注意赵珂和公孙述。”便昏昏欲睡了。 尹府,尹夫人看着盒中的礼物,是一套金镶玉的饰品,惊讶的对尹归说:“老爷,左家如此大方,这不是上个月萃琳阁新推出的镇店之宝吗?今天这么多客人,若礼物都是这个档次……天哪,左家有金山吗?还是,你帮着归还给左家许多金银啊?” “你傻啊,怎么可能这么多客人都送这样的!这些年,左家快被司徒镇搬空了,他今日送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其实是对我投桃报李的。我当初帮他,是因为左毅,不过最近接触下来,左公子值得结交。” “今天公孙夫人和我聊了好多,挺关心左家的,一直跟我打听左公子的事呢!” “公孙夫人?他们家你还是少结交的好,我总觉得太守大人对左家的态度很奇怪!” “嗯,”尹夫人听话的点点头,又问:“这个我可以收吗?” “收下吧,今天他还拜托我们给无忧公子找个门当户对的夫人呢,你帮着留意留意!” “我看今天赴宴的好几家都对左小公子很关注,只要左府放出要找夫人的风来,会有许多人意动的。” “小公子成亲啦!今天好多人要失望了!” “啊,居然成亲了?” 这话环儿姑娘也刚说过,她一贯受宠,回家后就去缠着也去赴宴的父亲大人,却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哭丧着脸找嫂子哭了一通,然后哭睡着了,然后雨过天晴,翻篇。 太守府里,公孙夫人听了,倒没有太失望,反而说:“我原来也没太看好左沐安,听李先生说他体弱,恐难久寿,无论是清雅还是清屏,我都不想她们青年守寡。只是那个无忧,出身是不是差了点,旁系庶子,人品也不见得多出挑。我怕小姑受委屈!”公孙夫人确是真心为姑子打算。 “夫人错了,左无忧绝非庸人,不过是左沐安太出色,他又甘心情愿的臣服,所以夫人才没有发现。我观此人,性情坚忍,心思缜密,诚信重诺,又极守本份,若没有左沐安,左家不就是他的了吗?而且,左沐安我看不出深浅来,太难掌控,左无忧才是合适的妹夫人选,既足够聪明,可堪重用,又没有聪明到让我无法把控,夫人觉得呢?” “自然听老爷的。只是两个姑子,你要选谁呢?” “你和妹妹们好好谈谈,再定。” 第8章 初战告捷 8,初战告捷 醉酒之后,必会头痛。次日一早,苏顺便把仲战请了过来,行针之后,方有缓解。 “少主,酒少饮一些无妨,但要总量控制,醉酒伤身。” “仲战,我发现你越发像你的师祖,我的泰山大人了。其实你今天不来,我也是要去华仁堂的。” 这时苏顺来报:“公子,车备好了!” 半个时辰后,华仁堂内。梁飞向绍渊一一汇报关注之事。 王骏派来监视之人昨日已离开大邑。 影黄队派出的这几个人,一直很好的履行着他们的职责,不过绍渊身边一向有高手,他们不敢跟得太近,便未曾理会。此时离开,应是得知了绍渊是左家幼子的身份,回去复命了。 凉州终于有西征战况传来。在西域南部隐隐有领袖之势的戎卢部,一夜之间,老戎卢王身死,原世子重伤,王后扶年不过八岁的幼子继位,新戎卢王继位后第一道命令便是接受新朝皇帝削王封侯的召命,受封戎卢侯。 一夜之间,西域南部局势顿改,原本依附戎卢的周边若干小部落均表示受新朝召命。 林炜也没想到会这般的顺利。 他带先锋营出关后,按帅令从北线行军,一直昼行夜宿,但到达鄯善后,便自行秘密分出一千人快马夤夜出行,亲自带队,每骑只备了一日补给,从小道穿插到西域南线,次日凌晨在小宛和戎卢之间的南山隐蔽修整,待再一日凌晨,称戎卢不备,突袭而入,同时配合火箭火油,戎卢王猝不及防,死伤惨重,被身边死士拼死救出,又落入林炜特意为他所设的陷阱内,当场身死,林炜擒获戎卢王后和几个王子,兵士们便不再顽抗,之后又利用了王后野心,帮她让幼子上位。 解决了戎卢的事,林炜未再停留,派人将各部落受命的文书送至凉州,转呈朝廷。随后这支突击小队又快马赶上仍按计划在北线慢慢行军的大部队。 “林炜此战颇有冠军侯之风!”绍渊听罢汇报,如此感慨,“赢得漂亮干脆,只是他一出手便有如此大功,怕是王骏心里不爽啊!” “公子不要替他担心啦,他在此战中有这般谋略,难道还会不对王骏留一个心眼吗!”苏顺道。 思及自己在推算此战时惨烈的卦相,绍渊想了片刻,又道:“还是给风枞传个信,让他告诉林炜,此战变数极大,不能因为初期的胜利便放松警惕,一定要慎之又慎!” “平良可好?” “凉州所有传讯通畅、迅疾,未见异常,泠公子应是一切康泰!”梁飞说。“前段时间无忧派人去了新野,公子可知道?” “新野有何不寻常之事吗?” 上次在黑石岗推卦之后,便让无忧安排人去天象所示帝星对应之处,安置下来,打探消息,新野也有一处,自然也是派了人的。 “派过去的两个小子以逃难兄弟的身份,一个入了学堂打杂,一个在小饭馆打杂,因离公子家不远,他们便对阴家多关注了几分,近来发现,善养堂的东家常借故接近您的弟弟。”梁飞从一大堆的往来信息中将这份报告挑出,一边说道。 “善养堂?许姨娘?她不是病故许多年了吗?许家何时与阴家有了往来?还刻意接近绍湛?”绍渊心中暗想。 “因涉公子家人,又不是他们在新野的任务,所以他们不知如何处理,还请公子示下!” “让他们去查一下吧!查清他们接近的目的,如果是因血脉亲情,就不必干涉了,若他们是别的目的,速速报来,如发现他们欲不利绍湛,要及时制止。” “是!” “昨日宴客,我发现四大家主以赵珂为尊,公孙述与这几家的关系都不一般,你是安排谁去查此事的?” 苏顺道:“公子,我让老虎和赵明带人各查一路。” “你下午让老虎来见我,再请老贾过来,我有事安排。” 处理好此地的事,绍渊没有多留,仲战跟在他后面一路唠叨着养生事项,直送出了华仁堂。 到了左府门口,还没下轿,就听到一人兴奋的叫声:“苏顺,你们终于回来啦!我等好半天了。” “家丰!你怎么来了?” “是家中出什么事了吗?” 苏顺和绍渊的声音先后响起。 “没有啦,是……” “家丰,进屋说!” 家丰牵着的马背上还有两个超级大的包裹,他特委屈的对苏顺说:“看门的这个死孩子就是不让我进去,我好说歹说才允许我在门口等的。” “公子,家里都好,是夫人挂念你了,给你送了点东西。”刚入院子,家丰就竹筒倒豆子般说了来意,然后打开一个包裹,献宝一般拿出来一件衣服,“公子你看,这是夫人给你的宝贝!” 衣服为皮质,色泽暗沉,隐隐显出些花纹,细看才发现表皮上密密的覆着婴儿指甲盖大小的鳞片,鳞片并不硬,触手柔韧。 “这是青蟒的皮蜕?居然可以硝制得如此柔软!” “皮蜕是夕先生弄的,衣服可是夫人亲手做的,公子试试吧!这件背心是小南给柳大哥做的,苏顺先帮着收好吧!” 家丰将夫人的话带到后,吃了午餐便回程了,绍渊让其带回了好几封长信,都是平时想鑫云时断断续续写成的。 下午,绍渊见了老虎和老贾,交代给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调查蜀郡太守公孙述与十三年前勾结西羌黑齿氏部落反叛的公孙瓒之间是什么关系? 在益州,公孙是大姓,每个郡县几乎都有公孙姓氏,两人同姓本不算什么,而且公孙瓒当年是踺为郡一方霸主,天高皇帝远的,所以才会滋生反叛自立之心,而公孙述家族看来与踺为郡隔着绵绵群山,本应没有瓜葛,不过绍渊心中却总有些不安。 老虎他们刚走,梁飞突然求见。 “司徒镇昨夜疾病暴毙了!我方才收到消息。” “不是两日前转押至大邑长管辖的牢中了嘛!怎么会……” “是啊,所以尹大人今日特别被动,尹大人这几日一直在审问司徒镇,关于左家夫人及众女眷为何两年内皆病故之事,还有左家这么多年来家中传承的古物何在,这样一来,皆归尘土了。” “公孙述什么态度?” “说是要治尹大人草芥人命之责,让尹大人具表自陈。” “想办法让廷尉介入,证明司徒镇确实因病而亡,尹大人便可无事,快去吧!” 当晚,蜀郡的廷尉介入此案,经过详细尸检,并无受刑和中毒的痕迹,判定为因病暴毙,家属在收了一大笔安家费后,将尸体带回收敛。 得知消息的绍渊忍不住感叹,“司徒镇做了公孙家十年的忠犬,最后不过落得如此结局,公孙述这一招釜底抽薪,反将一军用得真好……此人果决狠辣,与他打交道,我们需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无忧,这几天你找一个好地方,我要请尹大人吃饭,同时有一点至关重要,要不着痕迹的让我和尹大人的对话被四大家主亲耳听到。可能办到?” “公子是想要……” “安安几位家主的心罢了!左家回来,他们都很忐忑,这十年来,哪家没有吃过左家的产业啊!我如果主动告诉他们我们不去计较,他们是不会相信的,就让他们无意间听到吧。左家可以在大邑立足,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不想让几个世家都卷进来,把事情弄得太复杂。” “我明白了,公子放心吧!” “还有一事,公孙述似乎有联姻之心,你怎么看?我派老虎去查点东西,若没有什么问题,我觉得联姻是个不错的主意!你想让左家重现昔日荣光,必须借力!” “嗯,我会认真考虑的。” 第9章 芝陌园 芝陌园,大邑城中最令人向往的所在,也是着名的销金窟,它坐落于芝陌湖中,占据了湖中若干块小洲,小洲之间靠得近的以廊桥相连,稍远些的以画舫往来。 芝陌园中有着最精致舒适的屋舍,最美丽多才的佳人,最技艺超绝的琴师舞者,故而它的一餐之资让大多数人望而兴叹。 绍渊便是选了芝陌园的月桂渚约尹归相见。此时早桂已开,岸芷汀兰,幽香满园,他们自画舫下来便被笼进了一片暗香浮动的迤逦里,屋舍精巧雅致,卵石小径在错落有致分布的桂花树和成片的鲜花中隐现,悠扬的古琴声若有若无的传来,丝丝缕缕,缠绵不绝。 一个穿着湖绿色衣裙的小丫头在前引路,落足轻巧,宛若桂间精灵。 月桂阁内早已布置妥当,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美丽妇人对着两人微曲双膝,款款一拜,“奴是木樨,两位爷是要听曲还是看歌舞?奴去安排!” “月桂渚的桂香清露甚是有名,不如就听着此琴品上一品,尹大人觉得如何?” “左公子回大邑不久,便对芝陌园甚是了解啊!此间有十绝,今日我有幸听着飞瀑公子的飞瀑流琴,品月中木樨的桂香清露,同赏两绝,不虚此行!” 木樨欠身退下,有两个小丫环抬着煮茶所用的器具置于厅中。绍渊将尹归请至案前,分两侧落座。 “我已与芝陌园管事说过,今日月桂渚不再待客,大人可以暂别俗务,静品飞瀑公子的妙音。前段时间为了左家之事,尹大人受累了!” “唉,可惜司徒镇突然身死,许多事怕是要成为无头公案了。” “司徒镇如何身死,大人可有眉目?” 尹归摇头叹气道:“我接手之后,非常小心,看守之人都是我的亲信,并未发现不妥之处……我还要感谢左公子在司徒镇之事上的援手。” “尹大人客气了,若非为了左家,大人又怎会陷入此两难之地。” 这时,木樨换了身月白色的裙衫又入得厅来,窄袖束腰,显得她腰肢柔软,纤细修长,飞云髻上斜斜插了支白玉的发簪,簪尾的两串珍珠随着她的走动前后微微晃悠,灵动妩媚。 “月中木樨果然名不虚传!”面向厅门的尹归先看到了木樨,忍不住赞道。 绍渊回头向木樨笑着道:“麻烦月娘烹桂香清露,一解烦忧。” 木樨抿嘴浅笑,并未多言,盈盈跪坐于案前,从木匣中取出一物,轻声道:“此为桂木碳,以桂花汁浸制,三蒸三晒。” 以火引燃,置于炉中,桂花香味便流淌了出来,此时,帘内的琴声亦突然一转,由原来的飘忽淡雅变得浓俨了起来,仿佛与此时流淌着的桂花香味息息相伴。 “此水于今日子时取自芝陌湖的源头泉中,用来煮茶,味道最甘。”木樨端坐于炉前,徐徐道来。 水沸之后,木樨右手持壶,将水注入白瓷小壶,然后端起白瓷壶,轻轻晃动,袅袅蒸汽自壶嘴中飘出,随着木樨的动作,竟然勾勒出山水的图案,水汽中的木樨宛如月中嫦娥,她唇间含着浅笑,“壶中放有月桂渚的珍藏,每年所得不过数两,选用夜间初开的桂花,趁太阳未升之前采下,只取其蕊,精心研培,故而香味雅而轻盈,此茶非贵客不待,非雅客不待。” “妙哉,妙哉!桂香清露果然名不虚传,还未入口,便令人神往!” 木樨放下白瓷壶,仙境随之散去,随着水汽带来的香味却丝丝缕缕的似乎从人的每个毛孔中钻入,使人惬意无比。 木樨又取出一个琉璃的小瓶,内里装着小半瓶的清水,不过一小口的份量,“借两位大人的福气,今早在桂花上才成功收集到晨露,桂花清露还是今年第一次待客!”木樨语气轻柔,手中未停,将白瓷壶盖揭开,晨露便注入了茶水内。在壶盖被盖上的瞬间,琴声突然停下,一时寂然无声,只听到木樨将茶倒入瓷盅的水声。 案上摆有六个小盅,瓷胎极薄,茶水的浅黄色隐隐的透出,很诱人。 “两位大人请用!”木樨将茶盅轻轻的推到了两人的面前,抬手示意。 每盅茶不过一口,第一杯唇齿生津,满口盈香,第二杯回甘悠远,一身舒泰,两人端了第三杯在手,竟然有些舍不得喝了。 停了有一会儿的琴声此时又流水般响起,丝毫不见突兀,如同庭中之清风,来得随性,去得自然。 绍渊抬杯向尹归示意了一下,就着琴音和花香,将最后一杯饮尽,此时的茶水已有些稍凉,却丝毫没有影响它的香味口感,反而带出了桂花原本所没有的,清冽的感觉,绍渊只觉得心中安宁,宛如金秋无风无雨的天气,闲闲的,静静的。 “两位稍坐,今日排了‘桂中望月’,还请两位指点。” “月娘,今日品了桂香清露,让我等三月不知肉味,这‘桂中望月’就等下次有机会再来欣赏!你们先退下吧,就请飞瀑公子隔帘奏琴便可。” “是!”木樨将煮茶工具收了,为两人泡上普通的花茶,方缓缓退出。 月桂渚内并不止一间待客厅,月桂阁背面临湖的广寒阁更为清静。 管事虽然答应绍渊月桂渚今日不再待客,但是商人逐利,他让人交代伺者带客人从背面上岸,直入广寒阁,觉得这样并不会打扰到月桂阁的客人,一举两得。 几位家主也是今日约了此处吃饭叙事,刚刚坐定,得知来客的木樨便已匆匆赶来。 “看木樨的打扮,今日我们又喝不到桂香清露了!”赵家家主赵珂将美人揽入怀中,闻着她身上的香味道。 “赵爷,今日虽无桂香清露,但别的好茶还是有的,木樨这就为几位爷准备!”木樨轻轻扭动不盈一握的腰肢,笑得极是柔媚。 “月桂阁中哪位贵客,我听着这是飞瀑公子的琴声啊!”孙竹道。 “孙爷,你也说了是贵客啦,木樨哪里好多言!几位爷先坐,奴去准备,之之,你们好生伺候着!”木樨纤腰一拧,从赵珂怀里滑出,丰腴的翘臀却蹭过他的手臂,带来阵阵酥麻,桂香清露独有的香味亦随着她离去。 “真是人间尤物啊!”赵珂看着木樨离开的背影,向外打了个手势,一随从入室听命,“去看看,是什么人?” “怪不得今日上这月桂渚走得不是平常惯走的,看来是这管事的想挣点外快了,哼!”郑恩道。 “其实我还是喜欢广寒阁,可赏湖景,几位哥哥,我们先坐吧!”孔顺一贯脾气最好。 不一会儿,木樨已安排妥帖,八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在厅中献舞――桂中望月,她们年当妙龄,姿仪出众。 一曲舞罢,刚才领命而去的下人进屋,他凑到赵珂耳边低声回禀。 赵珂听完,眉头微拧,低声吩咐道:“让流沙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下人刚出去,赵珂便道:“木樨,让人去准备午膳吧,这里不要人伺候了。” “是,奴就按几位爷一贯的口味去准备了,今日的鱼脍最是新鲜,爷可要尝尝?” “木樨最是善解人意了!” 屋里只剩下四位家主,赵珂道:“是尹归和左沐安,这尹归一直偏着左家,他们在一起,不知又想做什么?” “司徒镇死得正是时候,以前的许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赵大哥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手里的产业可都是正当经营而来的,左家即便是怀疑了什么,也是拿我们没有办法的。”郑恩 “这总归是一桩心思,想当年,左家是大邑第一世家,有着大邑大半产业,如果这个左沐安一直不放手,不也是个麻烦吗!今天这么巧碰到他们在这里,如果能听到点什么,我们也可提前准备。” “还是赵大哥思虑周全,我都听您的。”孔顺道。 月桂阁中,绍渊两人相谈甚欢,苏顺从侧屋内过来,对着绍渊做了个口型:“高手!” 绍渊向他挥了挥手,苏顺便退了出去。 “尹大人,我知道,当年左家产业遍布大邑,如今这样,确实有些对不起列祖列宗,不过母亲遗命也并未要我恢复昔日荣光,她只是希望左家可开枝散叶,先人有祭祀不绝而。十多年了,早已物是人非,过往的一切就随它去吧,我和无忧就守着现在的家业便也不算左家的不孝子孙。” “沐安通透,那些都是死物,你能不为它们所累,确实心宽。” “但是,家中亲人连续身死的事,还是要麻烦大人查个究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左家子孙流落在外!” “沐安放心吧,我会查下去的。” 月桂阁的屋顶上,无声无息的伏着一人,如同流沙,与屋顶融于一体,难以发现。他听了会儿,见两人又开始谈起了诗词歌赋来,便身形扭了扭,如同壁虎般滑到了广寒阁的林内,悄无声息。 苏顺又到了正厅中,向绍渊微微颔首,绍渊道:“小顺,让人安排午膳,请飞瀑公子下去休息。” …… 深夜的月桂渚,送走客人,整理完毕,木樨和飞瀑才有时间安静的吃点东西。 “木樨,今日你待左公子似与旁人不同!安排的膳食特别的精心啊。” “不曾。”木樨没有多谈,淡淡否定,“早些休息吧,明日月桂渚也有客来。” “好!”飞瀑看着木樨的面色,也并不追问。 与木樨认识近十年了,她时而清纯,时而妖媚,时而率真,时而温婉,时而腼腆,时而旷达,时而泼辣随性,时而端庄高雅……但无论那种美,都似乎笼在一层迷雾之中,让人看不分明,却又将自己牢牢吸引,可今日,她在月桂阁待客时,却如同有一抹艳阳照入了那层看不透的迷雾中,让人瞥见了最真实的木樨,那种清丽的美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看向左家公子的眼神,竟然如同一个姐姐般欣慰溺爱…… 木樨与左家究竟有什么关系? 第10章 安西候 秦岭,学子们无补给演练已经三天,各队情况尚可,这日傍晚,在冯异帐内,他手持刚从长安由秘密通道传回的消息。 “原来如此,难怪长安许进不许出,此事帝王最是忌讳。”沉吟片刻,他扬声道:“李茶。” “将军有何吩咐!”帐外的李茶应声而入。 “传令各队,今晚至红蠋崖集合,明日返程,请王先生来我帐中!” 刘秀几人还在山中,早已没有了公子的仪表,两人都黑瘦了,衣衫上布满了泥渍。 邓禹就着旁边的溪水,捧起一抔,大口饮下,“几位哥哥,往年将军带人历练可会这样?” 其中一个兵士道:“每年历练都会有些新的内容,像这次这样无补给野外生存确实是第一次。” 刘秀没有参与他们的聊天,凝神在听着什么。 “叔叔,怎么了?” 刘秀朝邓禹笑了一下,道:“我过去方便一下,你们等我片刻!” 走入十多米远的密林内,刘秀停下了脚步,一只青色的小鸟簌的飞来,停到了他的肩上。 “小青,真的是你!”刘秀便是因为好像听到青鸟鸣叫,这才借故过来,他熟练的取下系在鸟腿上的信笺,“辛苦你啦!” 小青歪着脑袋,对着刘秀又叫了两声,仿佛道:“累死我了!”而后振翅飞走了。 因青鸟体量小,故而它所传之信极轻,细薄的丝绢上只简单的写着“长安危险汝速至临山居” 定是我入了秦岭,绍渊一直找不到我,才会派青鸟过来。冯将军突然延长历练时间,看来也是和长安之事有关…… 待他回到几人休息处,却见大家在整理行装,邓禹见他过来,道:“叔叔,刚才将军火焰传讯,今晚红蠋崖集合,快来收拾。” 当晚,所有人集结到了红蠋崖,王安将刘秀喊到自己帐中,却犹豫着不知怎么和他说。刘秀想了想,便道:“王兄,可是长安出事了?” “文叔,你竟已经猜到了!”王安有些惊讶,“今天冯将军得到密信,长安确实出了事,他让你先不要回长安。” “王兄可方便告知何事?” 王安简单的说了一下,“你刘氏后裔的身份特殊,现在这种时候,还是避开为上。” “将军为何会帮我?” “冯将军爱才,又笃定你和此事不可能有关联,不愿你被无故牵连!” “若我走了,可会连累邓禹和你们?” “你放心吧!” “将军和王兄的大恩,我铭记于心,不多言谢了!”刘秀对着王安深深的行了一礼,“为了避嫌,我不方面去谢将军,还请王兄替我转达,我今晚就走。” 刘秀向邓禹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连夜出了秦岭,直奔河南郡。 冯异次日按计划将学子们带回长安,刘秀离开一事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 却说柳辰顺利入得甄邯府中,夏先生的拜帖果然管用,甄邯对柳辰甚是客气。 柳辰将左家之事细细告诉了甄邯,又双手把追封左毅安西候的圣旨和左夫人的信笺奉上。 甄邯盯着两件东西看了许久,方道:“左家小公子派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两位少爷在大邑举步维艰,可他们终究是左家仅存的血脉,将军当年以身成壁,护益州无恙,时任大司马的今上追封将军为安西候,如今少爷力单势孤,甄大人,您可能帮帮我家少爷!”说到此处,柳辰双膝跪地,弯腰成礼。 “英烈后人竟也会这般艰难……既然夏先生都为他开口了,我去试试吧!不过,最近陛下心情不好,我也不知结果如何。你先起来吧。” “多谢甄大人!”柳辰又深深的行了一礼,才站起身来。 八月初十,大朝会。 徐乡候反莽导致的震动已经渐渐过去,都城之中恢复了表面的平静。长安的刘氏一族,大多迁到了别的郡县。 主办此事的司马洪在早朝时将一应事宜汇报之后,王莽的脸色甚是和缓。 “此事办得不错,司马大人真是朕的肱骨之臣,赏奴隶一百,封邑百亩。” “谢陛下!” “司空大人,益州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地动之后,有些灾民,陛下派人前去赈灾,却不想人心不古,有些地方发生了抢粮之事,地方官员派兵镇压后,有许多刁民不受教化,入山为寇,益州多山,不易围剿,益州牧担心山寇与西羌沆瀣一气,故向朝廷求援。近日来情况并无什么变化。” “十三年前西羌便曾与国内的狼子野心之辈勾结,险些破了益州,冯将军,我记得还是你去支援的益州。” “是,当年确实凶险,益州山路崎岖,气候多变,应早些防范。” “好,传旨,封冯异为平寇将军,带精兵五千,明日开拔,限你两月,平寇回朝!” “诺,末将遵旨!”冯异跪接过内侍手里的圣旨。 “诸卿可还有事?” “陛下,”甄邯出列道:“当年在此战中几乎全军覆没的左毅将军,在被追封安西候之后不到两年,左家便再无一人,我近日得知,左家还有两个遗孤存活,请陛下垂怜,允左家后人承袭候位,以安英烈亡魂!” “左家?”王莽似是在回忆,“是,我记得此事……”说到此处,他突然对内侍道:“把五威将军最近的一封信给我找出来。” 王骏甚会讨皇帝欢心,出征西域之后,除了日常的公事战报,他每十日必有一封私信给王莽,所说都是自己在外的见闻趣事等,最近的一封中提了一句,左家小少爷左沐安化名绍渊凉州一游。 故而,甄邯提起左家,他便想了起来。 王骏来信中,对左沐安评价挺好,王莽又看了一遍信,道:“左家小公子可是叫左沐安?” “陛下真是神目如电,无所不知啊!”甄邯拍了个马屁,“正是左沐安!”他顺势又把左家现在在大邑的情况说了一遍。 “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说话的竟然是冯异,他几乎从不在朝会上管闲事,只见他单膝点地:“当年陛下派我前去益州支援,我到达时,左家成年男子全部战死,确实惨烈,左家守疆护土的英勇让我敬佩,请陛下准甄大人所请!” 王莽看了看跪着的两人,又环视了一下众人,撇了一眼王骏的来信,道:“好,传朕的旨意,安西候之候位由左毅幼子左沐安承袭。平寇将军,你平寇之后再去传旨!” “诺,谢陛下圣恩!” “陛下宽仁,谢陛下!”甄邯亦道。 庭中百官均道:“陛下宽仁……” 第11章 千里共婵娟 八月十五,仲秋夜。 去年的今日,在临山居中,与好友共饮,对朗月抚琴,今年,却身在异乡,红颜远隔天涯,知己祸福未知。 “公子,晚宴设在观景台可好?” “好,今天就学到这里吧,小勋,你们两个和苏顺一起去准备!” 自入了左家老宅,绍渊每天都抽时间教任勋和张旭两人一些他认为他们需要掌握的东西。 两人本来识得字不多,每天学着有些艰难,听绍渊放人,脸上立即苦瓜秒变向日葵,声音轻快的道:“哎!” 屋内只剩下绍渊一人,便感觉空了起来,他站到窗口发了会儿呆,屋外的几株木芙蓉开得热闹,花色白中带粉,随风摇曳,竟恍惚是云儿在对着自己巧笑嫣然。 回到书案前,例常的开始写信,自己离开临山居已三个多月了,按计划本可以和云儿一起拜月,现在却归期不定。 接着上次所书,继续道: “云儿,近日秋高气爽,不知院里新植的凌霄开得可好,我在蜀中发现了一种花,也是秋季开放,甚是美丽,大家叫它木芙蓉、拒霜花,你定会喜欢,我已经寻了种子,待明年春季,我们在临山居里也种上…… 上次去听霞山,原说好等枫叶霜红时,我们同去,可我怕今年是赶不及了,到时候,你与小南一起吧,等明年,我定然可以陪你一起…… 文叔一直没有消息,虽然卦相无尤,但我还是不放心,你肯定又要怪我太多思量…… 我近来一切都好,你带给我的药我每天都服用,你给我做的衣裳,我很喜欢…… 你要保重自己,不要担心我,今日仲秋,无法与你一同拜月,你我虽相隔甚远,但素娥有情,可传相思…… 我一再延期而归,等我回来你再罚我,千万不许生闷气,我会尽快处理好手中之事,早日回家,与你相聚。” 将信传出后,赵明有事来禀。 他带着几人悄悄跟了赵家家主赵珂已有一段时间,并未发现异常,芝陌园中偷听到绍渊与尹归谈话后,原来对左家隐隐的忌讳似乎也消去了。 “公子,赵家家风还是比较正的,从这段时间我们观察所见,赵珂做事比较讲规矩,他家的庄户佃农基本都说赵家宽仁,逢了灾年,还会赈灾减租,与赵家有往来的家族对他们的风评也不错。” “好,辛苦你了,你们再查一段时间,看看当年左家有多少产业落到了他的手中。” “是!” 赵明退下时,院里已掌了灯,观景台上烛火最亮,已能觉出热闹来。 拜月之后,大多数人都已经微醺,这段时间,收拢产业,重新梳理,布置人手,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 无忧作为左家真正唯一的后人,见左家一日好过一日,繁盛有望,便难得的有些放纵自己。 他又倒了满杯,步态不稳的行至绍渊座前,“公子让我再世为人,为左家殚精竭虑,我实在不知如何报公子深恩于一二,公子,这一生我的命是你的,愿可以一直做你的马前卒!” “无忧,你喝多了!”绍渊将无忧的酒杯取下。 “公子,我今天真的高兴,”无忧傻笑了一下,和平时少年持重的样子完全不同,“再让我喝最后一杯好不好,然后我还想抱抱公子!” 无忧从案上拿起酒杯,可怜兮兮的看着绍渊,绍渊见状有些想笑,只得点了点头。 无忧一口喝完,将身子往前倾,隔着案几抱着绍渊的肩,紧紧的,头搁在绍渊的肩头,双眼闭着,有泪从眼角流出,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他的体重完全的倚了过来,绍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苏顺一直在边上,他一手扶住绍渊,一手捞起无忧。 “先送无忧回房吧!回老宅之后,我有些偷懒,都是无忧在忙,确实是累了。” 一边的任勋偷偷的问任侠,“叔,他们不是堂兄弟吗,为什么相处起来有点像主仆啊?无忧对公子特别恭敬呢!” “世家之中,嫡庶之别宛如云泥,沐安是将军嫡子,无忧却只是旁系血脉,若左家还是当年的左家,他怕是连见沐安的机会都没有。” 任勋和张旭听得愣愣的,原来世家之中,等级如此森严,可平素公子待自己都极好啊,并不见他高高在上。 两人对视一眼,道:“不想了,我们喝酒!” “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今日晚宴,绍渊虽然一直和任侠等如常谈笑饮酒,但苏顺跟了他这么长时间,还是觉出他情绪的低落,有些担心。 绍渊摇了摇头,看向天幕中皎洁的明月。 “沐安,我替老容他们四十七个人再敬你一杯,这些老哥们我看着都鲜活了起来!”任侠道。 自容铁他们拜祭过左将军后,绍渊便让他去找左家军中的旧人,容铁筛选后,一起有四十七人入了左家,均对左家保持着忠心,也大都身有伤残。 他们不愿坐吃等死,成为左家负累,无忧便根据每人擅长的,一一妥为安置。 任侠与他们有同袍之谊,往来较多,自然知道他们心里对左家两位公子的感激之情,故而有此敬酒。 绍渊没有推辞,亦饮了满杯:“大哥,他们那里还请你多费心照顾,有几位的陈年旧伤,找个好大夫好好瞧瞧。” 说话间,轮值的梁飞却飞奔到了观景台外,禀道:“公子,有快信至!” 无需绍渊示意,苏顺已迅速接过信笺,送到绍渊手里。 “任大哥,抱歉,你先和晓风他们去喝几杯!”边说绍渊边持信走到了烛火最明亮之处。 来信有两份,一份传自长安,一份传自临山居,都是近来绍渊苦苦等待的讯息。 “袭候之事已定,我即日返,辰。” “刘已抵家,平安,丰。” 笑容掩不住的浮上脸颊,多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绍渊忍不住的回头笑着道:“各位,今晚皓月当空,如此佳节,又有美景美酒美食当前,当放开怀抱,尽兴才是,我敬诸位一杯!” 第12章 联姻 “公子,我们在犍为郡查了半个月,并无发现。此地的公孙家族自成体系,与其他郡县的公孙氏并无特别往来,自十三年前反叛兵败,便全族被灭,并无后人。犍为郡和蜀郡之间离得较远,又有群山阻隔,和蜀郡的公孙家从无往来。”老虎这一趟差出得不容易,人明显黑瘦了,脸上也胡子拉碴的,但看着比原来精明了些,也是有长进的。 “公子,我在太守府呆了快一个月,还找机会偷进过公孙述的书房,未发现异常,这段时间,我和公孙府的一个老下人混得不错,套过他的话,蜀郡公孙家与十三年前的事并无关联。”左家军中的老人老贾,擅长开锁,为人机灵,颇有点装神弄鬼的小门道,绍渊第一次派他任务,他很是努力。 “公孙述可有什么特别爱呆的比较隐秘的地方吗?” “好像并没有,他在府里一般是在书房和卧房,办理公务和接见下属都会在书房,并不避人!” “书房中可有密室?” “肯定没有,里面只有两个柜子上了锁,我都打开看过,一处是存放各类上级的文书,还有一处是一套孩子的衣服和整套的银饰。我听那个老下人说,十几年前,公孙述最喜爱的胞弟意外去世,他特别伤心,我猜这里装的就是这个孩子的东西。书房里没什么特别的,两排书架,一套桌椅,有一整面墙上挂着很大的山水图。” “无忧,你怎么看?”听了老虎和老贾两人的反馈,绍渊问。 “公孙述八年前被任命太守,其父也一直为官,我认为他们与十三年前的逆案无关,不然陛下怎么会任他为太守呢?公子是不是多虑了!” “也是,查一下我更放心些,既然无碍,联姻之事你想得如何了?” “好,请公子作主!” “公孙家适合与你联姻的姑娘便是公孙清雅和公孙清屏,这是她们的基本情况,你自己看吧!”绍渊递给无忧一卷布帛。 公孙述府中,凌老刚刚离开,公孙述便把夫人喊了过来。 “刚才凌老过来,是受左沐安所托,想和我们结亲,夫人怎么看?” “老爷上次不也是这个意思嘛!他们提的是谁?” “没有明说,我听着像是钟意清屏。” “虽然清雅是姐姐,不过太娇憨单纯,左无忧自小吃苦,两人不合适,还是清屏稳重些,老爷若有所吩咐,也是清屏更靠得住,这方面,左家倒是和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我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查左家,有不少左家军的旧人依附了过去,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不过奇怪的是,左家的事,左沐安并不多管,都是左无忧在忙,他们最近在梳理田产生意,左沐安毫不插手,难道此人真的视金钱如粪土不成?” “张大夫不是说了嘛,此人体弱,需要静养,恐是有心无力吧!” “夫人,你去和清屏谈谈,我要尽快促成此事,左毅,左毅……我要让你后继无人,我要左家成为我们公孙家的附庸奴隶,也许这才是最有意义的复仇吧!”公孙述的脸上慢慢的浮现出一种扭曲的笑意。 “老爷,”公孙夫人见状,轻轻的扯了扯他的衣袖,担心的喊道,“老爷!” 公孙述整了整表情,微微一笑,道:“夫人,无妨,你先去吧!” 待夫人走后,他走到那面挂了山水画的墙前,沉沉的凝视着画卷,忍不住摩挲着画中的几处村落,嘴角慢慢牵起,眼中意味不明。 画上是一江秋水,澄蓝澈底,两岸的绵延群山,袅娜迎人。苍江多曲多支,点缀着几簇苇丛、几弯村落。画面的右下方,山中缀有一个湖泊,湖中飞墨数点,似是扁舟几叶,游湖赏景。 如果绍渊在,以他的博闻强记,也许可以看出,画卷中所绘的山水,正是岷江流经的犍为郡内的翠屏山和桫椤湖,如果发现此点,绍渊定是会心生警惕,可惜,无缘得见。老贾虽见了此画,在他眼中,不过一幅山水而已。 “凭什么我们举家灭族,你们还可以再耀门楣……哼哼……左家……冯异……左毅之子必须去死!” 仲秋之后,不过数日,柳辰便赶到了左府,见自己不在的时间,少爷还养胖了些,身体状况也不错,非常高兴,他细细向绍渊汇报了在长安的点滴。 “少爷,冯异将军为何突然相助?不然袭候之事不会这么顺利的!” “当年带兵过来救援的便是冯异,同为沙场征战之人,对于左家的牺牲他最能感同身受,也许是不忍吧!他们出发了吗?” “八月十一大军开拔,五千兵马,两千是骑兵。” “安西候,虽然是个虚衔,不过对我很有用处,按律可拥府兵五百。柳辰,去把任大哥喊来,这下有他的用武之地了,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是!” “传信子规山,按最强配置送五百套武器装备过来。” 接下来的时间,两家联姻的事迅速定了下来,在大家都想速办的前提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于一个月内完成。 丙子年,九月十八,宜嫁娶,一夜之后,公孙家的八姑娘公孙清屏成了左家大公子左无忧的妻子,皆大欢喜。 冯异带兵,一路急行,他早就派出探马,调查了流寇的情况。 益州流寇比较成气候的主要有三股,都有天险可守,每股人数在五千到一万不等,大多是受灾的民众聚集而成。 冯异穷苦人家出生,他明白老百姓不是被逼到了绝路,是不会落草为寇的,所以和益州牧商量了分化剿寇的策略,带头者一击必中,绝不姑息,随从者投降不杀,服苦役代刑,投诚着既往不咎,并且益州牧低息借粮给受灾严重,确实难以为继的村寨度过灾年,等来年收粮,再还给州郡。 借粮之事,因州府之中存粮不够,益州牧本来有些犹豫,后来还是应下了,连同了本地世家大族,不知许了他们什么条件,各家均出了粮。 此例一出,平寇势如破竹,冯异抵益州不过二十天,便完成了圣命。 此战之中,冥顽不降者不过五百余人,冯异虽知道这些也大多是苦命人,但军令已下,既然不降,便不留手,杀伐果断,令人心惊。而兵士伤亡不足百人,算是大胜。 邓禹经过这次实战,成熟稳重了很多,从第一次杀敌后高烧两日,到最后已经可以在战斗的间隙被轮换回来休息时,躺在尸体旁入睡了。 冯异对他更是欣赏,在定下分化敌人的策略后,邓禹无师自通,想出来许多的小妙招,是个神助攻。而且这小子运气非常好,他参加的几次围剿,都能很巧合很轻易的找到进入敌人大本营的近路,胜利得如同儿戏,兵士们都叫他“吉祥物”。 随后,冯异婉拒了益州牧的款待,让李茶带主力先回长安复命,自己带着邓禹和十几个亲卫前往大邑左家。 第13章 下毒 书房内,公孙述坐于桌前,突然冷冷的道:“如何了?”暗夜之中,他的神色有些阴寒。 书房中本只见他一人,此时,却突然有一人自阴暗处走出,黑袍自头而下,只余双眼在外。 “主人,左家管得严,难以渗入。前次趁着他们布置院子,好不容易找机会送进去了几株夕颜和千里香,两者都是稀有花卉,开花很美,花香袭人,大部分人不知两者有剧毒,对体弱之人尤甚。可惜左沐安身边的人一见便挑了出来,丁香还差点漏了馅。” “饮食呢?” “左沐安饮食药物皆由他身边一个叫苏顺的亲手打理,从不假手他人,也难以下手。” “本来想无声无息的干的,看来只能用强了,我收到消息,长安允了他承袭安西候之位,旨意不日便到,我们要加紧些,等他把五百府兵配齐了就更不好办了。” “请主人再等几日,我已经在他身边之人的身上放了十多天的摧息凝,此物无色无味,单独使用毫无用处,不过只要遇到木香,便会激烈引发身体旧疾。今日我已经换上木香,明天盯着左府,有情况再向主人汇报!” “甚好,不过我们要有两手打算,让子弟们也做好武力刺杀的准备!” “是!”黑袍人应答后,如同开始出现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听说是冯异来宣旨,莫不是老天爷在助我,把这两个人放到一起来,省我的事,哼哼……”公孙述看着山水画,眼神却似乎穿透墙面射向了远方。 ****** 左府,苏顺有些忧心的对柳辰道:“柳哥,公子又开始咳嗽了,昨夜有些厉害。” “天气凉了,每年季节交替,少爷都要咳一阵,也没有好办法。枇杷膏送来了吗?” “我今天一早就派人去催了,说是下午可以送来。” “好,饮食你多注意些,这里不比临山居,下人们还是不够细心,前几天的千里香和夕颜要不是我恰巧发现,万一送到少爷房中……唉,我想想都不放心,少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 书房内,任勋和张旭又在埋头苦读,绍渊不时的提些问题,同时也为两人在不明白的内容上解惑。 白天的病症较轻,咳嗽并不频繁,只偶尔会咳一阵,嗓子有些嘶哑。 “这段时间,常用的字你们都学会了,之后我觉得还是术业专攻的好,小旭对阵图感兴趣,可以专门学这个,小勋还是比较适合在武学上发展,柳辰说你的轻身功夫已经有些火候,我给你找个好师傅,你们看可好?” 任勋觉得这是公子嫌弃自己笨的意思,有些难过,嘴角耷拉了下来。 绍渊安抚的拍拍他的肩,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从任勋身上传来,“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学对了方向便可事半功倍,并无强弱好坏之分,比如我们两个比赛跑步,我肯定输,如果比写字,你肯定输,所以,小勋,你要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里,让自己变得更强!而且,我也需要那个跑得最快,跳得最高的小勋来帮我!” “公子,我都听你的!” 绍渊正待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一时竟停不下来,旁边两人吓得不轻,一个拍背一个倒茶。 绍渊的额头很快渗出了一层汗,胸腔中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佝偻了身体,用力压住胸口来抵御剧痛,一阵阵的咳嗽却又不停的加剧着痛楚,整个人蜷曲着往地上倒。 “张旭,你快去找柳爷!”任勋用力扶着,叫道。 柳辰和苏顺很快就赶了过来,他们迅速把绍渊安置到了软榻上,柳辰用双掌抵在绍渊的后心,内力吐出,顺着绍渊的经脉缓缓而行。 一阵之后,咳嗽终于止住,绍渊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他的右手仍死死的压在胸口,牙关紧咬。 柳辰一边把脉,一边道:“去喊仲战过来!” 苏顺转身便走,动作迅疾。 柳辰的脸色极是凝重,他收回手,问道:“怎么回事?” 任勋几乎带了哭腔,“公子正和我说话,突然就这样了。” 任勋身上突然飘过一阵极淡的香味,柳辰心中一震,“张旭,你过来扶住少爷,任勋,你跟我出来!”言罢,几乎是提着任勋出了书房。 “我,我……”任勋不明所以,吓得言不成声。 柳辰对着任勋又闻了一会儿,厉声道:“谁让你这么做的?来人,把他带下去,看管好了!”言毕,从袖袋中掏出一粒黑色药丸,放到任勋口中,轻轻一推,药丸已入了腹中。 已有两人听命过来,带走了任勋,又听柳辰一边回书房一边道:“速叫任侠过来!” 榻上,绍渊几欲昏厥,柳辰又是行针又是推拿,忙得一头是汗,张旭虽然着急,但并未乱了方寸,在旁还能帮忙扶住绍渊。 仲战和任侠到来时,绍渊缓过来了些,已可讲话。 待仲战诊完脉,并无头绪,柳辰缓缓的提醒道:“摧息凝!” 仲战惊了一下,又诊了片刻,慢慢点头道:“木香引!” 任侠和张旭在旁听得一头雾水,担心的说:“沐安这是怎么了?” “任大哥,少爷是为人所害。有人用摧息凝和木香,引发少爷旧疾……而木香……是任勋带进来的,所以我才请任大哥过来。” “任勋?他不可能害沐安!”任侠毫不犹豫的道。 “柳大哥,小勋不会害公子的,他非常倾佩公子,都不知道和我说了多少回了!”张旭也在一边弱弱的开口。 绍渊见任勋并不在屋里,低声问:“柳辰,你把小勋怎么样了?我相信他不会害我的。” “少爷,木香会对你持续刺激,所以我先把他带走了,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把他如何的。” “柳辰,大邑城中,若论医术最精的还是张先生,与师祖也不遑多让,去请他来吧!” “小顺,你让无忧用少爷的帖子去请,仲战,你照顾好少爷,任大哥,我们去问任勋,查清此事。现在看来,千里香和夕颜花都不是误送,是有人想要少爷的命!”说到此处,柳辰的脸上露出狠厉的神色,“不要被我查到,否则让你生不如死!任大哥,等我们问完任勋,给府中供花草的这条线也不能放过了。” 第14章 调查 任勋的胸口挂了个小小的木雕挂件,乃是上等木香所制,味道纯粹。此挂件是他在府外最近相识的好友昨日所赠。 两人相识不过十余日,任勋少年天真,不知防人,交浅言深,故而为人利用。 柳辰在他的发间和近日所穿的衣物上均发现了摧息凝的微量遗留粉末。 柳辰给任勋服用的药丸让人浑身无力,药效未过,他委顿于地,泪流满面。 “公子如何了?柳爷,你杀了我吧!我,我……” 柳辰让人先看好他,又和任侠一起到了绍渊屋中。 听了柳辰汇报,绍渊拧眉道:“如此处心积虑,究竟是何人要害左沐安?左家的仇人?利益相关者?任大哥,你怎么看?” “沐安,左家应并无这种蛰伏十几年,一心置你于死地的仇敌……”说到此处,任侠停了好一会儿,才道:“除了十三年前与黑齿氏部落勾结反汉的公孙家,只是兵败之后,他们被灭族……难道还有余孽存世?” 绍渊又艰难的咳了两声,努力忽视胸口的闷痛,“老虎刚从犍为郡回来,调查并无所得。难道还是因为偷占了左家产业之人,怕我不肯罢休,所以先下手为强?” 几人一时无言,室内只有绍渊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害我之人必然关注我的现状,若让他们心愿得偿,也许会得意忘形,自露马脚……柳辰,因我突然旧病复发,生命垂危,重金外出求医,任大哥,你去和任勋好好谈谈,让他带着木香挂件,继续和他的新朋友相交。你们安排人暗中调查,总可以查点蛛丝马迹的。若有人来探视我,派人暗中跟着。” “沐安,你好好休息,下面的事交给我,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为你报仇!” “少爷,无忧去请张先生过来了,他医术精深,你的病况怕是瞒不住他。下毒者有些仓促,摧息凝下了不足半月,木香需要数日方可把所有病症都引发出来,任勋说,木香挂坠他是第一天佩戴,所以,万幸少爷接触木香的时间短,只是引发了你的咳喘,若再多几日,怕是心疾都会……” “光凭脉象可以探查出摧息凝、木香引吗?” “难,我是刚好闻到了任勋身上的木香味,又熟悉少爷脉象,这才侥幸发现的。” “无妨,今天诊过,三日之后再请张先生来,只好稍稍利用他一次了。” 一时之间,左府兵荒马乱,多人频频外出。一直监视左府的黑袍人又探查了一番,方回去复命。 无忧还是新婚,苏顺喊他出门时,并没有避开他的新婚妻子公孙清屏。 张先生来左府时,绍渊已经睡了,不知是昏睡还是累了,喉中一直有痰鸣音,呼吸急促。 诊看之后,老先生问无忧道:“是何时发病的?” “昨晚有些咳,今天晌午突然转急,咳喘不止,胸口剧痛。” “以前可这样过?” “不曾,公子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有些咳喘,不过用药调理,都可以压下去,从来没有这样吓人。” “唉,我上次就说,左公子体弱,要少劳累多休养,这次突然如此急症,还是过于忧思劳累所致。” 此时,绍渊的喉间突然传出咕噜咕噜的痰音,一口气便堵住了,嘴徒劳的张开,脸上被憋得通红。 没等张先生指示,苏顺已熟练的将绍渊扶起,让他趴伏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握空心拳在他背心敲击,一口带着血丝的痰液吐在了无忧递来的盆中。 绍渊的右手又下意识的按向胸口,眉头紧锁,呻吟声只发出了半声,他意识清醒的瞬间便把后半声的呻吟咽了回去。 无忧将两个软枕放到绍渊背后,他勉强坐稳,便朝老大夫笑了笑:“又麻烦张先生了!” “公子哪里不适,细细告诉老朽!” 绍渊放于胸口的右手微微用力,“自喉咙到这里都有些痛,胸闷,有些喘不上气。” 老先生看了看他难看的面色,又问:“有些痛?” 绍渊窒了窒,仿佛面前是自己的泰山大人,想到还要利用老先生,便夸张了一下病情,“刺痛,每次呼吸都如同刀割一般!” 老先生面色沉重的又诊了会儿,看到绍渊的胸口被自己用力按压得有些青紫的痕迹,道:“已经有人为你行过针了,处置得很好,我给你开几副方子,再给你加上镇痛安神的药,这几天好好休息,有情况及时找我!” “张先生,我家公子当年朱果入体时,用了不少镇痛的方子,一般的药怕是没有效用。”苏顺在旁小心的提醒着。 老先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开方之后,无忧礼数周全的将人送走。 刚回药堂,药童便来报,“公孙夫人身体不适,请先生入府看看。” “张先生,夫人可有事?”看老大夫收回把脉的手,公孙述关心的问。 “无妨,夫人有些积食,又少运动,故而不思饮食,神思倦怠,服药之后,让丫鬟扶着在院子里走动片刻便好。” “中午我便派人去请,不想先生却出诊去了。”公孙述状似无意的问。 前几天两家才联姻宴请过,老先生自然知道公孙家和左家是亲家,便觉无需隐瞒,有些忧心的道:“唉,左家小公子突发重病,派人请我出诊,所以才不在药堂的。” “沐安病了,情况如何?”公孙述关心的问。 老先生摇了摇头,“左家小公子身体底子实在是弱,小小年纪,咳疾来得如此气势汹汹,若弄得不好,怕是要再次引发心疾。” 公孙述心中冷笑两声,口中却道,“竟然如此严重,我要去探望探望。” 当夜,黑袍再次回禀。 “左家并无人知道是摧息凝引发旧疾,木香接触时间不足,并没有致全面病发,任勋在此事中的作用无人发现,今日下午他还忧心忡忡的面见新朋友,说公子生病,之后两天不出来玩了,要在府里伺疾。” “真是天遂人愿啊!木香接触多久可发挥最大效用?” “第三日,今日是第一日,那左沐安已经去了半条命了,华仁堂的仲战也被请进去,还请了好几家的杏林圣手,我悄悄跟了几个,说的和张先生的差不多。” “你眼光是越来越好,怎么选中任勋这个傻子的?” “根据丁香的消息,左沐安身边的人我都派人接触了,非常难接近,只有他和另一个叫张旭的没什么城府,不过张旭话少,不易相信人,就任勋爱出府来玩,心性又热情单纯,生子这次做得不错。” “不会被人盯上吧?” “主人放心,他们连摧息凝都没有发现,不会对生子起疑,再过几天,就安排他去别处,万无一失。” “好,你盯住了。对了,冯异就快来了,他比十三年前又厉害许多,三处叛乱,这么快就收服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提到了冯异,黑袍的身体痉挛般的动了动:“主人放心,我们已经准备了好久!” “这次地动引发的叛乱,你们都急着要掺合进去,我说时机不成熟,现在信了吧!”公孙述声音沉沉,严肃的问。 “是,全赖主人深谋远虑,我们唯主人命是从!”黑袍单膝跪地道。 “冯异此来,只带了十几人,在我们的地盘,多好的机会啊!无论是否成事,都可以把这事算在流寇身上,我们毫无风险,楼七,你去安排,不可疏漏!” “是!”随着这一声应诺,黑袍人又消失不见了。 “唉,左沐安可不能死得太快,总要承袭候位之后才能死啊!左毅,哈哈哈哈……你看到了没,哈哈……”书房内,传出公孙述得意的笑声。 第15章 露馅 左沐安重病的消息因左家不遗余力的请大夫而很快被大家所知,第二日便有关系较好的上门探视。 凌老、孙老、尹归等几人陆续来过。 服了张先生的药后,绍渊其实恢复的还是较快的,可能是想让病人充足休息,所以他药里安神的成分较多,几人来探望时,绍渊大多昏睡,无忧在边上接待,自然是充分领会贯彻绍渊的布置。 几人听了无忧描述的被夸大了的病情,又看到左沐安昏睡不醒,喉间的痰鸣音时高时低,偶尔吐出的痰液里可见血丝,难免唏嘘这左家公子才回左家便病重至此。 通过任勋,晓风已经缀上了生子,他轻功好,人又细心,只悄悄跟着,并未惊动他。 柳辰追查千里香和夕颜,也有收获,发现了府里厨下一个叫丁香的粗使丫头有些嫌疑。 每个来探望过绍渊或者对左家之事比较感兴趣的人,都在左家调查的范围内。 几路齐出,各种消息纷沓而至,有真有假,当然无用的消息占了大多数。 抽丝剥茧的从大量信息中提取有效信息是绍渊最擅长的事,但其他人都要他安心休养,不许他多费心。于是,新婚的无忧便一直呆在了绍渊的房中整理各种消息,拿不准的再看绍渊的判断。 第三日,公孙述携夫人亲来探视,黑袍男子扮成亲随一同前来。摧息凝木香引出自他手,第三日是病症全面爆发的时间,他自然要来看看。 这日晨,绍渊服用了可引起心疾症状,但对身体并无太大损伤的药物,刚派人去请张先生,门口便通报太守大人来府。 公孙述进屋时,绍渊已有些心悸,任勋在榻边端着茶杯。黑袍人闻到自他身上传出的微不可闻的木香味,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小勋,茶凉了,你去厨下把秋梨枇杷端过来,一路不许假手他人!”无忧把任勋遣了出去。 因为不知道暗中之人是谁,每天有人来探视时,任勋作为诱敌工具人,总要带着木香挂坠出现一下,但又怕木香对绍渊不利,所以露个面便会离开。 “兄长,沐安无法起身,失礼了!”在无忧的扶持下,绍渊在榻上坐正了身体,声音低哑的道。 “沐安说哪里话?”公孙述几步上前,从无忧手中接过绍渊,扶着他慢慢靠坐在软枕上,自己顺势坐在了榻沿,握着绍渊的手,“沐安究竟怎么了,几日不见,怎病重至此?” “我自小体弱,都习惯了!”绍渊自嘲般笑了笑,“兄长,这次突然病倒,我有些不详的感觉,万一……万一,还请兄长能照拂左家,照拂无忧!” “沐安说哪里话,你这么年轻,会好的!只是,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无忧,让人弄个铜炉过来,再去请张先生!”公孙述兄长的感觉特别对,吩咐道。 “兄长,沐安一早便觉得不舒服,已经派人去请张先生了,应该快到了。” 绍渊突然又是一阵咳嗽,人根本坐不住,他张嘴想说话,却只传出越来越激烈的咳嗽声,只得勉力对无忧做了几个手势,又对公孙述抱歉的笑了笑。 “兄长,沐安担心病气冲撞了您,您去外间喝茶吧!” 公孙述看到左毅的儿子体弱难支的样子,正心中暗爽,不愿离开,想想又怕被人发现端倪,道:“好,我去隔间坐坐,等张先生来诊过了我再走!” 张先生匆匆赶来时,绍渊心疾的症状已非常明显,气息不稳,唇色发紫,胸痛难忍。 “怎会如此?病势比我上次来时加重了许多!”匆匆诊脉后,老先生急道,“你这两天都做了什么?” 绍渊蜷曲在榻上,已无力回答,苏顺道:“一直按先生的吩咐用药休养的!不知为何,不见好转。” “他这里堵了口瘀血,帮我扶好他。”老先生右手虚握,在绍渊背心以巧劲一拍,一大口和着痰液的瘀血突兀的喷了出来,把大片地板染红,触目惊心。 苏顺和张旭忍不住叫出声来,“公子!” 隔间的公孙述听得动静,推门又进得屋来,看见地上的一滩血污和榻上明显已失去意识的左沐安,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窃喜的表情。 “张先生,这是怎么了?” “都别急,我来施针!”老先生没有回复太守大人的问话,沉声道。 “兄长,今日府上太乱了,还请兄长先回去,等沐安好些了,我和他一起去拜谢兄长。”左无忧对公孙述道。 “也好,你们照顾好沐安,我就不在这里添麻烦了!夫人还在清屏房里,你陪我一起去喊她!”说完,他对长随使了个眼色,道:“你就在外间等我。” 长随在院里,远远的看见任勋过来,他无意的走着,与他擦肩而过,然后行至正门旁肃立,等着自己的主子。 老先生留下药方,无奈的对无忧说:“左公子的病情突然恶化,老朽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唉……如果现在还有朱果就好了!” 回府后,公孙夫人把自己从公孙清屏口里听到的左府情况都告知了自己的丈夫,最后道:“左沐安是不是真的快不行了?左无忧两天都没有回房睡觉,只匆匆告诉清屏左沐安病重。此人如此薄命,果然不是良配!” 夫人离开后,公孙述和楼七又立到了书房内山水画的墙前,挑眉示意黑袍人。 黑袍人咧嘴一笑,右手打开,一枚小小的木质挂坠安静的呆在他的掌心,散发幽幽香味。 公孙述一努嘴,黑袍人将挂坠置于烛火之上,一会儿便化为了灰烬,余香也都散于空气之中,风过无痕。 “哈哈哈哈,左沐安到死都不会知道,他究竟为何突发旧疾,如此来势汹汹……就像司徒镇那个蠢货一样!你觉得左沐安可以撑多久?” “有张先生在,如果左家不计成本,用上各种灵丹妙药,撑个两个月没问题,不过是苟延残喘,受尽痛苦罢了!” “好,如果不让他受尽苦楚,怎么对得起我们这十多年所受的折磨!”公孙述突然面孔有些扭曲的说,“当年的事,与左毅何干?要不是他多管闲事,我们一族怎会只留下这么几个人,遮遮掩掩,苟且偷生!” “主人!”黑袍人也有些激动。 “下一个就是冯异!哼哼……他还有三日便到大邑!” 左府,绍渊当晚醒来,瘀血吐了出来,又沉沉的睡了小半天,引发心疾症状的药效也过去了,他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再不是上午垂死般的青灰色。 “小勋,你好好想想,挂坠是怎么不见的?” “无忧大哥让我去厨下端秋梨枇杷时,肯定还挂着的,等客人要离开时,我从厨房端了汤碗来房间,然后就没有了。”任勋道,“我肯定没去过别的地方。” “中间碰到哪些人?” “厨娘?不对,她和我隔着灶台,除了你们几个……还有一个人,是那个客人的随从,我端药过来时,他与我擦身而过!”任勋边想边说。 “公孙述的人!难道……”柳辰。 “柳大哥,那个人是个高手,气息绵长,点尘不惊,我觉得他的身手可能在你之上。”苏顺道。 “公孙述!有点意思,柳辰,其他的线索不要放松了,好好查一下,究竟是那个人利用了公孙述,还是,就是公孙述要我死,实在太有意思了!”绍渊缓缓道,“如果是公孙述的意思,究竟是因为宿仇……还是因为……无忧……” “公子,怎么可能是因为我?”左无忧被吓得不清。 “两家联姻,同气连枝,我觉得公孙述有途径知道我承袭候位之事,如果他动了歪心思,想要光明正大的吞了左家,我便是绊脚石啊!我死后,你便是左府唯一的主人,对他这个妻兄自然仰仗,以他的手段,左家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了!”绍渊轻声的说,“当然,无忧你不要多想,这个猜测是我们面对的最简单的局面,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会更复杂,更难应付……公孙述的身份也许有问题!柳辰,再查!” “是,少爷放心!” 第16章 宣旨 “无忧,我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让你陷于两难之间。对不起!” “公子何出此言?” “公孙述极可能是十三年前公孙家族的余孽,也就是你杀父灭族的仇人,可我却让你娶了他的妹妹。”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怪公子,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吧!” “十三年前,清屏不过才两岁,而她现在已经是你的结发妻子,与你是一体的,无忧,你要让她认识到这一点。” “公子,也许让清屏面对选择,可能会选我,但她更可能选公孙家,我怎么放心把我们这么多人的生死押在她的选择上?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公子,得到消息,冯异后日就到,我们可要准备什么?” “不必特意准备,我的病还要‘重’一段时间,所有的外务都由你去接待,带着任侠,他们可能相识,更方便些。” “是,公子休息吧!” “柳辰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绍渊看着自己病了之后,一直在身边默默守着,无论自己何时口渴,给自己递过来的茶水都是温度正合适的张旭,轻声说:“小旭,你不是我的仆人,不要这样,先回去休息吧!” 张旭摇了摇头,“公子,你就让我在这里吧!我别的什么都不会,只能为公子做这些。” “我和老颜说过了,他擅长阵图,又经沙场血战历练,你跟他去学吧,过段时间,我府里会配五百府兵,你就和老颜一个组。” “公子,我一定会好好学的。”寡言的少年不会甜言蜜语,但心中所想确实就是,学好了本领,跟着公子,为公子效力,为父亲报仇。 次日一早,冯异便到了左府门外,公孙述和左家都没有发现,想来,一个精通作战的将军的行踪哪里是那么轻易能被人掌握的。 左无忧慌忙出迎,见礼之后,却见冯将军身后一个少年讶异的看着自己,匆忙间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 邓禹经过战场历练,已不是上半年在临山居里的冲动少年,他立即敛了神色,跟在将军身后入了府。 冯异落坐喝茶时,公孙述也得到了消息,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鬼鬼祟祟,故作神秘!” “陛下有旨意给左毅将军之子,左沐安,他人何在?” “实在抱歉,冯将军,沐安病重……” “田童,老齐,随他们去看看,如果实在无法起身,便允人代接吧!” 绍渊怕自己装病的事露馅,演技不够药来凑,一早就服了使人浑身无力的药丸。却没想到传旨的冯异突然到了,只得勉强起身。 田童两人由柳辰带着进去时,他在苏顺的帮助下才整好衣冠。 “左公子起了?” “实在抱歉,让上使久候了!”声音可闻的虚弱。 柳辰苏顺一人一边扶着,走到大厅时,已气息粗重,眼前发黑。虽是装病,但他这次突发咳喘,胸疼咳血都是真的,故而需要休养也是真的。 老齐一贯粗豪,从没见过一个人不过走几步路便面无人色,他走到冯异身边耳语道:“确实是勉强起身的,不是懈怠王命。” 绍渊凝了凝神,施礼道:“左沐安拜见将军,有失远迎,左府失礼了,怠慢上使大人。” “左公子请坐!” 无忧赶紧把主陪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站在绍渊的身后,扶住他无力的身体。 这时,门口突然来报:“太守公孙大人到!” “无忧,去迎大人!” 苏顺闻言,立即到了绍渊身后,替了无忧的位置。 “冯将军奉上命入益州平寇,真如神兵天降,所向披靡,不足一月便大获全胜,实在让人倾佩!”刚入大厅,公孙述便道。 “公孙大人谬赞了,益州有这么多郡县,而您所辖的蜀郡一直平顺,实是有赖大人治理有方啊!” 两位大人互相吹捧的时候,邓禹的眼睛却忍不住的向绍渊瞟去,看看柳辰,看看苏顺,又看看绍渊,还揉了好几次眼睛,身体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块,不自觉的往绍渊靠去。 “邓禹,你干啥?”老齐奇怪的问。 “这个,这个,左公子长得太好看了,我走近点看看!”仓促间,邓禹找了个烂借口。 绍渊呼吸一岔,又是一阵咳嗽,倒是让两个互相恭维的大人停止了互赞。 “无忧,怎么又让沐安起身了,他这种情况,还是要静养啊!” “公孙大人,陛下命我过来传旨,左公子必须过来接旨啊,左公子,还是先接旨吧!” 宣旨完毕,冯异便改了称呼:“安西侯请起!不必相陪,先去休养吧。” “谢将军体恤,还请将军赏脸,就住在左府,还有许多事情想请教将军!” “好,明日我想祭拜左将军,不知可方便!” “自然,将军一路劳累,请先随无忧去客院休息,我今日就不陪将军了。” 冯异也不客气,向公孙述说了句“公孙大人请自便。”便带着随从跟无忧走了。 “沐安,你实在太任性了,张先生不是让你卧床静养吗?走,我扶你回去。” “兄长,有劳了。”绍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身体似在忍痛般微微颤抖。 送绍渊回了房,公孙述见绍渊毫无袭候的喜色,反而情绪低落,便状作关心的安抚了绍渊好一会儿,绍渊已基本确定害自己的就是公孙述,便懒得动脑子和他演戏。 他气息低弱的靠躺着,勉力睁开眼睛,说:“兄长,无忧要招待冯将军,您去看看清屏吧,这段时间,府里多事,无忧有些冷落新娘子了。” 见他果然日趋虚弱,病骨支离,朝不保夕,公孙述心中涌出报复般的快感,“也好,沐安安心休养,我府里有一支百年老参,我派人给你送来。” 待公孙述离开,绍渊道:“让邓禹悄悄过来一下,半年不见,他沉稳许多,刚见他时我还吓了一跳,怕他冲过来喊我表哥!” “好的,少爷,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前段时间利用任勋的生子有了动作,楼七今日偷偷把人送出了大邑,晓风一直跟着,等人落单,已经擒回来了,没有惊动公孙述,任大哥在审他,我马上过去看看!” 邓禹在客院里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既不明白自家表哥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左府安西候,又看他病体沉重,心中焦急,向冯异告了个假,便出了客院。 柳辰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一株木芙蓉旁,道:“邓公子,少爷请你过去。” 第17章 算计 一入绍渊卧房,邓禹的沉稳淡定便都没了,他忍着哽咽的跪坐到榻边,“表哥,你怎么了?” 绍渊体力不济,苏顺便自然的道:“张旭,你先回去吧,公子有事要谈。”而后又对邓禹简单的把目前的情况说了一下。 “幸好柳辰谨慎,及时发现那个木香。”邓禹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表哥刚才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病入膏肓了呢!吓死我了。” “就是怕吓着你,才让柳辰喊你过来的。扶我坐起些,邓禹,和我好好说说你最近的事吧!看你跟着冯将军,是找到自己要走的路了!” 苏顺把绍渊扶坐好,便掩门去了外间,把室内留给了两人。 “将军说我有为将的天赋,而且会是一员大大的福将呢!对了,表哥,你知道叔叔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在秦岭历练,他说家中有事便走了,我又不敢问别人……” …… 两人在屋里约谈了半个时辰,大多邓禹在说,只时不时的听到绍渊的咳嗽声传出。弄明白邓禹近半年的事,绍渊便道:“我今天没什么力气,你想知道的事明天问柳辰吧,快回自己房里去,省得将军担心,我的身份要保密。” “表哥,你骗我说是装病,可你咳得这么厉害,就是病了。” “已经好多了,你不要担心,傻小子,表哥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绍渊笑得淡然。 次日,绍渊和无忧陪着冯异祭拜左毅。 冯异换了文士的长衫,头发一丝不苟的束着,发簪非金非玉,乃是寻常所见的木头雕刻,绍渊无意间瞥见,便心中一酸,因为这与勤姑姑常年所簪类似,临山居中还藏有姑姑特意给自己雕的一支,虽纹饰不同,却这样猝不及防的让自己想起了勤姑姑。 扶着他的柳辰见他突然发呆,顺着视线所及,便心中明了,轻轻唤了声:“少爷!” 绍渊吸了口气,道:“没事。” “左兄,未能与你相识,是我平生憾事,当年,在大义面前,你明知实力悬殊,仍慷慨赴死,我虽一路疾行,却终还是来晚了,后来,我又耽于俗务,四处奔波,一直未能好好的祭你一祭。今年我才得知,十三年来左家都经历了什么……左兄,想想是有些心寒……万幸左兄护佑,左家尚有血脉存世,又承袭了安西候之位,希望可保他们一世安康吧!左兄,我敬你三杯酒,愿你今生无憾,来世无忧!” 三杯烈酒祭洒于地,冯异认真的行了祭拜大礼,绍渊和无忧跪着回礼。 刚出祠堂,公孙述宴请的帖子便送了过来,冯异和绍渊都有。 “九月二十八,芝陌园,霜林峰,红叶阁,扫庭相候,盼君至,品菊酒蟹膏,赏层林尽染!公孙子阳拜请。” “此帖风雅,侯爷觉得我当如何?” “公孙大人乃是郡守,将军来此公干,他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的,将军若是推辞,第二张帖子肯定马上就到,总不能太驳郡守的面子,芝陌园很有特色,值得一品。” “候爷可会前往?” “若身体允许,我自然会陪将军同去!” “好,那你好好调养,我看你的精神比昨日已好了许多,关于府兵的建制,你就让任侠来找我吧!” “多谢将军!这几日任侠就跟着将军了,什么事都可交代他去办。” ****** “将军,我找左公子去啦!” “邓禹,看来你和安西候很投缘啊!一有空就往他哪里跑,他怎么样了?” “老齐他们比我大太多了,没什么共同语言,左公子和我差不多大,懂得又多,我当然喜欢和他玩啦!”邓禹开心的说:“他身体好了许多,昨天自己在屋里走了半刻钟呢!” 无忧的新房内,依旧满是喜气,各种囍的红色剪纸随处可见。 公孙清屏衣着和往日的素淡不同,脸上也浅浅的着了妆,非常美丽。 “清屏,后日兄长宴客,你和我一起去吧!这段时间,府里杂事太多,委屈你了。” “夫君要做正事,妾懂得,我刚入左府,有做得不好的,夫君要提点妾啊!” “清屏,你我已结发,我从小梦想的婚姻生活便是夫妻一心,扶持到老。你对婚姻,对未来的夫君可有过期许?”无忧看着妻子的眼睛,温柔的说。 清屏微微一怔,她是个非常聪慧敏锐的姑娘,因生母早逝,由主母,也就是公孙清雅的母亲养大,乖巧听话,日子并不难过,却从不曾有过清雅那般的单纯娇憨,自己从来不是生活的主角,对未来也不敢多想。只是来左府赴宴那日,清雅为左沐安惊艳,自己注意的却是在旁不引人注目的左无忧,也许是他身上有着和自己一般的疏离和无名的期待吧。 与左无忧成婚前后,哥嫂的几次谈话,让她心中隐隐明白,所谓的联姻与普通人家的婚姻是不同的,自己究竟需要扮演怎样的角色,自己心里的选择又是什么? “夫君,妾懂得!”说话的同时,清屏微微低头,不再看无忧的眼睛。 无忧暗暗叹了口气,来日方长,“好,我去主院了,晚膳回来和你一起吃!” “夫君,侯爷可好些了?” “将军祭拜伯父,沐安自是要陪,一早服了药强撑着的,现在应是睡了,我过去看看,你不要担心。” 任侠手段了得,生子没多久便招了,可惜他只是个小喽喽,知道得不多,上头给他传命令时,都黑袍覆身。他一起供出了十几个同伙,左府厨房的丁香果然也是他们的人。 九月二十七,左府。 “黑袍人查得如何?” “此人警觉,身手又好,我们不能被他发现,所以总是跟丢。” “把每次跟丢的位置在图上标出,无忧,你来看看,可看出什么来?” 绍渊在地图上用红笔圈了两处,“你看,多次跟丢的位置的中心便是这两处,去查,必有收获。” “好!”任侠领命而去。 “厨房的丁香我已经秘密处置了,生子供出的其他人都派人看着的,想办法去困住他们。”柳辰道。 “公孙述恨我入骨,想来是因为左毅使公孙氏黄袍梦落空,我相信在他眼里,冯异将军更是使他们兵败灭族的罪魁祸首,所以明日一宴,来者不善。” “公子明日就不要去了!”无忧劝道。 “请冯将军过来一下,明日我不去红叶阁给你们添负担,无忧,除柳辰和苏顺外,你把我们的高手都带上。” “是!” 第18章 赴宴 子末丑初,一人悄然出现在左府门口,此人黑衣蒙面,身形纤细。他有些鬼祟的将自己隐在门旁的阴影里,以长木杆轻轻敲击门环。寂静的夜里,这声音也有些突兀。 不一会儿,便有一少年将侧门开了一条缝,问:“何人?” 黑衣人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侧门边,“我有急事,求见安西候!十万火急,还请通报。”此人的声音轻柔温婉,异常好听,是个女人。 少年有些犹豫,黑衣人又恳求道:“性命攸关,还请小哥通报!” 少年道:“你等着。”随后将门关上,黑衣人又闪入了黑暗中。 柳辰得报后,来到主院,“少爷几时睡的?” “今天咳嗽有些厉害,才睡下没多久。” 柳辰犹豫了一下,还是入了内室,“少爷,少爷……” 绍渊睡得并不沉,沙哑的问:“怎么了?” “有一女子深夜求见,说有要事面禀少爷,不肯和我说,我见她不似作伪。” “你带她去书房等我,小顺,给我更衣。” 书房内,黑衣人取下面纱,竟是一绝色女子,绍渊一入屋,便吃惊的道:“木樨?怎么会是你?” “奴拜见侯爷,实在是有急事,深夜相扰!” 绍渊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也坐了下来。 “今日侯爷可是要去红叶阁赴宴?万不可去!”木樨的声音有些着急。 绍渊疑惑的挑眉,“何出此言?” “我在红叶阁待客,很晚才结束,回月桂渚的时候因贪看夜色,把小舟停在芦苇间,不小心睡了,后来被霜林峰下的水声惊醒,见到有人在水里布陷阱,又听到他们说有个大买卖,诛杀今日红叶阁的客人。我等几人离开,又仗着路熟,回了月桂渚,听飞瀑说,郡守在红叶阁宴请冯异将军和安西候,故而前来示警。” “姑娘与我非亲非故,怎会为我如此冒险?” 木樨美丽的眼睛看向绍渊,眼中竟满是柔情,似是看着绍渊,又好像要透过绍渊看到别的什么。 绍渊被她看得有些尴尬,斟酌道:“月桂渚中初见,今日是我第二次见你,可对?” 木樨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般摇了摇头,“不,今天是第三次,十四年前,我就抱过尚在襁褓中的你。” …… 九月二十八,冯异一早得报,安西候病情反复,无法赴约。 日前左沐安与他深谈过,冯异斟酌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正常赴约。 十三年前自己奉命来益州平乱,得胜回家,迎接自己的却是妻儿无故失踪的消息。 妻子武艺在自己之上,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会留下一屋狼藉,从此杳杳。自己多年来不遗余力,四处寻找,毫无所得。 左沐安那日对公孙述的分析猜测,竟如同惨烈一刀,劈开了纠缠了自己十多年的沉沉迷雾,让人忍不住去怀疑,勤儿当年失踪,是因为自己益州平叛被人报复…… 是或者不是都需要去面对,躲在暗处的敌人才是最可怕,所以,冯异顺水推舟,如常赴约。 他早就知道左沐安今日不会同去,见他称病,也不多问,只对邓禹道:“你和左公子交好,他病中难受,你去陪陪他吧!” 此话正中邓禹下怀,他开开心心的便去了主院。 原以为绍渊又是托病,却见他的脸色真的极差,他进屋时,苏顺在帮他按揉以缓解头痛。 木樨将近天明才离开,绍渊几乎一夜未眠,太阳穴刺刺的痛。 “表哥,我来吧!”邓禹替下了苏顺。 绍渊笑道:“冯将军让你来陪我的?” “嗯,表哥怎知?” “将军待你是真的好,今日的宴席可能有危险,所以才特意让你留下。” 邓禹道:“那将军怎么办?”心里一急,手里的力道便没有控制好。 绍渊忍不住哼了一声,将他的手推开,道:“将军沙场多年,自然知道取舍,我和他谈过,他坚持赴宴。你放心吧,无忧把我身边的高手都带去了,不会有事的。” 邓禹又把手放到他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按揉起来,口中嘟囔道:“好复杂!” “不必按了,我刚服了药,马上会睡一会儿,桌上给你准备了几卷书,你去看吧,等我醒来考你!” 红叶阁中,已分宾主落坐。 寒暄见礼之后,无忧忧虑的说:“兄长,沐安昨日精神好了一些,还想着今日能赴约,心里高兴,唉,不知怎么回事,今日一早又起不来床了!他让我代他向兄长致歉!” “沐安还年轻,慢慢调养会好的,我与他来日方长!你也不要过于担心。” “大哥,过来前,我随夫君一起去看了侯爷……他,他又吐血了,也难怪夫君忧虑。”清屏亦有些愁眉不展,偎在嫂子身边,低声说。 “今日设宴,一是为冯将军此次平寇庆功,二是欢迎将军来蜀郡,三是感谢将军为左家带来袭侯的圣旨。幸得将军不嫌简陋,子阳心中感激啊!”公孙述极会言语,让人听了心中舒适。 冯异心中自有打算,自然配合,两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厅中融洽欢快,飞瀑的琴声亦轻快灵动,徐徐悠悠。 霜林峰是芝陌园唯一一个不在芝陌湖中的待客处。此峰依着芝陌湖,临水不过五六十米高,种满了枫树,平时并不受青睐,不过每年深秋,红叶阁就一宴难求了。 酒是菊花酒,宴是百蟹宴,酒过三巡,气氛热烈。 公孙述欠身去了侧屋,候在此处的楼七面色有些沉重,“主人,情况不太对?” “怎么?” “左沐安没有来,但是他身边的高手却都跟着姑爷过来了!此举说明何意?他难道觉得来赴宴会遇到危险?”黑袍人自问自答。 “还有别的吗?” “我上次和主人说过,感觉有人跟着我,但因一直没有实质证据,我以为是我多疑了!可如果是真的呢?究竟会是谁?丁香也有两天没有传消息给我了!” “会不会是因为冯异入住左府,他的人接管防卫,所以……左沐安重病不假,木香挂坠是你亲手销毁……从头至尾,并无疏漏啊!会不会是左沐安谨慎,怕冯异在自己府里出事,所以把高手都派出来?” “主人还需小心,呆会儿行动时,万不可暴露啊!我高价雇了不少替死鬼,希望能一击中的。” “你却是提醒了我,今日左沐安身边防卫力量最弱,哼哼,无论他真病假病,还是对我有所怀疑,不如就今天一起解决了吧!” “好,我派修字组过去!” 第19章 刺杀 杀手进来得非常突兀,晚宴过半,公孙夫人拉着妹妹去侧屋整理妆容,突然之间,十余枝袖箭破窗而入,直射跪坐于桌案前的每一人。 厅内,每人独据一案,冯异,任侠反应最快,手中竹箸一抬,锵锵两声,袖箭斜插入墙。老齐,田童一矮身,箭从他们头顶擦过,公孙述正好侧身和冯异说话,袖箭擦过他的右臂带起一缕布条。无忧躲过袖箭,第一反应是双手一拍桌案,身体随之跃起,一个侧翻入了侧屋,将妻子护在身后道:“清屏不怕!” 公孙清屏吃惊的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夫君,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暖流,外面呼喝声传来,自己却感觉这一方天地安然舒适。 “有刺客!”几人没怎么被刺客吓到,老齐的大嗓门把众人吓了一跳。 冯异左手将案几竖起,如同盾牌般挡于身前,右手一提,把公孙述也拉到了自己旁边,口中边说:“公孙大人,可有受伤?” 公孙述没想到冯异反应如此迅速,一瞬之间已和冯异蹲在了同一个案几之后,自己想趁乱躲开的打算落了空,只得硬着头皮感谢了冯异。 其余几人见状,也各找地方隐蔽,又是一阵袖箭入木的“噗噗”声,之后便是呼喝声和兵刃相击声。 护卫们已经在屋外将杀手拦截,短兵相接。 屋内之人还未及缓一口气,任侠突然提醒道:“小心屋梁!” 话音未落,一大蓬白色粉状物迎头洒下。 “闭气!” 老齐双拳对着木质墙面平推而出,只听得“轰隆”一声,墙面被打出一个大洞,“将军,快!” 冯异已将外衣扯下,在头顶飞快旋转,如同一把大伞,将毒粉隔开。 几人自墙洞内鱼贯而出,刺客们没想到他们破墙,给了几人喘息之机。 田童撮唇为哨,发出尖锐短促的三声,公孙述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感觉。 “将军,我熟悉地形,快跟我走,离开此地!” “公孙大人错了,敌暗我明,他有备而来,我们仓促应战,我们先据险而守,再作打算。万一途中再遇伏,恐有不测!”冯异淡淡的说。 前院突然传来几声哨音,田童道:“敌人有百数,离开此地的路有两处,一是我们来时的水路,一是峰后的天桥,水路方向未见伏兵!” 公孙述在一边听了心里发颤的想着“刺客的人数,霜林峰的退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口中却说:“水路安全!快,大家跟我走,楼七,护好夫人和小姐!” “不!”冯异一把拉住公孙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水路定有陷阱!田童,通知他们,边打边退,往天桥方向走,我们先开路!” “是!”一同前来赴宴的冯异下属和随无忧来的左府众人均听命道。 公孙述无奈的被冯异拽着跟在身后。 从红叶阁通往霜林峰后山的路上果然有伏兵,不过数目并不算多。 打打停停,追兵越来越多,前方天桥已遥遥在望。 “将军,你们先走,我拦他们一会儿!”老齐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道。 这时,公孙述被道旁的石块一拌,成了个滚地葫芦,把唯一的通路挡住了,任侠抓住他背心的衣服,用力一提,已将他拎起,但这一耽误,追兵已从山壁上借力跃起,拦在了他们通往天桥的路上,几人被围。 冯异心中冷冷一笑,口中却问道:“公孙大人可有大碍?” “都怪我,拖了你们的速度!” 冯异几人再不留手,边打边慢慢向天桥方向推进,但走得并不急,仿佛在等待所有敌人的到来。 离天桥还有二三十米的时候,几人不再向前,田童口中发出一声啸音,天桥对面的山峰上突然出现一队人,迅速通过天桥向他们奔来。 “老齐,围住,一个都不许走脱!”冯异命令道。 老齐领命向来时之路跃去,将山路守住。 田童发出啸声时,公孙述已知不妙,见有人来援,知道自己棋差一招,万幸今日所用之人大多是用钱雇来的,是山寇中的亡命之徒,漏网之鱼,与自己并无什么关系。于是,他大展神威,对着困兽犹斗的杀手拳打脚踢。 任侠恨他对绍渊下毒之举,摸出一根带在身上好几天的细针,趁着杀手一拳打中公孙述后背时,手中细针出手,无声无息的随之射入。 此针在江湖上有个称号,叫“牛毛附骨”,入体后并无外伤,附在射入之处的骨骼上,随人运动在体内游走,时不时的给人带来难以言说的痛苦,无法治愈。此针乃是任侠特意为公孙述准备。 战斗很快结束,来袭的杀手全部擒获,冯异的亲卫死了两个,晓风等人也个个带伤。 “汉布,清理战场后带队在左府附近等我,所擒之人交由公孙大人处置,我们明日返京!” “是,将军!”最后突然神兵天降的队伍的队长应道。 待冯异等人重回红叶阁时,阁内的丫鬟和小厮在无忧的指挥下已经在打扫。 无忧的左臂上有一处刀伤,已经简单的包扎过,鲜血将衣袖染红。清屏担忧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她的衣裙下摆被撕去了一块,无忧包扎之物正是清屏的裙摆。 刚才混战时,有两人冲去了侧屋,无忧护着清屏,不小心被砍了一刀。楼七对着两人直使眼色,不知道杀手首领是怎么对手下交代的,两人没明白楼七的意思,最后死于楼七和无忧之手。 清屏却被无忧这一护乱了心神,原来有人护着竟是这样的感觉,也许,也许自己也可以获得幸福…… “公孙大人,这些人胆大之极,居然行刺朝廷命官,还请你务必严查!” “自然,自然,实在没想到,我为将军洗尘竟然遭遇此事,实在有愧啊!让将军受惊了。幸好将军另有奇兵,今日之事,还要感谢将军的救命之恩!”公孙述一边拍着夫人的肩抚慰,一边道。 “我为将多年,对敌人常喜欢以小人之心猜之,故而身边护卫时常有明暗两路!公孙大人不要笑话我怕死啊!” “将军说笑了!” “老齐,带人前面清路,我们回左府。” “诺!” 左府之中,绍渊却遭遇了危机。 “表哥,还走得动吗?”邓禹扶着绍渊,低声问。 “还好,前面向左,入了那片林子就好了!” 他们已从正院的侧门跑出,来犯者共有二十余人,今日左府防卫有些弱,留下的护院难敌来人,死伤惨重,柳辰和苏顺带人堪堪将人拦截,邓禹见情况不妙,扶起绍渊便离开了主院。 这时,突然一个烟花发着尖啸声在左府上空爆开,绍渊向邓禹解释道:“柳辰发的求援信号,你不要怕,援兵很快会来!” 这时,树林已在眼前,绍渊道:“从左边第三棵树旁入林,前行五步,右拐,再直行八步……” 几拐之后,绍渊示意邓禹停下,自己力竭瘫坐于地,“好了,此林是一个小小的阵图,一时半会别人发现不了,我们休息一下。” 烟花传出极远,跟着冯异才出红叶阁的无忧一见,心中大惊,估算了一下行程,知道自己无法救援,只能按耐下心中忧虑,祈祷着华仁堂和左家军的老兵能派上用场。 清屏敏感的觉得无忧身子一滞,不禁又加了些扶持的力量,“夫君可是伤口疼?还撑得住吗?” “没事!” …… 第20章 防不胜防 下了画舫,无忧看到第二次升空的焰火,强自镇定道:“大哥,府里有事,我带人先回去,清屏,你随大嫂回去住一晚,我明日再去接你。” 言毕,也不待人回答,便翻身上马,随他赴宴的左府众人亦极速相随。 “夫君,小心伤……”清屏看着远去的背影,大声叮嘱道。 “将军,今日之事实在抱歉,本想为将军洗尘,却不想……” “公孙大人,无妨,一应犯人我都交接给你,你可要好好审理此事!夫人和令妹今日也都受惊了,大人还是早些回府吧!” 待冯异带人走远,公孙述面色沉沉的道:“楼七,好好收尾,不能有丝毫破绽留下!” “是,主人!修字组已经动手了,刚才我看到左府方向射了两回烟花,应是求援信号。” “怪不得无忧这么急着回去,你也去盯着,有情况让人及时禀我!” 左府,柳辰一人拖住了四个黑衣人,但自己也被这四人缠住,一时之间旗鼓相当。苏顺尽力守在主院卧房的门口,给绍渊的转移赢得时间。 经过一番苦斗,有几人突破了苏顺的防卫,入了卧室,只见一人仓惶逃出,黑衣人首领道:“修三,追!” 迅速追出的是一个瘦小的男子,行动迅疾飘忽。 逃出的人动作居然也很快,修三两次探手都没有抓到。 “回来,这个不是!”目标是病弱少年,也看过图像,此人如此灵活,显然不是。 在绍渊房间试图引开敌人的是任勋,但这孩子有点实诚,也不懂得装一下,人家不上当,实力不足,又无法正面对抗。 首领立即开始探查,此人显然是一个痕迹高手,他循着踪迹一路追到了树林外。 三人围着树林转了一会儿,首领道:“林子不大,修肆,进去看看。” “好!”另一人应声而入,半晌之后,他又仓促退出,“林内有阵法,找不到人!” 首领沉吟了一会儿,四周看了看,声音极低的道:“你们两去那处高地潜伏,哼哼,我还不信他不出来!” 待修三、修肆在观景台旁的灌木丛间藏好身形后,首领也一矮身,随手摘下一根苇杆,悄无声息的入了林旁的人工湖中,湖水微微泛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林内,任勋听到脚步声渐远,轻声问:“表哥,刚才好像有人追过来了,现在是离开了吧!” 绍渊极力的忍住咳嗽,点了点头。 无忧等人一路催马,赶回左府时混战已经结束,来袭者已被击败,只留下了十几具尸体,有几人被擒时只是受伤,但他们均立即自裁,无一活口。 见焰火来援的老兵携新招录的府兵追击逃离者而去,柳辰带人在院内搜查,防止还有人躲在暗处。 无忧等人一路奔至主院,院内留有打斗后的一片狼藉。 “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柳辰刚搜查结束,看见他们回来,赶紧抓差,“无忧你来善后,任大哥,我们去找少爷,他应是避到了林中了!” 任侠稍稍有些奇怪柳辰对无忧的态度,但也无暇细想:“大哥,晓风,你们几人伤重,先去疗伤。” 林子四周一片寂静,柳辰又在四周看了一圈,方道:“少爷,出来吧!” 压抑许久的咳嗽在绍渊松懈的同时猛烈爆发,渐歇之后,邓禹扶着绍渊步出了林子。 “都无事吧!” “沐安,不要担心,我们带去的人都带回来了,只是有几人受了伤,无碍的!” “少爷先回房再说,夜凉!” 几人转身的瞬间,突然有机簧声、箭簇破空声传来! “少爷小心!”柳辰立即面向来袭方向,将绍渊护于身后,火石光电间,自绍渊左上方射来的铁箭与柳辰长刀相撞,锵锵两声,竟然磕出了几点火星,显然力道极大。第三箭连珠般射来,柳辰一刀正力竭,任侠的裂风随之出手,铁箭被一刀两断。几乎同时。绍渊的右上方亦有三箭连珠般射来,伏击者竟不止一人。 绍渊右侧的是文彬,他的反应极快,右臂环过绍渊的腰,一招“金燕飞渡”,绍渊已被他向树林方向移过去数米,重又回到了树林掩映之下,射手失了目标,随后射出的一轮铁箭被几人磕飞。 “观景台两侧,快去!”任侠道:“小心弩箭!” 几人向观景台飞纵而去。 “少爷,我们走!”留下的几人将绍渊围在内圈,小心的警戒着前行。 湖中的一杆芦苇在水中慢慢飘动,无声无息。 右侧是湖,平和安宁,突变自右袭来时,几人猝不及防。 突然自水中跃起一人,飞溅的水珠中有一蓬细针自那人右手心射出,袭向绍渊的头面和上身。 右侧是文彬,细针离得太近,他来不及将绍渊移位,双腿一错,以身为盾挡在了绍渊与来袭之人的中间,直觉得后背刺痛之后迅速麻木,心道不妙。 来袭之人显然是个高手,几乎同时,他的左手前臂微光一闪,一支袖箭角度极为刁钻的滑过文彬身侧正中绍渊胸口。此箭用内力催发,绍渊被击得身子一晃,后退一步,已向地上软去。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那人身子还未落地,见一击得手,并不恋战,一拧腰,右足在湖边栏杆上一点,已准备向另一侧遁去。 “哪里走!”任侠大喝一声,一刀劈去,那人并不回身,右手握刀自背后一挡,借着任侠的一劈之力又向前跃出了近十米。 任侠飞身向前,将人缠住,转眼已过了十几招,那人边战边退,逐渐逼近了院墙。 “少爷……”柳辰已顾不上刺客,他一把将绍渊倒地的身体抱住,查看被袖箭射中的胸口,却并无血迹,外衣上被袖箭射出一个破口,露出里面暗纹的护甲。 绍渊穿了鑫云送来的青蟒护甲,实属侥幸。只是袖箭含内力射来,绍渊一时被震晕了。 柳辰还未及舒气,听得邓禹道:“柳辰,这位大侠情况不妙!” “先回屋去,快!”柳辰抱起绍渊,另有两人背起文彬,匆匆而行。 左府之内,众人几乎一夜未眠。 发射连弩的两人被当场拦截,不敌后自裁而亡,所配连弩被收缴。容哥带人追出后不久便失了杀手踪迹,并无所得,任侠追击黑衣人拼着两败俱伤,依旧没有把人留下,最后关头出现一高手将人救走,任侠看背影认为是楼七。 文彬为绍渊挡下的细针上粹有剧毒,柳辰、仲战两人一起出手也只能拖延几日,却无力回天。 绍渊回房不久便醒来,得知文彬为救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自责难过。 收缴的连弩被摆在了绍渊的面前,他神色冷冽的盯着两把黝黑冰凉的武器。 柳辰的面色也很难看,“少爷,子规山出的连弩怎么会在杀手手里?” “查,子规山,林炜的先锋营都要查。此弩我只出售给了林炜300把,没想到,今天居然差点要了我的命!” “是,我立即传信给师傅和风枞!” 冯异圣命在身,不便久留,第二日便按期回京复命。 左府传出消息,购得奇药,安西候病体渐安,又寻得早年救命的神医,不日将入山将养。 通过修养,晓风几人的伤渐无大碍,文彬却毒发身亡。 左府为他办了盛大的丧仪,左无忧和公孙清屏以左府主人的身份进行操持,公孙述亦亲自上门吊唁。 自无忧为清屏挡下一刀后,清屏越发感觉到无忧的好,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在自己哥嫂向自己有意无意的打听左府之事时,回复得更为谨慎圆滑。 第21章 平静 左府旁的几间屋舍,被改造成府兵驻地,任侠已多日不曾离开。 出事的次日,他便回了一趟寺庄寨,精挑细选了近一百人,通过大邑长尹归,均入了安西候的府兵编制。 任侠带着对文彬身中无解剧毒的一腔悲愤,投入到训练新兵的繁忙中,让自己无暇沉溺。 绍渊极速消瘦,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那日文彬毫不犹豫的为自己挡下偷袭的一幕却总是在眼前闪现。 文彬入左府时间不长,两人之间也并无交心倾谈,可他却用生命践行了当初所说的“愿追随公子,与左家同生共死”的诺言。 文彬临去之前,清醒了大半天,和结义兄弟一一告别,他见绍渊守在房中,竟微笑着劝慰起他来:“公子,不要自责,人终有一死,能让公子无恙,我便无憾。” 绍渊握住文彬的手,喉间却堵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六人意气相投,结为兄弟,想着可以仗剑江湖,除暴安良,可实际上能做之事却甚少,一直四处奔波,庸碌十载,后来得遇公子……这段时间我才觉得自己是有方向的,跟着你安置寨中灾民,救治当年老兵,收容左家军的后人……让我们这段时间过得很充实,公子,你要好好的,不要为我悲伤……” “文大哥,你还有什么心愿吗?我一定都帮你完成!”见文彬的精神很好,绍渊知是回光返照,握紧他的手说。 “除了他们兄弟五人,我也没有亲人了,公子替我照顾他们,护着寨子,保重好自己!” “好,文大哥,我一定做到!”绍渊凑到文彬的耳边,轻声说:“我还有一个名字叫阴绍渊,今日,我以左沐安、阴绍渊两人之名起誓,必然做到。你的仇我也一定会报。” 文彬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绍渊,随后又释然的笑了笑,轻轻道:“好,沐安,绍……”眼中的神采渐渐散失,被握于绍渊掌心的手无力的垂落。 绍渊胸口被袖箭击中之处一时之间剧痛难忍,他将身体伏到文彬榻上,喊道:“文大哥……” ****** 丧仪当晚,公孙述的书房内。 “楼七,我今天才安下心来!”公孙述似松了口气般道:“红叶阁意外失手,我常怀疑左沐安是发现了我的身份,假装中毒病发,和那冯异勾结到了一起来算计我,害得我们是损失惨重!” “是啊,主人,我们在大邑的暗桩损了一半,最可惜的是修字组,都是好手!这样都没能要了左沐安的命,这病秧子也真是命大。” “今日,看左沐安那个样子,我是确信他受了摧息凝木香引之毒,即使这回左府侥幸寻得了奇药,他也来日无多啦。那夜我就不该安排修字组过去,平白损失了这么多好手!修大可好些了?” 楼七摇了摇头“右腿一刀伤及经脉,怕是难好,主人,让他回乌泥坝吧,总还可以教教新人,不至于吃白饭!” 公孙述点了点头,又问:“冯异留下等消息的人打发走了吗?” “刺客的事我们让廷尉介入一起调查,卷宗材料一式两份,人证物证齐全,明确指出就是流寇余孽刺杀冯异,我给了田童一份,足以打发冯异了!这家伙太狡猾,这次给他逃过,下次不知道怎样才能杀了他!” “楼七,等我们办成了大事,区区冯异还不是囊中之物嘛!嗯……”突然一阵刺痛自后腰传来,酸胀难忍,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主人,怎么了?又痛了?”楼七一把扶住他。 “无妨,张先生看过了,也说无事,应该是这几天累了吧!” 左府主院,绍渊已穿上了薄裘的外衣,手里还抱了个暖炉,不过十日左右,他已瘦得让人心惊,脸色苍白至极,难怪公孙述会觉得他命不久矣。 “公子,冯异传信过来。”无忧递过一个漆封的竹筒。 绍渊挥了挥手,没有来接。 无忧打开封口,取出绢条,读道:“两次出手均无功而返,鞭长难及,汝亦需谨慎,从长计议!” “无忧,公孙述暗中所蓄力量不寻常,必然所图甚大,上次来府中刺杀之人训练有素,不可轻视。公孙述霸占了左家产业近十年,足够他训练出一大批的高手,我们暂时可能无法抗衡。冯将军既然都失败了,我们也就不要轻易出手,徒增伤亡。无忧,看来此仇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你要耐住性子,在没有把握的时候要虚以委蛇。” “是,公子。清屏这段时间改变很大,我感觉她渐渐开始依赖我了,对左府也有了归宿感!上次公孙夫人问她话时,她回的很好。” “清屏聪慧,无忧,你真心待她,必然可以换取真心,既然嫁入了左府,便是左家的人了,即使报仇,我们也没必要利用一个无辜的女人。” “凉州有消息传来,西征大军已至都护府附近,一路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沿途有几个不臣的小部落,王骏直接派兵给灭了。” “入冬了,大军必然行军困难,如果粮草出了纰漏,后果难料,传信给林炜,让他不可掉以轻心。”卦相的惨烈始终使绍渊对西域之征挂心。 “派去犍为郡调查的人回来了,还是没有查到什么!” “即使什么证据都没有,我也肯定他和十三年前的事有关,无忧,你要报仇,路还很长,不要急于求成。现在他以为你对他信任依赖,这是好事,你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等到合适的时机,争取一击必中!” “是,公子,你不要为我操心了。”无忧见绍渊闭目躺在软椅上,单薄羸弱,有些心疼的说,“明天公孙述在府里宴请,你去吗?” “小雪节气了,时间过得真快!无忧,我答应鑫云回去陪她过三朝节(春节),再过几天,我就准备启程了。明天我去赴宴,再让公孙述安安心,我走了,他会对左府放心不少的。你的伤没事了吧?” “早就好了!大家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公子你要保重身体啊!” “此次我们死了十一人……”说到这个,绍渊有些沉重,“这笔仇也要记住……他们大多还那么年轻……无忧,照顾好他们的家人!” 苏顺端着一碗药进来,无忧见状,忙道:“我会安排好的,公子休息吧!” “小顺,取一丸‘九曲兰’来。” …… 第22章 公孙府 公孙述的郡守府邸在东城,离左府约车行半个时辰,绍渊一行巳时末到了府门口,这是他第一次来公孙府。 既是家宴,便没有将男女分开,而是把午膳设在了菊园之中。公孙府的菊花在大邑城中颇有名气,绍渊观赏之后自然大加赞赏。 见是在园中设席,无忧对清屏耳语了两句,清屏便到了清雅身边,轻声道:“七姐,侯爷身子不好,让下人置个炭炉在侯爷席旁吧!” 清雅下意识向绍渊看去,印象中公子如玉,世无其二的翩翩少年裹着裘皮披风,原本修竹般的身躯仿佛不堪其重,竟有些微弯,因为消瘦,他的眼睛显得越发深邃和忧郁。 “清屏,发生什么事了?不过两个多月,他怎会……”清雅非常惊讶,脱口而出。 “七姐,”清屏有些责怪她的失礼,轻轻叫了一下。 “哦,”清雅捂住自己的嘴巴,顿了顿,道:“我让人去安排,再把他的席位安排在背风向阳的地方。” “谢谢七姐!” “和我客气什么呀!清屏,你今晚留下来吧,我们好久没有说悄悄话了呢……” 赏花之后,大家便入了席,公孙述道:“沐安,听说你今日起得晚,早膳也用得迟,我们便晚些开宴,也好有些胃口。” “谢大哥关心,我今日精神甚好,大哥这菊园,闻名大邑,让我心旷神怡!” “既然赏花,干坐也是无趣,不如来作画写诗,沾沾雅气。” “老爷此言有理,女眷们作画,你们作诗,如何?”公孙夫人附和道。 “好啊,好啊!”清雅首先鼓掌赞同,“清屏,你画的菊花最美了!还有,大哥的箜篌,等你们作了诗,大哥弹箜篌唱给我们听,好不好?” 清屏看着清雅在大家面前自然流露的活泼烂漫,有些羡慕,她下意识的看向无忧,回应她的是无忧温柔的笑颜,心中一暖,便含笑道:“好啊!七姐帮我画蝴蝶。” 下人们都很伶俐,很快便笔、墨、帛、简齐备。 “常听无忧说沐安多才,今日终有机会欣赏啦!” “大哥谬赞了!”绍渊并未推辞,他见两个姑娘已经开始在帛布上落笔,便笑道:“烦大哥替我磨墨!” 此亭稍高于菊园,绍渊扶栏立于亭内,满园菊花便如同一幅斑斓的画卷展在眼前,多仪多姿,姹紫嫣红。 他看了好半晌,方徐徐吸了口气,狼毫沾墨,落笔行云流水,字体飘逸灵动。 “绿云金菊漫馨香,天气远重阳,山村秋色渐阑,岭上丹枫殇。 凭栏望断,雪清玉瘦。鸿雁来时,无限思量。问篱边霜蕊,为谁吐芳?” 公孙述在一旁看他落笔,赞道:“好诗,好诗,应时应景,文采卓然啊!” 清雅听得大哥夸赞,顾不上看妹妹画菊花,凑到了这边。 她低低的读了一遍,不知为何,竟眼中酸涩,双眸之中,盈盈秋水,要落未落,低低呢喃:“公子写菊,过于哀伤了!” “看诗中之意,沐安是想念夫人了吧!你还是要放开怀抱,才利于修养啊!”公孙述如长辈般道。 “让大哥见笑了,可能是这次病得有些久,时时反复,确实有些自哀自苦。连累大家日日为我奔波……大哥,再过几天我要回山里静养,云儿也会前去陪我,今日家宴,我先向大哥辞行。” “你这一走,左府怎么办啊?” “其实就是我不走,府里的事我也无力看顾,都是无忧打理,之后还是麻烦无忧和清屏,请大哥多多帮衬。” “沐安放心吧!养好身体才是正理,无忧定会操持好左府,等你回来!” 绍渊笑着将话题转回来:“大哥,刚才清雅提议大哥弹箜篌,我洗耳恭听!” “好!”公孙述开怀的一挥手,便有人将箜篌抬入亭内,手指拨过琴弦,琴音悠扬古朴,“就用咏秋调吧!” …… 公孙述竟有一把好嗓子,听得几人意犹未尽,午膳结束时,仍感觉耳边余音悠悠,清雅还欲缠着哥哥再来一曲,眼神扫过左公子时,却见他面色明显差了许多,坐姿虽仍端正,却是极力隐忍的些勉强,便撒娇道:“大哥,我有悄悄话和清屏说,就先回院去了!” 几个女眷走后,公孙述道:“总是赏花也是无趣,沐安,我们到屋里去对弈一局可好?” 无忧弯腰扶起绍渊,在午后暖阳和炭炉的双重保暖下,绍渊的手依旧冰凉,他起身后应道:“听大哥安排!” 几人行至书房,一入门,那副几乎占据整面墙的山水便展现在面前。 “沐安,你执何子?” “自然是黑子。” “沐安谦虚了,请!” 半个时辰,公孙述险胜,他心中暗自思量:“自棋观人,这左沐安心思果然缜密,只是有些后力不继,不知真伪!” “沐安,再弈一局如何?” “大哥,沐安一直有午休的习惯,要不先歇会儿再下吧!”绍渊还没有开口,无忧先说。 “抱歉无法陪大哥尽兴,”绍渊按了按眉心,“确实是有些困倦难支。” “是我疏忽了,我带你去客房歇歇!” “不用了,若是方便的话,此处的软椅就很好,无忧陪大哥来一局,我歇片刻便可!” 无忧听得心中有些奇怪,出来前两人商量过,饭后片刻便回左府,可现在看公子的意思,似乎是要留下。 绍渊躺了半个时辰,睡没睡着不知道,反正一直很安静的侧卧于软椅上。起来后,又陪着公孙述下了两局,方起身告辞。 回到左府,绍渊疾行到书房,提笔便画,不一会儿,一副山川河流图便跃然显现。 “公子,此图和公孙述书房所挂之图有些相似啊!”无忧看着觉得眼熟,便问道。 “无忧,扶我一下。” 绍渊这一日确实累了,在公孙府中一边应付着下棋,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因近来一直思索着犍为郡之事,便察觉山水图中有异,以小睡为由躺在软椅上一直在默默记图,回来后又将图画出,此时松了口气,就觉得有些眩晕。 在软椅上闭目凝神了一会儿,绍渊又道:“喊大家都过来,我有事说。” 等任侠,晓风,柳辰等人到齐后,绍渊道:“公孙述确确实实是犍为郡公孙氏后裔,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入的蜀郡的公孙家,但他绝对图谋不轨。 一直挂于他的书房的山水表面上所绘是大邑的西岭雪山,上次老贾探府也曾说到此图,实际上所绘却并非大邑,亦非蜀郡。”他指着图中一处村寨所在,道:“原图中此处有磨损的痕迹,是被人时常抚摸所致,公孙述必然时常驻足图前。任大哥,你将此图送给冯将军,让他派兵到此地探查,必然有所收获。” “沐安,此图究竟是哪里?” “此图所绘实是犍为郡!此河为岷江,此山名翠屏山,此湖名桫椤湖,这些寨子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就在桫椤湖附近,让冯将军去查吧!” “沐安,不过是一张山水,你居然可以察觉如此线索!难道这天下山水尽在你胸?”任侠惊讶道,“若公孙述得知,怕是悔不该让你入书房啊!” “不,都是我不够缜密,那夜才会为他所趁,连累文大哥……” “沐安,你不要……” “任大哥不必劝我。”绍渊打断了任侠的话,“现在杀不了公孙述为文大哥报仇,他的老巢总要去探一探,冯异虽然没和我多说,但我觉得他肯定比我们更想查清楚。你带一百的府兵过去,对他们也是历练。” “公子,府兵调动,怕是瞒不过公孙述。” “也是,柳辰,你今日可查到什么?” 柳辰今日陪绍渊入公孙府中,因身份之故未曾入菊园席中,趁机探查了公孙府。 “戒备森严,布有不少暗卫,实力不弱,我没敢多查,今日所见,便知冯将军的人为何两次失手了。” “我后天离开,府兵便以护卫我的理由光明正大的出城,然后再隐藏行踪,你们去安排吧!”绍渊思量片刻,便道。 “是!” ****** “楼七,今日可有异样?”公孙述亦在询问。 “主人,并无异常,左沐安的几个下人还算守规矩,没有乱跑乱打听。姓柳的是高手,我真想与他一战。” “左沐安马上就走了,此时不要多生枝节。” “是,主人。” “让顺子明天来一趟,这左家一回来,我们的钱粮还是受了些影响的,南湾这一批的死士训练得如何?” “还不错,我让他们挑24个过来,先把修字组补齐。主人,近来我们挡住了两次对你的暗杀,不知是何人所为,多事之秋,主人的防卫还是要更严密。” “练兵的事不要懈怠了,天下乱势已起,我们的机会就要来了,哈哈哈哈……” “是,主人!”楼七的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显得有些疯狂。 回房之后,公孙述的表情柔和了下来,见夫人坐于梳妆台前,他走了过去,为她细细卸下发间饰物,“子萝,清屏今日没回左府?” “姐妹俩个话可多了,清雅没有伴,就让清屏多住几日吧,清雅的年纪也在家留不了多久了,赵家在长安太学的老二你觉得如何?” “也好,听说赵珂家老二特别受主家老太太的喜欢,子萝操办吧!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 清雅屋中,两姐妹却还未就寝,两人将侍女都赶了出去,清雅在逼问清屏婚后的生活,一个说得含糊,一个听得害羞。 姐妹两人并肩躺在床上,看着粉色罗帐的顶棚,嬉闹之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清屏,妹夫对你挺好的,今天我看到他老是看着你呢!”清雅感叹道。 “那么清雅就快点嫁出去吧,你的夫君自然也会待你好的。” “我觉得自己可能嫁不出去了!”小姑娘突然有些忧郁,喃喃的道:“山村秋色渐阑,岭上丹枫殇……问篱边霜蕊,为谁吐芳……清屏,左公子是不是不快乐啊?他这般病弱,活着是不是我无法想象的艰难啊?” “清雅,你可不能喜欢上他,你们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可是清屏,他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标准,我可能会拿他来与未来的夫君进行比较……唉,所以我才说我可能嫁不掉了!”清雅有些懊恼的说。 木樨(番外) 芝陌园中烹得一手好茶,尤以桂香清露为一绝的木樨,原名慕歌,是左家大公子麾下一小吏之女,机缘巧合之下和左大公子相识,一见钟情。但作为左家的嫡出长子,无法娶小吏之女为正妻,为此颇抗争了许久。 左将军给的底线是大公子必须先娶一世家女为正妻,然后可将慕歌纳为妾室。 两人彼时情浓,大公子不愿委屈心上人,便在婚姻大事上一直和家人僵持着,到了二十三岁还未成婚。将军夫人着急,便想了个曲线救国的方法,找了一个交好的世族夫人,收了慕歌做义女,又将慕歌之父举荐去了另一偏将麾下任职,终于让慕歌有了勉强可以嫁进左府的身份。 左夫人心疼儿子,在这期间经常让慕歌进府陪自己,其实也是存了教导儿媳之心。 慕歌长得好看,人也聪明开朗,左夫人从心里是认同了这个儿媳的,只是左将军的工作有些难做。 好不容易左将军坳不过妻儿,默认了此事,三聘六礼在左夫人的主持下开始按部就班进行。 当时左家是大邑第一世家,各项程序走得繁琐,从纳采到请期前前后后用了一年半,眼看就到亲迎的日子,却一夕惊变,突起战事,随后左家男丁俱亡,左府败落。 慕歌之父亦在此战中亡故,她以左府未亡人的身份参加了左府丧仪,左夫人却不忍慕歌妙龄之年寡居一生,当时她应是察觉了左府之危,便以幼子相托,送走了慕歌,但遗憾的是,慕歌循着夫人所说找到的却是一处被火焚后的残垣断壁,并没有找到左家小公子,不知是为人所害还是天灾难逃。等慕歌再回大邑时,左夫人已病故,当时慕歌二十一岁,举目无亲,想着夫人交托自己的事可算是临终嘱托,小公子养病之处虽毁于烈火,但也并无实据证明小公子毫无生机,慕歌怀着万一的希望,不敢轻言赴死,她心性坚忍,在走投无路之下,化名木樨,入了芝陌园,一有机会就寻找左家小公子,查左家满门身死之谜,这一晃便度过了漫长的十年光阴。 在这过程中她也时常犹疑彷徨,但一个人只有一个目标时,便会产生执念,只能一路向前。 所以乍听左府小公子回府时,竟觉得有些恍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自己飘零江湖十载,混迹于各色客人之间,又还有什么颜面称是左府的未亡人? 再后来,去左府示警,不得已坦诚身份,还见到了当年的故人,任侠,见到了大公子的随身兵器,裂风。 那夜之后,左沐安又秘密见过木樨两次,不久,芝陌园中的木樨病故,桂香清露成了绝响。 绍渊离开大邑后不久,左府迎回了早已亡故的大公子的妻子慕歌,这一迎整整晚了十三年。 有人感叹慕歌的贞烈,有人感叹左府的厚义,唯有芝陌园的飞瀑公子弹了整夜的琴,悠悠长叹:你终于遂了自己的念想了吗!我的执念何时可醒…… 第三十三章 未雨绸缪 分权制衡 1, 绍渊一行在李家寨安置时,他身边的府兵已经改换身份,由寨后小路秘密转道长安,绍渊身边的人除了自凉州一路跟随的之外,只带了晓风和任勋。 隐于山涧内的作坊已经布置得很好,工人由李家寨和寺庄寨的壮劳力组成,经过几次扩充,人数已达三百多,分为两班,日夜不歇。 作坊旁的瀑布水势依旧,声势浩大,瀑布下的水潭极深,水到一定的平面便会经藏于山石内的一条小河道流出,前期经墨石溪探查,此条河道类似于地下河,但又不完全在地下,可以直通桓水,之后汇入沱江。 等作坊有了产出,就可以经此河道送出,隐蔽而快捷。 “赵家有船运。”绍渊说此话时,用的是肯定句,“益州赵家是秦之前便存在的世家,在益州的根基比之左家深厚太多,赵珂其实只是益州赵家的旁系,在大邑,四大世家之所以以赵家为尊,不过是看在益州赵家的面子上,益州牧有时都需要仰仗赵家。益州的船运一直是赵家说了算的。柳辰,把石溪留下的图给我拿来。” 墨石溪探查水流之后,绘有详细的流经图,还给自李家寨流出的地下河起了个名字“李川”。 绍渊详细观察地图,手指顺着“李川”的流向缓缓而动,“它在此处汇入桓水……柳辰,明天派人去探查一下,将此处的情况报我。让无忧和赵珂搞好关系,找机会多多往来,我们以后会需要和赵家的船运合作。” “是,少爷,不用等明天了,今日还早,我现在就让梁飞和老虎过去探查。” “小五,你做的很好!”绍渊见李家寨的现任寨主在自己面前一直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便对他微笑的说。 “谢侯爷夸奖!寨子里的人都想来给侯爷磕头,感谢侯爷的救命之恩。左爷过来帮我们时,我们都不敢置信,一晃大半年过来了,大家才都安心了下来!” “让寨子里的人安心,你们好好干,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小五,我的身份就你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宣扬。” “是,侯爷!快到午餐时间了,内子整治了几个野味,侯爷尝尝吧!” “不必称呼侯爷,像他们一样喊我公子吧!” “是,公子!” 下午,绍渊又去看了开采中的矿坑,赤铁矿位于半山,埋得并不深,矿石含铁量较高,矿石基本靠人工采出,再以独轮车运至崖边,作坊便是坐落于崖下,墨石溪在崖壁上弄了几个滑轮,矿石通过滑轮运送到作坊内。 经过几个月的劳作,大家操作起来已非常熟练,这时推着独轮车运送矿石过来的是寺庄寨里的老三,和绍渊有过几面之缘。 “左公子,您怎么来了!”看到熟人,有些高兴。 绍渊微微笑了下,道:“来看看。” 老三突然聪明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这是公子的产业?怪不得我们这么容易找到事做呢!” “这里比寺庄寨里辛苦多了吧!” “还好啦,每个月都给我们几天假,可以送粮回去,比原来饿肚子强多了。公子,我不陪你聊了,多推一回可以多挣点钱呢!”老三说话间已经把车里的矿石都用滑轮送了下去,便匆匆离开了。 “少爷,我们也走吧,这里灰太大了。” 第二日,梁飞两人探查回来,李川和桓水汇合处有两个不大的村落,南木村和苏家台。 绍渊安排以左家之名义在此处开设了个小小的杂货铺子,以后李家寨如要出货,此地便是转运处,平时便做一些山货杂货的生意,也并不显得突兀。 绍渊在李家寨只留了两晚,第三日一早,便启程回临山居了。 离了大邑之后,绍渊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在李家寨的两晚睡得也好,所以,柳辰对绍渊最后在大邑安排的几桩事情一直没想明白,也憋着没有多问,怕问了会影响到少爷的心情。 绍渊何等敏锐,柳辰几次欲言又止后,他便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柳辰换了苏顺驾车,自己也钻入马车内。 “少爷为何力劝慕歌入左府?” “她有情有义,是个奇女子,不应一直以色事人。”说到这里,绍渊却停了好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果然沉重了起来,“更重要的原因是:未雨绸缪,有万一时制衡无忧。” 柳辰闻言一凛,心道,果不该问,但既然自己问了,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少爷是发现什么端倪了吗?” 绍渊摇了摇头,“无忧并无异常,只是财帛权势,向来诱人,我以防万一罢了。左毅当年举家托付司徒镇时,哪里会想到是那样的结局,所以,前车之鉴,让我不得不多想。” “少爷,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慕歌入府可以制衡?” “无忧清楚我不是左沐安,所以他的潜意识里,左府的一切是与我无干的,而任侠和慕歌忠心的是左家,在他们心里左沐安才是左家的正统,而无忧必然无法告知他们我的身份,因为,没有左沐安,他的身份是不足以在左府立足的。所以,只有当无忧和左沐安的立场一致时,慕歌和任侠才会对无忧臣服。只要无忧对我不生异心,这项安排对他毫无损伤,若是有了万一,慕歌的宗妇身份就大有作为,何况还有左家大公子铁杆追随者的任侠,必然是帮着慕歌……这就是我要的制衡,你明白了吗?” 柳辰捋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过来,慕歌入府,便是长嫂,是明媒正娶的嫡长子之妻,又是无忧亲自迎回来的,左府自然有她的一席之地,若无忧真的欲对左沐安不利,她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又有任侠这个存在,确实是一步妙棋。而且少爷无需对两人特意去交代什么,他们便自会如此行事。他看自家少爷眉头微锁,知他不愿以恶意猜度无忧,却又不得不勉强去做,自然也不畅快。又想了半天,吞吞吐吐的说:“带任勋过来也是因为任侠?” “任勋赤子之心,我确实是想将他带在身边,好好教导,可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最终落实时,我还是带了些机心……我观任侠面相,有封侯之相,我要把他收入麾下,而我又无法时时与他相处,任勋便是桥梁,我带着任勋,一是示恩,二是保持关系……柳辰,你会不会觉得我可怕?”绍渊看着柳辰,眼神有些悲凉。 柳辰突然有些心疼自家少爷,这一路走来,少爷拖着病体,经历了太多的痛苦折磨,经历了至亲之人的生死离别,经历了多少次的阴谋诡谲,一句“天命”将他牢牢的绑在命运的滚滚洪流中,无法逃开。 大邑左家不过是他巨大棋盘中不起眼的一角,他不可能在此花太多的精力,却又要将它握于手心……于是便有了算计,制衡……天下的棋局有多大,谁也无法想象,手中的棋子有多少,也无法预计,他只得让自己不停的成长,不断的强大……他是执棋者,又何尝不也是一颗任命运拨弄的棋子…… 第2章 新生与希望 此次回家,一路顺利,在当年大雪节气的当日,绍渊一行到了临山居。 绍渊怕自己过于消瘦会让鑫云伤心,路上这些天,特别注重多食多睡,气色确实好了几分,但比之他离开临山居时仍憔悴了许多。 在绍渊下得马车,鑫云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忍不住的心疼。 绍渊把鑫云搂在怀里,在她耳边呢喃,“云儿,我好想你!” 这低低的一句话,差点把鑫云的眼泪勾了出来。 一路劳顿,简单的接风后便各自安置。 又回到了熟悉的竹楼里,闻着淡淡的蒲草香味,绍渊的每个细胞都放松了下来。在外办事的这段时间里,他虽然表面一直淡定,但心里的弦却总是紧着的,此时全然放松后,一种难言的疲惫,自身到心的重重压来。 他坐于榻上,把鑫云紧紧的搂在怀里,一路之上所经历的生离与死别带来的伤怀,万物不过刍狗的无奈,为天命所择的压力,孱弱的身体不时带来的病痛……此刻的他难得的脆弱,他贪恋着云儿温暖清香的怀抱,久久不愿松开。 “阿渊!”鑫云早就察觉到绍渊的身心俱疲,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平时哄小宝一般。 “云儿,一将功成,万骨枯槁……当这些从史书中的陈年墨迹变成活生生的现实摆在面前时,我才知道,我要走的路何其艰难。”绍渊在鑫云的耳边低语,有泪贴着他的脸颊滑过鑫云的脖子。 “阿渊!” “云儿,不要担心,我只是有些累了,让我抱抱就好了!” “阿渊,没事的,都会好的!”鑫云搂着绍渊的手更用力了些,似要将两人揉到一处。 两人不再言语,屋内的气氛却渐渐平和安逸了起来,绍渊就这样抱着鑫云睡着了,鑫云帮他脱衣躺下时,依旧睡得极沉。 半夜,突然有人来了竹楼,在门外轻声唤道:“夫人,夫人!” 鑫云惊醒,先看了一下绍渊,见他仍安睡,才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怎么了?是小南有事?” “小南要生了,柳大哥让我来请夫人!” 小南已是第二胎,生得非常顺利,天还未亮,一个白胖的小丫头带着响亮的嗓门宣告自己的降临。 临山居里一片喜气。绍渊一觉睡到了下午才醒,知道了这个喜讯,心情奇异的好转,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新生命的降临,时间的洪流从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只会不停的向前,而希望,便在前方…… 临山居中的日子过得飞快,一日,绍渊带着小宝在屋内玩,苏顺拿着刚收到的消息过来了。 “小宝,到婶子这里来,叔叔有事做。”鑫云向小宝张开双臂。 小宝不依的扭动着身体,“不,小宝要叔抱……” “小宝乖,先和婶婶玩,过会儿我们去爬山!”绍渊拍了拍小宝肉肉的屁股。 小家伙这才听话的爬向鑫云。 来信共六封,除各地例常汇报消息外,还有一封无忧的,一封刘秀的。 刘秀自得小青传信,从秦岭直奔临山居后,在这里待了半个月,便回了新野,此时来信,不知何事? 绍渊先将此信打开,读信之后,眉头稍拧。 刘秀回家后,兄长得知其擅自从长安跑回,非常生气,又觉得他在长安,以刘氏之名参与卖粮,不仅导致自己被驱逐,还丢了刘家的颜面,将他狠狠的骂了一顿,言语之中还提及了绍渊。 刘秀本来就因长安之事心中不高兴,又听他言及绍渊,便没忍住和大哥顶撞了起来,叔父也没有劝住,目前刘秀已经离开了刘家,借住在一个朋友家里,发了狠说不混出个名堂就不回去。 刘演一直不喜文叔对稼穑之事的热爱,而自己却将新谷种植之事托付,到长安后,又让他以刘氏后裔身份联络权贵,为阴家香米打开销路,这样想来,刘演不喜自己也是事出有因。 怎么来帮文叔呢? 绍渊想了片刻,提笔给阴识写了封信,交给了苏顺。 “小顺,麻烦你跑一趟新野,明达说宛城还缺一个拿主意的人,你去问问文叔,如果他愿意前往,你便将此信送给明达,然后陪文叔一起去宛城再回来,如果文叔不愿意,你带他去子规山散散心,我过段时间会去子规山和他汇合。” “是。”苏顺未耽搁便出发了。 无忧正常汇报了大邑的情况。 绍渊离开后,公孙述对他果然比之前更为亲近,也旁敲侧击的问过绍渊的事,但并未起疑。 慕歌和清屏相处得比较融洽,两人一起将左家内务操持得井井有条。 任侠尚未回来,也暂无消息传回,冯异处亦无消息。 张旭跟着老颜学习,进步极快,已可独立布阵。 清屏有孕。 …… 读罢无忧的来信,绍渊嘴角微微上扬,新的生命在源源不断的诞生着,“真是好消息啊!无忧也要做父亲了。” 左府之中,无忧又一次将耳朵贴到了清屏的肚子上,傻气的问:“什么时候就能听到宝宝动了啊?” “夫君,”清屏被他弄得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的笑着说:“大夫说要五个月呢,还早。” 无忧有些遗憾的坐直了身体,“这段时间,府里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让大嫂多担待些,我已经拜托过大嫂了!你想吃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啊!” “我没事的,夫君不要担心我。”清屏脸上满是幸福,原本稍嫌清冷的气质已不见了,显得极是温婉。 无忧自怀中取出一帛布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清屏接过,瞥了一眼,因见过绍渊的字,便有些惊讶的轻声道:“侯爷写的!” 待细细看完,清屏抬眼看向无忧,眼中询问之意甚浓,“侯爷为何有此决定?” “沐安一直体弱,此次身体亏损严重,虽然我们尽力找到了当年的神医,但沐安还是担心……怕来日无多,即使有法续命,也可能子嗣艰难,所以,他离开之时给我留了此信,希望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可以记入宗谱,为他传嗣,万一他有不测,安西候之位也有人可继。” 此话自然半真半假,但绍渊想把安西候之位传与左家后人之心是真。也许是因为制衡,也许是因为嫡庶之分难以逾越,此位不能直接传给无忧,故而绍渊有此决定,既是让自己心安,也是为了让无忧放心。 “此事,大嫂可同意?” 无忧点了点头,又道:“我之前没说,是不想给你压力,现在你既然已经怀孕了,我也想知道你的意思。” “会要宝宝离开我吗?” “当然不会!不过,”无忧顿了顿,又道:“还是在府里,让大嫂帮着带。因为我们必然不会只有一个宝宝,如果都由你带着长大,不能承袭候位的会不会怪我们不公平,而且,他们所需接受的教育也不相同。你同意吗?” “夫君怎么看?” “我同意,但我更看重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去信和沐安商量的。” “谢谢夫君,让我考虑考虑,好吗?” 第3章 连弩 “主人,到了!”公孙家的一个别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在暗夜中有些刺耳。 一个身材矮胖的人跟着楼七入了院子。院内的一株大树下,公孙述亦一身黑衣,见人进来,转身先入了屋子。 “大哥约我相见,可有急事?” “小顺,我们有两年多没有这样见面了。这段时间,我们送到乌泥坝的粮草有些不足,现在正是练兵要紧的时候,可不能拖了后腿,这十多年的筹谋,也就在这一两年了!” “左家突然回来,真是碍事。大哥放心,我明天就开始筹措,十天后就可以运送过去了。” “上次修字组配备的连弩不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多弄些回来,给亲卫队全部配上。” “大哥,是从西征大军中高价淘换来的,一起才得了十把。想亲卫全员配备,恐是无望。” “尽量去弄,多花钱也不要紧。如果能装备出一支连弩队,战力绝对强悍。天下乱势已起,没有实力都是空谈。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可以坐拥益州,再不必这样遮遮掩掩!” “跟着大哥,成功指日可待!”矮胖的黑衣人为公孙述描述的未来激动着,头昂得高高的,遮面的帏帽滑了下来,露出一张白胖亲切的脸,竟然是最平易近人,谦逊有礼的孔家家主,孔顺。 “几大世家你可要掌控好了,成事之时,都是不可少的助益。左家左沐安已走,不足为虑,赵家即将与我联姻,孙家孤掌难鸣……” “大业可期,先预祝大哥!” ****** 姑墨,西征大军的先锋营驻扎于此,婉拒了姑墨候的邀约,林炜和兵士们一样居于行军大营之中。 “临江,连弩之事查得如何?” “共缺失12把,有两把可以确定是在戎卢之战中损毁,另外十人报称是在行军中遗失,因惧怕责罚,一直隐瞒未报。” “用刑了吗?” “将军,都是弟兄们……还未用刑。” “飞扬,飞羽,你们和风枞同去查此事,将他们分开刑讯,不必手软!绍渊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小心使用连弩,现在还未遇大战,就出了这样的事,还是我颇为信任倚重的亲卫。若不是绍渊来信,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军中的蛀虫。” “是!” “临江,军令如山,不可有妇人之仁。不然,终有一天,我们会被此所害。” “是,谢将军教导。” “西征之战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西域南部自戎卢部臣服后,形势一片大好,北部也并无什么风波,绍渊为何对此战如此担忧牵挂!” “公子担忧自然是有他的原因,将军万不可掉以轻心!只是现在我们先锋营名存实亡,一直行进在主力部队的后方,如何尽先锋之责!” “戎卢及周边诸部臣服,陛下龙颜大悦,给我连升两级,五威将有些不高兴了,他觉得父亲反对立即出兵的理由都是危言耸听,西域之战并无危险,怕我再去抢功,所以他自己去了。” “五威将的中军今日在龟兹驻扎,目前粮草有些困难,我们的粮草也只够三日了。” “我知道,明天替我约见姑墨候,看看能不能化个缘。”林炜挑眉笑了笑。 “将军何必出这个头,王将军得知,会弹劾你吧,焉耆候已经答应为大军提供粮草了,我们再等几日便好。” “多一手准备罢了!若是粮草被人辖制,岂非太过被动。” 两人在帐内正在商谈,传令兵传来了中军的消息,十日后,全军抵焉耆部集合。 第二日一早,赤飞扬将连弩流失之事查了清楚,这十把连弩是他们趁林炜去戎卢,不在大军中时,偷偷卖给了一个商队。 这个商队来自犍为郡,做药材和皮毛生意,商队领头的叫楼诚,和林炜麾下一个百人将昌东原是邻居,关外偶然相逢,出手极是阔绰,言及在外行商常有危险,需要连弩护身,巧言及重利之下,昌东秘密找了军中缺钱的几人,将十把连弩卖予了楼诚。 “昌东斩于军前,其余参与者一百军棍,是否能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今日午时,公开行刑,飞扬监刑,行刑结束后开拔焉耆!” “喏!” “风枞,给绍渊去信,告知此事,代我向他致歉!” “是!” 绍渊在临山居中休息了近一个月,一边教家丰接手原来无忧管的事情,一边不停的对各地的安排进行调整。 在新野的探子,又两次传回关于善养堂许氏接近绍湛的消息,因并无特别的情况,故未阻止。许家二少爷多次带绍湛出去玩,都能安全送回。 绍渊得知之后,并未太放在心上,只当是许家惦念绍湛。 连弩之事查清,绍渊松了口气,原来特别担心是子规山中出了问题,这件事也是给绍渊提了个醒。这种比较精良的武器的出售还是要慎重,万一被人查知,恐引来灾祸,乱世之中,怀璧其罪啊! 晓风和任勋刚来临山居时,有些不适应左沐安到阴绍渊之间的突然变身,但又见绍渊对此特别坦然,既没有刻意隐瞒,也不见心虚解释,反而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面对任勋的询问,晓风自觉的开动脑筋为他释疑。 “当年可能有人暗杀左公子,故而他需要有别的身份生存,带他入山续命的道长应该是高人,为他寻得了阴家的庇护,所以这么多年来,司徒镇才会一直没有找到他。左公子经历生死劫难,自小便知责任在肩,加之他如此聪颖,所以小小年纪便有了这样的产业。” 而这样的理解恰恰是绍渊有意识引导的结果,阴绍渊和左沐安合二为一才方便之后行事! 喝了柳辰家姑娘柳眉宝贝的满月酒后,绍渊一行启程回新野阴家老宅,此时已过了小寒节气,天气非常冷,幸好无风无雪,那架一路自凉州跟随的豪华马车,果然是居家旅行必备之神器。 随行的除了苏顺带着的十二护卫外,还带上了晓风,任勋和尹谦。柳辰需要照顾妻女,未曾随行。 第4章 陈年旧事 清秋院因着绍渊一行的归家而热闹了起来,屋子并未因主人近一年不在而有所荒废,一律铺陈都清香蓬松,显然常有人打理。 刚回家的日子是繁忙的,家中长辈逐一拜访,又被阴识拽着把族中的生意略略过了一遍,一直到半个月之后才稍稍闲了下来。 趁着天气晴好,绍渊模仿着木樨的烹茶手法,在院子里给鑫云煮茶,用的是婉茹所制的桃花。 拥裘围炉,热气氤氲,这是两人间难得的闲暇时光。 “云儿,我们也生个孩子吧,小宝和眉眉真是太可爱了。” “阿渊,”鑫云从绍渊手里接过茶盅,又将它置于桌上,左手托起绍渊的手腕,右指熟练的按在绍渊的寸关脉上。 “此时并非是最好的时机,阿渊若想做爹爹,还需再健康一些,我从书中总结了一套健身的法子,明日开始,阿渊和我一起练习吧!”鑫云有些调皮的说。 “好,都听云儿的。小谦又和绍湛出去玩了?” “是的,这两个倒是投缘。” “也是难得,在临山居的时候,小谦和个书呆子一样,让他们放松放松也好。” 当日下午,尹谦神色犹豫的来找绍渊,一脸的欲言又止。 “小谦,这是怎么了?” “哥哥,我发现有一件事很奇怪,想问问你,但是我又答应人家要保密,我该怎么办啊?” “这个我没法帮你决定,不过许多事情都在于取舍,你仔细分析,看看自己内心的选择是什么吧!” 尹谦又犹豫了好久,绍渊并不催他,自己在一旁翻书,其实从小谦来找自己,他的内心便已经有了选择。 果然,没一会儿,尹谦又开口了:“哥哥,我觉得绍湛不太对!” 这话倒是让绍渊吃了一惊,他放下手里的书,正视着尹谦,“为何如此说?” “绍湛偷偷告诉我的,让我替他保密。”尹谦又挣扎了一下,“他说在学堂结识了一个同窗,同窗的叔叔对他特别好。” 听到此,绍渊放下心来,许家之事,自己早已知悉,“结识新朋友难道不是好事?” “不止这个,那个叔叔每次都是带他去一个庄子里,绍湛说他认了个干娘……” “庄子?干娘?还有呢?” “还有,他说等自己长大了,要把干娘接回阴家。”尹谦顿了顿,又说:“本我也没觉得什么,可他提及这个干娘时的表情很奇怪,好像这个人对他非常重要一样,他对你都没有这样呢!而且,他为什么不愿意让人知道呢?” “绍湛让你保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怕他被人骗了,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他受到伤害,可我又没有能力帮助他,我知道哥哥最厉害,一定可以帮到绍湛,所以……才违背了对他的承诺。” “我知道了,你去吧!” 当晚,绍渊便让人去查,关系到自己的弟弟,他还是十分上心的。 几方面的消息次日便反馈了过来。 绍渊略略分析,便发现了问题。 许家善养堂近年来经营不善,每况愈下。 许家现任家主为人市侩,唯利是图。 许家与从阴家分出去的阴五太爷一支,现被称为殷家的,有往来交集。 许心文带绍湛所去的庄子居然是阴家的农庄,每次相见都比较隐密。 …… 绍湛去农庄见的人是许心竹! 她还活着! 为何家中都说她早已病故? …… 许家接近绍湛,绝不是因为血脉亲情!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第二日,探子回报,许心文又带着绍湛去了农庄。 绍渊随后跟了过去。 “沈嬷嬷,有人找你。”阴家庄子里负责看管许心竹的老嬷嬷又被人喊了出去,最近半年来,每月都有这么一两次。 她放下了手里的鞋样子,“心竹,我去去就回。” “嬷嬷去吧!” 待沈嬷嬷出了院子,许心竹佯作的淡定不见了,她迅速的入了后院,开了侧门,许心文和绍湛果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绍湛扑进她的怀里,甜甜的喊了声“干娘”。 许心竹将人带入了内室,端出自己一早就做好的几样点心,看着绍湛香甜的吃着,眼中满是慈爱。 “干娘也吃啊,这个好好吃!”绍湛捻起一块糕点,喂到了许心竹的嘴里。 绍渊此时也入了庄子,一路跟着绍湛的探子从隐蔽处过来,低声道:“公子,人已经进去了,小康潜在屋顶听着的。” “好,先不要惊动他们。” 不到半个时辰,许心文带着绍湛悄悄的离开了庄子,没一刻,被人特意支走的沈嬷嬷也回来了。 “公子,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大多是问绍湛少爷平时的行止和学业。” 绍渊沉吟了片刻,道:“我先去庄头家里看看,你跑一趟赤山,把小西带过来。” 农庄的庄头每年会到主家一次,上报庄子一年的收成,此处的庄头是邓君娘的陪嫁下人,叫邓耳,所以当绍渊一行进门时,邓耳便认出自家的少爷来。 此庄偏僻,又无景致,主家极少过来,邓耳吃了一惊,磕头行礼道:“小人邓耳见过少爷!” “那处偏院中所住何人?” “是一个犯错的姨娘,三太太让她在这里思过反省,不得离开,已经有七八年了。”邓耳一边让家里的婆娘洗杯烧水,一边小心翼翼的回着话。 “可许人来探视?” “府里的三叶姑娘有时会来看看,并不许她随意见外人的。有时她会帮着庄子里的人看看病。” “你去把看管她的嬷嬷带过来。” “是,少爷。” 当晚,绍渊悄无声息的带走了沈嬷嬷,让小西暂代其责,住在了偏院。又将身边的护卫留了一个下来,协助邓耳守着院子。 无论许家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们偷偷摸摸的安排绍湛和许心竹相见,所以第一步先把许心竹控制住总不会错。 沈嬷嬷所知并不多,不过她和许心竹一起生活了七八年了,会向着她也是正常,绍渊便把她遣到另一个庄子里去。 回了府,绍渊找到了邓君娘,将许家接近绍湛并多次面见许心竹的事告知。 “母亲,为何对外宣称许姨娘病故?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多年前的事了,安儿不必费心,这件事我来处理。” 第5章 陈年旧事(2) “阿渊,你怎么了?”鑫云见绍渊眉间郁郁。 “我觉得母亲有事瞒着我,传出许姨娘病故的时间和我跟着师傅去子规山的时间太接近了,总觉得中间有什么关联。” “阿渊,不想这些了,今天的两百组吐纳还没有做呢,我们去院子里训练吧!”鑫云拽着绍渊便出了屋子。 次日一早,小顺来报,夫人准备去庄子上。 “云儿,我们也去看看吧,你也知道我的坏毛病,一件事弄不清楚总是会挂在心上的。” “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 沈嬷嬷突然不见,许心竹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见来看管自己的换成了柳素淼的陪嫁丫鬟小西,便一直有些忐忑。所以当邓君娘到来时,她便知道自己私见绍湛的事被发现了,反而镇定了下来。 当年自己以为必死,却不想是这样没有未来的囚禁,也许主母是因为心软,但这样的处置对自己的折磨比一死更难以接受,特别是在见了湛儿之后,那样的求而不得,日夜折磨。 今日主母亲来,也许自己好好恳求会有转机也不一定! 等到绍渊赶到时,许心竹痛哭流涕忏悔恳求的戏码已经接近尾声,里面传来她有些声嘶力竭的哭喊。 绍渊示意小西不必通报,自己由侧门入了屋,一墙之隔的听着。 “夫人啊,你就让我回府里吧,我不要姨娘的身份,你让我做嬷嬷也行,当丫鬟也好,只要让我跟在湛……二少爷身边就可以了,我什么都不求,真的。夫人,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许氏,你还记得你当年说过什么吗?你说只要让绍湛成为嫡子,所有的一切你都甘受,你那般冷血的为绍湛入嗣扫清障碍,今日又何必这般作态。” “夫人,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许心竹一个劲的磕头恳求。 “许氏,你的罪孽还没有偿清,我也不会让你这样恶毒的人呆在我的湛儿身边的。” 似乎是回府无望,许心竹突然从地上爬起,原本尚算姣好的容颜有些扭曲,多年的囚禁生涯和近来的患得患失已经让她的心理有些失衡。 “阴绍渊又没死,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娇妻美眷,锦衣玉食,我凭什么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过着,我为阴家诞下健康的继承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阿渊,她为何提你?她被禁足别院难道是因为害了你?”鑫云在侧屋吃惊的道。 “许氏,你一贯贪心不足,当年你入阴府是为了避祸,可安定之后你又不安于丫鬟本份,爬了主子的床,成了姨娘,夫人一直不曾亏待你,可你还是不满足,又用尽手段,让二少爷成了夫人的嫡子,害得大少爷几近病死,夫人心慈,对二少爷视如己出,又留了你一命,现在你又想着回府去,然后呢,你又想做什么?让二少爷叫你娘吗?”三叶道。 自幼年起便缠绵病榻的记忆一瞬袭来,口中涌起苦涩的药味,绍渊忍不住撑着墙壁方站稳了身子,我一身病痛,难道竟是人为? “来人,把她看管好了,今日就送走,先把她嘴堵起来。” 三叶说完后,许心竹嘶哑变声的“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为三爷传嗣有功,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被人塞住,只余几声含糊的呜呜声,这人竟似疯魔。 待邓君娘一行离开,绍渊稳住了情绪,来到了关押许心竹的屋子里。 可能已然力竭,许心竹安静了下来,眼神呆滞的盯着屋顶。 “小西,你先出去!” “是,少爷。”随后将门带上了。 “云儿,替她看看,让她清醒过来。” “阿渊,你先坐下。” 绍渊走到面向许心竹的位置落座,看着鑫云诊脉,施针。 “此人常年郁结,不得疏解,近来又常大悲大喜,故而有痰迷心窍之症,若要医治,还需有个过程。” “先让她醒来,我有话问她。” “嗯。”鑫云不再多言,下针极快。 未及,许心竹的眼神渐渐清明,突然看到自己屋里出现几个陌生人,吓得张口要喊,却发现嘴巴也被堵住了,身体不停的扭动挣扎着。 “许姨娘,不必害怕。”绍渊冷冷的开了口,“把她口中的东西拿下。” 苏顺扯下许心竹口中异物,她有些呆滞的盯着绍渊。 “未如姨娘希望的那样死去,姨娘觉得遗憾了?” “你,你是绍渊……你想干什么?” “姨娘苦心筹谋,我却依旧过得不错,云儿,来认识认识!”绍渊牵着鑫云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绍渊深谙人的心理,他虽然想了解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直接询问怕没有答案,故而如此这般,仿佛一切过往均已知悉。 “你回来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是回来抢湛儿的嫡子之位的吗?你休想,哈哈哈哈,当年我可以不让你挡路,现在也可以……”说话间,不知哪句话又触发了许心竹的心病,竟似又开始疯癫,“你当年啊,最爱吃姨娘做的羹汤了,一盅又一盅……后来,你终于再也下不了榻,哈哈哈哈,你知道我用了几年吗?整整四年,四年啊!这个真不怪我,要怪你,为什么要挡我湛儿的道?要怪夫人,为什么要选你入嗣?” “你这般害我,只是为了让湛弟记到母亲名下?”绍渊有些艰难的问。 “你们懂什么?为了湛儿,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哪怕是要我的命呢……” 鑫云给许心竹扎了几针,让她安静了下来,小西带人将她塞进马车,按邓君娘所说,送去了别处。 “小西,我过来的事,不要让人知道。” “是,少爷,少爷保重。” 回程的马车内,绍渊面色苍白,他自嘲的呢喃着:“云儿,你说多么可笑,我半生病痛,竟然是源于一个愚蠢女人的莫名私心,多么可笑啊!” 多少次生死间徘徊的苦痛,多少回力不从心的无奈,多少次对着他人健康身体的无比艳羡,原来竟是因为这样可笑的原因而产生的,如果不曾发生这事,现在的自己会怎样? 如果不曾发生这事,自己是否可以,天大地大,四海遨游…… 心头又突然兜起自己还小时,父亲自语时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谶言――金乌之侧,光耀九州,沉渊之底,以身立鼎。 “光耀九洲……以身立鼎……云儿,我好不甘心啊!” 鑫云听着绍渊的呢喃,一时不知如何开解,只是让绍渊躺在自己的腿上,自己俯身抱着他,将不断从他闭着的眼中滑出的泪拭净。 “华仁堂在新野有个别院,我们今晚去那里吧!”鑫云轻声道,见绍渊没有反对,她又道:“小顺,你回府和母亲说一声,我们有事,今晚不回去了。” “是!” 第6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华仁堂别院,院内遍植药草,药香满园,两人相携在院中散步时,绍渊情绪已平复。 陈年过往,早已无法回去,再痛心遗憾又能如何!只是这两天确实不想回阴家老宅,那里有着太多关乎病痛的记忆。 胸口“开阳”似能感受主人心绪,微微温热,让人安心。 回得屋中,绍渊将玉牌取出。自寻得“天璇”后,“开阳”玉身上的红色絮状物依旧在缓慢的增长,在北斗之形的勺内欲形成新的图案,但已经许久没有给予新的提示了,今日自己心绪波动,却似乎又隐隐感受到了点什么。 鑫云见绍渊看着玉牌发呆,“阿渊,怎么了?” “它好像要告诉我些什么!云儿,你先休息,我冥想会儿。” “好,不要太累了!”鑫云搂了下绍渊。 绍渊亦紧紧回拥,在鑫云的眉心印下了一吻,“不要担心,我没事。” 鑫云特意调制的熏香在屋角的鹤形香炉的嘴里袅袅升起,气味淡雅舒爽,绍渊盘腿而坐,将“开阳”覆于眉心,闭目凝神,细细吐纳。 心神似乎入了“开阳”的世界,自己宛如在星空之中,四周漫无际涯,群星闪耀,璀璨的天河在不远处蜿蜒,不见来处,难窥尽头,是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亘古永恒。 心念所动,即可神往,北斗清晰的展于眼前,自己立于“开阳”之上,俯瞰群星,“开阳”和“天璇”之间似有实线相连,两者闪烁的频率一致,代表两者已在一起,而其余五星仍各自闪耀,“天权”、“玉衡”两星之上红光萦萦,似要出世。 绍渊根据“开阳”和“天璇”的位置分布,仔细推演了一番,一个地名慢慢的出现在脑中――“长安”! 绍渊深深的吸了口气,将“开阳”自眉心取下,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次日,绍渊便让阴识派人去长安给自己安排住处,甄府附近,两进小院,不必奢华,以安西候名义安置。 许心文带绍湛再次到农庄时,已物是人非。而华仁堂近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处处针对善养堂,又有两个服了善养堂药物后加重病情的人上门闹过几次,他的经营益加艰难。 徐心全隐隐猜到,是因为让绍湛接近许心竹一事败露,故而阴家对善养堂打压,托人请见阴识,几次未果,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祖上的产业在自己手里日益凋零,后悔不该受殷家的挑拨,动了不该动的贪念。 许家在新野举步维艰之时,机缘巧合之下,医治好了蔡阳刘家老夫人的痼疾,受到了孝顺的刘家家主刘玄的信重,逐步将善养堂向南迁移,到蔡阳郡再设医堂,几年之后,竟也开得有声有色。 绍湛却受到了打击,新认识的朋友和叔叔突然不见,极喜欢的干娘又找不到,母亲不许自己再去学堂,开始找老师入府来教。 兄长又病了几日,不知是病中烦闷还是别的原因,对自己竟冷淡了许多,虽然几日后又恢复如常,但那日得知他身体不适去看他时,兄长看着自己的那种复杂的眼神却让自己难以忘记,幸好姐姐一直陪在身边。 绍湛将干娘送的玉镯细细的收好,干娘说,等长大了,这个可以送给喜欢的姑娘。可是干娘为什么会不告而别呢…… 自小顺遂,未知愁苦的绍湛,开始有了自己的困惑,无法与人知晓…… 新年很快到来,节后没几天,绍渊一行拜别了家中长辈,前往子规山。 西域的林炜,却陷入了苦战。 收到中军“十日后焉耆集结”的命令后,先锋营带着从姑墨候处筹措的粮草如期到达焉耆与大军汇合。 大军出关已经近半年,并未有大的战斗伤亡,但关外气候恶劣,又已是寒冬,兵士的非战斗性减员每日都有,又遭受过几次小型的沙暴袭击,大军还有约九万之数。 一开始王骏对焉耆还是存了几分小心,大军分为前中后三批驻扎,互相呼应。后来焉耆候如约提供大军粮草,态度又极为谦恭,王骏留在西域的探子传回的消息也无异常,他便慢慢放下了防备之心。 天气越发恶劣,野外驻扎艰难,王骏便半推半就的在焉耆候的热情邀约下,让大军入了焉耆候国。 林炜始终记得绍渊的叮嘱,未敢轻信,他将自己最精锐的三百人交给了赤飞扬兄弟,未曾入焉耆,约定了焰火信号,自己带着先锋营跟随大军行动。 自此,西域之征的皇命已基本完成,西域南部均臣服,北部除了且弥和后车师国还未去国封侯外,也都表示了对新朝的效忠。 只待大军在焉耆稍作修整,集齐粮草,继续北上,最多一旬,便可班师。 大军入了焉耆第八日,焉耆候已经将王骏所需粮草备齐。王骏升帐布置了各队之任务,定下次日卯时开拔。 当夜子时,惊变天降。 无数以火油助燃的长箭,如暴雨般袭击了大军营帐,关外干燥,一时之间,营地火光冲天,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逃出了熊熊大火的兵士,如同一个个活靶子,被火场之外的箭手们一一射杀,场面惨烈,这不是战争,是屠杀,活生生的屠杀。 尚还可以组织起反攻的有三处,王骏的亲卫营,林信文麾下,林炜的先锋营。 他们最大限度的利用身边可以利用的一切,形成临时的屏障。 林炜第一时间已经发射了焰火,让赤飞扬带队来援。 焉耆候、且弥、后车师国早已与北匈奴的呼揭部勾结,欲叛出新朝,归于北匈奴。后见新朝派出大军,来势汹汹,又在西域戎卢一战立威,故定下此计。先由焉耆候示弱于人,再送上粮草,消除戒心,趁大军不备,火烧军营。 四处联合,共筹得精兵万余,已是举国之力,孤注一掷。 赤飞扬带人自外攻入时,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加之先锋营的连弩都在这三百人手里,故而攻击异常激烈,仓促之间,包围圈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赤飞扬以哨声通知林炜,林炜带领先锋营迅速向赤飞扬靠近,同时派传令兵向其他几路传递信息。 联军之中大多是神射手,短暂的慌乱之后,又迅速组织了反击,一时之间战况异常激烈。 一箭射来,总有哀嚎声起。 王骏在亲卫的保护下,付出了死伤惨重的代价,最先脱离了包围圈,林信文身负为大军断后的军令,在焉耆苦战,林炜寻到父亲时,林信文已身负重伤。 “炜儿,不要管我!”浑身浴血的老将军怒喝,“此战惨败,我若活着,必然难逃陛下降罪,也许是满门抄斩,我若战死,加之你的战功,也许可保林家门楣……但你必须活着,活着,才可以为林家发声,你明白吗?” “父亲……” “快走,保护好你母亲和弟弟……” 林炜狠下心来,一勒马缰,纵马回身,两行虎泪随风洒落。 林信文胸口又被对手刺中一枪,他发狠般不退反进,长枪穿体而过,他在对手目瞪口呆之际,手中大刀唰的砍过,一颗头颅应声落地,鲜血喷了他一脸。随后林信文亦颓然倒地,虎目圆睁,已然没有了气息。 “将军!” “将军!” …… 追随了他多年亲卫的嘶吼被掩埋在惨烈的战场上,林信文所带的三万兵马,在此战中为了断后,战至力竭,无一幸存。 第7章 西征惨败 林炜冲出焉耆时,他第一次冲出包围圈带出的先锋营只剩了一半。 临江见他出来,策马迎上,喊道:“将军,五威将把从中军拨来的人都带上先走了,命令我们拖住敌人!” “整军,清数!” “是!” 先锋营此战中亦伤亡惨重,目前军力不到一千,骑兵约五百。 负责警戒的哨兵突然发出尖利的哨声:敌军即将追来。 林炜心中一痛,父亲麾下,全军覆没,他将手中旗帜一挥,对手下几个队长道:“飞扬带一队先行,找关隘驻防;风枞带二队跟上,沿途设伏;飞羽带三队绕到敌后,趁机偷袭扰敌,临江我们两个带四队正面迎敌。” “是!”一队、三队迅速带队离开。 “风枞,保持哨音联络,我会且战且退,诱敌深入!” “将军放心,保重!”随后对着自己的部下喊道:“走!” “临江,可害怕?” “将军,我不怕!” “好,弟兄们,跟我来!” “喏!”四队不过两百人,但喊声震天,战意凛然,毫无惧意! “绍渊,绍渊,被你不幸料中,若我此战侥幸存活,必要与你一醉方休!” …… ***** 绍渊一行已至子规山两仪门,各位先生早已一一拜见,绍渊又让夏自苍老先生帮着给甄邯写了几封信,为自己之后去长安做准备。 和墨家老爷子最有话说,两个忘年交在一起总是谈得不记得时间,绍渊又将墨石溪忽悠着去李家寨坐镇,“李川”若想行船还需改造,墨石溪若能在场,必然事半功倍。 受到少门主大加赞赏自然是巧手浪子老夕,把老夕已然喜得合不拢嘴,绍渊又将左家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一些古物给了他,他更是一蹦三丈高,一叠声的让绍渊有什么事再找他,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什么都会做。 陈叔虽回了子规山,但驯养鸟儿的事还一直在帮绍渊做着,绍渊到了两仪门中,各种消息自然送到了此处。 “陈叔,还是没有凉州战况传来?” 陈叔摇了摇头。 绍渊有些不详的预感,最后一次收到林炜的消息还是在临山居时,林炜传来关于连弩的调查情况,当时他在姑墨,即将开拔到焉耆与大军汇合,按他当时推算,最多一个月,西征便可结束。可自此之后,再无军中消息传来,凉州通讯却并无异样。 当日卜算西域之征,血色浓郁之处在都护府附近,而焉耆确实离都护府不远,难道……真的出事了? “陈叔,帮我将此讯传给凉州,让彦青、随风带人秘密出关……”绍渊将自己写好的密件交给陈叔,“急件,派你最信得过的鸟儿!” “绍渊放心吧!今天刚收到一封大邑的讯息,给你。” 此讯传自无忧,内容很多,用了三只传讯鸟。 任侠带着一百安西候府兵分散乔装行进,于十日后找到冯异。 冯异刚向皇帝陛下复命,交还了兵符,不打仗的将军手里并没有多少兵。 他听了任侠所说,便派自己的亲卫偷偷前去探查,赫然发现绍渊所说的桫椤湖附近,仅南湾和黄泥坝便发现秘密练兵达五千之众。 亲卫不敢耽搁迅速汇报,冯异几番思量之后,亲自去了一趟益州。因在任平寇将军时与益州牧合作愉快,便斟酌着将此事告诉了益州牧。 因为才洋洋洒洒几万字的奏报向朝廷报过自己在平寇中的功勋,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嘉奖,益州牧不敢自己打自己的脸,把有人私自练兵之事上报。 益州牧手里有精兵三万,两人一合计,反正两人一起平过寇,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于是准备再合作一次,以练兵为由,自行解决此事。 任侠的一百府兵,冯异的五百亲卫,又从益州牧挑了三千精兵,由冯异统领。 冯异用了奇袭的战略,乌泥坝藏兵四千多,并不难剿,自己伤亡也不大。 南湾却是一块硬骨头,人数不足千人,却个个都是高手。冯异用尽手段,层层围攻,围追堵截,此战打了近十天,自己也伤亡了上千人,却还是被他们跑了有一半,隐入了翠屏山的密林之中,如虎归山。 任侠已经回了大邑,带出去的一百人只带回来了77个,公孙述突然重病,无法起身,探得消息知是急火攻心所致,应该是因为得到了犍为郡的消息。 冯异在两处细细搜查,却一无所获,只得把练兵和公孙述有关的话放在心里,无法告知益州牧。 绍渊将无忧的传讯细细读了好几遍,心中叹道:“十三年过去了,公孙述一直在努力做着他的先人没有完成的事,他所图之事便是自立为王……自己能发现实属侥幸。无忧在大邑,目前所做,宛如与虎谋皮,实在危险……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左家、无忧,都没有退路了!” 绍渊给无忧回了信,仍望眼欲穿的等着西域的讯息。 首先传来消息的却不是凉州,也不是林炜,而是长安。 解忧自宫中传出,又由书泰急件送至子规山。 消息极短:“腊月二十,大军焉耆中伏,焉耆、且弥、后车师国勾结北匈奴,叛。王骏带残部不足两万人,逃至都护府,林信文贻误军机,被围身死,至麾下全军覆没,林炜负责断后,生死未卜。” 收到此讯时,已是正月十二,距绍渊让彦青等人出关过了五日,绍渊长叹一声,“彦青他们去晚了,林炜怕是凶多吉少,还有临江,风枞……” “公子,长安的消息定是王骏所传,我们再等等,也许会有转机的。”苏顺安慰道。 “我观林炜面相,并非短命之人,唉……不要告诉风泽此事!明天我们再去一次自强院,过了十六,我们也要启程了。西域之征失利,王骏不久便会回长安,我答应泠大哥的事也该先去准备了。” 小虎已经八岁,对于一个狮虎兽来说,正是壮年。它长得比老虎更为高壮,威风凛凛,平素一般在山中活动,此次绍渊回来,不知它怎么得知,一直跟在小主人的身边。 今日绍渊去自强院,小虎便是坐骑。 到了悬崖处,绍渊等依旧用藤蔓所系的竹篮通行,小虎却长啸一声,自绝壁纵越而下,利用凸起的山石借力,迅速到了谷底,山中霸主的气势十足。 “虎虎!”一个身影伴着孩子的欢呼向小虎冲去,眼看就要和小虎飞扑的巨大身体撞在一起。 “小心!”绍渊大吃一惊,高声提醒。小虎这一冲之力何止千斤,若撞上了,那个孩子焉有命在? 却见两者要撞上的一霎那,小虎微微矮身,孩子一个跳跃翻身,竟是稳稳的坐到了小虎的背上,小虎立即加速,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 绍渊松了口气,“小虎刚才驮着我,对他而言肯定是龟行的速度,现在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刚才那个是风泽吗?” “是,小虎经常会过来找他玩,也就跟风泽玩的时候,小虎才无需小心翼翼的。” 等到绍渊一行落地,小虎已经驮着风泽跑了一圈又回来了。风泽见到绍渊,从小虎身上跃下,又以刚才的雀跃向绍渊冲过来。 苏顺大吃一惊,公子若被这个小子一撞也是不妙。 “小泽,不要调皮!”幽谷散人的这声之后,原本速度极快的风泽在要撞上绍渊的刹那突然停住,毫无滞涩之感,他亲热的搂着绍渊的腰,仰头甜甜的喊了声“师兄”。 风泽肤色白皙,整日在山中风吹日晒也丝毫不见变黑,他的五官如雕塑般俊美,眼睛又大又圆,眼珠呈深褐色。他体形健壮,像一头牛犊子般充满了力量,个子很高,已经过了绍渊的肩头,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绍渊捏了捏风泽的脸,“小泽,你越来越厉害了,我看你柳大哥马上要打不过你啦!师傅,我回来都六天了,你天天在这里,也不上去陪陪我,看来有了关门弟子,我就没有地位了呢!”看到师傅过来,绍渊抱怨道。 师徒之间一阵笑闹,气氛极是融洽,绍渊几人便也在谷底住了几天,顺便度过了结婚纪念日和生辰。 “师傅,我想带风泽去长安,你可舍得?”临出发的前一日,绍渊对幽谷散人道。 “小泽天生就是习武之人,我现在给他喂招都要小心,若能一直在山里该多好啊!只是我也知道他的身份,必然是要去学习如何承担起自己的使命,你带一段时间也好。乌丸的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派风泽入了凉州都尉长子林炜麾下,又对林炜百般示恩结交,还安排了临江,都是为乌丸之事在做准备,乌丸为了避免在匈奴和新朝之间两头为难,北迁了约百里,我也派人过去了。只是现在西征大军在焉耆大败,我一时之间还没有林炜和风枞的消息,可能需要重新筹谋。我把风泽带在身边更方便些。” “安儿,苦了你了!”幽谷拍了拍绍渊的肩,“子规山的事你不用挂心,师傅会替你安排好的。” 第三十四章 抵达长安 彦青正月初九收到绍渊密信,次日便和随风带人秘密出了关,目的地,焉耆。 公孙述养了半个月,身体终于有所好转,但阴魂不散的腰病却时不时的发作一回,每次疼痛的程度和位置都不一,最厉害时,居然无法独自行走,张老先生亦百思不得其解。任侠心中暗暗高兴,沐安所受摧息凝木香引之苦,终于也让始作俑者来尝一尝了。 楼七亲自跑了趟桫椤湖,查访之后回大邑向公孙述汇报。 “主人,益州牧在翠屏山练兵,有一小队兵士无意间入了乌泥坝,当日负责警戒的小子没有沉住气,将他们击杀,但是事情做得不干净,被一人逃走了,随后,益州牧派兵入了乌泥坝。” “益州何时有了这样的战力?乌泥坝的居然全然不是其对手?” “据我探查,来围剿的兵士中有不少高手,带队的非常善于指挥,不过一直青铜覆面,不知是谁?” “派人去查冯异这段时间的行踪。” “主人怀疑是他?” “益州牧手下有什么人,我们不清楚吗?突然冒出一个厉害角色,肯定有问题!我们的人也要好好的过一遍,防止有人生了异心!” “是,主人。左沐安还需要派人留意吗?” “不必了,等到清屏生了儿子再说吧!希望她肚子争点气,这胎就是儿子。这个孩子也是傻,左沐安要把安西候位传给她的儿子,她还犹豫,真不知怎么想的。” “八小姐最听主人的话了,主人让她答应她自然会答应。” “躲进翠屏山的死士都安置好了吧?” “是,我把他们都带回了大邑,大隐隐于市。主人说过不能把筹码放在一处,果然如此,去年新安置的碾坊寨子此次安全。主人要保重身体,青山依旧,何惧无材。” “知道了,你去办事吧!之后需要更谨慎才是。” 长安,甄府。 “左侯爷,老师现在可好?”甄邯手握夏自苍的新作和信笺,有些激动。 “甄大人,夏先生醉心学问,红尘闹市和深山幽谷对他而言并无区别。我不便透露先生隐居之所,若大人有信我可替您转递。” “安好便可,我就不打扰老师治学了。侯爷此来,可是有事?” “我和大人也算有同门之谊,您称我沐安就好。今日前来拜访,是要当面感谢大人的相助,不然我左家也难以在大邑立足,我就真的成了不肖子孙了。” “此事何须挂怀,左将军一生英雄,我何忍他的后人江湖飘零。左府现在可安好?” “一切都好。” “老师对你这个关门弟子是大加赞赏,你让我叫你沐安,你也不要大人大人的了,喊我师兄可好?”甄邯笑着说。 “多谢师兄不弃!”绍渊从善如流。 “沐安的棋学得如何?老师最爱研究残局了。” “我是先生的手下败将。” 甄邯是个棋痴,又对这个被老师夸赞上天的小师弟甚是好奇,便摆出阵势来。 两人师出同门,棋路相似,棋风略有不同。绍渊爱布局,但比较温和,甄邯更直接凛冽些。 一局对弈用了一个多时辰,绍渊以微弱优势险胜。 “痛快,沐安,我们再来!”甄邯棋逢对手,兴致勃勃。 此时却走进来两人,正是甄夫人和前去拜访的鑫云。 “我就知道老爷又下棋忘记了时间,这是哪家的待客之道啊,该用午膳了!” 午餐之后,绍渊便要告辞,甄邯却有些不舍得,绍渊道:“最近我都在长安,有空便会来叨扰师兄,到时再陪师兄下棋吧!” 绍渊住处离甄府很近,只隔了一条街,但因天气寒冷,他们还是马车往返。 阴识财大气粗,安排的是三进的院子,内里景致也不错,住下之后,绍渊还特意弄了个练武场。任勋和风泽最是喜欢,风泽已经可以将她生母多吉夫人升级版的流星锤舞得虎虎生风了,不得不感慨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任勋现在每天和他呆在一起,利用风泽的神力来锻练自己的身法,卓有成效,两人寓练于玩,进步神速。 主屋之内甚是素雅,与这素雅格格不入的是屋内的两个床榻,一大一小,都在榻下置了火炕。虽不甚美观,却非常实用,此时都烧得暖暖的。 绍渊拉着鑫云坐到了小榻上,火炕的温度温暖了全身,终于缓解了有些青白的脸色。 鑫云嗔道:“下次这样的天气就不要出门了,才将你的身体养好些,不要再冻病了。” “甄府我还是要去的。”绍渊将贴身挂着的‘开阳’取出,它的温度稍高于体温,玉面莹莹流光,“云儿,你看,刚才在甄府,它突然有了反应。看来老天是眷顾我的,才到长安,便有所得!” 鑫云认真的观察了会儿,迟疑的问:“‘玉衡’在甄府?” 绍渊给了鑫云一个你真棒的眼神,道:“应是挂在甄夫人的身上,她来书房后,‘开阳’才有了异样的。所以甄府还是要去的,而且,和这个大师兄相处也挺舒服的。” “‘天权’不知在哪里?长安这么大,该怎么找呀?” “云儿,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玉衡’不是自己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嘛!这个不用忧心,只是,我答应泠大哥的事,却有些难办啊!” 这段时间,绍渊一直不曾放松对王骏的调查,却始终没有查到什么实质的东西。 有过几个风仪出众的少年在与王骏接触后不知所踪,却无法将他们的失踪与王骏联系起来。 西征失利,作为主将,他难逃罪责。但他是皇帝心腹,又善于经营,故而无法动他根本。从宫里传出来的西征消息,战死的林信文晚节不保,必然要成为西征失利的替罪羊……希望林炜福大命大,能平安回来,也许有机会为林家正名。 西域之事自己鞭长莫及,能做的补救措施也已经都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长安,自己却还可以再努力努力…… 绍渊将鑫云的手握于掌心把玩,脑中却转个不停,四个字慢慢浮现在眼前――请君入瓮! “小顺,”他扬声道。 “公子。”苏顺的身手也越发的神出鬼没,看来有一个风泽这样的习武妖孽,对其他人的促进都很大。 “帮我寻一个人,要来历清白,姿仪出众,善乐,能为我所用……” “是!” 第2章 甄邯 时间飞逝,彻骨的凉意在几场东风之后稍稍消退,院里的树木隐隐有绿意透出。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 五威将西征失利,削去五威之封,仍掌兵事,戴罪立功。 凉州都尉林信文贻误战机,因其身死,不予罪责,林家之人除去贵族身份,斥为平民,所有家仆由官家发卖。 原凉州都尉副将端晓勇暂代都尉之职,协同西域都护府都护将军李崇募兵五万,与王骏一起,再讨焉耆。 凉州,益州,并州一时之间民怨沸腾。上次征兵已将十五到四十五的男子都征走了,此次又是五万,年龄从十三到五十的均在此列。 加之粮草的征集,官民之间冲突不断,平民生活日益艰难,有的迫不得已为了口吃的卖身为奴,有的落草为寇,浪迹江湖。 苏顺带了一个人回来见绍渊,绍渊问了几句,便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哪里找来的?” “素锦南风倌,还未曾见客。因父罪受牵连成为奴隶,于一年前被老板买入,才调教好。” “他善笛?” “是,技艺上佳。” “派人立即送他去凉州,让泠公子调教,现在凉州募兵,让他入奴隶营……自然有机会让王骏发现他……事成之后,我去他奴隶身份,给他新的人生!” 前两日,终于收到了阿雄传讯。 王骏在西域都护府收拾残部,兵士数已不足三万,还有近一万伤残,丧失战力。其实在逃出焉耆时,兵士还有近四万,一路逃亡,多有失散。 李崇协助王骏忙着募兵,训练,收集军情,准备再战。 自焉耆一战,林炜先锋营受命拖延敌人,焉耆联军未再追击王骏,之后一月,先锋营仍无消息。都护将军李崇曾派兵寻访,未果,但可见焉耆通往西域都护府的沿途多处留有战斗痕迹,现场惨烈。在拉克塔格山附近失了踪迹,李将军判断,林炜先锋营亦全军覆没。 绍渊对着西域地域图研究之后,却又在心中升腾起了希望。因为在交给风枞的地图上,拉克塔格山附近,绍渊用红笔标有一条他根据两仪门前掌门游记所提的通路,可达一隐蔽绿洲。 也许,也许,林炜带人入了此处,休养生息。 “想办法传讯给彦青,让他去此处寻访。” 绍渊又一次应邀到了甄府。 甄邯反对西域增兵,与陛下意见相左,近来特别烦闷,故而对着绍渊这个与朝堂毫无干系的局外人时,方可以放开怀抱,轻松一些。 两人见面自然便是下棋,两位夫人也能聊到一处。甄夫人因女儿之故,对年轻的姑娘都有些移情。 鑫云将自己带来的如意挂坠取出,放到甄夫人手里,道:“姐姐,你总是挂念甄瑧,有些肝气郁结,这个暖玉可安神,与你有益,望姐姐不要推辞。” 眼前暖玉似曾相识,甄夫人片刻便想了起来,问道:“萃琳阁的?” “姐姐见过?看来此物确实和姐姐有缘呢!你更不可推辞了。” 眼前的姑娘比自己的甄瑧大了几岁,性格也完全不同,但自己对她却也如同甄瑧般,由衷的喜欢信任着。 “好,那就谢谢鑫云了。”甄夫人接过挂坠,又将自己的佩玉自襟口拉出。 “姐姐此玉甚是别致。”鑫云双手替甄夫人取下,此玉果然和‘开阳’材质相同,经甄夫人多年佩戴,也生了红色的絮状物,甚是奇特。 甄夫人一边挂上暖玉,一边道:“家中所传,不是什么珍奇,只是个念想。鑫云,这个如意确实有些意思,我才挂上,便觉得心头有些暖暖的。” “姐姐,我自小跟着父亲学医,你可不能小瞧我啊!就把你的身体放心交给我来调理吧,此玉非常适合你的。”鑫云调皮的道。 “真是个贴心的姑娘,若甄瑧在家,也定会喜欢你的。” “姐姐思念甄瑧,就多去宫里看看她吧,不要郁结于心了!” “唉,真不懂这个丫头在想什么,为什么好好的要选这样一条路!陛下年纪已经……”说到此,甄夫人停了下来。 “姐姐,甄瑧已然走了这条路,你再伤心难过也是惘然,不如保重好身体,努力成为甄瑧安全的港湾。” “鑫云,有空多来陪陪我,下次我进宫时,你和我一起去可好?也为甄瑧去诊个脉!” “自然可以,在长安,我也只和姐姐投缘呢!” 越几日,风和日丽,绍渊请甄邯夫妇来自己的小院做客。 甄邯盯着风泽看了好一会儿,竟问道:“这个孩子是乌丸人?” “是,孩子的母亲是乌丸美人。师兄如何看出来的?”绍渊避重就轻道。 在当时,贵族将异族美人纳入府中也是常事,只是她们生的孩子的身份却只能随母亲,绍渊不欲让人知晓风泽是前乌丸王的儿子,但也不愿欺骗甄邯,只得这样说。 “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特征,懂了诀窍自然一看便知。” “这个孩子长得可真好!”甄夫人在旁边忍不住夸道。 几人饮了些酒,气氛越见宽松,用餐结束,绍渊又开始卖弄他的烹茶手艺。 给几人斟上茶,绍渊终于道:“师兄,小弟有一事相求!” 第3章 再伐焉耆 “何事?沐安但请直言!” 绍渊将“开阳”取下,双手奉上,“嫂夫人,此物可眼熟?” 玉质相同,形制相似,甄夫人一眼便看了出来。 “这与我的玉佩出自同一块玉石,同一人之手。沐安何处得来?” “我自幼心疾,被断言活不过幼学,家师为保我性命,将此玉赠我,自此便未曾离身。后来侥幸在师门古籍中得知,此物乃师门传承,已有千年。原来是一整块一尺许长宽的玉牌,后经高人妙手,一分为七,但世事变迁,此物逐渐散落。”说到此处,绍渊顿了顿,又道:“师祖留有遗命,让后人聚齐七石,解师门千年之密,遂师祖毕生之憾。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苦寻,近来偶尔得知,嫂夫人家传一玉,与我的相似,今日才厚颜相求。” “聚齐七石是否对沐安身体也有助益?”甄邯问。 两家虽相处时间不长,但甄邯夫妇已感觉到绍渊身体上的问题。明显脾胃虚弱,食欲不佳,稍加劳累便疲态难掩,故而有此一问。 “我也并不知晓,古籍中未曾提及。我知此玉乃是嫂夫人家传,承载着您对父亲的思念,待我集齐七石,完成师门之命后,便可将此玉归还。” “老爷和我与你夫妇二人一见如故,一直想着寻个物件赠予你们,沐安既然需要此物,我送与沐安便可!”甄夫人道,“鑫云上次送了我暖玉,我一直戴着,与沐安出自一石的那块我留在府里了,等我回府,派人给你送来!” “多谢嫂夫人,谢谢师兄!” “若此物还能让沐安身体康健,那就更好了!”甄邯道。 二月底,端晓勇完成了募兵五万的任务,李崇将新兵与原有的两万多老兵编于一处,开始集训。王骏虽被削去五威之封,但统帅地位并未受到影响。 此时,绍渊也收到了泠易的信息,“化名莫寒,已入军中……” 绍渊仔细看完泠易所说凉州的情况,轻轻叹道:“彦青出关已五十多天了,怎么还没有消息传回,不知林炜他们究竟如何了?” 拉克塔格山,缺水,整体呈现深黄色,鲜有植物可以存活,如同一片死地,位于焉耆西北约100公里处。 此山中有一神奇山谷,时隐时现,山谷中生活有一种红色的蝴蝶。 赤飞扬当日便是带着一队在此地设防,在林炜的统筹下,四队各自发挥了自己最大的作用,将焉耆联军追兵聚歼于此,自己亦伤亡惨重,剩下的已不足三百人。 一直在王骏亲卫营的林烔知道了父兄都被留下断后,偷偷自亲卫营中溜出,欲赶回焉耆会合父兄,在林炜部与焉耆恶战时赶到,林烔的战斗意识非常棒,对战斗的直觉判断高于乃兄,此战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恶战之后,又突遇沙暴,再无法找到原先的通路。 紧要关头,风枞拿出绍渊最后给他的地图,和林炜只得孤注一掷,死马当成活马医,按绍渊红线所示,通过狭长的山谷一路北进,山谷中贫瘠的石块不停的消磨着他们的信心,约行大半日,在大家几乎要绝望之际,眼前豁然开朗,一个风景秀美的盆地出现在眼前,溪流淙淙,绿树成荫,成群的牛羊在湿地悠闲的吃草,袅袅炊烟在树丛间升起。 林炜等人恍然间以为到了仙境。里面的人也有些吃惊,却甚是好客,并不排外。 林炜等在此地休整了半个多月,商定好下一步计划,带着足够的牛羊干肉条,自峡谷返回。 神奇的是,只待林炜等人走过,谷中便涌起大雾,将通往盆地的路遮掩,再无可寻。 出了山,林炜将麾下之人分成两队,一队由赤飞扬兄弟带着,潜至焉耆东北方向,探查、埋伏,自己和风枞只带了五十精锐,轻装快马,至戎卢求援。 赤飞扬带队昼伏夜行,为了隐蔽,不敢走大路,约用了将近一个月,才将全队安全带至焉耆东北方向约三十里的黄水沟秘密驻扎,此时已将近二月底,未几日,林炜成功自戎卢借回两千精兵。 临江随身还带有最后一只传讯鸟,位置确定后,他将带着密信的鸟儿放出。 这样,阿雄才终于得到了先锋营的消息,随后,绍渊知悉,一直悬着的心终稍安了些。 从阿雄处得知了朝廷对林家的处置,以及再度征兵、讨伐焉耆之事。 林烔心痛母亲受苦,闹着要杀回凉州,林炜却记得父亲当日之语,比弟弟冷静许多,他强行按捺住弟弟,几番筹谋,决心趁王骏主力进攻焉耆时,自己带奇兵自东北方向潜入,火中取栗。 三月中旬,王骏和李崇同时发动攻击,王骏讨焉耆,李崇讨且弥和后车师。 位于西域都护府南,焉耆西的姑墨、危须、车离等地均被要求征粮派兵参与此战。 王骏带兵五万,浩浩荡荡,气势如虹的开拔,焉耆军队不足万人,但个个骁勇,王骏虽兵力占优,但场面极是胶着。 李崇先至且弥,且弥不敌,他们本就游牧为生,并不像焉耆,已建有固定的城郭,所以,见势不妙,便散逃到了北匈奴。 林炜在王骏攻城前,已带着五十多名高手,秘密潜入了焉耆,他趁王骏和焉耆大军激战时,神兵天降,入了焉耆王帐,活捉焉耆候及多位焉耆贵族,并焚烧王帐,林炜留在焉耆东侧的兵马,见到火起,趁乱将焉耆东侧防线打开,带着活捉的焉耆候及十几名焉耆贵族,一路向东,自车师前国入塞。 在外与王骏苦战的焉耆大将,并不知候国之中的巨变,越战越勇,渐渐占了上风,此时,在王骏身后的姑墨,危须,车离等被迫参与此战的诸候国,见王骏落了下风,竟同时反叛,将王骏围在中间,一时之间,形势天翻地覆。 第4章 林炜献俘 再伐焉耆惨败的消息传回长安时,王莽发了雷霆之怒,御案上的东西被拂洒于地。 王骏全军覆没,李崇得报回救不及,又兵力不足,孤掌难鸣,幸好他在西域多年为将,尚能沉着应对,迅速收拢残部,退守龟兹,算是保住了新朝对西域南部的控制。 西域北部几大候国全数叛变,都护府完全丧失对西域北的控制,汉朝对此地近百年的统治一夕尽失。 近来,各大臣上朝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只怕一个不慎,被陛下迁怒。 林炜在顺利掳得焉耆候后,让戎卢的精兵自行返家,转道回了凉州,却依旧隐身潜行。他将手下的两百余历经血战后越发凛冽的勇士交给了林烔和赤飞扬兄弟,自己带了二十多人,押解着俘虏前去长安。 这日又是大朝会,王莽依旧满面阴霾,处死了好几个被查出贪腐的官员,又将攻打句町失利的平蛮将军冯茂等数十人入了大牢,去官抄家,所有直系血亲全数贬入奴籍,可随意买卖。 满朝的官员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言。整个朝堂之中落针可闻,故而从外传来的跑步声及传报声特别清晰。 “报,凉州先锋将军林炜俘焉耆候等宫外候旨!” “报,凉州先锋将军林炜俘焉耆候等宫外候旨!” …… 朝中之人都有些惊愕,西域之战惨败至此,居然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回! 王邑向前两步,附到王莽身边,轻声道:“陛下,陛下……此乃好事,叛贼伏法,乃是陛下圣德庇护!” 王莽道:“林炜,朕记得他,戎卢一战极是漂亮,焉耆一战说他生死未卜,朕就想,这样的英雄怎会轻易身死,他果然还活着!”说着对内侍挥了挥手。 内侍尖利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宣先锋将军一行觐见!” “宣先锋将军一行觐见!” “宣先锋将军一行觐见!” …… “臣林炜参见陛下!”林炜带着二十余人至未央宫正殿的中央,跪拜行礼。 王莽自龙椅而下,亲自扶起林炜,“将军虏回叛贼,辛苦了!” “都是微臣份内之事。” “据军报所称,将军在上次焉耆之战中为大军断后,不知所踪,生死未卜。再伐焉耆大败后,李崇数次上奏,均未提及将军参战,更没有说到焉耆叛贼被俘,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炜遂将自己如何全歼追兵,如何遭遇沙暴,如何潜至戎卢借兵,如何与麾下在焉耆外黄水沟埋伏静待时机,趁焉耆主力出战,连同焉耆候一起擒获焉耆贵族17人之众…… “幸得陛下天恩护佑,我才侥幸擒获贼首,只是先锋营的勇士却……已所剩无几,去年六月出关时,我的先锋营有勇士五千,现在……陛下,现在已经都在这儿了……”林炜虎目蕴泪,指着跟在自己身后上殿的人说。 这二十余人均黑瘦不堪,明显是历经苦难,劫后余生。但个个神情坚毅,蕴含着力量。 “带着俘虏突出焉耆后,我本想和大军汇合。此时突然得知姑墨等候国沙场倒戈,我只得转道后车师入关,直到今日才至长安……臣父,臣弟都已战死……”说到最后,林炜又向王莽跪下,伏地泣道:“先父焉耆战死,有负陛下信重,臣替先父向陛下谢罪,但是父亲没有贻误战机,还望陛下明察,赦林家之罪。” “竟有此事?”王莽面有疑色,“去将西域战报取来,司空,你来细细询问。” 林炜跪接过第一次焉耆战败后王骏发回的战报,细细读来。 “司空大人,是五威将令全军入焉耆驻扎,不是家父私下命令。” 林炜身侧的临江自怀中取出王骏命令先锋营焉耆集结的军令,双手奉上。小黄门在王邑的示意下接过,送到了御案上。 “入了焉耆,先父几次建议五威将结梅花阵驻扎,安排好防卫,但五威将认为父亲不遵上命,有擅权之嫌,予以斥责。父亲无奈之下,只得将自己所辖三万兵士按梅花阵驻扎,所以在焉耆火油烧营之时,才可以迅速反应,为大军撤离赢得时间,他受命断后,战至无一兵一卒也未退一步,最后尸骨无存。没想到,先父以死为大军筑起的逃生机会,居然被王骏说是贻误军机,不遵将令……陛下,林炜不服……”耳边又响起父亲沙哑的喊声“林炜,你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为林家发声……”再也忍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随行的将士亦想起在此战中丧生的同袍兄弟,个个泪流满面。 “陛下,还请明查!”甄邯出列进言。 “西域一战,损失惨重,唯先锋将军立下大功,林都尉之事,必要再查。甄邯,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王邑,你带先锋将军及诸位勇士宣室听封,其余人先退朝。” 次日,林炜以及随他入宫的兵士都受到了封赏。 林炜被封为镇外将军,官至凉州都尉,食邑两千,赐奴隶两百,恢复林家贵族身份。林母因教子有方,赏五百食邑。 麾下之人亦多有厚赏,大多封为了六品的和戎护军和殄虏护军等职,继续追随林炜,回凉州郡效命。 领了封赏,林炜等人回了客栈,命人收拾行囊,准备次日返程。 母亲还在凉州受苦,也不知林烔他们有没有和两百勇士隐藏安置好,有没有见到母亲…… 几声轻轻的扣门声将林炜从沉思中惊醒,他抬头看向门口。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年轻的男子微微欠身道:“将军,我家公子要见你!” “你怎在此?”林炜惊讶的问。 第5章 王骏之死 王骏与焉耆大战当日,亲卫影地组负责外围警戒,首先发现情况不对,首领影地迅速汇报:“姑墨,危须,车离统帅与焉耆使者秘密碰头,情况不对,可能要叛!” 王骏当即与一直在身边的替身换了衣服,由百名亲卫护着,从焉耆战力最弱的一处杀出了重围,身边亲卫又死伤过半。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除了亲卫队,他居然还记得带出了两个人,一个是阿雄,不得不说王骏是称职的吃货,一个是他刚收的亲兵,名叫莫寒,看来也是真爱。 姑墨等候国和焉耆对王骏部合围,在乱军中被乱箭射死,又被焉耆将军乱刀碎尸的其实是王骏的替身。但因身边亲卫舍生忘死的保护,无人发现这是个替身。 王骏脱出重围,却不知向哪里逃,西面的姑墨等几个候国已经反叛,东面是焉耆大军,北面无路,南面有孔雀河拦截。 此时是寒冬,这里昼夜温差大,晚上温度最低时,可达零下二十c。 他们一直躲藏着,待到深夜。孔雀河的冰又冻得扎实起来,才从冰上渡过了河向南逃走。 孔雀河南,并无现成的道路,到处是黄土的丘地和嶙峋的乱石,王骏一行逃得艰难,还不断的要派人前方探路。一路又死了近二十的亲卫,王骏才好不容易的赶到了盐泽1,找了个山洞安置。此时,已过去了十余日。 “老爷,再过去就是楼兰了,今天先让影天带人过去探探,看看楼兰是否安全。”车营衣衫褴褛,浑身上下灰扑扑的。 “好,要小心些!”王骏也不复儒雅书生的样子,有些狼狈。 影天带人离开后,王骏身边的亲卫只有了十几人。 阿雄也瘦了好多,他看了看王骏,道:“将军一路劳顿,没有吃好,我看不远处有个海子2,我去捉些鱼来,给将军尝尝。” “去吧!”王骏把手放到自己肩上,附在为他按揉肩膀的慕寒手背,“小寒,不要捏了,你也歇着。” 慕寒听话的坐到了王骏的身边,轻轻依在王骏的身上。 旁边的亲卫们都特别有眼力劲的出了山洞。 未几,洞里传出悉悉索索衣物声和吚吚呜呜的呻吟声。 阿雄很快的就到了盐湖旁,看了看四周,口中发出一声鸟鸣。 湖边的一个凹入的隐蔽出,走出来一行人。 阿雄压低声音道:“彦青,你们终于赶上来了!我时间不多,王骏现在身边只有十四人,我会在吃食里下药,你们子时过来。” 几人谈了会儿,彦青道:“好,我们得手后,你和慕寒就跟随风走,关押王骏的地方我们已经找到了。据你观察,我们如果想留一个证人,你觉得哪个最合适?” 阿雄想了想,道:“这些亲卫都是由王家养大,自小跟着王骏,极为忠心……影荒跟着王骏的时间最短,他手下的六十个兄弟在两次焉耆之战时都丧命了,近来有些心绪不宁,也许留着有用。” “好,你先回去吧,不要让人疑心。”彦青将手下刚捕获的十几尾肥鱼递给阿雄。 “等等,我先下个水!”阿雄跳入水中,将裤腿和衣袖打湿,然后接过鱼,赶回山洞。 护卫们仍在洞外,山洞内传出悠悠的笛声,混合着王骏有些苍凉的歌声。 阿雄向车营挑了个眉,促狭的笑着道:“车大哥,再过会儿我们就可以进去了吧!你现在先壮个胆子去拿一下我的调料包呗,我来烤鱼!我不敢进去,怕将军骂我。” “你个坏小子!”车营啐了他一声,还是厚着脸皮入了洞,拿上东西又快速的闪了出来。 阿雄烤好了鱼,里面笛声已止。阿雄的手艺一如往昔的棒,这样的条件下做出的烤鱼也极是美味,大家又就着鱼汤啃了些干粮。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沉沉的睡了,连负责警戒的也没有撑住。 阿雄和莫寒慢慢睁开了眼睛,此时彦青等人走了进来,他们没有对话,直接走到王骏和影荒身边,将两人绑上,背负起来,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山洞。 次日中午,去楼兰探查的赶回,发现大家被迷昏,四人失踪。 影天将车营等人弄醒,大家疯了一般寻找王骏,却毫无所得。 王骏和影荒被彦青等人秘密带入了楼兰的一个地下涵洞中,用尽手段,终于获得了王骏的几封亲笔认罪书,也将影荒的心理防线攻破,只待时机,便可以成为揭露王骏罪行的人证。 处理好了王骏的事,几人迅速入了关,王骏的亲笔供述和莫寒偷偷收集的一些证据便很快送到了长安绍渊的手里,影荒被秘密关押。 林炜和临江跟着青年上了马车,不到半个时辰,车子在一个不起眼的三进小院停下。 “苏顺,是绍渊要见我?他怎么来了长安了?” “公子在屋里等你,他会一一为将军解惑的。”苏顺边说边将人请进了主屋,又拉住要回避的人道:“临江,公子让你也一起。” 临江有些惊讶的看了苏顺一眼,眼中有询问之意。 苏顺肯定的微微颔首。 临江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好像放松了下来。 “看来公子是要把自己的身份告知林将军了,将军一直对自己信重关爱,因为隐瞒了身份,总觉得对不起他,现在可以向他坦诚,真好!” “广安一路辛苦了!”绍渊立于门口,正在等着两人。 “绍渊,我欠你的救命之恩已经快数不清了!一路西征,风枞救我多次,你的锦囊让我戎卢立威,你的地图,让我绝处逢生……” “广安武艺高强,能随机应变,又知人善任,果决善断,不必谢我!” 落座,斟茶后,绍渊详细询问了林炜焉耆两战的详情。 …… “你觉得皇帝对你们赏赐过厚?” “是啊,陛下登基以来,一贯节俭,我听闻他多次以茅土封侯3,所以这次他给我们每个人都封了官,还赏了许多的真金白银,我还有些吃惊呢!” 绍渊笑了一下,道:“西域之征群臣反对,皇帝陛下一意孤行,最后如此惨败,他当然难堪,而此时,你成功将反叛的焉耆候等贵族擒回,为他挣了几分颜面,算是给他保全了最后一块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吧,所以,赏赐厚一些也是正常。只是,此战阵亡将士近十五万之数,实在是过于惨烈了!”说道此处,绍渊忍不住皱了皱眉,“朝廷的消息是全军覆没,难道就没有点好消息吗?” “虽不达也不远矣。混战和逃跑时,还有一些兵士失散,也许可以侥幸活命,不过不会太多的。绍渊,风枞、赤飞扬兄弟,还有我弟弟林烔,他们还都活着,你应该知道了吧!我的先锋营还有两百一十五人,我让他们都假死脱身了。” “广安,我理解你,只有这样他们才是你自己掌控的力量,而现在这样的世间,没有力量,便会任人宰割!” 绍渊向苏顺点了点头,苏顺将一个木匣交给了林炜。 林炜疑惑的看了看绍渊,绍渊示意他打开。 木匣内是四块写满了字的上好羊皮,以及一些军中的文书往来。 他撇了一眼,惊道:“王骏所书!” 注解: 1:盐泽:地名,今罗布泊地区,当时有占地很广的盐水湖。在楼兰古国附近。 2:海子:湖的别称。 3:茅土封侯:王莽曾一次封侯两千余人,但并无封邑,他给每个人发了一把土,叫“茅土”,然后说地图和户籍还没有规划好,没有授予国土,暂时让他们在京城官署领取俸禄,每月给几千钱。受封的诸侯很多生活困难,有的甚至要去给富户当佣人才勉强过得下去。 第6章 林炜封将 林炜匆匆看完木匣内的东西,更添惊愕,“你如何得来的?陛下让甄邯大人彻查西征战败原因,若把这些交给大人……” “自然是王骏身败名裂,世人共弃之!广安,如何让甄邯大人毫不怀疑的获得这些,就靠你了!” “好,此事我一定办得周全。” “传回大军焉耆惨败,你和令尊断后身死的消息后,我不信你会战死,便派了彦青出关,到拉克塔格山附近找你,却一直没有消息。王骏二战焉耆时,他刚好在附近,本来想出手相助,却突然发现王骏带人突围越过了孔雀河。因我与他之间有些私怨,彦青便带人缀了上去。” “在拉克塔格山附近,根据你的地图,我们入了一个神秘绿洲,也许这才和你的人擦肩而过吧!” “广安,我不瞒你,上次在凉州我便想杀了王骏。只是,他当时是五威将,身负军令,身系家国安危,我不能以私仇危害大局,故而不曾擅动。而这次,在与焉耆交战最紧要的关头,王骏居然临场逃脱,彦青便没有了顾虑,一路跟着到了盐泽,擒了王骏,拿到了他的亲笔认罪书,这些三日前才送到我手里,我还在头痛怎么把他公之于众呢,幸好你来了长安,就省得我费心了。” “这些军中往来公文你怎么拿到的?” “西域增兵时,我派人入了军中,被王骏带到了身边,恩宠非常,夜夜相伴,偷一些文书并不难。” “贵人中有龙阳之好者并不罕见,只是王骏却不顾他人意愿,随意掳劫,又手段残忍,手下竟有这么多亡魂!西征之时,更是肆无忌惮,居然以权势相逼,强要了危须候的亲侄儿,也许后来姑墨、危须等地沙场倒戈,与王骏的这些作为不无关系!”林炜看着手中的羊皮卷道。 “必然有关!此乃王骏亲卫亲口供述。近段时间,我在长安还找到了一个曾被掳进别院的人,侥幸逃生,若有需要,也可为证。” “绍渊步步筹谋,宛如蛛织罗网,王骏就是网中小虫,无处可逃。”林炜感叹道。 绍渊捏了捏眉心,苦笑了一下,“广安,乱世之中,我自保而已。有件事,我要向你致歉,不知广安兄可能原谅我!临江,你说吧!” “是,公子!”临江先向绍渊行了一礼,随后跪在林炜面前道:“将军,我是公子家奴,两年前,公子让我们外出独立求生,我到了凉州,又机缘巧合入了将军麾下……这段时间,感谢将军的教导。” “两年前,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前锋校尉,怎会劳烦你如此布局?”林炜又惊又气,忍着性子讽刺道。 “将军,公子只是派我去凉州,入凉州卫军是我自行选择的。” 林炜看了看临江,又看了看苏顺,后知后觉道:“当时在凉州,我初见便觉得苏顺熟悉,原来你们是一同被训练出来的!” “绍渊,你究竟想干什么?” “广安,经西域一役,我相信你已经深刻体会到实力的重要性了!我们合作!如何?” …… 凉州,泠易又看了一遍几日前绍渊送来的书信,信中内容已倒背如流。 “……王骏已伏诛,他身败名裂之期指日可待,兄之大仇已了,万望兄忘却伤心往事,放开怀抱……” “绍渊,谢谢你!谢谢你……”泠易口中呢喃,又仰头饮下半壶烈酒,自己被这个恶贼硬生生的拖入泥潭,一生的命运被改写,绍渊拼尽全力,将自己拉出,“是啊,都结束了!我要忘记过去,好好的活着!”他闭目拭去热泪,又看向一直陪着自己的姑娘,轻声道:“婉茹,嫁给我吧!” 甄邯的调查进展极快,不到一个月,王骏的罪行便一样一样的送到了御前,展露在了世人眼中。 共有三大罪状,一是指挥不力,独断专行,多次罔顾手下众将提醒,一意孤行,终被焉耆蒙蔽,导致惨败,损失惨重。而后又诿过于人,使英雄寒心。 二是压榨姑墨、莎车等候国,以筹措粮草为名,中饱私馕,致诸侯国离心,又见色起意,强掳候国贵族,终导致诸侯国反叛,大军四面受敌,全军覆没。 三是不修私德,为人不检,嗜好男风,在听霞山中私设别院,多年来秘密掳劫囚禁人数达二十余,大多被凌虐致死,也偶有致残致疯的,侥幸活着,生不如死。 对王骏的处置特别的快,官方还没来得及行动时,王家已经将王骏一支从宗族中除了名,原来给他设立的衣冠冢也被推平。随后处置的圣旨也下来了,将王骏恶行传至天下,消去其一切封号,家中妻儿全数发卖,家产赔给被他虐待过的人的家人。 林炜已经带人回了凉州,两人后来不知怎么谈的,和绍渊分别时看起来关系不错,临江也依然跟着他。 甄邯调查王骏之事速度快,结果清晰,受到了王莽的嘉奖,赏赐一百金。 甄邯便在长安有名的杨柳岸宴请了好友们,绍渊亦在被邀之列。 夏自苍是名家,但他是因为不满王莽篡汉而入山隐居,故而绍渊是其关门弟子的身份并不宜透露,甄邯向众人介绍的便是自己的忘年交,左沐安。 席中,典乐1柯凡大人有些忧愁的道:“甄公,你要帮我想想办法啊!索伦使者已经来了快一旬了,我还是没有找到通索伦语的译者,要是陛下哪天突然召见,我可如何是好?” “索伦?” “说是匈奴再向北的一个小国,一直仰慕天朝威仪,这次他们奉首领之命,来我朝拜见,陛下前段时间心情不佳,未曾召见,现在西域之事已尘埃落定,我怕陛下随时都会召见。” “他们没有译者?是如何一路来到我朝?” “他们所带的只会说几句非常简单的官话,不足以正常交流。” “柯大人,北边的语言我略懂一些,不知这个索伦国用的是哪种?”绍渊在一旁轻声问。 “左公子懂索伦语?” “有些小国,并没有自己的语言,我朝向北的大片地方,也就是几种语系,我略略了解过,只是索伦这个国名有些陌生,不知他们用的是哪种语言,若是方便,大人带我见见使者,我便可知了。” “实在是太好了,明日公子可有空,你住在哪里,我辰时中来接你!”柯凡宛若拾到了一个大元宝,高兴的说。 “好,甄大人府再向东,过一条街便是了!” 注释: 1:典乐,古代官职位。中国古代朝廷掌管诸侯及藩属国事务。秦及汉初本名典客﹐西汉沿设,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改名大鸿胪。属官有行人、译官及郡邸长丞等。因所辖诸王入朝、郡国上计、封拜诸侯及属国首领等,多与礼仪有关,后遂变为赞襄礼乐之官,王莽改为典乐。 第三十五章 介入朝局 次日一早,绍渊便做好了准备,待柯凡派人来接。 自上次寻得“玉衡”以来,“开阳”便没了动静。近来,绍渊常和鑫云一起在长安城里到处转悠,一是真的享受这样和云儿的相处时光,二是希望某日可以感应到“天权”的存在,却一无所获。他不得不猜测,也许“天权”在长安自己无法轻易接近的地方――皇宫之内。故而,听到柯凡为译者烦忧,便主动提出帮忙,希望有机会可以进入皇城,探查“天权”。 看来柯凡是真的着急了,居然亲自来接绍渊。 绍渊把风泽也带了过去,解释道:“他的母亲是乌丸人,自小生活在匈奴语和通古斯语混杂之地,我顺便带他去玩玩。无妨吧?” “无妨,无妨。不过索伦使者说的不是这两种语言,通匈奴语和通古斯语的译者典乐是有的。” “使用同一语系的人,有时地域不同,说出来便也会不一样,不过其中都是有关联的。”绍渊微笑着边说边上了马车。 风泽嫌弃的看了一眼马车,勉强跟着绍渊上了车,好想念虎虎的纵越狂奔啊! 招待使者的驿馆在西安门北不远处,占地很广,索伦使者占据了其中的一个精致小院。此时已是五月天,正是花儿繁盛,争奇斗艳的时节。 刚到院外,就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传来,绍渊示意柯凡让人不要通报,先在院外听了约一刻钟,而后才又起步入了院子。 “柯大人!”索伦译者生硬的过来招呼,随后用手指了指天,道:“魏言克滴欧布?” 柯凡一脸懵的看了看译者,又看了看绍渊,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乌贵,捏特,必西……”绍渊连续说了好几个词,终于看到译者露出了个了然的神情。 他侧头看着柯凡,道:“刚才我在院外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的语言并不单独属于某种语系,似乎与每种都有关联,再加上地域独特的发音,确实有些难懂。”看到柯凡又皱起了眉头,又道,“大人不必忧心,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他们一起生活几天,多多交流,我应该可以勉强做个译者。” “左公子,你有把握?刚才你们说的是什么?” “他刚才指着天问话,言中提及‘魏言’,‘魏言’在北方的有些部落里是指首领,也就是皇帝陛下,我猜他是想问是不是皇帝陛下召见。我回他的话是几种语言中表示‘没有’的意思,最后一种他听明白了,而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北边的语言了。我有些把握,可以试试!” “实在是太好了,我让人安排左公子的房间。” 这是,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哄闹的声音,柯凡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索伦译者。 译者咕噜了一句,绍渊半猜半译,“他们可能在后院摔跤,我们去看看吧!” 一边的风泽听得,脸上立即高兴了起来,拉了拉绍渊的衣服,表示自己想去,绍渊点了点头。 “左公子请!” “柯大人请!” 转入后院,哄闹的声音更大了。 在一个木制的圆台上,两个汉子光着上身,扭打在一起,身上的肌肉遒劲有力,汗珠在古铜色的肌肤上蜿蜒。旁边有七八个索伦使者和几个奴仆在围观,不时发出喊声。 不一会儿,稍年轻些的被压在另一个人的身下,无法动弹,他挣扎了好久,只得嘴里喊了一句什么,另一人放开了他,站起身来,向周边的人做了个“谁再来?”的手势。 绍渊见风泽跃跃欲试的样子,对他点了点头。 风泽一下了蹦上了圆台,高声道:“我来!” 台上的汉子见上来一个孩子,对着柯凡连连摆手,又看着译者,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译者来到绍渊身边,说了半天,勉强听懂了几个词,“太小,受伤……” 绍渊微笑着用好几种语言说:“无妨!” 风泽将自己的上衣脱下,露出嫩白无暇的皮肤,稚嫩的肌肉亦非常可观,他挺直身躯,用乌丸话道:“我是草原上的狼伢儿,是天空中的雄鹰,我是受长生天护佑的勇士……” 绍渊看着风泽,心中五味杂陈,乌丸王族的血脉带给他的那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无法磨灭…… 索伦勇士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被他的气势感染,双臂张开,微微弯腰,摆出了摔跤的起手式。 两人很快纠缠在了一处。风泽的身形比对手娇小许多,但力气极大,那人没有想到,差点一接触就被风泽摔了一跤,随后就认真了起来。 绍渊一边看,一边听旁边的人说话,参考着当时的语境,猜测着他们说的意思,再加上一个半吊子的译者,居然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约一刻钟,风泽没有悬念的战败了,不过对方也累得不轻,丝毫不敢看不起这个明显还没有成年的孩子。 “师兄,我也要留在这里,他们好强!”相比于在山里和师傅的比试,看来风泽明显更喜欢这种更依赖于力量的较量。 当晚,苏顺回宅子告知了鑫云,又拿来了一些生活必须品和绍渊的药,几人便留在了驿馆,和索伦使者同住同吃。 风泽非常高兴,虽然语言不通,但是打起来过瘾啊!平时的沟通大多依赖偶尔相通的几个字和手势。 三日之后,绍渊已经基本可以和索伦译者正常交流了。 这些索伦使者所用的语言果然如绍渊当初猜想的一样,是北方几种语言的混合,又加上独特的乡音。绍渊记忆力过人,又略通这些语言,通过这几天对他们语言的分析,便可融会贯通了。 柯凡大喜过望,特意跑到甄邯面前去夸了绍渊,把甄邯的兴致也勾了起来。 下朝之后跑到了驿馆看绍渊怎么和人家沟通,顺便下棋。 绍渊把甄邯介绍给了使者头领,索伦王子伊德尔。 伊德尔从绍渊处得知来人是天朝大官,右手用力拍上自己的左肩,发出“澎”的一声,然后对着甄邯行了个九十度的弯腰礼。 甄邯赶紧把人扶起,回了一揖。 “师兄,人家问陛下何时召见?” “今天朝上陛下问起此事,估计就在这几天了,你快告诉他,然后我们对弈一局吧!”甄邯边说,边看着伊德尔的脸,又注意了一下在场的另几个索伦人。 到了绍渊屋里,两人摆开棋局,他们相熟之后,相处一贯放松,绍渊将身子斜倚在软椅上,苏顺了然的过来替他捏肩。 甄邯看了看绍渊的脸色,道:“小师弟累了?棋就算了吧!” “肩有些酸,师兄只要不嫌弃我坐姿不雅,陪你下局棋也是无妨的。” “今日我执黑子!”甄邯拿起一子,落于棋盘中,随口问,“这个索伦国在哪里啊?” 绍渊亦落下一子,“坚昆向北还有很远,说是他们的国家建在哈而乌苏湖旁。我们还是孤陋寡闻,此地闻所未闻!” “坚昆向北?”甄邯沉吟着边说便又落了一子,“可是他们的长相……如果单凭他们的长相,我会推断他们是匈奴东胡部落的。不过匈奴和再向北的部落大多是游牧生存,活动范围大,互相通婚,血脉彼此交融也是正常的。” 绍渊将这几天所见所闻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并未发现可疑,因想得入神,忘了落子,甄邯关心道:“沐安,若是太累,我们改期吧!” 绍渊放下白子,微笑摇头:“师兄小心了!” 第2章 索伦使者 隔壁的房间,住着两个典乐的译官,是柯凡派来协助绍渊的。 甄邯离开驿馆时,路过门口,听到两人在争论。 “按左公子给我的资料,索伦王子说的话,里面包含了五种不同的语言,可我研究了这几天,发现这完全不符合语言的规律,感觉就是几种语言的生硬拼凑。你看这几个词,都是匈奴语,单看没什么问题,可是放到这一串句子里怎么看都违和得很。” “我也这样觉得,匈奴语我不通,但这些通古斯语在他们的语言中也有这样的感觉。若不是左公子博闻强记,录成文字,我们也无法发现。” 甄邯推门而入,“小贾,怎么回事?” 两人吃了一惊,见是甄大人,赶紧行礼。 “左公子说,索伦想与我朝建交,以后必然需要有会索伦语的人,便想看看可否找到索伦语的规律。他每天与使者一起,晚上再将每日交流记录下来,还全部附了翻译,让我们整理,可我和陈泉毫无进展。” “让你们柯大人多派些人来,左公子身体不好,你们要多替他分担一些!” 小贾有些汗颜的道:“甄大人,不是我们偷懒,实在是帮不上。左公子不让当着他们的面记录,回来后,我们能记起来的实在太零碎了。” “能和他们对话,必须精通索伦语中涉及的五种语言,还要反应迅速,跟随他们毫无规律的突然转换,我们确实差得太多了。” 甄邯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驿馆,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沐安这般疲累,唉!” 小贾和陈泉讨论了一会儿,也没有结果,只好又来找绍渊。 绍渊认真看了两个人几天的研究成果,低声道:“强行拼凑?” “左公子,我们就是这样的感觉。” 看苏顺把才整理好的今日的所有对话交给小贾,绍渊道:“你们再看看,词语碎片越多,越可以发现规律。” “左公子,这也是奇怪的地方,所有的词语在第一次的对话中基本都出现了,后面几天并没有新的词语出现,只不过是改换了排列顺序而已!” 绍渊闭上了眼睛,又将几天的交流回忆了一遍,果然如此! “明天我想见一下柯大人,麻烦你们通传一下!” “是。” 两人走后,绍渊道:“风泽在后院疯了半天了,你去把他找回来。” 苏顺掩门而去,绍渊半靠在软椅上养神,脑中想的是:“如果所谓的索伦语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又是谁?” 苏顺很快回来了,风泽浑身是汗,一脸兴奋的跟在后面,还没进门,就喊道:“师兄,我今天把可额穆朗打败了!” 每次风泽这样说时都会回应他的温和的夸赞声并没有响起。 苏顺已经极快的来到了软椅旁,看了看绍渊,便低声道:“小泽,公子睡了!”随即找来毯子,为他盖上,手无意间碰到绍渊的侧脸,这才发现,体温不对。 “公子,公子……”苏顺轻轻地摇了摇绍渊的肩,“你怎么了?” 绍渊有些艰难的睁了睁眼睛,眼前的景象如同在浓雾之中,看不分明,他又将眼睛合上,道:“没事,有些累!” “小泽,让人速速准备马车,我们带公子回府去找夫人!” 一人在驿馆小院的门内,目送着绍渊的马车离开,而后入了屋子,对着旁边道:“注意院子,不要让人接近。”用的却并非是不伦不类的索伦语,而是匈奴语。 这人在索伦使团中最不引人注目,负责使团的饮食,未曾和绍渊碰过面。 “王子,他离开了。” “巴格西(师傅),何必忌惮此人?” “我们此次过来,特意用了偏僻的索伦国的名称,又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用多重语言混合,形成没人可以听懂的语言,这些都是刘歆安排的。” 刘歆乃是新朝国师,圣眷正隆,在王莽登基为帝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的女儿是太子王临的正妃。 “巴格西,此人帝宠至此,你相信他对我们承诺之事?” “站的越高,便欲望越大,他目前所拥有的一切皆来源于皇帝的恩赐,所以,才更怕会失去。才会想着把这些都握在自己的手里。他承诺一旦事成,便将白登山向北的地方全部给我们东胡。” “所以父亲才会派我来长安见他商谈详情。” “东胡与新朝一贯交恶,自然不能用东胡王子的身份过来,他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却没想到半路出来个左沐安,居然还真听懂了‘索伦语’!” “一个文弱书生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如果皇帝陛下再不召见,再让他和我们呆两天,他就会起疑了。” “你联络到刘歆了吗?” 老头摇了摇头,“他被皇帝召进宫里去了,消息不好传递,王子,要让大家谨慎些,背好‘索伦语’,不要露出破绽来,没有必要就不要开口说话!” “那个左沐安这么厉害?”伊德尔不相信的问。 “王子当时背这些用了多久?又专门练习了多久才可以连贯表诉?” “背了一个月,练了三个月!” “左沐安不过三日,便可以熟练运用这些语言,此人博闻强记,过耳不忘,又知识渊博,精通多种语言,所以,在他面前,万不可多言。还有就是陪那个小娃娃摔跤的,也要慎言,我今天就听到他们玩得忘形时说了原来的话。” 王莽称帝,刘歆功不可没,两人之间确实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蜜月期,刘歆的官职一升再升,成为四辅之一,王莽政治集团的核心人物。 不过七年前,刘歆长子因他的老师被牵连进了一件谋逆案中,被王莽斩杀,同年,王莽封他的女儿为太子妃,一年前,次子又因徐乡候谋反案被株连。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刘歆突然便对自己这么多年来为王莽所做的一切感到怀疑了起来。 于是,筹谋之后,便选择了匈奴东胡部,派出心腹与东胡联络,最后促使了此次所谓的索伦国使者觐见的事情。 索伦国万里来朝,好大喜功的王莽必然高兴,国中无人懂得索伦语,自己这个会索伦语的史学大家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他们往来,在两国缔结盟约的过程中,完全可以主导,一切便可以按自己希望的发展。 刘歆计划得很好,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在索伦使者入长安前一日,陛下突然做了个奇怪的梦,作为国师的刘歆便被召进了宫,一直在宫中为皇帝陛下夜观星象,释疑解闷。 左沐安横空出世,解了他精心炮制出来的索伦语,命运的车轮直直压过刘歆期待的美梦,驰向未知的前方…… 第3章 觐见 第二日天才亮,典乐的小贾便来找绍渊。 陛下有旨,早朝之后,在宣室接见索伦使者。 穿戴好典乐的译者官服,绍渊与平时的样子有些不同,颇有官员的贵气,只是脸色过于苍白。 鑫云取出一粒赤色的药丸,又给他端来温水,“阿渊,我并不愿意你服用这个药,虽然可以提你的精神,却不过是对你体力的提前支用。只是你说答应了柯大人,不能失信……” “云儿,对不起,这次病症轻微,本也不必服这药,只是担心殿前失仪,所以才……”绍渊抚着妻子的脸道。 到了未央宫外,柯凡已经带着伊德尔和副使在候旨。 “左公子,身体如何了?实在没想到,陛下恰好今日召见!” “无妨!” 这时,一个小太监过来领着诸人先去侧殿。 一直从辰时初等到了巳时中,方传来小太监尖利的声音,“宣索伦使者觐见!” 在等候召见的这段时间里,索伦使者并不多话,绍渊有什么询问,都非常简单的回复。绍渊本已存疑,这样一来,便更添怀疑。 宣室之内,王莽一身龙袍,头带冕旒,威严甚隆,双眼混浊,因眼下两个浮肿的眼泡,显得眼神有些阴鸷,鼻子两旁是两道深深的沟壑,嘴有些大,此时微微抿着。 他的右侧,还立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穿着极宽大的衣袍,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行过参拜大礼后,王莽为使者赐坐,作为小小译官的绍渊只得乖乖立在厅侧,为他们传译。 伊德尔敬献了国书和礼物,王莽见到自己德威远播,有些高兴。 两方之间语言不通,索伦语词汇又少,虽有绍渊从中翻译,也谈不了多久。皇帝召见,不过是表示一下态度。 最后,绍渊翻译道:“启禀陛下,王子殿下说,此白狐皮在索伦为最尊贵的人才可以拥有,索伦王特意让伊德尔王子带来,敬献给陛下……” “王子叫伊德尔?”王莽身侧的老者突然打断了绍渊的话,然后又对王莽说:“陛下,十日前陛下得奇梦,王子恰好入长安,他的名字中又恰好有德字,让老臣再问问王子吧!” “国师自便!” 国师,绍渊一听,暗想,此人是刘歆!夏自苍先生虽然在品德上有些看不上他,但对于他的才学见识却是打心眼里的钦佩,多次说过“我不如他”,想不到,竟有机会见得如此学问大家。只是他此言何意? 念及此,绍渊免不了对他多关注了几分。 “伊德尔王子,你何年出生?可是肖马?”刘歆一开口,把绍渊和柯凡等人都惊了一下,他说的竟然是索伦语! 刘歆的眼睛看着伊德尔,眼中神采流转,伊德尔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什么,道:“永始二年生!” “陛下,永始二年(公元前15年),岁次丙午(马年),难不成陛下的奇梦是应在他的身上了!” 王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国师竟然通索伦语?此梦确是吉兆?” “自然,照梦所解,必有人为陛下排忧解难,只是我不知有使团来朝,更没想到是应在了王子身上了。” “赐伊德尔王子珊瑚两座,珍珠十斛,美人十个,金一百。柯凡,要好好的招待使团,让人陪他们在长安逛逛,不要整日困在驿馆之中。” “诺!” “国师这段时间在宫里辛苦了,今天也回府去吧!三日后将梦解好,再来见我。” “诺!” “柯凡,与索伦国建交一事。就交给你全权处理,大国威仪不可丢,王子有什么要求,你谈好了再来禀报!先下去吧!” 出了宣室,已近午时,绍渊所服药丸的效用渐渐褪去,他的体温又逐渐高了起来,行动间便有些缓慢。 “左公子,左公子……”柯凡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随即感到有人扶住了自己。 绍渊喘了口气,定了定神,道:“谢柯大人!” “这位译官可是病了,柯大人,先派人送他回去吧,索伦语我也会,使团我可替你看顾一二。” “不敢劳烦国师大人,陛下对您另有圣命。” “谢国师体恤,下官无妨。”绍渊亦道。 刘歆微笑颔首,带着下人飘然走去,宛若世外高人。 伊德尔看着刘歆的背影,暗暗着急。 小贾和陈泉一路扶着绍渊,缓步出了未央宫,苏顺一直在门口等着,见状赶紧过来替下两人,绍渊低声说:“去华仁堂!” “柯大人,我明日再去驿馆,按陛下所示,带王子一行长安游玩。”随后又对伊德尔说了一遍。 柯凡将伊德尔送到驿馆,又安排译官好生招待,便对车夫说:“去甄公府上。” 宣室之中,王莽问道:“符文,刚才那个小译官叫左什么?怎么如此耳熟?” “回陛下,”跟着王莽十几年的大太监道:“左沐安,和前段时间袭候的安西候同名。” “哦,是了,儒嵘来信对此人颇多赞誉,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突然提及名声成泥的王骏,符文不敢多言,弱弱的嗯了一声。 “你也觉得儒嵘不堪提及?”王莽见身边太监这个样子,有些不高兴,“西征之败,儒嵘固然有失,却也不至于此,只是,总要有人来承担败局,人死灯灭,不过如此。” “是,陛下不要再为王将军伤心了。” “派人去问问,这个小译官是不是安西候,如果是,堂堂侯爷怎么跑去做了小小的译官了。” 仲世清最近在长安的华仁堂坐诊,绍渊来华仁堂便是找他,相比于让云儿心疼,他宁愿让仲世清责骂。 果然,仲世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为绍渊行了针,“近半年来,你的身体有明显的起色,你就得意忘形了是不是?非要天天泡在药罐子里才满意?云儿也是胆大,什么药都敢给你吃,看我不去骂她!” “爹爹,你骂我就好了,是我让云儿把药给我的。我有事一定要入皇城,又担心殿上失仪,爹爹,我下次再不敢了,你就不要怪云儿了。”绍渊可盐可甜,低声下气的恳求。 “哼,马上泡个药浴,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仲世清嘴硬心软。 入了药浴汤池,此处收到的各地消息便避着仲世清偷偷送了进来。 柳辰即日到长安。当日离开时,小南才生宝宝,柳辰留在临山居中,一晃大半年了,宝宝大了些,家丰也可在临山居独当一面,柳辰便迫不及待的来找自家少爷。 刘秀在宛城做得有声有色,阴识在宛城购入的大片良田,在刘秀的打理下,已有产出。香米逐渐可以在长安之外的地方出售。从阴识的来信中,几乎可以看见他眼里闪着的孔方兄。刘秀也过得如鱼得水,早已没有了离家时的郁郁。 泠易和婉茹已经完婚,如今夫唱妇随,伉俪情深,林炜顺利接掌凉州卫,比之其父的古板端方,他更灵活果决,相信不久的将来,凉州必然成为国家最坚固的屏障。 只是,之前林家巨变,林炜的夫人在担忧惊惧中,病体加重,没有等到林炜回去,便香消玉殒。 林炜专门给绍渊写了一封信。 …… 第4章 谶言 刘歆回府后,遣退了下人,屋子便可怕的寂静了起来。 原来刘歆喜欢安静,享受安静,做学问时可以一个人在书房一呆便呆十天半个月的。 那时候,夫人还在,进来送饭时常劝着他注意身体,不要过于辛劳。自己当时却是嫌她唠叨,常常呵斥,后来,她便不说了,只是变着花样的给自己做饭,是什么时候不一样了呢? 是七年前吗? 长子被牵连进了谋逆案,夫人痛哭着让自己去求陛下,可最后儿子还是被当众枭首,夫人大病一场后,对自己便再也没了原来的笑容。 是愔儿被陛下选为太子妃吗? 夫人不愿意女儿被卷入云谲波诡的宫廷,可自己嫌弃她的不顾大局。 愔儿最终做了太子妃,便再也不是那个牵着母亲的手撒娇的小姑娘。夫人对自己就只剩了礼仪与客套。 是一年前吗? 次子再因徐乡候一事被下诏狱,自己在外为陛下办差,等得了消息赶回,已是满府缟素。 儿子被行刑当日,夫人自裁而亡,没有留下只字片言,这是何等的绝望。 那是陪着自己走过了四十多个春秋的结发妻子啊,离去之时是那般的决绝。从此,府中寂静如死。 在陛下心里,自己是什么? 为他登位扫去一切障碍的工具? 马前卒?急先锋? 我已一无所有,总要疯狂一回,不然,还活着干什么? 刘歆打开一个锦盒,一片龟甲安静的躺着,龟甲上龟裂的痕迹组成了一句话: “刘秀当为天子” 这个谶言已经收藏了二十多年了,早年注书,自己多次用过“刘秀”这个名字,族谱中所记也是此名,但得了谶言后,反而不敢再用。如今早已过了花甲,却孤独一人,便疯一回吧! 这一年来,心腹已将谶言到各州散布,自己也与东胡部有了协定,至于结局如何,管他呢!!! 刘歆突然笑了笑,将锦盒收起,取出竹简,为陛下解梦。 十日前,临时被召入宫,便是因为此梦。 王莽独自一人行走在浓雾之中,前方出现一条大河,风大浪急,宽不见岸,身后突然传来狼嚎声。这时,天上飘下一条绣着一个巨大的“德”字的长丝带,飘飘悠悠的落在了河面上,变成了一座白色的汉白玉大桥,“德”字化成一匹通体洁白,仅额上一缕黑毛的骏马,踩着清脆的蹄声,一路小跑到王莽身边,前膝跪下,让王莽骑了上去,而后轻快的过了河。 梦醒之后,王莽甚是不安,近来朝局多艰。西征惨败,死伤无数,在句町久攻不下,兵士遭遇瘟疫,死伤过半,此时梦中又是浓雾,长河,又是狼嚎,岂非正是自己目前的现状,而德字丝带,幻化白马……究竟何意? 刘歆在宫里呆了十日,当然是往好的方面解,但王莽总觉得他是在宽慰。 刘歆在宫里呆得也忐忑,算算日子,索伦使者已经到了,不出宫去,如何联络。这时,王莽宣室召见,刘歆便找了个理由一同去了,才有了今日宣室的一幕。 刚好将陛下的梦和他们联系到一处,意外之喜! 也许今晚,便有客到…… 药浴之后,又服了仲神医的好药,绍渊精神好了许多,又处理了一些事务,便回府去了。 次日一早,晓风来见。 “昨夜,使团里有一个人偷偷外出,去了国师府,一个多时辰后才回驿馆。此人是汉人长相,在使团中也不曾见过。” “刘歆!” “是,只是他们所说不是官话,我听不懂。” “今日你去驿馆,看看能否找出人来,盯紧了!我身边的人,随你调用。” “好,公子放心吧!你要再不安排我做事,我都要闲出病来了!公子怎知会有人偷偷外出,让我监视?” “我不过是以防万一,并不是知道会有人外出。你觉得他们说的是哪种语言?”绍渊变换了好几种语言各说了一大段话,问道。 晓风想了一阵,犹豫道:“有点像匈奴语,但我不敢确定。” “好,我知道了,我今日会带索伦使者出游,那人既然平时不曾见过,说明他不是使者,可能是伪装成使团的下人了,你查的时候小心些。” 绍渊这一日,带着使者们先去了城东有名的一处景致――霸柳风雪。 此时乃是五月天,当然并无风雪,不过两岸的垂柳却是最好的时节,音音袅袅,随风飞舞,在清澈的灞河里投下美丽的倒影,柳絮已不是最多的时候,但还是有零星的飘来,弄得人的皮肤和鼻子痒痒的,绍渊更是被弄得只打喷嚏。 使者们自小在北方长大,这样秀丽的景致自然稀奇,但是让人觉得特别违和的便是,他们都很少说话,仿佛是一群哑巴。 中午便就在杨柳岸用餐,怕他们喝不惯低度酒,绍渊特意准备了匈奴传过来的烈酒,却不曾想,他们都扭捏的选了果酒,绍渊并不勉强,只是殷勤的尽着地主之谊。 午餐后,又带着他们直驱南郊的曲江流饮,一直到了很晚才回的驿馆。 “公子,找到了,昨夜之人是使团的膳夫,五十岁左右,伪装成哑巴。会武,善轻功。” “继续盯着。苏顺,请贾大人过来。” “麻烦你禀告柯大人,伊德尔王子说,今日游历长安,大开眼界,明日想歇息一日,还有就是我想去宫里的崇文殿,查查古籍,是否可以查到关于索伦国的记载,帮我问问柯大人,明天是否可以。” “好的,左公子,你今日也累了,早点歇着,我马上去禀报大人。” 上次在宣室,开阳似乎有些反应,不过实在过于轻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若天权被藏于皇城,也应该是内库或者是皇帝陛下的私库,这几处都离宣室过远。 崇文殿却距离几处都不远,也许会有所得。而且,崇文殿所藏典籍亦是别处所无法比拟的,若能一观,当是幸事。 第4章 崇文殿 王子不愿外出,柯凡便将长安有名的歌舞伎请入了驿馆,似乎颇得使者们的喜欢,连续好几日夜夜春宵,乐不思蜀,连伊德尔也被那个叫欢桃的丰腴女子迷住了。 膳夫有些不满,好不容易找到了伊德尔独处的时间,进了王子的房间。 “王子,身处敌营,还需慎重。” “欢场女子罢了,我都素了一个多月了,还不许我尽兴几天?巴格西不要过于紧张。要不,我让欢桃来伺候伺候你,可好?” “王子,刘歆的计划是利用为王莽解梦的机会,坐实了你就是他命中的贵人,汉人非常相信天意,这样,王莽为了自己的江山,就会把你留在新朝,之后,他再想办法让王莽为你指婚一位公主,让你到幽州为官,我们的大事便指日可待。此时,若王子对女色沉迷,万一坏了大事,岂非可惜。等诸事定了,王子还怕没有美人不成?” “巴格西言之有理,明日就让柯凡将这些女子送走吧。你何时再见刘歆?他的计划要多久可以完成?” “他让我少去,有事会联系我们的。王子,明日你要主动和柯凡谈谈,索伦和新朝如何建交!” 绍渊这几日只晚上宿在驿馆,白日里,和几个译者在崇文殿里翻书。 开阳果然有了反应,在胸口温温的,让人感到很舒服。 绍渊随意的找了卷书册,寻了个角落,盘腿而坐,趁人不注意开始冥想,从而推断天权所在。 对应着由解忧传出来的宫室分布图,确定天权可能在的地方。 “左大人,左大人……”一个译者的呼声把绍渊从冥想中惊醒。 意识自开阳中仓促抽离,绍渊觉得有些眩晕,他依旧盘坐于地,问:“何事?” 见他的面色突然苍白如雪,那人吓了一跳,待绍渊又问时,他才道:“这里有一点关于索伦部的记载,不知是否有用?” 绍渊起身到了译者有所发现的卷轴前,此卷明显存世多年,竹简颜色暗黄,上刻的字体亦有的不太清晰。 “……极北之地,有索伦部,常年严寒,其人奇异,肤白曈蓝,色尚白,持ㄞㄞ语……” “左大人,这卷是在异志录里找到的,只是这里几个字看不清楚了。” “辛苦了,将这段抄录,和之前的几个一起呈柯大人。” 几人在崇文殿找了几日,关于索伦的内容非常的少,在番域志,游记和异志录等分类里找到了些零星的记载。 崇文殿的日子,对绍渊来说,过得太快,这里有着许多他没有看过,却在别处听过名字的传世之作。自秦焚书坑儒以来,许多典籍不知所踪,没想到崇文殿里竟还存有一些。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呆在这里,并不仅仅为了查索伦一事。 这日,绍渊翻到了一个由羊皮制成的册子,读得异常专注,到了崇文殿上锁的时间,陈泉喊了他几声才将他惊醒过来。 当晚,绍渊回了家,将羊皮卷所载内容记在了上好的丝绢上,精心的和《势道》放于同一个木匣内。木匣的夹层,整齐的摆着两块古玉,天璇,玉衡。 “小顺,将此讯传给解忧。云儿,甄夫人曾说要带你入宫去看解忧,可有说是何时?” “陛下前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姐姐便没有请旨。” “若近日甄夫人带你入宫,你将此物带给解忧,再和她说……”绍渊递给鑫云一块古玉,和开阳的材质形制有些相似。 鑫云接过玉佩,又认真听完绍渊的叮嘱,道:“好,我明天去甄府看看姐姐。” 次日,绍渊正准备出发去驿馆,小贾又来了,“左公子,伊德尔王子今日要和大人谈建交事宜,大人安排在杨柳岸了,你不必去驿馆,直接去杨柳岸吧!” “好!” 昨晚晓风回报,使团膳夫独自见了伊德尔,随后伊德尔便遣走了歌伎,今日又要求谈建交,看来这个膳夫身份不一般,可以做王子的主。此人是汉人,着实有些奇怪。 到杨柳岸时,柯凡已经到了,他对绍渊的态度比之前更为客气,亲切的拉着绍渊入了雅室,半嗔怪道:“安西候瞒得我好苦啊!小小的译官真是折煞侯爷了。” 绍渊赶紧给柯凡行了一礼,抱歉道:“不是刻意瞒着大人,觉得不必要罢了,我并不想介入朝政,只是想着帮大人解了此次之急,身份并无相关。” “侯爷快坐,”柯凡拉着绍渊坐下,“你的名字上达天听,前几日陛下都过问了,对你印象甚好,他说‘安西候乃是朕亲封的侯爷,又是英烈之后,你就命他为译官?’幸好觐见之后,我见你在殿前进退有度,毫不畏怯,想着你可能来历不凡,去了次甄公府上,这才没有在陛下面前露怯啊!” “陛下居然记得我!实在是……我承袭候位以来,时常卧病,尸位素餐,毫无建树,实在是有坠先父威名,难为陛下挂念。” “侯爷离了大邑,是想到处游历?” “大人也看出来了,我身体不太好,听说仲神医最近在长安华仁堂坐诊,故而才来长安小住。” “长安气候不错,适合静养,只是把侯爷拖进了典乐的俗务里,让你受累了!” ……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言归正传。 “柯大人,索伦使团你怎么看?” “侯爷何出此言?” “我有些疑问,崇文殿典籍中对索伦部的记载实在太少了,从我们查出的几样来看,地理位置与使团所说一致,风俗习惯也可以对得上,可是异志录中记载,‘白肤蓝瞳,色尚白’却有些对不上,我看王子穿戴,并没有发现他对白色有所偏爱。” “会不会是入乡随俗,怕犯了我们的忌讳。” “蓝瞳呢?使团之人的肤色可以解释为长途跋涉,日照所致,可他们的瞳色与蓝瞳完全对不上。” “有没有可能是异族通婚所致?” “使团的其他人不是蓝瞳可以用这个原因解释,可是王子不应该!在一本前朝游记中曾记载,北方部落对于王族的血统尤为在意,若王的儿子没有继承父族的特征,不会封为王子,不享王族尊荣。此游记虽没有指出是索伦部,但从其游历路径可以推算,应是索伦。” “若是冒充索伦使者,他们意欲何为?他们又是什么人?为何国师会他们的语言?” “大人,看呆会儿他们会提什么要求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有所图,总会露馅。” 不一会儿,陈泉等译官便陪着伊德尔等使团众人到了杨柳岸。 谈判异常顺利,他们并没有提什么过份的要求,不过是让新朝派匠人去索伦教他们的民众一些手工业,请新朝让商队入索伦,进行通商,他们可以向新朝称臣,每年岁供…… 绍渊忍不住想,是自己多疑了? 还是他们的真正目的不在此? 膳夫为何偷偷见刘歆? 刘歆究竟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国师多年帝宠,一人之下,又贵为储君岳丈,多年来为王莽鞍前马后,世人都知刘歆之意便是陛下之意,难道,他也有异心? …… 第5章 古玉 和索伦谈判的内容当日便送呈到了御前,王莽甚是满意,御笔一挥,协议已成,组织工匠和商队的事便交到了王邑手里。并定于十日后,宫中设宴,庆祝索伦成为新朝属国。 刘歆的解梦签摆在了王莽的寝宫之中。 浓雾,洪流,狼嚎是目前新朝所面对的困难:天灾频频,人心浮动,西域失利,匈奴威胁…… 德字有两层意思,行德政,遇贵人,则诸难可渡。德化骏马,丝帛成桥,指贵人与德字相关,生肖为马。圣梦结合近来天象,可知贵人自北而来。 故索伦王子伊德尔最符合圣梦中所指的贵人,需将其留在新朝,可解陛下之忧。 “陛下,”一双柔软的小手自背部滑向肩头,极轻的揉捏着,带来仿若羽毛划过肌肤的触感,随即,娇嫩的红唇带着如兰香气在耳边低语,“还要瑧瑧等多久啊!唔……陛下看这个好久了,瑧瑧困了呢!” “瑧儿今天很高兴啊!” “陛下疼爱瑧瑧,妾自然高兴!” “难道瑧儿高兴不是因为今日见了家人吗?朕上次召你来,可不见你这般高兴。” “陛下笑瑧瑧……”解忧不依的扭动着柔韧纤细的腰肢。 王莽放下手中的签,回身搂住了如水般的女孩,龙涎和茉莉的淡香直入鼻腔,总让他有重回壮年的错觉。 不久,男人的喘息和女孩的娇吟便此起彼伏。 事后,解忧小猫般偎在王莽的怀中,自语般道:“陛下,瑧瑧今天好高兴啊!陛下记得妾,这般疼爱妾,母亲今天又给我带来的礼物,我也好喜欢。”说到此,她献宝般将挂着的玉佩托在手里,赫然是绍渊让鑫云交给她的那块。 王莽半眯着眼睨了一下,无所谓道:“不过一块古玉,竟博得瑧儿这般欢喜?” “瑧瑧每日呆在宫里,陛下又国事繁忙,妾好不容易找了个打发时间的爱好,陛下还笑话妾!” “哦,什么爱好?”王莽看来心情不错,竟有兴致和小姑娘聊起天来。 “刻玉啊!妾喜欢刻古玉,不一定要多好的玉质,妾让母亲帮着找些送进来,妾刻好了送给陛下,陛下可不能嫌弃瑧瑧哦!” “朕记得库房里有,让符文给你找一些,赏赐给瑧儿,可好?” “真的吗?”解忧惊喜的自王莽怀中坐起,衾被从身上滑落,随后她又害羞的躲了进去,轻声道:“谢谢陛下!” 王莽被她充满着少女气息的动作取悦,像拍宠物般摸了摸她的头,“瑧儿真乖!” 第二日,符文竟然真的送过来近十块古玉,解忧小心的收藏了起来,心中暗暗高兴,“这可是公子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自己一定会漂漂亮亮的完成的!只是不知道公子要的是不是在这其中,又究竟是哪一块呢?” 这一日,早朝结束得早,也没有什么烦心的事,王莽不知怎的,让人把柯凡和绍渊召进宫来。 绍渊有些惊疑不定,依旧着了译官的官服入了宫。见到柯凡,忍不住看向他。 “左侯爷不必担心,陛下今日心情不错,召见我们想是要问索伦之事。” “柯大人,使团存在的可疑之处是否已禀明陛下?” 柯凡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索伦称臣之事陛下龙颜大悦,我既无实证,不敢随意给陛下浇凉水啊!” “可是若有万一,岂非都是典乐之失?” “侯爷的意思是?” “若今日陛下问起,我们还是要将疑问上禀,由陛下定夺,即使让陛下不快,不过责骂一番,也可在万一时避免重罪加身。只要上禀时注意措辞,陛下也不一定会生气啊!” “也好!” 觐见之后,王莽问的却大出两人的意料之外。 “听说安西候曾凉州游历,与朕说说边塞之事!” 绍渊吃惊之下,脸上努力维持镇定,心中飞速盘旋。 他怎知自己曾至凉州? 凉州之事他又知道多少? 林信文与王莽并不亲近,不可能上奏这样的小事,林炜更不可能说! 难道是王骏? 他会怎么说自己? 看王莽对自己态度甚是温和,至少王骏说的应该不是坏话! 一长串的自问自答不过转瞬之间,他神色自然的答道:“回陛下,微臣曾以阴绍渊之名去凉州游历,没想到陛下竟然知晓!凉州之地,风土人情与我们这里都不一样,空旷,荒凉……百姓们都很淳朴,热情……时时感怀陛下恩情……” 绍渊挑着王莽听了高兴的话讲了一番,见他脸色更睦,稍稍放下心来。 “儒嵘信中也这样说,我还以为他是哄我高兴,今日安西候也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儒嵘?王骏!自己的事果然是王骏所说!王莽如此称呼,王骏果然深得帝宠,已经如此身败名裂,居然还被皇帝这般亲切的称呼!幸好死在了西域,不然,若他活着回来,自己要再对付他就难了!”绍渊边心中想着,边一心二用的奉承着:“陛下恩泽四方,凉州卫亦是如此。” …… 在觐见的最后,王莽终于问到了索伦的事。谈了这么久,他对绍渊的印象更好了。 “明日在宫里赐宴索伦使者,我想为伊德尔王子赐婚,让他留在新朝,两位爱卿觉得如何?” 第6章 赐婚 出了未央宫,两人终于将一直提在喉咙口的心放回了原处。 伴君如伴虎,此话诚不欺人。尤其是涉及到皇帝权威的问题。两人不能说索伦使者是骗子,又不得不给皇帝打个预防针,所以说得如履薄冰。 幸好,王莽虽有些不豫,却并没有发怒,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瑧玉殿中,解忧一早从陛下寝宫回来,例常沐浴之后,并无以前侍寝后那种难言的疲惫与疏离。 她坐在琴台边,又弹起公子教自己的最后一首曲子《流水》1。 此曲对技法要求高,解忧初学时,弹得断续,自离开公子后,忆及过往便会弹奏,此时奏来,已娴熟非常。 也许公子最后教这首曲子只是偶然,但解忧知道伯牙子期的故事,心中莫名欣喜,自己也可以是公子的知音啊! 侍女栀子看自家小姐一曲弹罢,就坐着发呆,嘴角还浮起了温暖的笑意,便不忍打断。 又过了好一会儿,解忧突然站起身来,冷冷的道:“栀子,陪我去浣衣局。” 解忧入宫不久,王美人便失宠,三个月前,又因违反宫规,被贬为奴,目前在浣衣局执役。 “是,婧娥!2” 浣衣局在宫里偏僻的地方,宫舍简陋,原本娇媚跋扈的王美人早不复当年艳色,鬓发凌乱,双颊凹陷,双手肿胀,还有许多皲裂的口子,她蹲在水池边弯腰清洗着衣物,后背已经被汗水氤湿。 边上一个老宫人见是解忧,谄媚的行礼道:“参见夫人,此地脏乱,莫要污了您的鞋子。” 解忧没有说话,只冷冷的看着王氏,眼中有乌云翻卷。 老宫人讪讪的住了口,王氏机械的两手揉搓着衣服,眼神麻木。 解忧对着栀子摆了摆手,栀子掏出两个金锭,对着老宫人道:“拿着。” 老宫人面带喜色的接过金锭,立即塞到了怀里,对着解忧跪下,“谢夫人赏!” 解忧睨了老宫人一眼,仍没有说话,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的老宫人,年老成精,心中自然明白婧娥夫人赏赐的意思。 解忧和栀子出了浣衣局,走出还不到十米,就听到庭里传出了一声惨叫和老宫人的呵斥声。 “王氏,你这个懒货……” “嬷嬷饶命……啊……饶命……” 解忧微微停步,抿了抿唇,压下心中微微的不忍。 栀子看了一眼周围,见清净无人,有些解气的低声道:“姑娘,她也有今天,算是为瑭姐姐报仇了吧!” 解忧淡淡道:“栀子,不许胡言,王氏有今日,皆是她嚣张跋扈,不修私德,违反宫规所致,我们与她何来愁怨?至于瑭瑭……也是个苦命之人,你多为她添几柱香吧!” “是,姑娘,栀子胡言了!” 解忧不再细听自浣衣局内传出的声音,继续前行,心中默念:“公子,我这样做,可否能稍稍解去你心中对嬷嬷身死之痛?王氏恃宠而骄,不知收敛,我顺水推舟……她如今这般,应是生不如死,也可告慰无辜枉死的嬷嬷的在天之灵,和这地狱般的宫殿中死在王氏手里的可怜宫人!” 新莽天凤四年(公元十七年),五月二十六,未央宫中,陛下设宫宴。 群臣早早就位,绍渊自是和索伦使者坐于一席。 申时刚过,随着殿门口的太监“陛下驾到!”的通报声。 大殿内一下子安静了起来,所有人按品级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王莽一身龙袍,缓缓走入殿中,刘歆跟在了他的身后。平时都扶着皇帝的大太监符文跟在了更后面,扶着王莽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解忧。 待皇帝落座,解忧安静的站在他的侧后方。 群臣步调一致的跪拜行礼:“臣叩见陛下,见过婧娥娘娘!” 王莽挥了挥手,符文尖利的声音响起:“平身,赐坐!” 刘歆向着伊德尔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伊德尔了然的颔首,忐忑的心终于安了下来。 绍渊仿若未觉他们的眼神交流,微微侧目,便和解忧的眼神撞到了一处。 解忧实在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公子,一时之间心潮澎湃,眼中异彩连连,心中小鹿乱撞,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绍渊向她微微摇了摇头,眼神里却浮起了些暖暖的笑意,与她对视了片刻,又将视线垂下。 解忧赶紧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也慢慢稳了下来,“可万不能坏了公子的大事!”她的双手轻柔的放到了王莽的肩背上,替他按揉。 “诸位爱卿,天佑新朝,今有索伦国万里来朝,甘愿臣服,寡人已同意和索伦通商,司空大人和大家说说!” “是,陛下。前日已派出了百人商队,前往索伦,伊德尔王子说,索伦盛产上好的皮毛和上佳的遗玉3,还有神奇的酿酒工艺,可以酿造出特别的烈酒和美丽的葡萄果酒,等到商队回来,必然大有收获!”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群臣喊道。 闲聊之后,便是正式赐宴。 乐队开始奏乐,宫娥们鱼贯而入,翩翩起舞,另有奉酒布菜的宫人在席间川流,一派大国盛世气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莽突然道:“左卿,和王子说,朕对索伦文化甚是好奇,王子是否可以为寡人表演一二?” 听到皇帝叫自己,绍渊立即站了起来,弯腰倾听,而后道:“微臣遵旨!” 通过一番语言交流和比划,伊德尔终于听懂了,然后,使团里几个年轻些的都站起身来,走到了殿中的空旷处。 “陛下,王子要为您献上索伦的国舞,愿陛下万岁,愿新朝昌盛!” 几个使者就着简单的鼓点,动作潇洒的跳起舞来,和刚才宫娥跳的截然不同,大气磅礴,血气方刚,男人味十足。 “好!” 皇帝陛下开了金口,群臣自然跟上,一时之间,殿中气氛热烈。绍渊却满眼深思的盯着舞动的使者,不知在想起什么。 待使者又落座后,王莽又道:“王子如此人才,寡人实在爱才心切,舍不得放王子离开,王子可愿留在长安?” 绍渊翻译后,伊德尔面有难色,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王子不妨好好考虑陛下所说。”刘歆直接用索伦语道:“索伦既然是新朝的属国,王子不如留在这里,好好学习新朝文化,可以让两家之间更好的沟通。” “承陛下错爱,臣愿意留在长安!”伊德尔这句居然说的是汉话,虽语调有些奇怪,但王莽听懂了。 “好,宣旨。” “伊德尔听旨,”符文道。 在绍渊的示意下,伊德尔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孤闻清河候之女,今以花信(24岁),才貌双全,恭谨端敏,朕躬闻之甚悦。 特封为清阳县主,赐予索伦国伊德尔王子,允其成婚。另择吉日。值清阳县主,待字闺中,与伊德尔皇子堪称天设地造。一来为成佳人之美,二来为示对属国关爱。一切礼仪,交由典乐卿柯凡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刘歆听到开头,便有些愕然,“怎么是清河候之女?” …… 此人虽是侯爷,却懦弱无能,在王氏宗亲中毫无存在感,这个大龄未嫁的女儿还是个庶女…… 上次趁解梦之机,和陛下商定要把伊德尔这个贵人留下,陛下明明选的是自己的亲侄女,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故? …… 注解:1,《流水》,相传是伯牙为子期所奏琴曲,伯牙心里想着流水,钟子期便道:“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2,婧娥:后宫品级,比容华高一级。 3,遗玉:天然的琥珀,在以前被称为遗玉。 第7章 端倪 宫宴之后,伊德尔很高兴,连膳夫一贯皱着的眉间也舒展了开来,得到了赐婚旨意,大事成了一半。他们不清楚清阳县主和皇帝侄女有何区别,反正都是皇族贵女。 刘歆却在宴后打听陛下突然改变心意的原因,便猜出了柯凡和左沐安在此事中的作用,有些气急无奈。但是圣旨已出,不可更改,虽有些不顺,不过赐婚只是铺垫,关键还是在第二步,让伊德尔去幽州为官! 并非不可为,还需细细筹谋…… 柳辰已至长安,绍渊将使团送到驿馆后便回了长安的居所,见到柳辰,自然高兴。 “少爷,书泰刚才送过来的东西,你现在看吗?”柳辰捧出一木匣和几封信笺。 绍渊的目光落在木匣上,“解忧从宫里送出来的?” “是!” 绍渊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开阳毫无反应,怕是匣内并无自己需要之物。他还是接过木匣,推开盒盖,里面放着十几块古玉,有四块玉质极佳,非常珍贵,可惜并无天权。 “让书泰尽快送回去,”言及此,绍渊犹豫了一下,然后将胸口开阳取下,放到柳辰手里,“把这个带给解忧,它会告诉解忧,天权在哪里。” “少爷,此物……”柳辰不赞同的样子,“师傅交代,此物不可离身!” “我需尽快集齐势石,也不想在长安呆太久,让解忧尽快吧!”绍渊权衡了一下,还是放到了柳辰手里。 书泰送来的各处传讯,让绍渊惊了一下。 各地暗暗在流传一条谶言,“刘秀当为天子”! 经隐在各处的自强院弟子探查得知,近大半年来,不知从何处流出此言,在贵族圈中暗暗扩散。 刘秀?文叔! 此言会不会让文叔陷入万劫不复? 他迅速提笔,给还在宛城的挚友写了信,将谶言之事告知,让他谨慎避祸。 “柳辰,备马车,我要去甄府。” “晚上去叨扰,是否合适?” “有些急事!” 到甄府时,已是戌时中,甄邯还在书房,闻得小师弟前来,有些讶异。他今日另有公干,并未曾出席宫宴,难道……宫宴上有事? 两人并未寒暄。 “师兄,我记得你有一卷《山海经》,借我一阅!” 甄邯虽不明所以,但并未推辞,将珍藏的书籍取出,此《山海经》乃是汉哀帝在位时赐予甄府,是由专人从原本全册临摹而来。甄邯一直视若珍宝,两人下棋之余,曾经一起看过。 绍渊打开,并未细读,直接找到了编撰者的名字。 竹简上赫然写着:“臣刘秀敬呈皇帝陛下御览,建平三年(公元前4年)。” 一个疑惑终于解开,原来如此! 甄邯见他只看了一眼便又合上,脸上的神色却更为凝重,忍不住问:“沐安,究竟怎么了?” “此籍何人编撰?” “国师刘歆和其父刘向共同编撰。” 绍渊又将竹简翻开,指着姓名道:“他曾名秀,师兄可知?” “陈年旧事,他原来确实叫秀,早就改成歆了,这个《山海经》是他早年所呈,所以用了老名字。这有什么问题吗?” 绍渊沉声道:“师兄可知……近来民间流传一个谶言?” “沐安也信这个?”甄邯不以为然的道:“陛下登基前,颇热闹了一阵,到处都有谶言降世,真假难辨,甚嚣尘上,这几年已经安静了好一阵了,怎么,又有什么谶言不成?” “我得到消息,约半年来,各处开始悄悄流传‘刘秀当为天子’,师兄觉得是偶然?” “刘歆?” “我并不知刘歆又名刘秀,但又依稀记得在你这里见过这个名字,故而夜间相扰。”绍渊顿了一下,又道:“索伦使者突然来朝,从长相到语言都让人心生疑窦,奇怪的是,刘歆却会索伦语,又力指伊德尔是陛下的贵人。师兄今日没有参加宫宴,索伦使团在殿上表演了索伦国舞,可我觉得,那个舞蹈和东胡的节庆舞蹈有相似之处。” “东胡?”甄邯睁大了眼睛,“他们的长相,我觉得就是东胡附近的特征,难道……他们是东胡人所扮?刘歆想干什么?不可能啊!他深得帝心,女儿又是太子妃,幼子也在陛下身边……” “我也想不明白,今日陛下将清河候之女封为清阳县主,赐婚伊德尔,不知之后会如何发展,还请师兄关注此事。” “感谢沐安了,我明白此事重大,必然不会懈怠,我会看好他们,不会让他们阴谋得逞。” 次日,“开阳”和送出的一堆古玉又到了解忧手中,原来自己是白白的开心了几天,公子所需并不在其中。 护了公子十七年的“开阳”安静的躺在自己的手心,解忧更觉责任重大。随着玉一起送入的密信中说,若五日还无所得,也必须将开阳送出,否则对公子不利。 解忧扬声道:“栀子,去膳房拿些食材,我要为陛下做个羹汤。” 巳时末,王莽在书房中批阅各州奏报,符文前来禀道:“陛下,甄娘娘求见!” 王莽微微皱眉,“她来这里做甚?何时也这般不懂事了?” “我看甄娘娘托着瓷盅,袖子上还沾了油污,想是亲手给陛下做了好吃的,这段时间来,老奴在一旁看得分明,娘娘待陛下倒是真心!” 王莽想及甄瑧入宫以来,确实没有向自己求过什么,也一直省心,便道:“让她进来吧!” 解忧托着才出炉的参枣鹿筋羹入了书房,脸上是献宝般的欣喜,“陛下,妾今日做了鹿羹,终于成功了,陛下尝尝可好?” 王莽还留有的一点点不快在解忧毫无保留的雀跃神情下如薄雪般消融,他的心头有些暖暖的,身居高位多年,见多了虚以委蛇,心有所图,此时见着这样的甄瑧,冷硬的心就柔软了下来。 “瑧瑧这般能干啊!” “陛下,”解忧将手中汤匙送入王莽口中。 王莽下意识的含入口中,果然是上好的鹿筋。 一盅不过几口,待王莽饮尽,解忧又取出几块玉佩,有些害羞的递给他,“陛下,这是您赐给妾的,妾刻了几块,借花献佛,还望陛下笑纳。” “瑧瑧果然能干!”王莽取过一块雕了个寿字的古玉,虽有些稚嫩,却不失拙趣。 “陛下,妾……”解忧不好意思的住了口,抬起小鹿般的眼睛看着王莽,恳求道:“陛下再赏妾几块可好?符公公上次给妾的,有大半都是有花纹的,不好雕呢!陛下许妾换几块好不好?” 王莽见小姑娘今日这般做小伏低所求不过是几块玩物,也不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可爱单纯,便道:“符文,你带婧娥去库里转转,让她挑些合心意的。” 解忧双手抱住王莽的左臂,开心的晃悠着:“谢谢陛下,您爱什么花式的,妾学了好雕来送给陛下。” 第8章 谈话 离了开阳,绍渊次日便觉得身子乏力,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 他向柯凡告了假留在府里休息。下午却收到了刘歆的邀请函,绍渊想了想,便给送函的下人回了帖,表示自己会按时赴约。 鑫云有些担心,“阿渊,我们来长安不过是为了势石,刘歆想做什么你为什么要管啊?他今日莫名其妙的约你,也不知何事,你为何要去?” “云儿,势石认主,天命悠悠,刘歆此举有碍天下大势,我又如何置身事外?天象所示,之后必然会面临群雄争霸的乱局,可是,我却无法坐视外族入侵。我怀疑他与匈奴东胡部勾连,不知许了东胡什么条件,所图甚大。可惜毫无证据,无法处置。今天他约我前去,我自然要去,好好的品查品查此人。” “让柳辰和苏顺都跟你去,不然我实在不放心。” 刘歆所约见面之处是一所道观,在长安城内,半弯溪水环绕,观内垂柳依依,闹中取静。 “贸然相邀,老夫唐突了。曾听甄公提及侯爷,对侯爷的学识极是推崇,老夫一直想与侯爷一叙,难得侯爷赏光。此观中茶为一绝,侯爷来品品吧!” “晚辈末学后进,国师抬爱了,前几日刚拜读了您校订的《山海经》,受益匪浅。”绍渊安然的坐到了刘歆对面的位置上,浅笑低语,直接说出了他以刘秀为名所呈的典籍。 刘歆面色平和的执起石壶,为绍渊斟了杯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此间的观主是我的老友,他这里也就这个茶可以拿得出手,这个老头有些抠门,听闻我有贵客,方舍得给了这一点茶。”。 “果然好茶。”绍渊赞道,“得品此茗,实是沾了国师的光。” 几句寒暄之后,刘歆终于入了正题,“侯爷如何知晓索伦国?” “并不知晓,在柯大人处得知后,又去了崇文殿,方知道一二。” “侯爷果真大才,不知索伦,却可通过北方诸部的语言,通晓索伦语。典乐之中,无人可及。” “国师谬赞了,若非国师不仅通索伦语,还未雨绸缪,教导出可任索伦商队驿官的学生,两国之间的通商怕是无法如此顺利的进行!在国师座前,在下实在是萤火与皓月之别。” “我看侯爷对索伦仍存有诸多疑问,在陛下座前也能直抒胸臆,我到是对索伦略有了解,也许可解侯爷疑惑?” “我读过国师多本着作,知您年轻时曾用了十几年游历天下,前朝又在天录阁1潜心治学多年。见识自然远在我之上……我对使团并无什么怀疑,只是谨慎使然。我领了典乐的职,自然是要为陛下尽忠,谨慎些总是好的!” 刘歆抚须笑了笑,又执壶斟茶,一个道童提了一个食盒送进屋来,轻轻的取出,一一摆在两人中间的桌案上。 “刘先生,师傅让我送些泉水和点心过来,两位慢用!” 道童又为炉子添了碳,先将已烧开的水注入刘歆手旁的石壶内,再将新带来的泉水倒进炭炉上的铁壶中。 “你师傅呢?” “师傅被陛下召进宫里去了!”道童恭谨的回答。 “你先退下吧!” “是!”道童向两人行了一礼,离开屋子时眼神忍不住的看向绍渊。 绍渊对着他浅浅一笑。 清乾,果然有了几分高人的模样! “听说侯爷自幼由道家高人扶养长大,可知道家静心咒?”刘歆慢经斯里的斟茶,喝茶后,突然问道。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绍渊轻吟道,心中却想:是让我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再插手索伦之事,伊德尔之事?“此咒虽会背,我却缺了道心,难以悟透!” …… 两人在里面打着机锋,柳辰和苏顺在旁边竖着耳朵,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在说着什么。见了清乾之后,苏顺更有些坐不住了,柳辰见少爷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便向苏顺挥了挥手。 苏顺出了侧屋,随清乾而去。两人同批出自强院,关系不错,自然关心分别后的情况。 绍渊知道清乾在这里,所以见面并不吃惊,苏顺却并不知道。 太阳渐渐西斜,两人已经从经史子集谈到了天文地理,竟然出奇的酣畅。 刘歆是全才,所学博而精,难怪夏先生也甘拜下风,这是绍渊此时的想法。他自小对一切充满好奇,从子规山学成出山之后,从没有人能和他谈得这般的相锲。 刘歆心中却是惊多于喜:安西候未及弱冠,已然这样博学,自己当年万万不及。 “听闻国师精谶纬神学,在陛下登位前多次解出谶言,才被尊为国师。”绍渊的神色已难掩疲惫,却仍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侯爷对此也有兴趣?” “近来得了一个消息,想请国师解惑。” “侯爷请说。” 绍渊将杯内茶水倒了一些在桌上,以食指为笔,将谶言写出,随后又将水渍拭去,用丝绢把手擦干,“国师如何看?” “侯爷如何得知?” “好友相告。” “我研究谶纬神学三十余年,只能告知侯爷,谶言大多牵强附会,人云亦云,能言天意者百数不过一耳,侯爷不必当真。” “我只是担心此言传到陛下耳中,难免掀起波澜,于朝局不利。” “候爷多虑了,如此捕风捉影之事,何人会轻捋虎须。” “原来国师明白谶言大多虚无。”绍渊换了个坐姿,轻笑道。 “侯爷此言何意?” “国师学渊天下,受天下人敬仰,又身居高位,可左右朝局,在下惟愿国师以百姓为念。” “好一个以百姓为念。”刘歆大笑了两声,“我自然会上顺天命,下应民情!” “我曾学过卜卦,国师可愿让在下一卜?” “多谢侯爷,却是不必了,我已过耳顺之年,何须卜算?” “是在下唐突了。”绍渊微微欠身行礼,“时辰不早,若国师没有别的赐教,在下先告辞了!” “是啊,已经不早了,我已许多年没有这样和人畅谈。”刘歆似有些感怀,他抬手示意,“侯爷请自便吧,我还需在此静思片刻。” 绍渊扶案站直了身体,轻轻叹了一声,“国师,你不要忘了道、法、自、然!” 刘歆闻言,没有作声,脸上笑意平和。 柳辰已入得屋来,扶住绍渊,道:“少爷,回吧!” 注释:1天录阁:西汉时期的皇家图书馆 第9章 安西候世子 回程的马车上,绍渊一直闭目养神,开阳对这具身体的影响是明显的,他只觉得十分疲惫,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苏顺把车驾得分外平稳,听到公子低弱的声音传出:“见到清乾了,这些年他过得如何?”语气却是轻松的,于是心便安了下来。 “少爷安心躺着,我慢慢说给你听。” “好!” 自道观到府里,用了大半个时辰,绍渊在倾听中已然睡去,脸色是这半年来少有的苍白。 柳辰想了想,道:“小顺,去华仁堂吧!今天见了刘歆,少爷之后必然会有些安排,直接去华仁堂既可让老爷诊看也可处理事情。” 刘歆又在道观中呆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他没有坐车,缓步徐行,街边商铺林立,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大半的商铺已准备打烊,路上行人并不多。偶尔有妇人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传来,充满了市井的平和安宁。 刘歆很是享受这样的烟火气,偶尔驻足看向声音来处,面含笑意。 “以天下百姓为念!”他默默的说了一句,笑容却渐渐变冷,“洪流之下,皆是微末,天下众生,谁非刍狗!”他逐渐加快了脚步,将那些声音远远的抛在身后,“你洞悉一切又如何?妄图劝我,不自量力……当年为今上登位,我确实牵强附会的解了许多似是而非的谶言,但今天这个谶言却真是天意……所以,我就是刘秀,刘秀就是我,天命在我,谁可阻挡?哈哈……” 回了刘府,又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刘歆用了晚膳,对着身边的一个青年道:“薄力,今日又给我送稀奇的花草来了吗?” “是啊,师祖,这次培育出了紫色的花,你看喜欢吗?”青年将摆在旁边的一盆花捧了过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刘歆。 “很漂亮!薄力,替我杀一个人吧。” “是,师祖。” “不问我原因吗?” “师祖要做的就是我要做的。”青年有一双特别清澈的眼睛,看向刘歆,满满的崇敬。 解忧得了王莽的首肯,却不能表现得太急切,她托着瓷盅,回了宫,按捺住心中焦虑,如常的练琴、午睡、逛花园。 一直到了第三日下午,在她差点忍不住去找符总管时,终于看到符文的小徒弟来了瑧玉殿。 解忧把小睡方起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慢条斯里的整了妆容,手搭在栀子的小臂上,莲步轻移,“麻烦小符公公了。” “娘娘想去哪个库房找?” “小公公带我几处都逛逛吧!” “是!” 甄邯知道刘歆约见绍渊之事,却一直等不到绍渊给他反馈,第二日下朝后忍不住亲自过来。 绍渊睡了一上午,又才服了仲世清新开的药,故而和他在书房相见时,精神还好。 两人没有多寒暄,绍渊告诉了甄邯两点,一是刘歆知道谶言之事,而且极可能是他派人散布开来的;二是他老神在在,肯定有后手。 无凭无据,如何空口白牙的去陛下面前指证这个极受信重,又累累功勋的国师呢? 甄邯无奈的直抓头。 “刘歆就是深知此点,所以才有恃无恐,师兄也不要太着急,此时不要声张,派人盯紧了刘歆和索伦使团,也许会有收获。” “也只能如此了,唉,陛下对他的恩宠倚重在我之上,沐安,我还是有些不相信他会背叛陛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忠心耿耿,怎么会,这么大年纪突然想不开了呢?” 绍渊换了坐姿,斜斜的靠在椅背上,放松了腰部,“希望都是我多虑了,使团确实是索伦而来,国师确实是以百姓为念!” “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休息,柯凡说你告了一旬的假,身体可有大碍?” “有些乏力,偷懒歇几日,师兄不要挂怀。” 大邑,左家。 清屏一早破了水,早就在府里候着的接生嬷嬷熟稔的安排着,丝毫不见慌乱,清屏也渐渐安下心来。 得报的公孙述来左府时,就看到一贯老成的无忧在院子里像没头苍蝇一般的乱转悠,见到公孙述夫妇,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 “兄长,嫂子,清屏不会有事吧!” …… 一直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无忧在时不时传出来的清屏的痛呼声中快要崩溃的时候,屋里终于传出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未几,一个嬷嬷抱着包好的婴儿走了出来,无忧大步上前,边问边要推门入屋:“夫人如何了?” 公孙夫人一把将他拽住,“等一下再进去。” 一边的公孙述却直接接过孩子,问:“少爷还是小姐?” “恭喜老爷,是个少爷,长得特别好!” “无忧,你有儿子了!”公孙述将孩子递给盯着房门的无忧,“快给嬷嬷看赏!” 此时慕歌的声音自屋内传出:“谢公孙大人提醒,喜钱我已安排好,无忧,你可以进来看清屏了。” 无忧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和公孙夫人一起入了产房。 屋里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去,清屏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水浸透,湿湿的粘在头上,她的脸上带着笑容。 “清屏,辛苦你了!谢谢你!”无忧把孩子放在清屏身侧,一手握住清屏,一手抚上她的脸。 “夫君,谢谢你,让我感受到这样的幸福!” “嫂子,”清屏看向慕歌,“等孩子断奶再放到你屋里带,好不好?” 无忧见状,俯身抱住妻子,轻声说:“对不起!” …… 绍渊在长安得到消息,给孩子起名左泰,满月之后,计入了族谱,成了安西候的长子。 七月十八,行左泰满月之礼,礼成之后,公孙述问无忧道:“最近可有沐安的消息?泰儿入嗣,他也不回来看看?” 公孙述在长安的探子送来了安西候入典乐为官的消息,有些讶异,便来探无忧的口风。 “神医有事,无法长居深山,沐安无奈,只得跟着去了长安。”无忧并没有矫言,“我也是他传信给泰儿起名,才知道他的近况,现在在典乐里领了个译官的差。也不好好养病,乱折腾。” “沐安离开时连行走起卧都有些吃力,现在居然可以当译官了,看来神医确实厉害啊!等他大好了,就可以回来了吧!” “听沐安的意思,暂时不回来,他需要神医时时行针,方可保血行顺畅。他说等泰儿大一些,便请旨立为世子。” 公孙府书房。 “楼七,无忧并未瞒我左沐安的情况,真没想到,他竟如此命大,居然又活过来了。” “要派人去长安杀了他吗?” “现在杀他没有意义,左家他已完全放手,也不碍着我们的事,等泰儿立了世子再看吧!看到过他那么病骨支离的情形后,突然对他没有那么大的恨意了,到时再说吧!” “是,主人。我们确实不必将精力放在他的身上,益州牧的身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主人需要他死的话,随时可以!” “好,今年荆州大旱,青州水患,我们要的时机马上就要到了!”公孙述盯着山水图的某处,幽幽的说。 第10章 共生 解忧转悠了几个库房,怀中开阳却并无公子所说的异相,她有些焦虑,只能随意的入了一个玉器库,挑了些玉佩,让小符公公登记在册。 回宫的路上情绪便有些低落。栀子看自家小姐面色凝重,关切的问:“婧娥怎么不高兴了?” 解忧摇了摇头,眼神依旧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走平时惯走的路,而是步上了一条幽静的小径。 几个转弯后,一座有些荒凉的宫室出现在眼前,木门上布着斑驳的岁月痕迹,怀中开阳突然温热了起来,解忧立即停下了脚步,将视线落在了空置的宫室上。 长秋殿! …… 开阳送入宫的第五日,解忧还没有将其送出,柳辰有些焦急,师傅交代过,开阳不可离开少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鑫云带上自己赶制好的膏方去了甄府。 “姐姐,上次随你入宫看甄瑧,我根据她的脉象,制了此膏,可固本培元,养颜塑体,我们明日给她送进去吧!” “鑫云怎么一个人来了,沐安呢?子心(甄邯的字)刚才还念叨他呢!” “他有些事,过几天再来找姐夫下棋。” “难为你惦记甄瑧,我明日请旨,到时候去接你一起。” 绍渊没来其实是因为身体不适,不过现在他确实是有事。 天擦黑不久,冯异悄悄来访。 绍渊刚到长安时,便派人去过冯府,不过没有见到人,冯异有军务外出公干。 冯异自犍为郡悄悄回长安后不久,又被王莽派去句町,为征伐失利的平蛮将军冯茂收拾残局,昨日方回,向陛下复了旨,回家看到绍渊留言,今日便过来了。 冯异又黑又瘦,有些憔悴,绍渊赶紧为他斟了杯茶:“将军一路劳顿,我去拜访也不是有什么急事,你休息好了再来也无妨的。” 冯异叹了口气道:“我怕陛下还有什么急务派我去办,所以抓紧时间吧!” “我看你不必叫大树将军,直接叫救火将军就好了。收拾残局的事,陛下怎么总是想到你!” “食君之禄,担君之优!唉,今年也必然不太平。青州洪灾,荆州大旱,不知会不会出现民乱,到时……时间不等人,所以才着急来找侯爷,有许多问题要向你请教!” “可是要问犍为郡一事?” “是,桫椤湖旁村寨众多,我按图索骥,发现了两个藏兵的寨子,你是否可以确定,就这两处藏兵?” “不能。我只是怀疑这里有异样,若非将军探查,我根本不知道是公孙述藏了私兵。” “你还有别的线索吗?” 绍渊又将公孙述书房中的山水在脑中过了一遍,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们当日围剿,有许多高手都逃入了翠屏山中,至少有六百之数。” “公孙述霸占左家家产近十年,所获颇丰,但他的生活却很是俭朴,我猜这些所得他都拿去养兵了。将军久在军中,可否算出这些可以养多少兵!” “他至少私下养了五千精兵……可惜没有证据!而且,此时朝廷内外交困,也无余力……陛下此时肯定不愿意听到这样的消息。” “公孙述为蜀郡太守,有天险为屏,易守难攻,以逸待劳,再加上他十年筹谋,确实是块硬骨头,不宜强攻,智取为上。” “侯爷有何妙策?” “我有一个法子……让其坐大,然后釜底抽薪,让公孙述为他人做嫁衣……将军以为如何?”绍渊想了片刻,道。 “请侯爷细说!” 绍渊的手压住额头,微微闭眼,待眼前的一阵黑雾散去,声音明显又低了几分:“公孙述不谙武事,必然不会亲自领兵,如果现在替他领兵之人出了事,而他最后又选择了我为他准备的人,你觉得如何?” 他顿了会儿,不待冯异回答,又道:“他身边的楼七是他的亲信,所有事情几乎都由此人处理,如果楼七出了意外,我们是否有机可乘!公孙述杀不了,一个楼七,好好安排,除去应该不难吧!” 冯异专注的思考着绍渊所说,并未注意到绍渊的异样,不过在他印象中,左沐安一直病弱,脸色苍白本是常态,“谁可替代楼七获得信任?” “任侠!” “任侠?” “是,此事我来办。”绍渊在脑中细细推演了一番,道:“估计半年可成。” “好,楼七交给我!” “我让晓风……”话只说到一半,突然没有了声音。 冯异疑惑的看向绍渊,却见他的身体毫无意识的向一侧倒去,冯异条件反射的伸手扶住,此时的绍渊双眼紧闭,面如金纸,呼吸微弱。 柳辰听到屋里冯异突然喊了声“来人”,心知不妙,入屋果然看到少爷突然昏迷。 “苏顺,速去华仁堂请仲先生过来!”柳辰一边安排,一边将绍渊安置到榻上,开始诊治,“冯将军,怠慢了,您先回去吧!我会随时给你消息的。” “侯爷他……”冯异有些担心,有些犹豫。 “将军请回吧!”柳辰坚持道。 “告诉侯爷,我们商量的事我会安排的。” “我让晓风明天去找你。”两人谈话时,柳辰一直守在屋外,他明白绍渊没有说完的话,是让晓风去冯异处帮忙刺杀楼七,故而这样安排。 仲世清很快就赶了过来,切了几片百年老参压到了绍渊的舌下。 “怎么会突然这样?” “少爷的玉佩……已经离身五日了!” “去了哪里?还不快去取回!” “在宫里……本来今天下午应该送出来,不知出了什么事!” 幽谷散人交代过玉佩不可离身,却没有告诉他们原因,但仲世清是知道的。 玉佩在绍渊出生的第三日便入了阴府,绍渊周岁起便一直佩戴,九岁病危时,幽谷为了救回绍渊,以玉佩开阳为媒介,用了两仪门中秘法,绍渊性命得保,此后开阳再未离身。 仲世清用朱果入体为绍渊根治心疾时,幽谷将秘法之事告知,门中典籍所载,用秘法续命之人不得久离媒介物,否则会致神思散失!希望仲世清可以寻得破解之法。 可惜这些年来,并未寻得。此时听说玉佩已经离身五日,也是一筹莫展。 鑫云自甄府回来,看到绍渊的情况,见父亲也束手无策,忍不住握着绍渊的手落下泪来,恨不得此时再去甄府,连夜进宫。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长安城内戌时中到寅时中实行宵禁,不得外出,鑫云一夜未眠,寅时中一到,便出门赶到了甄府,也顾不上礼节,扣起门来。 第11章 共生(2) 甄夫人得报有人来访,仓促起身迎客,见鑫云花容惨淡,眸间泛红,关心的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鑫云将眼泪压下,勉强笑了笑,带了些隐隐的恳求:“姐姐,我想尽快进宫去。” 甄夫人没有多问,轻轻挽起鑫云的手:“好,我们去宫门口等。” “谢谢姐姐!”鑫云微微屈膝,又觉得眼眶发热。 因甄瑧正受宠,甄邯又是三公之一,故而甄夫人很快就等到了进宫的旨意。 解忧也是一夜未眠。 长秋殿外开阳有了异相,解忧直接带着栀子入了殿。 此殿无人居住,荒废已久,两人找了好久,并无所得,天黑之后,只得先回了瑧玉殿。 当晚,王莽又召了解忧侍寝,之后连续两天,解忧再入长秋殿,在开阳的指引下,几乎把长秋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宫殿偏室一块可活动的墙砖下找到天权时,已经错过了当日送开阳出宫的时间。 解忧看着原本莹莹流光的开阳在自己手里渐渐暗淡,知道肯定不妙,却又无可奈何。 睁眼熬到了天亮,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小太监来报,甄夫人求见。 解忧和鑫云一对视,便知自己没有及时将开阳送出,一定对公子造成了伤害。 两人没有多说话,鑫云将装药的坛子递给解忧,解忧亲自接过,顺手便将开阳和天权放到了鑫云的手心。 眼神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解忧只和母亲说了几句话,便道:“母亲,今日昭仪娘娘召见女儿,你过两日再来看我可好?” 绍渊自昏迷后,一直未曾醒来,风泽和任勋一早得知了此事,吓得在绍渊榻前哭了起来,被仲世清赶了出去,这样一来,左沐安病重的消息在府里传了开来。 打理花草的老齐回了住处,絮叨着给自己供奉的三清真人上了柱香:“信男齐鲁伏请三清圣人保佑侯爷身体康健……” 和他同住一室的是个新入府才两天的高大青年,有些呆愣愣的样子,他奇怪的看着老齐,问:“你为什么要求圣人啊?” “小波,你也来给圣人上一柱香,保佑侯爷快点醒来!侯爷对我们很好的,遇到个好主人是我们的福气啊!” “侯爷怎么了?” “刚才我看到风少爷他们从侯爷屋里哭着出来的,华仁堂的仲神医一夜都没出来……可能是……侯爷不大好了,看门的老宅说夫人天没亮就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肖波哦了一声,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老齐,“真的?侯爷要死了?” “呸呸呸!”老齐朝地下吐了口唾沫,一边捶打肖波,一边道“圣人莫怪,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波,你可别瞎说。” 肖波没再说话,也没有接老齐递给自己的香,拿起铁锄,转身去了花房。 “这个傻子,柳管家怎么把他买回来了,不过做事倒是不偷懒。” 肖波,正是薄力,刘歆弟子的儿子,父母早亡,刘歆一直关照。 他不爱读书,喜好花草。刘歆自己是学问大家,对身边人却非常民主,一直对薄力很好。 接了师祖的命令,便迅速开始行动。 刘歆在长安根基很深,不过两个时辰,便把左府的事打听得八九不离十。 因薄力精于花草,于是化名肖波,入了左府,成了左府下人,跟着老齐,负责府里的花草种植。 他有着一双非常纯净的眼睛,柳辰在选人时,一眼便挑中了他。 薄力带着铁锄,在花房里分株、培土,非常的专注。做好了手里的事之后,他用手撑着下巴,直接坐在了地上,看着花房外的天空,“我的任务难道就这样完成了!也太容易了吧!还是这本就是天意……师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不喜欢的肯定是坏人,老齐太傻,居然分不清好坏!” 开阳迅速被送回,绍渊的情况肉眼可见的好转,于当晚醒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榻边围着一圈人,都紧张的盯着自己,略一回忆,便知道自己突然失去意识,肯定吓坏了大家。 他有些抱歉的笑了笑,问:“我睡了多久?” “睡?”仲世清突然拔高了声音,“阴绍渊,你不要避重就轻,妄图蒙混过关,你再这样,我就把云儿带走,再也不管你了,省得跟着你提心吊胆的!” “爹爹,阿渊才醒,你不要吓着他!”鑫云护着绍渊。 “你呀!”仲世清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绍渊用力撑起身体,柳辰赶紧扶住,“爹爹,我再也不会让云儿担心了,你不要生气!” “唉!”仲世清又叹了一声,指着绍渊胸口的开阳,道:“此物一刻不许离身,切记切记!” 冯异传来消息,他已精选了二十心腹,秘密前往大邑。绍渊将自己的计划细细和柳辰交代了一遍,柳辰连夜前往大邑,面见无忧和任侠。 随后,李家寨的兵器作坊脱离左家,由墨石溪全面接手,无忧带着左家及全部产业,全面投向公孙述,忠心耿耿,大邑左家渐成公孙家附庸,此为后话,绍渊要将益州从天下的棋盘中隔开,独为一隅,公孙述,冯异,无忧,任侠……都是心甘情愿的棋子…… 长安的两块势石都已取得,绍渊身体渐安后,便在回不回临山居的问题上犹豫了起来。 离了长安,怕刘歆有什么阴谋自己无法察觉,到时候处之不及,留在长安,又不知刘歆何时会有动作,耽误自己找寻势石的大事。 却没想到,王莽替他做了决定。 王莽身边的大太监符文亲来宣旨,封安西候左沐安为典乐副卿,秩六百石! 于是绍渊暂时安下心来,认真履行自己典乐副卿的职责。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小贾已勉强可以和索伦使团交流,招待使团的任务便由他来完成,绍渊不再需要每日去驿馆。 商队出发的第三个月,八月中旬,中秋前夕,终于有信传回。 商队顺利抵达索伦,国主极为热情的接待了天朝使团,等货物交易结束,即刻回程云云。 膳夫再次偷偷去见刘歆。 “今日收到了商队传信,你让王子做好准备,不日大婚!你传信给索桑纳可汗,他办事的时机到了,王子能不能去幽州,就看他的了!记住,并州,幽州两处要一起。” “商队真的到了索伦?还有回信?”膳夫有些不解。王子是假的,国书是假的,商队如何能得到索伦王的回应? “商队的向导是我的人,译官是我的学生,你觉得呢?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回去按计划行事便可,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第三十六章 天灾人祸 1,乱局 八月十五,仲秋夜。公孙述全家都到左府一起过节。 清雅和赵家老二三书六礼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十月十八是她出阁的日子。这是她在家的最后一个节日,故而和清屏特别的粘乎。 楼七今日另有任务,没有和公孙述在一起。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可他自十年前的那场叛乱后,便孑然一身了,仲秋之夜,便有些无由的脆弱。 办好了主人交代的事,楼七想了想,拐入了一个小巷,巷子的中部有一间小酒馆,门头上挑着一个小小的灯笼,上书“酒”字。 楼七挑帘而入,店内地方并不大,只支了三张桌子,此时没有客人,甚是安静。 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见有人进来,微微偏头,见是老面孔,双眼弯弯,含了笑意:“楼爷,你来了,喝桂花酿还是梨花白?” “都要,你喝桂花酿,我喝梨花白,梅子,今日陪我喝几杯吧!” 老板娘亭亭袅袅的起身,走到店门口,将灯笼取下,又顺手关上了门,取了酒菜摆好:“楼爷来陪我过节,我自然是要喝点的!” …… 屋外传来三声梆子声,楼七用左手托起梅子的头,将右臂自她颈下抽出,老板娘浑圆白皙的肩便露了出来。 她迷糊的撒娇道:“楼,今晚就宿这里吧,明早再走。” “不了,我怕老爷晚上有事找我。”楼七一边说,一边穿着衣衫。 梅子向里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梅子,最多两年,你再等我两年,我会八抬大轿迎你进门的。”楼七见她有些不高兴,保证道。 梅子没有动,似乎又睡了。 楼七穿好后,弯腰抱了抱她,便离开了。 梅子侧卧在床上,依旧没有动,却有一行泪慢慢滑出眼角。 夜半三更,街上特别安静,偶有狗吠零星传来,一轮明月将道路照得非常清晰。 走出不足半刻钟,楼七停下脚步,眼角向侧后方瞄了一眼,几个影子一晃而逝。 他心中一凛,身体立刻警戒了起来。 突然,两侧民房的顶上甩下几条套马索,对着楼七当头兜下,他身子一动,躲了开去。几乎同时,箭簇破空声连接传来,他避无可避,从不离身的腰刀脱鞘而出,在身边舞出了刀网,连续听到铁器撞击的“锵锵”声。 “连弩!”他心中暗道,“征西大军的连弩!” 右臂一痛,已被一枚弩箭穿过。他两腿一瞪地,身子高高跃起,直扑屋顶制高点。 跃至半空时,突有一黑衣人自屋顶挺枪刺来,楼七左手握刀,不避不闪,向着枪头挑出。枪被格开,他的上跃之势也被阻挡。却见楼七脚尖在墙侧一点,又硬生生将身子向上拔起两米左右,刀尖一下子插入砖墙上,左臂用力,身体向上一翻,人已到了屋顶。 屋顶上有两人,手里还握着套马索,没想到楼七这般厉害,再次甩出绳索时,被他用右手握住一拉,左手腰刀闪电般划过,两人只觉脖子一凉,已倒在了屋顶,顺着斜面,滚到了地上。 持枪的黑衣人已追了过来,一枪带着破空之声向他背心刺入。 楼七并不恋战,将刀横于背心,硬接一枪,身体继续向前飞跃。 又有弩箭自斜下方射来,让他不得不微微停步闪避格挡。右臂伤口不小,一直在流血,情况不太妙。 他弯腰自屋顶拾起一块瓦片,右掌用力一捏,成了四五块,向着弩箭发射处掷去,发出哗啦声,有一人被瓦块击中,传来一声闷哼。 几人惊叹,此人右臂受伤,仍有如此臂力,实在强悍。 楼七从腰间摸出一物,向上甩出,一声尖啸带出一道焰火,在空中炸开。 持枪者亦呼啸一声,几人同时向楼七扑去,长枪亦角度极为刁钻的向他喉间刺去。 “晓风!” 楼七与晓风曾交过手,几招之后,楼七便认了出来。 “不好,安西候有问题!”楼七心中焦急了起来,虽避过了锁喉一枪,身上却又添了几个伤口。 “我们要快,他援兵马上会到!”晓风道。 说话间,又有几人被楼七击中。此时的楼七火力全开,被他击中者非死即伤。 围攻者也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完全放弃自我保护,都是以伤换伤。 晓风抓住机会,一枪挺出,直入楼七胸口,枪尖穿过身体,自后心透出。 楼七上前一步,右掌实打实的击在晓风的胸口,晓风一口血喷在他的脸上。 “你是安西候府的晓风,你想干什么?”楼七面目狰狞,边说边有血自口中涌出。 一边的另一人,快步上前,刀用力劈过,楼七的头应声而落,咕噜咕噜的滚了下去。 晓风双手对着枪体用力一拍,枪自楼七后心穿出,晓风错步到了楼七身后,将枪握住,道:“快走!” 黑衣人动作迅速,将自己的死伤者背上,迅速闪入了屋舍的阴影里,消失了踪影。 等楼七的援兵到来时,只看到他身首分离的尸体。 次日,公孙述大索全城,毫无所获。 楼七身上有刀伤,箭伤,枪伤。这是有预谋的刺杀,选了他落单不备之时。 第三日,绍渊便得到了消息,二十人前去刺杀,用了近两个月跟踪,筹划,选择时机,最后仍死了四人,重伤五人,可想而知,楼七有多厉害。绍渊有些心惊,若公孙述手里的人都有这样的实力,实在是一个强敌啊!晓风重伤,留在寺庄寨休养,希望无忧可以护他们无恙。 刘歆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使团也很安分,伊德尔和清阳县主大婚后,陛下给他们赐了宅子,又领了个虚职,倒也夫妻恩爱,伊德尔已经可以和妻子简单的用官话交流了。 九月初,坏消息接踵而至。 青州,吕母。 因儿子被令尹无故囚禁,在狱中冤死,她散尽家产,得百余侠士相助,冲入县衙,杀了令尹。青州因水患,官民关系本就紧张,吕母此举,如同向热油里浇入一瓢凉水,一时之间,青州乱,归附吕母者没几日便达六千余,他们趁乱攻入郡守府,杀人夺粮,等青州牧带兵来伐时,吕母带人入了海,占了一海岛驻扎,做起了海盗,不时自水路入青州劫掠,青州牧束手无措。 并州,幽州两地同时上报,匈奴突然侵边,地点不定,均是快马,来去如风,劫掠粮草劳力,杀人放火后迅速离开,边军防不胜防。一时之间,两地百姓战战兢兢,朝不保夕。 第2章 趁乱 楼七已经下葬半个月了,公孙述仍在调查,连日的气怒,让他的腰病又犯了。 无忧和清屏回公孙府探望时,府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无忧得柳辰面授机宜,越来越表现出对公孙府的依赖。左府的事情也常常来问妻兄的意思。 他见公孙述腰部难受,把他拉到榻上,让他俯卧,道:“沐安时有乏力之症,我跟着一个老大夫学过一套按摩的手法,大哥今日这么不适,让我给你推拿一番吧!” 公孙述见无忧在自己的调教下越来越合心意,也不推辞,心里想,可能有些人的骨子里就带着奴性,原来是对着左沐安那般周到,现在左沐安不在,就对自己这样体贴,他微笑着道:“好!” 无忧确实学过,不过不是跟老大夫学的,而是跟任侠。 他既然使得“牛毛附骨”,便也知道如何缓解。 果然,按揉半刻钟之后,公孙述就觉得好了许多。 “大哥,你近来瘦了不少,清屏可担心了,你要保重身体啊!你再伤心,楼七也回不来了。这段时间,我也派了几个机灵的出去查了一下,倒是得了点消息!” “哦?是什么?” “出事的巷子附近住着一个瞎眼的老婆婆,耳力很好,她说仲秋夜,三更左右,听到打斗声,还听到有人喊了什么,似乎是‘小文’,你说会不会是楼七认出了刺客?” “郡守府的人怎么没有查到这个?”公孙述不再俯卧,坐了起来。 无忧换了个位置,站到了公孙述的背后,手里按摩未停,“我是让原来的老兵去查的,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知根知底的。这‘小文’二字,也许是名字,也许是别的什么,总归是一条线索。楼七被杀,肯定是冲着大哥来的,大哥要当心啊!” “无忧,你有心了!” “大哥,我和沐安都没有亲人,您就是我的亲人,能为大哥尽些薄力,是我的荣幸,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下次过来,把泰儿一起带着,小家伙太讨喜了!沐安可说几时请旨立世子啊?” “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收到沐安的信,我马上去信问问!” 左无忧告辞后,公孙述敲了敲桌上铜炉,一个人很快推门进来了。 “主人,传回来一些消息!” “你说。” “楼七被刺前后,冯异一直被陛下外派公干,行踪可查,身边亲卫未见缺少,并无可疑。左沐安重病了一场,病好后被封了典乐副卿之职,他身边的护卫也都在。” “究竟是谁要来杀我呢?修七,刚才无忧说的你听到了吗?这么明显的线索都能错失,你在干什么!”公孙述的声音渐渐冷冽了起来。 “请主人责罚,我再安排人去查!” “周边一处也不要放过,手下的人管紧些,时机就要来了,你可不能关键时候掉链子!” “是,主人!” 修七出去后,公孙述遗憾的摇了摇头,“和楼七相比,相差太多了,唉!两人都没有嫌疑,那么究竟是谁呢?自左家回大邑以来,便事事不顺,犍为郡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一夕之间,折了近一半,可查到后来,毫无线索。冯异一直在长安没有出来,南湾和黄泥坝的事难道真是巧合不成?” 大朝会,群臣分成了三派,争得热烈。 匈奴连连侵边,并州、幽州两地太守的请求增兵拨粮的奏报不时传来。 大臣中分为三派,一派为联姻派,建议陛下遣公主和亲,平息干戈。 一派是主战派,建议集结军力,给予迎头痛击,打出新朝威仪。 还有一派是观望派,他们觉得匈奴不过是来抢些粮草劳力,山高皇帝远的,对国都也没什么影响,就随他去吧! 这一次,王邑,甄邯,刘歆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的立场是一致的:必须打! 几人轮番出马,将和亲派和观望派骂得狗血喷头,几个带头的被王莽当场罢了官。 这样一来,满朝文武终于都统一到了必须打上面来。 只是在派谁迎战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 擅长救火的大树将军去了青州,一时半会的回不来。 王邑提出让凉州都尉林炜将军右进支援并州,甄邯大力反对。 西域一役,凉州卫军只剩些老弱病残,几无战力,林炜上任后,全力整兵练兵不过数月,若让他带兵支援,凉州便防卫空虚,易为人所乘。 甄邯推荐范将军。 王邑亦不同意。范将军年近五旬,早年征战留下许多旧伤,已不复当年之勇,难挑重担。 王莽见大家一时争不出结果,便开口问道:“范卿如何看?” “老臣必竭尽全力,为陛下尽忠!”范将军自队列走出,跪在了殿中,只是脚步不稳,有些蹒跚。 “唉,范卿平身吧!你身体有疾,难以胜任啊!” “陛下,臣幼子范杰已满二十,随臣上过战场,在长安太学又师从冯异将军,此次,臣可以带他前往做个先锋。” “司空大人觉得如何?” 王邑道:“若能如此,自然是好的。” “范爱卿实是寡人的肱骨之臣!传旨,封范度为卫边将军,范杰为先锋将军,十日后带精兵三万援并州、幽州!司空负责粮草军械!” “臣领旨,定不辱命!”王邑,范度同时道。 朝会之后,刘歆没有出宫,又入宣室求见了王莽。 第二日,宫中又传出一道旨意,封伊德尔为翼卫将军,随军出征。 第3章 疯狂 柳辰和风泽在过招,这是柳辰来了长安之后两人每天必备的运动。 鑫云把绍渊也硬拉了过来。 自青州民乱,并州、益州被袭的消息传过来之后,绍渊处理各地往来讯息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鑫云怕他过于劳累,便时不时的把他从书房拖出来。 风泽跟着绍渊自子规山出来已经九个月了,绍渊再忙也没有耽搁对他的教导,这段时间,风泽越见沉稳。 看着这个身高又向上拔了一节,几乎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在柳辰全力攻击下,已可以保持五十多招不呈败相。绍渊想,也许,他该回去了! 前两日,又收到了凉州的讯息。 林炜上任后,与端晓勇一起对原有的三万边军进行了整合,力排众议,让边军中缺乏战力的老弱病残退役,这样一来,边军数不足原来的一半。林炜又想尽办法招募新鲜血液,最终勉强将人数增至两万。 麾下领兵之人并不缺,这一趟的西域之征,死伤惨重,但随着林炜历经血战,劫后余生的兵士都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强者。 林炜将两万人分成二十小队,每队约1000人,让他们每人领一队进行训练,每月一比。 边军的军容不到两个月便焕然一新,战力比之三万人时大有提升。 赤飞扬兄弟等人假死脱身后,入了原都尉谋士祁昶生组建的商队,所经营内容与驼帮相似,他们以运送货物为掩护,常年在塞外活动,不断提升众人的野战能力和对特殊环境的熟悉和适应,而风枞是其中最强的一个。 是该让风泽过去了,那才是适合他翱翔的天空! 等到他们比试结束,绍渊和风泽一起到了书房,将风枞的信递给了他。 “小泽,你哥哥又来信问你的情况,我觉得,你可以去找他了,你准备好了吗?” “我,”风泽收起脸上的笑容,眼睛特别的亮,“师兄,我准备好了!” “好,下午你就出发吧,我让老虎陪你过去,先去柳条里,见见泠大哥和彦青,要保重!”绍渊抬手摸了摸风泽黑亮的头发,“师兄一直在你身后,不要害怕。” 风泽一把抱住绍渊,“师兄要注意身体,等我成功了,你要到乌丸去看我……我想师傅,想小虎……” 都尉府中,物是人非。 林炜轻抚自己的佩玉,出征前妻子为自己编的丝带又有些磨损,他定定的看着。 二十五岁的都尉将军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多见,可林炜却没有因年少高位而意气风发,比之在长安时,他沉郁了许多。 门没有关,端晓勇敲了敲,便直接进来了,“小炜,这次比试的成绩非常好,每个人都进步明显……你又想起小婷了?小炜,你不能老是这样,要尽快走出来!” 林炜从沉思中抬起头来,一边收起玉佩,一边说:“端叔叔,几位家主怎么说的?” “都有回贴,会按时赴约的,小炜约他们吃饭,是想?” “并州,幽州连连被袭,所过之处惨不忍睹,各位家主自然忧思。若要护得凉州安全,我的兵总不能饿着肚子啊!”林炜的笑容有些凉,“此时正是他们出力的时候!此宴设在军营,让儿郎们好好操练起来,安安大家的心。” “此计甚妙!只是……怕有人会弹劾你吧!” “端叔叔,做人做事都需学会借势,我现在献俘光环未过,陛下恩宠犹在,此时不借势做点事,更待何时!端叔叔放心吧。你让人去准备,我要出去一趟。” 朝堂议事时,甄邯突然昏厥,仲世清被紧急请进了甄府。 绍渊和鑫云得到消息赶到甄府时,甄邯还没有醒来。 仲世清对着绍渊微微的摇了摇头。 甄夫人瞥见,失态的对着仲世清道:“仲先生,请你救救他!” “姐姐。”鑫云扶住甄夫人,握住她手上的穴位,为她按揉,“姐夫吉人天相,会好的,姐姐保重。” 今天殿上,甄邯上表反对封伊德尔为翼卫将军,随军出征,被王莽斥责。 他想到伊德尔极有可能是心怀不轨的匈奴人假扮,怎敢让他随军为将,但又无法在朝堂上随意指摘,只能反复叩请陛下收回圣命。 刘歆出列一番挑拨,直指甄邯此举居心叵测,无故影响两国邦交,以致有意投靠新朝的外族却步……更对新朝运势有极大影响等,反正大帽子扣了一顶又一顶。 甄邯气急之下,将“刘秀当为天子”的谶言当朝说出,触及皇帝逆鳞。 刘歆却暗暗冷笑,自己早已私下将此事上禀,巧言之下,让王莽有了先入为主的意识:谁在朝堂之上讨论此事,便是居心不良之人! 甄邯本已让圣心不悦,王莽不过顾及两人相交于微时的过往,一直忍着,待到甄邯说出谶言时,他顿时龙颜大怒。 御案上的玉质镇纸被掷出,擦着甄邯的右臂摔在地上,断为几节。 殿上突然寂静如死。 “甄邯,目无尊上,藐视皇权,罚俸一年,禁府思过三个月,以观后效,再行处置!” 听得此言,甄邯一口气没有上来,当场昏死。 得知这个过程,绍渊稍一细想,陡然心惊。 并州,幽州,匈奴侵边,东胡部落,伊德尔,刘歆……这条线慢慢清晰了起来。 刘歆疯了!这是绍渊的第一感觉。 各州散布谶言,扰乱民心;依仗国师之利,借天象之说,迷惑陛下;与东胡勾连,让伊德尔去幽州为官,方便与东胡里应外合……彼时内外交困……他能否如谶言所说成为天子尚不可知,但是,新朝大乱,百姓受苦却是显然可以预计。 自己该怎么办? 小小的典乐副卿,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又如何改变皇帝的决定? 刘歆老谋深算,筹谋周密,又如何可让他自露马脚? 东胡虎视眈眈,又该如何去保边境安宁? …… 第4章 甄邯 经过仲世清一番救治,甄邯于次日才醒来,右半边身体却失了行动之力,说话也分外艰难。 绍渊一早便来了。 “师兄!”他看着前次相见和自己对弈时还神采奕奕的让自己保重身体的师兄,只一夜功夫便面目全非,非常难过,握住他不会动的右手,为他按揉。 “沐安……想办法……阻止刘歆……”话语破碎的从甄邯口中说出,口水顺着右嘴角流下。 甄夫人忍住泪为他拭去。 “师兄不要挂心,先养好身体,我会去做的!” 甄邯用左手用力拉住绍渊,“我与……王邑、王舜……一贯不和……见我如此……只会落井下石……不过……他们对……陛下的忠心……毋庸置疑……沐安……要寻求助力……可找……王舜之子……王安……从中斡旋……” 一段话说得特别的艰难,口水止不住的流淌。 “师兄,我知道了,你先休息!” 出得内室,仲世清还在。 绍渊低声问:“爹爹,如何?” 仲世清摇了摇头,“若心绪平和,好好将养,也许可以再缓个两年,现在……危险了!” “可是师兄平时身体并无不适,精神也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这样?” “甄大人已过四旬,又有些胖,平素也不爱运动,时常脸红……此次急怒攻心,邪热入体,唉!” “子心,我明天去请旨,让甄瑧回来陪陪你,好不好!”甄夫人在丈夫身边,温柔的道。 甄邯微微点了点头,认命般将双眼闭上,他握了握夫人的手,没有说话。 大限将至,可是,留下单纯的夫人和在云诡波谲的后宫中的女儿,实在放心不下,又能托付给谁呢? 女儿入宫后一直极受恩宠,已是婧娥之尊,她自小活得艰难,这反而锻炼了她的生存之道,也许,女儿不用自己挂心了。 想到这里,甄邯又睁开了眼睛,可能夫人没想到他突然睁眼,眼中的惶恐未及收去,泪水爬满已不年轻的脸。 甄夫人慌忙的擦干眼泪,挤出笑容,“子心,可是渴了?” “玉兰……不要伤心……我不会……有事的……” 甄夫人请旨,宫中未允。 再次请旨入宫见女儿,又未允。 越三日,仲世清日日行针,甄邯的情况有了好转,只要慢些说话,便不再流口水,不过,右侧身子仍无知觉。 新莽的朝堂,分为实力并不均衡的两派,一个是以王邑为首的王氏家族,一门十候,炙手可热,一个是以甄邯为首的在王莽微时与他相交莫逆,一路陪着他从式微到登顶的其余世族。 王莽刚称帝时,王家的权势还没有如今的一手遮天,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此消彼长之下,朝堂几乎成了王家的一言堂,甄邯不如刘歆圆滑,在朝堂议事时,看到不平事便会据理力争,经常惹得王莽不悦。 故而甄邯知道,被陛下斥责,又突然重病,无人可为助力。 绍渊为见王安,直接去了太学。 他听刘秀谈起过王安,知他知识渊博,为人正直纯良,不涉朝政。绍渊对他能否起到作用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只是,王安并不在太学,绍渊扑了个空。 刘歆于两日前搞了个清谈会,邀请了不少的学界翘楚,王安亦在被邀在列。以刘歆的地位,自然趋者如骛。 “师兄了解长安局势,刘歆自然也清楚,果然先发制人!”绍渊暗叹一声,“不知宫里的解忧如何了?” “小顺,去见清乾,让他想办法入宫一趟。” 刘歆将清谈会设在了离皇宫不远的一处宅子里,他并不时时在场,每天会提出一个议题让大家自由发挥。 比如此时,他便是在王莽的书房内。 “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冯将军已经将青州的情况控制住了,吕贼孤悬海外,不足为虑,只要断了陆地供给,她是翻不出什么浪来的。臣昨天夜观星象,目前之危还是在匈奴之患。”刘歆一边为王莽捶肩,一边道,“伊德尔王子确是陛下贵人,待他到了幽州,自然可以解陛下之急。甄大人一时之间糊涂了而已,等范将军驱走侵边之敌,他自然不再固执,陛下不用为此挂心。” “还是爱卿通透,不像甄邯这个臭脾气……听太医说,他病得不轻。” “甄大人身体一贯强健,我想是因为上次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丢了脸,所以才一时下不来台罢了!”刘歆轻松的调侃着,他其实知道甄邯病重,但也清楚王莽和甄邯相交二十余年,万一皇帝一时心软,听了甄邯的话,岂非让自己功败垂成。 “真是晚节不保,他还学会装病了!”果然,王莽听他这样说了后,冷冷的嗤了一声,“我让你查的谶言之事,如何了?” “陛下,此言一年前自青州传出,说是玄鸟衔帛,献于徐乡候,帛上天然有:刘秀当为天子的纹饰……而徐乡候的第四子,正是名秀!” 王莽冷笑一声,“刘磊,哼哼……痴心妄想,雕虫小技,真是贻笑大方!都处理干净了?” “陛下放心!市井流言流传不广,也无人会信,若非甄大人在殿上提及,本就是个笑话。”刘歆语气都未变的继续道:“我自上次向陛下上禀此事后,已传令各州,将所有以刘秀为名者全数处置了,共杀了127人!” 王莽微微点头,此时,符文进得殿来,轻声禀道:“甄娘娘求见!” “让她回去!”王莽先道,随后又想了想,“可知何事?” “娘娘神情愉悦,应还不知甄大人之事!”符文乃是王莽心腹,自然懂王莽心思。王莽喜欢甄臻,无论是她温柔纯真的性子还是年轻柔软的身体,都能让已过半百的九五之尊重温活力。 “刘爱卿,你先退下,为三日后出征祭天好好准备。符文,让甄臻进来!” 第5章 算无遗策 甄夫人第三次请旨,想入宫看女儿,依旧未允。原本非常简单的事情,此时做来,竟然这般艰难。她又不敢让甄邯知道,一直强颜欢笑。 “清乾见过解忧了?” “是,不过解忧只能装作对此事并不知情,她昨日以想将为父母雕的玉佩送出为名见了王莽,所请已被驳回。” “清谈会有办法传消息进去吗?” “那是刘歆私宅,已经试过了,没有办法。” “备轿,去见见柯大人。” 柯府门口,柯凡正要外出,见左沐安过来,立即迎了上来。 “正有事要找沐安,你过来就太好了!快入府来谈。” 下人上了茶水后,柯凡将人遣走,又掩了门,方取出一物递给绍渊。 此物明显是从衣物内衬上撕下来的,上面歪斜的以极为生僻的通古斯密文书着:“东胡部与国师勾连劫杀使团”。 绍渊吃惊的看着柯凡,带着点疑惑问:“这是陈泉的字迹?” “今早有人送来,拿着陈泉的信物,说是一个大人临死之前相托,送信后有十金相酬。” “送信的人呢?” “拿了酬金执意要走,我已问过了,问不出什么来。他是去西域行商的,因为遭遇小风暴和商队走散,机缘巧合遇到了重伤垂死的陈泉。可能陈泉在天之灵保佑,这个人才成功的入了关,历一月余,终于把信送了过来。” “他遇到陈泉的地点?” “地点不清。” “也就是说,使团给皇帝发奏报时,陈泉已经遭了意外!”绍渊沉沉的道,“柯大人,此事需上奏陛下!” “可仅凭这么一封没头没脑的血书,实在无法指证国师大人与东胡勾结啊!一个不好,反而引火烧身……沐安,甄公的先例……”柯凡为难的道。 “陈泉死之前仍想着给大人传回信息,大人何忍……甄大人是为了什么才被陛下斥责……大人,索伦使团由典乐接待,若以后出了什么事,大人以为可以独善其身吗?您可曾想过,派去索伦的使团明明有一切顺利的奏报传回,为何陈泉却说东胡部劫杀?东胡部位于匈奴东侧,使团应是从凉州出关,由西域南线经西部穿过西域,过坚昆至索伦,为何会遭遇东胡?陈泉为何会身受重伤,信中又为何直指国师?这里面必然有一个巨大的阴谋!”绍渊的情绪难得的有些激动,话语便不若平素的温和。 “不知道使团究竟遇到了什么!沐安,不是我贪生怕死,只是……只是不想做无谓的牺牲。”柯凡犹豫的说。 绍渊暗暗叹了口气,起身便要告辞。 “沐安,你今日来,可是有事?”柯凡此时才想起来问道。 “大人,我来是想请大人带我面圣的,我和甄大人所想一致,也觉得不能让伊德尔随军去幽州。现在,我知道大人的意思了,我就先回去了!”绍渊说完,便起身行了一礼,缓步离开。 “沐安,”柯凡也站了起来,喊了一声,又停了一下,似乎下定决心般,“等等,我去请旨!” 刘歆私宅,今日清谈的题目是:星象与气运。 十几个青年才俊各抒己见,聊得不亦乐乎。刘歆并不多言,含笑听着各方观点。 一个下人递过来一个帛布条,刘歆打开看了一眼,随即放在一边的烛火上引燃,道:“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小光,我让他截下的西域急报可以送给太尉大人了。” 下人领命而去,刘歆看着座下相谈甚欢的众青年,抚须微笑,心中却冷冷道: “去太学找不到王安,又去见柯凡……哼哼,左沐安,我倒想看看你能翻出什么浪来!薄力啊薄力,你可要慢些得手,这样玩着才有趣啊……哈哈……” 下午,王莽在宣室接见柯凡和绍渊。 王莽似乎心情不错,两人行礼之后,他居然赐了座。 柯凡斟词酌句道:“陛下,臣今日收到了这个,心中甚是不安,故而求见!” 符文将柯凡双手呈上的帛布接过,平放于案上给王莽御览。 王莽微微挑眉询问。 绍渊起身行礼,沉声道:“禀陛下,此文为通古斯密语,所言内容为……国师与东胡部勾结,劫杀使团……” “什么?”王莽眉头一锁,目光斜睨着绍渊,不怒自威。 “陛下,”柯凡反射性的跪了下来,将收到血书的过程说了一遍。 绍渊依旧站着,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尖,没有说话。 “国师与东胡勾结……哈哈哈哈……”王莽却突然大笑了起来。 这时,符文又进得殿来:“陛下,国师求见!” “让他进来,让他也来听听这个笑话,哈哈!” “陛下怎么如此高兴!”刘歆一进来,便和王莽熟稔的说。 “你来看看这个!”王莽指了指桌案。 刘歆瞟了一眼,道:“陛下,是哪位和老臣开这样的玩笑啊?”他环顾了一下室内,见柯凡还跪在地上,又笑道:“是柯大人啊?”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只是收到了此书,觉得此事重大,不敢隐瞒……”柯凡喃喃道。 “哼,”刘歆突然冷哼一声,脸上笑容全无,“如此粗鄙的离间之计都看不出来,柯大人是糊涂了啊!这样还如何为陛下分忧?” “此事事关国师大人,国师还是应该避嫌吧!”绍渊轻声反驳。 跪在地上的柯凡拽了拽绍渊的衣摆,示意他噤声。 “安西候初至都城,自然不知目前局势。匈奴诸部侵我朝之心不死,各种诡计层出不穷,你去问问朝中大人,有哪个没有被外族人尝试收买过,这个血书,”刘歆指了指案上的布帛,冷笑一声,“不过是他们收买无果,构陷于我,让我恶心恶心罢了!”说到此,他又转向柯凡,“柯大人久在长安,难道也不清楚吗?” 门外突又传来小黄门的通报:“太尉大人求见!” “今日真是热闹,宣!柯大人先起来吧!”王莽道。 “陛下,西域都护府都护将军李崇有急件上奏!”王邑一入门,未及行礼,便道。 第6章 解忧被罚 “西域出事了?”王莽提高声音道。 “陛下,出使索伦的使团回程途中,在莎车附近遭流寇劫掠,恰遇都护将军例常巡逻,救回了五人和部分索伦回赠的宝物,当场诛杀流寇十八人,经查均为匈奴流民。” “使团出事了?何时?” “半月前!李将军已派人将宝物护送过来,只是人比信慢些,还没有到。” 符文将急件送到了王莽的手里,他看了一眼,便对着柯凡道:“你来看看,李崇救回的五人中有一个就是陈泉,他是怎么在一个多月前死了一次又活过来的?” 柯凡哪里敢去看皇帝手里的东西,只得又纳头拜倒:“微臣愚钝,受人欺瞒,冤枉国师了!” 绍渊瞥见刘歆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知道自己与刘歆的这一轮较量全盘皆输,刘歆应是自己对手中最聪明的一个,果然算无遗策,确实是给了自己一个教训。便随着柯凡跪了下来,低头未语。 本想面圣时找机会向陛下就伊德尔之事进言,看来是无望了。此时再提,岂非找死! “柯大人虽是一心为公,却如此轻易被人蒙蔽,实在不该啊,左侯爷嘛!哈哈,到底是过于年轻了。”刘歆语气里带着的是师长对后辈的品评,但那种淡淡的轻蔑却让人难以忽略,他对着王莽行了一礼,宽宏大量的道,“陛下就宽宥他们这一次吧!” “太尉,给李崇传旨,让他剿灭流寇,护西域平安,确保通商安全。” “是,陛下!” “柯凡,你们两个先起来吧!切记,不可再犯!” “是,谢陛下不罪之恩!”柯凡和绍渊同时道。 此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嘈杂声。 “陛下有公务,娘娘不可擅闯!”小黄门压低着的声音。 “不,我要见陛下,我现在就要见陛下……陛下,您见见瑧瑧吧!妾有事……” 竟然是解忧! 小黄门自然不敢对目前后宫中最受宠的娘娘用强,下一刻,解忧已经跌跌撞撞的推开了门,一直冲到了王莽的座前,跪伏在他的膝上,仰起头,脸上已满是泪痕,眼睛里水光潋滟,特别的亮。 “陛下,妾听闻父亲病重,恳请陛下让妾回家看看可好!” “放肆,”王莽喝道:“来人,将婧娥送回宫中!” 符文见陛下发怒,赶紧上前,几个小太监也战战兢兢的过来。 “甄娘娘不要这样,宣室岂是可以随意闯入的!听话,不要让陛下生气!”符文一边低声安抚,一边和几个小太监一起用巧力将其带了出去。 “陛下——”解忧婉转的呼声渐渐远去。 王莽对着殿中众人挥了挥手,大家遂行礼退下! 出宫的路上,刘歆语带轻慢,“听说甄大人的女儿乡野长大,果然简单率真,居然直入宣室,呵呵。” 绍渊其时正在思量解忧此举之意。她当然不会是因为听说甄邯病重情绪失控,那么,她为何要如此,故意惹王莽不悦呢? 她为家奴所拐,后来才被寻回的经历王莽自然知道,故而她必然不会是一个受良好教养的世家小姐。 她入宫后极为受宠,王莽看中的是两点,她的真实妖娆和甄家女儿的身份。 如今,甄邯朝不保夕,所以,解忧此举一是在试探王莽对她身体的迷恋程度,二是让别人对她放下戒心。一个过于沉得住气的人总会让人心生防备。 当失去了甄府小姐这个光环后,解忧在后宫的倚仗便只有皇帝的宠爱了。 解忧入宫已经有一段时间,对王莽的了解自然超过旁人,她此时敢来闯宣室,相信是有些把握全身而退的。 柯凡见绍渊面色沉重,沉默不语,轻声问:“怎么了?不要担心,陛下既然说了不予追究便是无事了!” 此时已经到了宫门外,柯凡和绍渊礼数周全的与刘歆告辞。 “安西候亦是青年才俊,老夫下次再设清谈会,还希望侯爷赏脸参加啊!”刘歆自马车内探出头了邀约道。 “谢国师大人盛情!”绍渊双手抱拳,微微欠身。 待刘歆马车远去,绍渊正式的向柯凡行了一礼,抱歉道:“柯大人,今日是我思虑不周,自视过高,累大人受到责罚,之前误会了大人,向您赔罪!” “沐安不要如此,我知道你的一片苦心。只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大军还有几日便要开拔……”绍渊用力按了按眉心,“我们无计可施,只希望范将军骁勇如故,一战功成……柯大人,有空你去看看甄大人吧,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陈泉的事我会去查……甄公府上我还会再去的,沐安也要保重身体!” 王莽回了寝宫,听了符文回报。 甄瑧今日去了昭仪娘娘殿里,谈话间,昭仪无意透露了甄邯在朝堂之上昏厥的事情。甄瑧当时就变了脸色,出来后便直接闯了宣室。 “符文,你去好好敲打敲打成昭仪,宫中无后,我一直让她掌管后宫,是觉得她还算懂事,让孤的后宫一直安稳,怎么见孤多去了几次瑧玉殿她就坐不住了!无意透露……哼哼,她今日挑动瑧瑧……你让她好好反思一下!甄瑧擅闯宣室,不得不罚……就将她降为容华吧,你去宣旨!” 瑧玉殿中,栀子抽泣的说:“婧娥……容华怎么如此冲动,陛下生气了,可如何是好!” 解忧沉默着接过栀子递过来的丝娟,将脸洗净,瞥见符文等人已经走远,冷声道:“你们都出去吧,栀子,我要沐浴,你去准备!” 宫女们都退了出去,栀子也带人去偏殿准备香汤。 解忧自行解下发饰,长及腿弯的秀发乖顺的躺在她的手上。 今日在昭仪殿中,绞尽脑汁的配合着昭仪娘娘演了一出惊闻变故,擅闯宣室的戏,昭仪娘娘以为自己中了她的计,却不知道这正是自己要的将计就计! 清乾告知了父亲现状,自己却只能佯作不知,什么也不能做。 而且父亲失势后,自己在宫中既得恩宠又居高位,实在是个太明显的靶子。 今日借了昭仪娘娘之手,触犯宫规,被降位份,正合心意。 以这段时间对王莽的了解,自己因忧心父亲,擅闯宣室的行为不会让他生气,却能让他看到自己的重情义和真性情,以及心无城府,而这些,都是他登上帝位之后,所稀缺和追求的。 第7章 柳絮 “陛下,今日要召哪位娘娘侍寝?”天色已晚,符文低声询问道。 “你今日去宣旨,容华如何?” “娘娘没有说话,只是哭得有些伤心。” 王莽将腰带上新戴的佩玉拿在手里把玩,这是前两日甄瑧才送过来的,玉佩的图案只寥寥数笔,刻了一大一小两只可爱的老鼠。小丫头仰头看着自己说话时,双眸中如同落了闪亮的星星。 “陛下,您和妾都是肖鼠,我刻了两块玉佩,这块送给陛下,你可要配戴哦!” 这个丫头太会借花献佛了! 想到此,王莽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道:“宣容华侍寝,你去让厨下备一份奶羹!” 甄邯的身体情况稳定了许多,由两人搀扶着在院里散步。 “玉兰,瑧儿哪天回来?” “子心,昭仪娘娘这几天交了差事给瑧儿,再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身体更好些,瑧儿看了也放心。”甄夫人有些心虚的回道,心里想着,一定要再去请旨,让陛下恩准。 “老爷,国师大人有拜帖!”一个下人入院禀道。 甄夫人接过拜帖,看了一眼,询问道:“子心,国师说他一个时辰后来探望你,要回了他吗?” “不必,给我更衣,来者是客,何必拒绝。”甄邯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沉声道。 风泽已平安抵达凉州,随着风枞跟商队在关外历练。 天赋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对一般人来说可以算得上恶劣的环境,风泽却如同鲲入大海般自在,在他传给绍渊的信中,似乎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快意。 绍渊给他回了信,又另写了几封,一封给彦青,让他去莎车附近查查使团的事,一封给林炜,让他拨几人给风枞,探查匈奴对幽州、并洲出兵一事,重点放在匈奴东胡部上。 绍渊将信交给苏顺,又问道:“林豫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苏顺回道,“蒙义自青州有信传回,他按公子要求,随吕母上海岛去了,之后会无法传信回来,让您不要担心。” 绍渊点了点头,道:“我上次和他说了,上岛之后,便宜行事。唉,我昨天卜了一卦,幽州情况实在复杂,希望林豫查有所得。只要是他传回的消息,无论是否有用,都及时告诉我。” “是,公子,我先去传信了。” 见他已经忙好了正事,在一边等了好久的鑫云,噘着嘴来拉他的手,“阿渊,你终于好了,陪我去花圃好不好?老齐说嫁接的异种兰花开花了,肯定特别漂亮!” 绍渊入长安已将近一年,长安的三进小院也越来越有家的味道,后院的花圃和花房更是一景。 绍渊握住鑫云的手,边起身边道:“云儿,这几天你都在甄府,辛苦了,走,我们去看兰花。” 花圃的一角,大片的火红色兰花开得恣意,比之平素常见的花朵大了一倍有余,色泽更为艳丽,随风还送来浓郁的香味。 “侯爷,夫人早!”在一边追肥的老齐见主人过来,殷勤的招呼,“这个今天全部开了,请侯爷赐个名吧!” “这花是你培育的?” “奴没有这个本事,是肖波弄的!”老齐回道。 “云儿,你说叫烟霞可好?” “此名贴切,阿渊真棒!”鑫云轻轻鼓掌,含笑夸赞自己的夫君。 “侯爷若喜欢,让肖波挑一株姿态最好的移到陶盆里送您房间去,可好?” 绍渊看向鑫云,一脸我家是夫人做主的表情。 鑫云笑着点了点头,道:“阿渊,我们再去花房看看。” 一入花房,便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一个青年只穿着单衣在埋头忙着什么,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起身回头,见是主人,行礼道:“见过侯爷,夫人。” 态度极为谦恭,却毫无奴下的卑微,竟隐隐带着些超然的感觉。 “你便是肖波?” “是!” “烟霞甚美。” “侯爷怎知它名烟霞?”肖波吃惊道。兰花全开之后,美得如烟如雾,色泽艳若朝霞,自己私心里便想叫它烟霞,还未示人,左沐安竟然知道了! 绍渊看着不大的花房中竞相开放着十几种鲜花,竟然比阴家经营多年的花房内的品种还多,夸赞道:“这些都是你种的?太厉害了!” 肖波一时有些恍惚,高高在上的侯爷,居然会因为自己种花来夸自己,以往所遇贵人,除了师祖,还有谁会这样平等的和自己交流? “是小人所植,当不得侯爷夸奖。” 绍渊上前几步,蹲下身来看肖波刚才所忙的一株植物,“这又是在嫁接什么?” “兰花不耐寒冬,我想把它和梅花嫁接,取梅之风骨,兰之姿仪,并两者之香。”说到自己擅长的东西,肖波很是健谈,“我试了许多次,感觉这次应该可以成了。” “好,等开花了我再来看!” “阿渊,你来看,这个季节里,垂柳居然还长得这般好!”鑫云惊喜的拉着绍渊。 花房靠窗的一侧共有五株垂柳,比人只高了半头,枝叶繁盛,柳条依依,别有风味。 长长的枝条柔软的拂过鑫云的脸颊和肩膀,枝上的柳絮随风飘起,洋洋洒洒。 绍渊突兀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份浪漫。 “唉呀,柳絮,我都忘了!”鑫云懊恼的想起了什么,用衣袖掩住绍渊口鼻,拉着他边向外走,边道:“我们先出去!” 回到房间,绍渊又咳喘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鑫云一边让他喝水一边絮叨:“上次你带索伦使团去灞柳风雪时,便因为柳絮有些咳喘,我竟是把这事给忘了!” “好了,云儿,我没事的!”气管被柳絮刺激,声音里难免带了些暗哑。不过绍渊最见不得云儿这样自责,将她环腰抱住,安抚着。 花房内,薄力用手托住几朵柳絮,定定的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干净的眸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他的视线在腊梅、兰花、水仙和垂柳之间几番巡视…… 午膳之后,绍渊正要小睡,甄府下人却突然策马赶来,直入府内,见得绍渊,焦急的垂泪道:“请侯爷速随我来,我家老爷……不好了……” 第8章 甄邯病故 甄府之中,仲世清已赶到,在为甄邯行针。 甄邯胸口衣襟上有着喷溅状的血渍,他四肢僵直,双目紧闭。 仲世清的表情极为凝重,绍渊知道情况不好,几大步来到了甄邯的身边。 鑫云没有打扰父亲行针,将手指搭到了甄邯的寸关上。片刻之后,便对绍渊微微摇头。 甄夫人一直盯着她看,见状,身子忍不住的向地下滑去。鑫云一把扶住,紧紧的搂住她。 仲世清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柳辰,过来搭把手。” 按仲世清所说,柳辰将甄邯扶起,用手掌对着他的背心用内力一击,甄邯又喷出一口血来,终于睁开了眼。 “子心,子心……”甄夫人见丈夫醒来,扑到了他的身边。 甄邯勉力转了转眼睛,盯着绍渊,“德……东福……房子……” “师兄,”绍渊见到甄邯目光,知道他想告诉自己什么,只一思索,便对甄邯耳语道:“师兄的意思是,伊德尔是东胡部王子?” 看到绍渊瞬间便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甄邯似乎松了口气,有些扭曲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他又看向妻子,“兰……不怕……瑧……好好的……” 甄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努力扬起笑容,边点头边说好。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眼里充满了遗憾,而后渐渐茫然,活力散失…… “师兄,我会照顾嫂子和甄臻,你放心!”这一瞬,绍渊觉得自己的喉间漫上了铁锈味。 新莽天凤四年(公元十七年),十月初三,甄邯病故。 甄府全府素白,身后事极尽哀荣,王莽亲带甄瑧出宫参加丧仪,文武百官川流不息前来吊唁。 停灵七日,入土为安! 绍渊回府后,鑫云盯着他服了一颗九曲兰。甄府丧仪是宫里派人来操办的,绍渊并没有多费精力,但甄邯突然病故,却让他心里不好受,加之受柳絮刺激,发的咳喘一直没有好,这几天看着就憔悴了下来。 刘歆那日上门探视甄邯,谈话间透露了甄瑧被降为容华的事,甄邯也就知道了女儿一直没有回来看自己的原因,这个消息虽然让甄邯动怒,但他还能勉强忍住,未动声色。 刘歆随后所说却更为扎心,他将柯凡和左沐安因索伦使团之事被皇帝斥责一事又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最后他对甄邯附耳道:“甄大人,你猜得不错,使团确实不是索伦的,伊德尔是东胡王子,他现在已经作为将军光明正大的去了并州,你又能奈他何?你只管去向皇帝陛下禀告,只是不知陛下信不信你?”说到此处,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的睨着甄邯,“哈哈哈哈,不过老夫忘记了,陛下让你闭府思过!” 甄邯的脾气本就有些急躁,又在病中,哪里受得了。刘歆告辞后不久,他喷出一口鲜血,病情突转危重,当日便离世了。 瑧玉殿中,解忧素衣披发,双臂环住双膝坐与榻上,栀子用被子将她裹了起来。 她已入后宫,无法为父亲守孝,父亲病故次日,随皇帝陛下去了甄府一次,只见了父亲一面,连话都没来得及和母亲说几句便又回了宫,今日父亲入葬,却只能在宫里发呆,她已经这样坐着大半天了。 “容华节哀啊!你这样,夫人会担心的。”栀子轻声劝道。 解忧用力握了握右手,手心里的一小块帛布安静的被揉捏着,这是昨天清乾递进来的,她心里默默的念道:“父亲是被刘歆气死的,王莽也是帮凶……前几日,王美人在浣衣局中不堪劳累,终一命呜呼,我进宫的目的已经达成,还犹豫着是继续留在宫里,还是想办法脱身出去,现在看来,还是要留在宫里啊!我做甄府的女儿时日不长,与甄邯夫妇并没有相处多久,可甄家夫妇给了自己全部的爱……我该为父亲去做点什么!刘歆……东胡部落……而且,公子身负天命,志在天下,自己留在这里才可以更好的帮助他完成大事……” 解忧的眼神渐渐冷冽坚定了起来,她抬头看了眼栀子,道:“我没事!你去找一下符公公,说我想求陛下恩准,让母亲进宫来陪我几天。” 绍渊这一觉睡了近七个时辰,醒来却仍觉得身体沉重,他听到鑫云和柳辰在外面低声的交谈。 “这个时节少爷本就易发咳疾,和往年相比,今年的症状算是轻微,夫人不必过于担忧。” “我是担心他心思太重,现在各地传回的消息越来越多,他总是有些郁郁,无以疏解,身体如何能够好转!” “还是要劝少爷早些回临山居,还是那里清净些。” 这时,苏顺轻轻叩门道:“柳大哥,公子醒了吗?公子吩咐林豫有消息来要立即给他的。” “云儿,让小顺进来!”绍渊坐了起来,又忍不住咳了一阵。 林豫的来信详细的说了目前并州的情况 他在并州一个车马行里当御者,乃是一个可结交三教九流,消息灵通之地。 匈奴此次劫掠有些奇怪。 匈奴以往每次劫掠大多是为了劫粮,一般是在粮食丰收的时候突袭几个产粮郡县。故而,幽州、并州等临边州郡,在这些地方都设有卫军,防范比较严密。 而此次的攻击目标却有些随意,破城之后会迅速离开,虽然造成的伤害后果并不厉害,却让两州之地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匈奴都是骑兵,往来如风,并州幽州两府都尉疲于应付。 范将军所带援军于日前已达并州,与匈奴军队尚未有接触。军队正在征招马夫,自己打算应召。有情况会及时传回。 “并州的华仁堂何时开张?”绍渊问。 “估计还有半个月,爹爹想亲自去一趟。”鑫云道。 “辛苦爹爹了,柳辰,你传信给师傅,让他在药堂挑几个稳重些的弟子过去,其余的大夫和药童就在当地找就可以了。” “公子,解忧也有消息传来。” “她现在怎么样?”绍渊一边接过信笺一边问。 “今日甄夫人被召进宫去陪她了,看来陛下对她恩宠依旧。” 绍渊没有再说话,他被解忧所说之事所震慑,一时之间难以自抑,心中澎湃,只觉得一阵眩晕。 鑫云惊呼的“阿渊”声未落,绍渊便从眩晕中清醒了过来,他用力握住鑫云扶着自己身体的手,不知觉间已泪流满面,“云儿,害死嬷嬷的人终于死了!” 第9章 清梦一场 大邑,公孙府,十月十八,公孙清雅大婚。 公孙家和赵家成功联姻。 无忧作为新娘子的妹夫,在整个联姻过程中参与度很高,鞍前马后,甚得公孙述欢心。同时也很好的执行着绍渊交代的结交赵家的任务,颇有成效。 新房之内,清屏陪着新娘子。清雅端坐于喜榻上,精致的刺绣团扇摆于膝上。 清屏附在她耳边叮嘱着洞房要注意的事情,害羞得都有些脸红,说完之后,却见新娘子面无表情,明显在神游太虚,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忍不住拽了拽她,“我的好姐姐,嫂子交代我的话我可都说了,你听不听嘛!” 清雅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直视着清屏,眼中竟然有些悲凉。 “七姐,你怎么了?” “清屏,”新娘子幽幽叹了一声,突然轻声慢吟道:“绿云金菊漫馨香,天气远重阳,山村秋色渐阑,岭上丹枫殇。 凭栏望断,雪清玉瘦。鸿雁来时,无限思量。问篱边霜蕊,为谁吐芳? 一年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清屏差点一把捂住姐姐的嘴巴,她下意识的四周看了看,幸好新房之内只有自己和清雅的两个贴身侍女,并无赵府的人。 “姐姐!”她嗔怪的低呼一声,“你不能……” “我知道,”清雅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我今日已嫁作他人妇,不该乱想,可是,有时候,却并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清雅突然落下泪来,因为怕晕了妆容,她低下头,眼泪便一滴一滴的直接落到了地上。 清屏抱住她轻轻拍背安慰,心里却免不了暗叹,“清雅与侯爷不过两面之缘,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清雅怎会……让她哭一场也好,做个了结,今日之后,便该收拾心境,重新开始。” “左公子离开大邑后,我一直忍着不去问他的消息,可我今天想知道。府里菊园相见,他病骨支离,强颜欢笑……不知现在……清屏,你就和我说说吧!就当是我最后的放纵,今日之后,我必然不会再提他一字,安心的与赵鹏过日子。”哭过之后,清雅的情绪稳了下来。 “侯爷现在长安,任典乐副卿,有神医在侧照管,身体还好,他……他和夫人鹣鲽情深,形影不离,和无忧常有书信往来,近期并无回来的打算,等泰儿周岁,他会立泰儿为世子,也许到时候会回来一趟。” “谢谢你,清屏,只是少年时的清梦一场,欢愉自知。”清雅微微笑了下,颊边梨窝隐现,“帮我补个妆吧,新郎快要来了!” “好!”清屏温柔的回应,稍稍放下心来,“有的人的成长也许就是在一瞬之间,自己这个集宠爱于一身,单纯善良的姐姐经历情伤,长大了!” 喜宴之后,公孙述又来到了书房,原本时时陪着自己立于山水画前一起感怀的楼七已然归于尘土,杀人凶手却杳杳无踪。 “主人!”修七木讷的声音响起。 “说!” “楼爷在晋原巷有个相好,八月十五那天他就是去找那个女人的。经查此女与楼爷被害无关,那日三更,楼爷离开,一刻钟后,桃源巷的瞎眼婆婆听到了动静。看楼爷的行进路线,他从那个女人那里出来并未停留,是想直接回府的,从遭遇刺杀到被刺身死,前后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主人知道楼爷的身手,训练时,我们曾十多人一同攻击他,他仍可以轻松破局。所以,杀手训练有素,绝不弱于我们的精锐。他身上的致命伤有两处,一是穿胸一枪,用的应该是破势,此招学枪之人都会,并无明确的指向性。另一个便是断颈一刀,从刀口看,用的是最常见的环首腰刀。” “环首腰刀!我记得军队都配有此刀!” “是,这是我朝军队的常规配刀,来源太广,追查无益。人的颈骨非常坚硬,此人却一刀而就,臂力超群。不过一般的侩子手都可以做到。楼爷喊的那一声,是打斗中间发出的,我认为是楼爷认出了凶手,楼爷右臂被箭穿透,此箭借助弩弓发射,应该和上次楼爷弄回来的小型连弩类似,经查,此种连弩只有凉州军中见过,是现任凉州都尉林炜的亲卫营独家配置,没有查出此弩来源。凉州军的军需配置都是由祁家承武堂负责,但这个连弩却非承武堂所供。” “连弩?”公孙述想了一下,道:“修字组的连弩是楼诚从征西军中弄来的,共十把,上次刺杀安西候未果,弄丢了两把,这样说来,林炜,修字组,左家,以及提供此连弩的不明身份之人都有嫌疑。凶手楼七又认得,这样一来,范围就小了许多,你还查到什么?” “修字组可以排除,连弩统一收藏,执行任务才会分发下去,楼爷遇害当日,连弩未动。至于林炜,我实在想不到他杀楼爷的理由。” “难道是左家?还是我们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虎视眈眈?左沐安在长安,无忧携左家完全投靠了我们,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似作伪啊!”公孙述仿佛是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修七。 “主人,左家和连弩的来处我会继续追查的。楼爷喊的那一声,可能是小文,也可能是小冯,已经将楼爷认识的人里面,名字中带这些字的都过了一遍,确有几人因楼爷御下严厉而私下抱怨过,但是,他们没有这样的实力。” “这个也不要放过,也有可能是他们勾结外人,里应外合。” “是!” “明天我去探探无忧的口风,看看左家把那两把连弩如何了!” 修七自书房出来,轻轻舒了口气,接手楼爷的位置后,屡屡让大人失望,自己远不如楼爷懂大人心意,幸好有任兄提点,查到了那个女人,又让自己从造成楼爷伤口的兵器入手……刚才终于在大人脸上看到了有些满意的表情。而且,与任兄相交以来,他从不多话,也不打听,挺好的。 在祭奠了林嬷嬷之后,绍渊还是病倒了。 嬷嬷之死是绍渊心中的一个伤口,这么长时间以来,虽然表面已经愈合,内里却不曾好转,指使仆人殴人致死的王美人身故,让绍渊隐藏着的伤疤再次显现,这次之后,此伤应可痊愈。 昏昏沉沉的烧了几日,连阴家商号的掌柜的都悄悄来探望了一次。 甄夫人在宫里陪了女儿几天,情绪已调整了过来,丈夫身死,可女儿还需要依靠自己啊! 甄夫人乃是前朝大儒孔光独女,朝中许多人与她父亲有师生之谊,原来由丈夫为她遮风避雨,她从来无需去经营这些,现在,都要靠自己了…… 母女二人在宫里安逸的过了几日,谁也没有多提甄邯,但似乎都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母女之间的感情更加亲近。 皇宫毕竟不同于别处,甄夫人呆了几日,便回了府,还特意探望了绍渊。 甄夫人才走,下人来报:国师大人来访! 第三十七章 危机重重 绍渊没有下榻,只是坐了起来,加了一件灰狐披风。 刘歆由柳辰带了进来。 “听说侯爷病了,老夫难得遇到能与我相谈甚欢的人,侯爷可要保重身体啊!” “下官形容失仪,还望国师见谅,国师亲来探望,实是受宠若惊啊!国师请坐。” “侯爷怎么突然病倒?可是因为伤心甄公突然故去!”刘歆一脸关心的问。 “偶感风寒罢了,无甚大碍。” “侯爷还这般年轻,却是不知保养,这可不好,老夫比侯爷大了有五十岁吧,几乎不生病,道家的养身功夫,侯爷可以试试。”刘歆如同一个热心的长辈。 “谢国师提点!” “不知侯爷有没有听说,”刘歆稍稍停顿,似乎在吊人胃口,见左沐安果然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又道:“翼卫将军在并州大胜!” “翼卫将军?”绍渊先问了一句,又宛若恍然大悟般道:“哦,伊德尔王子!国师当真深谙天意,说他是新朝贵人,果然便给陛下带回了好消息。感谢国师告知,让我也安心了些!近来卧病,实在是消息闭塞。” “唉,甄公因伊德尔一事被陛下斥责,竟然就这么走了,实在是让人难过,我与他同僚二十多年,若他在天有灵,知道翼卫将军大胜,是否可以释怀?” 绍渊咳了一阵,调了一下情绪,方说:“甄大人正直耿介,眼里不揉沙子,我想他必然英灵不散,护佑着他想护佑的。” “上次侯爷担心谶言为陛下所知会致凭空波澜,我还劝侯爷不必忧思,没想到甄公竟然朝会之上便随意提起,唉……陛下果然大怒,多人因姓名获罪,至死都不知为何!” 绍渊在被子下的双手紧紧握住,才勉强保持了表情未变。 因名获罪,何其无辜!万幸文叔一直觉得名字过于秀气,加冠后常是以文叔之名示人,加之无论是在宛城还是新野,他大多与农人打交道,鲜少与权贵往来,此次未曾出事。不过自己布下的消息网却并没有得到这个消息,看来此网还是不够严密,也说明皇帝此事办得隐秘。 “如此密事,就这样宣于下官之耳,我实在有些惶恐。” “哈哈,无妨,我自然相信侯爷不会乱说。这些人哪里会想到,不过是甄公一时失言,便致他们杀身之祸!”刘歆状似无意的瞥过室内摆放的几盆鲜花,煽动鼻翼,感受馨香。薄力入左沐安府已有一段时间,再未联络,不知有何动作,难道真的就是做花匠来了?这几盆鲜花明显是新培育出来的,看来这个孩子不太靠得住啊! 刘歆的话让绍渊心中不舒服,他直言道:“国师此话不妥,别有用心编传谶言者,方是罪魁,甄大人一心为国,又已……国师何必如此。” “我听说你想见王安?我可以为你引见,明日我办清谈会,王安会来,侯爷可愿赏光?” “谢国师邀约,只是我有心无力,实在抱歉!至于王公子,我听闻过他的才名,慕名而去,既然没有见到,也便不再强求,但看缘分吧!” 此时苏顺端了药碗,入得屋来。刘歆见状,便道:“既然如此,不打扰侯爷休息了,老夫告辞了!” 绍渊在柳辰的搀扶下起了身,将刘歆送出了卧房门,礼貌周全的道:“国师慢走!” 笑容一直挂在刘歆的脸上,待他坐上了马车仍没有淡下去,驾车的学生道:“老师今日心情很好啊!” “雪林,为师一辈子循规蹈矩,以君子自规多年,体味过世间百态,近来才知道,随心而为方得快意。” 在学生有些不明白的目光中,刘歆放下车帘,低低的笑了两声,心道:原来做个坏人这样过瘾,呵呵,人生一世,快意一回,任性一回,方不负此生! 鑫云一边为绍渊拍背,一边有些气恼的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啊?” “云儿,还是我修炼不够,轻易被他影响了情绪。”绍渊咳喘着道,“师兄被他气死,他有些窃喜,今天来看我笑话,顺便也气气我!”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又以文名扬名天下,也会做这样无谓的事?” “最复杂的永远是人心,刘歆此人,我不知如何评价,他为王莽尽忠了这么多年,而且是确确实实的全力付出,谁能想到他过了花甲突然唱这么一出!所以,他的行为不能以常理度之。一年前,他老妻幼子身故,我觉得这事对他是有刺激的,我只能说,他现在有些疯狂。” “阿渊不要生气,今日待客累了吧,再休息一下。” “云儿不要担心,我已经好多了,你让柳辰进来,我再交代几件事!” 柳辰带进来几封信,又等绍渊咳过了一阵,也不让他劳神自己翻看,先扶着他躺好,方一封一封徐徐读给他听。 凉州林炜来信,共三件事,都与连弩有关,一是希望再配连弩五百把,他想在凉州打造出一支战无不胜的骑兵。二是都护将军李崇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连弩,想通过林炜购入一百把,三是探知有人在秘密查访连弩的来源。 “告知林炜,六百把连弩两个月后送过去,给他的还是原来的价钱,给李崇的翻三倍。有人查访连弩来源?”绍渊稍稍沉吟,“是不是杀楼七时用了连弩?公孙述手里是有几把的,如果动用了连弩,估计瞒不过他,这样一来,他极有可能怀疑到左家,当时是我疏忽了,忘了叮嘱晓风,你速速给无忧传信,让他注意应对公孙述的试探,找合适的机会,让公孙述看到当时从杀手手里收缴的已经损坏的连弩。” 这一长段的话,绍渊分了好几次方说完,咳喘又渐渐密集。 “阿渊,歇会儿再处理吧!”鑫云轻声劝道。 绍渊微微摇了摇头,“都读给我听一遍,我不会逞强的。” “新野传信来,许心竹病重,恐命不久矣。” 绍渊只眉心动了动,没有说话,鑫云却有些解恨般撅了撅嘴。 “青州形势已经控制住了,吕母的人居于海岛,与陆地之上暂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青州将他们的上岸之路全部堵死,但也无法出海追击,冯异将军帮助完善防卫后,估计就会回来。” 绍渊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我会去查我们的消息网为何没有传回刚才刘歆所说之事,少爷不要挂心。其他的来信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去处理就好了,你先休息吧!”柳辰又一次劝道。 “好!”绍渊微微笑了笑,不再勉强。 第2章 辞官 绍渊此次病倒,症状并不算重,却始终不见大好,特别是晚上,咳喘便会加重。 典乐那里,已经断断续续近一个多月没有正常履职,柯凡虽然没有说什么,绍渊还是找了身体状况较好的一天,去了趟典乐,欲辞去副卿之职。 副卿既是陛下亲封,柯凡自然不敢擅自决断,上报了王莽。 不知道是因为近来青州形势已稳,并州又有连胜战绩,王莽情绪不错,还是看在这左沐安是王骏生前最后给予赞誉之人,小小的副卿请辞,他居然拨冗召见。 “这次去见陛下你可不许服那个药!”鑫云听说他又要去宫里,坚决的道。 “我既然是因病请辞,自然不需要强自来提精神,云儿放心吧!” “这个皇帝真是闲着没事干啊,为什么要召你去?” “皇帝召见,谁能不去?有的臣子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事,云儿竟然这般嫌弃!”绍渊开玩笑道。 这次召见,是在皇帝陛下的书房,绍渊进去行礼时,王莽的御案上摆着一长卷的竹简,颜色有些泛黄,看来有些年头。 “沐安过来!”王莽对着叩拜的绍渊道。 对于他亲切的语气,绍渊有些不习惯。他垂手敛眉的向前了两步,到了能看到桌面物品的距离便停了步。 “这是朕登位前,甄爱卿劝我登位的柬书,世人都说我恋权窃国,但子心此书却让我不顾骂名,接了哀帝的传位诏书。你可知为何?” 绍渊有点被吓道,斟词酌句道:“微臣惶恐,微臣不知!” “哀帝登位时,大汉早已不是文景时的大汉,哀帝年幼懦弱,又如何能担起这副担子,当时匈奴蠢蠢欲动,各州掌有兵权的州牧大员各怀鬼胎,若朝中乾坤再无人掌,大汉也许早就分崩离析,子心不惜担上背君的骂名,联络众世家,上书力求我速速决断,登位为帝。” 绍渊一时猜不到王莽为何与自己说这些,许多种猜测在脑中翻转,鬓角渐渐有了薄汗,应道:“甄大人对陛下的忠心未须臾改变,更是一心为国,一心为民。” “子心什么都好,只是太不知变通,有时明明知道是朕不爱听的话,还是不停的说。”王莽抬头看了一眼绍渊,“沐安坐下吧!只是现在想来,子心不过是忠言逆耳罢了。听说你心痛子心亡故,病了许久,所以我才想见见你。” “陛下,甄大人被禁府中时,仍对伊德尔王子之事忧心忡忡,陛下,王子虽然在并州大胜,但索伦使团确实有些疑窦难解,请陛下对他注意防备。陛下既然知道甄大人的忠心,就请再相信他最后一次吧!”绍渊又跪伏于地,请求道。 王莽看着绍渊,微微笑了笑,“怪不得子心喜欢你,在我面前亦多次夸赞,你确实有些子心的执拗和真诚,明知子心为了这事被斥责,现在还敢说!你先起来吧!” 绍渊有些头晕,撑地起身时,身体有些晃动。在王莽的示意下,符文身法鬼魅的一晃,便到了绍渊身边,扶了他一把,轻声道:“安西候小心!” “谢谢符公公!”口中客气道谢,心中有些吃惊,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太监竟然是个罕见的高手,怕是师傅都难以匹敌。 “伊德尔的事……”王莽刚说了半句话,门口一个小太监禀道,“陛下,国师大人说有祥瑞降世,要面见陛下。” 绍渊心中暗叹一声,这个刘歆实在是盯得紧,王莽刚才真情流露,感于甄邯多年忠心,自己也许再多说几句就可以让他对伊德尔进行防备,此事刘歆一来,自然无法奏效了。 “宣!” “陛下大喜,陛下大喜?”刘歆一边说一边入了书房,身后跟着两个大汉,抬着一块不规则的扁平石块,石上天然有许多纹路,将整个石面分割成许多块。 绍渊只瞥了一眼,便心中一凛。 “陛下请看,奇石上的图案!”刘歆直接走到王莽身边,引着他走到了书房中间。 王莽惊喜的道:“这是,这是,我新朝疆域图!爱卿何处得来?” “陛下神目如电!这确实是新朝疆域图。陛下再看此处!”刘歆并没有回答王莽所问,反而指着图上雍州、并州的位置。 “符文,快将我朝疆域图取来!” 不一会儿,疆域图便和刘歆带来的石头摆在了一处,两者的图案大多类似,石头上的纹路所分成的各州图案也很是分明清晰,唯一不同的便是:疆域图上,凉州,雍州,并州的边界线是一个凹陷的u形,而在石头上,这里几乎是平的,将这块现在属于匈奴的土地也涵盖了进来。 王莽有些喜形于色的抚摸着石头,“竟然有此奇石!” 刘歆纳头便拜:“天降奇石,天佑我朝,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爱卿快快请起!”王莽亲自扶起刘歆。 “哎呀,安西候也在啊!”刘歆仿佛才看到绍渊,“对此天降祥瑞,安西候可有高见?” 在兴奋的皇帝面前,绍渊哪里能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得道:“天佑我朝,陛下万岁!” “陛下,臣昨晚夜观星象,紫微星辉璀璨夺目,有辅星护持,今日又得此石,此处地域,”王莽指着多出来的那片位置,“辅星便会为陛下开疆拓土,创不世之功!” “爱卿所说辅星是指?” “星象所示,此人目前正在北边作战,能连获大胜之人便是陛下的辅星!陛下只需委以重任便可。” “范家父子,伊德尔,冯异?” “是,陛下,便是应在他们几人身上了,陛下且安心等待!” 刘歆用计环环相扣,深谙人心,无懈可击,绍渊有些无力的想着。 …… 不,自己既然已经猜到了他的计划,怎可以轻易认输。 他想和东胡部合谋,将伊德尔捧成辅星,贵人,自己难道不能以其之道还施彼身吗? 范杰!亦可为辅星! 风枞! 林炜! 乌丸! …… 这些都是自己可以借助的力量。 绍渊以袖掩口,压抑着的轻咳,一时之间竟停不下来。 符文又过来扶住了他,右手贴在他的背心,一股阴寒的内力澎渤的扫过他的经脉,绍渊取出绢布,将一口血痰掩起,又低低请了声罪。 刘歆冷眼看着,心道:难道是薄力出手了?这左沐安一个风寒竟拖了如此之久,不见好转,不知道这小子用了什么办法下的手。自己探过他身边的防卫,几乎滴水不漏。 “沐安,典乐副卿之职我允你辞去,回家好生修养吧!” “谢陛下!”绍渊跪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陛下对安西候有些偏爱,老臣都吃醋了!”刘歆开玩笑道。 “朕对国师还不够偏爱吗!”王莽心情极好。 “唉,陛下,臣探望甄大人后不久,甄大人突然病情加重,就有人说是我害死了甄大人啊!我实在是冤枉。”刘歆状作委屈的道。 “国师何时在意过他人言语?好了,还是和朕好好说说这块奇石吧!” “是,陛下!” 第3章 造星 出宫之后,绍渊便开始安排,一连几日,带着柳辰将自己的计划反复推演,直至柳辰融会贯通,随后带着绍渊的信出了长安。 已是冬月,滴水成冰,暖暖的卧房内,几枝红梅散发淡淡幽香。 下人给绍渊送来一盅药膳,又掩门退出。 “阿渊,柳辰已经出发了,你也可以闲几日,爹爹觉得你此次咳疾有些奇怪,他让我们去华仁堂住几天。” “好,都听夫人的!” 柳辰一路快马,先至凉州,面见林炜、泠易,彦青。 随后风枞、风泽带了三十余人秘密潜回乌丸。 赤飞扬兄弟及林桐各自带人秘密出关,到与并州、幽州接壤的匈奴部附近,伪装成小型的游牧部落,等着泠易的飞鸟传讯。 确保几人都弄清楚了绍渊的意图,柳辰未再停留,又连夜快马至青州,寻到了冯异。 第二日,冯异给了邓禹十名亲信高手,同时给范杰亲自修书一封,让邓禹带至并州,交于范杰。 绍渊所设此局,需要范杰的配合,只是左沐安与范家从无交往,难以取信于人,所以绍渊只得通过冯异,又将邓禹送至范杰身边,协助完成计划。 在华仁堂住了几日,在仲世清每日严格监看之下,绍渊果然恢复得不错,便又回了自己的三进小院。 苏顺一早便先回来,将卧房的火炕烧得暖暖的,室内摆了一盆三色的梅花,甚是奇异。 “这是肖波新弄出来的?”鑫云有些惊喜的道:“阿渊,快看!” “夫人,肖波说,公子说过,培育出来给他看,所以,今天一早就送过来了。” “柳辰随便找个花匠,便挑回来一个宝贝,我发现柳辰有伯乐的潜质,风泽也是他一不小心带回来的。”绍渊玩笑道。 不过才翻了几卷书,便到了午膳时分,因天气已经非常寒冷,苏顺便将食盒直接送到了卧室里。 今日的菜色尤其的精致,也特别的香。 “几天不在府里,黄婶子的厨艺大有精进啊!还是,柳辰又挑回来一个好厨子!”绍渊语气轻松的问。 “阿渊尝尝再说吧!”鑫云笑得有些得意。 绍渊吃了几口,眉头却慢慢的皱了起来。 “怎么了?不好吃吗?” 绍渊放下了竹着,抬眼直视苏顺,“阿雄回来了!为何不先禀了我?” “公子,我……”苏顺本来是想看公子吃得香甜,开心的样子,不想却见他沉下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阿渊,这一阵你总是生病,我们担心你的身体,才让彦青把阿雄送过来的,你怎么不高兴了?” 绍渊叹了一口气,缓了缓脸色,道:“当日生擒王骏、影荒,阿雄因与车营等亲卫长时间相处,不忍对他们下手,彦青也一时妇人之仁,没有管他们,等他反应过来,再去拦截时,却只抓住了被王骏派出去探路的一小队人,车营等人已行踪杳杳。现在,王骏是死了,可是车营等近十亲卫也许已经潜回长安,他们都认识阿雄,如果发现阿雄,该如何是好!” “阿雄从不出门,不会有事的。哪个让你这么挑食,阿雄做的饭你才可以多吃些。”鑫云嗔道。 “云儿,其中关窍你不明白,不能因为我一人之口腹之欲让大家陷入险境。小顺,叫阿雄过来,我见见他,然后让他回临山居吧!” “是,公子!” 后宫之中,解忧虽降位为容华,却更受王莽恩宠,宫中下人一贯跟红顶白,故而,她的日子比婧娥时更为惬意。 这一日,雪后初霁,阳光特别的好,解忧带着栀子入了花园,这里有一个梅园,各色的梅花开得极好。 梅园之中有一个亭子,栀子半个时辰前已让宫人过来烧了炭炉,亭子内并不太冷。 解忧先在梅林中转了片刻,折了几枝姿态好的,待到手足冰凉时才入了亭子。 “容华可想抚琴?”栀子见自家小姐并不急着回去的样子,凑趣道,“风苓近来学了个舞,让她给容华表演一下吧!” “你这般周到,把我的琴带来了?” “当然了,我可是容华最贴心的丫头呢!” 梅园之外,亦有人在赏雪景,他手持狼毫,落笔于一块素娟,园中雪景跃然于其上。 一边的小太监浮夸的在赞叹着:“殿下此画,比殿中所悬更为精绝啊!” 持笔之人没有作声,抬眼凝视园中景致,应是在想题画诗。 没一会儿,他眉间一喜,提笔便书。 “半湖盈雪半湖翠, 千枝傲霜千叶醉。 独亭小楼倚翠竹, 又见梨花漫天飞!” “殿下,好诗,好诗啊!”小太监特别的会捧哏,不吝赞美。 男子似也对此诗甚是满意,轻声低吟,恰此时,一缕琴音悠悠传来,与他所诵诗作之意境出奇的合适。 男子微闭了双目,静静的听完了一曲,道:“宫墙之内,也能闻此雅乐,清丽脱俗,竟可洗我心之尘埃!” “殿下,小人听说近来刚入了一批伶人,可能是其中的琴师吧!殿下若是喜欢,我们过去看看吧!” “也好!” 几人顺着琴声一路入了梅园,梅花植得甚密,待绕过几株有百年树龄的腊梅后,一幅美人抚琴图便展现在他们面前。 随后,琴音嘎然而止。 “何人擅扰娘娘赏梅?”一个宫娥的声音在琴声后响起。 “放肆,太子殿下听曲赏梅,谁敢不敬?”虽落后一点,但也算几乎同时响起的是小太监的呵斥。 …… 第4章 棋局 阿雄见过绍渊,又精心的为他准备了丰富的晚餐,次日,便收拾行囊离开了小院。 只是他并没有回临山居,而是说服了自家公子,支了一笔钱,在长安寻了个地方,又干起老本行来——舒家食肆。 阿雄,原名舒雄。 三朝节(春节)很快便到了,绍渊派人给新野阴家老宅和子规山都送了年礼,也收到了大邑左家送过来的礼物。 朝堂之上,不时收到并州、幽州的消息。 先锋将军范杰一战成名。 援军到达初期,范杰父子总是疲于奔命,无法成功拦截来侵敌军,而翼卫将军伊德尔却连续几场大胜,将匈奴军队远远驱逐,保护了城池粮食未损。 绍渊将邓禹送到范杰身边后,情况有了改变。 风泽回了乌丸,暗地里联络了一些忠于其父——先乌丸王郝布的势力,又与母族商议,寻求助力。这些人是否真心扶风泽上位无法确知,不过权势财帛无人可以拒绝,重新分割权利才有可能让他们获得更大的利益。 这些年来,乌兰为王,为防止有人如同自己一般的反叛,御下一贯严苛,所有的权力都握在自己的手里,并不分权,手下之人本就有些暗潮汹涌,风泽血统纯正,父为先王,母为神女,占了个大义的名分。所以,当风泽带着一支装备精良,强悍骁勇的亲卫密至乌丸后不久,身边很快就聚拢了足以和现乌丸王抗争的力量。 和乌兰小规模的对阵了几战,双方损失都不大。不过风泽每战必上,他的神勇及俊美很快让臣民们将其视为乌丸新的希望:郝泽王子这是被长生天眷顾的勇士,是乌丸重新强盛的开始! “少爷,彦青果真聪慧,你让他随小泽同去乌丸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他在乌丸都做了什么?” “借势!我原本想的是让风泽秘密回去,暗里联络,再慢慢成事。彦青却有自己的想法。 我们从林炜麾下带了一百精兵,潜行至乌丸附近,彦青联络了乌丸内部反对乌兰的一些势力,通过谈判,和风泽达成了某些合作,他们支持风泽夺位,风泽承诺给他们权利。利益联盟达成后,风泽便有了与乌兰抗衡的力量,随后,彦青又故意挑起与乌兰之间的小规模争斗,风泽一鸣惊人,受到了崇尚力量的乌丸民众的拥戴,彦青又借此势,让风泽和乌兰谈判,迅速在乌丸内部达成了奇异的和平。” “彦青此举确实聪明,若和乌兰一直僵持,风泽就无力兼顾东胡之危,我让他和邓禹内外合作,解决并州、幽州之险的布局就无法完成。风泽刚到乌丸,毕竟立足不稳,他和乌兰之间的和平是短暂的,让彦青一定不可大意了。” “少爷放心吧!目前并州的形势已然好转,泠公子的讯队当居首功。他为了消息传递更迅疾,在我到凉州见过他后,就赶到了范小将军麾下,范小将军能几次赶在伊德尔之前痛击东胡军队,都是泠公子的消息及时。” “林桐这次的表现,他大哥应该很欣慰。”绍渊翻阅着近来收到的消息,“他在外围与范杰的配合也相当精彩。东胡最近肯定非常郁闷,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桐和赤飞扬兄弟各带了二十余人,通过飞鸟讯息,锁定东胡军队踪迹,他们所骑乃是林炜特意寻来的最好的千里宝马,故而可与范杰前后夹击东胡部。有几次,范小将军拦截东胡时,落在了伊德尔的后面,林桐少爷真是胆大,直接将伊德尔截住,伊德尔以为对方是东胡的人,按计划佯攻,林桐边战边退,将人引开,范小将军连打了好几场漂亮的遭遇战。”柳辰忍不住夸道,“可惜范小将军不知道少爷为了此战劳心劳力,只当是自己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呢!” “只要结果如我意便好,范杰是否知道,并不要紧。”绍渊淡淡的道,“文叔和邓禹都认可他的为人,那么,我为他做个嫁衣也没什么。邓禹和泠易助他成事,他心中岂会不知?自然感恩。 他会以为是冯异在帮他,就让他这样想好了。 此战之后,我要让范杰坐实辅星之名,刘歆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诉。按刘歆的计划,辅星会至并州为官,王莽那日因奇石上的图案惊喜,自然会如刘歆所愿。到时让邓禹随行,再寻机收集可指证伊德尔身份的证据,连同长安孔光的故旧门生和甄师兄的力量,争取扳倒刘歆。”说到此处,绍渊的声音里带着冷意和决然。 “少爷,阿雄的事,怪我不够周全。” “柳辰,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们所谋之事便是于刀尖起舞,不能一刻懈怠。”绍渊正视着柳辰,道。 “此次我见彦青行事,才知自己确实不够缜密。少爷,我资质所限,再努力也无法像你这样聪明的。你把彦青调到身边来帮你分担些吧!” “柳辰,你何必妄自菲薄,你我如同手足,幸好有你,不然我的许多筹谋谁去落实!” …… 长安西隅,与东城的繁华不同,是一片破败的贫民窟,往来之人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神情麻木。 一人走到一间破旧的房屋前,侧头看了看四周,轻轻推门入了屋。 屋里已看不出颜色的木桌旁,坐着几个人。 “车大哥,我回来了!” “小飞,如何?可有收获?”坐上之人竟然是车营。他老了许多,原本挺拔的身体有些佝偻,头发已然花白,一直挂着脸上的笑意也杳然无踪。 小飞有些颓丧的摇了摇头,拿起桌上带着破口的陶碗,将碗内的水一饮而尽。 “车大哥,他们……会不会……都死了?” “不可能。”车营断然说,随后,语气沉沉的道:“盐泽一夜,我们着了道,一觉醒来,将军,影荒,阿雄,莫寒四人失踪,派去楼兰的人也再无影踪。我们历尽万难入了长安,却没想到……将军身背污名,我等不见容于世。究竟是谁在害将军?” 屋里几人都不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气氛凝滞。 过了片刻,车营又道:“将军的亲笔认罪书不知甄邯是从哪里得来的?影荒这个畜牲居然敢指证将军!我们都是将军家奴,影荒叛主,当千刀万剐!老齐,查到他的消息了吗?” “车哥,查到了,影荒被判司寇1,入了范将军的死士营,现在在并州。” “好,你带两个人,亲自跑一趟,把他抓回来,我要好好的审一审。看看在盐泽究竟发生了什么!又究竟是谁要害将军!” “我马上就去。”老齐领命后不再停留,自带人离开。 “莫寒肯定有问题!去凉州查他的兄弟还没回来吗?” “车大哥,估计也就这两天了。阿雄呢?难道他也有问题?” “阿雄是我亲自带到将军身边的,处了那么久,我也不愿意相信他有问题,可是,我们都是吃了他的烤鱼才睡死过去的……” “如果阿雄要害我们,他怎么不直接把我们都毒死?”小飞道,“会不会他也是被人所迫?” “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查出将军被害真相,为将军复仇!”车营双手紧紧的按压在桌上,沉声道。 备注:1,司寇:让犯罪之人到边境去防御外敌的一种刑罚。 第5章 公孙熙 “少爷,柯大人来访!”这日一早,绍渊和鑫云正在用早餐,柳辰便来报。 “这么早,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绍渊心中想着,一边道:“快请!” “一早叨扰,侯爷见谅!” “柯大人客气了!”绍渊赶至门口,热情的将人迎了进来。 落座之后,柯凡没有多寒暄,直接道:“出使索伦的使团昨日才到长安。” 绍渊原来派彦青去关外查使团遭袭之事,后来因并州、幽州之事,要将范杰捧为辅星,故而彦青便未再继续调查,可是使团此时才到长安,行程也着实慢了些。 “都护将军一路派人护送,难道还会出事不成?怎么这么久才到?” “使团被流寇袭击之后,连同陈泉在内,有五人获救,李将军派人护送,途中,三人生病,在雍州治了近一个月,两人病死,其中一个便是陈泉。” “也就是说,获救的陈泉究竟是不是典乐的陈泉,只能听使团还活着的三人来说了?”绍渊脑中转得极快。 “是,活着的三人中,一个是此次使团的译者,也就是国师的弟子,还有一个是向导,我怀疑他也是他的人。”柯凡语气沉重。 绍渊斟酌了好一会儿,又细细端详着柯凡的面相,看得柯凡有些尴尬。 “安西候怎么了?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妥。” 柯凡与师兄交好,上次因为陈泉血书之事明知陛下不喜,也敢殿前禀告,被陛下斥责后也未迁怒执意面圣的自己,也许可以相信,观此人面相之后,绍渊做了决定,他徐徐说到:“柯大人,我有一事要与你言明。大人知悉之后,还请尽全力斡旋,否则外族入侵,百姓屠戮,新朝危矣!” …… “清屏,泰儿近来如何?”公孙述携夫人来左府,一边逗弄着夫人抱着的左泰,一边问。 “兄长,泰儿已经会坐了,近来特别爱笑,泰儿,乖,给舅舅笑一个!” 孩子“咯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了屋里。 公孙述用指腹轻轻捏了捏左泰的脸颊,回应他的是孩子无邪的笑颜。 “子萝,你看泰儿像不像我们的熙儿!” 公孙夫人嗔了丈夫一眼,道:“我早就觉得了,还担心是自己思熙儿过甚导致,都不敢说呢,今日,既然老爷也这样说,那就是他们兄弟确实相象。” “大哥,熙儿外出历练已有两年,你也好召他回来了,嫂子思念熙儿,偷偷流了多少泪啊!”清屏见儿子打了个呵欠,一边自公孙夫人手里接过儿子,一边道。 她顺手又将儿子递到奶娘手里,低声吩咐,“带少爷去睡觉。” “子萝,熙儿过于娇惯,到时候如何能执掌公孙家,我知道你舍不得他出去历练,可只有这样才能成才。” 清屏见哥嫂谈正事,便在一旁归拢归拢刚才被儿子弄乱的玩具。 “老爷,我……可是已经两年了……你还要让熙儿在外面历练多久啊?”公孙夫人犹豫的问道。 公孙述的眼神却突然定在了清屏收拾的东西上,缓步走了过去,拾起一物,道:“清屏,这是哪里来的?” “夫君有一次带泰儿去书房玩,泰儿抓着不肯放手,便带回来了。”清屏疑惑的看了看兄长,回答道。 公孙述看着扭曲的连弩,道:“怎么变形成这样?” “好像是上次杀手被擒时故意损毁的。” “如此重要的物证怎能随意放置?沐安可知晓?” “当日遇袭,侯爷盛怒,责令夫君根据此物彻查凶手,可是查了许久都没有结果,此事便不了了之,没想到倒是成了泰儿的玩具。” 公孙述又看了一眼手里的连弩,将它放回到一堆玩具中,对妹妹道:“带泰儿玩时小心些,不要被它所伤了。” 公孙述和夫人离开后,清屏到了沐歌的院里,泰儿已在他的小床上睡得香甜。 “见过婶娘!”两个约五六岁的小姑娘屈膝行礼。 清屏摸了摸这两个长得几乎一样的小姑娘的发髻,道:“大嫂,沐宁沐济越发的水灵了,以后必然是两个大美人!” “清屏过来坐,琴儿,带小姐们去绣房。” 沐歌给清屏斟了杯茶,递到了她的手上,“正觉无趣,你便过来了,你的兄嫂回去了?” “是,兄长也忙,用过饭便回了。谢过嫂嫂今日安排的午膳,每次都特别周全,只是嫂嫂怎么总不肯和我们一起用膳啊?” “少年寡居,薄命之人,我就不见外客了,清屏见谅!”沐歌面含浅笑,语气温和,并无自轻自贱之意,“我现在只想着好好教养泰儿和两个侄女,替你分担分担府里的内务,一切外务还是要麻烦你和无忧费心,清屏有空就来内院陪我说说话。” “是,嫂嫂。”清屏双手递过一封信笺,道:“侯爷来信。” 沐歌看过之后,问道:“沐安说想为泰儿挑两个会武的小厮,让他们陪泰儿一起长大,问我们的意思,你和无忧如何看?” “听嫂嫂安排!” “你让无忧回复沐安,就按他的意思办吧!等人送过来,你带进来,我们来教规矩。清屏,泰儿虽然由我教养,但你是他的母亲,这点永远不会改变。他也快醒了,下午你就在这里,我们一起陪他吧!” 公孙熙,年十五,公孙述独子,自他之后,公孙夫人又几次怀孕,却都不慎流产,家里的几位妾氏生下几个女儿后也没了消息,故而公孙熙在家中极为娇惯,两年前公孙述将他送至军中历练,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回来。 一贯对夫君百依百顺的公孙夫人实在不放心儿子,便偷偷派人跟着照顾,又怕被丈夫察觉,一直没有联络,所以两年来牵肠挂肚。 江原县,蜀郡下辖的一个县,坐落于岷江之旁,守军建制不过两千人。江原令裴勇原是公孙述心腹,故而公孙熙被送到此地历练。 裴勇既不能违背上司的命令,又害怕让小公子有所损伤,哪里敢像一般士卒那样操练。战战兢兢的过了两年,每月向公孙述上报一次小公子的进益。 连哄带骗,又劝又吓的,幸好公孙熙虽不勤奋,对兵法、习武还有些兴趣,尤其爱在岷江中练自己的水性,两年来总算也学了些东西。 这日,好不容易安抚好发脾气的公孙熙,裴勇擦着一头的汗回到官衙,收到了公孙述召儿子回家的命令,顿觉身轻如燕。 岷江之中,十几人在比赛泅水,个个水性过人,特别是一个皮肤白皙,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动作灵活,在急流中进退自如,宛若水中游鱼。 江岸之上,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笔直的挺立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年的身影,他便是公孙夫人偷偷派着照顾儿子的人。 这时,一个侍从匆匆赶来,瞥了一眼岷江,道:“赵爷,裴大人让小人来禀告小公子,公孙大人让公子回去。” 赵姓汉子脸上一喜,先对侍从挥了挥手,然后对着江中的人喊道:“少爷,快上来,你可以回家了!” 第三十八章 暗潮汹涌 1,辅星 又是大朝会,与会众臣均面含喜色,一个官员凑到王邑身边,轻声问道:“司空大人,听说范老将军大胜,并州幽州之危已解!” 王邑含笑未语,官员看了看他的脸色,未再相询,脸上喜色更浓。 未几,王莽临朝,殿中众人低语全消,跪行大礼。 “众卿平身!”王莽右手微抬。 “谢陛下!”众臣回复整齐划一。 “范将军出征三月有余,近来捷报频传,匈奴东胡部多次来犯,均在我朝军前铩羽而归,已是伤亡惨重,再不敢犯我边境!” “陛下圣德巍巍,天佑我朝!”王邑越众而出,纳首拜道。 “陛下圣德巍巍,天佑我朝!”百官紧随其后,声音洪亮。 “此战更为我朝添一员猛将,朕心甚慰!”王莽挥手示意众人起身,“瑞修不愧为将门虎子,少年俊杰,范将军后继有人,瑞修此次十战十胜,大扬我新朝威仪!” 听到皇帝陛下夸赞范杰,却对伊德尔只字未提,刘歆暗道不妙,心中百转千回,想着如何将辅星一事圆回来。 此日朝会,王莽议了两件事,一是援军是否召回,二是对有功之臣的奖赏。 庭议之后,发出圣旨两封,一是加封范度食邑五百,赐三品侯之位,即刻带援兵回京;二是封范杰为并州骑都尉兼朔方郡丞,即日上任。 庭议时,刘歆以范杰年少,初涉官场,恐无法胜任高位,独当一面为由,建议先让其在父亲军中历练,却不曾想遭到了众人的反对。 属甄邯派系之人反对,本在刘歆预料之中,一些本处于中立,平素缺乏存在感的人员反对,刘歆稍一细想便明白了过来:甄邯岳丈——孔光门生。 这些他并不放在眼里。 可是,太尉王舜为何也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上? 这是王家的意思,还是王舜自己的意思? 刘歆想了片刻,却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与王家交好,朝堂之上一贯合作愉快,此时为何…… 圣旨已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下朝之后,刘歆并未离开,又请见了王莽。 那块奇石依旧摆在王莽的书房内,还安了个美轮美奂的红木底座。 刘歆入书房时,王莽立于奇石前,用手轻抚石面,他听到刘歆跪拜的声音,没有回头,道:“子俊,自武帝以来,大汉疆土未再扩张,西域之败,我们又丧失了对西域北的控制权。朕当日闻卿辅星之说,虽欣喜却未敢尽信,现在看来,卿之言果然不虚。瑞修一战成名,骁勇无双,开疆拓土指日可待!” 刘歆却是有口难开,难道要他此时再告诉陛下,辅星之说纯粹自己胡扯吗,故而,他只得小心翼翼的道:“人间运势,都有天象对应,陛下贵为天子,自然有天命护佑,贵人相助。此次抗击东胡侵边,翼卫将军亦屡立战功,他又是天象所示的贵人,陛下对他可有封赏?老臣还是刚才殿上的意思,范杰此次虽屡战屡胜,但地方政务终究与作战不同,并州又肩负戍边重任,臣怕范小将军力有未逮,陛下爱护瑞修,可否容他慢慢成长,可以先任朔方郡丞,待历练成熟之后,再加重担!” “国师觉得,谁可为骑都尉?” “老臣私以为翼卫将军可以一试,他虽是索伦王子,但索伦已然称臣,又与青阳县主琴瑟和鸣,此次出征,他身先士卒,悍勇无双,麾下众军无不对他心悦诚服!” “是吗?国师对战况的了解似乎还在寡人之上!”王莽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刘歆却心中一凛,低下头来,不敢再言。 “翼卫将军虽有几次小胜,却杀敌甚寡,悍勇无双之说从何而来?瑞修带军却是不同,每战均歼敌数百,此事爱卿不必再提了。再说了,伊德尔既然是寡人的贵人,自然是要放在朕的身边了!” “是,陛下,是老臣思虑不周!” 出了宫城,刘歆将近来行事又细想了一遍。 “辅星”之说只是在皇帝书房提起过,当日在场不过陛下,符文……还有安西候左沐安,难道是他从中作梗? 顺势为之,扶起范杰? 可是一个小小的安西候怎会有如此能量?如何左右并州局势? 还是他居中联络,集甄邯故旧,孔光门生,借势成事! 甄邯女儿,宫中受宠,魅惑陛下……不,不可能,陛下最是讨厌后宫干政! 还是自己近来有些锋芒太露,让王家不满,故而打压? …… 一个不慎,再小的人物也会成为绊脚石! 左沐安! 左沐安! 该死! 刘歆的眼神渐渐冰寒…… ****** “云儿,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两株垂柳,怎么变成桂花了?” “柳絮会让你不适,我把它移到门外去了。”鑫云边说边把绍渊拉到了屋侧,“这一片,我让他们种了凌霄,你看,不过半月,已经爬藤了!老齐说,这是肖波改良过的,花期比一般的早,最多再过一个月,便可以开花了!” “待它开花时,我们应该还在长安。”得了柯凡传来的朝堂消息,绍渊心情尚佳,他饶有兴趣的陪着妻子逛着自家院子。 院内的空地上,错落有致的种着各类的植物,有一半已经开花,红黄紫蓝,煞是热闹。 一株梅花树上居然同时开出了红、白、黄三色的梅花来,绍渊忍不住赞到:“肖波真是奇才,这份手艺怕是入皇宫都有一席之地了。” 被绍渊称赞的肖波,也就是薄力,却呆在花房中,眉头紧锁的盯着手里的一张布帛。 “速速动手!” 昨日和老齐一起出门选花种,这是薄力入府后第一次出门,回府后,却在衣袋里发现了这个,师祖布置任务后,第一次催促自己。 如何下手呢? 柳絮可至左沐安发病,却无碍性命,精心炮制的三色梅有细不可见的花粉和毒性,可惜过于轻微,也未曾发挥该有的作用…… 薄力将布帛用火毁去,在自己的一堆宝贝中翻了许久,取出想要的,又带上种花工具,径自来到凌霄花前。 “肖波,不是昨日才追的肥嘛!你又忙凌霄做啥?”老齐见状,问道。 “夫人希望它早点开花,我来想想办法,你不用管我!”薄力头也不抬的回道。 “真是个花痴,除了种花,啥也不会!”老齐吐槽了一句,又开始忙自己的事了。 第2章 局 圣旨已下,大军不日班师,至于少了个把被判司寇入了死士营的死士,又有谁会关心呢! 影荒被车营派人自死士营中劫出,虏回了长安。 范度将军给皇帝陛下呈报了谢恩奏折,对太学优等生邓禹大加赞扬,力求陛下对其封赏。同时上呈了告老折子。 皇帝两个折子都准了。 邓禹随范杰至并州赴任,但并未封官。 对这样的结果,绍渊心满意足,刘歆气急败坏。 绍渊和鑫云到了甄邯的墓前。在一处风水极佳之地,墓前建有祠堂,用以祭拜。 甄邯没有儿子,在祠堂内守孝的是他的一个远房侄儿。 绍渊恭敬的敬了香火,跪坐于灵前的蒲团上。 “师兄,刘歆意图让伊德尔边陲为官的筹谋已然失败,你在天有灵,不必挂怀……伊德尔的身份我会查实,借王莽之手,处置此事,绝对不会让外族入侵,屠戮百姓之事发生……刘歆聪明绝顶,他此次虽然在辅星之事上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但他只要一细想,便能发现我在此事中的作用,必然还有后手……现在,王莽对他恩宠犹在,我又无实质证据,所以,我会暂避锋芒,离开长安……不过师兄放心,我不会放任刘歆不管,他因私怨为一己私利,妄图搅弄风云,翻天覆地……又害得师兄壮年离世,我一定会为你报仇……嫂夫人和甄瑧,也请师兄放心……” 大邑,公孙府。 公孙夫人和清屏、清雅在翘首而盼,目光遥遥望着府门外的石板路。 “哎呀,怎么还不到?”公孙夫人有些心焦的道。 “嫂嫂,熙儿信里说午时到家,现在才巳时中!嫂嫂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了,我在这里等着,嫂嫂去休息一下吧!”一边的清屏道。 “我就在这里等着吧,我都两年没见到熙儿了,在这里我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她。我不累的!” 清雅、清屏不再相劝,一人一边立在了嫂子的身边。 午时未到,远远的传来了马蹄声,紧接着,两骑飞奔入了几人的视野。 “熙儿——”公孙夫人忍不住的快步迎了上去。 马上两人在离府门十几米处勒住缰绳,中年汉子右腿一偏,已经跃下马来,他快步到了另一匹马的边上,马上的少年借着他的扶持,亦跳下马来。 这会儿的功夫,公孙夫人已经来到了少年身边,又唤了一声:“熙儿啊!” 一边搂住他的肩细细端详,一边欣喜落泪。 “娘啊!我好想你啊!”公孙熙边喊边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娘,熙儿差点见不到你了!”说到这里,他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公孙夫人还未及细问,闻报儿子到家的公孙述也从屋内走了出来,他见在外历练两年的儿子这般作态,喝道:“堂堂男儿,这般哭泣,成何体统!” 被父亲一吓,公孙熙止住了嚎哭的声音,但一时之间也无法完全停住,还一下一下的在抽泣。 “熙儿才回来,老爷不要吓着他。”公孙夫人维护道。 “嫂嫂,先让熙儿回家吧,不要站在门口了!”清雅在一边道。 回了正厅,公孙熙抽泣渐止。他小心翼翼的拉下衣服,露出后背的大块淤青,还在渗着血。 “熙儿这是怎么了?”公孙夫人大惊,心疼不已,“来人,快去请张先生!” “赵忠,怎么回事。”公孙述也邹起了眉头。 公孙熙在江原郡收到父亲召他回家的命令,一日也未多停留,拒绝了裴勇派人护送的安排,和赵忠一起快马赶回,在即将入大邑时遇到了麻烦。 “怎么起的冲突?可是你无理跋扈?”公孙述问道,看来儿子在他的心中是个纨绔。 公孙熙见父亲这么说自己,躲在母亲身前偷偷翻了个白眼,没有回话。 “老爷错怪小公子了!”赵忠道,“小公子想尽早赶回,故而今日天未亮便赶路,欲从南小岭抄近道,却不想,遇到了劫道的。” 公孙夫人心痛的轻轻向儿子的伤处吹气,好像这样就能缓了他的疼痛。 清雅和清屏一个递水一个喂点心。 公孙述无奈的看着三个溺爱的女人,拧眉道:“以你的身手,区区盗贼能奈你何?” “老爷,匪人共五个,身手不俗,我没有保护好小公子,请老爷责罚!” “爹,不怪赵叔,他也受伤了。是匪人太厉害,后来幸好来了个大叔,把人打跑了,不然,娘,姑姑,熙儿就见不到你们了!”刚正常说了一句话,公孙熙又开始撒娇。 “人呢?可有请回,让我致谢!” “此人三十出头,身形高大,颇为英俊,不过不曾留下姓名,说他是路见不平,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又身有要务,便匆匆而别。” “贼人呢?” “南小岭内岔路众多,匪人不敌后逃得不知哪里去了,小公子又受了伤,我们便先回来了。” “你先下去休息,让修七派人前去围剿。” “是!” 长安。 “少爷,大邑来信!” 绍渊自柳辰手里接过信件,顺口道:“再过几日便要回临山居了,长安该安排的事情尽快弄妥。” “少爷放心吧,这批出来的十二人都有了妥善的立身处。年纪最小的两个已经送到了大邑,只是宫里实在难安排,又不能让孩子们净身入宫,我已经通知各地,让大家选人入自强院时,留意些女孩子。” “不必刻意,宫里有解忧,清乾也可出入宫禁,让他们自行发展助力。”绍渊嘴角擎起一抹浅笑,扬了扬手里信笺,“大邑布局初成,心思深沉的公孙述竟是养出了个单纯天真的儿子。” “少爷看人实在精准,选中的任侠果然可堪重用。修七现在已经非常依赖他了,公孙述但有任务布置,都想着来问任侠一声。少爷,公孙述的消息网也着实厉害,此次发给林炜和李崇的连弩不过才抵军中,他便收到了消息。” “公孙述所图既在天下,各地军中自然会有布置,他已然筹谋了十多年,得知这个消息也不奇怪。” “修七派出两路人去凉州追查连弩来源,任侠便是其中一路。他怕手下办事不力让公孙述责骂,任侠变成了他的秘密武器。” “他在去凉州的路上刻意制造了与公孙熙的相遇,拔刀相助后又不留姓名,此计虽有些老套,不过有用就行。” “少爷,我没觉得此计有什么精妙啊!” “任侠接近修七,归根结底是为了得到公孙述的信任,如果一直做一个修七身后的智囊又有什么用?”绍渊说到此处,刻意停了停,让柳辰自行思考,却见他还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便又道:“任侠与修七相交,一直秉持着江湖人的做派,以义为先,故而才可得到修七的信任。而修七也不可能自露其短,在公孙述面前暴露自己能力不足的问题,主动告知公孙述有人背后相助。不过儿子回家途中遇袭,以公孙述的多疑缜密,他一定会进行调查,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查出任侠为何途径南小岭,知道任侠在修七背后,这样比任侠自己凑过去更容易得到信任。” “太复杂了!”柳辰叹道,“不过少爷,为什么这样任侠就能得到信任啊?” “因为公孙述多疑,轻易展现他面前的东西他不相信,自己千辛万苦查出来的才会相信。传信给无忧和任侠,给他们三年时间,心无旁骛,忠心为公孙述办事,要绝对的忠心,获取绝对的信任。”绍渊收起信笺,问:“云儿呢?” 第3章 进退之道 破旧的小院,脏乱的环境,院里的一间破屋内时不时传出人垂死的呻吟声。 “杀了我……杀了我……” “只要你说出我想知道的,我就遂你所愿!” “我没有撒谎,我都说了……” “给他喂药,不许他死了!”车营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转身出了门。 被折磨得半死的影荒呜咽了两声,他的身上已无一块好肉,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车哥,影荒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老齐问道。 “看他的样子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车营脸色沉沉的道,“可是,就算此事与他无关,可他最后敢指证将军,我便无法让他善终。” “车哥,不要气坏了身子,先吃点东西吧!”老齐递过一个用荷叶包着的饼子。 车营咬了一口,眉头陡然一动,双眼盯着手里稍显粗糙的吃食。 “车哥,怎么了?味道不对?兄弟们都觉得很好吃啊!” “这是哪里来的?” 老齐见车营面色难看,不知他为何生气,小心翼翼的说:“前几天,小飞出去探消息,随手在巷子里的一个小食肆买的,觉得味道不错,价格又便宜,便又去买了些回来。” 车营冷冷的笑了声:“找了他这么久,他居然在长安!” “谁啊?”老齐疑惑不解。 “阿雄!影荒说他被俘醒来后,只看到将军和自己被关于一室,却再没有见过阿雄和莫寒。审讯他们的黑衣人自头到尾只露着眼睛,约十个左右,都非常年轻。” “车哥怎知阿雄在长安?” “阿雄做的饭你吃得少,可我在西域一行中天天食用。”似是回忆起了当年,车营的脸上竟有了些浅浅的笑意,“将军爱好美食,我跟着沾光。” 说到此处,他停了好一会儿,脸色又渐渐冷凝,不过是几个月的时光,便已宛若隔世。他用力捏着手里的饼子,饼屑簌簌的落在地上,“我怎会忘记阿雄的手艺!虽然外形全无当初的精致,可这独特的味道……哼哼。你去选三个兄弟,好好监视,不要放过蛛丝马迹,我要看看他的背后到底是谁!” “是!” 自青州回来,冯异小病了一场,归还兵符后便回府休养,看来休息得不错,人长胖了些。 绍渊亲来冯府探视。 冯异心中对并州之战颇感兴趣,自派邓禹到范杰麾下后,范杰一扫之前颓势,对战势如破竹,说这些都是邓禹的功劳,自己却是不信的。那么,在这背后一定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会是左沐安吗?他又想做什么呢? 虽心中有疑,但范将军父子一举击退来犯匈奴,于家国有益。 绍渊却主动提及,“将军是否对我介入并州一事颇多疑窦?我不过一闲散侯爷,手无缚鸡之力,却先请将军派亲信入并州,又请奇人携讯队相助。” “侯爷通透人心,我确实想知道在此事中侯爷扮演了何种角色。并州之战我未知详情,但此战中,瑞修是在邓禹到达后才有了不败战绩,世人以为是瑞修神勇,我却明白是侯爷手段。你有这般大才,却甘愿隐于幕后,寂寂无名,又请辞了典乐副卿之职。我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 “介入朝局非我所愿,只是师兄……也就是甄邯大人,他临终之时仍忧心朝局,含恨相托,我此举一是不负师兄相请,二是不愿生灵涂炭。但将军也知道,我来长安是为求医,不会久居,并州种种,实在不愿为人所知,还请将军替我担待一二。若范小将军前来感激将军相助之功,还请将军不必分辨。”绍渊自座位上站起,微微欠身向冯异行了一礼,语气真诚的道:“左家与将军颇有渊源,多年前是你不远万里驰援家父,解大邑之危,去岁,又是你为我带来袭侯之旨。还请将军应我所请!” “若瑞修问起,我会告诉他自有高人相助,让他在旁人面前也不必多言。所谓辅星之说,我也稍有耳闻,陛下既已如此认为,瑞修便只得好好的去完成辅星该做的事了!有邓禹这个吉祥物助他,我相信他会做好的。” “多谢将军。公孙述之事进展顺利,我会和你保持联系,此人自楼七死后,防卫更为严密,将军不要轻举妄动,给我三年,慢慢筹谋。我不知将军与他之间有何过往,但他无故将你我作为刺杀目标,总归是有原因的,若需要将军助力,我会与将军直言。” “好,我负有王命,身不由己,对他确实鞭长莫及,就请侯爷费心了,我力所能及,必竭尽全力!” “我不日便会离开长安,今日过来,一是探望将军,二便是与将军告辞,若有机缘,江湖再见,必与将军把酒言欢!今日还有几句话请将军切记,天下纷争,乱世已至,将军国之壁垒,万望珍重!” 绍渊离开冯府没多久,范杰的拜帖送了进来。 冯异看着范杰的帖子,心中有些惊异。 左沐安方才拜托自己为他隐瞒,瑞修便来拜访,是巧合,还是安西候猜到了瑞修此举? 没一会儿,范杰和邓禹便入了正厅,还没等冯异开口,范杰便跪到了他的面前:“多谢老师助我,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我方可在此战中力挫匈奴,保边境安宁!只是老师竟然劳累成疾,让我难以心安,现在可好些了?” “我无妨,只是风寒,早就痊愈了,瑞修先起来再说。”冯异拉起弟子。 “老师一定要保重身体啊!还有一事我百思难解,老师派邓禹带人替我解并州之难,却为何让邓禹告知我,不许我在战报中提及此事?” 冯异看了一眼跟在范杰身后的邓禹,暗叹了一声:安西候思虑周全! 邓禹冲着自己的老师傻笑了一下。 “你们不是该在并州吗?怎么回长安了?” “陛下突然加封,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州牧大人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时间,回家稍作安排!”范杰说此话时有些脸红。 邓禹在一边笑着补充道:“老师,瑞修兄一任三年,无法回家,他先回来完婚后再上任!” 范杰自怀中取出喜帖,双手奉到老师面前,“时间有些仓促,婚期是后日,二月初六,请老师务必赏光!” 冯异接过喜帖,颔首应下。 “老师,此后我无法在老师座前学习,实在不舍啊!老师的谋略,我望尘莫及!若非有老师,我现在估计还不停的跟在匈奴军后徒劳追逐吃灰呢!”范杰面带憾色。 “并州之战,非我之功,背后自有高人相助,瑞修,此事就不要再提了。上任之后,你只需认真练兵,集思广益,勤于思考,自然会有进益。瑞修,邓禹,宝刀需磨砺,实战便是最好的磨砺。作战其实就是进退之道,进可攻,退可守,进退只能择一时,要懂得取舍。” “谢老师教导!” 第4章 几家欢喜几家忧 范杰大婚第二日,邓禹一早就到了绍渊的三进小院,还带着些宿醉的昏昏。 绍渊见如此,用力弹了弹他的额头,让人去给他做醒酒汤。 “表哥,”邓禹摸着被弹痛的地方,唤道:“你轻些,把你弟弟聪明绝顶的脑蛋弹坏了可怎么办!” 鑫云含笑说:“表弟还小,不可这般喝酒。” “谢嫂嫂提点,邓禹谨记。”自鑫云为他接骨后,他对这个嫂子一贯敬重,正色回礼道。 为邓禹检查了一下以前受伤的右腿,鑫云便出了正厅,将此地留给了这对表兄弟。 绍渊盯着邓禹喝了醒酒汤,方道:“本也有事想让人去喊你过来,你便自己来了。” “州牧丁大人给了一个月的假,回来几日一直帮范大哥忙他的婚事,昨日也是为了替他挡酒方才醉的,我平日里可不会这样喝酒,不然,他连洞房也进不了。”邓禹嘻嘻笑道。 “何日返并州?” “五日之后!” “你让人回去和舅父大人说一声,在我这里住两日,我有事和你交代。” 见表哥说正事,邓禹也认真了起来。并州之行,许多事虽然经自己之手完成,可一应筹谋均出自表哥,越来越发现自己原来的少年轻狂,恃才傲物是多么的无知浅薄,自己需要学习的还有太多太多,脸上的崇拜之色甚浓,“有事表哥只管吩咐!” 绍渊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笑,“并州之事你做的非常漂亮,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很多,邓禹,你是天生属于战场的人。” 邓禹还想谦虚一下,可是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把他的兴奋之情暴露无遗,“刚开始几场,东胡还以为是佯攻,只是作势挥挥手里的兵器,便想退走,我们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表哥,此战确实快意,我手刃匈奴骑兵近十人……” 见邓禹如此兴奋,绍渊抬手制止,“邓禹,我们生于乱世,无法安享太平,只能以武止戈,可是身处局中,你要守好心性,万不可嗜血暴虐。” 邓禹微微一怔,回想起自己自益州、青州平乱到此次并州守边,对待杀戮,对待生命的态度确实有了太大的变化,他抬眼看着表哥,认真的道:“谢表哥提醒,我记住了!” 绍渊微微笑了笑,又道:“我说过,你会一路顺遂,位极人臣,未来的路还很长,你的本心一定要守住。此去并州上任,有几件事需要你去做。这两日你留在这里,我们好好推演一番。” “我知道表哥对东胡此次侵边的意图心存怀疑,对伊德尔的身份有着猜测,需要我去证实,你放心吧!伊德尔目前的日子我看也不好过,昨日他受邀参加了范大哥的婚宴,一直强颜欢笑,最后借酒消愁,是被随从抬回去的。” “此人粗莽有余,智谋不足,也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长安的事你不用挂心,我另有安排。并州之事我就全权托付给你了!你与范小将军相处如何?” “范大哥智勇双全,又宽厚待人,我与他处得极好。” “陛下刚封范杰为并州骑都尉,范老将军便上书辞去将军之职,当真睿智,如此家风,相信范小将军值得相交,若有机缘,我亦想与他相识。” “我明天带他来见你可好?” “新婚燕尔,怎好打扰,上任之前,在长安他必然有许多事要安排,等以后再说吧!” 午膳之后,邓禹有些高兴的道:“表哥近来身体可是大好了?和我谈了这么久也未见疲态,食欲也比以前好了不少!” “并州诸事顺利,范小将军力压伊德尔成为辅星,刘歆筹谋落空,阿渊近来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故而休养得确实不错。”鑫云也开心的道。 与这里的气氛不同的是青阳县主的府上。 “蕊心,县马还未醒来?”青阳县主问道。 “回县主,是的,寅时县马起来吐过一次,然后又睡了。” “县马自并州回来就变了。”青阳县主幽幽叹了一声,“整日里不见好脸色,又时常酗酒,对我亦冷淡了许多。蕊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县马也许是因为并州苦战,回来未得封赏,故而苦闷,又远离家乡,担心失了陛下恩宠。县主不若时常进宫走走,以安县马之心。” 青阳在心里长叹了一声,父亲在宗亲中无权无势,自己在王家微不足道,虽受封县主,却不过一个虚名罢了。 伊德尔的房中,却不只他一人,膳夫也在。 他弯腰捡起被伊德尔拂于地上的一封信笺,缓缓的道:“王子稍安勿躁,成大事者怎可稍遇挫折便如此颓丧!” “刘歆这个老匹夫,一开始那么胜券在握的样子,你我依计而行,结果又如何?”伊德尔忍不住拍着榻沿,道,“父汗来信斥责,怪我成事不足。此次东胡部损失惨重,我实在无法冷静。” “成功之路本就白骨铺就,”膳夫将信笺整理好,又放于案上,依旧缓缓的道,“老奴在王子身边啰嗦了十年,王子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吗?可汗的信,王子阅后当如何处置?遭遇困境,王子日日酗酒难道就是解决之道?目前的境况远没到穷途末路,王子何至于此?若你不能收拾心境,不如早早潜回东胡,就在那片小小的贫瘠土地上终老吧!” “巴格西!”听膳夫这样说,伊德尔不知如何回话,在长安已快一年,这里的繁华哪里是部落里可以比拟的,由俭如奢易,由奢入俭难,若就这样回去,如何甘心! 膳夫递过一个灯烛,目视着伊德尔。 伊德尔将案上的信笺拿起,凑到火上,点燃后,任由灰烬落入了案几上的瓷盅内。 “你是陛下贵人的身份依旧未变,长安的官职也未被撤去,并州之行虽未受赏,但军功仍在。刘歆已在筹谋,王子只需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便好了。没到最后一步,都不可言败!可汗那里,我会回信的。” “谢巴格西提点!”伊德尔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生气,“待我洗漱后去见县主,这段时间,冷落她了!” 膳夫有些安慰的点了点头,“王子,成功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王子还年轻,不要急躁,一切需缓缓图之。我今日会去见刘歆,和他商议今后计划。” 第5章 怀疑 “此去凉州,一无所获?”车营看着立于面前向自己汇报消息的两人。 “是,车大哥。没有查出莫寒的丝毫消息,他好像是凭空出现。在征西大军增兵时入了奴隶营。” “好了,一路劳顿,你们先去休息吧!”车营向两人挥了挥手。 “车大哥,车大哥!”屋外传来小飞欣喜的声音,将车营自沉思中惊醒。 “何事?” “车大哥,”小飞飞奔到车营身前,“我在素锦男风馆查到了莫寒的消息!” 慕寒白皙清俊,清高寡言,精通音律,虽身在奴隶营中,却一直有些浊世佳公子的气质,明显是有故事的人。 被将军看中,调到身边后,原以为他不会顺从,却不想不过短短几日,便极受恩宠,连最后逃亡时也一直带着。 盐泽出事后,车营便怀疑此人可能是受过调教的,不想最后果然在男风馆中得到了讯息。 将军喜好男风之事,所知者甚少,可如今看来,这幕后之人是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有的放矢让将军上钩。 慕寒竟然是从长安被人特意选出,送至凉州,究竟是谁? 不过,无论是谁,此人必在长安! 会是将军的政敌吗? “据素锦馆老板回忆,去年正月,檀栾,也就是后来的慕寒,方才学成,尚未迎客,便有一青年出面,高价将其赎出。老板本想将檀栾培养成头牌,不愿出卖,青年却提出了老板无法拒绝的高价。” “可否确定檀栾就是慕寒?” “老板手里留有一张檀栾吹笛图。”小飞自怀中小心的取出一物,展开给车营细观,“檀栾善笛,技艺精绝,左颈部有两粒红色小痣,与莫寒均相符。” “赎出莫寒的青年可有眉目?” “此人相貌普通,老板根本无法说出任何特征,只可判断,此人必然出自大户人家,出手阔绰。” 车营缓慢而肯定的说:“幕后之人必然在长安!慕寒出自长安,阿雄回到长安……阿雄那里,可有什么进展?” “舒家食肆前后两间,后面住人,前面迎客,店中除阿雄外,还有一个小厮负责接待食客,阿雄一般在厨房中,几乎不露面,不与人接触,也极少外出。给食肆送菜的也都查过了,并无可疑。” “周围可有哪些官宦人家的宅院?” “食肆位置很偏,并不靠大户人家。”小飞边思索边道。 “也不是,”另一个年长些的男子道:“周边虽无大宅正门,不过刘府后院的侧门和柯府花园的边门离得并不远。” “哪个刘府?哪个柯府?” “国师大人刘歆和典乐卿柯凡!” “再多派人,给我盯紧了阿雄!” “是!”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小厮将食肆的门关上,入了后院。 “舒哥,这几日一直有人盯着我们。” “知道了,不必管他,也不用告知公子,待事情有了进展再向公子传讯。” 这个小厮是此次才从自强院里出来的孩子,阿雄说服绍渊在长安开店后,他便被派到了这里帮忙,给其的任务便是:听阿雄差遣。 故而,他听阿雄这样说,便听话的点了点头。 “刘家老仆可有再来?” “今日来吃了午膳。” “可还是点了如意卷?” “是的。” “永州特产!此人果然如公子所说,乃是永州人氏。”阿雄低低的说了句。 第二日午膳时分,老仆又来了舒家食肆,依旧要了一份如意卷和米饭。 阿雄亲自送了过来。 “老丈可是永州人氏?” 老仆有些讶异的抬头看了眼阿雄,“小哥怎知?” “我出生永州,去年父母亡故,让我来京投靠叔父,叔父却不知所踪,我便一边开店一边寻找。这几日见老丈每日必来吃这如意卷,便大胆猜测,老丈是我老家之人。” “我离开永州三十多年了,唯有这如意卷一直让我难忘。小哥的手艺太地道了。” “我想向老丈打听一人,你可听说过舒展?先父说他就住在这一带的。” 老头缓缓的摇了摇头,“不曾听说过!” 阿雄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之色,“谢谢老丈了,我今日还做了家乡的点心,老丈带回去尝尝吧!” 一连几日,在阿雄的刻意交好下,老仆来时已不在前厅吃饭,而是直接去了后院。有时,阿雄还会送些东西,经刘府后院的侧门到老仆的房里小坐一番。自然都特意挑刘歆在府里的时间。 这个讯息自然很快被车营得知。 “原来是他!”车营冷冷的笑了一下,“今晚丑时,舒家食肆,将阿雄带回来,小飞,挑五个人,我亲自去!” 绍渊来长安已一年有余,断断续续置办了不少的东西,苏顺已经开始收拾回家的行礼,看看这个要带着,那个也不能丢下,一不小心已经装满了几车,其中竟然有两车都是书册。 “阿渊,下次不许再买书了,沉死了!”鑫云嗔怪道。 “有一半可都是云儿的医书呢!” “小顺,还有三日才出发呢,不必着急!云儿,你说的凌霄不知道我们离开前能不能看到它开花了。” 两人相携来到了花墙前,不过几日未来,墙上已经挂满了花苞,奇异的是,花苞的大小整齐划一,仿佛在等待一个命令,便会一起怒放。 肖波依旧在花架下劳作,绍渊顺口道:“我马上离开长安,你可愿跟我走?” 肖波的身体微微振动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绍渊,又迅速低下,隐着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不忍,“但凭主人安排!” “此花明后两日可会开放?”鑫云问。 “明日下午应该会开,主人不要忘了来看。” 回到房中,柳辰神情有些凝重的道:“少爷,昨晚又有人意图行刺,你要多当心些。” “查到什么吗?” 柳辰有些犹豫的说:“身材高大,武艺也有些奇怪,不似我朝之人。” 绍渊拧眉想了一会儿,“也许是刘歆和伊德尔合谋,伊德尔手下有几个异族高手,身手与你不相上下。” “可需再好好查查府里的下人?这一年多来,陆陆续续清出去好几个身份有疑之人,有两个还是公孙家的探子,其余的估计都是刘歆指使的,此次他筹谋落空,不知会不会狗急跳墙。” “不用了,若身边之人对我起了杀念,我自然会有感应。回程之路安排严密些,不要让他有机可乘,伊德尔的人要监看好了。” 第6章 杏花微雨 春虽已至,但夜风颇凉。鑫云将书案旁的窗户关了起来。 此举让埋首往来消息中的绍渊抬起了头,“花香雅致,随风而来,夫人为何合窗拒香?” 鑫云嗔了他一眼,啐道:“好好说话!” “夫人见谅!”绍渊促狭的继续说着酸话。 鑫云捏住绍渊手臂上的一小块肉,稍用力拧动,果然听到了绍渊的讨饶。 “云儿饶命,我错了!” 鑫云松开手,轻轻揉了揉,柔声道:“你还有多久才能忙好啊?” “一刻钟吧,云儿若是累了,先去休息,不用等我。”绍渊说完此话,却见鑫云小嘴撅了撅,睨向他的眼神中百转千回,忍不住弯起嘴角,右手轻拂鑫云的面颊,“云儿先去,我马上就来!” 近来各地形势似乎已经平稳,但又可以从各地奏报的信息中感觉到,这样的平静一触即溃。 乌丸内部,乌兰和郝泽面上尚算融洽,但暗地里都在不断的争取助力,不知谁可占据先机。希望郝泽和彦青能再出良谋,可兵不血刃收服乌丸。 等范杰在并州坐稳骑都尉之位,也许可以借力,只是他身负辅星之说,却不知如何才能为王莽实现奇石上所示的新朝疆域! 凉州林炜手段谋略果然远高于乃父,几个世家已然被收服,兵源粮草都已不再如当初般捉襟见肘。 随风与驼帮二当家的日久生情,二当家的是大当家独女,随风已入赘驼帮,颇受大当家信重,近来两次带着货物穿过西域,到达大月氏,成功通商,更带回了自己一直想要的金沙,已送至子规山。墨爷爷定然欢喜,不知又能造出何等的神兵利器。 青州吕母依旧据岛而守,随其上岛的蒙义再未有消息传来,青州水患已退,民众又渐渐安静了下来。 水患中死去的亲人再也回不来了,可活着的还要艰难的活下去。再无奈,再艰辛,再不甘又能如何? 天地不仁,万物何辜! 文叔近来在宛城和新野两地奔波。 新谷种植比较顺利,文叔将稻种低价出售给当地农人,并上门教授种植之法,刘家二郎在两地受到恩泽的乡亲们心中地位陡升,每每出门,都能收到乡邻们所赠的自家吃食。 和兄长刘璌早已和好,亲兄弟哪里会有隔夜仇,就如同自己和绍湛。 初闻害自己病骨支离之人为绍湛生母那几日,情绪确实不受理智支配,看到弟弟便会忍不住的想起许心竹,只是后来便又释然了。 前几日收到了许心竹病故的消息,心中已再无波澜。 谁也没有告诉绍湛那是他的生母,也让他不用去承受痛苦和矛盾,便让这个秘密随着许心竹一起埋葬吧,湛弟依旧可以快乐无忧的成长。 明达为湛弟拿到了太学的入学资格,自己此次回临山居可以将湛弟接来住一段时间,再将他送到长安,也许尹谦也可同往,这个孩子是学习的料,应该去太学长长见识! 左泰即将周岁,自己要回大邑一趟,将世子立好,再安公孙述之心。 晓风伤愈,竟然功力大涨,便让他留在任侠身边,此后三年,大邑局势就要看任侠和无忧的了。 任勋当日执意跟风泽同行,自己给风枞去了信,让其教授任勋轻身功夫和隐匿追踪术,也不知学得如何。一年之期不过转瞬,希望到时看到一个全新的任勋。 李川改造即将完工,在墨石溪的主持下,仍有十数人命归深渊,着实遗憾。 但因为大邑布局的变化,原本想借赵家船运自水路运送兵械的计划却只能暂时搁浅,需另寻他法。 阿雄终于传回消息,车营已经上钩,就看他怀疑了刘歆之后会怎么做了,希望车营再聪明些,能成为自己扳倒刘歆的最强助力…… …… 而自己,岳父大人诊脉后已有暗示……和云儿该生个孩子了! 绍渊迅速将回信一一写好,交给了苏顺。 绍渊入了内室,挑开纱帐,正迎上云儿的双眸,此时的眸内,水光潋滟,又情愫翻转,似有着无限的引力,让人沉溺…… “阿渊——” “云儿——” …… 太子书房,王临又在作画,所绘之境却异常眼熟。 漫天飞雪中,左下方绿竹傲霜,右下方半湖凝翠,图中央红梅成林,遒劲鲜艳,梅林中一架古琴,琴台上却并无抚琴之人。 “殿下!”一边的小太监却没有像平时一般的大加夸赞,声音有些颤抖的轻轻唤了一声。 近来殿下已经画了这样的梅林图近十幅,虽一直没有画上抚琴之人,却仍让心知肚明的小太监感到害怕。 自雪后初霁那日在梅园之中撞见甄娘娘抚琴以来,不知为何,每三日娘娘都会在花园中抚琴,园中景致已然自梅花的傲霜斗雪,变成了春日的杏花微雨。 而每次听完琴,殿下都不太正常。 王临没有理会小太监,在画的留白处写道: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殿下!”小太监又轻轻扯了扯主人的袖子。 “那日她弹《梅花三弄》,今日她弹《阳春白雪》,并不是悲伤的曲子,可为什么音中都有孤独无奈之意?”王临自语着,过了好一会儿,他长长的叹了一声,道“小为,将画拿去烧了吧!” “是!”小太监松了口气,又道,“殿下,太子妃刚才派人来说,时候不早了,殿下应保重身体,早些回寝宫安息。” 夜,丑时。 六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翻入了舒家食肆。 屋内仅一间卧室,几人不用分辨,从窗口吹入了一些白色烟雾,静候了两息时间,屋内人已然睡死。 几人扛起阿雄,迅速离开。小厮无知无觉,睡得香甜。 屋内留有极淡的香味,正是“梦中月”,至少可让人安睡三日。 第三十九章 劫 1,凌霄 因即将离开长安,故而绍渊近来整日忙于俗务。中午请柯凡在杨柳岸用了餐,回府时,鑫云已无聊得在房内玩自己的发梢了。 “阿渊,凌霄就要开了!” 两人携手步至屋侧,凌霄长得异常茂盛,青灰色的墙体被完全的掩埋,数不清的花苞组成了一堵红色的花墙,特别的鲜艳。 “此处的凌霄与家里的竟然这般的不同。”鑫云看得眼前异像,忍不住道。 绍渊微微皱眉看着花墙,原本错落有致,会先后次第开放的花儿,在这里却这般的整齐划一,给人带来了极大的视觉冲击,不能说不美,只是觉得美得有些妖异。 此时,一阵清风拂过,满墙凌霄随风轻摆,仿佛收到了某种指令,在摇动中如同昙花般,肉眼可见的绽放开来。 这样神奇的画面,太过的不真实,两人都被惊艳到了。 “阿渊,好美啊!”鑫云偎在绍渊的怀里,眼睛不离花墙,低喃着赞美。 “是啊,世人都怜惜昙花一现的冰清玉洁,却怕是没人有幸见到凌霄一现的刹那芳华啊!” 不过与昙花绽放后很快凋谢不同,两人在花墙前的摇椅上喝了好几盅茶之后,花儿依旧迎风摇曳,送出阵阵幽香。 偏僻的屋角,薄力在静静的看着,眼睛依旧明亮,他见两人赏花结束,便抬头看了看日影,低语了一句:“未末申初!师祖,再过两个时辰,我便完成任务了!” 用过晚膳没多久,绍渊和柳辰还在议事,突感呼吸困难,如同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 不一刻,绍渊的脸就被憋得通红,额上青筋暴露。他一手徒劳的拉住自己的衣领,一手握住柳辰的手臂。 “少爷,少爷!”柳辰从未见过绍渊这样,一时吓得不轻,大喊道:“梁飞,让夫人过来,你速去华仁堂!” 鑫云就在侧屋,柳辰惊呼时,她已觉不对,未等梁飞叫她,便进了屋来。 “阿渊喘不上气!”她竟比柳辰更冷静些,迅速作出了判断,又将绍渊脑袋后仰。 窒息的情况果然稍有缓解。 不必等人吩咐,下人立即添了几盏灯,屋里顿时亮堂了起来。 柳辰也冷静了下来,他盘坐于绍渊身后,一手扶住他后仰的头,一手贴在他的背心,用内力小心的护住心脉,并在他的经脉中慢慢游走。 “苏顺,取我药箱来!”鑫云一边查看绍渊的喉间,一边吩咐。 “召回彦青!”窒息稍缓解后,绍渊挣扎着吐出了一句话,然后情况又继续恶化,脸色渐渐青紫,意识丧失,竟没来得及和鑫云再多说半句。 喉间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堵住了呼吸之道,冷汗一瞬间便打湿了鑫云的额角。 “柳辰,怎么办?该怎么办?阿渊无法呼吸!” 柳辰也感觉到少爷的心跳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沉重。这是这么多年来,死亡离少爷最近的时刻! 脑中一时之间一片空白,怎么办,怎么办? “用孔针,快,夫人,用孔针,最大号的!” 苏顺颤抖着从药箱中寻出约成人一手长短的孔针。 鑫云见绍渊情况已更加紧急,又仿佛回到了与父亲一起为绍渊朱果入体的那一次。 她深呼吸了一口,将自额上滴下,影响着视线的汗珠擦去,右手稳稳的接过孔针,道:“扶好,万不可晃动!” 孔针自绍渊口腔慢慢的插入,鑫云极慢又极稳的向里推动,偶尔停下,轻轻自孔针另一端向里吹气。 一直到孔针几乎全部入了绍渊的口腔,鑫云推动孔针的手才感觉到没了阻力,她又轻轻吹了一下,这次,绍渊终于有了反应,脸上的青紫慢慢褪去。 “公子能呼吸了!”苏顺带着哭腔道。 “苏顺,要保持位置,不能丝毫动弹,孔针尖利,稍有不慎会刺伤阿渊!柳辰,你也不要停,他此时心脉极弱,会有反复!”汗水早已打湿了鑫云的衣衫,她却又冷静得让旁人有了依靠。 每三息之后,她便为绍渊渡入一口气,同时手下未停,仲家的四象针法已流水般使出。 一刻钟后,绍渊的情况渐渐稳定了下来,虽肿胀未消,但已不再发展,依靠着孔针内部极细的中空,为绍渊提供着生命存活最低限度的空气。 约半个时辰,仲世清赶到。 他首先为绍渊诊脉,指下的手腕冰凉得不似活人,脉象也微弱得惊人。 “除去鞋袜,搓揉双足,按揉双臂!”仲世清对着自己带来的两个徒弟道。 “云儿,你去煎药,”仲世清又刷刷写下药方,“这里我来,你放心,渊儿不会有事的!” 柳辰已经完全的冷静了下来,因长时间运功,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梁飞,两件事,一是快信通知彦青,让他尽快赶来,二是严查此事,府里所有人都不许离开!” “是!” 一夜忙乱。 绍渊的手脚在搓揉约一个时辰后逐渐暖了起来。因为口中插着孔针,无法喝药,仲世清用了熏蒸的方法,一直到第二日的中午,肿胀渐消。 仲世清慢慢的取出了孔针。虽然鑫云入针时万分小心,但针上仍带出了鲜血。 取针之后,将绍渊自书案前移到了床榻上。 这是,鑫云提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人一下子软到在父亲怀里,压着声音哭道:“爹,我好怕啊!” “云儿,你处置得很好!不怕,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老爷,少爷为何会如此?” “脾肺肾正气不足,外邪入侵,昨晚可有食用新奇之物?” “不曾!” “可去了何处?” “不曾!” “可有接触了什么?” 几人依旧摇头。 鑫云突然道:“府里的凌霄昨日怒放,我和阿渊下午看了许久的凌霄。” “凌霄?不应该啊!此花有凉血去淤之效,怎会导致外邪入侵?” “临山居中也植有凌霄,阿渊从未如此。” “柳辰,你跟我去查这事,云儿,你换身衣服,休息一下,不要累病了!” 第2章 昏迷 众人离开后,鑫云换上干衣,也爬到了榻上,贴着绍渊侧卧于他的身边,轻轻的将他的右臂抱在怀里,手指搭在他的寸关上,并没有哭,眼泪却止不住的涌出。 舒家食肆没有开门,几个老客看到后失望的离开,屋内,小厮睡得正香。 绍渊布下的周密的信息网仍在正常的运行着,并未因操控者的昏迷而停止工作,各种讯息按紧急程度分级传递,但处置却不如往常那般迅疾。 紧急程度最低级别的讯息自然被排在后面来处置,其中一条“舒家食肆未开”,便未引起足够的重视。 阿雄被黑衣人带至偏僻破院内,一桶冰凉的水自头泼下,“梦中月”立即被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影荒不成人形的身体,散发着恶臭。 阿雄下意识的转头四顾,入眼皆是旧相识。 “车大哥!”嘴比脑子更快。 迎接他的却是车营阴狠的眼神和全力的一鞭,“你还有脸喊我?” 身体因剧痛一阵抽搐,一道血痕自左肩到腹部瞬时显现。 “你究竟是什么人?” …… 仲世清直接到了凌霄花墙前,也为这满墙的凌霄而震惊,他摘下一朵,放入嘴里,细细咀嚼品尝。 “此花有毒!”仲世清将口中残液吐出,肯定的道,“将种花者带来。” 柳辰赶紧递上清水让其漱口。 “无妨,此毒对大部分人无碍,只是渊儿比较敏感,此花就是下毒之人特意针对渊儿所设。” 老齐被带来,肖波于昨日下午以选购花苗为由出了府,至今未归的消息也被报了上来。仲世清向老齐问话,柳辰调查两人过往。 老齐,随宅子买入,一直是此宅的下人,无亲无故,为人热情,与府里多个下人交好。 肖波,乃是薄力化名,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在花坊做工,在柳辰为府里选买下人的前两天,才被人送至奴仆市场,被柳辰买入,入府后极尽花匠本分,只和老齐出过一次门,在府里平素也不与人相交。 凌霄自始自终都由肖波照管,老齐并未插手。 “薄力入府已经十个月,对少爷的布局居然已经这么久了,而这个祸害还是自己亲手送到少爷身边的……少爷入长安以来,府里先后排查了好几次,自己却因为薄力那一双干净纯良的眼睛和从未出府的事实而未曾怀疑过他,今日,竟然使得少爷……”柳辰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脸颊迅速肿胀。 长安的力量被全部调用,第二日天未亮,薄力被擒回。 本以为讯问不易,却不想,被抓回的薄力,直接承认了自己特意培养凌霄,就是为了致安西候于死地:“安西候身体羸弱,我培育的凌霄之毒会作用于肺脏,并让其无法呼吸!”说到此处,他特别认真的问:“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何人指使?” “你还没告诉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呢!这样,我就可以安心了。” 柳辰简直要被他气死,却见薄力的神情并无畏惧或得意之色,真的就像是完成了自己必须去做的一件事,无分对错,不涉善恶,只是想知道结果。 鑫云已经睡着,手仍然摆在绍渊的手腕上,眼角泪痕宛然。 仲世清将手放在绍渊的左胸上感受了一会儿,没有打扰两人,自己在一旁闭目养神, 对薄力的审讯自然没有结果,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答柳辰关于是谁指使他来的问题,只是反复确认,安西候有没有死。 柳辰一时之间也拿他没有办法,该用的刑罚都用了,总不能什么都问不出来就把他打死啊! 第五日,绍渊依旧未醒,众人越来越着急。 鑫云已然花容惨淡,多日不思饮食,明显憔悴了许多。 仲世清也有些忐忑,一直在研究诊治之法。 彦青在接信后日夜兼程,已经赶至长安,随行的还有泠易。 两人见了绍渊现状,也是惊痛不已。 彦青更是在绍渊榻前泣不成声。 “彦青,阿渊昏迷前就说了四个字’召回彦青’,他绝对不是想让你回来对着他哭!”鑫云含泪道。 “夫人,”彦青擦了把眼泪,“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公子失望的!柳大哥,带我去风阁,我来做事,必不误公子大事!” “好,少爷对你寄于厚望,你不要让他失望,待少爷醒来……”说到此处,柳辰不忍继续,“苏顺,你带彦青过去,这段时间,你辅助彦青,少爷之前的安排,你也比较清楚。” “是,柳大哥!” 泠易坐在绍渊榻前,握着绍渊的手,柔声道:“知道你一直很累,睡了五天,也歇得差不多了,该起了!你知道吗,我们分别的这段时间,我有多么的想你啊!我身处泥潭,本对人生早已心灰意冷,你却不顾一切,将我扯了出来,绍渊,你既然把我带了出来,怎么能不问我的意思,就将我独自留在这个世间呢?还有鑫云,还有柳辰,还有那么多等着你照顾的孩子们,你还有太多太多的责任,你不能这样不管不顾,一睡不起啊!睡了这么些天,该起了……” 闻得此言,鑫云泪如雨下,“阿渊,勤姑姑的仇还没有报?风泽在乌丸还需要你……阿渊,云儿离不开你,你不要丢下我……” 有泪自绍渊的眼角滑落,一滴,凉凉的,无声的…… 仲世清看见,有些惊喜,他赶紧将手指按到绍渊的腕上,“云儿,别哭,渊儿能听见你们的话,快,多和他说话,我再给他行一次针!” 彦青到风阁后,开始处理这几日积压的消息,直至丑时才稍稍休息了一下。 “苏顺哥,关于舒家食肆有两次消息上报,可有处置?” “是几级的消息啊?” “第一个是戊级,第二个是丁级,隔了两日。” 苏顺过来看了两个消息,戊级是循例上报“舒家食肆未开门”,丁级是专门上报“雄失踪”。 看过之后,苏顺摇了摇头,“未及处置!” “你可知舒家食肆是执行何任务?” “佯作接近刘府,为车营设局!” “可知车营踪迹?”彦青一听,便有些明了,自己在盐泽思虑不周放过了车营等人,公子可能感应到了什么,故而以阿雄设局。 苏顺又摇了摇头,“阿雄设局已有一段时间,并未有何消息传回。” “五日前报食肆未开,三日前报阿雄失踪,苏顺哥,必然是出事了!我们先去禀了柳大哥,再去找此人问清楚吧!”彦青指着上报的第二份信息道。 第3章 生死一线 阿雄被抓第五日,这几日来,车营只允许他喝了三次水,他已是气息奄奄。 阿雄又一次自不知是昏迷还是昏睡中醒来,腹中已感觉不出饥饿,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小雷怎么样了,难道是被杀了?小雷若将自己失踪的消息上报,公子应该有所行动才是。” 夜已深沉,屋外遥遥的传来了梆子声,他艰难的动了动,身上的伤口都是麻木的,屋里并无人看守。 转头间,趁着一点点微弱的月色,发现躺在身边的影荒竟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 “阿雄,是你?你也被抓回来了?”声音干哑难闻。 …… 破屋外,隐有一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迅速向车营汇报。 刑讯了近五日,阿雄只是一味喊冤,并不承认对王骏有任何图谋,却又无法解释失踪后的所作所为。车营对影荒用了猛药,让他清醒过来,看看两人之间私下里是否会谈些什么。 其实,车营不用这一招,阿雄也打算开口了。受尽折磨后再说出的信息才能更加取信于人吧! 在垂死的影荒面前,阿雄承认了自己确实是受人指使,才入了征西大军,将军和影荒被虏就是自己背后之人的手笔。 影荒盯着阿雄,眼里熊熊恨意燃烧了他仅存的,被药物激发出来的生机,死不瞑目! 破屋的门被一脚踢开,阿雄惊鄂的盯着如同死神般冲入的车营。 接下来的刑讯便顺利了许多,阿雄并没有明说刘歆是自己背后之人,但在车营提及时,他没有否认。 车营通过前段时间的调查,本就对刘歆有了怀疑,此时在先入为主之下,便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将军故后,甄邯负责调查,车营本来怀疑甄邯,不过没多久,甄邯也死了。 刘歆进入视线后,车营发现刘歆近一年来帝宠日隆…… 一旦怀疑了某人,便会觉得他呼吸的样子都充满了不对劲! 彦青发现了舒家食肆的讯息,直觉阿雄凶多吉少,一条一条的命令发布下去,信息迅速回馈。 第三日,贫民区的一座破院子被锁定。当日深夜,柳辰亲自带队,突袭小院。 抵抗异常激烈,双方都有伤亡。不过一方有备而来,一方仓促应战,柳辰渐渐占了上风。 “阿雄在这里!”一个黑衣人道。 柳辰一挥手,进攻更急,车营等人渐渐被逼退。 一人入了破屋,背起阿雄,迅速奔出。 昏迷中的阿雄被晃醒,看到柳辰,脱口喊到:“柳大哥!”随即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错误,又赶紧将嘴闭上。 这一声还是被车营听到了,不过他听到的是“刘大哥”!他见己方败局已定,不再恋战,也顾不上伤亡倒地的同伴,带着还有战力的几人,迅速撤离。 柳辰见已救出阿雄,穷寇不追,亦将自己的人全数带离,只留下破院内狼藉满地。 第二日自然有人报官,院内几具来路不明的尸体,官衙草草查过,便扔到了乱葬岗,不了了之。 阿雄救回后被直接带到了绍渊住所,但一直高烧不醒。 柳辰知道,若不是少爷突然昏迷,收到第一封舒家食肆的讯息时就会有所行动,阿雄必然不至于此,故而尽全力进行了救治。 绍渊昏迷已经十日。 “云儿,柳辰,渊儿不是不能醒,只是……”仲世清脸色凝重,这段时间,他的白发明显多了不少,“肺腑损伤,我不知让他醒来会怎样。他的肺腑功能,也许无法支撑他醒来后的需求!” “那就再将养一段时间,彦青可以暂代少爷处理事务。” “可现在这样,我无法准确把控渊儿的肺腑受损程度,用药不够精准……我想让他醒来,我再来判断……又怕……唉……” 仲世清一辈子浸淫于医道,处置果决,何曾有过这样的两难之时。 “爹爹,让阿渊醒来吧!”鑫云将脸贴着绍渊微凉的脸颊,缓缓的道:“此次昏迷过于突然,阿渊应该会有许多事要交代……爹爹尽快探清病况,对症治疗……阿渊不会有事的!” 仲世清做了充足的准备,几乎将华仁堂里可能有用的珍稀药材都调了过来。 屋侧的凌霄早已被连根铲除,绍渊所住院子里,所有的鲜花都已移走,用以保持空气的清新。 鑫云坐到了绍渊的背后,让他半坐在自己怀里,调整到对呼吸最有利的位置。怀中之人毫无生机,任人摆布,鑫云压下心头剧痛,全神贯注。 喂药及行针之后,绍渊气息渐重,指尖似乎微微颤动。 “阿渊,不怕,你会没事的!醒来后,你不要急,缓缓呼吸……”鑫云贴着绍渊的耳朵,轻声的安慰。 随着鑫云温柔的声音,绍渊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用了全身力气,掀动眼皮。 “云儿,我没事!”声音极低,几不可闻。 “不要说话!”仲世清一边诊脉,一边道。 绍渊看了一下柳辰,又无力的合上了双眼。 “少爷,彦青五日前到了,已在调度,可以胜任;车营入局,我已经通知甄夫人配合;邓少爷昨日抵达并州,会按计划行事。”柳辰声音也放得非常低柔,语速极快。 绍渊微点了下头,呼吸有些急促。 “凌霄花粉有毒,下手的人是府里的花匠肖波,真名薄力,人已抓住,还没有问出背后之人,我怀疑是刘歆。” 绍渊又睁开了眼睛,看着柳辰,以口型吐出了几个字,“泰山,新林。” 柳辰虽机变不足,却是一直在绍渊身边,对他的心思极为了解,凭着口型便已明了,又复述确认了一遍道:“少爷放心,会让这两处的兄弟多关注。” 一边的泠易见已说完正事,便过来握住了绍渊的手,“你好生休息,所有的事都不要担心。” 绍渊的手动了一下,可能是想要回握,却又无力的垂下。嘴角微扬,有笑意浮现,应是开心再见老友。 此时,他的呼吸更为急促,胸口起伏,脸上的笑意被痛苦之色替代,汗水很快涌了出来。 仲世清的神色非常凝重,左手把脉,右手捻着银针。 泠易迅速退到一旁,把位置让给了柳辰。 鑫云在绍渊身后,看不到他的脸色,可被汗水打湿的背心和明显急促的呼吸自然是感受到了。 突然,鑫云感觉绍渊咳了几下,但因主人全无力气,竟然没有咳嗽声发出,只是胸腔之中的几下振动,随后看到父亲脸色大变,将绍渊的头微微前倾,接着便有温热湿腻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环着阿渊身体的手上。 “快,按二套方案!”仲世清此时已极为果断。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下人们听到指令,迅速入了屋,屋侧早已备好了一个半人多高的特制大木桶,几人将手里不同的药液一起倒入了桶中,柳辰抱起绍渊,两人都入了木桶。 仲世清认穴极准,即使在深色的药液中也丝毫不差,一套针行毕,竟然已是大汗淋漓。 鑫云坐在榻上,依旧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盯着手上的血污,吐血之后,昏迷之前,自己分明听到阿渊说了一句话:“云儿,带我回临山居!” 眼泪瞬时决堤而下! 第4章 牵线木偶 车营几人如同丧家之犬般躲在一个废弃的破屋里。 “让阿雄那厮逃走了,真是不甘心!” 车营冷冷一笑,“他必死无疑,背叛者怎么可能有好下场。” 几个下属在车营冷冷的笑声里,突觉有寒气袭来。 “我的鞭子上沾有剧毒,他定然是伤口溃烂,尝尽痛苦而死。” 几人不敢再多问,小飞呐呐的低声道:“车大哥,小辰他们几个被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了,我想晚上去收殓一下。” “人死灯灭,”车营幽幽叹了一声,“收不收殓的又有什么区别?将军都尸骨未存,我们作为亲卫……不必去了。今晚还有事,你和我一同去办!” 车营带小飞前去的,是王舜的府邸。 太尉位高权重,府邸戒备森严,不过车营自有办法。 王骏是王舜的堂侄儿,两人之间一贯亲近,车营多次随王骏来过太尉府中,对府里的人大多熟悉。 今日是旬休之期,并不宵禁,天黑之后,车营便带着小飞潜在紫竹轩的门外。 自子时开始,便陆陆续续有公子哥醉醺醺的在小厮的搀扶下出来,车营沉沉的盯着,并无动作,也不见急躁。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小飞感到身边之人气势一变,下意识的看向紫竹轩的大门。 一群公子哥拥着一人走了出来。此人最多不过18岁,肤色白皙,目下无尘,一身锦衣,在灯下流光溢彩,头上一顶羊脂玉的发冠,月华之下竟有莹莹流光。 “王公子,这紫霞姑娘可还入眼?”说这话的人应是紫竹轩的老板,在这锦衣公子面前,极为谦恭。 “不过如此,以后若无卿雾的水准便不必特意邀我前来了!”锦衣公子却甚是淡漠。 “是,是,今日是小人打扰公子了。”老板唯唯诺诺。 锦衣公子向小厮摆了摆手,小厮会意的掏出一个锦袋,递给老板。 “紫老板也算有心了!”锦衣公子又淡淡的道:“紫霞虽不若卿雾,一手琵琶倒还算入耳,罢了,将她留几个月,不许待客!” “是,是,谢公子赏,小人也替紫霞姑娘谢公子怜惜!”老板闻言,喜形于色,腰弯的头都快要碰到地上去了。手中锦袋沉甸甸的,真不枉自己的一番辛苦啊! 小飞低低的道:“王钰公子一夕风流,所费竟超兵士三年饷银,车大哥,何其不公?” “闭嘴,跟上!” 锦衣公子正是王舜长孙,王钰,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贵公子。 秦岭红蠋崖历练,公开顶撞老师和叔叔,回家后不过被禁足半个月,见其无心向学,王舜便让他入太常,做了一个官秩四百石的太乐丞,可见受宠。 在离太尉府不到一千米的地方,车营突然出手,击倒了随从,制住王钰。两人换上随从衣服,跟着王钰顺利入了太尉府。 ****** 宫中行祭天之仪,刘歆在祭坛呆了半月方出宫。 回府所见,一盆轻罗(牡丹的一个品种,红色,姿态轻盈优美)正在怒放。 “老爷,这花送来十多天了!” “送花的人呢?可有说什么?” “他只说是老爷定了此花,然后便走了。” “我知道了,叫昆池来见我!” 入了屋后,刘歆看着轻罗,自语道:“薄力得手了!”他随手摘下了一朵牡丹,凑近鼻端轻嗅,心中盘算。 伊德尔成事不足,自己不过稍稍透露了对左沐安的怀疑,他便派人刺杀,实在是莽撞,自己选择东胡,究竟是对是错……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 “主人!”屋外一人唤道。 得到允许入屋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适中,面目平凡。 “昆池,今晚让薄力过来一下,通知伊德尔,我要见他,你再去左沐安府里看看。” “是,主人!” ****** 乌丸,一个大大的穹庐内,郝泽在翻阅手下刚送进来的奏报。 离开绍渊已半年有余,郝泽的气质有了很大的变化,他拧眉不语时,已然有了人上人的气度。回乌丸后几次上阵,流星锤下皆有亡魂,身上带着肃杀之气,让人敬畏。 他扯了扯案边麻绳,穹庐门口的金铃便响了起来,随即,一个下人半掀开门帘,恭声道:“王子有何吩咐?” “让风大人来见我。” “是!” 不到一刻钟,门外便传来了喧闹的声音,任勋没有通传便掀开门帘,刷的一下串到了郝泽案前,喜形于色的道:“小泽,快,去看看公子给你送来了什么好东西!” 见任勋这么兴奋,郝泽也被撩起了兴致,暂时放下心中之事,右手在案几上一拍,整个人便侧翻了过去,左手探向任勋肩膀。 两人一贯如此撕闹,任勋一个矮身,躲了过去,又顺势一滚,人已经出了穹庐。 郝泽双腿用力,门帘尚未合上之时,他也出了穹庐,一出来,便听到了熟悉的吼声。 他惊喜的看向声音来处,一道白色的闪电迅速向自己靠近。 “虎虎!”他惊喜大喊,脚上用力,速度明显又快了许多,向着闪电疾冲而去。 “王子小心!”几个随从吓得直叫。 却见两个影子极快的汇聚到了一起,郝泽轻松的跃到了小虎的背上,如风般奔出,转瞬只余一个白色的小点。 风枞跃上骏马,紧随其后。留下任勋和送小虎过来的铭林大眼瞪小眼。 尽兴之后,小虎驮着郝泽,与风枞并骑回来。 郝泽搂着小虎的脖子,极是亲昵。“你想不想我啊?我可想你了!” 安置好小虎,几人一起入了穹庐,铭林递过一封信,道:“公子于月前传讯,让我将小虎给你送过来!” 郝泽看过,道:“辛苦你啦!我会给师兄回信的,你可知师兄近况?” “我离开子规山一个多月了,一路并未与家中联络。” “铭林一路劳累,任勋你带他先去休息,明日我们出去转转!” 穹庐内便只剩下了两人,郝泽突有些忧郁的道:“哥哥,你说师兄突然急召彦青回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主人身边有柳辰,等闲之人无法靠近,也许是这里局势渐稳,主人对彦青另有重用吧!”风枞道。 “我还是觉得不对,师兄的上一次传讯明明是让彦青在乌丸,与我一同好好筹谋,早日取代乌兰,绝不会无故召回彦青!” “我明天传讯询问此事。” 待风枞离开,郝泽又将铭林刚给自己的信打开。 “小泽: 见信安。 乌丸之事,甚是漂亮,师兄为你骄傲,还望保重,不可轻易涉险…… 你的子民崇尚力量,敬畏英雄,信奉长生天,你要学会借势…… 你父亲留给你的陨铁印信非常重要,好好保管…… 你喜欢小虎,小虎也喜欢你,你要好好待它,小虎身具异像,乃是长生天赐予你的神兽,不可辜负…… 未来虽多曲折坎坷,但我相信,你必会成功,创一世伟业,到时师兄有要事相托,期待! 师兄,绍渊” “师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第四十章 静水流深 1,大难不死 新莽天凤五年(公元18年),六月十八,左泰周岁生辰,因与立世子之仪同时进行,故场面盛大。 绍渊未能前来。 在长安昏迷后,鑫云遵照绍渊心愿,将其带回了临山居。过了一个月才再次醒来,肺部损伤的恢复却极为缓慢。 柳辰提前两日将立左泰为安西候世子的文书送至了大邑。 此时,绍渊每日大半时间仍在昏睡,无忧见公子来信又非亲笔,便想回临山居探望,柳辰不允,让其专心完成大邑布局中少爷给其的三年之期的任务,这才是最好的尽忠,无忧含泪应下。 公孙述见绍渊没有亲至,不太高兴,不过得知绍渊病重的消息和见到立世子的文书后,便又暗喜了起来,假装关心的送过来一支老参,无忧没有推辞。 生辰宴后,柳辰并未返回,又多待了几日,替绍渊参加了任侠的婚礼。 任侠突然大婚,让人惊讶。 婚期六月二十二,因是以为左沐安会来大邑参加左泰周岁之礼,而特意定的日子,希望他能参加的。 新娘是公孙述夫人的侄女,霍家的大小姐。 在南小岭救了公孙熙后,任侠按计划去凉州调查,虽未查到连弩的来处,却将林炜和李崇处各得了多少连弩的数量告知了修七,并带回了十把连弩,相比另一个调查小队的空手而归,修七又因任侠相助,在主子面前实实在在的刷了一波好感。 公孙述却对修七时高时低的办事能力起了疑心,一经查问便知道了任侠的存在,将修七狠狠的责罚了一顿,又暗地里对任侠进行调查。居然越查越觉得任侠是可用之人。 任侠忠于左家,是因为左家给了他伸展抱负的舞台,自古以来,非世家子弟若想出人头地,只能是指望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而现在,左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左家,左沐安离开后,任侠所谓的府兵统领之职已成空衔,他心有抱负,怎会甘心? 如此人才,确实该收归自己麾下! 于是,霍家因为未婚夫婚前病故,而以大龄之身待字闺中的大小姐,曾被誉为大邑第一美人的霍妍月,与蜀郡新任郡丞任侠有了婚姻之约。 七月初,柳辰回到了临山居。 绍渊的身体恢复了不少,虽还无力行走,不过已有精力处置些外务,鑫云允许彦青每日前来汇报。 柳辰来回禀大邑之事时,彦青正在少爷屋里。 “邓公子已确认伊德尔是东胡部可汗的二儿子鄂克苏鲁,继承者候选人之一。” “告诉邓禹,让他将并州附近的部落王族成员皆绘制成图文,以军报形式上报。”声音极是低哑。 “军报经尚书(总领政事的部门)审议,由左右曹(官职)上呈,两处皆有刘歆的人,只怕他会将伊德尔图像提前截下。” 绍渊嘴角微微挑动,极浅淡的笑了下,“车营见过王舜了……王家虽已将王骏除族,不会再为他掀起朝堂争斗,不过,赫赫王家怎会吃这样的暗亏,若比起权势来,刘歆绝非王家之敌。”说到这里,绍渊的声音更为暗哑,他便不再勉强说话,示意彦青自己思考。 “公子,我明白了!无论是王舜还是王邑,王骏之事都是他们心中的一个疙瘩,也是王家的一段耻辱。车营认定刘歆做局暗害王骏,他以死明志,将此事告知了王舜,王家肯定会有所行动……所以,只要并州的军报到了长安,必然会被送到陛下御前。到时候,刘歆也许可以矫辞脱罪,不过必然恩宠不再。” 绍渊笑了笑,以示对其的赞赏。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彦青肩膀,又勉力提气道:“辛苦你了,要注意休息!” 彦青吃睡在风阁之中,整个人瘦削憔悴得不忍直视,幸好绍渊已开始掌事,不然彦青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而彦青在接手事务后,越做越心惊,实在无法想象,公子之前是如何以病弱之躯,那般游刃有余的处理着这么多纷乱烦杂之事? 彦青退下后,柳辰见少爷已非常疲累,便和鑫云一起,小心的扶他躺下。 多日卧床,每寸肌肉都是酸痛的,稍稍移动,便密密的泛起针刺般的痛楚。绍渊忍不住的拧眉屏气,呼吸一窒后,胸腔内又一阵是剧痛。 鑫云万分熟练的坐到绍渊身后,让他仰靠在自己身上,为他轻轻的拍背,“阿渊,不要忍着,咳出来!” 伴随着一声声低弱的咳嗽声,冷汗迅速涌出。 这样的症状非常常见,柳辰拿起一块柔软的绢布,放在绍渊的唇边,接住从他口中断断续续咳出的血沫,片刻之后,咳嗽渐止,绍渊的胸口有些艰难的起伏着,显然非常痛苦。 又缓了一会儿,鑫云下得榻来,让他靠在特制的靠枕上。 绍渊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他看了柳辰一眼,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柳辰询问的看了看鑫云。 “阿渊体力恢复极慢,脑力却更胜从前,你和他汇报此行所得吧,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就不会觉得那么疼了。”鑫云安抚般握着绍渊的手,温柔的道:“不要担心我,柳辰在这里,我就去休息。”接着她又对柳辰道,“若他睡了,记得给他按摩翻身。” 绍渊安静的躺着听柳辰细细汇报大邑之事。 柳辰带回了一封任侠的密信,绍渊看过之后,声音极是暗哑的道:“收好,只希望此信永远用不上!” 柳辰有些不解,不过见少爷说话吃力,也不询问,收起了密信。 绍渊又合上了双眼,任侠的密信,其实并不是写给自己的,而是一封他故意弄出来的复仇计划书。 计划书中明确写着,一,接近公孙述,目的是为结义兄弟报仇;二,获取其信任的方法、手段,如何做局,如何利用修七,利用公孙熙;三,任了郡丞后下一步的计划等。 任侠接近公孙述,当然不止是为文彬复仇,此信其实是他特意留给绍渊的把柄,让自己在公孙述麾下时时警醒,断了自己万一哪天被利益惑眼的可能,同时也表明了他忠于左家的决心,让绍渊安心。 “任大哥,谢谢你这般破釜沉舟!”绍渊在心中轻轻叹道,“只希望此信永远用不上!” 第2章 运筹千里 又到仲秋。 天气阴沉,并无月色,幸好也无雨,青阳县主府中,却毫无节日氛围。 伊德尔自早晨之后,便不知所踪,眼看拜月的时辰快到了,县主只得派人外出寻找。 膳夫仇楠也在找伊德尔,心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不过是近来听了些传闻,便又开始稳不住了,已经连续几日混在勾栏,沉溺在欢桃的丰腴身体里,今日仲秋,居然也不知收敛。 仇楠亲自出马,将伊德尔找了回来,刚好在府门口碰到了县主派来出的下人。 “请回禀县主,县马形容不整,洗漱之后再去请见,省得冲撞!” 回了房,仇楠面色沉了下来,“不过是商队人云亦云的传言,你就如此颓废?” “商队途径东胡,他们都能听到风声,可知此事在东胡是如何甚嚣尘上!”伊德尔颓丧的用手抹了一把脸,“父汗原来是想过立我为世子,可他对大哥也一直很是偏爱,我此次离开东胡如此之久,谁知道大哥会在父汗面前做些什么。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父汗要立大哥为世子的消息了,巴格西,你要我怎么办?” 仇楠心中亦有些沮丧,十年筹谋,却是扶持了这么一个不堪大用的东西,自己已然没有十年再去扶持另一人了。 “传言而已,不可轻信,我们与东胡的联络正常,并未说及此事,我已传信仇真,让他调查,即日便会有消息,你不可自乱阵脚。刘歆昨日传信,说皇帝近日会选派官员去幽州,你希望极大,欢桃那里,你不可再去,若此时县主进宫哭诉,岂非雪上加霜!” “幽州?何职?何时确定?” “部都尉1之职,幽州在此次卫边之战中表现得比并州稍好一些,不过皇帝并不满意,所以虽然没有像对并州一样撤换了大半官员,却还是要进行调整,人员由王邑和刘歆议定。” 伊德尔闻得此言,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洗漱之后,便到了青阳县主的院内,和县主浓情蜜意的拜月过节。 仇楠回了自己住所,神色却更为沉重,他盯着昨日收到的讯息。 在东胡王庭的亲信所传,可汗确实起了立大王子之心。商队说的事,并非无风起浪! 更糟心的是,皇帝欲再次派商队去索伦,此次商队的向导和译者,刘歆却没有把握都安排自己人了…… 不知为何,来了长安,诸事不顺,刘歆怀疑是安西候从中作梗,可他半年前已病重昏迷,随后离开了长安,为何行事还是处处受制? 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命,自己种种,皆是逆天而为…… 想到此处,仇楠长叹一声,将手中讯息烧为灰烬,“我不甘心,不闹个血流成河,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我如同畜牲般苟活的四十年又算什么?” 他发狠般揉了揉脸,左脸上的络腮胡子突兀的脱落了,晃晃悠悠的荡在右脸之下,露出光秃秃的下巴来。 临山居中,也在拜月。此时,月亮恰好自一片乌云中探出头来,洒下一片清辉。 这几日,绍渊已可下榻小坐,由人搀扶着行走,慢慢恢复双腿的力量。 鑫云扶着绍渊,一起拜月之后,他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因为习惯了胸腔中密密的疼痛,他的鬓角已被冷汗氤湿,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愉悦的。 “今日以茶代酒,我先敬彦青!”绍渊的声音低弱暗哑,他右手持杯,有些微颤,左手抚上了彦青的头,“这半年来,辛苦你了!” 彦青的鬓角竟然有了些零星的白发,心血耗尽如斯。 “明日开始,我入风阁,你好好的休息几日!” 被绍渊这一摸头,彦青的泪汹涌的流过面颊,低头掩饰,听了后半句,他反应极大的又抬起了头,顶着一脸的泪痕道:“不行,公子还需静养,我没事的。” “傻孩子!”绍渊笑了笑,似力竭般喝了手中药茶,将颤抖的右臂放置到了椅子的扶手上。 鑫云握住了夫君的手,“彦青不要逞强,若你真的病倒了,阿渊不是更累吗?好好休息,再来替阿渊分忧。我会看着他,不让他勉强!” 见夫人也这样说,彦青不再多言,饮下杯中美酒,“谢公子,夫人!” 晚宴时间并不长,不过即便如此,绍渊也没有力气再自行走回房内,由柳辰半扶半抱着送回了竹楼。 他的双腿有些浮肿,鑫云制了汤药,柳辰开始为他按揉疏解。 此时的绍渊,身体和精神仿佛两个不同的个体,身体虚弱无力,精神却极为旺健,每次议事都是因身体无法承受劳累,陷入昏睡而结束。他如同一台精密的超级电脑,只是电压不稳,时常断电。幸好有自动保存功能,每次来电重启后都未曾影响信息存储、提取和运算的速度。 “无妄和秉林在东胡的任务已经完成,少爷对他们可有安排?” “荆州近来不稳,让他们过去蛰伏,见机行事,一定要注意安全。”绍渊眼睛未睁,微微蹙眉忍受双腿因按揉带来的疼痛,停了一会儿,突然道:“阿雄可送回去了?” 柳辰一惊,小心翼翼的回答:“已送回永州,葬在他父母身边。” “是我对不起他!”绍渊低声说了一句,胸口便有些起伏。 鑫云见状,赶紧把他扶起,轻轻拍背。 绍渊压抑着咳了一阵,手中的丝绢又染上了血色,喉间溢出两声忍痛的呻吟。 待胸腔内的剧痛缓解,他又靠躺了下去,对上了两人担心的眼神,微微笑了下,“我没事……每年寒食,不要忘了!车营自裁于王舜面前,其余人就不必追击了,他们忠于主子,我们虽立场不同,但他们的忠心倒也让人感佩!” 因为疼痛,绍渊的呼吸极为清浅,故而说话声低弱断续。 “伊德尔近来反常,应是听闻了我们散布的流言。此次流言散布,未曾动用长安力量,让此事更为可信。无妄和秉林在东胡一番作为,让东胡可汗欲立大王子为世子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再由途径东胡的商队将消息散布到长安,由不得伊德尔不信。” “伊德尔不足惧,他身边的膳夫才是重点,他的身份可有眉目?” “名为仇楠,不知真伪,到了东胡已有三十多年,再之前就查不到什么了。”柳辰停了一下,又道:“他是个腐人2,应是前朝的罪奴。” 绍渊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皇帝派商队入索伦,我们可要做点什么?” “不必,让刘歆去折腾吧!任侠的郡丞做得如何?” “甚好,只是霍大小姐有孕了,不知是否会对他的心态产生影响?” “他的结义兄弟易阳等人都在府里,他们不会忘记文彬之仇的……再过半年,让任勋也过去吧!” 郝泽得知了绍渊受人暗算重病之后,让风枞到绍渊身边贴身保护,跟着风枞的任勋也回了临山居。绍渊清醒后,又把风枞遣回了乌丸,任勋便留在了身边。 等柳辰按揉结束,要商量的事也说得差不多了。鑫云又为绍渊把被汗湿了的里衣换下,绍渊已抵挡不住疲惫,沉沉睡下。 苏顺轻轻的推门而入,手捧一个精致的木匣,“公子睡了?他说要看看势石。” 鑫云接过,放到了绍渊的枕边,“你们都去忙吧,这里有我。” 1部都尉,官名。秦汉朝时期驻边郡的军事长官之一,在边境之郡,每百里设一尉。 2腐人:又称腐夫,即阉人的意思。腐人由腐刑而得名,腐刑即宫刑。 第3章 步步为营 绍渊这一觉睡得极是香甜,没有阴魂不散的胸痛,没有气息不畅的憋闷。早晨,鑫云想为他更换每晚都会被虚汗氤湿的里衣时,惊喜的发现,里衣干燥柔软。 她立即开始把脉。 看着云儿喜不自胜的表情,绍渊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一直盘踞在胸腔内的疼痛,今日竟然没有折磨自己。他尝试着深呼吸了一下,原本的那种撕裂般的感觉已不复存在,还有些微的刺痛,在承受了这半年来巨痛考验的绍渊面前,可以忽略不计。 待鑫云把脉结束,绍渊握住她的手,“云儿,我终于好了!” “可是,可是……也太神奇了,怎么会突然这样?”鑫云因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我此次的劫要过去了,也许是上天不忍我再受折磨吧!”绍渊将胸口开阳取出,这半年来,几次情况危重时,即使昏迷,也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那种熨帖的暖意,支撑着破败的躯体一次又一次的度过危难。玉牌内原来已经长到小指粗的红色絮状物细了许多。 绍渊将视线落在枕旁的木匣上,“难道是因为它?” 匣内安静的摆着三块玉石,并无异像,绍渊又躺了下去,将玉石和开阳一同放到了自己的身上。 “原来是这样!”片刻之后,绍渊又坐了起来,“我以血养护开阳,它们亦能润养我,只是这一夜之间,它们就把这么多年来积蓄的能量都回馈给了我,我才能迅速好转。让萃琳阁制一个小些的玉盒过来,势石单独存放。” 柳辰过来接绍渊入风阁,见少爷现状,亦欣喜莫名,这一日,临山居中如同过节,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 行走依旧有些吃力,不过只要肺腑损伤修复,体力的恢复只是时间的问题。 “彦青如何了?” “他只是太累了,我昨天给他服了一丸九曲兰,现在睡得正香呢,最多休息三日,便可恢复如常。” 多日不来风阁,进门竟觉得有些陌生,层层叠叠的木架上纷繁的讯息分门别类的摆放着,由几个少年负责存取整理。苏顺已经将近段时间的未决之事都摆到了案上,等绍渊处理。 不到两个时辰,积压的冗务便已处理清爽,几十封各式的指令循各自通道发出。 看了看屋外日影,绍渊很是自觉,没有等人催促,便示意柳辰扶自己回去。 离开之前,他向几个少年交代道,“将这半年来青州的所有消息整理出来。” “是,公子!” 回房的路上,柳辰不解的问:“少爷,青州有何不寻常吗?” “年前,冯将军完善青州防卫之后,吕母率众孤悬海外,形势僵持,一直讯息不畅。刚才我却在讯息记录中看到,蒙义于四个月前有一次传讯,言说吕母病故。” “少爷曾交代关注泰山和新林的消息,这两地都在青州境内,近来并无异常。” “并无异常也是一种异常。”绍渊微微苦笑,“能一腔孤勇随吕母反了朝廷,逃亡海岛者必是存了破釜沉舟之心的,说句不恰当的,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吕母突然病故,孤岛无首,必然生乱……蒙义能传信回来,说明他回了青州,但他却只传回一封信,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柳辰边思索边道:“要么,是蒙义遇险了……要么,是他身不由己,又到了一个无法传讯的地方。” “当时跟随吕母者有万余,一旦失控,为祸甚远……要么分崩离析,成为一盘散沙,要么……会在争斗中产生新的领袖。而这样的情况下产生的领袖,与吕母的被逼反莽必然是不一样的,他会带领这股力量走向哪里呢?” 午睡之后,绍渊并未急着去风阁,而是命人将薄力带了过来。 当日离开长安,柳辰将薄力也带到了临山居,充作奴仆,这半年来,一直晾着。 绍渊本就偏白,养病半年,少见阳光,更是白得近乎透明,与跪在他面前黝黑的薄力对比分明。 薄力瘦了许多,依旧明亮干净的眼中多了几许迷茫之色。 “你我有仇?” 薄力摇了摇头。 “你想杀我?” 薄力犹豫了一下,又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要杀我?” 薄力低头未动,默认了下来。 “是因为我是坏人?” 薄力似乎没想到绍渊这样问,有些吃惊的抬起头来,看着绍渊,有些挣扎的道:“不是坏人。” 他来临山居半年了,虽一直有人看守着他,但这里平静的生活,每个人单纯积极的生活态度却让他向往,也让他不停的质疑自己原来认为左沐安是坏人的判断。 “若再给你机会,你还会杀我吗?” “我……”薄力又低下了头,停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的道,“我不知道。” 绍渊长长的叹了一声,平和的看着薄力,眼神温柔,近乎悲悯。 薄力突又抬起了头,眼睛直视着绍渊,问道:“侯爷,我这般害你,你为什么不杀我?” “自始至终,你对我都无杀心杀念,不过受人利用罢了,杀了你,与我何益?薄力,把你的才华放到合适的地方去,不要浪费了上苍赋予你的天赋!” “种花?”薄力想了想,自己唯一会的不过是这个,又算得了什么天赋? “集众家之长,培育新品,你的烟霞、三色梅,甚至是差点置我于死地的凌霄……这便是你的天赋,薄力,如果你能用这个技术来改良粟、黍、稻、菽,救人于贫瘠,是否才不负此生!” “侯爷!我……我……真的可以吗?” 绍渊微微笑了笑,“等你做成此事,再来回头想想,于你而言,是杀我有意义,还是救人有意义!柳辰,派人把他送到文叔那里去吧!” 柳辰极不愿意的点了点头,又狠狠的给了薄力一个警告的眼神。 薄力认真的给绍渊磕了头。 在柳辰带着他出门的时候,绍渊又低声道:“若他仍有异心,不必报我,直接处置了吧!” 这个音量,薄力刚好能听到,他却并无异样。 第4章 暗流激荡 安排好薄力之事,柳辰又赶回风阁到了少爷身边。 绍渊的神色却不若上午的平和,眉头微拧,右手食指轻扣桌面。 桌面上摆着的益州讯息均已阅看。 其中并无特别的消息,官府无兵士调动,民间未有民乱,只是街市日益萧条,近三月来,传回的居然都只是“无事”二字。 食指扣桌面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只听得绍渊道:“把近三月宫里传出的消息都找出来!柳辰,让铭林过来,我有事交代。” 当晚,彦青得知公子将薄力送走,非常不解,此子让公子徘徊于生死之间,为何如此轻放? 不过此种疑惑,并无人敢打扰公子。柳辰虽不认同少爷所为,却明白他此举何意。 绍渊自幼对吉凶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感应,身边之人对其若有恶意,他总能提前知悉,这么多年来,处处应验,却在薄力对其下手时全无所觉。 要么是绍渊这个与生俱来的能力出了问题,要么就是薄力心中并无杀意,故而未得感应。 “薄力不过是一把被人握在手中刺伤少爷的兵刃,少爷并不怪他,这个仇该算在握刀之人的身上。而且,少爷怜惜薄力之才,希望可以留他有用之身。” 见彦青仍有些愤愤难平的样子,柳辰又道:“少爷的智慧远在你我之上,难道你还要置喙他的决定?” 彦青对于这个指责,有些惶恐,赶紧道:“柳大哥,我只是担心那薄力难忘旧主,贼心不死,万一坏了公子大事!” “这事你就不必挂心了,尽快恢复状态,想着如何为少爷分忧即可!” 次日,临山居中派出了三个人,由彦青带队,替绍渊巡视各处联络点。 此次重病昏迷无法理事,暴露出了原先绍渊对各地力量把控使用上的许多漏洞。 绍渊所掌控的力量已经慢慢的对现有腐朽的王朝进行着渗透,各州之中,无形无迹的在执行着由掌控者发来的一道又一道的命令。此时看来,这种力量的运行却是对绍渊过于依赖了。 绍渊清醒之后,便发现了问题所在。自己的局只会越布越大,而如果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个庞大的力量必须依赖自己的掌控才可顺利运作,那么便是失败的。 意识到问题所在,便需要迅速解决。绍渊与彦青详谈之后,彦青带队出发,至各州联络点予以协调,培训力量,完善机构,健全制度。 长安,后宫之中。 王莽又是召了解忧侍寝,云雨之后,两人仍拥睡于榻上。 符文却入了殿来,挑开帘帐,轻声道:“陛下,司空大人有急事求见!” 王莽年纪已大,睡得并不沉,有点响动便睁开了眼来,极不高兴的道:“何等要事?半夜惊扰!” “与幽州派官之事有关!”符文继续轻声道:“明日殿上便会宣旨,司空大人说是发现了不妥之处,特来请见!”边说边扶起了王莽。 解忧似乎被打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的睡去。 “更衣,我去外殿见他!”王莽起了身,看了一眼解忧,见她沉睡,停了一下,便顺手将帘帐放了下来。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解忧慢慢睁开了双眸,眸中一片清明,殊无睡意。 “连夜进宫,究竟何事?” 解忧安静的躺在榻上,细听自外间传入的声音。 “陛下,请看此军报!”王邑的声音。 未几,便传来王莽怒意凛然的呵斥,“伊德尔?竖子何敢……”接着便是瓷器破碎之声。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柯凡这个蠢货!刘歆又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解忧悄无声息下了榻,就这样光着脚丫子,来到的关闭着的门边,将眼睛贴在了门缝上,入眼便见王邑和符文皆跪于殿中承受着帝王的雷霆之怒。王莽面前,一封奏报被摔在一片破碎瓷器的狼藉之中。 解忧未敢多看,又轻轻的躺回了榻上,佯作熟睡。 “符文,立即派人去将伊德尔一行带回,明日枭首,以正法典。刘歆,柯凡,由廷尉好好审查。” “陛下息怒!”王邑待王莽愤怒稍缓,不顾地上的瓷器碎屑,跪行几步,到了王莽面前,道:“陛下,伊德尔以索伦部之名向我朝臣服,天下皆知。之后,我朝与索伦通商,又为他赐婚清阳县主,如果此时,让人知晓此贼……此贼乃东胡奸细假扮……朝堂颜面何存……” 闻得此言,王莽又狠狠的拍了一下桌面,没有说话。 符文移步到王莽身后,为他拍背,轻声劝道:“陛下息怒,注意龙体。” “幽州部都尉之封我绞尽脑汁,平衡各方,伊德尔亦在受封之例,你让我如何息怒?”王莽受了如此天大的欺瞒,颇觉受辱。 “陛下,明日早朝,照常宣旨,伊德尔乃东胡奸细的身份不必宣之于众,待他赴任途中,我来解决此事……亦可全了朝廷颜面!” 索伦部万里来朝,朝堂之上兴师动众,两次派商队使团去访……如果,所谓的索伦王子都是假的,岂非是新朝以来又一个天大的笑话…… 王莽有些颓丧的坐在御座之上,脸上沟壑丛生,突然觉得非常的疲惫,“司空,就按你说的办吧!手脚干净些。” “是,陛下放心!柯凡和刘歆处,陛下可有御旨?” “不急,之后慢慢来!你先下去吧。” 待王邑退下,符文过来扶起王莽,“陛下,还是快些安置吧!” “送容华回瑧玉殿。”王莽吩咐道,不过在符文准备叫人时,又改变了注意,“算了,让她睡吧,我去承明殿,清净清净!” 解忧一动不动的在榻上平稳呼吸着,宛如熟睡。 第5章 赴任 早朝之上,议事之后,王邑宣读了任命十三人为幽州部都尉的圣旨,即日上任。 此事早两日便有风声传出,此时宣了圣旨,尘埃落定,刘歆便长长的舒了口气。 只待伊德尔上任! 新朝边郡每百里设一部都尉,管理巡视所辖边塞,训练兵士,防外族入侵。 刘歆门生众多,只是并无掌兵者,他老来发疯欲翻天覆地,其实手里的筹码并不多,只不过是皇帝的信任、作为国师所拥有的话语权以及所谓的天命。故而,伊德尔被任命为部都尉对他的图谋非常重要。他和东胡的协定终于走出了有着实际意义的第一步! 伊德尔和仇楠自然也得知了这个好消息,一扫多日颓势。当日便派了人回东胡汇报,开始图谋如何和伊德尔里应外合一举击破幽州边防。 当晚,刘歆与仇楠秘密会面,谈了许久方离开,两人均志得意满。 三日后,十三名新任的部都尉出京赴任,伊德尔作为索伦王子,清阳县马,并未与其余十二人一起,王邑特拨了五十护卫护送,颇受殊荣。 清阳县主本要同行,临行前两日,清河侯夫人却突然重病,县主只得回娘家侍疾。 伊德尔表面不舍,内里欣喜的送县主回了清河侯府中,县主让身边最美的丫鬟锁芯跟随伊德尔赴任,伊德尔假作推辞后受了。 伊德尔出发的第三日,刘歆旬休之期,他分别给在幽州,并州,冀州,雍州任职的心腹学生去了信,告知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他躺在书房的摇椅上闭目沉思,一支半开的菊花自窗口探入了书房。刘歆计算着伊德尔到任的时间,与东胡可汗的配合,一遍遍的推演自己给学生的布置,自觉已周密详尽,笑意忍不住爬上已布满皱纹的脸。一睁眼,那朵菊花便入了眼帘,薄力那干净的眸子突的兜上了心头:这个孩子自送回一盆牡丹后便没了消息,想来是身份泄露,已然身死…… “老师!”声音和叩门声几乎同时响起,让刘歆一愣。 “雪林,进来,何事?” 一个青年匆匆而入,又顺手将门关好,有些急促的道:“老师,小光传信给我,他昨日例常整理各地奏报,发现并州漏登了一份军报,经他偷偷查访,发现此军报到尚书台直接被司空大人拿走,故而未曾入册,他循例整理,发现军报所呈乃是匈奴各部落王族的图文册……” “可有东胡部?”刘歆陡然坐直了身体。 “有,东胡可汗索桑纳,大王子,二王子……”雪林说到此处,停了一下,看了看老师的脸色,又缓缓的道:“二王子鄂克苏鲁的画像都有,描述极为详尽!” “并州军报何日到的尚书台?” “八日前!” “图像绘得如何?” “别人绘得如何小光没有说,不过,鄂克苏鲁的图像绝对出自高人之手,与伊德尔九成相似,只要见过伊德尔的人便可一眼认出!” “不好!”刘歆自摇椅上站起,唤道:“昆池!” 面目平凡的男子很快便出现了,单膝跪地道:“主人!” “速速带人追伊德尔一行,务必将仇楠斩杀!” “是!” 昆池如同忽然出现一般又忽然消失,雪林道:“老师,可还有补救方法?需要我做什么?” 刘歆沉沉的道:“什么都不必做,此时一动不如一静。陛下明知伊德尔有问题却依旧任他为部都尉,是不想公开处置此事,而我和柯凡必然已经在被怀疑之列,此时便是多做多错。伊德尔一行,我只与仇楠接触过,只要他不开口,便没有实据,陛下不会将我怎样的,只是……唉,只怕恩宠到头了!怪不得清河侯夫人突然病重,怪不得王邑亲派护卫,原来如此……雪林,你给四个师兄去信,让他们都不要擅动!” “老师,你要保重身体!”雪林看着这一会儿功夫感觉又老去了不少的老师,担心的道。 “去吧!”刘歆拍了拍心爱学生的肩膀,伸手将窗口的菊花摘下,又在椅子上躺了下来,将菊花放至鼻端。 秋已凉! 次日上朝,刘歆便有些风寒咳嗽。他年纪已大,偶尔生病,并不突兀。王莽见他面色难看,便赐了御医,看诊之后,让他回府休养。 刘歆便安静的在府里养起病来,不再出府。 廷尉暗地里派出调查刘歆和柯凡的密探并无所得。 王莽渐渐觉得这两人可能也是受了东胡的蒙骗,方才有了之前的种种。 刘歆表面平静,心里却是如同十五个水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 昆池出发第八日,依旧没有消息传回。他的唇边生了好几个火泡,嗓子也有些嘶哑。 御医照例前来诊治,“国师大人觉得如何?” “好多了,只是年纪大了,恢复得慢些,请先生替我谢陛下隆恩!” “大人照方服药,再过三日,便可好转,还请保重!” 此时,有学生前来探病,御医诊治后便告辞离去。 当夜,刘歆安睡于榻上,监视的探子便也有些放松。刘歆藏于锦被内的手上握着的是学生探病时偷偷递来的一卷竹简,他用指腹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着,心中越来越凉! 公开的消息是,冀州郡今日急报传回,伊德尔一行在冀州中山国附近被山匪袭击,无一生还。 昆池带回的消息是,伊德尔逃走,不知所踪,护卫几乎全军覆没,仇楠重伤被王邑的人擒获,不知生死,不过他即使侥幸未死,也应无法开口说话指证主人。昆池亦重伤,无法躲过暗中监视之人前来复命。 临山居中,绍渊赞赏的看着任勋,“小勋跟着风枞果然大有进益,那么多人暗中监视伊德尔,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传的信?” 得公子夸赞,任勋兴奋得双颊通红,“我们一路跟着他们,公子说王邑可能会在太行山动手,所以在入太行之前,柳大哥制造了一个小混乱,我趁乱将信和并州军报的副本放入了伊德尔营帐。他半信半疑,便生了防备之心。不过公子,仇楠却不是我们引开的。” 解忧将王莽欲对付伊德尔之事传回后,绍渊便定下了顺势而为之计。 伊德尔,也就是东胡二王子鄂克苏鲁,他不能死,要让他安全返回东胡。 东胡可汗索桑纳年岁已经大了,近来身体不是太好,膝下众多的儿子中,他一直在老大和老二之间犹豫,究竟是立哪个为世子? 所以,绍渊要让鄂克苏鲁回东胡去,和他的大哥争一争,这样一来,至少三五年之内,东胡便会自顾不暇,无力觊觎。 而仇楠心思深沉,对汉家天下极为仇视,再跟在鄂克苏鲁身边便是隐患,所以要让他无法随鄂克苏鲁一起逃出,便安排人将他引开,此时听任勋这样说,便想了一下,肯定的道:“必然是刘歆发现了什么,想来灭口了!没了仇楠,他便可以自此事中脱身。” “公子,这个……这个不会影响你的安排吧?”任勋担心自己坏了公子筹谋,小心的问。 “无妨!后来鄂克苏鲁是如何脱身的?” “他看到我的留书,又一时之间找不到仇楠,便信了七八分,当晚三更突然突围。因为:伊德尔一行所用晚餐中都是被加了料的,所以王邑的人没有防备,仓促追击,鄂克苏鲁的护卫战力不弱,终护得他安全逃出。” “他的护卫中,有三人身手和我在伯仲之间。”一边的柳辰补充,“快入太行时,小青发现周边有五百人左右的军队调动,我估计他们准备动手了,皇帝陛下肯定是想把他们全部留下的。” “被骗了这么久,皇帝颜面无存,自然恨极,鄂克苏鲁突然突围,他们虽然人多,却还未形成合围之势,难免功亏一篑。” “王邑派出的这五百人应是精锐,鄂克苏鲁侥幸逃出,他们在搜索追击时却阴差阳错的救了仇楠一命。” “下面就看刘歆如何在皇帝面前脱罪了!” 第6章 再入听霞山 王邑汇报了围捕伊德尔之事,廷尉汇报了对柯凡和刘歆的调查结果。 王莽并无特别的表情,想了会儿,道:“晖卿,不必再查了,你先退下吧!” 廷尉晖大人行礼退了出去,王莽长长的叹了一声,对仍跪于厅中的王邑道:“你先起来吧!这次派去索伦的商队必然又是全军覆没,你找个由头,让柯凡回去养老吧!刘歆更是老眼昏花,伊德尔是朕的贵人,哼哼,”王莽冷笑两声,“先不动他,此人门生遍布天下,新朝,新朝……禁不起动乱,慢慢图之……”说到此,又想起近来在青州,徐州等地传回的地方不稳的密报,更添烦闷。 “陛下,老臣有负圣命,让伊德尔逃走了!” “无妨,细想一下,让他回东胡于我朝更有利些。” “陛下,这刘歆究竟是被蒙蔽还是与东胡勾结?” “若说他与东胡勾结,那么他究竟图什么?我实在是不愿相信的,他为孤效力四十余年,这么多年还认不清一个人吗?他近来可有请见太子妃?” 王邑张了张嘴,又将怀疑刘歆做局害王骏的话咽下,道:“他有年余未与太子妃见面了,与太子也无往来。” “你去查一查,他的学生可有官居要害部位的,逐步撤换。至于刘歆嘛,让他在府里养病吧!他也算是有从龙之功,我不想寒了其他老臣的心。” “是,陛下保重!” “符文,你替朕去看看那个擒回的东胡奸细。” 却说鄂克苏鲁逃出后,身边护卫只余三人,均受了伤,他们一行潜伏了约三日,待四周安静之后,方才自隐蔽处出来。 此时,鄂克苏鲁才完全相信了陌生人所投之讯息。长安之行已然一败涂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巴格西明显是被刘歆的人以暗号引出,在遭遇危机时,刘歆断尾求生……不知巴格西现在如何了,不知可还有生机! “王子,我们该怎么办?” 鄂克苏鲁长叹一声,“格犀,你潜回长安,联络我们的人,探听消息。鲁名,我们想办法回东胡去,我让你带着的东西要收好了,我此番回东胡,能否让父汗立我为世子就靠它了!” “是!”鲁名用手压了压胸口,掌心清晰分明的感受到出逃时王子交代他收藏的文书。 仇楠被关于天牢内,伤重昏迷,还未醒来。 符文已经交代人给他诊治,待他醒来,通知自己。 仇楠被擒回长安的第三日,符文来到了天牢之中。 仇楠醒过来的第一反应便是抚摸自己的脸,掌下原来应该有的胡须的毛茸茸的触感没有了,他惊惧的一下子坐起身来,引得胸口剧痛。张口欲喊,却只发出两声低哑破碎的闷哼,竟然无法说话! 昆池将仇楠以联络暗号骗出后,趁其不备偷袭,一掌重伤咽喉,仇楠反应也极快,仓促间一躲,和死亡擦肩而过,却终是受伤在前,纠缠间又屡屡被创,眼看难逃升天之际,恰好王邑派出的人对鄂克苏鲁一行围杀。昆池害怕暴露身份,只得匆匆离开。 仇楠刚醒来,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迅速冷静了下来,暗自调息,心中明了,已然命不久矣,之所以被人留有一命,应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 从刘歆杀人灭口的行径来判断,王子的身份必然是败露了,那么,自己是落在王莽的手里。不知道王子现在如何,不知能否侥幸逃出? 该不该将刘歆扯进来呢? 不,不,让刘歆与自己同死并不符合自己的目的,他虽想杀人灭口,自己却还要保他,因为,只要是对新朝不忠的人便都是自己的同盟军…… 仇楠咧嘴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甚是扭曲。 这时,传来牢门打开的声音,仇楠挣扎着坐起身来,斜倚在墙角。见到来人,他的瞳孔猛然收缩,眼角抽搐,嘴下意识的张开,却仍旧只发出一声破碎的哼声。 见他这么大的反应,符文皱了皱眉,此人认识自己?难道是旧识不成? 那张脸……静静凝视之后,一种隐约的熟悉感,从久远到似乎已经是上辈子一般的过去传来,符文挥了挥手,旁边的几人都回避了出去。 他又上前两步,缓缓蹲下身来,与仇楠平视,神色复杂的道:“泠楠,你还活着!” 临山居中,绍渊在仲秋之夜身体神奇好转后,又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锻炼,气色终是好了许多。 许了鑫云几年的赏枫之约,今年终于践诺,寻了一天气晴好之日,他们按着当年的游玩路径又走了一遍。 深秋的听霞山与夏初是全然不同的美,色彩斑斓、浓烈,大片的红枫中缀着星星点点的金黄色和深深浅浅的绿,如同一幅明艳的油画。 云儿也不曾如同上次来听霞山那般,不时的采摘野果给绍渊品尝。他们相携相依的在山间漫步,赏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盛景。 又行了约大半个时辰,听霞观已遥遥在望。 “云儿,饿了没?此观斋饭有些名气,我已预订,去尝尝吧!”绍渊的手里已拿满了一路上鑫云摘得的好看的树叶,他对着仍踮着脚在够一支银杏叶的妻子道。 “好啊!”鑫云喜滋滋的将辛苦采下的叶子举到绍渊面前,“美不美?” “美,”绍渊自然的接过云儿手里的银杏叶,和自己手里的一大束笼到了一处,“我们上马车吧,你都出汗了,凉风一吹,小心受寒。” 一直驾车跟在后面的苏顺闻言,催马便过来了。 每年秋冬,绍渊都易犯咳喘,今年又是大病初愈,鑫云在这点上非常的谨慎,听他这样说,自然没有异议。 听霞观的门口,已经停了十几辆马车,看来过来赏枫吃斋的人不少。 柳辰报了姓氏,小道童便带着他们入了一间雅室。室内装饰极简,墙面素白,其中一面上以雅正的小篆写着《道德经》。室内只摆有一几,旁边整齐的放着几个蒲团。 “先生请坐,斋饭即刻送来!”小道童落落大方的奉了茶,欠身之后,便退了出去。 “多谢。”绍渊并未落座,他持杯立于墙前,墙上所书小篆,竟有李斯遗风,比夏先生更为行笔圆转,线条匀净,给人以纯净简约的美感。 “好字!”他情不自禁的赞道,右手下意识的顺着墙上的笔锋划动。 左手端杯送至唇边,饮了一口,竟是香醇无比。绍渊心道:“此间观主,绝非常人!” 仿佛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起,绍渊似有感应般回身看向门口,一人静立于此。 此人须发皆白,脸色红润,眉目清朗。 绍渊不曾见过他,却自然的道:“了虚真人!” “料得今日有贵人至,不想竟是这般好人物,还如此年轻!”来人轻轻一扬手中拂尘,未见他如何动作,人已到了绍渊面前。 第7章 幽怀真人 柳辰和苏顺大惊,下意识的挡到了绍渊面前。 尤其是柳辰,浑身劲气外露,手中虽无刀,但习练多年早已刻入骨髓的狂刀之势瞬时摆出,将来人和绍渊隔开。 老者长眉微挑,眼中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手中拂尘如同活了一般,缠上了柳辰的手臂。 “柳辰,退下!”绍渊制止,“真人勿怪!” 柳辰敛了气势,人依旧没有退开。 绍渊上前一步,欲要再说些什么,老者已收了缠住柳辰手臂的拂尘,道:“小哥好身手!你是幽谷的弟子?你的狂刀之势比之他年轻时已是青出于蓝了。” 此言一出,几人都吃了一惊。 绍渊沉吟了一瞬,便道:“真人识得家师?” 老者将绍渊又细细打量了一番,“世间造化当真神奇,我知有贵客来访,竟不知还与我有这样的渊源。童儿,去将为师珍藏的好酒好茶送来,还有今日才得的山珍,都送一份过来!” 听霞观的酒果然一绝,配上新鲜的山珍,妙绝异常,绍渊都忍不住喝了近十盅,颇有醺醺飘然之意。 了虚见大家已然尽兴,便对鑫云道:“观中有几处景致颇佳,让童儿带小夫人去赏玩一番吧!” “柳辰,你们陪云儿同去!”绍渊握了握鑫云的手,让其放心。 室内便只余了两人,绍渊亲自烹茶,一时之间,茶香幽幽。 “真人遣走旁人,可是有事交代在下!” “绍渊,你实是可以唤我一声师伯。”了虚抚须笑道:“我师傅给我赐名幽怀,比幽谷入师门早了十年。只是我修的是入世道,四十年前我离了两仪门,以了虚之名游历尘世,一晃啊,幽谷的弟子都这般出息了!” 绍渊闻得幽怀之名,立即站起身来,他遍读门中典籍,自然知晓此名,行礼道:“师傅挂念师伯,时常提及。只是没想到,鼎鼎大名的了虚真人便是师伯!” “哈哈哈哈,”幽怀长笑了一声,“我的卜算之术只及你师傅的皮毛,不过是迎合了些贵人,才有的虚名。”说到此处,他神色一整,接着道:“今日在此候着你,倒是确有正事。” “师伯请吩咐!” 幽怀将绍渊拉着坐下,道:“你身负天命,你可知晓?” 绍渊微叹一声,天命二字沉沉的滚过心头,“是,师傅便是因此收我为徒,我出生三日,师傅便将此物交付。”绍渊自襟口处拉出开阳,托于掌心。 “即使你今日不来我这听霞观,我也要去寻这身负天命之人了!荆州有变,你需尽快前去,至于如何作为,你但凭本心。” 说完这段话,幽怀将右手覆到了绍渊托举于掌心的开阳之上,开阳突然有了反应。 绍渊闭了双目,浩瀚的星空展于脑中,天枢,摇光两处虹光闪烁,他记下方位,又与疆域图进行了比对……天枢在凉州,摇光在荆州。 幽怀已收回了手,开阳又恢复了原状,绍渊睁开眼睛,“多谢师伯相助!” “前路多艰,绍渊,你要记住,你越强大,这世上枉死的人便越少,大乱将至,慎之慎之!” “谢师伯提点,绍渊谨记!” “童儿,将我的经书与丹药取来。” 未几,一个与绍渊年纪相若的道士送入了两物,恭敬的奉到了绍渊面前。 在幽怀的示意下,绍渊双手接过,微微欠身以示谢意。 “刚才见你喜欢这墙上的道德经,这一卷是我最得意之作,绍渊有暇,可以临摹,可清心静神,养气强身。这白色的丹药,身体疲累时服用,大有裨益。”幽怀叹了一声,“之前不知你我渊源,也没想到天命之人如此体弱,不曾多炼制些。这个红色的嘛,近十年来,机缘巧合之下方才得了三颗,绍渊收好了,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实在是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啊!”绍渊推辞道。 “你既然认了我是师伯,又何必拘泥!小夫人已赏枫回来,你且去吧。童儿,替为师送客!” 少年又入得屋来,替绍渊捧起两物,半躬身立于绍渊身边。 绍渊向幽怀行了跪礼,道:“长者赐,莫敢辞,多谢师伯!” 看着绍渊在室外,被阳光渐渐虚化远去的背影,幽怀暗暗叹了声,“这个孩子的命数……竟然难过而立之年……希望是我看错了……” 绍渊离开听霞观当晚,听霞观观主了虚真人坐化于观内,遗容栩栩如生,经久不变,一时蔚为传奇。 却说符文离开天牢后,仇楠伤重亡故。 “问的如何?”王莽见自天牢而回的符文,神色是多年未见的沉郁。 “陛下!”符文跪到了王莽的座前,“老奴请陛下给个恩典!” “何事?”符文跟了王莽多年,从未如此过,王莽有些讶异。 “陛下,被擒的东胡奸细竟然是老奴的旧人。”符文并不隐瞒,娓娓道来,此话却要从四十年前说起。 仇楠,原名泠南,乃是前朝(西汉)泠大将军幼子,泠大将军当年因与匈奴一战大败而触怒天颜,被冠以通敌之名,满府之中,成年男子尽数被诛,女子为奴,泠南受了宫刑,当年与符文一同执役,跟着同一个师傅,相扶相携的走过了一段最艰辛的岁月。 泠南的姐姐曾以才女之名誉满长安,大变之后,入了乐籍,以色事人,悲惨一生。 一次长安突发地动,泠南将受伤的符文推出宫室,自己却被困废墟,之后便没了踪迹。符文一直以为他早已死于地动,不曾想,这么多年后,他竟然以东胡奸细的身份再入长安。 当年泠家之殇,让他心怀刻骨仇恨,这么多年来,也许就是为复仇而活。 “他可有供出同盟之人?” “他喉间重伤,无法说话,也不曾笔录下任何东西,认出老奴后,便自断心脉而死。”说到此处,符文又跪下来道:“他对我朝心怀恶意,本该死无葬身之地,可是,陛下,老奴当年欠他一条命,这一生他又如此孤苦悲惨,老奴恳请陛下给个恩典,让老奴葬了他,给他求个往生!” 王莽花白的眉毛皱了皱,沉思了会儿,方慢慢的挥了挥手,“去吧,再让人好好查查,他来长安的这段时间都接触过什么人?” “是,谢陛下隆恩!”符文深深的磕了个头。 第四十一章 烽烟四起 1,南郡绿林 朔方府衙,破旧,但极宽敞。屋里烧着几个火炕,与屋外滴水成冰的严寒仿若两个世界。 遮门的毛毡一掀,一股冷风随着一个连头脸都裹在毛裘大氅里的身影一起入了屋来。 “这鬼天气,冻死我了!”这人一边抱怨,一边快步走到火炕旁,脱去厚实的大氅,露出里面的铠甲和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邓禹,我说我去巡查,你非抢着去,怎样,见识到西北天气的厉害了吧!”屋里的人本在拧眉伏案书写,闻言抬头笑道。 “报郡丞大人,今日巡视一切正常!”邓禹将大氅置于火炕旁的架子上,行至案边,拿起范杰的水杯,将微温的茶水一口饮尽。 范杰指着手中邸报,微微蹙眉道:“这是今日收到的太尉府敕书,说得了密报,东胡恐对边塞不利,让我等加强防卫。老师的书信竟比太尉府的早了足足十日,朝廷……唉!” 邓禹有些心虚,表兄来信提点,借的是老师冯异之名,“老师关心他的得意弟子,故反应迅速了些,用的又是私信。太尉府的敕书需要层层审批,陛下御准,并不是只行文朔方,自然慢些。” “不知朝廷的密报是如何得来的,东胡才吃了败仗没多久,为何又会蠢蠢欲动!” 邓禹自是知晓原因,却又没得到绍渊的允许,不好将伊德尔是东胡王子的消息告诉范杰。 “老师和朝廷都特意提醒,自然是有了确定的消息,东胡骑兵以速度见长,若来侵边,确实有些头疼。范大哥也不用过于担心,你上任以来,对防卫一直不曾懈怠,目前基本已经按新的布防要求调整到位了。” “并州边防太长了,我们也只能顾着朔方。丁大人召我明日去都尉府,和各地部都尉共商防务,这几天,朔方的防卫我就交给你了!” “范大哥放心吧!那些兵油子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使唤起来挺顺手!”邓禹嘻嘻笑道。 幽州牧王量也收到了太尉府的消息。他是王家嫡系,三年前升任此职,自以为是为王家守卫边陲,劳苦功高。因防卫不力受到申饬后心中一直不满。 副都尉卞桥将敕书上呈时,他接过草草看了一眼,冷哼一声:“王舜危言耸听,东胡铩羽而归才几天啊,怎么又敢过来?” “大人,”卞桥又躬身道,“太尉大人还有一封密信给您。” 王量接过漆封的竹筒,看过之后,递给卞桥。 “大人,属下无权查看此信!” “不尊上命,亦是违令。”王量淡淡的说,“怎么?还指着我来亲自布防不成?” “属下不敢!” 他接过密信,一眼扫过内容,便惊道:“翼卫将军竟然是东胡二王子?” “哼,王邑王舜有眼无珠,却要我们来擦屁股,此人以索伦王子身份潜伏长安一年有余,又以翼卫将军之名在并州长达三月,并州防卫对他而言岂非全无秘密。不过,这又与我何干?” “大人,难保他当时没有偷偷入幽州探查过,此人煞费苦心潜入我朝,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现在看来上次东胡突然来袭,明明是因为朝堂之上受人蒙蔽,引狼入室,导致我们仓促应战,吃苦受累,最后受斥罚俸的却都是我们。现在他们处置不力,让伊德尔逃走,却又要起颜面来了。”王量冷笑着讽刺,将暗格内的幽州布防图取出铺在案上,“卞桥,此事不许外传,明日召各部都尉来府,商议幽州布防,你来主持。只说收到斥候消息,东胡和乌丸都有骑兵异常运动。” “诺!” 绍渊一行自听霞山回去后,将临山居的事情安排妥帖,便踏上了去荆州的行程。 开阳在幽怀相助下有了感应,绍渊根据开阳指示,又对荆州近一年来的所有消息再次研判,将此行的目的地定在了荆州的南郡。 此县北临汉江,与南阳郡隔江相望,南接绿林山,苍翠巍峨,连绵数百里。 他们此行走的是水路,沿汉江一路南下,不过一旬便到了南郡。 华仁堂未在南郡设馆,此地在绍渊的信息网上是一片空白区。 码头有些萧条,除了绍渊一行,只有零星的几人下了船。十几个船工在下货,与接货人之间并无对话。所下货物是一个个两米多长的长方形木盒,看起来极沉,四个精壮的船工抬一个木盒都非常吃力。 绍渊眼睛扫过木盒,神色未动,他侧头看了柳辰一眼,柳辰会意的微点了一下头。 多日在船上,脚踏实地后,竟觉得有些头晕。 “奇怪了,南郡虽非大郡,码头也一贯热闹,我上次走镖过来,在这里候客的马车、轿子有十几架呢,今日怎么一架都没有!”老虎道。 “客栈离得可远?” “若按公子的脚程,怕是要半个多时辰的。” “走走也好,看看街景吧!”绍渊牵着鑫云,像是征求夫人的意见般道。 鑫云回握了他的手,甜甜一笑。 “梁飞,你去寻个马车过来,我们边走边等你。”柳辰道 梁飞领命而去,十几人便由老虎带路,缓步徐行。 “少爷,可是觉得刚才下的货不对,我派了两人暗中跟着。”柳辰声音极低的对绍渊耳语。 “只许探查,不许打草惊蛇!我看那些接货的人动作整齐,感觉像是训练有素的兵士,却又衣着杂驳,木箱中的东西,若我猜得不错,该是精铁所制的长兵刃。”绍渊的声音也压得极低。 师伯提点荆州有变,开阳指示之地在南阳郡之南,自己初至南郡,果然便有所得。 “那几人下盘很稳,四肢粗壮,不过从吐纳来看,却不曾习过内家功夫,并不是高手。应是一贯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却又体现出了纪律性和服从性。那船上的货物,船主说是贵人托运的粮食和药材,什么粮食会如此之重!” “事出反常必有妖,让大家都小心些!” 绍渊在分析南郡的不寻常之事,却不想,也有人在分析他们。 “张大哥,码头来了生人,共十八人,一对小夫妻带着随从,不知有何目的。看他们的行进方向,应该是要去绿林雅轩投宿。” “他们是和蛇儿(兵器的黑话)一批下的?” “是!”看到老大的脸色,这人有些胆怯,低声解释道:“这个小公子出手阔绰,我想着家里开销大,便接了这单生意。一共不过十日,前几日那个小公子晕船厉害,都没出舱门,后几日也只是在甲板上散散步,一路上都很守规矩,没有乱打听。” “下不为例,不可因小失大,若是别的货也就罢了,之后但凡是带蛇儿的船,不许带客。”被称为张老大的人沉声道。 “是,小的明白。” “绿林雅轩那里,让老吴亲自去,好好的探一探,若有所得,算你一功。” “谢老大!” 第2章 神秘别院 绿林雅轩,名字颇雅,却只是一间并不大的客栈,前厅吃饭,后院住人。此时应是午膳时分,店里却并无人气。 坐着发呆的小二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一步串至门边,头也不抬,便热情的招呼着:“客官里面请,是打尖还是住店?小店环境雅致,膳食精美,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老虎先一步入了屋,选了临窗的桌子,请绍渊落座。 坐在柜台的老板见来了大生意,亲自执了茶壶过来斟茶。 “咦,老丁呢?”老虎见此人的面生,问道。 “客官,鄙人姓吴,这客栈是我一年前从丁老板手里盘下来的,看来客官是好久没来光顾啦!”此人面目柔和,语气熟稔,让人颇觉亲近。 后院总共有九间客房,绍渊索性便将绿林雅轩包了下来。老板吴迪见果然来了大生意,服务得更为殷勤。 一晃,绍渊便在南郡治所江陵住了半月有余,却并没有查到太多有用的讯息,师伯示警和开阳指引自己前来,究竟是为什么? 长木箱子被送到东南临山的一处别院内,每日都陆陆续续的有各式的货物送入,却看不出是什么来。几人轮流监视别院,明察暗访了多日,却是连别院主人是谁都没有查出,也不见有任何东西被送出,这个别院如同一个饕餮,只进不出。 柳辰敏锐的察觉自己一行被人监视,绍渊也觉南郡种种如同被一层隐形的力量无处不在的保护着,温和却坚定的拒绝一切外来人员的渗入,让人无从入手,他再三强调外出查探只许用眼睛和耳朵,多听多看,不许找人询问。 天气阴沉了多日,雪花整日时有时无的飘着,阴冷潮湿。吴老板甚是贴心,他见客人畏寒,在主屋里添了好几个铜炉。这日,终于见了久违的太阳,鑫云将手炉弄好,陪着绍渊出了客栈。 来了南郡后,开阳却又没了动静,若想有所突破,还是要指望它神奇的感应,南郡各处多走一走也许有用。 “官府的批文还是没有下来吗?”马车驶到空旷的路上,绍渊方问道。 “是的少爷,江陵长不知为何迟迟不批,仲夏将南阳郡守的引荐信送上都没有拿到华仁堂在江陵开医堂的批文。” “华仁堂的名声很好,这几年在各地陆陆续续开了近三十家,都非常顺利,这南郡果然奇怪!如果江陵实在不行,你让仲夏去当阳试试,与这里快马不过一个时辰。” “是!” “我们今日去那处神秘的别院看看,顺便逛逛绿林山。” 绍渊一行离开客栈后,吴老板也匆匆外出。约行一刻钟,便进了了一座并不起眼的宅院,此院与江陵长的府衙相背而立。 “张大哥,他们一行明里十八个人,暗里应该还藏着六七人,应是暗卫。” “暗卫?这人什么身份,可有眉目?” “随从中为首的姓柳,是个高手,称那小公子为少爷,其余随从皆称其为公子。此人生活极为讲究,绝对是簪缨世族出身。名字中含有渊字。” “从称呼看,姓柳的是家奴,一般会得主人赐姓……姓柳的世家?你们听说过吗?”坐于主位的张霸问道。 “他们自河南郡而来,那里并无柳姓世族。”一个文士抚须道,若是仲夏在,定然认识这个就是刚驳回自己开设医馆请求的江陵长萧泰。 这个张霸是什么人,一介白衣居然可以让一地之长俯首听命。 “他们现在去哪里了?” “准备去绿林山游玩。”吴老板道:“大哥,客栈里面打听不出什么来,就留几个小子看着吧,我还是回山里去,那里的事更紧要些。” “也好,你挑几个机灵的留下。萧泰,绿林山入口的几处守卫你要敲打敲打,前几日我让人装成采药的就成功的混了过去,还有街上的告示,也该换新的了。” “是,大哥,我马上带队亲自去巡视入口,至于告示,已经安排好了。” 绍渊的马车一路向西南方向行进,街市依旧萧条,少有行人,不到一个时辰,那个神秘的别院便入了视线范围,大门依旧紧闭,也未闻人声。 苏顺以借水为名敲了半天的门,屋内毫无反应。 别院的侧墙上,并排贴着十几张官府的告示,从绢布的成色和墨迹来看,张贴时间先后不一。相同的是,所有的告示下面都用了江陵府的印。 绍渊将一应告示都浏览了一遍,大半是官府的一些政令,让百姓知悉,有一张是处决文书,村民争斗,激愤杀人,问斩。 还有四张皆与这绿林山有关。 最早的一张已一年有余,字迹已然模糊,绍渊仔细分辨,大概明白了所书内容。 “绿林山中出了猛兽,时时伤人,有许多村民突然失踪,怀疑被野兽吞食,官府赏银五百两,召勇士入山杀兽。” 似有什么从脑中闪过,他闭目思索了一下,一年前南阳郡的例常奏报中的一句话“绿林山有凶兽江陵长出悬赏令”便在脑中一晃而过。 一个悬赏文竟会散布如此之广,实在不寻常! 第二张是半年前,告知民众官府派兵搜山,驱逐捕杀凶兽,召猎手随行,无关人等注意避让,省得误伤。 第三张是四个月前,乃是一张封山之令。山中之兽凶猛异常,已致多人伤亡,失踪,自即日起封闭绿林山,所有人等不得入山,违者严惩不贷。 第四张乃是日前方才贴出,墨迹尤新。所说是下达封山之令后,仍有数人违规入山,却一去无踪,再次重申封山之令,若再有违反,家人连坐。 绍渊在布告前沉思了许久,方又回到了马车上。 “老虎,你去周围打听一下,这一年多来,绿林山中发生了何事。我们继续向前,看看这个山究竟是入得还是入不得!” 第3章 张霸 绿林山各个入山口果然都有兵士把守,严禁人员入山。绍渊他们在外围转了会儿,便准备回程。 老虎打探回来,细细的向绍渊禀告。 去年秋初,山中突发怪事,不少村民在山上失踪,现场留有血迹和身体残骸,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各村落都有失踪村民,几个村长联合上情,请求江陵长解决此事。江陵府随即出了悬赏令,自各地募得近百名高手,协同入山,却依旧一去不返。 南郡郡守得知此事,派兵协助江陵,共派八百名装甲齐全的兵士入了绿林山,随后三日,天降异象,绿林山上雾气弥漫,有十数头飞翔的猛兽出没,时而喷火,时而吐水,它们身形巨大凶恶,竟是无人认识,同时还有极为惨烈的哀嚎声自山的各处传出。此种异像前后历十余日方渐渐平复,八百兵士却自此没了消息,江陵长令原来居于山中的十几个村落都迁了出来,随后便封了山。 看似景致秀丽的绿林山竟然有这样的奇事。听完老虎汇报,绍渊陷入沉思。 从未在典籍中看到绿林山乃至整个南郡有过这样的怪事,但凡有怪兽传说的地方一般都极为偏僻,或者极为险峻。而绿林山既不高,也不险,自古以来都有村落在山里分布。 “是否是村民以讹传讹,夸大其事?” “我打听了不少人,众口一词,言语间仍心有余悸。而且,飞兽喷火和惨叫哀嚎的现象直至今日仍然会时不时的出现。” “竟有这样的事?”绍渊又想了一会儿,实在无法想明白,“老虎,你带两人留下,如果再有这样的事,你将所见异像绘制出来,再仔细记下发生异像的时间,当时的天气、光照、风向……所有你能记下来的都记住,认真辨别与平时有何不同。另外再秘密查访一下迁出的村落,他们的人数可有出入。” “是,公子!” 回程的马车上,绍渊仍眉头紧锁。鑫云用指腹在他的眉心轻抚,“阿渊何必自扰,此时信息不足,不要多想了,等老虎他们有了消息再考虑吧!” 绍渊将鑫云的手握住,拉到了自己膝上,“好,我不多想,只是总觉得有些蹊跷,好像是有一股力量不让人入山一般。按村民们说的,前前后后有近千人不知所踪,既有武艺过人的江湖游侠,又有装备齐全的朝廷军队,他们难道真的都死于异兽之口? 我们一入南郡,便一直被人跟踪,在绿林雅轩之中,也有人监视,这里究竟有什么秘密,需要对我们这样的外来者如此防备呢? 还有那个别院,这半个多月来,只进不出,运进去的东西足以将它装满了,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乾坤?” 鑫云将手炉添了新碳,塞到了绍渊手里,无奈的撇了撇嘴,这个人一旦有事便是如此。 已过午膳时分,离绿林雅轩却还有一段路程,他们便在一间看着不错的酒楼外停了车。 雅间在二楼,可俯瞰汉江。楼梯才爬了一半,却突然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渊弟!” 绍渊闻声,惊愕抬头,“明达!” 两人未及再说,有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已在阴识的身后响起:“阴老板在江陵竟有旧识?若能提前知悉,就可有幸和贵友共进午餐了!” 鑫云对着阴识微微一福,“见过兄长!” “张老板,我们……”阴识只说了半句,便被打断。 “既遇故友,当把酒言欢,走走走,还是到雅室再叙话吧!你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让我稍尽地主之谊可好?”此人极为热情,言语间透着隐隐的霸气,极易掌握主导,却不让人反感,他边说话边向绍渊含笑点头。 在二楼待客的小二非常机灵,小跑着过来轻声道:“张爷,三楼的听涛阁已布置妥当,是本店最雅致的房间,各位雅客请移步。” 阴识看了看绍渊,绍渊微微颔首。虽然心里并不愿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此时若是装不认识才更会让人起疑啊。 阴识和绍渊并排而行,边走便低声道:“已过了午时,你怎么还没用饭?柳辰,你就是这样照顾你家少爷的?” “有些事,误了时辰,你不要怪柳辰!” …… 张老板听着两人对话,心中暗忖:“听这口气,像是兄长或者长辈啊!难道他也是阴家少爷?没听说阴家有这样的一个人啊!”同时吩咐小二道:“去将店里精致拿手的菜都上一份过来,动作要快,不要饿坏了贵客!” “是!”小二将客人让进了听涛阁,内里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跪坐奉茶。 “阴老板,这位公子是?” “此乃舍弟阴绍渊,之前一直在外游历,我也是许久没有见他了,没想到竟会和他在江陵相遇,这是他的夫人。” “幸会,幸会!”绍渊和鑫云均行礼道。 “这位是江陵张家家主,生意遍布南郡,我此次过来,便是和张老板来谈合作的。” “鄙人张霸,阴公子幸会!”他踏前一步,对着绍渊一抱拳,他个子极高,虎背熊腰,并不像个生意人,倒仿佛是一个将军。 绍渊亦抱拳回礼,微微抬头与其对视,却在一霎那间脑中如被巨锤猛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第4章 摇光现世 绍渊意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人已躺在听涛阁的软榻上,入眼便是阴识满是焦急的脸。 他摇头安抚道:“我没事!” “没事怎么突然晕倒?鑫云,你来说,他怎么了?” “兄长,阿渊脉象平稳,确实无碍,几年前也曾有过一次。” 绍渊自榻上坐起,向张霸微微俯身致歉道:“让张老板受惊了,实在抱歉!” “公子人才风流,本想与你畅谈一番。既然你身体不适,就改期再叙,我先告辞,不打扰你们兄弟谈话了。” “张老板,我会在江陵多留几日,待舍弟无碍,我来邀你!”阴识边说边和张霸一同出了听涛阁,一路将他送至楼外。 “这是我家里的六弟,自小体弱,一直在山里养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本来说好下午和你一起去店铺看看,只能失约了,实在抱歉啊!” “阴老板太客气了,自然是令弟更重要些,我回去等你的消息。”张霸招了招手,一名下人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马,他翻身上马,动作熟练帅气。 听涛阁的窗口,绍渊静静的俯看着张霸一骑一人的背影远去,消失。 “柳辰,跟上他,你亲自去!” 等阴识推开听涛阁的门时,绍渊依旧立在窗口发呆。 “你怎么起来了?快坐下!”阴识如同老母亲一般的操心道,“柳辰呢?这种时候他怎么不在你身边?” 绍渊顺从的被他又拉着坐回到软榻上,有些哭笑不得,“明达,我真没事!这个张霸是什么人?你们在谈什么合作?” 一边的鑫云也在思忖:阿渊上次这样是因为遇到了泠易大哥,这次难道是因为张霸?此人有什么特别? 阴识盯着绍渊的脸色,又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仍不放心的确认:“真不要紧啊?怎么好好的会突然晕倒?” “真没事!”绍渊再次保证,为了转移兄长的过份担心,对着刚上来的几道菜道:“感觉有些饿了,明达陪我再用点吧!我们边吃边聊。” 一听说弟弟饿了,阴识立即道:“对对对,我们先吃饭,鑫云,苏顺,任勋,来来来,大家一起。” 这几年来,阴家香米远近闻名,香米销售在新朝十三洲中已遍及十之七八。上月张霸亲至南阳郡阴家总店,拜访了阴家家主阴识,欲大量购入。 阴识正好也想将阴家商铺拓展到南郡,几次商谈后,便有了阴识的南郡之行。 午膳之后,阴识随着绍渊一同回了绿林雅轩,柳辰居然已经回来了。 “如何?” “少爷,张霸非常谨慎,我怕被他察觉,并没有什么发现。” “梁飞,你速去南阳郡的联络点,传信回去,让知离派小青过来。” 第二日,绍渊便催着阴识约张霸见面,他觉得自己突然晕倒是因为张霸,所以对此人非常好奇。 也许,也许……难道他就是自己的天命之人? 绍渊向阴识直言自己有意要与张霸相交,请他配合。阴识虽不清楚这么多年来,绍渊具体在筹谋什么大事,却对他十分信任钦佩,自然不会掉链子。 晚膳在他们所住客栈不远的汉江居。出发之前,阴识督促绍渊添了夹袍,加了斗篷,捧了手炉,恨不得再给他裹上毛裘。鑫云在旁边看着他无奈的样子偷笑,绍渊可怜兮兮的给她做了个鬼脸。 汉江居中,张霸已经提前到了,还带了个约二十四五岁的青年文士,向两人介绍是自家表弟,羊牧。 虽有了心理准备,绍渊却仍旧在和张霸行礼时控制不住的眼前发黑,脑中轰隆作响,几乎站立不住。 张霸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幸好绍渊之前给阴识打过预防针,他才没有惊慌失措,只是看向绍渊的眼中仍满是忧色。 “实在抱歉,天气冷,我穿得太多了,刚才有些气闷!”绍渊向张霸致谢,随后解下斗篷和夹袍,一边的侍女双手接过挂到了鹤型衣架上。 今日晚宴,阴识作东,他热情地道:“大家先坐下,我听说这家的鱼宴可是一绝啊!” 屋里的地龙早早的就烧起来了,因为阴识的特意关照,比一般时候热了不少。 这个温度对绍渊来说正好,其他三人却都有些出汗了。 “如此寒冷的天气,汉江居还能炮制这般新鲜的鱼宴,这捕鱼的本领真是一绝啊!”绍渊尝了一块薄得几乎透明的洁白鱼片夸赞道。 羊牧却轻叹了一声:“公子生来富贵,只知这是美味,却不知这道小小鱼脍要没人1在水下捕捞多久,也许还要赔上性命!” 声音虽轻,屋里几人却都听得分明,一时场面有些尴尬。 张霸抱歉的向阴识两人笑了下,沉声道:“羊牧!” “我……我有两个小时候的玩伴,以没人为生,去年冬天,一次下水后……就再没有上来……两位公子,实在抱歉,刚才看到此物,突然便想起了他们,是我扫兴了!”羊牧自跪坐站起致歉,随后他又更深的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再深想下去,如果无人食用鱼脍,他们便没有了吃饭的营生,也许早就饿死了!两位公子不必在意我刚才之言。” “羊公子请坐,”绍渊抬手示意,“你悲天悯人,满心慈悲,何错之有。” “感谢两位不怪羊牧唐突,阴老板,正是因为有这么多因饥寒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所以才有了我们之间的相识相交啊!我敬两位一杯。” 阴识举杯一饮而尽,却对着绍渊道:“渊弟,你身体不好,还是少喝些!张老板不怪吧!” “阴公子随意!” 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后,气氛并没有受到影响,羊牧也渐渐的融合了进来,绍渊却不再食用盘中鱼脍。 几人分席而食,每案有一侍女斟酒布菜。在绍渊这席的显然是被阴识特意交代过的,三杯之后便不再添酒,所布菜式也都是温中补养的。 宴席过半,几人边吃边谈,已经约定了合作的一部分细节,阴家可以提供稻种和技术,产出后按比例分配,香米必须冠以阴家之名,生产及销售的过程,阴家需要全程介入等等,在分配比例和阴家全程介入的问题上,一时之间没有达成共识,两人先求同存异,又约了次日巡视张家商铺的时间。 谈得高兴,又有酒助兴,几人很快就感觉热得厉害,只是看绍渊安之若素,双手还时不时的握着茶杯似在取暖,便歇了开窗通风的想法。 张霸最是健壮,故极为怕热,他脱去夹衫,又将襦衣的襟口松了松。随着这一动作,衣襟内的一块玉牌荡了一下,随即又荡了回去,重新贴到了主人的胸口。 这一瞬间,开阳突然温热,绍渊未及多想,右手抚胸,双目微闭,神识瞬间入了开阳的世界。 浩瀚的星空中,摇光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却又瞬息而消,如同流星。 刚才闪烁的位置,竟然离自己如此之近! 摇光,在张霸身上! 可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开阳竟然感应不到! 刚才一瞬的感应,是因为摇光离了张霸的肌肤! 这张霸,果然不同寻常! 注释:1“没人”,没入水中的人,古代以此称呼水下作业人员。 第5章 反噬 “公子,公子!”见自己伺候的客人闭眼抚胸已有好一会儿,脸色慢慢苍白。受过调教的侍女一时也顾不得规矩,轻声唤道。 绍渊浑身一颤,慢慢睁开了眼睛。摇光的突然出现,开阳的反应异常,让他一时沉思,竟然忘记了将神识自开阳中抽离。此时便觉得有些眩晕,额上布了一层冷汗。 阴识听得动静,侧头问道:“渊弟,怎么了?” 两席之间隔了些距离,在房内稍显昏黄的灯光下,脸色都被衬得非常柔和,看不出异常。 “没事,听你们谈事情,一时有些入神。”绍渊对着三人举杯示意,“我敬诸位,预祝兄长和张老板合作顺利!” 张霸喝酒非常爽气,杯来即干,酒量极大。阴识和羊牧已不胜酒力,他脸色都未变。 绍渊对着侍女低声吩咐了一句,侍女便欠身退出了屋子。他端起杯子走到了张霸的席旁,侍女知机的递过蒲团,绍渊便与张霸相对而坐。 “听兄长说,张家生意遍布南郡,又涉及船运,不知和益州赵家可有往来?” “阴公子知道赵家?” “我一好友与赵家是姻亲。” …… 杯盘交盏中,亥时很快就到了,阴识居然还记得时辰,他步履不稳的走到了张霸席旁。 “今日与阴老弟实在是相见恨晚啊!”张霸拍了拍仍与自己相对而坐的绍渊,“明日务必和明达一起,我们再叙!” 此时,屋里的地龙已然熄了火,温度渐渐降了下来,绍渊的双眼未离张霸的头脸,眼中光华流转,如同实质,他的手隐于袖间飞速计算…… 开阳为何无法感应摇光。 张霸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天命之人? 自己来荆州南郡,顺心而为之事究竟是什么? …… 可是算来算去,却只算出一片虚无,学成之后,难得这样的全力施为却无所得,胸口愈发觉得沉闷,绍渊只得将视线自张霸脸上移开,喝了杯茶将胸口泛起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之感压下。 “张兄,羊兄,时候不早了!”阴识虽喝多了些,不过意识仍在,主导着结束了此次的宴请。 其时,柳辰已在外间候着,见他们出来,迎着过来扶住绍渊。 离了汉江居,羊牧一扫刚才的醉意,眼神清明。 “如何?”张霸问。 “阴识虽是家主,阴绍渊却是可以作其的主。” “难道他才是阴家真正的家主?” “应该不是。”羊牧道,“阴家家主是阴识无疑,不过,据我今夜所察,如果阴识和阴绍渊出现分歧,阴识会妥协。还有,大哥,阴绍渊对你尤为关注,不知想干什么。” “哦?” “他多次暗中观察你,甚至有几次明显有悖他世家公子的气度,非常不礼貌的直视。” “难道是老子长得太帅了!”张霸摸着自己的脸,大笑道。 “大哥,看来这阴绍渊真是一头肥羊,若再谈不妥,我们假意应承,等阴识回了南阳,只要拿住阴绍渊,还怕阴家不乖乖听我们的嘛!”羊牧小声的建议道。 “如此行径?”张霸浓眉微锁,暗暗摇头,“不要再提!” “是!”羊牧感受到张霸的不悦,顺从道,心中却想: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大哥迂腐了。 次日巳时初,本是和张霸约了一起巡视店铺的时间,绍渊却没有和阴识同去。 因为天还没亮,鑫云便被身边之人隐忍的颤抖惊醒。 绍渊突发高热,凉水拭擦和行针都无效,一直到第二日中午才稍微清醒了些。他见鑫云满脸担忧之色,勉力道:“无妨,是反噬!扶我坐起些。” 他又看了柳辰一眼,柳辰便回道:“识少爷赴约去了,我让任勋暗中跟着。” 绍渊微微点头,想了想又道:“我这几日大多会昏睡,有什么事记得叫醒我,不许拖沓。” 此次反噬竟然特别厉害,连着几天一直反复。 张霸见和自己约了一同巡视商铺的绍渊一直没有出现,忍不住问了阴识,才知绍渊生病之事,心中还有些奇怪:老吴留的人怎么也没回来禀报一声? 张霸和羊牧来绿林雅轩时,绍渊昏睡未醒,双颊烧的通红,唇上起了一层焦皮。 羊牧有些不屑的看着,心中腹诽:这个阴家小公子怎么就金尊玉贵成这个样子?真是会投胎,若是投在普通人家,这样的身子骨,怕是没有机会成年的。唉,世道何其不公,自己身体康健,文韬武略,却只能身陷草莽,哼哼…… 念及此,又对自己的“肥羊”计划踌躇了起来,这个小公子好像熬不过去的样子,万一死了,肥羊计划泡汤,即便熬过去了,自己把他扣作人质,这般体弱,万一死在自己手里,岂非是给大哥闯祸? …… 张霸关心的用手背探了探绍渊的额头,忧心道:“这都几天了,这样下去阴公子怎么受得住?可请大夫了,我听说华仁堂的仲夏就住在府衙对面的客栈里,将他请来给阴公子看看吧!” 柳辰心中一动,仲夏只是求见了江陵长,张霸怎会知道?口中回道:“谢张爷提点,我这就派人去请。” 谁也没有发现,张霸的手覆在绍渊额头时,开阳和摇光同时有了反应,开阳尤甚,有一层淡淡的莹光将绍渊的上半身环绕,转眼即逝。 突然一阵猛咳,柳辰迅速扶起绍渊,只见他一倾身,便吐出一口瘀血来。 阴识大惊失色,鑫云却舒了一口气,安慰道,“终于咳出来了!兄长不要害怕,这于病情有益。” 几人遂离了房间,让病人安心休养。 “我一直不知,这么多年来,他还是活得这般艰难!只恨不可以替他受苦。”阴识颓然道。 瘀血吐出后,绍渊的病情便稳定了下来,梁飞风尘仆仆的自南阳郡回来时,他已可下榻。 柳辰看了梁飞带回的消息,震惊莫名,明知这些可能让少爷病情加重,也不敢耽误半刻钟,战战兢兢的交给了绍渊。 离开临山居不过月余,几州形势已然巨变! 第6章 赤眉,铜马 “扶我过去。”躺在榻上看了第一条讯息,绍渊便让人把自己扶到了书案旁。 详尽的新朝疆域图被平展于桌面,绍渊的手指慢慢划过并州,幽州,在辽西辽东两郡处停住,声音低缓的道:“一夜之间丢了两郡!没想到这鄂克苏鲁离开仇楠之后反而成长起来了。邓禹可有信传回?” 柳辰自一大摞讯息中,抽出三份,递给绍渊。 “多次进攻,一击便走,先后历一月有余,攻打几处偏僻关隘二十余次!”绍渊食指轻扣桌面,“声东击西!这样严寒的天气,他们潜伏并州外围,远距离多点进攻……东胡兵士的意志和战力不容小觑,远在我朝军队之上。” 绍渊缓缓坐下,闭眼继续道:“鄂克苏鲁任翼卫将军时,一直在并州行动,没想到他最终的目标会是幽州高显关隘,此隘有天险可凭,怎会被他轻易破关,直入幽州?”他又扫了一眼幽州讯息,“最后一封是半月前的事,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柳辰,华仁堂开不了也没关系,必须尽快在此地设立联络点,给子规山传讯,请陈叔来帮我一下。” 朔方府衙,范杰和邓禹刚巡视回来,甲胄尚未解去。一入府,书吏便呈上并州牧的书信。 范杰看过便递给了邓禹。 “哇,嘉奖令!”邓禹惊呼,“丁大人可会为你向陛下请功?” 两人已经走入室内,范杰边解甲胄边道:“幽州连失两郡,此时请功岂非送过去给陛下骂啊!丁大人又不傻,所以才有了这嘉奖令。” “哦!”邓禹闷闷的应了一声,“好生无趣!” “好了,不要抱怨了,和东胡骑兵纠缠近一个月,我们应该从他们身上学点什么,不然多亏得慌啊!” “我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和他们差得有点多,移动作战的灵活性和速度也望尘莫及,幸好我们人多,可以打消耗战,不然真是打不过。” “他们这次声东击西,主要进攻都在幽州,如果他们主攻我们,我们的关隘可能防得住?” 邓禹边思考边说:“临近各个关隘之间的互相支援非常重要,我们边防很长,不可能处处驻兵,所以如何提高他们的配合和救援的速度才是我们努力的方向,同时,我们要有一支可以快速追击的机动力量,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想想冠军候当年,他的攻击如同狂风烈焰,无人可挡!若我们有一支他那样的骑兵,区区东胡又有何惧!” “此时国力与当年不同,我们无法复制冠军侯的成功,不过,你说得对,我们确实需要一支战力强大的机动力量,明日开始军中大选,成立一支青羽队,交由你来统帅,如何?” “范大哥不诓我吧?听我一人调度?由我全权做主?”邓禹有些兴奋的连发三问。 “是!”范杰沉声道。 “好!”邓禹飞身向书房奔去,遥遥的传来“我现在就去列条陈!” 辽西郡,鄂克苏鲁战袍上血迹斑斑,攻入高显关隘已有五日,一直未得好好休息,他声音沙哑的道:“通知各队,抓紧时间收集财物,两日后撤出辽西郡,驻防高显关隘。” “是!”一人大声应诺,拍马而去。 鄂克苏鲁逃回东胡时,让护卫珍而重之收藏的文书,果然是仇楠潜伏长安一年多来,通过各种方法收集,在并州作战时,又数次密至幽州,对两州防卫进行探查,又与刘歆一起制定了进攻计划,以高显关为突破口,撕开幽州防线,与任部都尉的伊德尔里应外合,一举攻占幽州。 只是后来身份泄露,原定计划无法实行。鄂克苏鲁回东湖之后,对仇楠原来的计划进行了调整,献计父亲,亲自带兵,佯攻并州,突袭幽州。 主力部队潜伏高显关附近等待时机,派三百精锐骑兵至并州,历时一月有余,这三百精锐几乎全部战死,终于让幽州放下戒备,鄂克苏鲁趁机带队一举破了高显,又连夜急行军,趁幽州牧仓促未及应战之际,占了辽西辽东两郡。 他心里明白,等幽州牧回过神来,必然调兵对两郡三面夹击,自己绝对不敌,故而下令迅速劫掠两郡的军械粮草和民间财物,如同蝗虫过境,寸草不留。 等幽州牧集齐军队来回攻时,鄂克苏鲁已带兵退回高显关隘,据险而守,幽州军连攻半月,死伤惨重,都没有将高显夺回,只得退守二十里,再筑关隘。 鄂克苏鲁一战成名,又为东胡带回了极为可观的财物,在东胡部地位陡升,东胡可汗在立世子的问题上终不再摇摆不定,立了鄂克苏鲁为世子。东胡大王子心中不满,兄弟俩的斗争终于如绍渊所希望的那样开始了,此乃后话。 却说绍渊看完并州幽州的讯息,给邓禹和林豫分别回了信后,闭眼休息了会儿,方看着桌上还未曾阅看的,来自青州、冀州以及在外巡视的彦青的讯息。 青州,吕母死后,权力更迭,琅琊人樊崇脱颖而出,携众离了海岛,隐藏在青州泰山和新林的群山之间,于十月下旬,秋粮入库之后,突举反旗,杀了东莱郡守,占了东莱郡,一时之间,周边百姓从者如云,人数迅速增至五万余,青州牧派兵围剿,一时之间,战局焦灼。在对战中,樊崇让己方将眉毛涂成红色来区分敌我,故而,此军被称为“赤眉”。 冀州更乱,突然在大肜、高湖、重连、五校等地出现数十支农民起义军,占据铜马之地的是其中最大的一支,归附者亦达数万人。冀州牧同时应对十几处叛军,一时之间焦头烂额,屡屡向朝廷求援。 …… 绍渊之前感受到的那种新莽大地上的不正常的平静,果然一触即溃,如同突起骤风的海面,浊浪滔天…… 第7章 又见异像 “明达,你速回新野,大乱在即,你回去主持大局,以求自保。”看完所收讯息,绍渊第一时间请来阴识。 幽州失了两郡,必起战事;青州,冀州两地民乱已起,来势汹汹,有燎原之势,朝廷必然不会坐视,战乱一起,再无净土。 “渊弟和我一起回去吧!再过几日就是冬至,刚好回老宅祭祖!” “不,明达,我还不能走,我虽未收到有关荆州民乱的信息,但许多迹象表明,荆州必然不太平,而且源头在南郡,所以,我需留在此地,见机行事,明达不必担心我!” 当日,阴识向张霸辞别,匆匆回南阳新野。他将阴家印信留给了绍渊,并向张霸言明,两家合作之事,由绍渊全权做主。 当晚,天降大雾,汉江及整个绿林山如同仙境一般隐在浓雾之中影影绰绰。 次日一早,绍渊刚起身,留在绿林山脚探查消息的老虎突然赶回,面色苍白异常,在这样的严寒里,竟然汗湿衣襟,满面惊惧惶然之色。 到绍渊屋里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柳辰一把扶住,沉声道:“老虎,凝神!”随后右掌贴于他的背心,一股炙热的劲气让老虎心神一定,从慌乱中醒过神来。 “谢柳爷!”同时他向绍渊行礼道:“公子,昨夜又见异像,红光直透绿林山顶,半空之中可见两头异兽打斗,凶猛激烈,关键是从山里传出来的声音听得太瘆人,好像,好像是一群冤魂在哀嚎……” “小夏呢?” “我让他留下继续查访。” “老虎,你先去休息片刻,再来和我详细汇报。” 半个时辰之后,老虎换了衣服,用了早餐,再来见绍渊时,精神状态已恢复。 绍渊的面前平铺着一张洁白的丝绢,上面是绍渊刚绘就的绿林山。 这段时间,老虎带着两个人就潜伏于绿林山外围,在一间破屋里落脚。 因三人都会说本地语言,加之近来自山中迁出来十几个村寨,故而并不引人注意。 此处的怪事最早发生在一年半之前,先是有零星入山的村民失踪,山中偶尔传出怪声,后来江陵长重金悬赏,江湖游侠亦深陷山中,围观群众见到异兽出没,那异兽似虎非虎,似蟒非蟒,皆有腾云驾雾之能,之后异兽和怪声不时出现,每次必然飞沙走石,妖雾弥漫。一时之间流言四起,百姓惶恐,南郡郡守方派兵入山,当晚,又见妖雾,异兽成群出没,怪音直入云霄,闻者心惊,次日,虽然异兽消失,但怪音一直历十数日方散。 之后官府封了入山之路,又将山内村寨迁出,虽怪像还会时不时的出现,但因并无人员伤亡,故周边群众渐渐不再害怕。 老虎他们三人昨夜被极为瘆人的哀嚎声惊醒,出门便见半座山脉都被红光笼罩,最中心颜色最浓,如同烈焰,十数只异兽在半空中纠缠撕咬……目光所及,皆笼于极为浓重的妖雾之中,几人吓得连逃跑都忘记了,一直待到太阳升起,异兽消失,浓雾消散,老虎才匆匆回来报信,不过他纵马许久还可以隐隐听到自绿林山内传出的哀嚎声。 绍渊根据老虎描述,在丝绢上进行了标注,又绘出异兽模样,脑中翻腾起自小所读的各类奇志怪谈,右手食指轻扣桌面。 柳辰见少爷在思索,轻声安排道:“老虎先留在这里,梁飞你去绿林山继续盯着!” “是!”两人轻轻的退出了绍渊房间。 “公子,张霸来了,要见你!”此时苏顺却又推门进来,打断了绍渊的思索。 绍渊指了指桌上绢布,柳辰了然的收拾了起来,“请他进来,苏顺奉茶。” “明达是遇到了何事?我竟未及为他践行!”张霸人还未至,声音先到。 绍渊前行几步,迎到了屋门外,“张兄,快请进来!” “外面太冷,阴老弟不要出来!”张霸疾行两步,和绍渊一同入了屋,“身体可好些了?” “劳张兄挂念,已然无碍,请坐!”两人分宾主落座,张霸将碳炉向绍渊处推了推。 “家里有些事,兄长需回去处理,他既是家主,自然俗务缠身,此地的事,就由我和张兄来谈好了。”绍渊为他斟了茶,语气轻松的道。 “老弟还未去过铺子,可要去看看?” “张兄主掌张家,必然繁忙,这样的小事你派个掌柜的陪同便好,不必事事亲为。”绍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近来天寒,我有些精力不济,夫人恐是不许我出去。就让柳辰替我去跑一圈吧!” 张霸看了看在烧着炭炉的屋内,还穿着狐皮毛裘,气色明显不佳的绍渊,关心的道:“也是,绍渊要保重身体,我下午让秋掌柜来这里。” 绍渊回身自书架上拿起一卷竹简,递到张霸手里,“上次你和文叔所谈存异之处,我都做了些退让,相关条款我作了些更改,张兄看看,等有了决定,我们再谈。” 张霸走后,绍渊又将丝绢铺于桌上,一心二用的问道:“梁飞带来几只传讯鸟?” “12只!” “小青可随他去了绿林山?” “是!” “设联络点的房子找到了吗?” “尚未有合适的!” “从暗卫里挑一个机灵的去办此事,重金求购,我还不相信会办不成!他们没有漏过相,即使有人察觉也不会关联到我们。” “是,我会叮咛他们万事当心的。” “云儿外出时可说何时回来?” 张霸来访,鑫云百无聊赖,便带着同样百无聊赖的任勋出去了,此时尚未回来。 “夫人说她去药房转转,午膳前一定回来,少爷不必担心,老刘跟着的。” “派个人去码头等着陈叔。” “是,少爷休息片刻吧!” “你先去吧!”绍渊挥了挥手,“异兽之事我想不明白,没法安心休息。” 第四十二章 绿林豪客 1,冬至影子戏 冬至,祭祖的日子。 绍渊又近两年未回老宅,此次离家不过一江之隔也未亲至祭祖,觉得有些不孝。 鑫云抚慰,只要真心缅怀,行祭拜之礼,无论身在何处,都不算不孝。于是,几人便在绿林雅轩准备起祭祀之仪来。 这日,天气一收多日来的阴沉湿冷,阳光明媚,呼啸了近半月的北风也似肆虐得累了,只余细风微微,在汉江的水面留下轻波涟漪。 绍渊又在桌前对着绿林山的图发呆,眉间的竖痕更深了几分。 “阿渊!”鑫云自他身后将双臂搭在他的肩上,环住了他的脖子,几缕调皮的发丝便扫在绍渊的脸颊,痒痒的,“今日风和日丽,我允许你出门转转。” “云儿觉得无聊了!”绍渊将视线自丝绢上移开,握住交握于自己胸口的柔荑,“让苏顺陪你出去玩玩好不好?你那天不是说街口有一个杂耍团挺好玩嘛!” “不要!”鑫云俯在绍渊肩上的头扭了扭,口鼻埋在了绍渊的衣襟处,声音有些闷闷的撒娇道:“我要你陪我去!他们说今日冬至,会表演拿手节目——影子戏,我还没有看过呢!这个东西你想了几天都没有想明白,先放一放嘛,也许放松之后就突然想明白了。” 绍渊捏了捏眉心,云儿与自己相识以来,为自己的身体时时忧心,而后又随着东奔西跑,自己确实陪她太少,便侧过身体,将鑫云环入怀中,“好,今日我都听云儿安排!” 中午祭祀结束,稍事休息,几人便出了绿林雅轩。 虽气温很低,但因无风,在明丽的阳光之下,并不觉得冷。 街上的行人较之前多了一些,杂耍班子就在街口的一片空地上,有数十人在围观,此时表演的是胸口碎大石。 一个身形并不壮硕的汉子平躺在一大块木墩上,胸口被压了一块一米见方,半尺许厚的石块,另一汉子举起巨大的铁锤,吐气开声,一锤便猛的落在大石的正中央,发出澎的一声。 围观的群众都发出了惊呼声,鑫云也下意识的抓紧了绍渊的手臂。 只见胸口大石四分五裂,躺着的汉子一个鱼跃挺身而起,身上的石屑簌簌落下,毫发无损。 大家发出了一阵欢呼声,绍渊也惊叹的张开了嘴。 “阿渊,他好厉害啊!” 一边的老虎却戏谑的笑了笑,凑到绍渊耳边轻声道:“江湖卖艺的小把戏,公子不必当真!” 绍渊有些讶异的看向老虎。 “石头先前已然碎裂,又用巧法黏在一起,所以,看着吓人,其实击打时,持锤人用巧力便可唬住大家了。” 此时,表演碎大石的汉子举着笸箩过来收钱,在绍渊的示意下,老虎拿出一串钱放入笸箩内。 见有人如此大方,这个汉子连连作揖,“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请问贵班的影子戏何时表演?”绍渊温言问道。 “回大爷,影子戏不能太亮,要到晚上才能表演,大爷想看,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多谢!” 随后,杂耍班子又表演了猴戏,赤足过火柱、踩刀梯等节目,除了开始的碎大石,确实都是真功夫,这便让绍渊对他们的影子戏有了些期待。 看了半个多时辰,鑫云颇觉尽兴,绍渊也一扫眉间郁色,几人又随意逛了会儿,越近傍晚便越觉得冷,鑫云便提议回去。 绍渊看了一眼老虎,老虎会意的点了点头,绍渊便道:“好。” 绿林雅轩的厅内,已布置一新,桌椅被集中到了一处,大厅的一半便空了出来,一个布幕被摆在空位的中间,刚才还在街头表演的杂耍艺人在旁边忙碌着。 “阿渊,这是……”鑫云惊喜的指着布幕,“你把他们请到这里来啦!” “晚上外面太冷,我便向掌柜的借了个地方,大家想看,都可进来。” 这时杂耍班的班主走了过来,双手捧了几条竹简,恭敬的道:“爷,台子搭好了,请爷点个戏,伙计们好去准备!” “云儿,你想看什么?” 鑫云看了会儿,挑了《盘古开天》和《女娲补天》。 屋内比室外暗了许多,所以,不必等到天黑,影子戏便可以表演,班主看看屋外日影,道:“爷,再过半个时辰便可开始了!” “老虎,你去街上替班主吆喝两声,让想看影子戏的可以来这里,人多热闹才有意思!” “爷允许旁人来看?”班主有些意外,这人花钱请班子到这里来,居然还允许他人来看,对杂耍班子而言,自然观众越多越好了,便很是高兴的道:“不用爷派人去,我让小弟子去吆喝就行了!” 半个时辰后,绍渊几人用了晚餐,又来到厅里,此时的厅里已聚了不少的人,只有最中间的一桌位置还空着,椅上置了软垫,桌上摆着茶水和暖炉。 绍渊几人刚一落座,台上便响起一声铜锣声,厅内为之一静。班主的声音徐徐传来,“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天和地还没有分开,宇宙混沌一片。” 厅中的烛火一盏一盏暗了下去,厅中间的幕布上映出一团昏黄的光晕,光晕之中,有一个球形的灰色巨石,灰色的正中心,显出一个卧着的人形。 “有个叫盘古的巨人,在这混沌之中,一直睡了一万八千年。有一天,盘古突然醒了。他见周围一片漆黑,就抡起大斧头,朝眼前的黑暗猛劈过去。只听一声巨响,混沌一片的东西渐渐分开了。轻而清的东西,上升变成了天;重而浊的东西,下降变成了地。 盘古用头顶着天,用脚使劲蹬着地。天每天升高一丈,盘古也随着越长越高。这样不知过多少年,天和地逐渐成形了,盘古也累得倒了下去。” 随着班主的描述,布幕上的景象亦时时变幻,一个人形越来越大,慢慢占满了厅中的布幕,又随即’轰隆’倒下,布幕上震荡起一股烟雾。 绍渊心中一动。 “盘古倒下后,他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呼出的气息,变成了四季的风和飘动的云;他发出的声音,化作了隆隆的雷声。他的双眼变成了太阳和月亮;他的四肢,变成了大地上的东、西、南、北四极;他的肌肤,变成了辽阔的大地,他的血液,变成了奔流不息的江河,他的汗,变成了滋润万物的雨露......” 此时幕上的影子变化极快,有风起云动,有电闪雷鸣,有日月同辉,有流水奔腾…… 座下之人一片欢呼,绍渊却猝然起身,膝盖撞在桌脚上,水杯跌落,哗啦作响! 厅里的灯又慢慢亮了起来,只绍渊一人突兀的站着,班主见今日的金主表情严肃,吓了一跳,赶紧小跑了过来,“爷,可是小的们演得不好?” “阿渊,怎么了?”鑫云从影子戏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轻声问。 绍渊微闭了下眼睛,方道:“班主,影子戏非常精彩,你们继续。”而后他俯身对鑫云低声道,“云儿,我突然想起有一件事要去办,不能陪你看《女娲补天》了,你好好看,呆会儿讲给我听!” 回了房间,绍渊又将绿林山图摆出,食指在山上的几处轻点,“原来如此……烟雾弥散,异兽飞腾……何人所为?小顺,等表演结束,请班主留下,我有事相询!” 第2章 拨开迷雾 当晚,绍渊以夫人喜爱,想讨好夫人为由,用重金向班主求得影子戏的诀窍,再心中一一印证自己对绿林山异像的猜测。 影子戏是投影在布幕之上,而绿林山每回出现异像时,均是浓雾天气,所以虽无幕布,但漫山浓雾便是天然的幕布。 大家都以为是因妖兽出没,所以妖雾弥漫,却不知,这个因果反了。 是因为有了浓雾笼山,故而才有异像出现! 而与异像同时传出的鬼哭狼嚎之声,绍渊初闻时心中就有了判断,不过是山风作祟,山中狂风遇到曲折的山洞,便会发出瘆人的声音,随着风向与风速的变化而不断变化。 异兽半空飞腾,山中火光弥散,又有妖雾腾腾、飞沙走石、怪声不断……又有几人可以想明白这些乃是人为? 那么始作俑者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此一来,绿林山成了禁地,再无人涉足山中,若发生些什么,自然无人可知! 事发一年多来,前前后后失陷于此山中人已有千人之众,武艺高强、甲胄齐全、训练有素…… 自己入南郡当日,便发现从船上下来的大批武器,一路送到了绿林山旁的神秘别院…… 张霸亲向阴家求购大米和稻种…… 种种异象,深思之后,让人不寒而栗…… 面前的帛布上,绍渊列了一条又一条,却总觉得还缺些什么,让他想不明白! 云儿看着自己的丈夫,似乎又瘦了些,她有些无奈的走了过去,将他手里的笔放到了笔山上,又将帛布收起。 “今日你已解决了一个困扰你多日的难题,为何还这般愁思?先好好的睡一觉,明天起来,你便自然想明白了!” “云儿啊!”绍渊叹了一声,难解之事太多,感觉有些无力,“女娲补天好看吗?” 见他不愿深谈,鑫云迅速调整情绪,语带雀跃的道:“自然精彩,可惜你没有眼福,下次等你得空了,我陪你再看一次!班主今日还收到不少赏钱呢!”边说边将绍渊自座位上拉起,“我困了,我们去睡觉。” 依着夫人之命,绍渊环着鑫云,安静的躺在榻上,听得她的呼吸渐渐缓而均匀,知她睡熟,可他的脑中却仍盘旋着许多疑问,难以释怀。 在绍渊迷迷糊糊睡去之前,他心中想的是: 他们聚集绿林,若只是因为灾年生活无以为继,那么为什么不是同青州、冀州那般,揭竿而起,抢粮抢钱? 为何这般谨慎,这般筹谋? 自己所思所虑,总还缺了点什么! …… 虽睡得很晚,但因心中有未决之事,次日天未大亮,绍渊便醒了过来,太阳穴有些刺刺的痛。 他见鑫云依旧熟睡,轻手轻脚的起了床,悄悄推门入了苏顺所住的侧屋。 苏顺极快的起了身,此时窗外传来了熟悉的鸟鸣声,他开窗的一瞬,小青快而轻盈的飞进屋来,立到了绍渊的发髻上,小尖嘴亲昵的啄着绍渊的头发。 “小青,别调皮!”绍渊举起右手。 青鸟又啄了好几下,把他才束好的发髻弄乱,方飞停到了绍渊的掌心,灵活的圆眼睛和绍渊对视,小脑袋微微偏着。 绍渊发出了几个音节,这是他自泠易处学得的,为数不多的,可以和小青沟通的语言中的一句。 小青叫了几声,见绍渊并未明白,又盘旋着飞了两个圆。 绍渊所问为:可找到了? 青鸟飞出两个圆,表示:是的。 昨夜,在班主的帮助下,绍渊尝试小规模复制绿林异像,他暗中离开绿林雅轩,寻了一隐蔽之所,焚烧潮湿杂草以催生浓烟,几番试验之后,终于成功。 老虎见了,惊叹不已,心中对公子更是钦佩。 绍渊让小青看了投射光柱的设备和代表异兽的象形皮偶,派柳辰和小青一同潜入绿林,寻访类似装置。 小青速度自然比柳辰快,先回来报信。 到了午餐之时,柳辰居然还没回来,绍渊有些担心,忍不住到绿林雅轩的门口眺望,刚要派人去查,柳辰已出现在视线里,手里还提着几样点心。 绍渊挑眉询问,柳辰道:“少爷,夫人想吃的点心我好不容易才找到。” 绍渊明白柳辰有所发现,只是不便让外人知晓,故而配合道:“云儿都等急了,快送进去吧!” 入了绍渊房间,柳辰方道:“今早离开绿林山时,我在神秘别院附近看到了刘家大公子和张霸在一起,极为熟稔的样子,看行进方向,可能是自别院出来的,于是我偷偷的跟了会儿,他们一路去了好几家张家商铺,最后入了张府。” 原本想不通之事,突然便想通了,刘演——汉高祖九世孙,大汉所谓的正统,他的脑中浮现出了四个字:“大义名分!” 所有疑惑,此时闭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少爷,少爷!”见他突然呆立不动,神色冷凝,柳辰担心的道。 “安排几个机灵的,看住张府,任何动作,速速回报。你去好好睡一觉,到时候有事需要你陪我一起去。”绍渊醒过神来,非常镇定沉稳的安排。 “是!” 绍渊缓缓的坐到了桌前,抬手示意,苏顺便将有关绿林山、有关南郡、有关张霸的消息都取出放到了桌上。 绍渊时而认真翻阅,时而闭目沉思,时而提笔书写,他的表情越来越平静,应是有了某种决断。 “老虎,传讯鸟还有几只?将此信速送至新野,交由明达!” “公子,还有五只。” “此信一式三份,分三只鸟传出,务必尽快!” “是,公子!” “苏顺,我要沐浴!” 当晚戌时,一顶极不起眼的青布小轿在张府的门口停下,轿内人并未下轿,轿旁跟随的一个身材壮硕高大的汉子直至门口,铜制门环响亮的扣门声传得甚远。 不一会儿,便有下人将门开了一道小缝,“何人?” “阴家六公子请见张家主,烦请通报!”柳辰递上拜帖,话语内容虽客气,语气却带着点世家特有的高高在上。 下人愣了一下,回道:“主人交代,今晚不见客。” “阴家乃是张家贵客,若因你之故,误了张家主大事,你可担待得起?你还是拿着拜帖去禀报一声吧!” 这个下人被柳辰语气所摄,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拜帖,道:“贵客稍等!” 张府客厅内,济济一堂,张霸,刘演,萧泰,羊牧等十数人正在议事。 突然间下人来报阴家六公子求见,张霸呵斥道:“不是告诉你今晚不见客吗?” 下人战战兢兢的说:“来人说与主人交好,有要事相商。”双手捧出拜帖,“客人说主人若不想见,也请看一下拜帖!” 张霸接过,打开,几行小篆展于面前: “绿林影子戏, 山洞惊魂音, 别院处幽境, 饕餮腹中饥!” 落款处,在阴绍渊名字之上,还加盖了一枚鲜艳的阴家印。 张霸大惊起立,勃然色变! 第3章 张府密谈 张霸大惊起立,脸上勃然色变。 座下之人齐声问:“张大哥,怎么了?” 他将手中拜帖展于众人面前,众皆色变,唯刘演不明所以,却见落款乃是熟人,问道:“南阳阴家?” “刘公子认识?”。 “沾了些姻亲关系,不过我并不走动,舍弟与他家六郎交好。” “来人正是阴家六郎,阴绍渊。” 羊牧手指着拜帖,凑到张霸耳边低语道:“他是如何知晓那般隐秘之事?” 张霸细想与绍渊相识以来的种种,加之绿林雅轩盯梢之人所报之讯息。 此人确实以游玩之名,去过绿林山一次,但并未能入山,在山脚转了一圈便离开了。 后来请了杂耍班子到绿林雅轩,陪夫人看了半场的杂耍戏…… 杂耍戏?绿林雅轩传来的消息过于简单,莫非他看的是影子戏? 难道半场影子戏就能看破自己布置了这么久的局? …… 想了半晌,张霸慢慢摇头:“我不知!” 座下一个粗豪的汉子见老大为难,猛的一拍桌面,发出“澎”的巨响,竟似带了木裂之音,“让我去宰了他,以除后患!” “不可,”张霸沉声道:“粮草之事,我还需倚仗阴家,而且,这个阴家六郎我看不透他,不可轻举妄动。他以阴家之名突然拜见,也许……刘公子,你如何看?” 刘演接过拜帖,细细端详帖中字迹,文叔时不时会在自己面前夸这个几乎完美的好朋友,观其所书小篆,除了娟秀外,还带着些空灵,便道:“从字观人,此人字体清俊平和,既无霸气,亦无戾气。阴家六郎不是在阴家长大,常年在外养病,有些神秘,平素亦未听闻其参与阴家生意,却能让阴识轻易交付阴家印信,以我拙见,张兄还是见见,再作打算!” 见张霸沉声不语,刘演又道:“他认识我,可要我回避一下?” 江陵长萧泰和其余几人亦如是问。 张霸摇了摇头,“不必了,他既然知道了那么多,不外是两个结果,志同道合的朋友亦或是你死我活的敌人。若是朋友,自然可以见各位,若是敌人……哼!” 绍渊此来,只带了柳辰。因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冷风侵袭,已是遍体生寒,入了大厅,温度变化之下,竟没忍住,一阵猛咳,许久方勉强停住。 张霸知他还在病中,并不觉如何,另几人刚才稍稍升起的忌惮之意顿去了大半,不以为然的想,原以为是个威胁,没想到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见他抱拳行礼,张霸急忙双手托住绍渊手腕,道:“快快请坐!” 开阳瞬时升起的暖意,温和的抚慰过绍渊的胸口,带走了因咳嗽带来的不适,“多谢张兄!突然来访,叨扰了。”他直起身来,抬头看到了旁边的刘演,惊讶的道:“刘家舅舅也在这里?好巧啊!” “我和张兄是合作伙伴,刚好在商量些事!” “老弟,我来为你引见……” 厅中之人应都是参与张霸大事的重要成员,来自南郡下辖的县城,除了萧泰是官身外,大多是地方上颇有名望之人,平素豪气干云,仗义疏财,也有几人是地方富户。 其中一对长相粗豪的兄弟让绍渊印象深刻,大哥叫王匡,弟弟叫王凤。两人身形居然不在柳辰之下,夹衣之内,肌肉块块隆起,孔武有力。 而且与一般莽夫不同,王匡心思细腻,观察入微。 张霸介绍他的名字时,绍渊只是心中微微一怔,便被他察觉。 他随即便抱拳问道:“阴六公子听说过王某?” “王兄见谅,”绍渊赶紧欠身,“陛下第六子乃名王匡,刚才听闻,一时想起,失态了!” 大家见他提起皇家之事如此轻描淡写,心中微凛,张霸对他又多了些猜测和忌惮。 绍渊又与几人寒暄了一会,从刘演口中得知文叔在秋稻入库之后就回了蔡阳县家中,也许年后再去宛城。 见绍渊迟迟不入正题,张霸直接问道:“老弟今日以阴家身份前来,可有要事?” “我上次给张兄的合作意向,今日作废,我想与张家换个方式合作!” “哦!”张霸挑眉,“老弟是想如何合作?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绍渊上前两步,走到张霸身旁,附耳低声道:“张兄可派人去汉江的上游迎一迎,阴家的粮船应是已入了南郡地界了!” “阴家有货船?” “不多。”绍渊淡淡回答。(男主的凡尔赛,嘻嘻。)“若张兄有意,我们单独谈谈可好?” 说完,绍渊又退了两步,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张霸沉吟了一下,对羊牧耳语了几句,羊牧转身便出了屋子,他随后又对剩下的众人道:“时辰不早了,诸位今日远途跋涉,非常疲累,先行客院休息,明日再谈。” 众人都知两人要单独谈事,也并无异议,鱼贯而出。 绍渊将柳辰都遣了出去,张霸见状,安排人在院里守着,不让人靠近,又将厅门关闭。 大厅之中只余两人,顿时空旷冷清了起来,张霸还未说话,绍渊突然跪在了张霸座前,伏地道:“主公。” 张霸大吃一惊,连称呼都吓得变了,一边扶他,一边道:“六公子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绍渊直起上身,仍坚持跪于地上,郑重的道:“刚才众人,均有大志,都以您马首是瞻,绍渊不才,真心投靠,愿您不弃收留。” 张霸沉吟了一会,双手握住绍渊上臂,微微用力,让其起来,亦郑重的道:“六公子先起来,我们再谈。” 开阳又温热了起来,绍渊右手轻按胸口。两人每每接触,开阳都有异像,安抚着绍渊的身体,实在神奇。 两人相对而坐,厅中的炉火渐渐熄灭,张霸见绍渊微微含胸,右手覆于其上,有些瑟缩之态,以为他觉得冷,高声吩咐下人送入新炭,绍渊感激回礼。 “六公子以阴家之名投靠,难道无需与家中商议?” “张兄错了,我今日虽以阴家之名拜见,但我无意亦无权代表阴家……张兄莫恼,”绍渊柔声安抚了一句,又道:“阴家香米虽由阴家售卖,却非阴家所有,它是我的,我可全权处理,张兄看中阴家的,不就是这个吗?” 张霸有些惊讶的看着绍渊:“个中详情,可否告知?” 绍渊浅笑了一下,才道:“族中小事,就不细说了,张兄若不信,可向兄长求证。我自幼失怙,重病离家,漂泊多载,为阴家带回香米种植之道,兄长自幼与我交好,任家主后,怜我孤苦多年,便给了我这个立身之本。” 两人谈话渐渐融洽,时间不知觉间过得飞快,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一人在屋外道:“禀家主,在离江陵码头约十里处,发现阴家货船!” 得到了确切的回报,张霸道:“六公子为何如此信任张某?” “我会识人,张兄可信?”绍渊笑道,随后他起身行了一礼,“我如此诚意,张兄可愿让在下追随?” 张霸又略沉吟片刻,长叹一声,右手按到了绍渊肩上,“好,谢六公子信重!” 绍渊后退两步,复又跪下,伏地道:“谢主公接纳,属下全心投靠,是否可向主公求一信物?” 第4章 摇光归来 上回说到绍渊向张霸道:“在下可否向主公求一信物?” “哦,何物?” “自然是主公心爱之物。我听闻主公有一家传玉佩,甚为珍爱,可否割爱,赐予属下?” “你从何得知此物?” “我既决心投靠主公,自然不会对您一无所知。主公若是不愿,下属自不会强求,请您随意赐予一信物吧!“ 张霸思索了一下:玉牌虽是家传,对自己却并无什么用处。此人送来这般大礼,前来归附,只是求个信物,并不过分,自己若是不允,难免显得接纳之心不诚……只是,他今日种种作为,难道是因为这小小玉牌?可此物自己佩戴了30余年,与普通玉佩并无不同啊…… 半晌之后,他自颈上取下玉牌,绍渊双手接过,顺势被张霸扶了起来。 “主公麾下,大多与您意气相投,对您所谋之事自然大有助益。绍渊不才,不晓武事,无法为您急先锋。不过,一应后勤文书,内事民政,我都可为主公分忧!” “好!”张霸拊掌道,随后,他又皱了皱眉,“这些事日前皆由萧泰负责,先生……” “主公不必为难,自然是以萧大人为主。我从旁协助即可。主公只要知道,我只忠心您一人。地位,权利一概不求!只求……只求大乱起时,主公护得阴家平安!” …… 炭火又渐渐燃尽,张霸突然得此助力,解决了困扰已久的粮草难题,自然兴奋。绍渊却有些不耐劳累,勉力支撑。 “今日畅谈,时辰已晚,先生体弱,还是先行休息吧!” “谢主公体恤,我先告辞了。” “今日便宿于此处,明日遣人将绿林雅轩的东西取来。之后就住在我这里吧,也方便与先生讨教。” 次日,绿林雅轩中的一应物品都搬到了张府之中,绍渊只留下了六人,当着张霸的面,他让其余护卫先回阴家。实则是让他们去绿林山麓新设的联络点和邻县当阳的华仁堂待命。 张府之中,绍渊所住是一个有四间屋子的小院,安置好后,鑫云终问出了心中疑惑,“阿渊,住到此处,所为何事?” 绍渊将袖袋之中的玉佩取出,托于掌心,展示给妻子。 “摇光?张霸的?你就是为了这个?” “目的之一,也不仅仅是为了摇光。”绍渊将鑫云拉到软榻上坐下,两人偎依到了一起,“势石我已七得其五,唯有这摇光最是神奇,未得摇光之前,我常常能感觉到我的开阳独力难支,现在,虽还缺天枢和天玑,但我知道,势石主干已全,摇光与开阳可以互为呼应。而且摇光在张霸身上时,我居然对它毫无感应,所以,张霸不寻常。我的观人之术,占卜之术,学成之后,极少失手,却在张霸面前,屡屡无效……云儿,也许,他就是我要找的天命之人!” 中午时分,有人来报,阴家货船香米已卸货完毕,运送至绿林别院。 “主公,昨日仓促,只调得一船粮食,应是原计划发往别处的,我已传讯兄长,在这里种植丰收之前,争取每季向南郡发来一船。粮种和农人,等开春便会送过来。” “好,多谢先生了,我听下人说,今日有一老者过来寻你,不知可是熟人?” “陈叔到了?”绍渊有些惊喜,“他在何处?他是我的一个老家人,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他。” “我让人将他送到你的小院了。” “多谢主公,我先告辞了!” 绍渊走后,张霸看向来汇报粮食之事的下人。 “主人,这一船满载,有一千五百石左右,均是上品香米,阴公子实乃信人也!” 张霸默算了一下,一千五百石,配以绿林山中的野菜,支撑半年没有问题,阴绍渊的投诚,此时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诚意,为了在乱世中护家族平安,下了如此重注,此人胆大果决! “他的护卫们都离开南郡了?” “是,小的一直盯着的。” 不知陈叔用了什么方法,影踪难觅的小青也在绍渊屋里,一人一鸟聊得欢快。 见绍渊进来,陈叔没好气的道:“又叫我出山干什么?若不是为了小青,我才不来呢!日夜兼程,快累死我了!” 鑫云亲昵的扶住陈叔的手臂,拉着他坐下,绍渊亲自奉茶,道:“有劳陈叔了,事情要紧,非您无以帮我啊!” “陈叔,阿渊现在身边局势不明,敌我不清,你帮帮他嘛!” “陈叔,我已投靠此间主人,但又不确定他是否是我要找的人,不知是不是值得我效忠,所以,我暂时不便向他交底,身边也不方便带太多的人,对外联络,安排事务,全赖陈叔帮我了!” 陈叔收起了一脸嫌弃的表情,这个孩子,自己看着他艰难的长大,时时生死之间徘徊,唉,自己这把老骨头,若真对他有用,就帮一把吧!他抬手摸了摸绍渊的头,道:“你就放心吧!” 小青在一边不甘被忽视,啾啾的叫个不停,陈叔凝神听了会儿,道:“你让小青探的地方,它说人很多,比你上次带它去过的那个庄子的人还多些!” 上次带它去过的庄子? 寺庄寨! 当时人数达两千余,绿林山中的人超过两千? 只一思索,他瞬时明白了,山中被迁出的村落,每个村子中的少壮之力必然被留在了山中。加上入山杀怪兽 的游侠和军队,山中现有人数肯定已达三千! “谢谢陈叔!”绍渊边说边将右手平伸。 小青簌的一下便飞了过来,停在了他的手上,绍渊真心赞到,“小青真棒!陈叔,你让小青自去周边玩吧,有事你再唤它。” 小青又和两人撕闹了一阵,随后一振翅,便只余一个黑色的小点,转瞬不见。 长安,刘歆府中。 王莽让刘歆在府养病,已有数月,前段时间,态度稍缓,似有复宠之意,没想到,幽州突起战事,后来朝廷以成功驱逐外虏,夺回两郡为名,强撑大国颜面。 但刘歆深知,陛下必然责怪自己引狼入室,此生是再难有得陛下青眼之机了! “老师有何打算?”雪林见尊长赋闲,日日探望。 “陛下不会再启用老夫了!”刘歆漫声道,语气甚是平和,并无失意之感,“听说近来老道常带那个叫清乾的弟子进宫去,很得陛下喜欢,祈福祭祀都安排此人主理?” “是,不过老师不用灰心,易学一道,谁能有老师精通,陛下只是看个新鲜罢了!” “唉,近半年来,你的几个师兄都被上峰寻了错处,离了原职。雪林此言,井底之蛙了,清乾如何,我不知晓,不过俗世之中,至少有两人,在易学一途,我甘拜下风!” “老师总是这样长他人志气,我却是不信。” “一个是前段时间坐化于听霞观的了虚真人,此人周旋于权贵之间,名声极隆,我原先以为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后来见过几次,便知此人绝非寻常之辈,我猜他是修入世道的。还有一人便是安西候,他比你小了十多岁,却深不可测,让我忌惮!我的筹谋处处不顺,功败垂成,总觉得是他在其中作梗。” “安西候自病重离开后,已有年余未有消息了,应是凶多吉少。” “不,他肯定还活着!”说到此处,刘歆话音一转,道:“想办法通知愔儿出宫来见我一次,记得让她务必携太子同行!” 第5章 战马走私 玉门关外,驼帮行商途中。 此次的货物,平时惯有的皮毛、药草、马奶酒都只是顺带,主要货物是马匹。二十几匹成年马,三十几匹半大的马驹,看着品相都非常优秀,有点像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还有两日便可入关,大家再辛苦一下,回去请大家喝酒!”领队的是随风。 “姑爷客气了,回去后二当家的不怪我们没照顾好她的夫婿就烧了高香了!”驼手李正开玩笑道。 这已是随风第五趟贩马入关,马匹生意新朝控制非常严,不许商人私下买卖,驼帮之前虽也偷偷干过,不过几匹来去,小打小闹。 这次随风力主走私马匹,劝服了大当家的,几趟下来,大家在暴利面前,对这个入赘驼帮,可能是下一任的当家人的青年已是心服口服。 绍渊甚少给随风布置任务,三月前收到的消息便是:利用驼帮贩关外良马,通过临江自凉州入关,货价自定,分四成利由临江调配。 故而才有了这一趟又一趟的贩马之行。 原来担心分出四成利会让岳父大人生气,没想到他听说随风是通过发小走通了凉州都尉的路子,非常高兴,直说四成利不多,临江这个老乡很上道。 临江自然不是瞒着林炜做这件事的,绍渊的信直接写给了林炜,全盘计划奉上。 除了让驼帮自凉州送入马匹外,绍渊还建议林炜,让祁昶升、林烔的商队亦可如此,只是不要在凉州入关,而是去并州,自己会把接应之人安排妥当,亦提出给接应之人四成利的要求。 林炜略一犹豫便同意了,准备给绍渊回信时,临江又递来同时收到的绍渊的另一封信,内容是:并州贩马的联络人,联络方式等具体交易细节。 绍渊提出建议时,便料定林炜会同意,所以他给林炜写信的同时,亦给朔方的邓禹写了信。 如何联络,如何交易,入关后怎么处置都已安排分明。 林炜苦笑了一下,对着临江说:“你的这个主子实在太聪明了,我的一举一动竟然全在他的料算之中!” “将军,公子从无害人之心,所有计划都是双方受益。” “今晚陪我去见祁先生,和驼帮的交易就由你全权处理了。” “是,将军。” 绍渊问驼帮要的四成利,两程给了林炜,两成送回了华仁堂。 问祁昶升要的四成利,两成给了范杰,两成送回了两仪门。 朔方府衙,天蒙蒙亮,邓禹带着新成立的青羽卫巡查方回,每个人的眉毛上都是小冰珠子,气温依旧严寒。 这次巡查带了约三十人,约有一半人人骑在马上,座下骏马非常漂亮,还有一半好像特别心疼自己的坐骑,都舍不得坐,牵着回来的,这些马儿看着瘦小一些,。 入了府衙,束好马儿,邓禹让他们回去休息,马房的老孙喜颠颠的迎了过来,直接走到他的面前,“邓公子,这批货看着真棒!老迟已经在后门等着了,您见见吗?” “不必,你去处理吧!最高的那一匹留下,这是给范大人留的。” “是!”老孙得了指示,自去开了后门。 范杰已经洗漱停当,他见邓禹雪人一般的进了屋,问道:“回了,如何?” “一切顺利!”邓禹脱去外袍,饮了杯热茶,“这次有一匹特别好的,我给你留了,你有空去溜溜。” 范杰却并无喜色,反而微皱了眉,沉声道:“小禹,这样的事你还要做多少次?” “范大哥,我……”邓禹有些语塞。 接了表哥传信不久,凉州果然有商队带信物来见了自己,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向范大哥来说这件事,便以组建青羽卫需要良马为由,勉强得了首肯,每次在祁老板送马过来的时间,自己都夤夜带人去边界巡视,两人一骑去,一人两骑回,多次交易,做得隐秘。但邓禹心里知道,此事绝不可能瞒得过范杰,只是不知他会何时质问,今日,果然来了。 范杰目光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亦没有催促。 “范大哥,军饷常年不足,戍边任务又重,我们若不靠山吃山,又如何完成陛下开疆拓土的圣命?创青羽卫的资金确实够了,若大哥实在不愿我做这事,今日便就是最后一趟吧!” “小禹,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邓禹大惊,停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直视范杰的眼睛,道:“我绝不会害你,范大哥信吗?” “我信!” “那你再容我些日子,我详详细细的和你说。” “好,累了一个晚上了,你去休息吧!我给陛下的奏报已经发出去了,开春即出征,我们练兵不得懈怠!” “好!大哥,”邓禹停了一小会,似是自语了一句:“时间过得好快,马上又要过年了……” 并州所临皆是贫瘠沙林,居有几个游牧部落,以狩猎为生,偶尔会来朔方劫粮。这些土地无法耕种,新朝其实夺之无益,但圣命在身,又有所谓辅星之说笼罩在范杰身上,所以他们无可奈何…… 皇帝寝宫,晚膳之后,符文轻声问道:“陛下,召哪位娘娘侍寝?” “虞美人吧!” “诺!” 虞美人,由幽州牧王量献入宫中,因河东河西两郡的失而复得求陛下亦是堂兄的王莽宽恕。 此女极为貌美,气质清冷独特,浑身肌肤如玉,毫无瑕疵,虽不爱说话,但床第之间又热情柔顺,让王莽日日相召,已独宠多时。 符文有些担心,陛下已是暮年,这样日日春宵,如何受得?私下劝过几回,王莽当时应承,却每每在见到虞美人后又忘乎所以。 瑧玉殿中,栀子服侍解忧在沐浴,有些忧心的说:“娘娘如此美丽,陛下怎么……都快两个月没有召娘娘侍寝了呢!” 宫中女子,若没了帝王宠爱,又无子嗣,如何度过漫漫余生! 王莽不召,解忧本觉放松,但日前收到公子密信,才知各州大乱,形势复杂,公子亲自南郡,要自己在宫中便宜行事,发展助力,以期策应。 解忧大半的身体浸在浴汤之中,只修长美丽的脖子和仍带着些稚气的俏脸露出水面。她仰靠在汤池边沿,双目微闭,无声的笑了笑,心道:“我的倚仗……不过是他的宠爱,一旦失去,宫中寸步难行,又何谈为公子助力!看来这宠,我必须要去争一争了。”她将浴池边瓷碟内一颗奶白色的药丸一口吞下,“希望清乾这个药,有用!” 不知是泪,还是氤氲的蒸汽凝结出的水滴,自她的眼角,顺着长长的睫毛滴在浴汤之中,泛起小小的一圈涟漪! 第6章 争宠 出浴之后,栀子侍候解忧穿上了繁复的宫装,解忧道:“今日梅花应是开得极好,让人去梅林准备,我要抚琴。” 汤池伺候的小宫女边清理边低声询问稍年长些的宫女:“姐姐,娘娘今日沐浴,未用香汤呢!平素娘娘不是最爱姐姐配的龙涎茉莉嘛。” “小雅慎言,在宫中听令做事,不要随意打听!”年长的宫女正色道。 “是,知道了。”小宫女吐了吐舌头。 因解忧素爱来梅林抚琴,最会巴结红人的宫中宦官为她在梅林里修了一个琴室,室内置了地龙,四周以极为薄透的轻纱围起,不透风,亦不影响赏花。 此时过来,琴室之内已经暖起来了,素手拨过琴弦,宛如晨风拂过梅枝,雪落簌簌。 栀子见自己小姐情绪不对,乖顺的立于一侧,解忧拨弹了片刻,见婢女未如平常般去梅园撒欢,便道:“你去赏花,我一个人静静!” 解忧弹琴的身影被纱帘衬得影影绰绰,一曲《流水》渐渐充盈了整个梅林,四野再无杂音,唯这空灵的琴声使人沉醉。 “殿下!”梅林的至高处,太子王临静静的立着,目光透过梅树的枝丫,锁定着那个薄纱内的身影,久久凝望,琴音停了好久,仍呆立不动,小太监带着些恳求的唤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长叹一声,道:“走吧!”随即转身,大步疾行。 小太监急忙小跑着跟上,却见自己主子疾行十几步后,又突然停住,右脚猛的踹向旁边的一株梅树,花瓣和枝头残雪瞬时飘落,主子仰着头,茫然的望向天际,冰冷的雪花在他脸上化为水珠,宛如泪痕。 小太监正不知所措之际,突然有一温婉的声音由远至近,“原来殿下在此赏梅,却叫愔儿好找!” 王临低下头来,接过小太监奉上的锦帕,将脸上的水渍拭去,向前两步,道:“何事找我?” 王临和刘愔是少年夫妻,相伴多年,他对这个大度,知礼,温婉的太子妃甚是敬重。 “四郎,”刘愔温柔的拿过王临手里的锦帕,垫脚拭擦他发间的水痕,又将几片黏在他头上的花瓣取下,“我父亲府中养病已半年有余,一直不见大好,他的学生昨日递了信入宫来,说父亲病体愈加沉重,常常念叨我,我怕……四郎,自我成了你的正妃,父亲一直避嫌,不肯与我们多往来,可如今……愔儿想求四郎陪我出宫去看看父亲。” 王临将妻子脸上的泪拭去,“愔儿别哭,我这便陪你走一趟,还有十几日便是三朝节了(春节),你难得回去,就多住几日,好好的陪陪岳父大人,节前再回宫便可!” “谢谢四郎!” 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大殿之上气氛紧张。 青州,冀州两地民乱已成鼎沸之势,各地盗贼如星星之火,灭之不尽。 王莽已派出两支大军进行支援剿匪,却收效甚微,连素来擅长救火的冯异在冀州之地也举步维艰。 故而,每个臣子都在王莽阴沉的表情中战战兢兢。 “并州如何?” “回陛下,并州境内无事,骑都尉、朔方郡丞范杰整日练兵,计划开春消冰之后即出关征讨曼莱,布尔汗等部落,完成陛下圣命,此乃朔方军报!”王舜背弓得极低,双手呈上奏报。 小太监接过,送至御案,王莽并未打开,又问:“幽州如何?” “王州牧已重新调整布防,布防图不日上呈,高显关隘被迫撤了二十里,王大人耿耿于怀,已经向河东郡下了死命令,限其三月内必须夺回,河东郡已立了军令状!” “河东河西两郡民生可安?” “尚安,王大人及时从周边各郡调拨粮草物品予以救济,并未影响民众日常生活,陛下又天恩浩荡,免了两郡一年税收,两郡未现民乱。” 皇帝的脸色,似乎好了些,他看了看御案上平铺着的疆域图,又问:“除了青州,冀州两州外,其余各州如何?我记得荆州也是连续两年都有天灾!” “陛下宽心,除了青、冀两州外,各州均安,这两州民乱也不过是疥癣之疾,朝廷只是有些仓促应战,刀尖所向又是我新朝原来的臣民,他们被别有用心之人蛊惑利用,大军才会一时战之无功,老臣恳请陛下允许老臣亲至督战,必然一战功成!” 王莽却没有正面回答太尉大人的请求,又问:“青州如何了?” 王舜避无可避,只得道:“贼首樊崇,琅琊人,最善装神弄鬼,蛊惑人心,纠结贼众已近五万,此人狡诈多奸,州牧派人围剿,若他打不过,便会到处隐藏,蛰伏于民众之中,让人无法辨别,若他势强,便会不择手段,围杀收服,无所不用其极。混战之时,他们为区分敌我,将眉毛涂成红色,被称为`赤眉’,青州牧为此颇为头疼!景尚将军初至青州,暂时未有胜绩。请陛下再给景将军一点时间,我相信他一定会为陛下带来好消息!请陛下允老臣至青州督战!” “冀州如何了?”王莽却继续问道。 “回陛下,冀州并无赤眉这般成气候的叛军,他们每股人数都不多,目前探查得知有十九股,分散于冀州各地,冯异将军假以时日,必然可以肃清,请陛下放心!” …… 天凤五年(公元18年)的除夕,绍渊在张府度过。 守岁时,都喝了些酒,绍渊已有些微醺,通过近来相交,两人关系已很是融洽,借着酒意,他便道:“绿林山脚的那个别院,可有地道直通山中?”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主公对我归附的诚意,可还有什么疑虑?” “先生怎有此问?” “我入张府已有月余,主公麾下,人人繁忙,唯有我无所事事,虚度光阴,若主公不疑我投靠的诚意,何时派我任务?” “先生想多了,山中寒凉,先生体弱,我想等天气暖和些再带你入山。” “可是绿林山?何时?” “先生既已问起,便就两日之后吧,先生也好准备准备!” 第7章 入山 “大哥,你当真要带阴绍渊上山去?”羊牧私下找了张霸。 “表弟为何对他心存敌意?” “大哥,这种富家子弟自小锦衣玉食,怎么可能和我们一起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大哥莫要被他骗了!” “他能骗我什么?用几千石的粮食只为让我带他上山?表弟,你要对他尊重些,此人聪慧,当有大用,而且你以为我不带他上去,他自己就找不到吗?他才入南郡几天,便把我们筹谋了这么久的绿林神迹给弄了个分明,还有什么可以长久的瞒住他。退一万步讲,若他真的心怀不轨,我不放在身边,如何放心?实在不行,就当养个可以产粮的吉祥物,难道还养不起吗?你想想,每季一船粮,值不值?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把我们的底都透给他的。” “那大哥要时刻清醒,不要被他花言巧语所惑。” “你对他尊重些,此人太聪明,不要让他起疑。” 绿林山看着不高不险,入山的路却颇是崎岖难行,马行一半,便只得徒步。 行了不多久,绍渊已是气喘吁吁,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主公先行,留下一人于我引路便可。” “今日无甚要事,陪着先生慢行一回,也让我等好好的赏一赏这绿林美景。” 大家便都放慢了速度,羊牧见绍渊的鬓角已被汗水打湿,想起了老大昨日的交待,便想示个好,将腰间水囊解下,递到绍渊面前,道:“先生歇一下,喝口水吧!” 绍渊有些为难,不知是接还是不接,一旁的鑫云已道:“谢谢羊大哥,阿渊喝不得生水。” “多谢羊兄了。”绍渊亦道,随即接过了柳辰递来的水囊。羊牧刻意的讨好被拒,心中羞恼,也不再多言。 这本是一个小插曲,绍渊并未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羊牧认定绍渊此举,是看不起自己,深以为辱。 等到了山上的营地已过了午时,此初屋舍并不多,不过十几间,皆由原木搭建,颇为简陋,鑫云看着便皱了眉头。不过半天跋涉,已是累了,也没多说什么。张霸本想直接安排绍渊与山上的头目们见面,此时也打消了念头。 “午膳先生就简单的用些干粮,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再安排你见见他们。” 等绍渊午休醒来,柳辰苏顺又回了趟江陵。他们没想到山上如此简陋,故而又去购置了许多生活用品,已将居所布置一新。此举自然又惹得羊牧一阵腹诽。 “少爷,此地不太对啊!” “我也觉得,这应该不是他们真正的驻扎点。他们有所顾忌也是正常的。总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的把所有的底牌都翻给我看。不着急,只是陈叔、云儿,要让你们陪我吃几天苦啦!” 当晚,张霸果然带了十几人陪绍渊一起吃饭。陈叔最不喜与人接触,一人去了林中转悠,鑫云亦在房中没有出席。 这十几人中,有两人是之前失陷于山中的,南郡郡守派来的800兵士的两个队长;十来个是被迁出的村寨中留下的,青壮汉子中的小首领;还有两个气质与他们不同,应是江湖游侠。 山中成员的组成果然如绍渊所料! 晚餐吃得并不热闹,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家阶层不同,自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不过都是一个阵营之人,互相认识一下罢了。 菜式倒甚是清爽,山间的野味,野菜,米饭是山上特有的一种树叶泡水浸米后煮出的黑饭,香软可口,最后一道野笋汤,更是鲜香无比。 饭后,小首领们陆续回了自己的岗位。举事在即,时间紧张,不能浪费。 绍渊睡了一下午,此时精神极好,张霸知他入了山,必有话说,便和羊牧留了下来。 “主公打过仗?”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口吻。 “我知瞒不过先生!十年前,我曾任南郡兵曹从事。” “因何退役?” “当时年轻不懂事,锋芒太露,碍了别人的前程。” “今日的两位队长,可是您当年的旧部?” “是啊,所以他们才甘愿假死入山,助我一臂之力。” “十年了,他们仍能舍身相随。这份忠义让人感佩。所以他们可任是主公的亲卫军。有了他们相助,将村民变成合格的战士便没什么碍难。主公可有什么打算?” 羊牧冷笑一声:“此话先生问得奇怪,为主公献策,不是你作为谋士的本分吗?你怎问计于大哥?” 绍渊对羊牧的讽刺并不以为忤,淡淡的笑了下。 “羊牧,不得对先生无礼!先生,今日我确实想问策于你,先生可有良谋?” “主公手里的牌,我知晓的不多。不过,纵观当今天下大势,我有点儿想法。可以与主公参考。” “还请先生直言。” “新朝立国以来,频频改制,天灾不断,民众被层层盘剥日甚。千钧之力悬于一线,朝廷面上看着体制健全,实则早已不堪重负。青州,冀州之乱,必然极快席卷十三州。所以,主公此时起事,是个很好的时机。” 听得绍渊言之有物,两人均正襟危坐。 “首先要有立足之地。主公如今其实暗地里已坐拥江陵,不过这还不够,主公的第一步便是要拿下南郡,据汉江而守。其次,要有立身之本。我们为何举事?除了我们自己要明确外,更重要的是给那些追随主公的人以目标和希望。古人常说,名正则言顺,所以我们必须要有大义名分。这便是我们的立身之本!” “先生通透,你初见刘大公子,便明白此点了吧!” “我想主公会以`恢复汉室天下,荡平篡汉逆臣’举旗起事。刘演乃高祖九世孙,又有擎天之志……” “大哥,这些你怎么从来没与我说过?这样一来,我们岂非为他人做嫁衣?“羊牧不解地插嘴道。 张霸稍稍有些失望的看了自己表弟一眼,“没有刘家公子,我们便是谋逆、是反贼。此事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先生,请继续。“ “三月之内,拿下南郡,举起义旗,自然从者如云。到时建章立制,将南郡打造成主公最稳固的后方,主公则进可攻,退可守。兵员、粮草、军械这些目前让主公头疼的问题则迎刃而解。” “如何得南郡?又如何治南郡?先生可有章法?” “主公高看绍渊了!还请您将种种细节如实相告,我再为主公细细筹谋。” “先生要知道什么,我必不隐瞒。“ “今日已晚,明日请主公挑20个聪明伶俐的青年,归我调用。” 第四十三章 山中岁月 一早醒来,便有夜间巡逻人员来报:那边折腾了大半夜。 那边自然指的是绍渊几人。 张霸匆匆赶过去,一片安静。古怪的老头瞄了他一眼,毫无表情的转身入了林中,引得群鸟叽啾一片。 柳辰听得有人过来,出了屋子,见是张霸,道:“张爷,我家少爷四更天才入睡,能否晚些再找他?” “可是认床,睡不安稳?” “昨日张爷离开不久,少爷便腹痛不止,一直呕吐腹泻,天快亮时才好些。应是昨日食用了不洁之物。张爷不必担心,少爷歇两日就好了,只是之后少爷的饮食便由苏顺来弄吧!” “不洁之物?” “少爷脾胃不如常人,有些东西我们用了无事,他却是受不住的。” “好,你让先生好好休息,等他醒了我再过来。” 回了房,羊牧关心的问:“那边怎么了?” “说是食了不洁之物,吐了半宿。” 羊牧右眉刷的挑起,竟是带了些兴奋,“原来是真的!” 张霸顿觉不对,脸沉了下来,“你干了什么?” “开个玩笑罢了!”羊牧有些汕汕的道:“小娘子说他喝不得生水,我看不惯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矫情样,所以在昨晚的汤里加了两勺生水,看他喝得挺香的啊!” “你怎么……”张霸一时语塞,不知怎么骂他,停了一下方道:“若你再犯,我必不轻饶,用了早饭,你先回江夏去,把泉山带去,让他帮你好好的练兵,有情况我再传信给你!” 羊牧见老大真生气了,也不敢多说,低低应了个是。 接下来的时间,绍渊一边调教特意挑出来的那二十个聪明伶俐的青年,一边为张霸出谋划策。 张霸也慢慢的向绍渊透露着自己的实力。 目前,绿林山上的三千余人可以算得上训练有素,装备齐全,只是散于各地的人还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大多是实在活不下去的流民。 王匡、王凤在新市,羊牧在江夏,两地因有大量汉江支流,而沼泽地甚多,长满荸荠、茨果,沿河是绿林山脉的崇山峻岭,山上可食用的野菜野果丰富。 天灾之后,许多人无食裹腹,大量饥民便拥至两地,为了采摘野果野菜而发生纠纷。王匡、羊牧几人经常帮他们解和,将饥民组织起来,进行食物分配,渐渐得到了大家的拥护,被难民推为首领。 只是这部分人一时之间无法确定数量,人员素质也良莠不齐,并没有经过整编和训练,他们大多不过是求一餐饱饭而已,在未来的大业中如何最大限度的发挥他们的作用,还需斟酌。 …… 时光飞逝,转瞬两月。 绍渊的住处已搬到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山腹之中——张霸在绿林山中真正的据点。 此地距离汉江只隔了一道山梁,有隐秘的山洞可直达汉江,经过张霸一年多的修整,此山洞已可行马,从驻扎点到汉江,行马不过一刻钟。 议事厅中,一个书架遮住了整面的墙,架上整齐的堆满了成卷的丝绢——这是目前张霸所有的兵力名册以及管理条陈。 两个月来,绍渊带着他新教出来的二十个徒弟,对所有人员进行了分类造册。 成立了精兵队、突击队、消息队、后勤保障队…… 根据每个人能力和态度实施了定级处遇制度; 制定了细致的奖罚及级别升降制度,严格了日常的管理; 设立了阵亡抚恤制度; …… 书架之前,绍渊伏案挥笔,未曾注意到已入屋的张霸。 苏顺放下手中卷轴,正欲提醒,张霸赶紧摆手,示意不必惊动,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到了绍渊的旁边,俯身看他书写。 卷轴的最左侧一列,赫然写着:“安民九策” 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 凡民之行,以身先之,则不令而行。 凡民之事,以身劳之,则虽勤不怨。 …… 治理之道,莫要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 看到此处,张霸忍不住道:“先生大才,竟已思虑得如此之远!” 绍渊这才自卷轴中抬起头来,招呼道:“主公稍待!” 苏顺过来奉了茶,退了出去。 又过了片刻,绍渊终于放下了笔,左手轻揉右手手腕以缓解疲劳,问道:“主公可有吩咐?” “先生不要过于劳累!”张霸对绍渊的态度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每一次喊出的“先生”二字,真正是发自肺腑,他极是兴奋的说,“薄力太厉害了,一个月前移栽的荸荠、野果全部成活,而且丰收了,我想让他去江夏和新市,先生觉得如何?” “这两地水源丰富,种植难度并不大,薄力过去指点一下就可以了,主公现在要考虑的是这里!”绍渊将墨迹已干的“安民九策”收起,打开了南郡地图,指着图上几处道:“这几处丘陵,我派人去查过,并未开垦,地势起伏不大,土质可以种植香米,主公可以派人过去安置,粮种和教授香米种植的农人,过几日便到。让薄力到这几处去才是人尽其才。” “这几处所在均是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若要开垦,所需劳力几何?” “再过半月便是稻子播种之期,不可错过,具体事宜你遣人和薄力商议,我也并不知需劳力几何。你派可信之人协助薄力,可整体迁移几个村落过去居住,虽一开始艰难些,但对未来极有助益。” “好!”张霸见绍渊似要自跪坐站起,伸手扶了一下。 “多谢!”绍渊起立后欠身致谢。他身上所穿的皮裘,是郝泽今年送过来的生辰礼物中最薄的一件,用羊羔毛所制。轻薄、柔软,并不比一般的锦袍臃肿,却是保暖很多。 “先生可要出去走走?再加件外衣吧!”张霸道。 此时已是初春,但山中还是稍有些寒凉,因近来绍渊所展示出来的能力,张霸越发的对其关心了起来,知他体弱,处处小心。 “我穿得暖和,今日又无风,无妨的。”绍渊推开了屋门,侧身请张霸先行,“我们去营地看看,许多人的卫生习惯不好,还是需要改变。” …… 第2章 起事 江夏。 在泉山的协助下,羊牧将归附的流民进行了整编,不复原先的散漫萎靡,渐渐有了些正规军的朝气。 这日傍晚,两人在屋中议事,村中却突然传出了混乱的争斗之声,还隐隐夹杂着“杀人了……”的尖叫。 两人匆匆放下手中事务,赶了出去。 一群人拥在村中造饭的空地上,嘈杂混乱。 “何事喧哗!”羊牧喝道。 喧闹声渐止,人群散了开去。 “小靳,小靳……”一个青年躺在地上,已没有了意识,口鼻处有血渍,另一个青年蹲在旁边,焦急的唤着。 另有两人满面怒色的盯着一个长相粗豪的中年男子。这人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们的头发,衣裳都有被拉扯的痕迹。 “快去喊老杨过来!”泉山对着外圈的一个汉子道。 蹲在地上的青年道:“泉大哥,已经去喊了!” 一个老者被人拖着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看到眼前一幕,赶紧上前。 切脉之后,老杨看着羊牧和泉山,摇了摇头。 “小靳,小靳……”在死者旁边的四个青年忍不住落泪喊着,随后两人冲向那个粗豪的汉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赔小靳命来!” 汉子的武力值明显在几个青年之上,他双臂晃动,便将几人震了开去。 “住手!”羊牧又清喝了一声,将几人喝止,他对着那个粗豪的汉子道,“戎技你说,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几个青年,是绍渊派至羊牧、王匡处,整理登记人员名册,督促各项制度落实的人,直接听命于绍渊。因担负监督矫正之责,故并不受大家的喜欢,但一直也未有大的冲突,尚算相安无事。 今日,轮到戎技所辖小队做饭,小靳等几人见所有食材不过用河水草草过一遍就入锅,有些上面还带着泥渍和黄叶,与公子再三交待的卫生标准相距甚远,便督促他们重新清洗,弄得很是不愉快。随后,戎技在食用水源不远处小解,几人再次干预时,戎技发了火,挥拳相向,几人远非戎技之敌。 在旁人拉开他们之时,几人都挂了彩,混战中,小靳被一拳击中后脑,丧失了意识。 当日下午,羊牧带着戎技赶到了绿林山,小靳的遗体也被带回了绿林。 绍渊认为戎技违纪在先,殴人致死在后,应斩杀以强军令。 羊牧坚持小靳等人故意找茬在先,技不如人在后,戎技并无杀人之心,小靳之死只是意外,此时又是用人之际,戎技一身武艺,小惩大诫即可,让他戴罪立功。 张霸一时之间非常的犹豫。绍渊所制军令,他大多赞同,唯有这卫生之令让他颇有些不以为然。 他和羊牧商谈之后,羊牧匆匆又回了江夏,戎技留在了绿林,等候处置。 葬了小靳,绍渊安抚好几个青年,并未再主动和张霸讨论处置戎技之事。他明白张霸心中所想,起事在即,不愿致人心浮动。各地成员,大多由灾民组成,生活习惯一时之间难以改变,若自己强制推行,也许弊大于利,看来需要缓缓图之。 “主公决定何时起事?” “刘家大公子仍未获得家主同意,恐一时之间无以呼应。” “蔡阳之事不足以影响主公大局,我们先拿下南郡,刘家自然好办!” “王匡回报,新市已万事俱备,羊牧也准备好了,只是粮草……” “粮船明日就到,主公不必忧心,薄力也有好消息传来,香米已经出芽,长势喜人,今秋必然丰收……既然各地都已准备好了,五日之后,便是朔日……无月,浓雾……亥时起事,主公觉得如何?” “请先生详述!” “柳辰!” 绍渊语声未落,柳辰已捧了几卷帛布进了屋,将它们一一展开,铺于屋中的长桌上。 “主公请!”绍渊自座上站起,示意张霸到长桌旁。 他指着南郡地图道:“荆州由汉江一分为二,南郡虽为荆州治所,实际却只能辐射汉江之北所辖之地,江陵是南郡治所,但在战略上的意义远不及襄阳,故而,主公起事,需先夺襄阳……” 绍渊的声音不疾不徐,将南郡的形势分析得条理分明,张霸忍不住频频称是。 “襄阳历来是兵家必夺之地,防范向来严谨,我们需攻其不备,务求一击必中!” “先生之言,正合我意!上次和先生商议之后,我已派出30多人入了襄阳,到时候,只需烟火为号,他们自然知道如何配合。” “襄阳县尉文杨治军极严,但他有个最大的弱点,若利用得好,我们可兵不血刃拿下襄阳。” “请先生教我!” 绍渊向张霸耳语了一番,张霸忍不住问:“如此密事,先生何以知晓?” 绍渊笑了笑,并未就此事解释,继续道:“柳辰今日出发,主公告知他入襄阳后如何与他们联络便可。”随即,他又指着第二张地图道:“江夏郡如何起事,主公与羊牧可有商议?” “那日他因戎技之事过来……”说到此处,张霸看了看绍渊脸色,见他并无异样,才继续道:“便是主要和我谈起事之详情!我怕先生因小靳之死恼他,便没有请你参加。” 绍渊眼睛未离地图,示意张霸继续。 “西陵乃江夏郡治所,离羊牧所在并不远,隔着一道山岭,羊牧以为,西陵的地势,东北两面临汉江,南面是山,他们防卫的重点必然是在西面,所以他想避开西面,从南面进攻,以奇兵取胜。” “可派人探过路?” “灾民中有山上的猎户,曾走过山中捷径。” 绍渊右手食指轻轻拂过眼前的江夏地图,西陵治所确实如张霸所说,两面邻水,一面临山,只是,据自己探查,此山虽不高却是极险,靠近西陵的一边,几乎是垂直的,又有几人可以通过此路进入西陵? 还是,小青探查有误? 山中确有捷径? 绍渊想了想,还是道:“主公,据我所知,此山凶险,一般人极难通过,而且,临山的沐家寨狩猎为生,极为骁勇,我怕此路无法成为攻占西陵的捷径!江夏西侧虽是他们的防卫重点,不过江夏郡丞好酒贪杯,又久未遇战事,若攻其不备,胜面很大。”说到此处,绍渊取出一卷文书,微微皱眉道:“这是我对于攻江夏郡的一点想法,主公看看,若觉得可行,你派人知会羊牧,不要告诉他是我的想法,他似乎对我……有些敌意!” “先生不要多思!”张霸道,可能因提及羊牧,他不再回避戎技之事,深吸了一口气,“小靳一事,实是意外,绝非羊牧对先生之令有所不满……戎技跟随羊牧多年,武艺过人,此时正是用人之时,可否对他网开一面?” 绍渊沉默了一会儿,见张霸满是期待的看着自己,轻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既然先生允了,明日将戎技杖责三十,便让他回江夏可好?”张霸又道。 绍渊抬眼看了他一眼,微顿了片刻,轻声道:“我知道了。” “先生所制之令,详尽周全,虑事于先,确实行之有效,只是……”张霸嗫嚅着。 绍渊心中苦笑了一下,脸上并未露出什么来,见张霸不知如何开口,声音有些低哑的接口道:“我知道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再开口,屋里有些尴尬,绍渊想起了小靳,忍不住心中一痛。 张霸似是感应到了,道:“我不会让小靳白死的,他的父母……会有人赡养……“ “主公不要为难……自古以来,政令推行遇有反复乃是常事,卫生之令推行中多有碍难,也许此法确实超前了些,此刻还不是施行的合适时机……” 当晚,柳辰下山,直奔襄阳。张霸又与绍渊就羊牧和王匡如何共同起事的计划多方推演后,让吴迪去江夏,萧泰去新市协助两人,于朔日同时行动,一举夺取南郡,江夏郡…… 第3章 襄阳,江夏 四月初一,天气阴沉。 绿林山中,一片寂静。张霸亲自带队,几乎倾巢而出,于日前经由水路直达襄阳附近,绍渊没有随行,留在了大本营。 山中雾气氤氲,颇有些人间仙境的感觉,鑫云将绍渊自繁杂的文书中拖出,于山中漫步,时有飞鸟小兽的叽啾呜咽之声断续传来。 没过多久,两人的鬓发上便沾染了细密的水珠,被惊鸿一现的晨光照出斑斓的色彩来。路旁的一颗野桃树上,竟还挂着几朵晚开的桃花,在一片的绿意中出奇的娇俏美丽。 鑫云有些欣喜的上前两步,“阿渊你看!” 绍渊神游的思绪被妻子的声音唤回,他将视线自天际的浮云处收回,轻声说:“若没有俗世纷扰,我们可以一直居住山中,待花开花落,该是何等的快意!”声音之中,竟是倦意浓浓。 “阿渊,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无论是怎样的生活,我都很快乐,很满足。”鑫云回身抱住绍渊,微微仰头,直视着他的双眼,认真的说,“即使是与你一起面对苦难,我也觉得是幸福。” 绍渊觉察自己将不佳的情绪带给了妻子,收拾心境,轻轻拂去鑫云发上的水珠,牵着她又向前走了两步,折了一枝桃花,斜斜的插入她的发间。 “云儿真美!”说此话时,脸上的郁色已被笑容替代。 鑫云被这一打岔,俏脸微红,轻轻依入丈夫怀抱,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 “长雨阑风卷松林,青鸟鸣,绿成荫,云洒千丝,碧玉滴晶莹! 霏烟古道人幽静,小枝临,桃红隐,木桥独对,素年惹长情!” 绍渊清隽的声音在鑫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流痒痒的吹过,这一刻,岁月静好! “阿渊这段时间劳累过甚,今日张大哥已然整军临于襄阳,能否成事,已非你可左右,你今日就不要多思多想,好好休息一下,明日一早,必有捷报!” 这时,苏顺在山间小路上奔了过来,禀道:“公子,柳大哥有信送回!” 回了书房,送信的青鸟飞到绍渊发髻上啄了几下,对着陈叔鸣叫了几声,又飞了出去。 绍渊接过柳辰传信,信的内容非常简单,“一切顺利,万事俱备!” 绍渊笑了笑,随手将布帛放入香炉,焚为灰烬。 鑫云这才过来,将绍渊沾染了晨露的薄披风解下,他身上所系的极有特色的玉带(蹀躞[dié xiè])便露了出来。在两寸许宽的皮质腰带上,整齐均匀的镶有六个镂空的金质长方形小框,其中四个小框中各插着一块古玉,赫然是天璇、天权、玉衡、摇光。绍渊已然拥有的五块势石,开阳仍被贴身挂于胸前,其余四石,也不离身。 一旁的陈叔却眉头微拧,似遇到难题。 绍渊瞥见,问道:“陈叔,怎么了?” “小青说,”陈叔斟酌一下,又道:“山里有人懂兽语,有兽类被其奴役!” “此处?还是江夏或者新市?” “肯定不是绿林山,但不知道是另两处的哪里。” “此事是张霸瞒着我?还是,他也被瞒着?”绍渊暗自思量,手便下意识的在眉间按揉,“陈叔,你好好和小青沟通一下,看能不能确定。” 鑫云有些无奈,他将绍渊拉到软椅旁,让他躺下,自己亦坐在了旁边,双手轻柔的在他太阳穴旁按揉。 “并州范杰二月二十出关,征讨曼莱,布尔汗部落,邓禹亦跟随,有小胜。”苏顺手中还握有一叠日常奏报的消息,他见公子闭目养神,便一封一封读了起来。 “此地贫瘠,粮草难以沿途获得,大多需要后方运送补给,此战若两月内无法拿下,便就算输了。此点范杰必然清楚,让并州方面多关注。” “是!凉州私贩马匹一切顺利,并州的马匹生意自邓禹出关后,已不再进行,不过最近发现有其他人在偷偷贩卖,需要查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暴利之事自然有人去做,让他们查的时候务必当心,不能被人察觉,宁可查不到,也不可暴露。” “是。大邑一切正常,公孙述对无忧和任侠还是比较倚重的。公孙述的身体似乎出了问题,偶尔行走吃力,听说……”说到此处,苏顺偷偷看了一眼鑫云,脸红着继续道:“听说不能人道。” 任侠的牛毛附骨针下得隐蔽,连绍渊都未告知。听得此报,他停了一会儿,才道:“好好查查,公孙熙那里要跟紧,如果他真的不能……这就是他唯一的儿子了!” “无忧说,任勋已经和他玩在一处了,公孙述对儿子管得严,公孙熙便时常躲到左府和任侠府里去玩,一个是姑姑家,一个是姐夫家,无忧和任侠都待他极好!” “任勋……”绍渊沉吟了一下,心中沉沉浮过——他那般率真,实是不忍……可是,谁又能保住谁一辈子的天真呢……于是,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太子又去了刘歆府上,这是近四个月以来的第三次接触。据查,自他女儿任太子妃以来,他极为避嫌,很少和太子见面。” “还是以病情反复为由吗?” “是,皇帝好像也起了疑心,让太医入了刘府好几次。” “刘歆既然用这个理由,自然是抓不到把柄的。我们只需掌握动向即可,不用太管他,若有万一,自有王舜盯着他。”绍渊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解忧在宫里重获恩宠,幽州牧所献的美人不知何故,已经失宠了!” …… 随后的几条消息,绍渊不再说什么,听完后只轻轻的嗯一声。 待苏顺汇报结束,便知趣的掩门而出了。 鑫云已将绍渊的发髻散开,手指灵巧柔韧的在他头顶的穴位上按揉,口中轻声的抱怨着:“阿渊,这条萃琳阁特制的腰带你配了两个半月,对你身体确实有助益,这段时间,你这般劳累,也一直没有生病,可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我很担心啊……再之后,你的事肯定更多,你必须要保证每天的休息时间,不然我就生气了……” 指下之人一开始还断断续续的哼几声以示回应,到了这时,已然鼻息沉沉,居然睡了过去。 鑫云低头看着已睡熟的丈夫,脸色苍白,眼下有着青黑的阴影。此时不过才巳时中(上午10点左右),竟然就睡着了,想来已是累极。 长安,瑧玉殿中。 解忧比之刚入宫时,长高了约半个头,原本偏黑的肤色已养得莹白润泽,出落得越发的美丽。 “容华,小符公公刚才来说,陛下今天又是召您侍寝!”栀子道。 “知道了!”解忧漫应了一声,将案几上的一个木匣打开,匣内有十余粒奶白色的药丸,她取出一丸,和水吞下。 栀子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道:“小姐,这个药,你少吃些!” 解忧笑了一下,道:“为何?” “小姐服了这个药之后……突然变得非常美丽……”见自家小姐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的睨了自己一眼,又赶紧解释,“小姐原本就极是漂亮,只是现在,现在……” “变漂亮不好吗?” “不是,只是……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怕,会对小姐身体有损……” “谢谢你,栀子!”解忧极认真的说:“我有数的,你不要担心。” 此药名为“沐浴”,清乾送入,服用后可令人肤色白皙清透,身体轻盈柔软,每次沐浴之后,身体自然散发香味,同时与王莽所服药物中的一味互为呼应。 若不服用“沐浴”的女子和王莽欢好,王莽总能闻到隐隐的臭味。这三个月以来,他因此慢慢厌倦了虞美人,却对清香的解忧更为喜爱。 只是,栀子所虑…… 解忧凉凉的笑了一下,顾不上了…… 第4章 三面出击 绍渊这一觉过了午时仍未醒来,鑫云索性便专研起医书来。突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自右侧的卧房内传出。 屋内无人,何来声音? 鑫云吓了一跳,赶紧拉了拉书案旁的麻绳。铜铃声在屋外响起,几乎瞬时,苏顺便入得屋来,低声道:“夫人有何吩咐?” 鑫云神色紧张的以眼神示意。 卧房内的声音仍在继续,苏顺手持长剑,轻轻走到卧房门侧。 绍渊微蹙了眉,哑声问:“怎么了?” “屋里有动静!” 苏顺动作极快的掀开门帘,闪身入了卧房,接着是兵刃破空声和一人只发出半截的喝骂声:“绍渊你个混蛋……” “苏顺住手!”绍渊赶紧喊道。 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自卧房内挑帘而出,颈侧有一缕被削去半截的断发,他气急败坏的冲到绍渊面前,骂道:“你个混蛋,老子劳心劳力三个月,这小子差点一剑砍了我!” 绍渊已站了起来,对着来人作揖道:“石溪莫怪!辛苦你了!小顺快过来赔罪!” 鑫云看着这个满身满脸都是土的男子,惊讶的问:“墨石溪?怎这么狼狈!” “石溪,好了,先不要生气。”绍渊好言哄着,“小顺,去准备热水,让墨少爷洗漱,再去做几个好菜来,请墨少爷品尝!” 洗漱用餐之后,墨石溪又恢复了他翩翩公子的气度,带着得意之色,挑眉笑道:“绍渊,要不要进去走一走?那几个小子在下面做了两个多月的苦力,你这个主子去看看他们,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呗!” 绿林山中多溶洞,绍渊上山后不久,便秘密将墨石溪自大邑调了过来,他带着几人进行探查,挖掘,终于在山里原有溶洞的基础上,自绍渊卧房到绿林山脚找出了一条秘密通道,以备不时之需。 卧房内,床榻被移了约两尺,床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便露了出来。 “今日仓促,入口粗糙,等我们逛一圈回来我再把这里弄好,保证旁人看不出来。”探查地质是墨石溪的专长,也是他的爱好,常被墨家老爷子说是不务正业。 “云儿,你们守着卧房,不要让人进来,我随石溪进去看看!” “地下阴冷,加个斗篷,阿渊小心些!”鑫云一边给他披上斗篷,一边说。 约一个时辰后,墨石溪又恢复成了原来灰头土脸的形象,绍渊亦有些狼狈,由人搀扶着爬出了洞口。 “绍渊,你这体力不行啊!”墨石溪一边抖搂着身上的灰土,一边吐槽道。 绍渊待气喘匀了,才接口道:“让石溪见笑了!” “公子,水备好了,先去沐浴吧!” “云儿,可有人来找我?” “阿渊放心,确有几人过来寻你,我说了你在休息,便都走了,并无人起疑。” 墨石溪未多停留,两人又谈了会儿,将入口处做好了伪装,便从暗道离开。 当晚,绍渊有些辗转难眠,按计划,襄阳、西陵和新市三处亥时同时进攻,虽计划周详,但万事皆有意外。 丑时,柳辰用传讯鸟自襄阳传回消息:亥时进攻,里应外合,不到一个时辰便夺了城门,现下县令已在控制之列。 寅时,张霸派人传回了消息,与柳辰所说相若,大局初定,自己安排之后,不日返程,共商之后布局。 巳时,新市快马传回消息,一切顺利。 江夏西陵的消息却迟迟没有传来。 绍渊只在天快亮时安睡了会儿,熬到傍晚时分便觉得头疼困倦,却又挂心西陵战局,难以入眠。 “苏顺,你跑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可,现在身边只苏顺会武,他走了,万一有事该怎么办?” 绍渊拗不过夫人,只得派出传讯鸟到绿林山脚的联络处,让他们派人前往探听消息,并将探得的情况同时报至张霸处。 四月初三傍晚,西陵终有消息传回。 羊牧听了张霸的话,进攻计划做了些妥协,将人分成两队,和泉山各领一路,自己带着小队精锐自西陵南侧准备翻过绝壁进入西陵,泉山自西正面突入,入城后再行汇合。 两队皆不顺。泉山在先前混入城中的消息队探子的帮助下,趁着朔日夜黑,又有浓雾遮挡,偷偷入了城门,却不想夜间巡视的兵士极为警醒,发现不妙,立时发出了求援信号,守军反应迅速,对来犯者进行合围,泉山当机立断,退出西陵,一路向南疾行,在损失了近三分之一人员后,终于入了山中,方逃过了追击。 而羊牧带了小队精锐登上西陵南侧绝壁,之后再无消息。 探子多方探知,位于绝壁之下的沐家寨,朔日深夜曾发生打斗。 四月初十,张霸初步稳了襄阳局势,留下萧泰、泉林和老吴坐镇,赶回了绿林。 他得到西陵战况后,已经派人前去接应,同时也知会王匡派人相助。 泉山残部与张霸派出的人会合,而他们原来的据点,却已暴露,西陵长派兵驻扎,准备守株待兔。 泉山一边联络西陵城内的探子到沐家寨附近找寻羊牧,一边按张霸安排,将人分批带至绿林山。 羊牧进攻西陵前,共有一千三百余人,而最后随着泉山到绿林山的人已不足四百。除了在攻城时战死了约二百多人外,大多是后来偷偷散逃了。而当时羊牧安排留守据点的人员,已尽数落入西陵长之手了。 绿林山中,议事厅内。 各路探子一一回报。 “在荆子沟附近发现羊大哥线索,估计有二十余人。” “好,继续查,有情况及时报来!” “被俘人员大多向西陵长投诚,恐对绿林和新市不利!” …… “新市县长及一切官吏正常履职,街市平和,未见异常!” “襄阳县令尚算配合,能按萧泰大人指示行事,县丞文杨自四月初一离开襄阳后一直没有现身,但县内衙官及手下的护军中已有敏锐之人起了疑心。不知还能维持现状多久?” “让萧泰尽量拖延,尽快将我们的人安插入军中,我后日过去。” “几处村寨麦子长势喜人,香米也可移栽,薄力说劳力不足,请大哥增派人手。” …… 各人汇报之后,厅中便只留了张霸,王匡,泉山,绍渊四人。 “此次三处同时出击,是我有些激进了。原本想着若三地都能成功,便可形成鼎足之势,互为呼应,现在西陵之图已然暴露,羊牧又还未寻回,你们怎么看?” 绍渊默默的看着案上地图,没有说话,王匡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把羊老弟找回来,西陵之地,再慢慢图之。刚才的消息是我手下最擅追踪之人传回,我相信不用多久,羊老弟必然能平安回来。” “此次行动,王老弟最是利落,不过损了几十人,便将新市收入囊中,最难得的是还保得街市平和。” “都是大哥和阴先生计划周详,我不过按计行事罢了!也恰好是新市县长胆小畏死,十分配合之故!” 襄阳,西陵,新市三地的进攻计划其实都差不多。 提前几月,派了人混入城中,用尽手段成为城门守吏、县府下人等,在既定时间悄悄将人放入城内,先夺兵权,再制县府,胁迫县长听令。故而,一夜之间,城市易主,辖下百姓却大多不知,如旧作息。 “先生如何看?” “西陵之事,西陵长在厘清之后,应会将遇袭之事上报江夏郡守……”绍渊边沉吟边道,“泉队长,被擒人员可知羊牧与绿林及新市的关系?” “应不知详情!不过羊兄多次往返绿林,戎技又曾这里受刑……虽没有正式说过,但也许平素言语之间恐有说及也不一定……新市,倒是并无什么关联。” “我的人从未去过羊牧处,羊老弟和我相见也都是在江陵或者绿林山,我相信被擒之人必然不知与新市的关联,西陵长不会对新市起疑心的。” “主公,既然如此,可请王兄回新市稳定大局,继续寻找羊兄。” “老弟,辛苦你了,回去之后,你派两百劳力给薄力,最好是整村迁移。” “是,大哥!” 王匡极是爽利,问了细节要求,便带着护卫离开了。 张霸又遣走了泉山,绍渊才道:“主公,与南郡郡守谈得如何了?” “已然心动,却仍有所犹豫。” 第5章 偷天换日 “绿林山在南郡辖下,江夏郡守即使得报,怀疑绿林,也无法越过南郡直接来查。所以,周郡守的态度非常重要。主公,泉山、泉林及八百军士,确确实实都是他南郡在册兵士,所以,他无法脱了干系。主公可以直接和他摊牌,继续合作,则可保他南郡郡守之位,主公还可以承诺,成事之后许他高位,否则,绿林之事暴露,荆州牧和皇帝陛下必然不会放过他。” “好,我今晚去见他!绍渊放心,我有七八分把握。” 南郡郡守周铭,其妻是张霸未出五服的堂姐,与张家一贯相互成就。张霸于四年前接任家主后,更是刻意交好,周铭从张家获得了多少好处,张家通过周铭得到了多少方便,早已经撇不清了,故而张霸才如此说。 “主公,挑二十高手,让泉山和柳辰带着同去,这时相见,不必藏拙,需尽量展示实力,让人信服。” “若他不信我口头承诺该如何?” “那便就是意外之喜了!”绍渊笑道,“主公可以写下承诺书,一式两份,各自留存。只是主公,你万不可主动提及。” 张霸亦笑了起来,拊掌道:“妙极!你明日随我去襄阳可好?” “三日之后吧,此处山腹我不想让人发现,几处必经之地我需布上阵法,万一有人探查,也可保绿林山的大本营不被发现。” “但凭安排!” 当晚,张霸留宿在南郡郡守府中,看来谈得顺利,次日,他直接去了襄阳。 三日后,绍渊亦前往襄阳,陈叔不愿前去,自行回了子规山。 襄阳城内,萧泰暂代县令之责。张霸带来了周铭召襄阳令回去述职,由江陵长萧泰暂代其职的文书。其余官员虽觉奇怪,但萧泰手续齐备,县丞文杨又不在襄阳,他们没有主心骨,也就各守其位,各司其职了。 “周铭竟然如此配合!”绍渊抵达襄阳,张霸为其接风。 “他也算果决,斟酌之后便有了此决定。” “也对,既然已无法置身事外,还不如全心支持。现在新朝局势如何,他看得清楚,此时投靠,一旦事成,自然回报丰厚。萧大人,军中将领的更换,进行得如何了?文杨那里,拖不了太久。” “不如直接将他……”张霸做了一个切的动作。 “难。”绍渊摇了摇头,“此人武艺高强,精通兵法,谨慎异常,身边亲卫从来不会低于百人,若是强攻,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且动静太大,有违初衷。” “我曾改装去试他的身手和防卫,根本无法近身。”柳辰道。 “那个被他藏于宏泰村的顔氏几乎算是他唯一的弱点了。”绍渊轻叹道:“文夫人乃是司隶太守司马洪长女,为人强势刚烈,为文杨生了两个女儿后再无所出,文杨乃寡母养大,是个孝子,其母盼着儿子能传宗接代,文夫人却一直不许丈夫纳妾,文杨夹在寡母与妻子之间难以两全,后来寡母病重,文杨为解其心结,将顔氏偷藏于宏泰村中,果然在其母离世前生了一个儿子。顔氏极为柔婉,其子亦聪颖可爱,文杨一面瞒着夫人,一面却在时间流逝之间,益加对顔氏母子怜惜。故而,四月初一之前,文杨得到了其子突然生病的消息,便匆匆辞别襄阳令,带着名医携亲卫亲至宏泰村探视,才让我们可以轻松进入襄阳。他已经在宏泰村流连一月有余,儿子也于日前康复,最多五日,他必到襄阳。” “若我们沿途设伏,先生觉得有几成把握?”萧泰道 “泉山,我们手里算得上精锐的有多少?” “最多三百!” “你可以派出去伏击的有多少?” 泉山沉默了半晌,道:“不到一百!先生,入了襄阳后,我们按大哥要求,尽量安插人手入军中,自然先行安排精锐,所以,目前手里可以调到的精锐,已不足一百。” “柳辰,两方实力你都清楚,你觉得以泉山他们的实力,至少需要多少人才可以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拿下文杨?” “出其不意的话,至少三百人。如果正面对战,五百人也难以稳操胜券。” 绍渊右手轻扣桌面,转向张霸道:“文杨其人,主公可知?” 张霸缓缓点头,道:“他原为司马洪手下一名先锋,勇盖三军,原为奴籍,听说当年司马洪在平句町之乱时,其数次救司马洪性命,司马洪感其忠诚勇武,去其奴籍,并妻以长女。” “是,文杨感于司马洪再造之恩,发下重誓,决不辜负司马小姐,一生忠于司马家,随后一路升迁,累升至襄阳县丞。主公有所不知,襄阳内务,其实大多文杨作主,一则其确实能干,二则是因为司马家这个后台。” “先生这样说,我们该拿文杨怎么办?”萧泰道,“硬的不能来,若他真如先生所说如此厉害,待他回来,襄阳的情况,肯定瞒不了他几天!” 绍渊又在脑中将近一年来素恒自太守府中传回的讯息回顾了一下,缓声道:“文夫人不愿丈夫在襄阳任职,司马太守却一直没有松口,近来我听说并州都尉告老,太守原来属意接任都尉之职的,任并州骑都尉、朔方郡丞的范将军在征讨曼莱部一战中重伤,并州都尉一职暂时空缺。文夫人若知道这个消息……诸位以为如何?” “襄阳郡丞,并州都尉……这样的跨级升迁,文杨必然欣喜,襄阳种种,他哪里还有心思来管,只是,如何让文杨相信此事?” “文夫人的枕边风,再加上司马太守的亲笔信函,主公觉得如何?” “伪造信函?”张霸沉吟着道:“这样一来,最多不过拖一个月的时间。” “司马洪并非无意并州都尉之位,等文杨回来,萧大人尽量拖延隐瞒,我相信司马洪的信函会很快过来,无需伪造。主公可愿与我一赌?” “绍渊既然如此有把握,我自然相信!老萧,文夫人那里就要烦劳弟妹多走走了。” “大哥放心,我家夫人与官衙内的诸位夫人都处得极好。先生,明日让阴夫人也和贱内们一同消遣消遣吧!” “请大人代谢萧夫人盛情,内子舟车劳顿,身体有些不适,等过几日再去府上叨扰。” …… “一切事务就按我们商量的办,老萧,你有周郡守的公文在手,做事的时候不要退缩,你越理所当然越没有人怀疑什么,泉山、泉林,你们也是,必要的时候可以杀鸡儆猴,不要手软,关键之时,行雷霆手段。老吴,羊牧的行踪也不要疏忽了,王匡有消息过来,你及时派人去接应。绍渊今日也辛苦了,夫人又身体不适,你早些休息吧!” 绍渊却凝眉道:“主公,可以派人乔装山匪,佯攻襄阳,只要操作得当,可使泉山迅速收拢兵权!” 沉思片刻,张霸和泉山眼中一亮,对着绍渊抱拳道:“绍渊(先生)心思玲珑,一语点醒我了!” “泉山,你细细谋划,主公,我先告退了!”绍渊说完,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柳辰自然跟随。 待绍渊走远,萧泰道:“大哥,此人才识过人,心思诡谲,身上有着太多谜团,不可不防……司隶太守府的消息,他宛如亲见,并州的官员调动,他也了如指掌,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绍渊归附近半年来尽心竭力,对我一心一意,他手段确实了得,消息也灵通异常,可这些对我难道不是好事吗?而且,阴家的粮草按期运送,我实在看不到他对我不利的地方。你们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第四十四章 襄阳风云 1,真有辅星? 房内,鑫云睡得极熟,脸上隐有倦意,绍渊有些担心,见惯了妻子精力充沛的样子,偶尔如此,便觉得心疼。 柳辰在他的示意下上前把脉,片刻之后,脸上的表情甚是奇怪,带着惊喜,带着些不可置信。 绍渊何等敏锐,他期待又紧张的看着柳辰,眼中满是询问之色。 柳辰又把了会儿,笑容终明显了起来,他轻声道:“少爷,夫人有喜了!” …… 二月二十,天气方有些转暖时,范杰便率五万军士出关,一路急行军,于二十日内将布尔汗部落成功驱逐,稍事修整后,继续征讨曼莱。 只是后方粮草总是无法及时补给,大军被迫饿着肚子作战。在与曼莱的最后一战中,大军因饥饿战力下降,几近危殆。邓禹使出全身解数,筹措粮草,亲自押送,终在最后关头增援,大军方得惨胜,然无力继续追击北逃的曼莱部,算是基本完成了战前计划。 此战之中,范杰受伤,兵士亦伤亡极多,最后回到朔方的只剩三万余人。 并州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向朝廷发了大捷的喜报。王莽对辅星为新朝开疆拓土的期待终于实现,在多洲民乱未平的坏消息中,这个捷报显得尤为重要。 并州州牧丁大人深谙上意,捷报的同时,上奏请封范杰为并州都尉,此奏抵达长安不久,皇帝陛下还未及御准,丁大人的第二份请罪书也加急送来。 曼莱一战,范杰受伤,丁大人初时不知其伤势如何,见其立下大功,故而有了第一份请封的奏报。 大军班师后,丁大人亲往迎接,才知范杰伤势颇为棘手,被一箭重伤后腰,经十多日调养,双腿仍无知觉。故而又有了第二封请罪的奏报。 四月三十,朔方府衙,范杰俯卧于榻上,后腰正中位置上,赫然一个褐色的伤疤,重新换上药后,大夫双手自范杰腋下穿过,帮他把身体翻转过来,他的两条腿却如同死物一般分毫不动,因上身的翻转而绞在了一起。 范杰脸色苍白,冷汗将他的鬓角和衣襟氤湿,他双眼闭着,微皱着眉,并无什么表情。 邓禹一边流泪,一边帮他将双腿顺正了过来。 “大人的腿可有感觉?”大夫一边用手按压,一边问。 范杰没有睁眼,疏离的道:“有劳先生了,小禹,替我送客!” “范大哥,让先生替你行针吧,一定会好的!”邓禹恳求道,“先生,拜托了!” 范杰睁开了双眼,神色带上了冷厉,两月血战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变了许多,“小禹,送客!” 大夫似被吓了一跳,也不待邓禹回话,便退了出去。 “扶我坐起来!”范杰忍着痛道,“死伤兵士安置得如何?抚恤的钱粮可到位了?” 邓禹有些黯然,摇了摇头,“伤兵救治的钱粮都未曾到位,我已经把府里可用的都先垫上了……大哥伤在腰部,不可妄动,你躺着就好。” “准备笔墨,我要写辞官奏疏。” “大哥,你怎么……” “邓禹,”范杰双臂用力,将自己撑起了些,邓禹赶紧扶着给他垫上软垫,“我受伤以来的种种,你还看不明白吗?我因辅星之说受陛下重用,任了这朔方郡丞。此番征战,无论是陛下,还是州牧大人,要的都只是出征胜利的战果,至于兵士如何,百姓如何……哼哼,”范杰笑了两声,“你我的生死……在高居庙堂的陛下、安居府衙的大人心中,又算得了什么?此战惨胜,我近两万血肉之躯,换回来一块毫无用处的贫瘠之地……可丁大人为得陛下亲眼,或者说是投陛下所好,奏报中大谈胜果,却对兵士死伤一带而过,后续的救助抚恤更是一拖再拖……我将伤亡实情以军报上奏,到了今日仍无回音……前几日,丁大人还时时关心询问,见我伤势没有进展,已然冷淡了许多……我如今已是废人之身,无法胜任现职,不如主动请辞,也为自己留些颜面。” “范大哥……”邓禹哭得象个小孩子,跪趴在榻边。 似是痛极,范杰牙关紧咬,身体僵硬着颤抖了会儿,掌下的被褥几被抓破。 “小禹,”缓过之后,范杰又道:“为我代笔!” 写完之后,范杰硬撑着亲自用了印,“快马,一封送丁大人,一封送呈御前。” 羊牧于五月初七被寻回,他不舍江夏基业,偷偷折回探查,果然物是人非,江夏长派兵驻扎。 他只得黯然离开,二十七抵达襄阳时,已基本收拾好了心境,神情比之原来沉郁了些。他带出的精锐小队只折损了几人。 张霸大喜,立即为其接风,王匡、王凤等掌事人均被召来,齐聚襄阳。 西陵南侧果然如绍渊所说,极为陡峭,羊牧所带皆是挑选出的精锐,一路攀援,折了数人才勉强在亥时之前攀到山顶,用攀援索在山顶固定后,小队顺着绳索向下,初时尚算顺利,却在即将落地时,触到了沐家寨用以警戒野兽的铃铛。沐家寨狩猎为生,果然骁勇,羊牧精锐竟然难以匹敌,只得落荒而逃。 仓促之间遁入密林,随后便迷了路,此林有些诡异,他们多日兜兜转转,始终无法找到出路,一直到王匡的人找到他们,才顺利出了林子,到了襄阳。 “表哥,我有愧!”羊牧有了七八分的醉意,执杯与张霸碰了一下,“三地攻城,唯我一败涂地,损兵折将,请表哥责罚!”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要如此,安全回来就是大胜,来日方长,有的是你一展所长的机会!”张霸劝道。 “正是如此,羊老弟不要气馁!”王匡亦道。 “谢王兄此番救命之恩,若非王总援手,我还不知要在那个鬼地方呆多久呢!”羊牧又满上了一杯酒。 “绍渊!”张霸突然向绍渊示意。 绍渊了然的立起身来,自袖袋中取出一卷文书,交给张霸。 “羊牧,这个给你!” 听到表哥郑重的语气,羊牧醒了醒神,双手接过。 卷内文字是绍渊所书奇崛瘦硬的小篆,落款处却是南郡郡守的官印。 这是一份任命文书,任羊牧为襄阳县丞,总领襄阳军务。 十日前,文杨果然收到了岳父大人的来信,随后匆匆离了襄阳,越二日,文杨调任的文书送至南郡,绍渊便写了此文,向张霸谏言由羊牧接任襄阳县丞,张霸派亲信送至南郡郡守府中,周铭签发用印后,于今日送回了襄阳。 “谢表哥!”羊牧大喜,酒意顿去了大半,对着张霸道。 “此议为绍渊所提,力主由你担任此职。”张霸应是想缓解其对绍渊的莫名恶意。 羊牧稍顿了一下,转身道:“谢先生!” 绍渊微微欠身,回了一礼。 第2章 少年慕艾 “少爷,有信。”见书房内只绍渊一人,柳辰低声道。 “云儿安全到家了?”绍渊惊喜的站起。 “不是家里的信,是舅少爷的,还有邓禹。” 绍渊有些失望,“文叔的信不是才发出几天吗,他这么快就回信了?” 绍渊入了襄阳后,在萧泰门下任主记1,负责文书工作,琐事繁杂。鑫云有孕后,孕期反应比较大,在襄阳还会时时忧心绍渊身体,故无法安心养胎,绍渊费尽口舌,终于劝得她同意先回阴家老宅,方便家人照顾,此时应还在归家途中。 前几日,刘演给了张霸确切的回复,表示已然获得刘氏家主同意,将于南阳举事,请张霸共商大计。 张霸与绍渊谈了大半夜,绍渊再次重申了自己投靠时所提的,希望护阴家平安的要求。今日一早,张霸便携百名精锐亲卫离了襄阳,前往南阳刘演处。 绍渊得知刘演的打算后,随即给刘秀和阴识都去了信,让时刻警醒,护阴家平安。按时间算,两人今日应可以收到讯息,看来,今日文叔来信,并不是因为此事。 因一早送张霸离开,绍渊觉得有些疲累,书房的事已处理得差不多,他便回房去看讯息。 一目十行的看完刘秀稍显啰嗦的,语无伦次的来信,绍渊的表情甚是奇怪,他又详读了一遍,把信递给柳辰,“你看看……文叔这是……心慕小月亮?” 刘秀这封内容混乱,语焉不详的信,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不知何时倾慕阴丽华,近来有幸再遇佳人,爱慕之情再难抑制,却困于年龄之差,辈分之惑,不知如何自处,自己这种的思恋之情唐突佳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时间过得真快,小月亮都十五了,我总觉得她还是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原来也已经到了有少年慕艾的年纪了。”绍渊语声缓缓,妹妹一身红衣,在桃林中蹁跹起舞的一幕似乎就在昨日,“文叔从来旷达,有逸群之才,确是良配,只是不知小月亮是怎么想的。” “少爷,可是……论辈分,小姐要喊他舅舅啊?老夫人一定不会同意的。” “母亲不会拘泥于此,替我磨墨,我让云儿问问月亮的心意,若她也心仪文叔,我自然尽力成全。” “是!舅少爷的信,你回吗?” “先等等,让他心焦几日。”绍渊有些调皮的笑道。 邓禹来信所说之事让绍渊有些讶异。 朝廷允了范杰的辞官请求,六月初,新朔方郡丞到任,范杰做好交接,便起程回长安,只带了十余随从,邓禹却留在了朔方。 一是范杰不放心北逃的曼莱部,担心他们会回来制造事端,邓禹全程参与了对曼莱之战,对他们有所了解。二是邓禹舍不得才初见规模的青羽卫,怕自己一走便无以为继,白费了两人的心血。三来,邓禹要继续从关外贩卖良马,越经历世事,越明白世上万事只有握在手中的才是自己可以把控的。 范杰留在朔方的最后一晚,邓禹与其抵足而眠,谈了许多。 “你留在朔方,我既放心又不放心,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保护好自己。” “大哥放心吧!你忘记我是吉祥物了!我会护好边陲,也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不要急着赶路,免得加重伤势,回到长安后,你去找华仁堂的仲先生,他是我表哥的岳父,你把信给他,他会为你保密的。” 在范杰递上辞官奏疏的次日,邓禹便将绍渊在范杰与东胡之战中和自己私贩马匹之事中的作用全盘托出。 “你表哥真是厉害,我之前其实一直自视甚高,年轻一辈中,也就你,文叔,定真能入我眼,世人都说我宽厚,其实不过是不在意罢了。这段时间听了你表哥的事,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是啊,表哥真是无所不能!大哥,你的伤如何了?”范杰的腿突然一阵痉挛,邓禹熟练的按压住。 范杰极为隐忍的闷哼一声,顿了片刻方道:“没事,不要担心,觉得疼总比没知觉强。” “大哥双腿已可挪动,为何要瞒着他人?” “我原以为出仕为官就可以一偿心愿,保家卫国,可是……此次一役,折损近两万人,他们都是新朝活生生的子民啊,有白发苍苍的老父母倚门盼归,是牙牙学语的垂髫稚子的倚仗依靠……可如今,连抚恤都……如果粮草供给没有问题,按我们的计划,绝不会伤亡如此多人。小禹,上位者关心的到底是什么……我以为的报效君王,报效朝廷,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这个人还有点用处罢了。我若无伤,便只能一直被人所用,我现在这样,想要恢复到从前是不可能的了,就顺水推舟,以伤退役吧,陛下不是赏了我一个闲差嘛。我回长安好好活动活动,争取把阵亡抚恤和受伤补助这事给办了,也对得起他们跟了我一场。” “明天华仁堂的老欧会以随从的身份和你一起出发,他的针灸之术非常了得。护卫我是从青羽卫里挑的,都是信得过的,你放心。” “谢谢你,小禹!希望有机会再同你一起沙场征战,真正有意义的那种!” “愿大哥早日康复!” …… “爹爹现在不在长安吧!” “是,老爷在冀州。” “传信,请爹爹手中事了之后,回一趟长安,为范杰诊治,范家历代为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军中颇有威望……”绍渊停了一会儿,又道:“将前段时间查实的,并州富户和官员勾结,私贩马匹的证据交给邓禹,他会知道如何做的。”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下人的声音:“先生,萧大人让我给先生送些冰来!” 柳辰打开门,见两个小厮推着一个小车,装着两块晶莹剔透的大冰块,笼着白色的雾气,透出丝丝凉气。 “谢萧大人体恤,这几日天热,我家少爷一直吃不下东西,有此降温,实在是太好了!” 柳辰将冰放到了屋子的四周,等绍渊将几封信一一写好,将他拉到屋子里间,“少爷睡会儿,不要贪凉偷跑到外间去,我可是在夫人面前立了军令状的。” 注解1,主记:汉、魏、两晋、南朝郡县属吏之一。主记录文书等事。 第3章 绣衣执法 清早,襄阳牢狱门口,守门人取下一块刻有“佐”字的腰牌,递给一人,“任佐史下值啦!” 被称为任佐史的汉子,约四十岁左右,中等身高,其貌不扬,他执笔在桌上的记录册上签下名字:任满。笑着应道:“于大爷辛苦,听说县尉大人今日要来巡视牢狱?” “幸得任佐史提醒,我差点忘了,我赶紧把这里归置归置,省得挨训,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千万不能烧在我们这里啊!” “我来帮你吧!”任满将腰牌收好,迅速的取了抹布帮着老头清理牢狱巍峨森严的石质大门,“于大爷对这吴大人可了解啊?” 两人平素关系应是不错,老者并没有推辞任满的相助,边干活边应道:“东街吴老大人家的老三,十几年前去了太学,后来一直没有回来,听说是在廷尉里做官老爷呢,佐史来襄阳的时间不长,故而不知。” “我来襄阳快满八年了,东街的吴老大人我自然知道,原来是他家三公子啊!” “十多年了,吴家三郎我都快认不出了。任佐史放心啦,你能干又谦虚,吴大人肯定会重用你的。” …… 两人又絮絮叨叨了半个时辰,此地已擦拭得非常干净,任满一直不动声色的探着于老头的口风,从暂代县令之职的萧泰,到新任的郡丞羊牧,以及近来内部职位更替频频的襄阳卫军。 回到自己住所,任满将门小心的关好,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整个人的气质大变,宛如换了一个人。 他取出一卷竹简,上面写满了不知所云的东西,有近十条,这是绣衣执法专用的密文,旁人看到也不明所以。看字迹应该是断断续续写成的: 壹,非年非节,县令突然被宣走述职,江陵长暂代其职。(有郡守文书,但存疑) 贰,原县丞突然离职一月有余,回来后即受升迁。(有司徒府调令,应无疑) 叁,接任县丞之人来历不明,此任不合常理,却手握郡守亲发的任命书。(郡守有问题?查,未见) 肆,两月内,县内十八名属官更替,皆有确实理由,然多事发于同时。(甚怪,却查之无果) 伍,街面平和,与往常无异,民生安适,如常起居。(难道是我多疑?) 陆,多方查访得知,四月初某日夜,东城门突发骚乱,片刻即止,并无后续,次日均安。(总觉有事发生,还是自己多疑?) …… 随后他又添上了一条: 拾,原县尉突发疾病去官,新任县尉存疑。(虽来历清楚,却形容有改,旧识难辨) 他沉吟着将卷轴收起,内心非常的挣扎。 是上报还是不上报? 任满,表面上是襄阳城内牢狱里的一个司空佐史,实际上却是直属皇帝的绣衣执法中,最底层的一个小官,被派至此地,监察地方。 既然是直属皇帝,那么他们监察的必然不是地方上的偷抢奸淫等事,而是地方的民心相背,官吏的忠诚与否。 任满来了近八年,只每年循例给上峰奏一声平安,而近几个月来,却总觉不安。 但没有实据,他也不敢随意奏报。同僚中有人因为急功近利而仓促上报,最后一旦无法查实,那个后果,很严重,非常严重……故而任满不敢妄动。 “粮库!卫军!”任满喃喃自语着,“近期便是稻子入库的时间,刚好方便探查,至于卫军,不知老梁查得如何?若这两处也有疑,便是冒着受罚的风险,也要上报了!先好好睡一觉,今晚便去粮库探查!” 县令府衙大厅之中,萧泰,羊牧,吴迪,泉山,绍渊围坐于长圆形的大桌旁,今年的襄阳出奇的炎热,虽厅四角的铜盆内已置着冰块降温,但几乎每个人都仍汗湿衣衫。 萧泰指了指铜盆,泉山应是早想这么干了,也不喊人,亲自将几个铜盆搬到了大桌子上,顿时清凉了许多。 现任县尉的吴迪,就是当年绿林雅轩的吴老板,他将铜盆往自己这里拉了拉,对绍渊道:“先生体弱,还是离这铜盆稍远些的好。” “多谢!”绍渊含笑道,同时将自己的蒲团向反方向移了移。天气突然高温以来,他的饮食睡眠都受到了影响,一直有些恹恹的,故而很是注意,怕自己的身体不争气。 “襄阳卫军常驻兵力三千,其余两万为屯田兵,现在卫军中的要紧岗位都换上了我们的人,剩下的我想安插入屯田兵中。另外屯田军良莠不齐,我想将老弱之人解散,方便管理,还可以提高战力。”泉山道。 “屯田军精简一事由你全权处理。我们安插入屯田军的人数不宜太多,会让人起疑,选五百人入屯田军,其余的让他们回绿林,好好训练。”萧泰道,“羊县丞,你选几个武艺高强的,回绿林带带他们。” “要论武艺高强,当然是先生身边的柳辰了,不知先生可愿割爱?”羊牧做了几日的县丞,官架子摆得甚足。 绍渊忙于记录,还没开口,萧泰已道:“大哥离开时有交待,不许动先生身边的人,羊县丞不要开玩笑,你手下不是有几个高手吗?” 羊牧打了个哈哈,道:“让戎艺去吧!萧大人,早稻入库已然过半,下一步怎么说?” “按数量将要上交给州牧的粮食先运过去。” “如此一来,便所剩不多了,我们如何屯粮运到绿林去?” “先生可有妙计?” “我已经将户籍梳理了一遍,选了部分富户让小米他们去进行了核查,发现每家实际所拥有的奴仆数量都高于在册之数,按律,每名奴仆要赋税两算(二百四十钱),也就是大约三石粮食,我已经安排人去重新登记造册,各家富户按新册收取赋税,而向州牧上交的数额,我们可以打一个时间差,今年还是按原册上交,明年再上报新册。”绍渊将笔放于笔山上,道。“还有,今年该交之粮,我们也不必一次交齐,还是比照往年旧例,分批上交吧!” “好,就按先生之意,吴县尉,你再派些人手给先生,务必在一个月内完成造册和赋税缴纳,防止迟则生变!” “是!” “我已巡视了治下牢狱和各乡、亭,情况正常。牢狱之中有些轻刑的是否可以以罚代刑,也清一清牢狱。” “此议甚好,你再查一下,民愤大的案子不要擅动,其余的你和先生商量,根据不同的罪责定一个合适的数额,先生精通刑律,你好好讨教。” “是!” …… 各人都将自己分管的事务商讨完毕,已是晚霞漫天,铜盆内的冰早已化成了水,室内的温度又渐渐升高了起来。 “诸位可还有事要商量?”萧泰问道。 几人边摇头边准备起身离开。 绍渊的声音有些暗哑的响起:“诸位可听说过绣衣执法?” 第4章 重造户籍 萧泰眉头微拧,其余几人都一脸茫然,他们停下了脚步,看向仍跪坐于蒲团的绍渊。 “先生是发现了什么?”萧泰复又坐下。 绍渊刚要开口,却忍不住咳了起来,羊牧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已经响起:“绣衣执法是什么?绣花的?” 吴迪给绍渊斟了茶,递到了他的手里,萧泰解释道:“绣衣执法,是直属于陛下的特务组织,沿袭自汉武帝所设置的绣衣使者。” 绍渊润了润喉咙,补充到:“前朝绣衣使者权责最高时,曾有智者言其为’上察百官,下摄群司,官无局业,职无分限,随愈任情,唯心所造,法造于笔端,不依科诏,狱成于门下,不服复讯’,新朝以来,绣衣执法已不复前朝之威,行事也由明转暗,然仍是直属御前,不可轻忽。” “先生是察觉了什么?” 绍渊自袖袋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萧泰,同时道:“到大人门下任职以来,我查阅了襄阳县下所有官吏的资料,多方比对,发现这十三人身份存疑,请大人一一核查。” “你怀疑他们是绣衣执法的人?” “是!襄阳虽非大郡,却是军事重地,有绣衣执法的人常驻是必然的,只是他们不知是伪装成何等身份了。我觉得人数也不会太多,最多两三个吧!” 萧泰心下暗惊,绍渊任襄阳主记不过一月余,大小官吏几百人,他是怎么做到一一核查的?县衙文书几万余卷,此人是何等的博闻强记啊! “先生不要过于劳累,身体要紧。” 几人又就如何查绣衣执法细细研究了片刻,到即将掌灯前终于有了章程,按职位依次离席,均有些行色匆匆。 绍渊职位最低,故而最后离席,泉山回头见绍渊仍跪坐案前,双肘撑于桌面,关心道:“先生怎么了?” “麻烦泉统领替我喊一下柳辰。”绍渊低声道。 泉山听得声音不对,回头两步,俯身扶住绍渊,双手微微用力,将他自跪坐扶起。 “少爷!”这时,柳辰见大家都散了,却未见自家少爷出来,不用人唤,已奔了进来,“怎么了?” 绍渊身体的重量都依到了柳辰的手上,泉山退开两步,只见绍渊脸色惨白,这一瞬之间竟然出了一脸的汗。 “无碍,只是跪坐久了,腿麻,劳烦泉统领了。”绍渊的声音甚是无力。 泉山已听出绍渊不愿谈及自己身体状况,见他下人已到,便抱拳离开了。 绍渊一手掩口,一手轻拽柳辰衣袖,柳辰赶紧半扶半抱的将他带到外间,门口便有一睡壶(痰盂),绍渊对着壶口,呕了好一会儿,只吐出些酸水和粘液,可他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一般,胃里一阵一阵的猛烈收缩着,忍不住的干呕不断。 近半年来,绍渊身体一直还好,没有生病,劳累后不过多睡会儿就可以缓解,柳辰没想到他会突然如此,竟有些手忙脚乱了起来。一手自腋下绕过他的胸前稳住身体,一手给他轻拍背部。 “先生怎么了?”随着这个焦急的声音,跑过来几个青年,他们都是自绿林山以来就跟着绍渊学习的人。这段时间,他们受命为襄阳富户重新登记户籍,每晚回来向绍渊汇报,一来便看到了这个场景。 在几人的帮助下,柳辰将半昏睡的绍渊弄回了房间,又匆匆配制了药浴的汤药。 泡浴过程中,又吐了几回,在出了几身汗之后,精神终于恢复了些。 “柳大哥,大麦粥好了,现在给先生喝吗?”小米道。 柳辰因还要配药,就让小米进去送粥。 室内很热,褐色的药汁一直没过绍渊的胸口,他仍旧是满头满脸的汗水。 “先生,柳大哥让你喝了这个。” 绍渊自药汁中伸出手来,却因无力而微微颤抖着,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道:“麻烦小米了!” 大麦粥非常的软糯细滑,绍渊又积极配合,故而很快便喝完了一碗。 “今天登记得如何?他们可还配合?” “回先生,我们每两人一组,带着泉统领给我们配的戴甲兵士,狐假虎威的感觉挺好的,今日共完成了十五户,增加了奴仆数600余。” “很好,明日吴县尉会派人相助,你今日就和他去接洽,你的人可以每人一组,独自带队登记,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每日晚上,必须将当日登记的全部造册,有什么要求,直接和吴县尉提,若不允,我来协调。” “先生要保重身体,不要担心我们,肯定会完成任务的。”这时,柳辰已配好了药,入了房间,小米因领了新任务,便告辞道:“先生好好休息,我带他们先回去了。” 行针服药后,绍渊一夜睡得仍不安稳,被呕吐,胃痛折磨了大半宿,次日便起不来床。 吴迪来找绍渊商定以罚代刑的具体条陈时,从书房一直找到了他的居所。 柳辰很是为难,“吴大人的事可是急务?我家少爷才睡得安稳些,可否等他醒来,我再去请大人?” 吴迪凑到卧室的窗口,看了一眼榻上的绍渊,脸色已不是苍白可以形容,而是带着灰扑扑的蜡黄色,有些吓人。“耽误一两天也无妨,等先生好些了我再来。”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一个小厮过来,对柳辰道:“阴主记呢?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上值,羊县丞找他有事。” 柳辰冷冷的道:“少爷病重,歇几日,已经和萧大人告过假了。” “萧大人今日一早便去了屯田军巡视,衙内事务自然由县丞大人做主,你快让他上值去!” 柳辰不再多言,右手一探,抓住小厮的衣襟,用力一甩,便将人掷到了院外,随即又欺身跟上,一把捂住那人的嘴,将他的喊叫声堵在了口中,沉声道:“不想活我就成全你!” 小厮吓了一跳,只觉裆下一热,一股骚味便传了出来。 柳辰不再理会,回头便入了院子,小厮吓得转身就跑。 没过多久,羊牧带着五人,气势汹汹的过来,一入门便喝道:“阴绍渊,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反了不成?” 柳辰做了个手势,一直隐于暗处的暗卫出来了三人,将几人堵在了院门口。 “羊大人,我家少爷身体不适,今日不见客!”柳辰冷硬的道。 “你不要欺人太甚!” “究竟是谁欺人太甚!” 羊牧气得浑身发抖,自觉颜面尽失,几乎就要下令几人动手时,柳辰却突然后退了几步,道:“少爷请你进去!” 羊牧心惊了一下,自己就站在他对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柳辰却可以,看来此人的功力自己是大大的低估了。 这时,三名暗卫又不见了踪影,柳辰也先行回了绍渊屋里。 五个随从被留在了外间,羊牧独自入了内室。 柳辰已为绍渊更了衣,他半坐半靠在榻上,右手撑着榻沿,左手搭在胃部,“羊县丞有何事?” 羊牧见他虚弱至此,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可笑,讪讪的道:“昨日先生说向州牧交粮按以往旧例,不知是多少?我今日想尽快办好此事,故而莽撞了些!” 绍渊的眼前一阵阵飘荡着黑雾,他其实看不清羊牧的表情,于是索性闭眼凝神,道:“襄阳常驻人口一百一十四万余,除去年长年幼无需缴税人员和因功勋免徭役人员,需要缴纳赋税的为七十五万三千余人,赋税又是由多种形式组成,而粮食这一部分,因此地为军事重地,需要存粮备役,故而每年只需上交粮食两万石左右,我查看了近十年的上缴记录,从无全额缴纳过,最好的是天凤元年,上缴了十分之七。(关于人口,关于赋税,我实在不知去何处查资料,故而都是我杜撰的,大家看看就好,不必较真,谢谢)”说到这里,他已有些坐不稳,柳辰赶紧上前扶住,同时看了羊牧一眼,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屋里安静了下来,只余绍渊沉重的喘息声。 过了片刻,绍渊又道:“每年分三次,夏粮入库,秋粮入库,年尾之时,所以,此次县丞大人只需交六千石便可!” “多谢!”羊牧说完,转身便走。 “少爷,我想……”柳辰忍不住道。 “算了,何必和这样的短视之人计较!”绍渊卸了力气,身体便又软倒了下去,“我不要紧,睡会儿就好了。” “苏顺回来了,洗漱之后来见少爷,夫人在老宅都安置好了,给夫人留了八个人,家里也一切都好!” “嗯,”绍渊软软的应了一声,身体蜷曲了起来,有些撒娇道:“胃好痛,你想想办法嘛,若有嬷嬷煮的鸡丝粥就好了!” 柳辰闻言,心中蓦然一痛,眼睛酸涨,他的少爷,他可怜的少爷,只有在无比虚弱时,才会显露出这样的软弱来。 他取出了一粒白色的丹药,柔声哄道:“少爷,吃了药再睡!” 他学着奶奶的样子,轻轻的拍着少爷的背,口中哼唱着家乡的小调。绍渊忍痛蹙着的眉,渐渐舒展了开来,口中含糊的呢喃了几句。 等绍渊睡熟,他又燃了一颗九曲兰,才轻手轻脚的来到外间,将所有暗卫召出,道:“少爷会睡到明早才醒,在此之前,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 第5章 任满逃走 这日,任满上的是白班,下值时是晚膳时分,他婉拒了约他喝酒的同僚,回屋后,等到天黑,便换上了夜行衣,又一次去粮库探查。上次探查并未有所发现,入库数额记载清楚规范,昨日已有六千石的粮食发往州府,数量和品质与往年相比都差不多,今日再去探查一番,明日休沐,去找一下卫军的老梁,再合计合计。 刚潜至粮库外围,便觉得不对。 为了运送方便,粮库就设在江边的高地上,此时却正在往船上装粮。 上交州牧的粮不是昨日起运了吗?怎么今天又运? 为何要半夜搬运?如此偷偷摸摸! 任满觉得肯定有问题,他耐着性子,静静的等着,到了丑时,终于装满了,粗粗算了下,约有四千石。 船悄无声息的移动了起来,渐渐驶出了任满的视线,如同被黑黝黝的江面无声吞噬。 他陡然惊醒,沿着江岸一路追赶,半个时辰后,终力竭瘫倒,粮船仍在前行,不知驶向何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必然不是运送给荆州牧的。 任满就地找了颗树,爬上个安全的枝丫,睡了半宿,天蒙蒙亮,他便直接向卫军驻地而去。 老梁,也是绣衣执法的人,比任满低半级,受任满指挥,他公开的身份是卫军里的百夫长。上次两人碰面时,老梁抱怨,新官上任三把火,羊县丞上任后任人唯亲,几乎把卫军里的小统领都换成了自己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住百夫长的位置。 任满让其好好探查,查查这些新提拔的人的底。今日前来,希望有所收获。 “什么?老梁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在守卫处,任满却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十日前,军中攀援训练,老梁手滑摔了下来,当场死亡,因其无亲无故,泉统领便将他厚葬了,你不要难过,老梁的身后事办得挺隆重的。” 任满压下心中焦虑,恳求道:“我们是同乡,来了襄阳后。一直相依为命,现在他……他可有什么遗物,也算一个念想!” 守卫的小兵甚是好心,见这人满面凄凉之色,便带他入了老梁原来的营帐,任满找了会儿,拿了一个竹简。 这时帐外走入一人,小兵行礼道:“参见泉统领!” “此人是谁?” “报告统领,他是已故梁百户的同乡,叫……” “下官司空佐史任满,见过统领大人。” “这是什么?”泉山向任满伸出了手。 任满没有犹豫,将竹简双手呈上,道:“老梁啥都没有留下,他平时有点事就爱记个流水账,我想着这也是个念想,故而……统领大人可允?” 泉山打开竹简,看了一眼。 十四,月圆,风疾; 初八,雨起,湿衣 …… 竹简几乎写满,泉山每个字都认识,却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这是?” 任满也在旁边看着,心中凛然,“连泉山这个统领在内,卫军中的头目共换了二十二个人,其中原籍江陵的有十四人,原籍江夏的有八人,太不正常了!”口中却道:“老梁就是这样的,常喜欢记些天气情况。” “哦!”泉山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的漫应了一句,将竹简还给了任满,“你也节哀,老梁走得并不痛苦!” “谢泉统领!” 任满回了住处,匆匆洗漱了一番,又回到牢狱,向上司告了几天的假,随即改装,离开了襄阳,一路快马,直奔荆州太守府而去。 在绍渊给出的存疑的十三人中,任满和老梁都在期间。 老梁排第五,任满排第九。 绍渊狠狠的睡了一觉之后,虽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但手里的事情确实太多了,便软磨硬泡的让柳辰同意他在榻上办几天公。 用了半天的时间和吴县尉商定了以罚代刑的大略框架,吴迪便不忍再麻烦他,“先生先休息吧,有了框架,下面的具体细节我和牢狱司来弄。” “好!”绍渊并不逞强,他和吴迪议事的后半程已然无力坐着,便就躺着议的,“那十三个人查得如何?” “已经查明白了六个,先生真是神人,虽然还没有查到绣衣执法的人,不过已经查过的人,确实都不正常,两个是逃兵,一个是逃犯,还有三人虽不如他们严重,但或多或少都有无法示人的过往。卫军中的三个泉山在查,还没回复。” 正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泉统领请见县尉大人!” “先生休息,我先去了!” “让他过来吧,我刚好也听听。” 卫军中三人,一人是假冒他人身份从军,已收押待审,一人是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还有一人近期突然死亡。 泉山说完,见两人都没有交代什么,正要退出,绍渊突然道:“死了的这个人,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泉山一点一点的回忆着,他记性不错,说到有同乡去时,还把那个不知所云的竹简上的话都复述了出来。 “不对!”绍渊突然道,“本月十四,大雨,根本看不见月亮,也没有风,本月初八阴天,未曾落雨……竹简墨迹如何?” “新墨,不会超过两个月。” “上个月的天气,也不符!”绍渊又沉吟了一下,道:“可能是密文,他的同乡叫什么?” 泉山想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的道:“司空佐史,好像姓……任?” “任满!”绍渊示意苏顺扶起自己,接着道:“他也在十三人名单中,就是他们,任满是哪天去找他同乡的?” “三日前。” “他肯定离开襄阳了!” “不会吧,一个司空佐史三日不上值,牢狱司定会上报!” “他不能告假吗?不能换班吗?我们在此谈之无益,泉山,你先派人去找任满,我们去议事厅,把萧大人和羊县丞都请来,必须要有最坏的打算了。” 三人匆匆离开后,苏顺帮着绍渊穿戴整齐,只是这样的动作,他已又有昏厥之感,苏顺几乎不忍继续。 “小顺,拿一颗师伯给的赤色药丸来!” 了虚真人的这个药确实有奇效,服用后不到一刻钟,绍渊的精神已恢复到平时的大半,当他坐到议事厅时,吴迪都觉得奇怪。 泉山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果然如绍渊所料。人早已不见了,家里什么都没有查到。 “入了襄阳后,我们所有的行动都干净利落,没有什么把柄留下,绣衣执法就是怀疑了什么,他也拿不到证据,荆州太守不会轻易做出攻打襄阳的决定的。”萧泰道。 “但有两件事无法遮掩,”绍渊道:“襄阳令述职迟迟不归,南郡郡守未曾请示便任命了县丞,严究起来,都不合规矩。如果太守命周铭,你,还有羊县丞去太守府,你们怎么办?” 官场上的套路,羊牧几人完全插不上嘴,只能看着萧泰和绍渊两人商讨。 “那就用拖字诀,尽量拖延,现在各州都有造反的,荆州太守不敢逼得太紧。” 绍渊点了点头,道:“拖延的同时我们要积蓄力量,襄阳城高河宽,易守难攻,以现有的军队数量,守一年应该没问题,所以我们要尽快收齐赋税,留下一年的粮草,其余的都送到绿林、江陵和新市去,万一襄阳守不住,或者守的代价太大,我们还有退路。萧大人,我们要速把此事告知主公,让他回来主持大局。” “我们才向荆州太守交了六千石的粮食,太守必然不会轻易相信任满的奏报,也会给我们赢得时间。” “确实如此。” …… 商讨之后,大家各司其职,似乎任满的逃走并没有对襄阳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只是让他们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第6章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七月初,得到讯息的张霸,赶回了襄阳。 张霸此行却是白跑一趟,并没有见到刘演。 刘演准备起事的行为,未得到家主的同意,他让张霸前往共商大计,是想先斩后奏,借张霸之力让家主顺从。没想到家主察觉了他的小心思,在张霸到来前,将刘演秘密的关了起来。 张霸不想白跑一趟,便直接和刘家主谈,被拒。刘家主知晓了他的打算,却没有向官府举发。张霸又看到了希望,便留在蔡阳,想慢慢游说。只有刘家入局,方有公开举事的名分,可以在大义上立足。 “现在情况如何?”张霸虽一路快马,满面风尘,精神仍极好,到襄阳后,没有休息,便召集议事,“绍渊怎么没来?” “近来一直病着,前几日本有所好转,撑着忙了几天,又下不了榻了。”萧泰微微皱眉。唉,这位先生确实胸有丘壑、一步三计,但实在是体弱了些。 “走,跟我去他起居处议事吧,没有他的参谋,我不放心。”张霸也不管别人想法,率先起身。 “主公,绍渊来迟了!”这时,绍渊由苏顺搀扶着,已缓步入了屋。 张霸迎前两步,见他形容,有些吃惊,“怎虚弱至此?来人,将先生的软椅搬来。” 他先让绍渊坐下,又有些生气对着其余几人道:“你们究竟压了多少事给先生,让他……” 萧泰几人有些汗颜的垂下了头,这段时间,确实有些依赖绍渊。 有时候遇到不懂的事情,明明自己慢慢查卷轴也能学明白,却因为有绍渊这个活字典在而懒得翻查;碰到难处理的事情,也习惯性的求助,总能看到绍渊轻轻松松的就解决了,却没有细想,他轻轻松松的背后,是多少资料的分析整理和多少解决方式的推演选优。 唯羊牧有些不服气的抿着唇,近一个月来,谁不是夜以继日、三餐忘食的忙着,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体弱罢了,心中腹诽,但在张霸面前,却不敢造次。 “主公,是我身体不争气,诸位大人都很关照。”绍渊拉了拉张霸的衣摆,“不要因为我耽误大家议事!” “绍渊,你不要劳神,这里的情况,每人把自己负责的部分依次说一下,绍渊若觉得不周全的,再行补充。泉山,你先来。” 一切事宜按之前计划的那样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户籍登记初步完成,所欠赋税陆续入库,存粮已陆续运往绿林等地。虽不知任满去了哪里,但若朝廷信了他的奏报,对襄阳用兵,大概率是由荆州太守负责,故而探子也已安排,目前并无消息传来。 …… 张霸仔细听完后道:“大家都辛苦了,做得很好,从现在起,加强四门警戒,防止别有用心的人混进来,各街,各亭加强对生面孔的检查,所有客栈逐一排查,发挥好各个掌柜的作用。只是这种种行为需师出有名,方不让人起疑,大家可有好的理由?” “我们初入襄阳时,为更好的收拢兵权,曾令泉林携人伪作山匪来袭,大家还记得吗?”绍渊轻声道:“现在,发现山匪中有漏网之鱼,藏在城中,不是个顺理成章的好理由吗?” “好,今日便发悬赏令,发现陌生人及时上报,若举告属实,赏。这样一来,自然满城皆探子了。”张霸交代完,便有一人匆匆去办,他接着道:“第二方面,便是加紧练兵,多备箭矢,做好持久战的准备;第三,收服人心。襄阳现有官吏中,我们自己人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你们需要把自己所辖的一盘散沙尽快整合,把大家拧成一股绳,等到风波起时,才有力量。”张霸眼神奕奕的一一扫过众人。 “是!”大家异口同声。 “主公,还有一点要做!”绍渊在软椅上坐正了身体,自视着张霸道:“民间造势!” 张霸眼睛一亮,“新朝已然摇摇欲坠,只是襄阳城内百姓大多不知,今年以来,多个洲郡数次加赋,百姓生活已难以为继,自多洲民乱后,征召兵丁亦日渐严苛……我们可以先将这些消息散布开来,让百姓升出畏惧朝廷之心,到时候,万一朝廷派军征伐,我们也可占民心之利!” “是,只是这消息的散布,还需好好斟酌,有些章法,省得弄巧成拙!”萧泰已然明白两人的意图。 “萧老弟,这事就交给你了!羊牧,兵器配备由你负责,泉山,士兵训练不可懈怠……” 阴家老宅,刘秀前来见阴识,两人就目前的局势以及阴刘两家如何在乱世中得保安全商量了会儿。 “近来不知何故,我已许久未见到大哥了!”刘秀其实大多时候还是忙于香米之事,收到了绍渊的信后方留意起兄长的行踪来,却被叔父告知,兄长有事外出。 “可有见到南郡过来的客人?姓张。安儿说是此人来找你大哥,所说之事将影响南阳时局,要我们留点心。” “大哥都不在家,肯定没有见面啊!我听说近来是有客人和叔父见过几次,但并未深谈,也不见叔父有什么动作。” “静观其变吧!” “听说鑫云回来了,我想见见她!”刘秀的神色中居然带了些羞赧,让阴识甚是奇怪。 “自然是要见的,我已让人去请。” 鑫云略丰腴了些,但未见孕态,午膳时分,由一个小丫头陪着过来了。 她微微带着些促狭的笑容,看着刘秀,“小舅舅终于忍不住来找我啦!阿渊肯定是故意不回复你的。” 只一句话,便让刘秀古铜色的脸上,显出了红色来。 阴识看了大觉有趣,“看来有什么好玩的事是我不知道的?” “兄长,没什么事啦,还是先吃饭吧!我现在可是不经饿呢!”鑫云故意道,“也不知丽华这个丫头跑哪里去了,昨儿还说今天要陪我吃饭的。” 阴识以为鑫云不知,如实答到:“婶母觉得妹妹不小了,再过几年便要嫁人,性子却太过于跳脱了些,故而近来请了严谨的女先生每日教她德、言、容、功,她正郁闷着呢,哪里有瑕陪你用餐!” “原来如此啊!我说妹妹怎么瘦了!”她见刘秀有些着急,又故意转了话题,“小舅舅,听说近来是收割香米的时候,今年的香米长得可好?” 这顿饭刘秀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鑫云但笑不语,等到餐后喝茶水时,她终于不再吊胃口,含笑说:“文叔所求之事,阿渊让我问她的意思,若她有意,阿渊必然为你们一路护航。” “那她……怎说?”刘秀有些紧张的问。 “那个红珊瑚的手串,她时常带着。若不是我有些把握,也不会轻易去问她,给她平添困扰。”鑫云此时笑得象一个长辈一般,“月亮还小,情窦未开,故而未曾往这方面想过,收到阿渊的来信,我和她认认真真的谈了心。月亮是喜欢你的,不过此时并非男女之爱。阿渊的意思,其实我也这样想,等月亮再长大些,至少满了十六,若到时她仍说喜欢你,你便来提亲。” “谢谢你,鑫云,也替我谢谢绍渊!”刘秀一颗心终于放了回去。 阴识却有些惊讶,你和丽华???你们!!!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刘秀对着阴家的现任家主——阴识作了一揖,正式道。 第7章 民乱 时光流逝,转瞬到了立冬节气。以为会很快就到来的战争并没有发生,襄阳在萧泰治下一切康泰,百姓安居乐业。 城内关于新朝横征暴敛,官逼民反的故事一个又一个的流传着,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人不得不信。而萧县令上任后的几次露面的公开讲话,都表示了襄阳不会再加赋税,不会随意增加兵役,让百姓在惶恐的同时又有了些心安。 绍渊居所,因是过节,颇为热闹,下人们早早的准备好了过节的东西。 绍渊看着鑫云的来信,面含笑意。 云儿在信里抱怨肚子太大,好看的衣服都穿不起来了,语气里却满是做母亲的快乐。 他收好信笺,抬头道:“爹爹,云儿已怀孕六个多月了,我实在有些不放心,我身体已经康复,您去云儿身边可好?” 仲世清的面前摆着几个小碗,每个碗里都装有一些不知名的液体,他左手拇指和食指间捏了颗赤色的小药丸,右手执刀轻轻的刮了些药粉,每个小碗里都放了些。 然后用银针依次搅拌,静置了会儿,逐个的嗅了嗅,又尝了尝,有些失望的道:“你们都是猪啊!特别是柳辰,你好歹也是学过医的,这么好的药丸,你们怎么不知道问人家要个药方过来!”忍不住的跺着脚,“现在了虚坐化,这样的好药就要失传了,真是暴殄天物!” 柳辰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仲世清手里的药丸,又听他道:“这个收好了,不要随意给渊儿服用,生死攸关的时候用,可以救命的!” “是!”柳辰赶紧将药丸收好,溜之大吉:“我去外面帮忙啦!” “爹爹,师伯说他炼药一生不过得了数丸,可知此药乃是可遇不可求之物,爹爹不必挂怀,我刚才所说之事……” “我也不放心那个丫头,明日我便动身过去,我不在这里,你也不许任性,都是快要做爹的人了。”说到此处,仲世清很是高兴,“哈哈,我可以第一时间看到我的宝贝外孙子了!” 仲世清应绍渊所请,去了一趟长安,为范杰调养,后来又接到了柳辰的求援信,知道绍渊因苦夏病倒后,病情始终不见大好,无法正常饮食,反复呕吐,便又匆匆赶到了襄阳,已近两个月了。 阴家老宅亦在过节,庆余堂内坐满了人,气氛却有些压抑。 阴识道:“大伯、父亲,白水镇有乱民暴动,从者甚众,大家尽量减少外出,家里护院也要加强防卫。阴岭叔,最近情况如何了?” “禀家主,各位老爷,乱民数量现在已经有五百多了,还在不断的增多之中,头领叫帕罗,白水镇周边的富户已有十几家被他们洗劫,他们的目标主要是粮食和金银细软。不过我看他们是向着蔡阳去的。应不会往我们这里来!” “他们可伤人命?”阴祥文问。 “乱起来自然有伤亡,据我探知,他们并不嗜杀。” “人性难测,他们此时不嗜杀不代表他们一直不嗜杀,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便会越视人命如草芥。我们不能有侥幸心理,阴岭叔,你多招募些护院回来,家里护院的月例,每人加一成,几个组长每人加两成,你多派人外出探查,即使帕罗不来新野,也要防止他人有样学样。” “是,我去安排!” “诸位自今日起不要随意外出,若实在有事非出去不可,一定要多带护卫,速去速回。” 回了房,鑫云叫来老虎,把事情和他说了一遍,让他去找阴岭,万一有事,听他调派。 老虎犹豫了会儿,才道:“我在院里留下两人,其余人听阴爷调派。夫人,你看需要让公子增派人手吗?” “不必了,他那么忙,我又不出门去,省得他担心。” 不必他们告知,襄阳已然知道了此事。 消息由当时为防朝廷征伐襄阳,而派至荆州太守府的探子传回。 白水镇突发民乱,响应者众,短短时日便已发展到千人,镇上的街长亭长均已归附,荆州太守正在整兵,即日出发围剿。 “主公,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白水镇之乱并未形成弥漫之势,蔡阳令应可独立解决,怎会由太守直接发兵围剿?” “绍渊是怀疑?”张霸道。 “以征伐白水镇为由头,实际上直逼襄阳!”绍渊的手指在荆州地图上缓缓划过,自宛城到南阳郡,到蔡阳县,再到襄阳县,“白水镇属蔡阳,这个民乱并未出蔡阳县域,即使蔡阳令担心无法处理妥当,最多上报南阳郡,太守怎会直接介入?白水镇距离襄阳太近了!所以我担心……” “所谓任满是绣衣执法,只是你的猜测,他的失踪也许是遭遇意外,却使得我们白白紧张了这么久,我觉得先生所虑,有些杞人忧天了。”羊牧道 “是,自任满失踪后,大家精神一直绷着,是有些草木皆兵,此次太守对白水镇用兵之举,并无证据证明会对襄阳不利,我们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萧泰亦道。 “白水镇民乱,是荆州发生的第一起,太守重视也是正常的,他必定是想用雷霆手段给暴乱者以痛击,也让其他心思不定的人心生畏惧。”张霸道:“我们不必过于紧张,泉山,安排探子多注意征伐大军的动向。绍渊,我们外松内紧便可。” “是,全凭主公安排!” 议事结束,绍渊和吴迪一起去了牢狱。这段时间入城的,身份存疑人员均关押于此,经两人缜密甄别后,或放或抓。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的警惕心已不如当初,绍渊有些隐隐的担心。 处理好这里的事,绍渊没有回去,而是辞别吴迪,去了一趟华仁堂。 见是公子,掌柜的直接将其迎到了后堂。 “师祖于三日前已抵新野,夫人身体情况良好,胎儿亦发育良好,师祖说稍微大了些,他会让夫人少吃些来控制。” 绍渊眼前立马浮现出自家的小馋猫看着食物的可怜样,忍不住莞尔。 “再抽调四个武艺好的去新野听夫人调遣。” “是!” “彦青何时可到?” “他已从乌丸出发,最多一旬便可抵达!彦青说,乌丸局势,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长安呢?” “宫中依旧是甄娘娘独宠,陛下年纪越大,猜忌之心越重,近来因各地镇压民乱不利,又罢免了不少官员,大臣们有些人人自危。” “范家如何?” “范杰依旧以不良于行示人,范家目前在出售田产商铺,准备回扬州老家去。” “他又辞官了?” “是,回长安后,他上下奔走,解决了朔方之战中伤亡兵士的抚恤问题,便以身体病残为由,辞了官。” “如此年轻的一个大将之才,真是可惜了!” “朔方传来消息,文杨上任并州都尉后不久,得到曼莱南回的消息,于八月初带了三百精兵自朔方轻骑出关,阻击曼莱,后再无音讯。暗里走私马匹的富户和官员,邓公子已和他们结盟了。” “曼莱部手里有什么宝物不成,让文杨如此激进?算了,不用管他,让邓禹调教好自己的青羽卫,马匹的事要做得干净些。” “林炜娶了婉婷为继室!” “什么?婉婷?” “是,祁度止收婉婷为义女,婉婷以祁家小姐的身份入的都尉府。” “林家女为祁家妇,祁家女为林家妇,又通过婉婷,和泠易成了姻亲,这样一来,他们的关系更是休戚相关,荣辱与共了!” “郝泽王子有和乌丸贵族联姻的打算,一时之间不知选择哪个贵族,想请公子参谋!” “我对乌丸局势远没有他了解,让他相信自己的感觉,同时告诉他,唯有实力才是最靠得住的东西。” …… 第8章 镇压 立冬之后,几场北风,天气便日渐萧瑟,前几日,荆州太守的一份公文,让大家陡然紧张了起来。 赵大人在处理好白水镇之事后,会到襄阳巡视。 几人商量了许久,一时之间居然拿不出好的应对措施来。 赵大人此来,无论他是否对襄阳起疑,这襄阳城一进,便就瞒不住了,如不让他入城,则必然无法自圆其说。 “以这几日大家商讨的情况来看,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将城内可以带走的粮草细软尽数带走,我们也撤出襄阳。二是索性举了反旗,也不枉我们这半年多来在此地的经营。”张霸道。 “襄阳易守难攻,我们未必守不住!若不战而退,我不甘心。”羊牧道。 “这段时间以来,我辛苦练兵,无一日懈怠,无论是卫军,还是屯田军,都有一战之力。”泉山道。 “近来,城内百姓对新朝的反感与忌惮已然到达顶峰,我们的势也造得差不多了,我觉得我们确实可以直接反了新朝,顺便将城中尚有二心之人甄别出来。”吴迪道。 “绍渊觉得如何?” “没有什么事是有万全把握的,既然大家都倾向于直接举旗,我们便按这个选择来筹谋。赵大人此次镇压白水镇民乱,带了三万人,对付帕罗自然是手到擒来,想要强攻入襄阳,却是痴人说梦,我们要担心的是里应外合。主公,请将四门守卫再排查一遍,必须保证都是信得过的人。” “羊牧,此事你去办,务必周全。” “刘家还是没有消息吗?” “是,刘演不知被派到了何处,我一直没有联系上。” “我让文叔也找过了,看来这刘家主是铁了心的不想插手进来。主公,刘家宗族众多,你不必吊在刘演这一颗树上,南阳舂陵刘家,家主刘玄,亦是武帝九世孙,并且家有万贯之财,在乡邻之中颇有威信,与蔡阳刘家不可同日而语。自徐乡侯反莽被诛,刘氏受到牵连后,刘玄的内心是波动的,所以……他也许会比较容易被说动。” “怎未见绍渊早些提起?” “为了权力分配时没有矛盾!”绍渊直言道,“若是刘演入局,他势微,自然安心臣服于主公,而刘玄,我担心……刘玄势强,到时候到底是以主公为主,还是以他?主公只是需要借势,刘玄却不是最优选,所以我一直未提,而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请主公定夺。” “目前的局势,赵太守这里才是最急于解决的问题,至于之后的权力分配,我相信有绍渊在,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主公既有定夺,那么该派谁去舂陵,游说刘玄?” “本来是该我去,只是现在离开,我实在不放心啊!绍渊若身体吃得消,替我跑一趟如何?” 绍渊微微摇了摇头,“我一介谋士,这么重要的事,怕是无以让人信服!” “表哥,你觉得王匡王大哥如何?新市与襄阳不同,并不引人注意,现在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王凤留下看着,让王匡替表哥走一趟。” “好,让王匡速来,吴迪,你这几天跟着先生,好好商议如何与刘玄谈,等王匡到了,你和他同去!” “是!”吴迪立即应下,随后他又对着绍渊抱了抱拳,“请先生教我!” 赵太守手下掌兵的是一员豹姓猛将,出发后,一路急行军,即将与帕罗的乱民接触时,突然兵分两路,以环臂之态,将乱民包围,此时帕罗手下已近两千人,却终是乌合之众,非豹将军一合之敌,不过五日,便被击溃,连贼首帕罗在内共俘获六百余人。 白水镇后有一干枯河道,每年仅丰水期时有水,夏末之后,便是杂草丛生,此时在杂草之内却藏有一队人马,狼狈不堪。 头领竟然是帕罗,那么被俘的究竟是谁? 帕罗身材不高,精瘦,双眼狭长,眼神狠厉,脸上带着一个竹编的面罩,看不清他的脸。 “数一下,有多少人逃出来了?” “帕大哥,43人!”一个小弟回道。 “通知原地休息,保持体力。老二,你挑几个人去把东西取来。白水镇是呆不下去了,我们换个地方。” “是!”被称为老二的看起来比帕罗年纪大了不少,却极为听命。 帕罗此人甚有机心,每次劫掠后都会藏些细软,以备不测,此时便就用上了。 “老殷,你对南阳比较熟,你说说看,我们下一步怎么走?” “帕大哥,无论你下一步是想占上为王还是想隐藏身份,做个富家翁,首先都要有金银粮草,”老殷说话声音有些慢,“之前所得,在真正的世家面前,屁都不是!” 帕罗第一家所劫的便是殷家,此人是殷家老二,被俘后非常有眼力劲,当即投靠了帕罗,此人颇有见识,对南阳世家及富户有些了解,在此后给帕罗出了不少的好主意,故而此时,问计于他。 “依你之见,我们若想干票大的,选哪家比较好啊?” 老殷将嘴附到了帕罗的耳边,轻声道:“我给帕大哥推荐一个真正有钱的世家,若得手了,我们这辈子都够用了,哈哈,向南……新野……” 豹将军清理了战场,将一干俘虏收押,太守令便到:帕罗直接斩杀,其余人送至宛城服苦役。 被五花大绑的“帕罗”一声未吭,引颈就戮。 随后,豹将军到太守临时居所回报。 他指着一江之隔,隐隐可见灯光的襄阳问:“赵大人,此处之事已了,何时过去!” “你只管好好整军,我再等一个人,等他来了,夺回襄阳可以少些伤亡!任满呢?再让他好好想想,城里还有没有可以用的人!” “大人放心,到时我让他打头阵!” 第9章 阴家遇袭 赵太守驻兵在白水镇,已经是第五日,张霸一时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王匡和吴迪抵达舂陵,顺利见到了刘玄。 绍渊在书房之中,将刚写好的檄文递给青年,“小米,将此文送与主公,再请泉统领过来一下。” “少爷,先用晚餐吧!” 绍渊抬起头来,皱眉道:“不知为何,我有种不祥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我力有未逮的事要发生。” 柳辰直接将他拉到桌旁,苏顺已将饭菜自食盒中拿出摆好,“老爷离开时重点强调,少爷必须按时饮食,不然恐再犯胃疾!” 绍渊将将吃完,泉山已匆匆赶来。 柳辰和苏顺见状,赶紧将食盒收起,在绍渊的示意下,将书案上一大卷的白色丝帛平铺在了桌上,随后退了出去。 泉山被桌上之图吸引,驻足凝视,一刻钟之后才忍不住叹道:“好细致详实的襄阳俯瞰图,先生从何处得来?不对,”泉山突然指着图中一个新建的了望塔,道:“此塔方才建成,怎么图中已然绘就……难道,此图,此图是先生所绘?”边说边绕着桌子,一处一处的细看。 “先生这两个月来一直带着人在襄阳各处跑,我竟然曾腹诽先生不务正业,原来您是为了这个!” “入了襄阳,我就知终有一战,无法避免,衙内卷宗我都看过,原有地图过于粗陋,只是时间有些紧张,我今日方才绘好,请泉统领根据此图,再完善防卫。”绍渊正色道。“泉统领请先细看一遍,若有疑问之处,我也好为你解释。” “好!”泉山并不多言,整个身体趴伏到了桌上,几乎是一帧一帧的研究起来。 绍渊自坐到了软椅上,闭目养神。 约半个时辰,泉山站起身来,回头看见绍渊的样子,轻声道:“先生,先生!” 绍渊睁开眼睛,微微笑了笑,便显出了几分疲惫来,“可有需要我解释的?” 泉山过来,扶起绍渊,来到桌前,指着几处一一询问。 绍渊细细的逐个解答。 “多谢先生,关于防卫,先生可有指点?” “泉统领,术业有专攻,这点实非我之所长,你可与主公商量。若你有消息分析整理,数据统计方面的事,我可参谋一二。” 张霸看过檄文,觉得无一字可动,交代道:“按此文用结实的帛布撰写二十份,字迹要工整清晰,然后等我命令,张贴于城内各处,让你的那些兄弟掌握檄文要义,张贴之后,他们就在贴文处,负责向民众解释,这两日最好让他们去先生那里再请教一下,如何宣讲效果最好。” “是!”小米答了一声,又有些犹豫的道:“我刚从先生处过来,看他甚是疲惫,这样的小事,我带弟兄们练习好了,然后让先生验收,就不让他多劳神,大哥看可好?” “算你有心了,也不枉绍渊对你们的尽心教导。你们也要尽快的成长起来,把他手里的公务尽量多的接手。” “是,这段时间先生为了绘制襄阳地图,每日外出奔波测绘,今日图成,放松下来,难免觉得疲惫。想来,休息几日便好,大哥也不要太担心了。” “图成了?”张霸惊喜的道。 “是,泉统领已去了先生那里。” “太好了!你先下去吧,檄文之事要暗里进行,在我让你公示之前不可泄露!” “是!” “少爷,有急信!” 天刚蒙蒙亮,柳辰便急匆匆的来报,绍渊这两日一直有些心神不定,此时被突然惊醒,心脏便慌乱无措的一阵乱跳,眼前昏黑,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少爷别急,”柳辰赶紧上前,扶起绍渊。 “哪里的急信?”绍渊深吸了口气,道。 “新野的!” 绍渊一把抢过柳辰手里的急件,迅速撕开浏览,脸色刹那惨白一片。 只见他掀开被子,未及穿鞋,便站起身来,声色俱厉的道:“备马,去新野!” 言毕,未及柳辰和苏顺反应过来,人已疾步冲向门口。柳辰伸手欲扶,却只有绍渊的衣摆在他手心划过。 随即传来的却是“咚”的一声,绍渊已倒在了地上,知觉全无。 “少爷!” “公子!” 从绍渊手里滑落的急件飘落在了地上,上书有:“阴家老宅突然遇袭,夫人受惊提前生产,小公子夭折,夫人昏迷未醒!” 绍渊醒过来时,张霸已闻讯赶来,还以为他是劳累以致病倒,甚是歉疚。 绍渊握着张霸的手臂,强自坐了起来,脸上是张霸从未见过的焦虑无措,“主公,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还请主公见谅!” “你刚病倒,怎好……”张霸劝道。 “柳辰,备马!”绍渊边喘息着边又要下榻,带着些歇斯底里。只是才站到一半,便又双腿一软,身体已然向前扑倒。 张霸左臂一抬,将他扶住,只见他双眼紧闭,人又昏厥了过去。 “怎么回事?”张霸看向柳辰。 “夫人出事了!”柳辰含泪道。 苏顺亦是一边垂泪,一边扶公子小心的躺好。 绍渊醒得很快,挣了几下,却无力坐起。他不再管张霸,满眼哀求的看着柳辰,声音低弱的道:“柳辰,求你了,我要去见云儿,我要和云儿在一起,求你了,求你……”眼泪自绍渊那深沉优美的眼中滑落,直透着逼人的亮,似乎生命的所有希翼都在其中。 “少爷!”柳辰双手握住绍渊双肩,双眼直视绍渊眼睛,用非常肯定的语气道:“少爷,夫人一定不会有事,你相信我,老爷在夫人身边,她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急!” “柳辰,柳辰……云儿,云儿……”绍渊此时,神志已不太清明,只喃喃道:“备马,去新野……” 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人,他直接到了绍渊榻前,声音非常平和的道:“公子,有新野急件!”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听到这话,绍渊一下子又坐了起来,伸出手来:“给我!” 这人一边递过急件,一边道:“这是老虎发来的!方才收到,怕公子要的急,我便立即送来了!” 绍渊没有理会,直接撕了开来,“夫人已醒,仲先生说身体无恙。来袭之人已擒,正在审问。” 绍渊握住急件的双手颤抖得厉害,柳辰的位置看不到内容,有些着急的看向送信过来的彦青。 彦青回了他一个不要担心的眼神。 绍渊终颤抖着握不住信笺,轻薄的布帛飘落在床榻之上,布帛之上墨迹犹新! “少爷!”柳辰尝试着轻轻喊了一声。 绍渊茫然的抬起头来,然后用力抱住柳辰,整个脸都埋在柳辰的胸膛里,脊背极速的抖动着,有隐忍的呜咽声被柳辰的衣襟阻挡,过了好一会儿,绍渊情绪稍稳,他颤抖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若云儿有何不测……若云儿……我……我……” 彦青向张霸抱了抱拳,轻声道:“公子今日身体欠安,怠慢张先生了,先生公务繁忙,等我家公子好些了,再向先生禀告!” “也好,你们照顾好他,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谢张先生!” 第10章 围城 半天情绪的急剧波动让绍渊甚是疲惫,抱着柳辰痛哭不久,便昏睡了过去。 在屋里点上安神香,柳辰示意苏顺留下,便和彦青一同出了门。 “等少爷冷静下来,必然能发现此信的漏洞!”柳辰将刚才团于掌心的急件托在彦青面前。各地密信所用材质有轻微区别,仔细观察便可知晓,加上墨迹的新旧程度,若非绍渊心绪极乱,根本无法瞒住。 “以公子现在的状况,真让他去新野,安有命在?”彦青道,“你一通知我新野的事,我便知不妙,所以才伪作了此信,若公子可以控制情绪,便不给他看,可公子今天这样,我也只能用这个下下策,先把公子稳住。” “之后呢?” “我即刻前往新野,在来之前,已经飞鸟通知沿途联络处给我备马,我一路不停,中途换马,一日便可达阴家。而且我相信夫人一定没事!在公子察觉此信有问题之前,我肯定会有消息传回。” “好,彦青,全靠你了!若夫人有事,我实在不敢去想……一路小心!” “此事之后,公子必然震怒,也许会牵连柳大哥和我一起受罚。”彦青带了些浅浅的苦笑。 自己自作主张,以假信蒙蔽公子,虽然是为了公子好,可必然触及公子逆鳞。 柳辰没有再说什么,用力拍了拍彦青肩膀。 安神香甚是有效,次日巳时张霸过来探视时,绍渊依旧没醒。 “自昨日起,一直睡着?” “是。” 张霸犹豫了会儿,似乎有事要说,不过看着绍渊苍白的脸,只交代道:“你们好好照顾他,我晚上再来!” 送走张霸,柳辰外出转了一圈,才知道,今日赵太守率大军自白水镇开拔,穿过樊城,临襄水(汉江襄阳段),与襄阳仅一水之隔。一早便有传令官送来了太守令。 因赵太守的举动,大家又聚到了议事厅内。 要从樊城渡过襄水到襄阳,只有两个办法,一为渡船,一为浮桥。张霸控制襄阳后,这两个通道都控制极严。若赵太守想要进入襄阳,必须渡过襄水。 襄阳三面环水,一面临山,大军要入襄阳城,只有从樊城过襄水这一条路,西侧都是险峻群山,无法翻越,行军难如登天。 议事厅中,大家都在等张霸决断。 “赵太守可曾分兵?” “不曾,我们的人一直隐于白水镇外围探查,未见分兵。”泉山道 “探子往返襄阳的渡口要藏好,防止被他人利用偷渡入城。” “大哥放心,此渡口甚是奇特,有多道暗流,水势湍急,若不能掌握水势变化规律,在合适的时间渡河,必死无疑。” “你们不要过于乐观,绍渊能发现这个秘密,就难保没有别人发现,此地必须布上伏兵,省得功亏一篑!” “是!” “城内民心如何?” “现在知道大军围城的百姓还不多,不过这种消息一贯传得最快,襄阳城又常历战火,百姓会更加敏感,所以还请大哥早些决断,省得传言四起,民心混乱!”萧泰道。 “唉!”张霸叹了一声,又将王匡吴迪送回的和刘玄的谈判情况铺于桌上,“如此语焉不详,刘玄究竟是何意?是结盟还是不结盟?可惜绍渊未醒,也许他能准确看透刘玄之意!” “这人怎么回事,用到他的时候就生病!”羊牧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随即见弟兄们都给了自己不赞同的眼神,便耸了耸肩,回归正题道,“我认为无论他们谈了什么,刘玄在得知大哥意思之后,仍愿意和王大哥他们多次商谈,就说明刘玄是有反莽之心的。之所以语焉不详,应该是要看我们的实力,如果我们一触即溃,他自然继续观望,不与我们结盟,如果我们一战立威,想必他便不会拒绝我们的橄榄枝了,而且,这样一来,我们谈判的筹码便更多了!” 张霸环视了一下在坐的弟兄们,沉声道:“好,数年筹谋,便看此时,终无需遮遮掩掩,弟兄们,让我们轰轰烈烈的干一场吧!” “我等誓死追随!”众人异口同声,议事厅内人虽不多,但战意盎然。 …… 离开议事厅时,每个人都意气风发。 萧泰将大义凛然的“告天下书”交给传令官,让他带给赵太守。 小米等人也遍布了襄阳各处,张贴檄文,敲响铜锣,通知民众:朝廷无故派大军围了襄阳,要求襄阳再增赋税,加募新兵,以帮助朝廷平冀州、青州民乱,襄阳令萧大人为襄阳民生计,不愿以百姓生死作为自己晋升的阶石,已驳回上命,并告知天下,自今日起,襄阳不再受新朝管制,不接新朝召命,不向朝廷缴纳重税,田租由十五税一改为三十税一1,免去“户赋”、“正卒”、“戊卒”2和“献费”3等。 此檄文一出,便如同往热油里浇了一瓢凉水,街市顿时沸腾了起来。大家在欣喜的同时又带着惊惶:大军压境,万一败了……再想想这段时间听到的冀州、青州等地百姓的惨状,大多数人都渐渐倾向于:不如拼一把吧!拼一把还有活命的机会! 不得不说,前期的宣传工作做得还是不错的! 绍渊于午时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把老虎的急件给我拿来!” 看过之后,他冷冷的道:“彦青呢?” 柳辰跪到了他的榻前,沉声道:“少爷不要发怒,彦青去老宅了,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必有最新消息传来!请少爷先用饭,保重身体!” 苏顺已轻手轻脚的端进来一碗炖得极为绵烂的药粥,有些畏惧绍渊面沉似水的样子,低着头送到了榻前。 绍渊的情绪不再是刚得知消息时的狂乱,已冷静了下来,他无言的接过碗,几乎是一饮而尽。 “你先起来!”更衣后,他坐到了书桌前,对仍跪着的柳辰道,“彦青一个人去有什么用?” “少爷,我通知了子规山,请师傅从执法堂挑几个高手过去!” “很好,所有袭击老宅的人,不许有一个漏网之鱼!”绍渊的声音是从不曾有过的冷,“柳辰,现在可以给我备车了吗?” 柳辰听得心里犯怵,几乎忍不住又要跪下,停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道:“少爷,赵太守围城,萧县令已将’告天下书’公之于众,襄阳自立的檄文已全城皆知,此时车架不便出去!” 注释1,汉朝的赋税,分为赋和税两方面,税指的是田租,就是土地税,按照土地的多少,来规定交多少税,一般常说汉朝的“十五税一”或是“三十税一”,指的就是这部分的税率,当然田租在汉朝只是占据了全部赋税中的一小部分。 2,赋则更为多种多样,有“算赋”,也就是人头税,有“户赋”,也就是以家庭为单位缴纳的赋税,有“更赋”,例如“更卒”“正卒”“戊卒”,“更卒”就是给国家劳动,例如挖水渠,建城墙等等,“正卒”一生只需要服一次,就是要去京城给朝廷当兵,至于“戊卒”是最惨的一种,就是每年都要去边境戍边三天,由于古代交通不便,离得近还好,离得远了来回就要好几个月,还种什么地?所以这个“戊卒”只要离得远的,基本都会交钱。 3“献费”也是赋的一种,意思就是献给“天子”的,表示天子时刻操劳着天下社稷,每人每年六十三钱。 第11章 战前 绍渊此时才觉察到,隐约自屋外传来的,与往常不同的喧嚣。 他皱了皱眉,“几时的事?” “赵太守是连夜行军,今日一早传令官便过了襄水。当时张先生来看了少爷,你还睡着,便又走了。” “这两日的事,和我细说一遍。” 待柳辰说完,绍渊沉默了片刻,又道:“磨墨!” …… 啾啾,突然窗外传来两声鸟鸣声,绍渊条件反射的抬头看去,柳辰反应更快,已扑过去打开了窗,小青轻盈的身影便飞进了屋,停到了绍渊的发髻上。 绍渊抬起了手,小青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低气压,没有像平时那般的顽皮,乖乖的停到了他的手上。 绍渊快速的取下小青腿上的信笺,苏顺已取了小青爱吃的虫子来犒劳它了。 因小青身量小,所以负重差,彦青为了将情况尽可能的汇报清楚,字写得非常的小。 绍渊仍在病中,虽撑着起了身,但眼前却是花的,一时之间,竟然看不清彦青所书内容。 他有些颓然的靠到了椅背上,长叹一声:“柳辰,读给我听。” 十月二十八夜,约五十人突袭阴家老宅,他们熟悉阴家内部结构,躲过护院警戒,自密道直接入内院,行窃中发出了动静,方被当值的巡逻队发现,以哨音通知全院警戒增援,然后发生混战,当场诛杀贼人三十二人,生擒七人。阴家护院和下人丫鬟共死了二十七人,另有四十多人受伤,二爷的两个小妾被凌辱后自杀身亡。因夜色深沉,当时未能发现仍有贼人躲藏在东跨院的密道之内,而密道出口在夫人卧房外间。贼人逃走时,惊动了夫人的护卫,贼人挟夫人为质,老虎投鼠忌器,无法强攻,一路尾随至玉带河旁,他们放开夫人后,泅水逃走。夫人被拖行良久,又被弃于冰凉的河水之中,昏迷不醒,随后出现流产之兆,情况危殆。幸仲先生在侧,至午时,夫人诞下小少爷,因未足月,当夜便去了。夫人于冬月(十一月)初二醒来,安。 对生擒七人分开刑讯,得知来袭之人为白水镇围剿中逃匿的乱民,以帕罗为首。来阴家是为了抢夺钱财。帕罗逃走,他身边还有一个姓殷的智囊,袭击阴家便是他的注意。 执法堂来了12人,已自玉带河勘察踪迹进行追击。 绍渊双手死死的握住椅子扶手,仍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听到妻子的遭遇,眼前一片昏黑,喉间铁锈味翻腾,忍不住的以拳猛击桌面以缓解内心的疼痛和恨意。 苏顺上前,紧紧的握住绍渊已渗出鲜血的手,不让他继续自伤。 妻子,自己在世上最亲的人,还有这个期盼了很久,却再无机会谋面的孩子,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在哪里…… 绍渊伏案,只见他脊背剧烈抖动,却又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柳辰将最多巴掌大的布帛翻了一面,递到绍渊跟前,柔声道:“少爷,夫人有话和你说。” 绍渊闻言,立刻抬起头来,满面的泪痕和被咬出血的唇便都显露了出来,他一眼便看到了妻子熟悉的字体,“阿渊,我还好,你不要急!” 他双手托着这块小小的布帛,宛若托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稳下了情绪,又净了面,听话的让柳辰包扎了右手的伤处,轻声说:“小顺,去找一下主公,若他有空,请他到城楼来见。” 襄阳城的城墙呈口字型,坚固高大,将整座城完美保护着。绍渊登上的是与樊城隔水相望的北城楼。 隔开樊城与襄阳的襄水,约有百米之宽,河水清澈,微风拂来,水面便如绸缎般荡漾开去,将投影在水面的湛蓝天空和纤柔白云化为一圈圈的涟漪。 对岸旌旗连绵,望不到尾,时有盔甲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凌冽的寒光,颇有气势。 没一会儿,便听到张霸的声音响起:“绍渊醒了?” 绍渊回身,行了一礼,道:“劳主公担心了!赵雷收到’告天下书’后有何反应?” “应是在征调渡船,刚才还收到探子回报,说豹将军带人在伐木,难道他们想造浮桥不成?” “他们有士卒三万,搭建浮桥也不是不可能,若我在樊城,欲攻襄阳,会一面搭建浮桥,一面派兵自汉江顺流而下,到襄阳东的姚家湾上岸,自陆路攻襄阳东城门。” “绍渊与我果然想到一处去了,我让泉山亲自带兵守东城门,屯田军的几个校尉也都是信得过的,已经通知他们随时待命,北城门我亲自守,浮桥想要在我们这边的河岸固定,必要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主公,襄阳城高墙坚,易守难攻,只要我们稳扎稳打,守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不过赵雷此举乃受命于朝廷,若他久战无功,朝廷肯定会再派兵来,万一他们将四面都围住了,襄阳便成孤城。” “绍渊有何妙策?” “主公,我的妻小在老家出了事,我现在实在无法静心为主公筹谋。”绍渊向柳辰示意了一下,柳辰便将绍渊刚才写好的东西双手呈给了张霸。 “这是我对主公下一步布局的几点想法,并不成熟详尽……我现在归心似箭,请主公应允!”绍渊双手抱拳,弯腰站在张霸面前。 张霸叹了一声,扶住绍渊包扎后仍隐隐氤出血色的手,“绍渊不要多礼,你的心情我自然理解,只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你如何回去?” 绍渊拉着张霸向前走了几步,指着城东道:“此处护城河有支流可到汉江,我乘船顺着汉江向南绕过鱼梁洲,到达屈家寨,然后入唐白河,便可绕过樊城赵雷的控制范围。赵雷虽陈兵樊城与我们对峙,但我看到汉江仍有商船游船往来,并未禁航,我自有办法回到新野。” 见张霸仍在犹豫,绍渊又道:“我手里的文书工作,已非当初那么的千头万绪,小米他们大多可以接替,主公不用忧心。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必然尽快回来。”他未受伤的左手自袖袋中取出阴家印信,递给张霸,“此物请主公替我保管!” 张霸推开他的手,有些生气的道:“绍渊,你这是何意?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担心你一路的安全。我从亲卫中挑六十个高手,一路护卫,如何?” “襄阳正是用人之时,不必如此,主公要实在不放心,给我十个人就好,只是这十人,我对长相气质有要求,主公可允许让柳辰去挑?” “好,还需什么?” “两艘船,一艘游船,一艘护卫船,游船要尽量奢华些。” “没有问题,绍渊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夜戌时便走。” 绍渊想了想,又道:“主公,若有急事要联系我,可以去东城的华仁堂。此物还请主公收下,不然华仁堂只会看病问诊,不管俗务。” 张霸这才接过阴家印信,小心的收起:“好,我暂时替你保管几日!” 第四十五章 新野追凶 1,不速之客 夜,一弯细眉般的月亮斜挂于天际,并没有给黑沉沉的江面带来光亮,只听到浪打礁石的哗哗水声。 随着“吱呀”声,东城门缓缓的打开,一架马车无声的驶了出来,车后跟着十五六人,均脚步轻盈,落地无声。 马车很快在护城河边停下,两艘船已在岸边等候,船老大恭敬的过来招呼:“先生来了!” 柳辰一边挑帘扶绍渊下马车,一边轻声吩咐:“从现在开始,你们都称呼公子。” 等马车也上船安置好后,两艘船便悄无声息的起程了,行驶的方向和水的流向一致,又恰逢顺风,在帆的作用下,速度很快。 一夜无事,只是船行过鱼梁洲后便要向北逆行,速度便明显慢了下来。天蒙蒙亮时,船便到了河道的分叉处,往左便又绕回了襄阳,往右便是唐白河。 因还不习惯在船上休息,绍渊早早就醒了,穿衣时一反在襄阳时低调朴素的习惯,极为奢华。 他内穿了一件珍珠白绣有竹枝暗纹的长衫,一件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系着那条嵌有势石的腰带,缀着一枚刻有左字的古朴墨玉,还披着一件白色大氅,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在江风中飞舞,乌黑的头发束了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陪他一起在船头赏景的是两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一左一右,立于他的身侧。 这时突然有一艘三层楼船自左侧超过了他们,绍渊视线里的苍翠远山便被楼船的褐色船身阻断,他有些不悦的抬头仰望。 楼船顶上有一汉子冲着他们喊到:“靠边,巡检!” 船老大看向绍渊,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公子,这?” 绍渊回头看了柳辰一眼,柳辰便扬声道:“停船!” 跟在他们后面的船老大自然也听到了命令。 这时,楼船的船身上突然伸出几根带着铁爪的长竹竿,抓住了游船的船舷,船身被拉得猛然一晃,绍渊和两个姑娘差点摔倒。 柳辰扶住,待他们站稳后,双膝微曲,纵身一跃,人已经虚虚的立在了桅杆之上,正好和楼船顶上的那个汉子平视,语气是簪缨世家多年熏陶出来的沉稳淡定,又透出不容人忽视的霸气:“我们已然靠岸停船,你伸出铁爪,害我家公子差点落水,这是何意?” 柳辰这一个飞纵已让人大吃一惊,又见他在桅杆之上还能如此轻松的提气说话,便知是个罕见的高手,而这样的一个高手却只是船上那个公子的下人! 汉子原本高高在上的气势瞬时被打压了下去,愣了一会儿才又强自把刚才的意思重复了一遍:“受命巡检,不得违抗!” “柳辰,不必与他多说,替我请见楼船校尉!” 柳辰再次说话时,带了内力,声音不大,却可保证人人听到:“蜀郡左沐安请校尉大人一见!” 此时两艘船都已经平稳的停了下来,楼船上伸出来的铁爪却仍未收起。 苏顺已自舱内搬出了锦榻,两个姑娘乖巧熟练的为绍渊捏肩。 雀室之内的霍校尉自然也听到了柳辰的话,沉吟着“蜀郡,左沐安!左家?肥羊!” 他缓步出了雀室,斥道:“你怎又随意使用铁爪!大人让我们来征用民船,又不是让我们来抢的。” “霍大人,我……” “退下!”霍岍月斥退手下后转身面向柳辰,抱了抱拳,“手下莽撞,还请勿怪。”只见他顺着楼梯下到了甲板上,直接纵身跃到了绍渊的船上,船身轻轻晃动了一下。 绍渊站起身来,向前迎了两步,看着来人,突然笑道:“原来是霍校尉,幸会!” 霍岍月心中微惊,面上却不露声色的观察着对方的衣冠、纹饰、佩玉等,“左公子认得我?” 绍渊笑道:“霍校尉请坐,小玉奉茶!” 柳辰已自桅杆顶飘落了下来,他一边引客人落座,一边侧身道:“令妹大婚时,我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霍岍月也笑了起来,坐在了绍渊的对面,道:“竟真的是安西候,失敬失敬!你们这是……从何处过来?” “听说上古圣人伏羲葬于南郡襄阳的岘山之上,特来寻访凭吊一番。不敢耽误大人的公务!” “赵大人让我等沿途征召民船,侯爷你看?” 绍渊有些为难,柳辰道:“大人有令,本不该推辞,只是公子在山上受了凉,旧疾有复发之兆,这才匆匆行船,想到南阳的华仁堂求诊。” “怪不得侯爷面有病色,只是我这也是上命,身不由己,我这里兄弟又多,若是……我也无法向上官交代。”霍岍月更加为难的样子。 绍渊收了脸上的笑意,淡淡的道:“朝廷何时有了这样的规定,可以不顾实际,不顾他人意愿强行征用?莫说我还有个小小的爵位在身,就算我只是一介平民,校尉大人此言也甚是不妥!” “下官也是身不由己啊,”霍岍月叹了一声,抱拳向着长安方向拱了拱,“都是为了效忠陛下!” 绍渊冷笑了一声:“陛下宽仁慈爱,本侯蒙圣恩被召见过几次,陛下所赐,从来都是为官者如何爱民,如何施德政,你却说如此强行征船是为了效忠陛下?” “侯爷,下官不是这个意思!”霍岍月没想到此人如此强硬,态度便软了下来,“还请侯爷体谅我的难处!” 绍渊掩口低咳了两声,道:“小顺,让人将所有物资搬到这艘船上来。校尉大人,你看这样可好?” “多谢体恤!”霍岍月知道左沐安退了一步,愿意交出一艘船,很是高兴,却又道:“实在不好意思,下官还要冒犯侯爷一下,可否将符牌借在下一观?” 绍渊颔首应允,柳辰便回了舱内取来安西候的铜质符牌。 霍岍月看过之后,双手还给了柳辰,口称多谢。 绍渊道:“还请霍校尉给我留一个凭证,万一我再碰到身负征船重任的大人,也能省得我再解释一遍!”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霍岍月自怀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竹牌,交到了绍渊的手里,“此牌还可以去太守府领回船只或者补偿金。” “这船就当左某为朝廷尽绵薄之力吧!” “如此,便不耽误侯爷赶路了!” “霍大人,船上是什么人啊?不会是襄阳城里潜出来的吧!赵大人可是密令我们严查的。” “益州的一个侯爷,身份无疑,你看到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色大氅了吗?顶你五年军饷,你观察他身边的护卫了没?都是自小开始训练,可以随时为主人去死的那种。还有他船上的布置,非常奢华!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怎么会搅到那样的事里去,他闲着没事干啊!”说着,他掏出一小袋钱币,抛给手下,“征船的补偿款,那位有钱人不要,你拿去给弟兄们分了吧!” “谢谢大人!” “唉,没有唬得住!还指着这个侯爷能让我发个小财呢,哼哼!”雀室之中只剩霍岍月一人时,他看着远去的船只,有些遗憾的自语。 绍渊的船已驶入了唐白河中,两船物资并到一起之后,吃水明显深了许多,特别是那两匹大马,甲板立即拥挤了起来。因着方向开始顺水,速度反而快了些。 绍渊和这霍校尉作了半天的戏,便又觉得劳累,想着今晚可以见到云儿,一定不能这样恹恹的,便服了药,强迫自己睡下闭目养神。 被选来的亲卫中的小头领卢锡,看了一上午的戏,一头雾水,此时见先生回了舱,便来向柳辰打听。 “少爷觉得赵太守围襄阳不是突发奇想,必然是有所准备的,樊城攻襄阳,水路最快,而樊城战船配置明显不足,荆州唯有唐河县有楼船训练营,设楼船将军一名,楼船校尉十人,查他们的底细也不是多难的事。” “那么安西候又是?”卢锡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心中又确实好奇。 柳辰神色一整,道:“今日在外人面前,你们作为贴身护卫,表现不错,只是,既然是少爷的护卫,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自己要明白,有的事情,是不该有好奇心的!” 卢锡听了,心中一凛,单膝跪地道:“请柳大哥责罚!” “下不为例!” 第2章 蛛丝马迹 绍渊进来时,鑫云正睡着,小丫环乖巧的出了房,给了他们一个独处的空间。 床榻上的睡顔恬静,屋外的夕阳透过窗棂射入的光斑恰好落在她乌黑的发间,除了脸色苍白外,和平素的每一次入睡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绍渊却心疼得几乎窒息。 他坐在榻沿,静静的看着,却不敢碰触,无声的泪水不时滴落。 屋里渐渐暗了下来,鑫云眉间微蹙,身体动了动,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她又眨了眨眼,一抹笑意便浮现了出来,“阿渊,你来了!” 绍渊右手抚上鑫云的脸颊,“云儿,我来了。” 在鑫云的要求下,绍渊将她扶着坐起,鑫云轻声说:“阿渊,抱抱我!” 绍渊没有说话,直接上了榻,把妻子紧紧的拥入怀中,鑫云的头斜倚在他的肩上,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阿渊,他……祈儿小小的,身上皱巴巴的……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母亲怕我难过,说不让我看,爹爹说,应该让我见见……阿渊,你说,是不是我们和他没有缘分啊?”鑫云的语气很平和,泪水却已打湿了绍渊的衣襟。 绍渊轻轻的嗯了一声,右手安抚的拍着掌中的手。 “阿渊,那天一开始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害怕,可是后来肚子好痛,我突然就害怕了,我怕我保护不了他……” “我的云儿是最勇敢的,云儿是最好的……”绍渊将妻子抱得更紧了些,低头吻去她脸颊的泪水,“云儿有我,我有云儿,云儿,我永远都在,我永远都在的!” “嗯!”鑫云动了动,在绍渊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知道,阿渊一直都在。” …… 屋外,邓君娘担心的道:“鑫云肯定哭了,对眼睛不好,亲家老爷,这如何是好?” “云儿很坚强,她在渊儿面前将她的软弱展现出来,对他们两个都好。”仲世清抚了抚须,道:“我看渊儿脸色……唉,他得知此事后必然未得安寝,亦无暇悲伤,又这般急匆匆赶来,若一直绷着,难免又要生病。祈儿是他们两个盼了许久才有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伤心……让他们两个互相舔舐伤口,都会过去的!” 彦青将近子时才回,柳辰在等他。 “查到踪迹了没有?” “断断续续的有些发现,却还是没有缀上他们,执法堂的弟兄还在查,有点眉目。公子情况如何?” “一到便去见了夫人,后来两人都睡了,这是出事后,少爷自己睡着的第一觉。” “你说,要不要让风枞过来?乌丸目前形势不错,郝泽王子身边现在可用之人不少,风枞在或者不在对大局影响不大。” “彦青,千万不要在自作主张,等明日问了少爷再说!” “我哪敢啊!”彦青又苦笑了一下:“公子可有说什么?” “少爷索性惩罚我们就好了,可他什么都没说,这几天一直不太搭理我,唉!”柳辰没精打采道,“你奔波这几日,早点休息去吧。” 次日一早,绍渊先醒,他极小心的起来,到了外间,召来彦青。 “白水镇附近富户,姓殷,这么明显的线索怎么会找不到人?帕罗也是有名有姓,官府里都是有图文册的人,这么多天了,也查不到?”听完彦青报告,绍渊有些生气,声音压得极低的道。 “公子,帕罗劫过的人家,都查过了,并无殷姓。帕罗图文册中头像应与本人不符,此人的样子,被擒的七人说得并不一样!” “府里地道的事查出来了没?” 彦青未及回话,柳辰已进来禀报:“识少爷来了!” “让小蝶进去伺候夫人,我去正厅见他!” “安儿,对不起!”阴识一见到绍渊,便拍着他的肩,沉痛的道:“鑫云她……我……” “明达,不关你的事!”绍渊亦拍了拍他,“你一早过来,可是地道的事有线索了。” “是,”阴识将一卷明显带着岁月痕迹的竹简取出打开:“这是老宅当年扩建时所留,因为当时天下初定,流寇较多,故而留了逃生的。只是知道此事的人非常少,连伯父和父亲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利用地道潜入院子里呢?” “明达是不是忘了,阴五太爷一支,颖川殷家了?若查实真是他们,”绍渊冷笑一声,“这是我们当年心慈手软之故!” “可是他们脱族自立后,并没有在白水,而是上堂!” “那他们具体在上堂何处?你可知晓!” “具体位置不知。” “柳辰,速派人去查!” “安儿,需要用人和我说,家里护院挺多的!” “明达,我不会和你客气。此次遇袭,我们务必吸取教训,地道你打算如何处理?” “我想一起堵了!” “不用,你把这个竹简留下,我找人稍微改动一下,以后也是一条后路,不过,必须做好保密措施,非核心人员不得知晓。” 阴识离开后,彦青继续汇报。 根据断断续续的线索,贼人向白水镇方向逃窜,目前仍在追踪。根据七人口供画出了七张帕罗的画像。 绍渊看着画像,果然七张画像各不相同,有的带着黑布,有的带着木制面具,有的带着竹编面罩,唯一相同的是,双眼狭长,眼神狠厉。 “姓殷的呢?没人见过他?” “此人原是帕罗俘虏而来,帕罗并不怎么许他和人接触,而且此人脸上不知涂了什么东西,总是灰扑扑的,所以……画像没有识别的意义。” “我知道了,你让风枞过来一趟吧,这次挑几个聪明的孩子跟着他,好好学学他的追踪术!” “是!” “把这个图绘制下来,传给石溪,让他把地道改建图尽快绘好,有空的话过来一趟,要是忙,派个小弟子来也行,这个比绿林山的要简单多了。” “是!”彦青接过竹简。 “少爷,夫人醒了!”小蝶轻声道。 绍渊向彦青挥了挥手,回了室内。 鑫云的精神好了许多,她依恋的向绍渊伸出了手,绍渊快步上前握住。 “阿渊醒了好久了?” “我也才起,云儿想吃什么?爹爹今天亲自下厨指点的红玉糕和奶香鱼羹,可香了!” “阿渊一说,我都饿了,”鑫云微微偏头,蹭了蹭绍渊的手臂,“你陪我一起吃吧!” 第3章 灭门 玉带河旁的灌木丛内,有十来个落汤鸡一样的人,被初冬的风一刮,瑟瑟发抖。 “老大,我们……生个……火烤烤吧……”一人抖抖索索的道。 “放屁,你是怕人家发现不了我们啊?”说这话的正是逃出阴家的帕罗,此次偷鸡不成,反而把手里的米都弄丢了,“你要是想死,老子成全你!” “老大……我……错了!” “想活命的跟着我,快点!”说完,他将脱下尽量拧干的衣服穿上,当先向着东南方向潜去。 后面一群人赶紧跟上。 他们走后约一个多时辰,老虎带着人已追了过来,看到此处灌木丛有许多倒伏折断的痕迹,道:“他们应离开不久,我们抓紧追,赵亮,留下标记。” 帕罗知道有人在追他,故而逃窜你方向忽左忽右,难寻规律,一连跑了好几天,终于甩开了追兵。强悍如帕罗,也觉得吃不消,他看着跟着自己逃命的手下,一个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刚好山里有一个废弃的破道馆,便同意停下休息一下。 于是拾柴的拾柴,打水的打水,不一会儿,道馆里便有了些人气。帕罗一手拿着刚烤好的一只野鸡,一手拿着一根长棍,戳了戳跪在自己面前的人,阴侧侧的道:“殷兄,你真是给我挑了个好肥羊啊!” “大哥饶命,饶了我的小命吧!” “饶了你?哼哼!”帕罗又冷笑两声,棍尖狠狠的戳在他的胸口,“我已经饶过你全家一次了,怎么?你还有什么值得我饶了你?” “大哥,你饶了我吧,殷家还是有些家底的,我都给你,只要你饶了我,家产都给你!我家有好几个皮毛铺子,还有几百亩的良田,都给你!”这人知道帕罗真的动了杀机,不停的跪地磕头,额头很快的渗出了血来。 帕罗想了想,眼中厉芒闪了闪,“老二,给我看好他!今晚大家轮流守夜,好好休息一晚。” …… 大雪节气之后,天气陡然转寒,这日凌晨,便悉悉索索的飘起雪来,天大亮时,已然变成了鹅毛大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风枞并非一人前来,另两匹骏马之上,是两个穿着裘皮大氅,带着风帽的小姑娘,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级,年纪虽不大,骑术却极精,两人均是圆嘟嘟的小脸,带着些婴儿肥,深目高鼻,瞳色却有些浅淡,皮肤白皙,因一路骑行,双颊泛红。 这两个小姑娘是被专门训练出来卖给贵族做护卫的奴隶。郝泽在乌丸立足后,便买了一批养在了身边,此次风枞被召回,郝泽便选了两个顶尖的,让其带过来。 风枞见过绍渊,便迅速投入了搜索工作,赤霞、赤珠被留在了鑫云身边。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风枞加入执法堂的搜索队之后,线索的指向渐渐明晰。贼人逃窜的路线一直是忽左忽右的在兜圈子,最终的目的地却是和白水镇一水之隔的上堂。 柳辰也于几日前查实,阴老太爷一支以殷氏立族后所定居之所,上堂沈家营。 沈家营,殷家虽搬来没有几年,但五进的大院子看起来颇为富贵大气,所以这天半夜,半个镇子的人被铜锣声和“走水啦!救火啊!”的惨叫声惊醒时,大家赫然发现,殷家被一片大火包围,浓烟滚滚。 火借风势,又似有助燃之物,根本无法靠近,镇上之人端着盛水之物,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火烧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才渐渐熄灭,原本富贵的五进大院,只剩一片废墟。 风枞刚追踪到沈家营,与柳辰会合,到殷家时,看到的便是这一片废墟。 废墟中有焦尸五十多具,惨不忍睹。 绍渊得知了殷家被灭门一事,心中惊异帕罗的心狠手辣。 经风枞仔细勘察,殷家五十余人均是被死后焚尸,废墟之中未见金银铜器,可见被搜掠一空。 “再无踪迹可循了吗?”绍渊问道。 “主人,他们开始在野外逃亡时,我可以根据线索追击,可是到了人多的地方反而不利追踪,因为痕迹太多,所以不知道哪些是帕罗留下的。”风枞觉得非常的对不起,难得主人有事吩咐,自己却没有办好。 “好了,辛苦你了,从乌丸过来一直没有休息过,你尽力了,先去睡一觉,然后再和我说说小泽现在的情况吧!” “是!” “彦青,派人盯住殷家的几个皮毛铺子。帕罗一点金银都不放过,可知贪婪,这几个铺子他肯定是要出手的。” “是,公子!”彦青答完,又有些犹豫的道,“外面的消息,公子……” “你看着处理吧!我还有别的事。”绍渊挥手让人离开。 绍渊所说的别的事,便是陪着云儿一起作息。 云儿醒来时,他给她读书,为她弹琴,帮她洗脸梳发,两人一起品尝美食,谈天说地,有时微笑,有时哭泣。 鑫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她本是医者,身体一直很好。绍渊全身心的放开俗务后,气色也好了许多。 “云儿,闷在屋里一个月了,今天出去走走吧!”鑫云终于被允许洗了个舒服的澡,绍渊帮着她穿好了衣服,温柔的建议。 鑫云点了点头,绍渊又赶紧取来白狐的大氅,给她细细的穿好,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雪白的毛裘之中,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瞳来。 “阿渊,没有这么冷啦!”鑫云不依的扭动了一下身体。 “云儿乖,你才好些,不能受凉,我也穿了陪你,好不好!”苏顺手里也抱着一件大氅,只是颜色不同,是灰狐皮的。 下了几天的雪在前一天的夜里停了,院子回廊里零星飘进来的积雪已被打扫干净,两人漫步在回廊之中,静静的欣赏着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不知觉间走到了清秋院中。 这次鑫云回来养胎,本来是想住清秋院的,只是带了些随从护卫,邓君娘又安排了嬷嬷丫鬟,清秋院便有些小,这才住了旁边的东跨院。谁能想到,东跨院主院卧房旁会是暗道入口呢! 此事之后,两人也没说要搬回清秋院来,省得邓君娘多想。 此时回到两人新婚时的院子,许多记忆便纷沓而至。 廊架下的秋千居然还在,见妻子的眼睛盯着秋千,绍渊了然的上前,拂去秋千上的积雪,拿出帕子,将藤制的吊椅拭净,双手抓住吊椅的两侧,笑着邀请:“我的云儿仙子,我推你!” 今日太阳正好,积雪最上层的晶莹雪粒子反射出七彩的光芒来,将清秋院映得如同仙境。 鑫云雀跃的坐了上去,随着绍渊轻轻的推动,秋千渐渐晃高,她微微闭眼,太阳光透过眼皮,一片红色,心中莫名酸涩,“阿渊,别推了,我们一起坐。” 待秋千停下,绍渊也坐了上去,他左手握住扶手,右手把妻子拥入怀中。苏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了出来,帮着把秋千推得晃动了之后又不见了。 安静的依偎在丈夫怀里的鑫云无声流泪,太阳光被绍渊的身体挡住,不再直射在眼皮上,刚才的那种血红色已经不见了。 她虽没有任何动静,但绍渊知道她在哭,右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肩,口中哼唱着一支小调,悠扬平和。 秋千渐渐停止了晃动,鑫云平静了下来,拭去泪水,轻轻的说:“阿渊,祈儿一定去了一个很美很好的地方,我再不会为此流泪!” “云儿,何其有幸,让我拥有了你!” “阿渊,何其有幸,让我拥有了你!” “何其有幸,让我们拥有了彼此!” …… 第4章 新年 “公子,几个皮毛铺子都已经换了主家!”柳辰风尘仆仆的赶回,却并没有带回好消息。 几处铺子几乎同一时间易主,卖家通过中人发布信息,然后以市价的四成成交,没有留下可供追查的有效线索。 “我知道了,派个人去白水镇,把能查到的关于帕罗的所有消息都挖出来。” “老虎他……少爷愿意见他吗?”柳辰有些踌躇的问。 绍渊微微点头。 一进门,老虎便跪在了厅中,以头触地:“请公子责罚属下护卫不力之罪!” 绍渊走了过去,弯腰双手扶住老虎双臂,用力托起,“起来说话!” 老虎满面风霜,非常憔悴,仿佛老了十岁。出事后,他一路追踪,风餐露宿,今日方回。 他直起了身体,却依旧跪着不肯起来,低头道:“我无颜见公子和夫人,您如此信任我,我却……” 绍渊又拉了拉,老虎纹丝未动。 “若你还当我是你的主子,便应该听从我的命令。”绍渊收回了双手,有些冷淡的道:“若你已不把我当主子,你便跪着吧!” “公子,我此生都不会背弃公子!”老虎惶急仓促的起身,焦急的道。 绍渊指了指座位,又道:“坐下来说。” 这次老虎不敢忤逆,乖乖落座。 “你把那天的过程再详详细细的和我说一遍,任何细节都不要错过!”绍渊的声音非常平静,但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柳辰自然听出了少爷心中的隐痛,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却看到少爷将视线转向了自己,道:“在外面看着,若云儿过来提前告诉我,不能让她再回想这件事!” 柳辰有些不放心的出了门,随着门被关上,连同老虎压低的声音一并被隔断。 “那夜无月,天色阴沉,我和赵亮守夜……” 转眼就到了除夕,因府里刚死了那么多人,便没有什么节日的欢乐氛围,只是家里人一起吃了个团圆饭便各自回院里守岁。 梧桐苑里,阴丽华一人便可抵十人的闹腾,她讨好卖乖的逗自家嫂子开心,鑫云知她好意,自然配合,一时之间,一室祥和,其乐融融。 “母亲晚膳吃得极少,可是积食了?”鑫云自然的握过邓君娘的手腕,探了片刻,柔声道:“母亲忧思积郁,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邓君娘担心让鑫云难过,赶紧道:“不是过节嘛,府里的事有些多,这两天忙得累着了,歇几天就好,不要担心我!” “柳辰,让厨房上些小菜,我觉得有些饿了,刚好也可以陪爹爹小酌几杯!”他又转向仲世清道:“爹爹,我还藏有一坛陈年的明夷春,一直没舍得喝!” 喝了酒,气氛更是热闹。丽华绍湛已跑到院子里,开始放烟花,尖啸声后,繁华绽放,无比绚烂。 彦青进来禀道:“公子,邓公子的年礼下午收到,甚是应景,可要抬进来?” “邓禹?他送了什么?” “除了些皮子野味外,还有十二支大烟花,叫天女散花,听这名字,应该甚美!” “丽华要开心了!柳辰,给大伯二伯各送五支过去!剩下的丽华绍湛各放一支。” “是!” “公子,”彦青又道:“邓公子还有两封信……” “随年礼来的,想必不会是急事,应是拜年的,你放我屋里去,我明日再看!” “是!”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绍渊按了按仍隐隐抽痛的太阳穴,转头却见枕边空空,心中一惊,高声道:“云儿!云儿!” “少爷!”柳辰应声而入,“今日初一,要给长辈们拜年,少爷醉得有些厉害,夫人喊你没有喊醒,便先过去了!” “快,给我更衣,”绍渊手忙脚乱的起身,又怨道:“你也是的,怎么滴都要把我喊起来啊!难得在老宅过个年,还睡过头,要被丽华取笑几年了!” 柳辰手里动作飞快,但没有说话,他享受少爷这样的嗔怪,这样絮叨的,如同孩子一样的少爷,多少年没有看见了! 给长辈拜年,去祠堂祭拜之后,已过了午时,绍渊此时才想起邓禹的信还没有看。 第一封确实是拜年的。 第二封内容却引起了绍渊的重视。 文杨出关追击曼莱部之事存疑。 邓禹带青羽卫出关训练时,偶尔得知曼莱部北逃后并未有南回迹象。他便对文杨的举动起了疑心,探查后得知,文杨自朔方出关,几日后便秘密入了关,随后连同亲卫不知所踪,至今未归,已近五个月。 绍渊心中一颤,直觉不对,他迅速召来彦青,“襄阳张霸,樊城赵雷,蔡阳刘玄,这段时间的情况都说给我听,要详细!” 十一月初十,赵雷带楼船两艘,其余船只三十余艘,强行渡河。羊牧在拦江铁索之下布置没人(水下作业人员),在水底凿船,至赵雷大半船只沉没,大败而回。 刘玄与十一月二十二,公开举旗反莽,派人杀了蔡阳县长,开仓放粮,周边百姓纷纷归附,不到月底便达千人,他随后和张霸配合,对樊城两面夹击,赵雷仓促不敌,退出樊城。 张霸此战之后,声名远播,多人慕名来投,不乏武艺高强者,人数迅速达五千余。 “这么多?这样一来,岂非粮草困难?樊城的守卫是谁负责?” “粮草刘玄提供了一部分,暂时还好。樊城守卫由张霸,刘玄共同负责。张霸派的是王匡,将襄阳原有卫军带过去一千人,刘玄派的是他的长子刘求。” “新加入的人如何安排的?” “武艺高强者入了卫军,其余人编队入了屯田军,王匡曾提议选一部分到新市和绿林去,萧泰和吴迪反对便不了了之。” “幸好!万一有什么,也不至于连累根本。赵雷败走,死伤如何?” “渡河时约溺亡两百余人,樊城之战不知详数,但绝对不会超过千人。” “三万大军,死伤不足千人……就败走了?”绍渊疑惑的道,“襄阳城中可有异常?” “并无异常奏报送来!” “你去整理一下,将所有讯息送过来,我觉得情况不对,”绍渊将邓禹的第二封信给彦青看,“我怀疑文杨已经潜入襄阳了!”绍渊食指轻轻敲击桌面,缓声道:“他戍卫襄阳近十年,对襄阳必然了如指掌,想要偷偷潜进去谁能拦得住?而且谁知道投过来的这五千人中有没有朝廷的探子?万一赵雷是假意败走,张霸他们在大胜之后必然大意,若文杨自内部突然发难,襄阳、樊城都难以保全!” 彦青闻言,匆匆离去。 绍渊长叹一声:“希望是我杞人忧天!” …… 第5章 似幻似真 仔细的研究过几处的讯息后,绍渊对襄阳的局势更觉担忧,他随即将自己的猜测写下,让跟随自己过来的张霸亲卫先行快马赶回。 新野距离樊城不远,快马半日可达。 “柳辰,将府里最高的阁楼清理出来,我今晚要观星卜卦!” 两仪门、临山居都建有专门的观星台,只是绍渊长大后很少住在老宅,故而只能在户外观星了。 柳辰准备了炭炉,又里三层外三层的把绍渊裹成了球,但在冬季凌冽的寒风中,不到半个时辰,绍渊便开始断断续续的咳起嗽来。裸露在外的眉毛和睫毛上密密的附上了一层冰霜。 “少爷!”柳辰忍不住催促。 绍渊没有理他,冻僵的手几乎握不住笔,勉强在布帛上写了些什么,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皱着眉向楼梯走去,柳辰赶紧跟上扶住。 回了房,暖气之内已烧好了浴汤,鑫云端来生姜茶,看着绍渊服下,才嗔怪道:“快去泡泡,你可不许生病!” 泡汤之后,手脚终暖了起来,绍渊根据天象卜了三卦,均为凶卦。 天象极其混乱,各地争斗不断,难窥大势,襄阳樊城之地归属难定,青州、冀州、荆州陷入混战,乱世之中命如草芥…… 绍渊又一次感受到了在卜算西域之战时,心头的那种绞痛感,忍不住蜷曲了身体来抵御。 过了好久,不知是疼痛缓解,还是适应了这种绞痛,他终于舒展了身体,低声道:“柳辰!” 候在外屋的柳辰应声而入,一进来便见少爷脸色苍白,冷汗已打湿了鬓发,着急道:“怎么了?” 绍渊勉力摆了摆手,“云儿睡了吗?” “小蝶刚来禀过,说夫人已睡了。” “扶我到榻上,我就宿在书房,今晚我会受到反噬,若明天瞒不了云儿,你提前和爹爹说一声。” “少爷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见自家少爷又在受苦,柳辰涌起了浓重的无力感。 “你让彦青来一趟,我还有事交代。” 一个时辰后,彦青连夜离开了阴家老宅,直奔襄阳而去,风枞亦跟随。 伴着胸口的疼痛,绍渊的脑海中不停闪现着刚才的天象,然后终于抵御不住疲惫,沉沉睡去。柳辰在一旁守着,时不时的去探一探温度,一直没有变化,便渐渐放下心来。 却说绍渊在睡梦中突然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奇幻的空间之中,他没有慌张,尝试着动了动,只觉得身体沉重,宛如被浓稠的泥浆困住。入睡前难忍的胸口刺痛也变成了麻木的闷痛,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窒息般的寂静。 “柳辰……云儿……”绍渊轻声呼喊了几声,他的声音竟在白茫茫的雾气中荡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这是幻境!”绍渊立即意识到,他仰头四顾,却发现幻境中的天象与自己适才所观一致,紫微星辉璀璨夺目,在南阳郡之域闪耀,而与以往所观到的不同的是它的颜色,同时有红黄两色闪烁,交相辉映。关于紫微星的记载中,这种情形绝无仅有!待再细看时,又发现了些微的不同,红黄交辉的光彩之下,隐隐可见天玑的白光,微弱而又坚定。 胸口开阳陡然炙热! 天玑在南阳郡! 而书房之中,已是次日下午,绍渊的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仲世清刚切完脉,沉声问:“他昨夜推了几卦?” “三卦。”柳辰忐忑的应答,“少爷这次的反噬与以往都不相同,不知……” “没有高烧,却又一味昏睡不醒,脉象也算平和……”仲世清微皱着眉,自语着,突然他又问:“云儿,柳辰,你们可曾见过他此种情形?” 两人摇了摇头,鑫云问:“爹爹,阿渊这样,是好是坏?” “不算坏事!”仲世清道,“柳辰,把渊儿移回房间去,你好好守着,有变化及时告诉我!” 而绍渊又在经历另一个幻境!和第一个幻境不同,这个沉郁阴森很多。 四周一片漆黑,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一阵阵的风,冰寒刺骨,黑暗中传来许多含糊的呓语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远处飘来一点点昏黄的光,如同鬼火一般飘飘悠悠,绍渊立于原地,并非不想走动,而是那种困在浓稠泥浆中的感觉依旧存在,连手臂的抬起都分外吃力,更遑论移动脚步。 鬼火一般的光缓缓飘近,四周的呓语中有一个尖细稚嫩的声音慢慢清晰凸显了出来: “爹爹……” “祈儿!”绍渊浑身一颤,身体猛的向着那团昏黄的光扑去,却只往前挪动了半步。 那团光晕又靠近了一些,显出一个小小的婴儿来,泛红的皮肤皱巴巴的,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绍渊又向前挪动了半步,双手用力伸出,终够到了那团光晕,但手里的触觉仍是虚无。 “祈儿,我的祈儿……”幻境之中,绍渊泪如雨下。 “爹爹,我走了……”随着耳边传来的稚嫩的声音,那团光晕慢慢飘远……终归于无,绍渊的眼前却明亮了起来,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终又失去了意识…… “祈儿,祈儿……”榻上的绍渊辗转艰难的呼喊着,手向着空中不停的抓握。 “少爷!少爷!”一旁小憩的柳辰赶紧过来,却怎么也喊不醒。 泪水从他紧闭的眼中流出,很快就氤湿了鬓角。 卢锡一行于初一晚上赶到樊城时,张霸等人的饮宴方才结束,海量如他,都喝得有七八分的醉意,见卢锡回来,有些高兴,“绍渊回来了?怎么不在家里好好过个节啊!” “爷,先生未归,他有紧急军务,让我们连夜来报!”卢锡单腿跪地,手中送上绍渊来信。 张霸接过,草草看完,有些不相信的道:“文杨?他好好的并州都尉不做,偷偷回襄阳做甚?绍渊是否草木皆兵了!” “先生交代此事时神情严肃,应有些把握。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请也早做安排!” “绍渊可说何时回来?” “先生没有交代!” “今日已晚,大家都喝多了,此事明早再议吧!你们一路赶回,也辛苦了!” 次日天还未大亮,樊城府衙之中,张霸如往常一般早起练武,樊城清晨空旷的街面,两骑飞奔直向府衙而来。 第四十六章 襄阳之败 1,危机 张霸在樊城府衙与彦青见面,随后召集了众人,将樊城事务交由王匡主理,便迅速回襄阳主持大局。 张霸走后,府衙大厅之中便只剩王匡、刘求以及他们的亲信。 “王兄,张将军的消息是何处得来?怎么如此突兀!昨日之前,形势还是一片大好,不过一夜之间,怎会危机四伏!” “刘公子,将军自然有将军的消息网,既然新投靠之人中可能藏有奸细,我们还是速速排查为好。” 刘求有些不在意的“嗤”了一声,下令道:“凌校尉,速去查验,尽快回报!这几日加强防卫,不得懈怠。” 屯田军聚集驻扎于襄阳城西南,冬季无田可种,泉山便每日进行练兵,整体的军容战力得到了明显的提升。 因是过节,泉山给他们放了假,正月初十之后再行复训。 偏僻的一间破旧小院,隐隐透出烛火来,屋里围坐了十数人,居中一人手指着作战图,低声道:“各处我均已布置妥当,正月十三夜间行动,老刘,到时你带五百人跟着我,趁乱围杀卫军中已叛的各队首领。老李,屯田军的清理我就交给你了,他们在这里安插的人手并不多。老张,你和豹将军配合,封锁襄阳外逃之路,这几个人务必不能走脱!最好抓活的。”他打开一卷画像,赫然是羊牧,吴迪,泉山,萧泰等人。 “是,文大人!” 此人竟然是文杨,他果然回了襄阳! “大人,樊城派谁去?” “樊城由赵太守负责,我们夺回襄阳便可,事成之后,太守大人自然会为诸位请功!” 张霸回到襄阳后,迅速调整了防卫布置,将各城门及浮桥的守卫又全盘排查了一遍,对近期投奔而来的人员重新编队后,统一安置到屯田军驻扎处。 还在小院中布置战术的文杨突然觉察到了什么,他伸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侧耳贴地听了会儿,神情严肃的道,“有人来了,竟达千人,难道是冲着我们来的?各位先回去,随时听我号令,不可莽动!” 他们如同过来一般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小院。 平时的训练营地上,此时却非常热闹,数十个火堆将夜空照得很是明亮,长夜漫漫,又无事可做,于是各个校尉带着自己的兵,自行找节目打发时间。一群一群的大老爷们不时发出阵阵欢笑声,故而他们归队融入时,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远远的马蹄声和杂乱的跑步声传来时,场上的众人自外围开始,喧嚣渐止,最后,诺大的营地上竟寂然无声,只有越来越近的脚步的踢踏声,如同直接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留在屋中休息的人感觉到异样,也一个个的探出头来,眼神中带着忧色互相张望着。 副统领崇明跑向声音来处,对着最前面马上之人道:“泉统领,发生了何事?” 泉山勒住坐骑,右手向后一挥,跟在他身后的一人回首大声道:“列队,整数!” 泉山跃下马来,示意崇明向旁边走了几步,方压低声音道:“可能有奸细混了进来,我带来的这批人是最近从各地投奔来的,老大不放心,让我带过来交给你。现在开始,将所有兵器收缴,集中管理,军士们以百人为一个整体同居于一处,互相监督,无令不得擅离。从今日起,严加排查甄别,肃清队伍。” 崇明领命而去,他在屯田军中迅速点出了十几人,简洁明了的下达了命令。 队伍被分割,分别安置。刚才与文杨密谋的十多人互换了眼色之后,亦安静的服从了命令。 原本喧闹的军营渐渐呈现出了压抑般的死寂。 襄阳城中卫军的巡逻益加严密,城门口检查往来人员的兵士明显增多,一时之间,城中便莫名的有些风声鹤唳。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雪后初霁,天气格外好,阴家老宅之内,应景的挂了彩灯,这日,一家老小齐聚庆余堂中。 晚餐之后,孩子们大多缠着自己的母亲去院里赏灯,阴祥文拉着绍渊道:“明日是你的加冠之礼,我请了甄主簿来任宾者,你早些休息,养好精神!” “多谢伯父!” “多谢大伯!”一边的邓君娘微微屈身,然后看了看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儿子,忍不住红了眼眶,“若祥书还在……” “三弟妹何需多礼,安儿加冠,你该高兴才是!祥书的三个孩子,你教得很好。” “母亲!”绍渊轻轻的唤了一声,安抚着将自己视如己出的嫡母。 邓君娘用丝帕压了压眼角,“我是太高兴了……大伯要代祥书主持冠礼,甚是费神,今日也早些安置吧!” 回了左跨院,孩子们的喧嚣便已杳不可闻,回廊里挂着各色的彩灯,甚是美丽。 “阿渊是有什么心事吗?”鑫云整个身体都偎在绍渊的大氅中,手被他握着,因感觉到了丈夫晚膳时的心不在焉,关心的问道。 “襄阳局势不明,我在老宅呆不了几天。想到要和你分开,便舍不得!” “阿渊不让我同去?” “等我确定安全了,再来接你。”绍渊空着的右手抚上妻子柔嫩的面颊,带着些恳求,“云儿听话,你身体还未尽复,多休养一段时间,再说,母亲老了,我无法承欢膝下,云儿替我尽尽孝,可好?” 两人已在回廊里停下了脚步,头顶上的两盏荷花灯洒下的烛光,给两人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院中的雪人在满月之下,憨态可掬,鑫云的目光突然定在了雪人之上,没有回答绍渊的话,反而道:“阿渊,若此生我们都无法有自己的孩子,你会觉得遗憾吗?” 绍渊紧了紧大氅,将妻子裹得只余一张俏脸露在外面,眼神顺着她的视线,也落在了小雪人上,“云儿,我时常想,做人不可太贪心,老天让我遇到了你,并与你结发、相伴,便是最大的恩赐了,云儿,我只求上天垂怜,让我们携手到白头!” 鑫云完全放松了身体,靠在丈夫的身上,转回视线,与他对视,认真的说:“阿渊,我们一起努力!你说过,等到太平了,我们踏遍天下,游历山水,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啊!” 绍渊给了妻子一个暖暖的微笑。 “你冠礼之后就去襄阳吗?会不会……太危险?” “云儿放心,我以安西候之名从水路自汉江过襄阳探查,若情况不对,我不会停留,直接去大邑,无论是赵雷还是文杨都不能拿我如何。” 第2章 冠礼 绍渊冠礼的吉时为辰时,故而,正月十六一大早,阴家老宅便忙碌了起来,所请客人陆续到达,作为主宾的甄主簿亦早早由阴家的马车接入府来,由阴家大爷亲自接待。 加冠之礼甚是隆重,过程繁琐而复杂,先加缁布冠,再加用白鹿皮做的皮弁,最后加上红中带黑的素冠。 邓君娘坐于主位之上,面上含笑,眼中噙泪,眼中浮现出绍渊自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粉妆玉琢的孩子怀抱红梅亲昵的唤着娘…… 孤寂的墓园门口,清瘦疲惫的少年跪在自己面前哭道“母亲,我回来晚了” 一身喜袍的青年牵着新娘给自己奉茶…… 甄主簿加冠致辞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柳素淼临终前的请求突然在耳边想起: “爷,太太,妾求你们一件事,少爷的小名叫安儿,好吗?就让‘安儿’这个小名,代表妾对少爷一生平安康乐的期许……可好……” 邓君娘突然醒过神来,只见绍渊已由宾者为其加好了第三重冠,素冠,行至自己面前,行跪礼,谢母恩。 “三弟妹,宾者为渊儿取字沐安,得沐字爽朗、吉祥如意、神采飞扬之义,安字吉祥、幸福安逸之义。” “谢大哥,谢甄大人!”邓君娘向两人微微一福,又俯身拉起绍渊,“沐安快起来。今日之后,你便是真正的大人了,母亲只愿你一生平顺安康,快乐无忧!” “谢母亲!” …… 冠礼过程极为繁复,一直到傍晚时分,绍渊方由伯父领着在祠堂告祭祖先。 柳辰却在院外颇是焦急,一直到亥初时分,绍渊方自庆余堂出来。 柳辰赶紧迎上,跟在绍渊侧后方,边走边低声道:“襄阳来信,局势紧张!” 绍渊身体微微一震,没有停步,“船可备好了?” “是,正月初三已停于南乡郡凉水河镇的丹江渡口,苏顺扮成少爷的样子,带着小玉几人在周边游玩!只要少爷到了,随时可以起程。” “你去安排马车,我们连夜出发!” 柳辰犹豫了一下,才道:“是!” “阿渊,都等不到明日再走吗?”一直陪着绍渊缓步前行的鑫云低声道。 “云儿,”绍渊牵着鑫云的手紧了紧,“两日前收到襄阳急件,屯田军突然哗变,杀了副统领崇明,一名刘姓校尉带着约有五千人冲出驻扎点,自西城门进攻襄阳,同时还有几人带人将其余屯田军拦截,使之无法对襄阳城内进行救援。 几乎同时,赵雷率大军攻樊城,刘玄之子刘求带着的刘家军不能指望他们可以与樊城共进退,王匡守不了几天的,一旦樊城被攻破,襄阳便是腹背受敌。”绍渊又叹了一声,摆了摆柳辰刚送来的急件,道:“文杨已在城内现身。襄阳内外交困,不知张大哥能坚持几天。” 说到此时,已然入了东跨院,屋里的炭炉烧得暖暖的,桌上摆了个精致的木盒,绍渊为鑫云解下披风,拉她坐下,“云儿,对不起,今日我们成婚四周年,我本应陪着你的……” “阿渊不要难过,”鑫云将自己偎入丈夫怀中,“你有大事要做,云儿会尽快养好身体,陪着你一起!” 绍渊亲了亲妻子的额角,将木盒打开,取出一物,“这是我亲手所雕,云儿可喜欢!” 绍渊手里的是一支极简的玉簪,通体温润,乃是上佳的羊脂玉。 鑫云应了句喜欢,便微微低了头,让绍渊为其簪上。 屋外,柳辰的脚步声已遥遥的传来,鑫云收起心中不舍,亦取出一物,踮脚给绍渊挂上,“此药囊有安神静心之效,阿渊保重!” 新野距离南乡郡凉水河镇马车约五个时辰可达,他们一路疾行,次日辰时,便到了丹江渡口。 这次准备的船极为气派,比之上次离开襄阳所乘更为华丽精美,卢锡等人已收到传讯,早早的做了起程的准备,绍渊一上船,便已起了帆。 丹江乃是汉江支流,从此处船行到襄阳,顺流而下,一日可达。 绍渊为何舍近求远,特意北上百公里之遥绕道南乡郡,再返襄阳? 有两个原因。一是蔡阳刘玄已公然举旗反莽,若自原路返回襄阳,必须自蔡阳上船,目标过于明显,而南乡郡位于荆州最北,远离风波中心,二是绍渊幻境之中所见,天玑所处的位置正是南阳郡邓州市穰县。穰县在新野到凉水河镇的必经之路上,故而才特意选了此处上船。 夜半时分路过穰县时,绍渊特意让马车慢行,开阳却又没有了反应。 柳辰刚自绍渊舱房内出来,苏顺便在门口问道:“我有事禀公子?” 柳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少爷颠簸了一夜,有些不舒服,让他先歇会儿,少爷交代你的事可有眉目?” “我们初三抵达后,按公子指示,以公子的身份先去华仁堂求医,而后做出在周边游玩之相,进行查访。” “可查到什么?” 苏顺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若说在地方上有些名望的世家或是名人,应该只有前朝大儒孔光一族。孔家居于离此不远的博山县,孔光只生有一女,并无嫡系后人,有几个堂侄儿,未曾出仕,我觉得和公子让我寻访之人并不相符。对了,前段时间,蔡阳刘家家主刘玄曾在附近出现过!” “可知来此何事?” “请柳大哥责罚,我们未曾查出!”苏顺抱拳道。 “交代下去,过了小李湾,放慢速度,让小玉她们打扮好了,随时待命,等少爷醒了,会召你问话。” 第3章 长寿岛 “可是过了小李湾?” 绍渊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船行甚是缓慢平稳。 “是,半个时辰前过了小李湾,我让他们将速度减了下来,晚上可要连夜行船?” “不必,将地图拿来。” 一抹余晖自右侧窗口照入,将窗棂的方形格子印在了地图之上。 “今晚将船停于此处,”绍渊指着图中长寿岛的位置,“襄阳可有消息传来?” 柳辰摇了摇头,道:“长寿岛可需派人先过去安置?今晚少爷还是上岸休息吧,找个渔家借宿一晚。” “也好,你去安排,有襄阳的消息第一时间上报。小顺呢?” 苏顺等公子已有大半日,听传立即便入得舱来,却见公子正在进食,便习惯性上前伺候,却听少爷道:“先将所探查的孔家之事详细说说。” 绍渊细细听完,拧眉沉思片刻,觉得苏顺对孔家的判断并没有问题,便又问道:“刘玄来的是何处?你们如何查知?” “公子,并未查出刘玄的具体行踪,我们在查访中得知三朝节前后,有车队曾入石佛观祈福,出手阔绰,所付香火甚丰。此间观主有些名气,刚好也是我们察访的对象,故而查了这个车队,才知是蔡阳刘家家主。” “刘玄是化名前来?” “是,未用真名,是以赵姓参拜祈福的。” “赵?”绍渊想了一下,“是他母族之姓!” “石佛观里在观主屋里伺候的童子听到他和观主论道时,自报刘玄之名。” “石佛观在何处?”绍渊指着地图问。 “应是此处!” 绍渊右手食指轻轻敲击地图上石佛观所在。此观在穰县北,快马约一个时辰可达,难道天玑在刘玄手里? 绍渊将怀中开阳取出,走出舱门,趁着还算明亮的夕阳余晖仔细观察。 开阳的玉身之上,红色的絮状物一直在缓慢的增长着,北斗之形勺内的图案已越见繁复,多少次自己百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个什么图案,可现在看来,这个图案……隐约便是完成了大半的“刘(小篆的刘字)”。 因这个发现,绍渊有些困惑,右手拇指的指腹忍不住的在眉心按揉,开阳想告诉自己什么? 难道自己要辅佐之人是刘玄,不是张霸? 这一年来在绿林山的殚精竭虑,在襄阳的宵衣旰食,难道都是空付? …… 一声叹息还未出喉,一件大氅便在柳辰的关切声中被披到了身上,“少爷怎就这样来甲板吹风?是又头疼了?” 绍渊将大氅紧了紧,“我没事,还有多久可到长寿岛?” 长寿岛在汉江之旁,因江面变宽形成江湾,水流平缓,是许多长途船只夜间停船休息之所。 绍渊一行到达时,水湾靠岸处已停了十几艘货船。 苏顺立在码头上,挥手示意船老大停靠的位置。 岸上的路颇是崎岖坑洼,绍渊走起来便极是缓慢,苏顺在旁扶着,边道:“停在此处的船只均是自北而来,并无南边过来的。” “看来,赵雷封锁了汉江航道,襄阳局势堪忧。柳辰,襄阳的消息怎么还没来?放一只传讯鸟过去催问一下。” “是,少爷!” “今晚借住地就在前面不远处,是此地的一个渔家,长寿岛上居民有四十多户,与外界往来极少,以打鱼为生,北侧临江,南侧是山,山虽不高,但绵延数百里,曲折嶙峋,林深树密,适合隐蔽。” 借住之处有些简陋,不过幸好有炕,苏顺将它提前烧了起来,屋里已经有了些暖气。 屋主人一家五口,老两口带着一对小夫妻和一个孩子,应是没有见过什么大人物,听说来了个侯爷借住,有些战战兢兢的。 因常年打鱼,风吹日晒,父子两人的皮肤黑红粗糙,身体甚是健壮。 绍渊入屋时,两人正有些手足无措的立在厅内,绍渊上前两步,抱了抱拳,道:“借住几日,叨扰了!” 两人不知如何回话,下意识的跪了下来,有些结巴的道:“小人,小人拜见侯爷!” 绍渊给了苏顺一个眼色,他知机的上前将两人扶起,“腾大叔快起来。” 这时在内屋的孩子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好奇的四周张望后,直接向绍渊走去,“漂亮哥哥!漂亮哥哥!”肉肉的小手在绍渊白狐裘的大氅上留下了两个灰色的印子。 “水藻,别动!”腾家父子吓了一跳,同时喝道,差点又要跪下。 小姑娘被爷爷爸爸一喝,愣了一下,随即小嘴一瘪,泪水便迅速充满了圆溜溜的大眼睛,张口便要哭出声来。 绍渊已半蹲下身,将小姑娘搂在了怀里,柔声道:“小水藻不怕!” 白狐毛柔软的扫在小姑娘的脸颊,让她又立即忘记了害怕,将小脸贴在上面轻轻蹭动。 腾家父子有些忐忑的看着绍渊,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侯爷的这件大衣,估计将自己家卖了都赔不起。 “无妨的,”绍渊将小姑娘抱了起来,“腾大叔自便,若小水藻愿意,在我这里玩会儿吧!” “谢侯爷不罪,”年长的道,“水藻,不许调皮。” 绍渊所住乃是腾家最大的房间,入屋之后,绍渊将大氅解了下来,小姑娘有些依依不舍的摸着白狐毛,一点也不认生。 “漂亮哥哥,这个真舒服!” “小水藻几岁了?”绍渊一边拿了一个点心在手里向小姑娘示意,一边问道。 小姑娘认真的举起三个手指,回答道:“我四岁了!漂亮哥哥,这个是给我吃的吗?” 绍渊又将点心放下,接过苏顺递来的丝帕,握住姑娘的小脏手,“擦干净了才许吃!” 小姑娘乖乖的伸着手,任绍渊一根一根指头的擦拭,然后又扬起小脸,乖巧的道:“阿娘说,吃饭饭前也要洗脸。” 绍渊不禁莞尔,苏顺接过丝帕,清洗干净又递了过来。 小姑娘的两颊上肉嘟嘟的,肤色不白,透出健康的淡红色,还有些皲裂的红血丝,眼睛又圆又大,黑白分明,透着机灵劲儿。只是此时,只顾着盯着点心了。 洗干净之后,小姑娘乖巧的坐在绍渊的旁边,认真的吃起点心来。 “让赵亮带人进山去探路,沿途小心些,一路之上该如何做,你和他交代清楚了。万一襄阳城破,萧泰几人必然是被追缉的主要目标,我们必须多备几条后路。” “是!” “柳辰,相关药材可准备好了?” “备了藏红花,马齿苋,斑蝥和珍珠粉,都是可以短期内改变肤色的。” “我看腾大叔的胡子非常不错,去将它买下,以备不时之需。” 小姑娘吃完点心后,并不闹人,就靠在绍渊的身上,将他袖口点缀的白狐毛一缕一缕的把玩着。 等绍渊将事情布置完毕,小姑娘已有些睡眼朦胧。 “苏顺,送她回去吧,顺便带一盒面脂过去。”绍渊动作极小心的将小姑娘抱起,送到苏顺怀里。 皎洁的圆月之下,汉江安静流淌,长寿岛一如往昔祥和恬静。 只是它南面黑沉沉的山丽之中,赵亮带了六个人,正在完成绍渊交给他们的任务,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里终会被血色沾染。 “小欧,我们分两路,你带人向西南方向,沿途痕迹不必清理,每千米至少设一个陷阱,一路做出多人狼狈逃窜的样子,出山之后,不要回头,一路向西便可,三个月之后,再行潜回绿林山。” “是,赵大哥。” “我们往西寻找可以隐蔽的地方,沿途千万小心,不要留下痕迹来!” 小欧几人走后,赵亮亦带人开始工作,寻找隐蔽处,留下食水,清理痕迹…… 一个小小的黑影自江面一掠而过,如同在月华之上留下一条黑色的虚线。 它独特的鸣叫声在长寿岛的木屋之上响起,未等柳辰提醒,浅眠的绍渊已经坐了起来。 “小青来了!” 第4章 初心 元宵佳节,襄阳府衙,小径回廊之上,依旧挂上了彩灯,西城门被围似乎对城内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正月十三,屯田军突然哗变,随即西城门被围,幸好张霸之前加强了城门守卫,故而多次攻城都被击退,城内城外便暂时僵持了起来。 今日一早,得到了刘求突然将刘家人马带走的消息,便知樊城必然坚持不了几天。 屋内气氛极是沉重,张霸手下的重要人物几乎悉数在场。 “大哥,还请快做决断!”羊牧满面焦急的催问。 屋里其余人的目光亦盯在张霸的脸上。 张霸长长的叹了口气,双眉紧皱,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决断的神情,“传令下去,我们撤,我带人自北城门出去,你们趁机自东城门出城,由水路绕行,再见机入山。泉山,你带精锐同我一起突围,可怕?” “将军,我自是不惧,只是属下不明白,我们并非无一战之力,为何不战而退?” “襄阳城坚,易守难攻,若攻击自外而来,我自然坚守,只是现在,文杨已然潜入襄阳,也不知他手里究竟有哪些力量,若我们既要应付城外的赵雷和屯田军,又要应对城内的文杨,虽有一战之力,却肯定败多胜少,而且,城内交战,必然殃及平民,伤亡难以控制,实在有伤天和。诸位,我们当初起事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有太多人实在活不下去,我们想带着他们吃饱穿暖,好好活下去吗!若此战,我们致襄阳生灵涂炭,那我们起事的初衷又是什么?所以,我决定,退出襄阳,先行返回南郡,等到合适时机,我们再夺襄阳,兄弟们,可信我?” “誓死追随将军,誓死追随将军……” “今夜子时,我自北城门出,半个时辰后,你们出东城门!走此线返南郡!”张霸将各队的路线在地图之上一一细说分明。 “是!” 众人领命后,离了府衙,自去安排。张霸独自立于那张详尽的襄阳地图前,久久未动。 “小米,你持此物去一趟华仁堂,问问先生近日可有消息传回,再请他们将我们撤走的计划想办法通知先生。”张霸终于自地图前抬起头来,取出小小的阴家印,交到了小米的手里。 半个时辰左右,小米便又匆匆赶回,禀道:“将军,仲大夫说已有一旬未收到先生传讯,可能是赵雷在城外设置了弓弩手,射杀传讯鸟。屯田军哗变和樊城被围的消息,他已经传出,只是不知道能否到先生手里,今日的讯息,仲大夫说会想出妥善之法为将军传出,先生定会为将军策应。” “小米,此次你不必跟我突围,留在襄阳。” “为何?是我做错什么了吗?”青年惊诧的道,声音里已带了惶恐。 “襄阳我必然会再回来,让你留下,是有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难为先生亲自教导你这么久,你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感谢将军信任,可是,之前户籍重新登记造册时,我是露过脸的,如果留下,肯定无法取信于人。” “你便先潜伏于华仁堂吧,所有留下来的人就由你来统领,为我们再回襄阳做好准备,你能做到吗?” 小米的眼神陡然一亮,道:“将军如此信任,我必不辜负!” 张霸自袖袋中取出一卷文书,道:“此为名册,小心收着。”然后,他又指着铺于桌上的襄阳地图,“先生颇费心力方才绘就,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你收好了!” “是!” “要记住一句话,民心可用!” 文杨潜藏于襄阳府衙不远处的一个民居内,他戍守襄阳近十载,对此地知之甚深,在屯田军中一番筹谋,便将张霸新任的副统领崇明和十几名校尉逐个斩杀,迅速收服了屯田军,虽然还不能保证已清理干净,却使张霸失了外援。 带着亲信秘密潜入城内后,他本也想效法张霸夺城的方法,先行控制四门和府衙,但探查之后,发现四门守卫固若金汤,全无漏洞可寻。 于是他将目光盯到了卫军。卫军之中还有些老部下,只要与赵雷和老刘配合得当,襄阳易主,便指日可待。 文杨立于民居的窗口,漠然的看着府衙门口挂着的元宵灯笼之上,心中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过节,哼哼。” 文杨突然一侧头,对着门口道:“赵太守怎么说?” 随着他的声音,一人无声的推开了门,道:“将军,最多两日,樊城必能到手,到时太守大人会一鼓作气,直攻襄阳,请将军注意烟火之信,做好配合!” “回去告诉赵太守,派人盯住各个城门,防止他们提前逃离!尤其是北城门,万一他们自水路突破汉江两侧防守,则如游龙入海,再难追击!” “是!” 当夜子时,明月高悬,襄阳巍峨的北城门慢慢的打开了一条缝,一队人马整齐迅速又悄无声息的直达汉江岸边,分别上了船,十几艘船一半向左,一半向右,在黑沉沉的江面上划开一道又一道的涟漪,渐行渐远! 突然,水面传来响铃之声,接着是烟花破空的尖啸声,然后,便有楼船包抄而来…… 话说在长寿岛上,绍渊半夜惊醒,便见柳辰打开窗户,小青已飞入屋内。 仲大夫所说的妥善之法,便是出动小青传讯。 只是绍渊离了新野,小青此时方才寻到。 读完讯息,绍渊思索片刻,问道:“靠岸的哪些货船货主是哪家的?” “共有三个货主,两个是魏兴郡王家,一个南乡郡周家,并不是名门望族。” 绍渊又沉思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挑,对着柳辰耳语了一番,柳辰诧异的脱口而出:“荆州兵曹从事?” 绍渊微笑颔首,又道:“此事你让钱斌去办,他长得最有官威了!办成后就让他把人都带上,两人一组,与船同行!” “是!我明白少爷的意思了,我会和他们交代仔细的,不让他们坏事!” 当夜,原本打算停靠过夜的货船都匆匆行船,继续向襄阳方向行进! 而绍渊,于次日晨,乘坐上了腾家那艘小小的渔船,在长寿岛边的江湾上钓鱼取乐。 襄阳距离长寿岛,不过四五十里远…… 第5章 水战 张霸和泉山分别带人驾船向两个方向疾行,赵雷也只得分兵追击,江面极宽,难以形成合围之势,张霸的船虽比楼船小,但占了启动快转向灵活的便宜,居然把自后追击的楼船甩开了近百米。但正前方赵雷也布了船只进行拦截,一时之间,张霸被前后夹击,虽是子时,但月光皎洁,江面之上的船只全无遮挡,一轮羽箭如同雨点般直射而来,不停有人中箭倒下。 “再加速,向左侧转,避开前方船只,不要暴露在射程之内,从了望口回击!”随着张霸的命令,船只灵巧的转了约15度,又一轮箭雨大半落了水,还有一些直接钉在了船舷之上。 “将军,我有个主意!”一直跟着张霸的彦青低声道。 张霸此时已走到船尾,他一边搭弓对着速度上来后已越追越近的楼船,一边道:“彦青有何妙计?” “给我几个水性好的,等我们和前面的船再靠近些,下水将它弄沉!这样,旁边船只必来救援,再让风枞带几个高手,混入落水之人中间,换上他们的衣服,混乱之中,救援之人难以分辨敌我,等风枞他们上了船,控制舵手,等楼船接近时,开船撞击。”彦青道。 “好,你去安排!” …… 正月十八,朝晖还未及穿透江上晨雾,汉江之上雾霭沉沉,视线可及不过十几米之距。 张霸等人依旧在艰难的迂回前行,原本应向下游撤走的泉山居然亦在张霸的船队之中,只是经过两日两夜的鏖战,现在他们只剩六艘船,人员亦死伤过半。 赵雷布置拦截时,主力放在了下游,故而泉山行出没多久便发现,凭自己无法突破包围,便当机立断,调转航向,与张霸并肩作战。同时也可将赵雷布置在鱼梁洲的楼船引开,给自东城门撤出的兄弟们挣得更大的逃生机会。 赵雷手里共有楼船两艘,其余各色船只五十余艘。 彦青与风枞配合的那一计果然奏效,将追击的楼船左前侧撞出了一个裂口,只得暂时靠岸整修,为张霸一行夺得了一线生机。 只是在江上与赵雷周旋了两日,围追堵截之下,前行不过才十多里,张霸一行已是强弩之末,弹尽粮绝。 泉山被流矢射中左胸,生命垂危,张霸右腿受伤,行走困难,彦青亦在下水一战中受了内伤,一直反复高烧,人有些昏沉。 “知离怎么还不到?”彦青已有些心焦,难道竟无法将张霸安全送出?该如何去见公子? “风枞,将军呢?” “我们的船刚好被团雾遮挡,暂时安全,将军去休息了。” “扶我去船头看看!”彦青将贴身收藏的陶瓶取出,握于掌心。 江面之上,果然是一团一团的浓雾,阻挡了对方的攻击,可也因无法分辨方向而使得他们不敢随意行船。 彦青心里默算了片刻,道:“风枞,我相信知离一定可以赶来,我等不及他的确切消息了,还是要麻烦你!”他将手里的陶瓶交到风枞手里,“你从水下潜到敌船处,将这里面的液体撒到舵楼上,我记得他们速度比较快的也就是十来艘,尽量都撒上!拜托了。” 风枞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脱去外衣,露出里面黑色的水靠1,自船舷翻下,无声无息的入了水,如同一条大鱼。 太阳渐渐升起,刚才还浓重的晨雾似乎是突然之间便消散了,张霸已又回到了甲板之上,他见彦青立于船头,长笑了一声,道:“彦青,若此次无法脱困,实在有些对不住先生,我知你是先生最为倚重之人,这次可能要害你为我陪葬了!” “赵雷全力追击我们,相信萧大人、羊大人他们已然脱困,将军不要气馁,万事皆有变数!” 张霸正要再说,船顶之上负责了望的人已大声道:“注意隐蔽,有箭!” 张霸顺手一拉彦青,两支箭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 “我去迎敌,彦青保重!”张霸不再多言,一瘸一拐的找了个好位置,张弓搭箭,几乎每箭必中。 这时,突然自江岸两侧的群山密林之中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来,随即叶动枝摇,成群的鸟儿如同黑云一般,密匝匝的向着船儿飞去,如同飞蛾扑火,片刻之间,赵太守追击的船队之中战力最强,速度最快的十几艘船,被鸟群围成了十几团的黑影。 变故突起时,彦青便知知离已到,他迅速赶到张霸身边,道:“将军,快通知各船,全速前行!” “不等风枞了吗?” “不必,他武艺高强,可以自岸边峭壁处离开。” 此时张霸还有五条船,听到命令后,均全速前进,被鸟儿干扰的敌军船只,视线受阻,与旁边的船撞到了一处,队形顿时混乱了起来,给了张霸他们喘息之机。 等到他们将群鸟驱逐,重新编队追击时,张霸一行已然失了踪迹,唯余江面上浮沉着的船只残骸和零星的尸体。 “霍校尉,怎么办?”一兵士请示道。 霍岍月气急败坏的拂去头顶的鸟粪,道:“有破损的船回樊城检修,没有问题的跟着我追!最大速度航行。小伍,你回去将战况向太守大人详细汇报,匪首张霸、泉山沿汉江向西逃窜,请他派人自上游拦截。” 甩开追兵后不久,了望兵突然又报:“将军,前面有十几艘货船靠近,不知是敌是友!” 刚才一番激战,张霸旧伤迸裂,失血过多,已是非常疲惫,听得此报,又勉强站起身来,将铁弓架起,“弟兄们,警戒!” 彦青眼尖的发现,打头的货船之上,悬挂着一面画有葫芦的锦旗,他立即道:“将军,自己人!”随后,撮唇为哨。 随即,货船之上也传来了一样的哨声,然后便看见货船开始掉头。 彦青以极快的速度将所有人转移到了货船之上,安置妥当,原有船只便直接废弃在了江里,随波逐流。 同时让钱斌留下几人,在汉江岸边做出有人向山里逃窜的痕迹。 1水靠,古人用鱼皮、海蛟皮或鲨鱼皮制作的连体潜水服,表面光滑且保暖,可以在水下游的更快且时间更长。 第6章 凉薄 绍渊在江上的垂钓被打断时,已是午时。上午垂钓,小有所得,滕家小哥正在烹调绍渊亲手所钓到的一条鲥鱼,已有香味溢出。 楼船未至,它航行时破开水面形成的涟漪已先到。滕家渔船乃一叶扁舟,便随波晃动了起来。柳辰赶紧扶住了仍在船头垂钓的绍渊。 霍岍月一路急追,不久便发现被弃于江上的战船,却只得到了几具重伤而亡的尸体。随后在岸边峭壁处发现了蛛丝马迹,一边派了一队人攀岩搜索,一边继续沿江追击。沿途发现了好几处可疑的攀爬痕迹,却并无实质收获。行至长寿岛江湾时,陆陆续续发现有渔民在江上捕鱼,询问之后,得到了个重要的讯息:昨晚停靠于江湾的十几艘货船,今早全部不见了。但并无人知晓他们去了何处。 这时,腾家小船入了霍岍月的眼。他自楼船之上放下小舟,道:“去将船主带来。“ 片刻之后,小兵一人来回:“校尉大人,船上垂钓的是个侯爷,小人,小人……” 侯爷?霍岍月心中暗忖,这么巧吗?难道又是安西候? “我知道了,我亲自去见见!” 霍岍月的小船到腾家渔船旁边时,绍渊已收起了钓竿,立于船边,远远的目视着一身戎装却显得有些疲惫的校尉大人,眼含笑意。 “侯爷,果然是你,实在是太巧了!” “霍校尉,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你我姻亲,果然是有缘!” “侯爷,这是?” 绍渊侧身让霍岍月看了眼自己身后的鱼篓,笑道:“今日收获颇丰,霍校尉若有暇,过来尝尝!” “如此寒冬,侯爷真是好雅兴!可要当心身体啊。” 绍渊拢了拢身上大氅,又将怀中手炉轻轻托了托,“谢校尉大人关心,今日无风,尚算和暖。大人,这是……有公务在身?”绍渊看着不远处颇有气势的船队问道。 “最近江上有流寇出没,侯爷千金贵体,还是保重为上,至于垂钓之乐,改日再品吧!” “谢霍校尉告知,即如此,左某不耽误大人公务了。大人何时回蜀郡,左某到时候再谢过大人。” “贼众在离此不远处失了踪迹,不知侯爷江上垂钓时可有什么发现?此卷轴上之人,侯爷可见过?” 在霍岍月的示意下,他身后的一个小兵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垂直打开。张霸、羊牧、泉山、萧泰等数十人赫然在列,栩栩如生。 绍渊上前了两步,认真的看了半晌,方摇头道:不曾见过,这些是……贼首?” “是。擒获此人,赏金100,其余各人,赏金30。”说到此,霍岍月又笑了一下,道:“我知侯爷身家丰厚,自然瞧不上这区区赏金,不过侯爷忠于陛下,擒获他们,亦是为陛下尽忠之举。” “自然,若左某有所发现,自然会知会校尉大人。” 长寿岛的后山之上,赵亮已将人分批安置到了几个预先布置好的隐蔽点。 只是泉山下船后不久便伤重离世,张霸眼见腹心之人离去,悲恸之下呕出一口鲜血,伤势加重,陷入昏迷。 见霍岍月仍不离去,柳辰轻声道:“少爷,鱼羹已好,若是凉了怕有腥味!”音量恰好是霍岍月可以听到的大小。 绍渊带了些歉意,抱拳道:“霍校尉可有暇一起尝尝?” “在下公务在身,不打扰侯爷品尝美食了。”霍岍月亦抱了抱拳,示意手下拨转船头,向楼船而去。 边走边又随意的问道:“侯爷现居于何处?” 柳辰代为答道:“暂时居于长寿岛上的腾家。”声音带着内劲传得甚远。 楼船在江心停着,另有战船沿着江湾之岸巡视一周,似并没有什么发现,便又继续向西追击而去。 绍渊饮了两碗鱼羹,他见滕家父子半忧半惧,便笑着宽慰:“腾大叔,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我们回去吧!” “侯爷,下午才是上鱼的好时机,今日我们还没有捕到珍珠鱼呢,非常鲜美的。”滕家父亲刚被剪去了满面的胡须,还未适应,手习惯性的去抚,而后又尴尬的放下。 “有些累了,明日再来钓这珍珠鱼吧。” “是,侯爷!” 回到滕家小院,苏顺已在屋里候着。他先递给绍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方汇报道:“公子,共救下327人,12人已伤重离世,35人重伤,若不及时救治,怕有危险,张将军亦伤势严重。其余人已由赵亮和彦青带至山中隐蔽点妥当安置,隐藏一月无虞。沿江所设的几处登岸点瞒不了他们太久的,公子,下一步我们该做些什么?” “张霸现在何处?先带我去看看。” 35个重伤员在长寿岛一个偏僻的小山洞之中。此洞临水,洞口被一人多高的灌木和杂草覆盖,终年不见日光,非常湿冷。绍渊进入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地不适合重伤之人,柳辰,快去看看将军。” 张霸此时并未昏迷,只是有些迷糊。他腿上的箭伤深可见骨,只被胡乱地裹着,血迹斑斑。 柳辰查过之后,道:“少爷,将军体健,并无大碍。只是,至少要修养十天方可行走。” 张霸清醒了些,眯眼看着眼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认了出来,有些惊喜的道:“先生,是你!” 绍渊示意柳辰先去看其他伤员,自己蹲在张霸面前,轻声道:“将军莫要担心,其余人已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还得到消息,王匡自樊城退出后,已顺利回到了新市,人员损失也不大。羊牧、萧泰、泉林他们都逃过了追击,已然虎归山林,赵雷拿他们没有办法的。” 张霸面露喜色,用力抓住绍渊双臂,“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可惜泉山……”说到这儿,他又难过了起来。 “将军不必伤怀,怎么可能全无伤亡?赵雷兵力近3万,此战之中仅拦截追击将军便达万人。这样的结局已是非常好了。还有一事,我要请示将军。” “何事?” “泉山他们的尸体,如何处理?” “自然是入土为安!” 绍渊缓缓地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想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 “先生是想……” “苏顺,天黑之后,将他们送到为赵雷所设的几个登岸点附近,布一布迷魂阵吧!” “是,公子!” “先生!”张霸有些不忍的唤了一声,“他们忠心追随我,怎可……葬身鱼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且一路之上葬身鱼腹的弟兄还少吗?相信泉统领会理解的!”绍渊的声音却甚是平和。“柳辰,伤员如何?” “少爷,有17人实在伤重,存活几率不足三成。” 绍渊又皱起眉来,张霸突觉不妙,忍不住道:“先生想如何?” “将军不同意吗?”绍渊似是蹲得有些累了,便坐到了一边的岩石之上,“我的游船之上设有暗舱,但位置有限,最多只可藏匿十人。其余人留在这儿也难逃一死,反而可能暴露我们的行踪,不如让他们发挥他们最大的价值吧!” 张霸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朗月清风般的少年,心中升腾起不知什么样的情绪来,这个面对生命如此凉薄的人。和那个因为小靳之死而伤心难过的人是同一个吗? 他当然知道,绍渊所想是对的,可怎么忍心让跟着自己的兄弟这样残忍的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呢? 离张霸不远处,躺着一个被强弩击碎右肩,致右臂几乎断离的重伤员,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强撑着坐了起来道:“将军就依先生吧!我们这样本就活不下去,又怎好连累活着的弟兄们?还请先生能对我的老爹老娘照顾一二!” 绍渊来到此人面前,仔细分辨着他那张被血污了的面孔,然后温言道:“耿音,你放心,你父母在耿家村,我会派人妥为安置。” 此人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先生准确叫出,一时忍不住,竟落下泪来,“先生竟知道小人……还记得小人的父母在耿家村……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绍渊不顾他满手的血渍,握住他唯一可动的左手,“耿英,你为将军牺牲,将军怎么可能让你满心牵挂而去?” 山洞之中,其余尚清醒之人见状,都道:“我等亦愿为将军赴死!我等亦愿为将军赴死……” 张霸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绍渊缓缓站起,在岩洞中走了一圈。此次随张霸突围的,都是在他身边时间很长的老人,当初均由绍渊亲自造册。 所以,他一个一个地喊着他们的名字,说出了他们的籍贯及家中所牵挂的亲人。 山洞之中,是一片压抑着的哭泣声。 当夜,山洞中伤势最轻的九人和张霸被转移到了游船的暗舱之中,受到了妥帖的照顾。 第7章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长寿岛后山所置的临时隐蔽处,也不过是山坳之中,以树枝枯草简单搭就,堪堪可以遮蔽风雨,幸好粮食药材齐全。 彦青用药后睡了好久,次日上午才醒,身体已经基本恢复。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风枞可有消息?” 赵亮一直守在他身边,便回道:“还没有。” “现在情况如何?” “柳爷刚才过来了,他现在去为伤员诊治,等他过来再问吧,我也不知情况如何。” 不到一个时辰,柳辰果然来了。他见彦青醒来,诊脉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每日都有勤练内息,果然大有长进。再服两帖驱寒的药剂便可痊愈了。少爷让你到他身边听命。” 彦青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却又有些紧张地问:“公子有没有怪我擅自调用知离?” “你怎么会想到让知离过来?” “我入襄阳后便察觉,传讯有异,时有信笺失落,以为是讯队出了问题。泠公子远在凉州,鞭长莫及,陈老爷子我又请不动,只好让知离过来看看。短短几日,我为知离一人,便用去了十几只传讯鸟。每次讯息都是一式三份,就怕途中有失。” “最后突围的这个计划也是这样传的?” “是。虽一直没有收到知离的回讯,但当时形势有些紧张,我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幸好上天有眼,知离在最后关头还是帮上了忙,不然我真是无颜去见公子。” “少爷甚是满意,已让小青去找知离和风枞,估计你呆会儿便可以见到他们了。”柳辰又将外面的情形说了一遍,交代道:“少爷面前不要提及以重伤之人设局一事,少爷虽说的果决,心中总归不忍。” 彦青稍有些黯然的点了点头。 一边的赵亮亦听得认真,此时忍不住插嘴问道:“昨日公子为何在如此寒冬之际江上钓鱼?与那个什么校尉说那么多话呀?” 柳辰没有做声,却看向彦青。彦青虽不时时在绍渊身边,却是所有自强院孩子中最精于谋略之人,亦是绍渊寄予期待之人。 “我们昨日匆匆登岛,沿途可能会有痕迹留下。公子以自身为饵,吸引追兵注意力,为我们的转移、隐蔽以及痕迹清理赢得时间。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子此举,有些冒险了!柳大哥为何不劝阻?” “我在江上遇到霍岍月时,才意识到少爷此举用意。”柳辰有些无奈的道,“幸好是有惊无险。” “柳大哥,言之过早了,我们快回去吧,公子的危机也许才刚刚开始。”彦青整了整神色,站起身来,“赵大哥,这里你要照应好。一不可动火,二不可擅离,三不可喧哗。今日之后,我们便不再过来了,省得留下痕迹被人察觉。” 回到滕家小院,已是下午,绍渊午睡方起,见到彦青很是高兴,“身体好些了?” “劳公子挂念,无碍的。” 此时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柳辰眼神冷冽地扫过,人亦同时到了门边,却见门口站着的是只比自己膝盖高半截的小姑娘,一时有些愣神。 小水藻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这么一个黑塔似的人,愣愣地睁大了滚圆黑亮的眼睛。柳辰看到自己黝黑的国字大脸清晰地印在了小姑娘的眸中。 “水藻,到叔叔这边来!”绍渊轻柔的声音将小姑娘脸上的惧意拂去,她立即又高兴了起来,蹦跳的绕过柳辰,撞进了绍渊的怀里,两只小手不知捧着什么,甜甜的道:“哥哥吃这个。” 肉肉的小手洗得非常干净,掌心之中所捧是小虾米焙制的干货,应是小姑娘的零食。 绍渊摇了摇头,将小姑娘抱到自己的膝上,“叔叔不吃,水藻自己吃吧!” “不是叔叔,是哥哥!叔叔们都是黑黑的,长着戳我脸的大胡子,哥哥没有。”小手捏了几只小虾米,执拗地送到了绍渊的嘴边。 绍渊只得抿入口中,依旧笑着纠正,“叔叔和叔叔也是不同的,水藻要听话,叫叔叔,这样我才高兴啊!” 小姑娘可爱的扭了扭头,道:“好吧,叔叔,你什么时候去钓鱼?阿爷说你想吃珍珠鱼,叔叔是和水藻一样的小馋猫呢!对了,叔叔,小馋猫是什么意思呀?” 柳辰和彦青在边上看着,心中却有些莫名的酸涩。 少爷对这个初相识的小姑娘如此温柔耐心,怕是因为小公子夭折的移情。 “柳辰,你去说一声,水藻在我这边玩会儿,叫他们不要担心。让他们如常捕鱼,不必因我们而改变日常作息,我今日不出江了。” “是!” 绍渊拿出一张丝帕,几经翻折之后,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老鼠。水藻拿着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玩着,当然也忘不了吃着叔叔提供的好吃的点心。 “当时将人转移到货船之上,你是在场的,后来可处理干净了?”绍渊脸上的温柔之色未变,眼神还注视着小女孩,问的话却已凉了起来。 彦青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小姑娘,绍渊道,“无妨。” “每个货船之上舵手一人,船工十人、船工在舱底,只知船只行止,并无法看到上面之事。而舵手以及当时随船的三名管事。我们在做事之前,钱斌将人安排进了舱内,故而无人目击此事。将人送回长寿岛时,我们亦如此操作。之后,我让他们自汉江支流小李湾绕行过襄阳。离去之时,钱斌告知他们:官家的事知道得越多越危险,让他们最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否则容易为自己招来祸事。生意人大多聪明,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退一万步讲,他们被查时将这段经历说出,却并没有实质的证据去取信于人,反而将自己陷入险境,不是给自己和主家找麻烦吗!智者不为。” “甚好。12具尸体以及25个重伤濒死之人,苏顺已带人将他们沿汉江安置,你去参详一下,再想想,可还有什么疏漏?” 彦青退出后,绍渊陪着水藻玩了会儿,问道:“要不要去叔叔的大船上玩!” 第8章 大捷之报 华丽的游船在江湾之中甚是醒目,渔民们怀着对上位者天然的敬畏,都只敢远远的看着,岛上的孩子羡慕又有些畏惧的,看着被黑塔一般的护卫抱着走向游船的水藻。 游船上面共有两层舱房,在这两层舱房中间还隐蔽着一层夹层,用以安置伤员。 经过柳辰的精心治疗,他们的气色都还好,张霸却一直有些沉默。 小玉带着仿佛发现新大陆般欣喜的小姑娘在甲板上玩乐,绍渊进了舱。 此时的张霸形容已然大改,脸上被敷了藏红花和斑蝥汁液,使得肤色红中带黄,发间有着星星点点的白,唇上颌下有寸许长的胡须,年纪一下子仿佛大了20多岁,即使是熟识之人,亦难以一眼认出。 “箭伤如何隐藏的?” “将军伤口溃烂,我便先将腐肉剔除,再以火焰加热铜块,用铜块高温使伤口闭合,形成烫伤痕迹。这样一来,既可以止血,也可以使伤口愈合后无法联想到箭伤。除非是验伤高手,一般人不会发现端倪的。” “将军现在觉得如何?” “已经好了许多,也许不用十日,我便可如常行走。先生,现在外面情形如何?” “霍岍月正继续沿江追击,一路都留了眼线监看察访。赵雷这次可是下了血本,重金悬赏,你的赏钱是100金呢!我相信他一定还有后手,我们暂时以不变应万变吧!你脸上所用药物会使你肤色改变,并形成斑块,再过几日,将军的肤色便可如老渔夫一般。等你身体好些,便可充作船工,随我离开。” “山中隐匿之人怎么办?” “赵雷终有一日会查到长寿岛。我已派人做出了自山中向西南方向逃窜的痕迹。等他们循此线查有所得,对江上的警戒自然会放松,到时候再让他们分批离开。汉江贯穿新朝航运,又不光荆州一家之地,他无法封禁太久的。” “有劳先生了。” “将军安心休养,有事我会及时告知。” 三日光阴,转瞬即逝。 于赵雷而言,却有些度日如年。 发动对樊城进攻时,刘求一击即溃,王匡亦不过虚虚的抵抗了一两日,便带兵自城北入山逃窜。 豹将军率兵追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异事。山中群兽如同发疯一般的撕咬攻击,让兵士们寸步难进。王匡的主力连根汗毛都没抓住,自己的兵士却死伤不少,连一向骁勇的豹将军也受了伤,实在是出师不利。 张霸又在自己和文扬商定的行动日期之前突然弃城而逃,自己仓促追击,最后,在册的贼首死的活的一个没抓住。 幸好樊城,襄阳已顺利夺回,可以向陛下复命。只是两府之中,粮仓空虚、金银全无,这些实在不能如实报与陛下。 “报——,霍校尉有发现!”探子高亢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说!” “长寿岛向西约十里处发现贼首泉山及十几贼众尸首!” “一个活口也没有?” “有三个一息尚存,霍校尉正在审。” “再探!” “是!” “赵太守。”在室内一直未语的文杨道。 赵雷挥手让探子出去,走到了悬挂着荆州地图的墙前,与文杨并肩而立,“文都尉有何发现?” 文杨指着汉江两侧陆续有所发现的地方,道:“他们一路向西逃窜,沿途故布疑阵这么多处,费了我们许多的时间和精力。这是第一次发现活口,我觉得我们离目标已经不远了。” “襄阳城内你清扫的如何?” “襄阳的变故,必然是在我调离的前后发生,我将这个时间之后所有新入职的公人、衙役已全部清理。卫军之中还未清理结束,大人放心,本月之内,我必然会把襄阳打扫得干干净净。太守大人,交于陛下的捷报,你打算何时上呈?” “唉!”赵雷叹了一声,道:“府库之事,文老弟觉得该怎么办?” 襄阳、樊城两地的存粮以及金银细软早已被张霸他们运送到了新市、江陵等地,赵雷夺回的不过是两座空城。 所以襄阳、樊城并不是赵雷他们血战夺回,而是人家主动放弃的。若如实上报……还有何功劳可言? “赵大人,文某此次专事军务。两府内政之事,实在不知。”文杨自然也懂得赵雷此问的用意,连忙表示自己绝非不懂事之人。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赵雷投桃报李的道:“贼首泉山,实在骁勇,全靠都尉大人计划周密,帐下众军又拼死鏖战,方让其授首。此次大捷,全赖大人卧薪尝胆,多方筹谋,方能短短时日便拿下两城,歼灭反贼近万之数。” “全赖大人指挥有方,各方调度!” …… 两人几句对话之后,此战已然成了新朝近年来少有的大捷之战。 “赵大人,我想前去支援霍校尉,上奏之事,还请大人费心!” 文杨走后,赵雷招来了豹克罗,此人不负豹将军之名,如同豹子一般健壮,充满了力量感。 一入屋,他便恭敬地行礼道:“属下拜见大人。” “兽潮之事,可有眉目?” “属下无能,未有所得。” “不必再查了,此种怪力乱神之事……责令各军不得提及,违者重罚!” “是。” “你好生养伤,襄阳、樊城两府,我已上奏陛下,皆托于你手。你先好好思量思量。” “谢大人!”豹克罗激动地单膝跪地,“属下必不负大人器重,不忘大人提携之恩!只是文大人那里……” “他算什么东西,奴籍出身,难道攀附上了司马家,就能上天不成?”赵雷一改刚才对文扬的客气,语言之中,极为不屑,“我不过是看他对襄阳情况熟悉,才求陛下派他前来相助。克罗,有一件事你要好好的办。” 豹克罗立起身来,双手抱拳道:“请大人吩咐!” “府库空虚……赋税……” …… 第四十七章 滞留 1,检查 长寿岛上,游船已准备启程,海藻得知叔叔要离开,非常伤心,绍渊许诺过段时间再来看她,小姑娘才勉强止了哭声。 游船渐行渐远,绍渊收回了远眺的视线,有些愣神的看向天空。既不回舱,也不说话。 “少爷,你实在喜欢水藻,不若我去看看腾家的意思,把她带在身边!”柳辰忍不住建议。 “胡说,孩子自然是在父母身边长大才是最好的。”绍渊斥道,却也因此回了神,“将军如何了?” “恢复很快,已然行走如常,老爷的生肌膏绝对神效。” “请他到我舱房。” 绍渊在长寿岛停留的这段时间,霍岍月和文杨也没有闲着。 两人顺着汉江一路详查,仅长寿岛,霍岍月便派人细细的搜过两回。 彦青所布的障眼法并不能一直瞒下去。 霍岍月将那几艘在长寿岛停留过的货船作为了主要目标,很快便追上了货船,船上管事并没有彦青想的那么聪明,他们很快便将当晚所为说了出来,只是船两次停于何处他们也并不确定。 “他们说什么?”文杨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那晚他们的船是被荆州兵曹从事征用?” “是!”霍岍月拧着眉,递给文杨一个竹牌,“这个牌子做得和官府征用的凭证几乎一样。” 两人站在地图前,文杨指着长寿岛附近区域,“按船行速度计算,他们应是在此处接应的张霸,然后一路北行,肯定不会走货船这条支流,我认为,最可疑的还是此地!” “可我已经详查了两回,并无发现!” 霍岍月又将自己一路追踪的过程细细的说了一遍,文杨停了半晌,道:“你觉不觉得这个侯爷出现得有些奇怪?” “文大人这一说,我又想起一件事来。几个月前,赵大人攻襄阳,让我沿江征船,在唐白河附近我征用了这位侯爷一艘船,此次居然又能遇见,不知是缘分还是巧合!” “此人有些意思,霍校尉,咱们走一趟吧!” 离开长寿岛不到半个时辰,彦青匆匆敲了绍渊的舱门,“公子,后面有楼船过来,不知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请将军委屈一下,到舱底和船工一起,行走间收一收气势,你容颜已然大改,他们认不出你的,叫小玉她们过来抚琴!” 不一会儿,楼船追了上来,便有丝竹声断续传来,听得并不分明。 “这位侯爷好会享受啊!他的家奴真有你说的厉害?” “当日没有交手,但他的轻身功夫和内力绝对是一流!” 文杨走出雀室,吐气开声:“遵太守令,追缉流寇,前方游船,停下待检!” 丝竹之声停了一拍后又继续奏起,船行的速度已慢了下来。 一个青年自舱内出来,立于船尾,双手抱拳对着楼船行了一礼。 文杨睨了一眼,极不相信的问道:“这是高手?” 霍岍月摇了摇头,“不是此人!” 这会儿,两船已离得极近,文杨在雀室之上,居高临下的道:“船主何在?” “家主有请各位大人!” 两个船工抬着跳板自船侧伸出,似是要搭在楼船的船舷之上。 文杨看了一眼霍岍月,霍岍月指了指游船,“这个侯爷吃软不吃硬的。” 两人没带随从,也不待跳板搭好,自雀室之上飞纵而下,稳稳的落在了彦青的身边。 彦青侧退了两步,微微屈身:“大人请!” 只见舱门口的帘子被两只欺霜赛雪的玉手,自里面左右挑开,一股夹杂着上好熏香的温热空气便飘了出来,两个妙龄女子一左一右微微屈膝,候在了舱门两侧。 “霍大人!”绍渊已自软榻上站起,有些惊讶的看着两位客人,“左某今日离开,大人莫不是亲来相送?” “侯爷玩笑了!”霍岍月微侧一步,道:“这位是陛下亲封的平寇将军文将军,例行检查而已!” “早就听说文将军善战之名,今日一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绍渊微微屈身。 “上元节方过,左侯爷怎么会来这僻陋的长寿岛逗留?”文杨却并不回旋虚言,直接问道。 绍渊做了个手势,下人们迅速收了榻几之上的余茶,舱内已然布置妥当,绍渊一边引导就坐一边道:“两位大人请坐,若是需要查检,让属下去就是了,这个时间刚好可以赏一下琴师新作的《听涛》!” “文某一介粗人,不通音律,辜负侯爷雅意。还请侯爷让船上所有人员到甲板集合,接受检查。”文杨并不落座,语气疏离中带着强硬。 绍渊见状,便径自坐下,微笑道:“室外太冷,左某便不相陪了,两位大人请自便。” 霍岍月有些尴尬的向绍渊抱了抱拳,适才在甲板上相迎的彦青已在一边恭敬的道:“两位大人请!” 片刻之后,甲板上便站满了人,文杨的一个亲卫点头示意,表示船上所有人都已集齐。 舱内丝竹依旧,船主人果然不再管他们。 在文杨的示意下,另一亲卫对着甲板上之人逐一辨认了起来。 彦青在旁看了,心中微微一凛:任满!逃走的绣衣使者!他潜伏襄阳的那段时间,不知道有没有见过公子身边的人?万一…… 幸好公子谨慎,刚才让柳辰和苏顺上了岸。 此时任满已将所有人都辨认了一遍,他有些失望的回到文杨身边,微微摇头。 彦青正要说话,文杨却环视了所有人一眼,突然到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身边,右手突的探向他的咽喉,快若闪电。 却不见那人有何动作,身体如同鬼魅,已经到了文杨的身后。文杨一个侧身,连退了三步,那人却已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旁人只觉得这个文大人不知为何突然移了三步。在文杨心中却是大惊,他一贯自负武艺高强,半生未遇敌手,刚才觉得这人有些诡异,故而出手试探,没想到连衣角都没有碰到。 “你叫什么名字?” “禀大人,”彦青上前两步,在文杨耳边轻声道:“他叫风枞,乃是我家主人死士!” 第2章 再入襄阳 风枞低眉顺目,依旧沉默恭敬的站着。文杨目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上浮现了一个奇怪的笑容,“让他们散了吧!” 霍岍月跟在文杨身后,“文大人,我去和左侯爷打个招呼。” 两人复又入了舱,刚才自楼船上过来的一队兵士却依旧站在甲板之上,表情冷素。 “公务已毕,两位大人此时可有暇喝杯茶?”绍渊挥手让小玉停了抚琴,另一美婢已盈盈过来奉茶。 这次,文杨入了座,捧起案上的素色薄瓷盏,一口饮尽,“好茶!”随后他放下茶盏,直视绍渊,“侯爷还未曾告知,为何在滴水成冰的上元佳节之时在长寿岛停留?” 绍渊微微坐正了身体,似笑非笑的问道:“不知将军此问,是好奇?还是公务?” “公务!” “左某自由之身,何处去不得?长寿岛非将军私产,我自然来的!” “侯爷莫恼,”霍岍月见气氛有些紧张,赶紧抱拳打圆场,“我们亦是皇命在身,身不由己啊!还请侯爷体恤一二,如实相告!” “左某与甄公忘年之交,此次荆州游历途径南乡郡,便到甄公岳家孔家探访了一番,尽了尽故人之谊,之后便是想循汉江自水路返回大邑,到了长寿岛附近发现汉江水路受阻,又见此岛景致尚佳,便停了几日。” “为何今日又离开长寿岛,逆流而上?”文杨又问。 “将军襄阳平乱,致水道迟迟不通,我便只得改道了!” “侯爷怕是要迟些再回大邑了!长寿岛附近多处留有贼人痕迹,为证侯爷清白,还请侯爷随我去襄阳待几天!” “将军此举,实在强人所难了!” 文杨自怀中掏出一卷文书扬了扬,“侯爷想抗命不成?”然后他负手走到舱侧,推开窗户,看着已远去的长寿岛,语气清淡的道:“不过侯爷身有爵位,若执意离开,文某也无法强求,只是这岛上居民,近来留宿外人的,都难脱干系,文某为了完成皇命,只得逐一排查了!到时谁说得清借宿的究竟是侯爷还是贼人?” 绍渊执茶的右手微微一顿,此人难道想拿岛上无辜之人的性命来完成皇命不成?自己在腾家逗留数日,若此时离开,文杨给他们安上一个通贼之名,岂非连累了他们…… “霍校尉,我们走吧,”文杨率先出了舱门,对着甲板上的兵士道:“带人去长寿岛,将有嫌疑之人带回襄阳,严审,岛上必然有贼人来过!” “将军且慢!”绍渊走到了舱门口,微笑着道:“将军圣命在身,左某自然配合,久闻襄阳三面环水,风土人情殊异,我便随将军走一趟吧!” 文杨古板的脸上浮起了笑容,“谢侯爷体恤!” “在长寿岛这段时间,左某一直借宿腾家,确实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谢侯爷相告!侯爷是随我们上楼船还是就留在此处?” “将军的楼船如此高大威武,左某难得有此良机,自然想上船一观。” 文杨用眼神睨了睨舱门口打帘的美婢,“兵士多粗莽,怕会吓着侯爷的美人……” “将军放心,这点规矩左某还是懂的。”绍渊笑了笑,转身道:“风枞随我上楼船,彦青,你们跟着楼船。” 两个时辰之后,绍渊一行已被安置到了襄阳城内毗邻府衙的一处民居内。 绍渊的游船之上,在文杨的仔细甄别后,被留下了三个最为老迈之人,其余人均入了城。 绍渊一行就这样半强迫的被监看了起来。 “公子,”彦青关了屋门,轻声禀道:“一路上文杨派了三艘快船围在我们旁边,途中未曾找到安排人离开的时机。” “他们现在何处?” “船上暗舱,等天黑了再想办法出来。公子,我们究竟哪里漏了行迹,文杨这般强留?张将军和船工居于一处,总非长久之计,我们下面怎么做?” “文杨……他有种野兽般的直觉……明天你去趟华仁堂,把襄阳现在的情况摸清楚再作打算。” 襄阳府衙内,霍岍月将一日行程向赵雷汇报后。 赵雷浓眉微锁,轻声问:“强行带回一位侯爷?这个侯爷是什么人,你可清楚?” “大人,我姐夫曾任安西候府兵统领,上次征船遇见之后,我便写信询问家姐,左沐安是左毅幼子,陛下亲自下旨允其袭安西候之侯位,后又亲封其典乐副卿之职,多次入宫见驾,他与甄公私交甚好,与刘歆、冯异等均有往来,因病辞官后并未回大邑,其兄长称其游历寻医。” “如此看来,他到南乡郡去探望孔家倒也不是虚言,是从他身上查出什么来了?” 霍岍月摇了摇头,“除了他这个时间出现在长寿岛有些巧合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没有疑点?为何以借居之家人性命相挟,强行带回他?他在长安有这样的背景……你这不是给我找事吗?”赵雷面色沉了下来。 霍岍月双手抱拳,躬身道:“大人恕罪,文将军决意带回,下官……职小位卑,给大人添乱了!” “南乡郡派人去查了吗?” “已发函询问,有回函再向大人回报!” 此时,门外护卫道:“报大人,长寿岛后山发现贼人逃窜痕迹!” 屋内两人眼睛一亮,赵雷扬声道:“现在情况如何?” “已安排追击!” “有情况及时来报!” “是!” 此时,又一亲信入得屋来,向赵雷附耳低声道:“老爷,安西候求见!” 霍岍月见状,知趣的道:“下官这就去长寿岛!” 赵雷挥了挥手,霍岍月退出屋子,并将屋门掩上。 赵雷看了来报的亲信一眼,此人双手奉上拜帖,内里夹着一张轻薄的礼单。 “他有何事?”赵雷一边随意的扫过礼单,一边问。 “说是初来襄阳……” 下人回话未完,赵雷突然接过礼单,“三足琉璃砚?他竟有此物?快呈上来!” …… 民居之中,绍渊问道:“可有回话?” “赵大人明日巳时在府衙接见公子!” 绍渊点了点头,见彦青对赵雷回话并不惊讶,笑了笑,道:“彦青如今已是面面俱到,如何将繁杂纷乱的讯息整合起来为我所用,便是我当年组建讯队的目的!” “赵雷世家出生,最爱古玩金石,他曾为一方三足蟾蜍砖砚不惜千金,故而此次拜见礼单之中,我特意挑了琉璃砚!” “还有一点,他因世家出生,自视极高,对于文杨这样依附岳家脱离奴籍之人极为不屑,这点在与他交往时也要注意,随我前去拜见时,不可坠了我安西候府的家风气度!” 第3章 杀戮 文杨近来很忙,自将安西候“请入”襄阳后,便未再露面。 得知长寿岛后山有贼寇出现的消息,他亲自带兵,一路追踪,果然又发现了十余具尸体,沿途多见灌木倒伏等人行痕迹。文杨早年在军中曾任斥候,多年沙场经历让他有着特别敏锐的第六感,追踪途中,他慢慢觉得这些痕迹有些刻意,似乎有人在蓄意引导着他的行动。 他反应极为果决,立即下令兵分两路,一路由霍岍月带着继续追踪,一路又折回长寿岛,再次对岛上各处进行排查,此次,岛上渔民被逐一讯问。 果然,在一个临水的隐秘山洞里发现了许多发黑的血渍。 一个队长请示道:“将军,是否要搜山?” 文杨以手中腰刀为笔,在地上画着:“我们在此处遭遇鸟袭,跟丢了张霸……货船在此处接应后回到长寿岛……然后货船从小李湾离了汉江……此处,此处……均发现他们的尸体……长寿岛后山又留下了大队人员逃离的痕迹……”他的脸上渐渐露出冷笑来,“虚虚实实,实虚相交,看来他们之中果然有高人!” “将军!”小队长看他自言自语,又请示道:“若要搜山,我们带的人不够,可要属下回去带人?” “不必了,人肯定不在岛上了,后山的痕迹是他们故意留下来浪费我们时间和兵力的,哼哼,怎容人这样戏弄!只是,汉江还未通航,上游又有拦截,他们能从哪里离开呢?”文杨脸上浮现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带着些嗜血的残忍! 他向小队长招了招手,小队长立即附耳过来。 “去……全部……带回……” 小队长的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低声道:“是!” “霍校尉就让他继续沿途追踪好了,等追出了山无所得,他自然就回来了!” 绍渊拜访赵雷时,被请到了书房,那方三足琉璃砚被擦拭得极为洁净,摆在书案上。 “见过太守大人!”绍渊边行礼边道。 “左侯爷不必多礼,下属莽撞,耽误了你的行程!”赵雷非常客气,上前迎了两步,两人一起走到了书案旁,赵雷满面笑容的指着案上砚台,“侯爷实在是太客气了!” “我荆州游历已近半年,早就想拜访赵大人,又恐唐突,这次文将军,”说到此处,绍渊稍顿了顿,又含笑道:“文将军却是给了我一个拜见大人的机会,何况宝剑赠英雄,此砚也当归于大人这样的世家文士才得其所,在我手中岂非蒙尘!” “哈哈哈哈,”赵雷爽朗的笑了声,“侯爷过谦了!” 绍渊刻意讨好,赵雷有意结交,两人相谈甚欢,等自书房出来时,绍渊双手捧着的是新求得的赵雷墨宝。 午膳甚是精致,上的都是极为考验餐桌礼仪的菜式。绍渊心中了然,知赵雷想借此来看看安西候府算不算真正的簪缨世家,他娴熟的用餐,各种礼仪自然一丝不苟,浑然天成,赵雷颇觉相见恨晚。 最后一道餐点是杏仁羊乳羹,香甜绵软的口味丝毫不输于幼年时所用,这是绍渊多年后第一次食用此羹,许新竹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绍渊原以为此羹自己会难以下咽,却不曾想,身体诚实的告诉他,童年往事,已经无法伤害他,影响他。他露出了今日来最温和的笑容,夸道:“多年未品杏仁羊乳,它比记忆中更是鲜美!” “大人,下官有军情禀报!”一个略显高亢的声音,不合时宜的自门口响起,一下子打破了室内的融洽。 赵雷见坏了礼仪的竟然是自己这一方,颇觉不悦,微微皱眉看着这个不经通传便已立于门口之人,沉声道:“宗副将,何事?” “禀大人,将军在长寿岛发现……”说到此处,突然发现屋内有陌生人,便又生生停了口。 绍渊已起身,对赵雷道:“大人公务繁忙,沐安已打扰大半日了,便先行告退,来日再来拜访大人!” 赵雷转向绍渊,换上了笑容:“我今日就不留你了,等有暇了,自是要和沐安多多畅谈!” 回了民居,绍渊便让人去打听究竟是何公务让文杨副将匆匆赶回?长寿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绍渊入襄阳的第五日,拜访赵雷后的第三日,仍未有长寿岛的消息传回,躲在游船暗舱中的几个伤员每日战战兢兢,不敢擅动。 张霸有些焦虑,难道是隐蔽在长寿岛上的人被发现了? “先生可有什么办法?我们被困在襄阳,时间越长越不妙啊!” 绍渊心中也有些没底,仍安慰道:“张大哥不要着急,赵亮并没有讯息传来,隐于岛上的人应是无恙!再等等,彦青快回来了。” 这时窗户一动,一黑衣人突地出现在屋里,张霸警觉的挡在了绍渊身前,黑衣人已拉下了脸上的黑布,道:“少爷,我回来了!” “柳辰?” “参见将军!” 绍渊看了看柳辰的脸色,沉声问:“是出事了吗?” 张霸着急的追问:“难道,是他们泄露了行藏,被文杨……” “将军莫急,他们安然无恙!”见张霸满脸不相信的表情,柳辰又补充到:“我那日离了游船,也担心他们,便先行潜回长寿岛,后来文杨果然派人三探长寿岛,发现了我们在后山特意留下的痕迹,不知为何,他追了一半便又折了回来,不久便离了岛,后山的兄弟们安全。等文杨撤了岛周边的探子,便可安排他们回南郡。” 绍渊若有所思的看了柳辰一眼,对张霸道:“张大哥这回放心了吧!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会尽快安排他们回南郡!” 张霸离开后,绍渊让柳辰坐到了自己对面,直视他的眼睛,道:“如果如你所说,你应该早两日就到了,你隐瞒了何事?” 柳辰低下头,抿着唇,有些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文杨此时仍未回襄阳,他离岛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柳辰长长的吸了口气,声音缓慢的道:“文杨应是察觉了后山的疑兵之计,却并没有增兵搜岛,他白日里离岛上了楼船,却又在当夜折回……将岛上渔民全数擒拿……” “什么?”绍渊霍的站起,厉声道:“然后呢?” 柳辰忧心的看着自家少爷,艰难的道:“全部斩杀后,将妇孺沉江,男子枭首,留下首级,身体沉江……” “文杨,文杨……他竟然……”绍渊胸口极速起伏,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身体佝偻了起来,咳嗽的间隙,声音破碎的传出,“小……水藻也……” 柳辰赶紧扶他做好,轻轻拍背道:“水藻没事!少爷,她没事!我赶到的时候,趁乱只偷偷救出了水藻,腾家其他人,我没来得及……” “四十几户,一百多口人……是我害了他们……”绍渊边咳便说,声音低哑,“水藻现在哪里?” “襄阳防卫极严,我带着水藻没法进来,苏顺带她安置在城外安全的地方,少爷放心。”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压抑在胸口的那种闷痛在喷出一大口血之后似乎缓和,只是绍渊的眼前已一片昏黑,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第4章 庆功宴 绍渊在半夜时醒来,他见守在一边的柳辰满脸担心懊恼之色,低声道:“让彦青过来。” “少爷,太晚了,有事明日再说,这次带出了你肺腑的旧患,你要安心休养!” 绍渊没有勉强,道:“先别告诉张大哥。” “少爷胸口疼得厉害吗?” 绍渊微闭了双目,沉默了片刻,道:“想办法让我尽快好起来,这段时间,我不能病倒。” 第二日,文杨一行浩浩荡荡的回来了,襄阳城头上,多了六十多颗血淋淋的人头,让近来几次易主,却其实并未多见血腥的襄阳民众噤若寒蝉。 受张霸之命潜藏于襄阳的小米等人也听到了风声,个个心如刀绞,心中的迷茫惶恐更甚。 小米强自镇定的安抚好大家,带人外出打探消息。 彦青轻轻的推开了绍渊的房门,以眼神询问情况,柳辰点了点头,低声道:“少爷,彦青回来了。” “扶我起来。”绍渊睁开了双眼,眉心始终微蹙,坐起时,更是忍不住用手按压胸口。 “公子,你交代的事,我都安排了,苏顺先行回新野,将水藻交由夫人照顾,给长安甄夫人的信也已发出,随后我带公子的亲笔疏奏过去,配合甄夫人和解忧一起行动。文杨的夫人,司马家大小姐现居于司马府中,我让素恒想办法通过司马洪幼子将消息递到司马大小姐手中,此女强势刚烈,必然不会轻放,宏泰村的顔氏处,我已派人前往监看。羊牧那里,我请张将军写了封信,比我们传讯有用。” “你现在是我亲随,不可随意离开。长安,你不能去,你也去不了,让柳辰去吧!” “我知自己武艺低微,出襄阳会有风险,本也是想让柳大哥去的,只是,您病了,我不放心。” “我不要紧,有事让仲英多跑几趟吧。到了长安后如何作为,你和柳辰细细推演,此事只许成,不许败!” “公子放心。”彦青又自怀中取出一张帖子,道:“二月十六赵雷为文杨办庆功宴,他给公子也下了帖,要回了吗?” 绍渊接过帖子,扯出一个凉凉的笑,“庆功宴?真是恬不知耻,我倒要去看看他的嘴脸!” “可您……是,我和风枞陪您去!” 庆功宴午时开始,刚过巳时,霍岍月却已到了民居,亲自来接。 天阴阴的,似乎要下雪。绍渊今日穿着极为惹眼,金冠玉簪,冠顶镶有三颗龙眼大小的东珠,萤光流转,腰系镂金嵌玉的蹀躞,外披金丝纹绣、貂毛帷帽的大氅。霍岍月眼前一亮。 “劳霍校尉亲来相迎,左某惶恐。” “文将军听说侯爷几日前犯了旧疾,实在忧心,便派了下官过来护送,今日看侯爷这脸色,想来身体已好多了。” “谢两位挂念,校尉大人这么早来,可是还有其他安排?” “侯爷曾说,襄阳风情殊异,只是入了城后,文将军与我一直俗务缠身,还未及尽一尽地主之谊,今日便早些过来,也好带侯爷转转,圆一圆侯爷对襄阳风情的向往!” 越近城墙便越热闹,悬挂于城楼上的人头被冻得变了色,仍可分辨面貌,均表情狰狞。 绍渊神色漠然,拾阶而上的脚步却越来越慢,脸色也渐渐苍白,彦青紧跟在他身边,托扶住他的右臂。 “侯爷怎么了?同情贼人?”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我又如何同情得过来?”他的语气也甚是漠然,“只是有些累了!” 街边的人群中,小米也在,他纠结了好几日,终于鼓起勇气来看那人头,分辨着其中有没有自己的袍泽兄弟,却没有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满心疑窦之时,一个世家贵公子打扮的身影入了他的眼帘,那眉眼,就是先生,可那打扮,又与先生天差地别。 绍渊的视线扫过小米,微微定了下,分明没有表情,也没有言语、动作,小米的心却在一瞬之间定了下来,“先生回来了!有方向了!有力量了!”他拉了拉同伴,往后退了两步,隐入了人群之中。 腾家父子的头隔得甚远,能看出来,他们死亡之时的恐惧和惊愕,腾家父亲被剔去浓密胡须的脸上,又有胡须密密的长了出来,如同春日里才破土而出的小草……绍渊突然之间失了力气,腿一软,几乎摔倒,风枞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与彦青一起扶住。 “主人!” “药给我。” 彦青自随身的瓷瓶中倒出灰白两粒药丸,服药之后,绍渊在街边的瓦舍中歇了片刻,脸色便恢复了过来。彦青却有些忧心,白色药丸是对症的,灰色药丸却是止痛的,于身体并无益处。只是出来前公子严令过,不敢违逆! 庆功宴上,赵雷、文杨相互恭维,歌功颂德,绍渊含笑聆听,态度雍容! 不知是那方三足琉璃砚的作用,还是绍渊的世家气度让赵雷欣赏,赵雷对绍渊甚是亲近。他居然知道绍渊召华仁堂大夫看诊的事,席间便关心了他的恢复情况!绍渊趁机提出想回大邑之事,赵雷却顾左右而言他,言下之意,何时离开,还是要看文杨的意思,绍渊笑笑便不再追问。 一直到快结束时,绍渊都没有主动搭理文杨,却不想,文杨最后将话题转到了他身上,他举杯到了绍渊案前,笑道,“当日在船上,侯爷曾说借居岛上几日,未见得嫌疑之人,可贼人确实是在岛上擒获,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宁死不降,实在可惜!” “将军目赛鹰隼,嗅超黄耳1,术业专攻,左某自然远远不及!”绍渊跪坐于案后,没有起来,笑容亦非常疏离。 赵雷却心中暗笑,这个安西候,骂人不带脏字,这岂不是说文杨是畜牲! 文杨自然也听出了话里的讽刺意味,不过他奴隶出生,自小便受尽屈辱,这样的暗讽对他自然毫无影响。 “侯爷谬赞了,来,我敬你一杯!” 绍渊双手放在膝盖之上,没有举杯,只是神情淡淡的道:“将军见谅,左某今日不便饮酒!”随后他身体向左侧了侧,对赵雷行了一礼,“大人,沐安要失礼了,我觉身体不适,请允我提前离席!” 而屋外,阴沉了几日的天已悉悉索索的飘起雪来! 注释1黄耳:狗的别称。 第5章 反击 “太守大人回莞城了。” 文杨仍未放弃对张霸的追击,当他再一次带人自小李湾附近查探归来时,豹将军便前来如此相告。 “大人离开时可有什么吩咐?” “大人公务回去,不日便归。他将襄阳、樊城两地政务交托于我,平寇一事,仍由将军主理。” 回到了自己府中,文杨召来副将,“左沐安近来如何?可有再纠缠离开之事?” “自庆功宴后便未再提及此事,曾几次拜见太守大人,不知谈了些什么。只是这几日每日有大夫上门,估计是病了。将军为何要强留下此人?太守大人似乎有些不悦。” “陛下亲封我为平寇将军,我自当尽责。我直觉左沐安有问题,宗泽,你信我的直觉吗?” “将军,我自然信你,在军中的那些年,您的直觉救了我们许多次!我跟了您23年了。可是,您让太守大人不悦,会不会对您不利?” “宗泽,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都看在眼里,是拿命去拼啊!出生入死……可在别人眼中,我不过因为是司马家的赘婿,才有了今日之地位。谁能看到我为此的血汗付出。在夫人面前,我更是……”文杨突觉委屈,“司马大小姐,眼中何曾有过我?所以,此次陛下委以重任,也是我有机会以文杨之名建功立业之时。若这次,能擒获真正的叛贼首领,陛下必然为我加爵封侯,到时候我便不必再让小琮过得躲躲藏藏的,也可以告慰文家先祖的在天之灵。” 绿林山中,羊牧自回来后,一直不知张霸生死,又自责又无奈,多次想带兵再攻襄阳来救张霸,被王匡劝住,两人多次派出探子,却始终没有什么确实的消息传回。 这日,两人又在为出不出兵的事探讨,突有消息传回:文杨自长寿岛带回反贼头目首级近百。 羊牧当时就急疯了,不顾王匡让其从长计议的劝慰,令泉林整军,准备当晚直奔襄阳为张霸复仇。 泉林本是张霸亲信,自然领命而去。 当日傍晚,又收到了小米传回的消息,并有张霸亲笔书信。 羊牧、泉林两人抱头痛哭,而后依计而行。 两日后,张霸残部在邓州出没的消息渐渐传开。 后宫之中,解忧恩宠如常。每月必被召去侍寝好几次,有时还会有留宿龙床的殊荣。 这日,又召了解忧。“沐浴”的药效在解忧身上体现得更加明显。她的肤色是晶莹剔透的白嫩,她的腰肢纤细柔韧,浑身散发着浅淡却消魂的香味,几年来的后宫生活,也使她的气质越发的高贵。只是今日看向王莽的眼中,少了平素的纯真依慕,多了些伤怀委屈。 “甄儿,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被这一问,解忧脸上的笑容勉强了起来,泪水忍不住挂到了脸颊,如洁白梨花沾染了朝露。 “听说你母亲今日入宫来看你,你不是该高兴吗?” “陛下,”解忧柔柔的道,人已经依偎到了王莽的膝旁,为他轻捶大腿,“陛下日理万机,甄甄该为陛下分忧才是,怎忍拿家中杂事去烦扰陛下。”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入宫这几年来确实不曾让我为难过,”王莽今日心情不错,冯异、景尚两位将军已逐渐控制了局面,荆州更有大捷战报传来,顺利夺回襄阳、樊城两地,歼敌近万之数,近百贼首的首级被悬挂于襄阳城头,大挫反贼,扬新朝之威,故而他特别有耐心的哄道,“好了,甄儿受了什么委屈?跟朕说,朕为你做主!” 解忧破涕为笑,扬起头来,微挑的眉眼间那清纯的娇媚便再难隐藏。“陛下肯听甄甄絮叨,甄甄便不委屈了,可不要陛下为奴去做什么!” “起来吧,”王莽将解忧拉着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安西候陛下可还记得?”解忧小手不停,改为王莽揉捏手臂,口中亦不停,声音软软的道:“他与先父交好,听说他游历寻医途中经过南乡郡,便到我外祖家拜访了几次。没想到回大邑经过襄阳时,却被留置襄阳不许离开了!” “这与甄儿有何关系?” “母亲说,安西候是被人迁怒。因为他拜访了孔家,亲近甄家,故而才被人留难。母亲觉得,父亲故后,甄府日益艰难,没想到竟会连累孔家以及与甄家交好之人……便万分思念父亲,我有些心疼母亲了。” “甄夫人想多了,襄阳府中何人会因为甄府做这样的事?” “陛下,听说襄阳皆由文杨将军做主,他是司马大人……” “胡说,无知妇人!”王莽突然打断了解忧的话,人也自榻上起了身,“朝堂之事,怎可胡乱揣测,再这样,就让甄夫人不要入宫了!” 解忧赶紧跪伏于地,“陛下恕罪,母亲只是思念父亲过甚,所以在奴面前感怀而已,是奴不懂事,惹陛下生气了,母亲和奴绝不敢对朝堂之事……请陛下恕罪!” 王莽挥了挥手,突然兴致全无,对候在屋外的符文道:“送荣华回宫!” 一日朝会,例常公务之后,符文如往常一般来了个结束语:“有本奏来,无事退朝!”之后,便打算“陛下起驾!”了 却没想到,真有一个小御史出列,双手托举一卷轴,低头跪于地道:“臣有本奏!” 符文看了皇帝一眼,随后走下御阶,接过卷轴,呈给了王莽。 小御史高声道:“安西候左沐安有疏奏上呈陛下,因其身不由己,特请托下官代呈。” 王莽心念一动,容华不久前才提及过此人,巧合还是…… 他展开疏奏,左沐安俊雅的小篆便展于眼前。 “陛下恩重,允臣承父亲遗泽,继安西候之位,臣心中感念陛下之赐,欲献残躯以谢君恩,奈身体羸弱,不堪重用,陛下不弃臣无用之身,允安辞朝休养,安四处游历寻医,以期得遇良医,再效君王。 此次逢经荆州,误入襄阳、樊城剿寇之战,不知如何行踏差错,被强留襄阳,无以离开。 …… 近日来,臣沉珂日重,恐再无机会为陛下尽忠,感念陛下天恩深远,无以为报,特叩请陛下圣安,新朝昌盛! ……” 第6章 蛛织罗网 王莽目无表情的看完,便微皱了眉,“如此小事,怎在早朝提及?安西候与你有何关系?” 跪于殿中的御史惊了一下,跪伏得更低了些,“禀陛下,臣与安西侯素无往来,是他的家人跪求于御史台前,言及路过襄阳时被多次收取高额路税及水税,却仍将其强留不放……小臣悯其病弱之身,难归故里。故尔才……冒犯天颜,请陛下恕罪。” “与安西候无关,哼哼,”王莽冷笑了两声,“我记得你是孔光学生,你今日之行为,当真没有私心不成?” “陛下,”那御史的声音带了些颤抖,以头抢地道:“老师一族循规蹈矩,可这些年越渐式微,举步维艰。安西侯念故人之谊,上门拜会,实在不应为此遭遇留难。如此下去,孔家岂非更为艰难……陛下,臣有私心,万死!” 王莽还未说话,一贯寡言的太子王临出列行礼道:“父皇,安西侯英烈之后,又是父皇亲封的侯爷,身份无疑,户籍齐全,为何还会在我朝之地有此遭遇,求告无门?无论是荆州还是益州,都是父皇治下,当然应遵父皇之令,朝廷之法,怎可让地方官员如此随意,置朝廷法度何在?” 王莽捻起一缕胡须,摩梭了一会儿,心中想了许多,曾听说刘歆与甄邯、安西候不沐,太子此言,应与结党无关,便道:“太子退下,众卿怎么看?” 朝中都是人精,虽然说到此刻无一人提起文杨,提起司马洪,可大家都明白此中关系。 青州徐乡侯反叛之乱,长安清洗刘氏之后,司马洪帝宠日隆,渐渐成为继甄邯之后的世族的领军人物,与王家的关系,已不复当日的鱼水之融。 于是,王邑向着殿中一人使了个眼色,此人接到主子示意,便出列跪道:“陛下,近来各州频频生乱,天灾是原因之一,有些地方官员的行事作风是否也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法度归于一统,并不是只针对着普通百姓,所有官员亦应如此!若地方官员在所辖之地可随意作为,岂非大乱之因?” “司马大人,你怎么看?” “陛下,现在所知情况过于简单,只有安西候的一面之词。也许他确实身有嫌疑,襄阳府才如此作为,臣以为当派人前往查探,再做处置。” “众卿认为派谁去合适?” “陛下,小婿文杨此时正在襄阳,臣需避嫌,不便前往。” “廷尉接旨,速派人前往查探,按例处置。” 退潮之后,司马洪回到府中,沉思着早朝发生之事。多年的宦海生涯让他敏锐异常,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杯茶还没有喝完,思绪便被人打断。 大女儿未经通报已冲入书房之中,带泪喊道,“父亲……” 他“啪”地放下茶盏,沉声道,“静儿,你的规矩呢?” 司马静擦了一把眼泪,跪在了司马洪面前,“拜见父亲。” “发生了何事?” “父亲,”司马静又哭了起来,将手中被揉成一团的丝帛递给了父亲,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她双手颤抖的厉害。 司马虹木无表情的看完布帛,停了会儿,才问道,“此物何处所得?” “父亲,我管不了那些……我要杀了他!” “你多大人了,怎么还如此莽撞?先派人过去,确定真假,再做打算。” “父亲,请允女儿亲自前去。” 司马静乃司马洪庶长女,当年,文杨几次救了司马洪,司马洪见此人是个人才,明知司马静不愿,却还是强硬地将女儿嫁给了这个奴籍出身的男子,故而,对这个大女儿总觉得有些亏欠,便点头道:“我给你一队暗卫,让老金跟你过去,一路之上,你不要乱来,听老金安排。” “谢父亲!”司马静没有拖泥带水,得了父亲的允许后,便带人直奔襄阳宏泰村。 司马洪看着案几之上的布帛好一会儿之后,才冷冷的道:“如果此事是真的,我倒是明白了,你为何如此急功近利,好好的去招惹一个不知底细的侯爷。我以为你一切作为是为了司马家的荣辱,却原来有这样的小心思……看来有些人是养不熟的啊!不过,究竟是谁来通风报信呢?目的是什么?难道是针对司马家不成?远心,去查一下,这是怎么到大小姐手里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诺!”并未见有人,却有一个声音应答。 仲英日日上门诊治,绍渊的情况却并没有明显好转。精神便有些不济,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 “公子究竟如何了?”彦青偷偷问仲英。 “少主情绪低落,忧思过甚,故而病况反复,不见起色。不过还好,尚未见咯血之症。你多多劝解,让少主开怀些。” “如何用药你多斟酌,只是那镇痛的丸药不可再让公子服用,我也会细细开解公子的。我去请张将军过来!” 送走大夫,彦青果然请来了张霸,当他端着药再进卧室时,张霸已和绍渊谈了好一会儿,看起来情绪还好。 张霸身体底子好,重伤不过月余,已恢复如常。见彦青端着药,他将绍渊扶着半躺靠在软椅上。 “我还好,张大哥不要担心!” “你这段时间不要太劳神,我给你疏解一下。”张霸双手贴在绍渊后心,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真气,在绍渊体内游走了一个周天,见绍渊脸色果然好了一些,才撤了双手。 “谢大哥,你重伤方愈,不必如此!” “文杨走了吗?”张霸问道 “他一接到将军残部在邓州的消息便整军出发了,几乎带走了所有亲卫。现在应该已在小李湾附近上岸了。” “羊牧这回配合得不错,时间刚好!”绍渊扯出了个笑容,却毫无笑意,阴冷得让人陌生,“等他留在宏泰村的人发现了司马静,再给他报信,他怎么都来不及来处理此事,只要司马家确定了他这个私下作为,又有廷尉的调查,司马家必然会放弃文杨,到时候,我要让他生不如死,我要用他的血,来祭长寿岛的无辜渔民!” “公子喝药!”彦青担心的看着,却不知如何劝慰,想了半天,才道:“公子,苏顺传回消息,小水藻和夫人很投缘,她现在已很少哭泣了,夫人叮嘱你要保重身体!” “豹克罗这些天有什么动静?” “忙着征税!” “果然如此!可是十税一?” “是,他们夺回空城,却又要向皇帝要功劳,战报写得花团锦簇,所以便只能重税来补了!” “怪不得这几天街上闹烘烘的。”张霸了然,自己坐拥襄阳时,曾出过告万民书,免去了一些税种,改十五税一为三十税一,朝廷夺回后,如此重税,百姓自然不愿。 “有几个大户联合起来请命,希望税收如往年一般,豹克罗直接拿出他们去年缴税的记录,要治他们通敌资敌之罪。” “告诉小米,抓住良机,民心可用!” 第7章 宏泰村 随着天气转暖,绍渊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情都已渐渐好转,只是胸口偶尔刺痛,短暂却尖锐。 游船暗舱内的伤员已养好了伤,入城隐匿。赵雷不知为何回了宛城后迟迟不归,似已将两地之事完全放手,任凭豹克罗和文扬处理。应是赵雷离开时有交代,文扬要人要物,豹克罗一应应允,大力支持。在文杨去追击张霸残部十余日毫无所得的情况之下,后勤补给仍源源不断。 三月初十,有两骑突然自襄阳疾奔邓县方向,骑手毫不怜惜坐下骏骑,死命催动,将速度提至极致。只是文杨已追入了邓县的山麓之中,等两人见到主人时,已是第二日晚。 文阳见到形容狼狈的两人,陡然心惊,“宏泰村发生了何事?” 两匹骏马已瘫软倒地,口吐白沫,死生不知,两人也无力站立,跌坐在地,回答断续,“主人,夫人带人突然到了襄阳,出现在去宏泰村的必经之路上,恐怕顔夫人之事已泄露。” “她到了何处?”文杨厉声问,神情紧张。 “初十上午巳时,夫人一行入了襄阳,未曾休息,目标明确,直奔宏泰村。我安排小玖带人去转移小主子,让小戚带人沿途拖延时间,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她带了多少人?” “50余人。”那人顿了一下,又道,“都是高手,若单打独斗,我和小八不是对手。” 文杨极为重视顔氏及宝贝儿子文琮,故而将宏泰村护得极严,常年有20余亲卫留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觉得此时赶回,也许还来得及……不能让她见到文琮。他招来副将,将邓县之事交托,挑了30余高手,连夜向宏泰村赶去。 绍渊的屋内竟还未撤去火盆,他有些蔫蔫的靠坐在案旁。两个姑娘例常在内室制造琴音,以欺瞒那些前来查看的探子。张霸如今武艺已全部恢复,隐有更上层楼的意思,故而瞒过那些水平一般的探子来见绍渊也没什么困难。小玉知道俩人要议事,选的都是舒缓悠扬的曲子。 “听说大哥想亲自去宏泰村,实在是有些冒进了!” “宏泰村那里,你的具体计划是什么?” “村的外围,我设了几道岗,一是防止他们转移顔氏,二来要让文夫人比文杨早到片刻。哪边快了便出手设置障碍,以确保他们到达的顺序如我所愿……我要文杨,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夫人对她的外室和私生子出手,却救之不及,无可奈何。”绍渊喝了口茶,语气极为平和。 “文杨武艺高强,柳辰不在这里,风枞也绝不能离你左右,现在除了我还有谁可为文杨对手?”张霸将双手放到了绍渊的肩上,才发现,这个语气平和的人,身体竟然微微颤抖。“让我去吧,长寿岛上的人都是因我而死,我总要做点什么。我虽从未见过他们,却欠了他们这么多条命。” 绍渊胸口一阵剧痛,竟握不住手中茶盏,隐忍的闷哼声被瓷器破碎声掩盖,屋内的琴音应声而停。 “沐安!” “公子……” 剧痛只是一瞬,绍渊很快就缓了过来。见两人手足无措的样子,拉下贴在背心的张霸的手,笑了笑道:“我没事,大哥不要浪费内力!” 彦青递过温湿了的帕子,让绍渊拭去额头的冷汗。 “大哥是以现在的样子过去,还是恢复原来的样子?” “沐安让我恢复原样吧!我随机应变。” 用特制的药水洗去脸上的易容之物,张霸与原来还是有了很大的不同,肤色黑红,苍老了许多,这一个多月,对他也是煎熬。 “大哥,请一定要安全返回,然后就到游船上等我,最多三日,我们便可离开襄阳。” “可船工突然少了一个,会不会有人起疑?” “文杨自身难保,少了个把人谁会注意,也许赵雷会亲自送我出襄阳。” 司马静带来的老金是个行伍高手,小戚多次设伏,都被其破除,基本没有怎么延缓他们的行程,正面攻击,人数、战力都不及。在离宏泰村只余十几里路时,小戚只得带人与他们短兵相接。相斗正酣时,突有弓弩破空之声传来。 近十人应声落马,小戚见状心中暗喜,主人真神机妙算,竟还布有暗棋。 “有埋伏,保护大小姐!”老金一声断喝。队伍中已有几人拉弓回击,同时一小队暗卫已冲向弩箭来处,占领了最高点,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趁着这个间隙,小戚等人压力顿减,又不知藏到何处去布防。他们人虽少,却占着熟悉地利之机。 “兄弟们,再拖延片刻,小玖必然已将顔夫人和小主子带离了!”小戚低声鼓励。 老金自死难者的身上取下弩箭,细细端详后,面色更沉。发射之人显然训练有素,箭无虚发。 姑爷手下何时有了这样的人? 他究竟是攀上了哪里的高枝? 竟敢公然与司马家为敌? 还是真有人设局离间? 他沉声道,“将弩箭收好,带回长安!” 宏泰村中的小玖,并没有如小戚所希望的那样,带人安全撤离,而是急着头顶冒烟,到处找着小主子,而顔氏因为儿子失踪已哭昏过去几次。 初十中午,午睡之后,文琮不翼而飞,所以小玖此行,转移了个寂寞。 这时,刚才命人向司马家偷偷射出弩箭的彦青接到了文杨即将赶来的消息,带人悄悄撤走,到村外和张霸汇合。 没了彦青一行暗地里的相助,小戚很快不敌。司马静一行赶到宏泰村后,几乎未遇激烈的抵抗便将顔氏擒获。 她在长安收到的信颇为详细,绘有顔氏所居的房子形状及顔氏的画像。 宏泰村的村长居然很有担当,这样的形势下,他仍战战兢兢的扶杖而出,对着司马静行礼道,“小老儿见过夫人,不知道这扬家小娘子如何得罪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司马静冷哼一声,没有理睬。 老金将手中令牌一亮,又收了回去,“请老村长将其余村民安置好,太守府处理公务,不会伤及无辜。” 令牌只是一闪,并无人看清,但天生对官家的畏惧,却让老村长立即跪了下来,恭声应是。 老金扶起老人,旁边一人立即上去搀扶,将他拉出了顔家,递给他两大串钱,道,“打扰诸位了。” 老村长何时见过这个阵势,他先谢过来人,又回头面向村民,将手中拐杖用力一杵地,道:“大人们有公务,今日所有人不许出门。” 论长相,顔氏远不及司马静美丽,司马静冷笑的看着眼前平凡的妇人,却忍不住落下泪来。自己这一生,何其憋屈……她用匕首顶住顔氏的脸颊,冷笑着问,“你把小贱种藏到哪里去了?” 颜氏本已干涸的泪,突然又涌了出来,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一人自院外进来道,“大小姐,,有马蹄声向此处奔来,约三十骑,即刻可达。” “英雄救美……哼,跑得倒快。”司马静冷哼一声,“杀了!” 老金举刀砍向顔氏脖子,刀尚未落,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正屋门口传来,“娘。” 那是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雪玉可爱,只是脸型、五官如同文杨的翻版。 众人都愣了一下。刚才明明搜过,空无一人。这孩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琮儿快跑!”被吓呆了的顔氏突然醒过神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辖制,奔向了儿子。 司马静听到疾驰的马蹄声已到了院外,她拿过旁边兵士手中的弓箭,全力张弓…… 第8章 离开襄阳 院门被大力撞开,一个身影如羊鹰般扑来,带出了一阵劲风。只是,人总比箭要慢一些。文杨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嚎叫,夹杂着女人孩子的惨叫声。 司马静手中铁弓“啪”的掉落,人也力竭般踉跄了几步,被老金一把扶住。 顔氏被一箭穿胸而过,伤了肺腑,已无法说话,血一股一股的自口鼻喷出,她被文杨抱在怀中,恳求的看看文杨,又看看儿子。 文琮被她护在胸前,并未受伤,只是吓晕了过去。 文杨如同雕塑般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一直到顔氏断了气。整个院子似乎被点了暂停键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文杨浑身一震,醒了过来。他双手一松,顔氏立即滚落在地,死不瞑目,他没有管旁边还躺在母亲血泊中的孩子,转过身来,径直走向司马静,竟然走出了几分深情款款的味道。 “夫人,为夫听说你过来了,而这里常有反贼出没,我真是担心啊!” 司马静见眼前之人竟是这样的反应,惊觉自己从未看懂过这个已入赘司马府十多年的丈夫,一时之间什么也不想说。 一边的老金接口道,“怪不得一路之上,我们遭遇多次袭击,原来襄阳治安竟已到了如此境地。姑爷适才这般焦急,却是为何?” “夫人,这女子之事,我回去向你解释,可好?这个孩子就交由夫人处理,我绝无二话!”文杨知道,现在的自己完全没有资格和司马家叫板。以为只是自己私纳顔氏之事被发现,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司马静原谅自己,一切还有机会。只是他不知道,司马洪因他早先急功近利的举动,已对他的忠诚起了疑心,暗中对老金多有叮嘱。刚才那一轮弩箭,让老金认定他已另攀了高枝,这对司马家形同背叛。 老金道:“大小姐,这个贱种,还是杀了吧。” “你敢!”文杨对老金喝道,“你当真要做得如此决绝,难道不需要问问司马大人的意思?”而后又转向司马静,软语求道,“夫人……” 此时,院外又奔入一人。来人附耳对老金道,“廷尉已查实文杨罪证,要拿他回长安受审,不能让他连累司马家。” 老金眼神一寒,斜跨一步,插在了文扬和司马静之间,喝道,“拿下!“ 那人入院时,文杨便开始警戒,老金一声令下,文杨反应最快,欺身上前,便想制住司马静,老金已防着他这一手,全力护住大小姐。 小壹最懂文杨,第一时间抢到小主人身边,抱着便跑,另有三人给他开道。 两边都是疲兵,一时之间势均力敌。不过司马家有一个大小姐要护着,难免缚手缚脚的,而文杨终于展示出了他强大的实力,老金节节败退,险象环生。 院外隐蔽处,彦青见孩子被人救出,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拦。小壹已抢上了一匹马,很快便没有了踪影。 “张将军,请助司马家擒获文杨,只是不能让司马家的人看到你的真面目。”而后又对其他人道,“你们暗中相助,文杨亲卫一个不留,不许使用连弩。” 十几人默默地将面孔用黑巾遮起。 老金左支右绌之际,张霸一声大喝,加入战团,“你护着大小姐,此人我来!” 见有高手突然加入,老金心中一惊,听得此言又好像是自己人,便警戒着退到了司马静的旁边。 “你是何人?”文杨怒道。 张霸并不多言,全力进攻。 文杨一路催马,又与老金力战许久,已是气力不济,而张霸却是以逸待劳,没一会儿,文杨便呈败相。 许是觉得小壹逃走已有一段时间,文杨便有突围的意思,张霸顺水推舟,也作力竭之姿,两人边打边退,渐渐的离司马府的人有了些距离。 张霸故意让文杨扯掉自己的蒙面黑巾,冷冷的看着他,“看看我是谁?” 文杨近来追击张霸,已将他的面容深刻在脑海,虽然他形容有变,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大惊失色。 “张……”他只喊出来一个字,张霸左手一伸,已将他的脖子擒住,第二个字便被扼在了喉间,再无法动弹。 “长寿岛上的一百多条命,你怎么还的起!”耳边是张霸冷冷的声音,文杨只觉喉间剧痛,左侧太阳穴被猛的一击,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老金见两人越打越远,急忙追出,便看到文杨昏厥的一幕,那个黑衣大汉如大鹏般跃起,几个起纵便没了踪影。 老金满心疑窦,此人是敌是友? 文杨被擒后,宗副将亦被召回下狱,张霸残部在邓县突然之间销声匿迹,赵雷甚是欣慰,平寇之战至此结束,大获全胜。 三月十五,赵雷亲自为绍渊践行,目送游船北上,脸上笑意沉沉。 “大人,你当真觉得这左沐安毫无嫌疑?”霍岍月立在赵雷身后,轻声问。 赵雷回头看了霍岍月一眼,笑容之中意味深长。 豹克罗道:“荆州民乱已平,襄阳樊城再归管辖,霍校尉又何必多想!” 绍渊一行过长寿岛时,特意减了速度,遥遥的看着原本平和的小岛一片死寂,几人不约而同的长长的行了一礼,一直到长寿岛被远远的抛在身后方直起了身体。 “风大,沐安回舱吧!”张霸担心绍渊过于伤心,便拉着他离开了甲板。 “长寿岛上的弟兄前两日已分批离开了,等大哥到绿林山时便都可以见到。” “你不和我回绿林?” “我原计划是和你一同的,只是没想到文杨把我强行带到了襄阳,又在长寿岛做出这样穷凶极恶之事……我现在要去一趟长安,了结此事。大哥先行回去吧,香米今年应该丰收了,还需你回去将它的作用完全发挥出来,万不可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 “沐安此话,意有所指?” “大哥义薄云天,可也要为自己多留后路,人心难测,不可过于轻信!” “都是自己兄弟,我实在……”张霸有些为难,见绍渊苍白的脸上满是殷殷的关切,点了点头道:“沐安放心吧!你何时能过来?” “我安西候的身份就今日在此的人知晓,不可再让他人知道!三个月后,我必到绿林!” 到小李湾附近,张霸一行下船换马,不过数日,便到了江陵。 第四十八章 定罪 1,开审 大邑,公孙府。 “姑父、姑母安好!” “突然调职,岍月是否满心疑窦?” “还请姑父指点!” 公孙述却并不答他,问道:“你上次怎么想到打听安西候之事?” “我征船时小小的得罪了他一下,担心他与姑父交好,我岂非……故而给姐姐写了信。” “依你所见,左沐安在襄阳可有可疑之举?” “并未察觉,”霍岍月边思索边缓慢回答,“只是文杨直觉此人有问题。” 听完霍岍月对襄阳之事的讲述,公孙述沉吟了片刻才道:“赵雷这个老狐狸……我只知文杨被廷尉带回了长安,襄阳和樊城均归豹克罗管制,倒是不清楚其中还有这些波折……你可知我为何将你调回?” “请姑父指教!” “六年前让你到唐白河楼船营中,一是让你学习楼船战法,二是希望你可以在荆州挣得立足之地。这次襄阳突然叛乱,我请萧将军派你前往,又向司马洪请托,赵雷处我也有礼单送达,原希望此战之后,论功行赏之时,你可以在襄阳或樊城有一席之地,没想到文杨锒铛入狱,赵雷另有打算,而且……”说到此处,公孙述又停了一下,“此战,荆州看着大胜,我却总觉得有些问题,所以,楼船营你也不必再留了,我对你另有安排!” “老爷,岍月才回来,不如让他多陪陪兄嫂再行……”公孙夫人插言,话还未毕,便被打断。 “夫人多虑了,这次不会让岍月离开益州,你去安排一下,明日让清屏和妍月两家一起回来吃个饭,给岍月接风。” “左夫人处可要下帖?” “自然,她不来是她的事,不过既然家宴,我们是亲家,不可失了礼数。” 公孙夫人走后,公孙述带着霍岍月入了书房,两个时辰之后,方见霍岍月告辞。 “成都牛鞞县(简阳)厩驺1……新建楼船营……”他边沉吟着边退出书房。 这时公孙述突然又道:“左沐安当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霍岍月将已跨出门的左腿收回,躬身道:“我也曾疑心过安西候,只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派去孔家探查的人回报,此人在三朝节前后确实在南乡,几次到孔家做客,他与襄阳之间全无关联。潜伏襄阳多年的绣衣使者也没有提及逆贼之中有这样一个人。” “也许他与逆贼无关,不过,文杨现在的结局……我觉得与他有关!” “怎会?”霍岍月惊道,“他不过一个空有爵位的侯爷,能让文杨成为司马家弃子,劳动廷尉亲自出手?” 公孙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此人有些邪性,好像与他产生关联的人结局都不太好!岍月,以后与他再有交集,记得敬而远之!” “侄儿谨记姑父教诲!” ****** 绍渊与鑫云在临山居汇合后,稍作休整,直奔长安,水藻暂时留了下来。长寿岛上的血腥一夜,小姑娘并没有看到什么,在鑫云的悉心照顾下,又恢复了原来的活泼可爱,有了和他年龄相近的小宝兄妹两个玩伴,在临山居中适应良好。 作为文杨案中的一个苦主,绍渊需要在廷尉审理文杨时作证,故而一路很赶,胸痛之症竟有了渐渐加重的迹象。 到长安不过几日,便有小吏上门,宣绍渊入廷尉问话。 廷尉不愧是直属御前的办案机构,做事雷厉风行,不过短短时日,已将文杨之案审理清楚。 四月初五,廷尉府大堂,廷尉卿晖大人亲自前来,司隶太守司马洪也来旁听。 文杨最终被定之罪,并非是假公济私、索要贿赂,而是屠戮平民,虚报军功。 长寿岛上的屠村之举,绍渊怎会将它轻易放过。 长寿岛的户籍资料,因为刚好外出而逃过一劫的岛上居民,住在襄阳城内的渔民亲戚,文杨亲卫中几个受不住拷打后出来指正的证人,证据链完整清晰。 司马家亲自出手,协助廷尉将文杨擒获后,大家便知司马家已放弃此人,故而办案的整个过程非常顺利。 赵雷自然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此案之中,他最多承受识人不明之责,无伤筋骨。 绍渊在偏厅等候传唤时,厅内跪了一地的相关人证。 文杨铁索加身,脊背却仍旧挺直。 只听得一个二十多岁青年颤声道:“小人是襄阳吴家人,外祖家在长寿岛世代捕鱼为生,文将……这个恶魔居然将我外祖、三个舅父、四个表兄弟……他们的脑袋都被悬挂于襄阳城头……他居然说外祖们是叛贼……”可能又想起了亲人们在襄阳城头的惨烈一幕,青年颤抖着哽咽了好久,又道:“刚开始,我还幻想着是自己认错了,因为,在城头悬挂的人头都面目全非……事后,我偷偷去了长寿岛一次,岛上已然全无人烟,舅母、嫂子们,还有几个孩子也不知所踪,你这个恶魔,”青年突然跪行两步,到了文杨旁边,边捶打边道:“你把他们藏到哪里去了!” 文杨面无表情的甩了甩上身,将青年震开,没有回应。 有两个衙役上前,将青年拖开。 绍渊在旁边听着,暗想:吴家这个小子倒是有几分演技。 文杨在襄阳十多年,对此地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他敢在长寿岛实施屠戮,也是知道此岛居民不喜与外人往来,屠岛之行不虞外泄。 为了给长寿岛居民报仇,绍渊只得造出了几个知情者来做证人。 “文杨,吴家公子所控,你可认罪?” “一派胡言,文某剑下不杀无辜之人,他们都是张霸麾下精锐,在长寿岛被擒获。至于岛上居民……我登岛时便未曾见到,也许都被张霸余部杀人灭口了!”文杨回话极是淡漠。 主审的臧大人没有就此项罪责多说,“宣左沐安!” 宫里居然符文亲至,可知王莽对此事的重视。绍渊正要行跪礼,一直没有开口的符公公却突然道:“左侯爷免礼。” 绍渊闻言,从善如流,对着堂上之人微微欠身,“符公公安好!” 晖鸿见了符文态度,立即让人看了座,绍渊亦行礼致谢,不卑不亢。 审案的大人宣读完绍渊的证词,沉声问:“左侯爷,你途经襄阳被数次索贿的物品清单,可有疏漏?” “没有!” “文杨,此罪可认?” 文杨冷笑了一声,道:“一派胡言!文某虎落平阳,如今是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他将身体一转,面向绍渊,“左侯爷初入襄阳时,确实来过鄙府一次,所送礼物不过是时令果品,刚才清单所列,文某闻所未闻,你这般构陷,不怕报应吗?” “文将军千万不要以己度人,”绍渊浅笑道:“你可以凭自己的想象强迫他人行不愿之举,我却不会,大人宣读之事,均证据确凿。” 备注1厩驺:掌一县车马之政的官吏。 第2章 罗网 臧大人将一份文件展示给文杨,上面详细的记录了文杨副将收受礼物的时间和地点。 文杨瞥了一眼,眉便皱了起来,他看向宗泽,道:“可有此事?” 跪在文杨旁边的宗泽亦看到了这份清单,他诧异的喊冤道,“将军,我没有,这是诬陷!” “左侯爷,你的手段还可以再低劣无耻些吗?” “臧大人,请允许传我的随从进来!他与收礼的副将见过面,必然可以认出此人。” “允!” 彦青听传入了厅,恭敬的跪下行礼,随后端详文杨身后跪着的几人,非常肯定的指着其中一个头低得最低的汉子:“禀大人,每次替文杨来府里索要钱财的都是此人!” “马杰,如实招来!” 那人被臧大人喝得浑身一颤,伏地道:“小人是听命行事!将军,左侯爷所送之礼,我都循例入库,你难道不知?” 文杨回身看着此人,身上的铁链撞击得哗啦作响,他眼中终于露出了悲凉的神情,惨淡一笑,“马杰……原来是你,原来你是……”说到此处,他又转回身体,直直的看着旁听的司马洪,“司马大人,真是好手段,小婿所为,在你眼中是跳梁小丑吧!哈哈哈哈……” 臧大人见司马洪没有理会文杨,打断了他的狂笑之声,“文杨,你狡辩也是无用,左侯爷清单上的物品,有一半在你府的库中搜出,索贿受贿之罪,你可认?” “文某识人不明,御下无方,此罪我认!”文杨重又挺起了胸膛,他看向晖鸿,道:“我有重要军情要密报大人,请您斥退左右!” 晖鸿与符文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向主审官做了个手势。 大厅之中便只剩下了符文,晖鸿,文杨三人。 “臧大人,”被请到屋外的绍渊道:“余下的审问若无关左某,在下便先告辞了!” 在此案的调查中,绍渊几次入廷尉,皆由臧继亲自接待问话,故而知他有疾在身,并不强求他在此等候。“左侯爷慢走,若有需要,我再去打扰。” 回家途中,彦青道:“公子,文杨想密告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有了判断,不如大胆的分析一下!”绍渊浅笑着鼓励。 “文杨养外室之事被司马家知悉,他又亲眼目睹妻子射杀顔氏,他与司马家已再难转圜,不过他会不会攀咬司马家,或者司马家有没有可能只是不帮文杨,而不去对付他,都很难说。所以,公子是想在文杨和司马家之间添一把火。您让我以连弩拦截司马大小姐,让司马洪怀疑其另攀高枝,又让张将军以真面目去宏泰村,特意让文杨看见,以此在文杨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张霸背后是否有司马家的影子。” 绍渊半躺在马车上,闭目听彦青分析,胸口突然又是一阵刺痛,他蹙眉隐忍着,等缓了过来,才道:“很好!还有呢?” 彦青一边驾车,一边专注的分析着,并没有发现绍渊的不适。 “公子选了马杰作为收受贿赂的人,一是因为文府惯例,往来礼单一般由马杰负责,平时他也会时不时的小贪一下;二来他原来也是司马洪麾下之兵,后来才做了文杨副将,文杨虽重用他,但对他的信任始终不如宗泽一支,他心里应该是有些不满的,三来他近来迷上了一个姑娘,正是用钱之时……等到了堂上,马杰为了自保,就会指证文杨,而文杨一直认为马杰是司马家放在自己身边的人,所以,马杰的证词,会让文杨觉得是司马家给自己设的套,这种时候,文杨便会逮谁咬谁了!而形势越乱,对公子越是有利无害。” 绍渊又轻轻应了一声。 彦青回头看了一眼,见公子依旧闭目养神,又有些担心的道:“他要晖大人清场,必然是要密告张霸与司马府有所关联的事。只是,此人之前一直怀疑公子与张霸有关,会不会也把公子牵连进去?” “无妨,他所谓密告,人证物证皆无,只是他一面之词,牵连的人越多越显得他狗急跳墙,随意攀咬。长安的势力盘根错节,司马洪宦海沉浮近三十载,又岂是文杨所能撼动!” “公子曾说,文杨的出身便是他最大的软肋,但是他已脱离奴籍十余年,又与司马大小姐育有一女,官至都尉,难道还不能让他跻身贵族?” “是啊!彦青,在这个世上,人的出身,也许是穷其一生都难以跨越的鸿沟。文杨曾是奴隶的身份,必然为世家所鄙视,这是他无论多少军功,多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的现实。所以我才会让柳辰来长安,直接上告,文杨无故留难,这个时候,我代表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功勋世家,而朝中大多数人不会关注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关心的是,他一个奴隶出身的人居然敢对我这个世家侯爷索贿迫害,感同身受之下,自然会帮我!” 约半个时辰后,绍渊回到了长安的府邸,符文和晖鸿已听完文杨密告,让人将他先行提回了大牢。 “符公公,您怎么看?” “陛下希望此事能尽快解决,不要引起百姓不必要的波动和恐慌。文杨所告之事我看是他狗急跳墙转移视线之举,不过他既然举发,我们还是要查一查的。晖大人认为呢?” “谢符公公提点,我派人秘密察访一番,就让文杨再多活几天吧!十日后再审,到时候还要麻烦公公再跑一趟。” 查司马洪的密探当夜便派了出去,次日,臧继又去传左沐安来廷尉问话。 只是去宣召的小吏却只带回了彦青,左沐安生病无法前来回话。 臧继禀报晖鸿后,廷尉卿多疑的特点便显现出来了,他让臧继以关心为由,带了杏林圣手亲赴左府探病问话。 绍渊自然不是装病逃避问话,只是在襄阳因长寿岛之事吐血后,一直未曾安心静养,见文杨已是罗网之雀,稍稍松懈之后,病势便压不住了。 第3章 各怀鬼胎 “如何?” “此人久病体弱,若不好好休养,恐人寿难永。” “怪不得他被强留襄阳反应如此之大,竟然破釜沉舟直接给陛下写疏奏,想是怕客死异乡啊!臧继,文杨对左沐安的指控,你如何看?” 臧继翻开相关案卷,道:“在襄阳之时,赵雷因文杨之故对左沐安详查过,并没有查到什么,除了怀疑,文杨并无任何实证。我们总不能因一个秉性卑劣之人的指控而浪费太多的时间精力吧。这样对左沐安确实有些不公,我看他病骨支离,也有些不忍。” “作为一个断案者,我希望你能保持冷静和公正,切不可意气用事,心中不可预设立场,你对左沐安,似乎过于同情了!” “大人教训的是。”臧继敛眉受教,后又问道:“张霸之案,我们还跟进吗?” “两城已重归荆州辖下,之后便是他州牧的内政,我们就不去讨人嫌啦,让地方廷尉府留意一下便可。” 一州之长,封疆大吏,赵雷自然不喜欢有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指手画脚。晖鸿知道,若直接派人介入地方政务,大概率是表面上被当个菩萨般供着,内心里盼着早日送神离开。 年前,晖鸿接到了刘玄与张霸合谋占领襄阳樊城的密报,王莽大怒,派人调查,才知两地果然秘密易主。随后赵雷和文杨出手,以平白水之乱为由,陈兵樊城附近,之后,一举拿下两地。赵雷调查回报,张霸为自己的谋逆虚张声势,对外谎称刘氏孙刘玄合谋,刘玄并未参与,南阳刘氏忠于新朝,其心天地可鉴。 因在徐乡侯案中,王莽对刘氏一族手段严苛,虽收到了效果,但却导致部分老臣离心,故而,王莽不想再次大动干戈,清洗刘氏,见赵雷证据充分,又言之凿凿,便未曾追究被牵连进来的刘玄。晖鸿略知此事经过,陛下都如此信任赵太守,廷尉又何必多事呢! ****** “大人轻些……明亘……不要……”一阵阵婉转的娇呼声自荆州太守大人的书房内传出,不禁让人遐想蹁跹。 一人匆匆前来,应是有事禀报,刚入院便被护卫拦下。 此人听到屋里传出的隐约的声音,心中了然,便打趣道:“这大白天的……倾夫人入府都一年半了,还是这般盛宠!” “去,别仗着大人信任,不知轻重。”护卫笑骂。 约半个时辰之后,屋里方渐渐安静了下来,又等了一会儿,护卫禀道:“大人,苏亭求见。” 苏亭入屋时,屋内一派红袖添香的温馨。年轻美丽的女子右手持墨锭轻轻磨动,左手托住右腕,那方三足琉璃砚中墨色油亮。 “何事?可是南阳有消息?” “是,”苏亭双手奉上一木制锦盒,盒盖之上有一蜡封的竹筒,“刘家主的亲笔信,还有他孝敬大人的端午节礼。” “他倒是知情识趣得很!”赵雷取出信笺,边看边道:“你先下去吧,给他传个话,让他放心,我既然应了他,便会保他。” “是!” 苏亭出门时,亦知情识趣的将门掩好。 “大人,”倾夫人放下墨锭,从赵雷手里拿过狼毫,随手在赵雷所绘的山水上添了几笔。 “调皮,”赵雷果然极宠这位如夫人,见画作被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握住了她的手,将她随意的涂鸦化为山水画中的一景,“倾雾,唤我明亘,我喜欢听。” 此女,竟是紫竹轩里令王小少爷念念不忘的花魁——倾雾,不知何时入了荆州太守府中。 “明亘,你为何要助刘玄脱身?” “自然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赵雷打开锦盒,黑色绒布之上,摆着五串材质各异的珠串,他拿起鲜红的珊瑚手串,套在美人白嫩无暇的手腕上,“刘玄与张霸合谋之说只是传言,并无实据,刘玄在南阳根基很深,若要动他,必会伤筋动骨,树敌之后,难道还能指望长安帮我平乱吗?最后劳民伤财,还是要我荆州来承受,而且,刘玄与我多有往来。就算他有恢复他刘家祖宗基业之心,与我也不算坏事。” “明亘!”倾雾吃惊的抽回手来,双眼圆睁,美目中宛若碎星闪烁。 “别怕,”赵雷轻轻安抚,“刘玄此人志大才疏,若真有那日……我也有掌控他的手段,若他没有那个命,我就舒舒服服的做我的荆州太守,必然保得你一世无忧!” 十日很快便到,廷尉派出去调查之人一无所获,再次审理文杨之案时便非常快捷。文杨及他的亲卫三十余人被判斩立决,三日后行刑,另有近五十人流放到交趾服苦役。 行刑之前,司马洪去见了他一次。直言问他为何背叛司马家,究竟是攀上了哪里的高枝?把文杨问得一脸懵逼。 许是生存无望,文杨直舒胸意,将入赘多年来的委屈吐了个痛快,翁婿两人推心置腹的畅谈了半宿,一一印证近来发生的事情之后,两人都觉得自己落入了别人的局里。 离开之前,司马洪拿出了和离书,日期却是在文杨调离襄阳之前。 “文杨,你签了吧!再过几年,小媛就要及笄,我想给她找一户好婆家。” 文杨笑了笑,终有泪溢出眼眶,“我岂非……岂非,孤魂野鬼一个……” “你若签字,我会给你儿子安排一个好的出生,这个交易你觉得如何?” “请司马大人起誓!” ***** 在死牢中见到左沐安,似乎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比之在襄阳时,左沐安瘦得有些厉害。他隔着栅栏,冷冷地看着待死之人。 “为了锤实我害你病重的指控,侯爷对自己真是狠心啊!”文杨冷笑道。 “午夜梦回,长寿岛上枉死你剑下的亡灵可曾入梦?” “是你?设局害我!是你!”文杨本极为聪明,此时,如醍醐灌顶一般的清醒:“你和张霸果然是一伙的,你在长寿岛为张霸逃离出谋划策,拖延时间。被我带至襄阳后,为了脱身,又让人假冒张霸,将我引开。再以宏泰村的事引我夫人前来,让我成为司马家的弃子,最后又特意让我看到了张霸,使我疑心司马家……哈哈哈哈……左侯爷好计策!多少高官重臣竟然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想多了!”绍渊淡淡的说,“你有今日,都是你无故屠戮,有伤天和,报应不爽,与他人无尤……你这般的冥顽不灵,真是枉投为人……去地狱给他们赔罪吧!” “害死他们的是你和张霸,若非你们藏身长寿岛,他们怎么会死……哈哈哈哈……”文杨神经质地对着左沐安离去的背影,吼叫着。 死牢中的狱卒见多了行刑前发疯的犯人,视若无睹。故而,文杨夜间叫嚣着要见晖大人的请求,只是换来狱卒的几皮鞭。 绍渊在见文杨时,司马府中的书房内,气氛有些凝重。 “老爷的意思是:这次我们都做了别人的棋子?怎样的高人能布下这样的一局棋?” “连弩的来源查到了吗?” “没有。” “再查,静儿收到的信、沿途拦截你们的人、最后助你抓住文杨的高手,那些从襄阳过来的证人……还有左沐安!” “是,老爷!” 第四十九章 合作 1,宴无好宴 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刘歆也得知了左沐安到长安的消息。 “雪林,我说安西候必然还活着。”刘歆与弟子闲聊。 “是啊,老师,您说他有些邪性,当真如此!与他沾上关系的果然没有好下场。” “不知道司马洪那个老狐狸有没有产生怀疑?雪林,你说我们要不要添一把火!”刘歆笑道。 长安故人,大多四散飘零。冯异在外平乱未归,范杰因伤辞官回了扬州老家,柯凡被告老后不知去哪里养老了,邓禹仍坚守在朔方。故而到长安后,除了廷尉府衙,绍渊只出了一次门——拜访甄夫人。次日,鑫云随同甄夫人入宫见了解忧。 这日,小夫妻俩正在享受描眉之乐,刘府管家却突然上门,送来了一张帖子。 鑫云诧异的道:“这刘歆好生奇怪,我们与他又无往来,他70大寿,为何要请阿渊?而且,他如今这般情形,难道不怕无人上门吗?” “四月二十八?”绍渊瞥了眼帖子上寿宴的时间,还有三日,竟是这般仓促!“难道我这张帖子是补送的?柳辰,去打听一下,刘歆请了哪些人?何时下的帖!” 柳辰应答离开后,绍渊对鑫云解释道:“你不要小看刘歆的影响力。虽然此人在仕途上的行径有些让人不齿。但他在经学、文学等方面的成就,连夏先生都甘拜下风。他因伊德尔一事在府中养病后,专心着书,已经整理成文出了两卷专着,其中一卷名曰《七略》,将历代先贤着作予以分类整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对每种每类都加小序,说明其学术源流、类别含义等,意义深远,在士林中绝对是泰斗般的存在。所以,大多数学子们心中,他是德高望重的先生。其实这也是皇帝陛下已然疑心他在伊德尔一事中的问题,却仍留他一命的主要原因。” 鑫云见自家夫君对这个人竟有些推崇的意味,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可他是坏人,上次害得你那般凶险……你还是不要去赴约啦!” “薄力之事,我虽知是他主使,却并无证据,我也无奈他何。云儿,其实面上的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的敌人。他既给我下了帖,我自当以礼上门。我看看他搞什么名堂,也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四月二十八,艳阳高照。绍渊入刘府时,客人已来了近半。 刘歆此次办七十大寿,果然是临时决定,所有客人大多是近几日才收到的帖子。 刘府的宴客非常与众不同,是按清谈会的架势办的,和如今的室外自助餐相仿。 刘府花园景致颇佳,在园子里设有十几处餐台,各式食物任人选择,另有机灵的小厮在园中穿梭往来,为客人添食添酒,以及传递清谈的议题。 此次前来贺寿的大多是学子,可见,刘歆虽失帝宠,但在士林之中仍受尊重。 绍渊觉得这样的宴请方式颇新奇自在,其余客人则都已习以为常。 园中的一个亭子内,摆放有古琴及笔墨,有一学子正在抚琴。 因绍渊初次上门,刘歆体贴的让雪林相陪,为他一一介绍客人。 绍渊跟着雪林在园中转了片刻,已与大半客人互相见了礼,便道:“雪先生不必特意相陪,我在此处亭子坐坐便可。” “左侯爷不必客气,您是贵客,老师对你甚是推崇,我也难得有机会和侯爷亲近。老师特意交代要介绍王安公子与你相识,他可能是在那边的水榭之中。” “国师曾说要替我引见王公子,难为他一直记得。” 水榭之中,果然有七八人,被围在中间的正是王安。 左沐安虽在典乐之中任过职,但在贵胄遍地的长安不过是个微末小官。原本无人认识,托那个在朝会之上一封疏奏上达天听的御史的福,水榭中的几位公子居然大多听说过他。 心中想道,这就是那个被奴籍之人欺负的倒楣侯爷?再细看行礼的来人,却又惊叹:竟是如此清俊风雅的人物。 简单寒暄之后,绍渊对王安道:“王公子的《云雨记》当真精妙绝伦。” 王安眼睛亮了亮,“侯爷自何处得知?” “在冯将军处有幸拜读,不忍释卷。将军自言,若非公子的《云雨记》,益州平乱不会那般顺利迅速。” 王安有些羞赧的笑了笑,“冯将军谬赞了,此卷仍多有不足之处。新朝之地甚广,南、北、东、西气候迥异,每地气候都各有特点。我的《云雨记》中所载,过于片面。” 看来平时少人与王安谈及相关知识,他有许多话都滞于腹中,难得有人言及,便滔滔不绝。 “是,我朝地域,东南多水,西北多山,故而东南来风相对温暖湿润,而西北之风则冷冽干燥,冷热相交之时,便有天气变化。故而不同之地,气候多变,规律难寻,您的《云雨记》中已有考量,若要精准,还需常年累月的实地勘察方可。” “侯爷竟也对此事知之甚深,真是相见恨晚。” …… 水榭中的其余人,见两人说得如此热闹,所说内容却又虚之又虚,既不感兴趣也不甚明了,便三三两两的各自散去。清谈会中一贯如此,大家见惯不惯。 绍渊心中暗想:这王家公子,果如文叔所说,是个赤诚纯粹之人。 这时,又听王安道,“侯爷有瑕,当与国师深谈,我此卷可成,全赖国师指点。” “是,久闻国师博学。” 这时,一个小厮递来一个竹简,上书:岁星纪年之利弊。 王安看过,笑道:“雪先生,今日为国师大人贺寿,怎么还有清议之题?” “老师唯有此爱好,为他贺寿,当然该做让他开心的事。两位稍坐,雪林先告辞了。” 绍渊取过竹简,疑惑的道:“岁星纪年?” “侯爷未参加过清谈会,故而有所不知。国师大人每次会提出一个题目,感兴趣的便可参与讨论,无论想法多么荒诞,只要可自圆其说,便可畅所欲言,若不感兴趣,他也不强求,我们也可随意谈自己的话题。故而,太学中都能以参加国师清谈会为荣。侯爷若对此无兴趣,我们今日便谈云雨!” “国师今日之题颇为有趣,不如我们先探讨这个?” …… 司马府中,老金一早便来请示:“刘府的寿礼,小人备了鸡翅木的松鹤摆件,让马寇替老爷跑一趟吧!” 刘歆与司马洪二人虽同朝为官,但只是点头之交,互相都有点看不上对方,一个觉得对方是假道学,一个觉得对方是真神棍。三日前刘歆突然下帖,司马洪心中颇觉奇怪,本想推脱不去,来送帖的人却道:老师交代,寿宴之上要介绍个人给大人认识,还望大人拨冗赴约。 念及此,司马洪道:“不必,我亲自去。寿礼之中再加上一盒延香墨锭。” 老金有些诧异,仍立即应诺:“是,小人马上去办。” 司马洪到刘府时已将近午时,刘歆亲到门口相迎。 “多日不见,国师风采依旧!” 刘歆手抚长须,笑道:“托司马大人的福,请。” “不知是哪家的青年俊杰,劳国师亲自引荐?”入了园中,司马洪打量着四周,问道。 第2章 岁星超辰 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让绍渊不舒服,他缓缓抬头四顾了一下,却并未发现什么。 客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在园中,他皱眉思索:刘歆突然操办寿宴,又请来自己,肯定是想做些什么。 正与他谈得兴浓的王安觉察了他的异样,又见他眉心微蹙,关心地问,“沐安怎么了?” 绍渊收回思绪,笑道:“无妨,定真兄适才的见解果然新颖,岁星纪辰沿用多年,大家都习惯以此纪年。我读过一册野史,先贤东方朔曾对此详细论证,提出其中存在谬误。只是此书后来佚失了,各代便依旧沿用。其实我也曾观星,发现许多方位与前人所记并不一致。只是,若要勘证谬误,实在是个浩大的工程,非一朝一代可以完成。” 司马洪看着水榭内畅谈的两人,觉得自己被骗,他斜眼笑看刘歆,嗤道:“王家公子,我认得,不劳国师引荐!” “司马大人稍安。”刘歆语气平和:“他对面的那个。” “另一个我也认得,安西候,左沐安!” “不,你不认识,你只是知道有这个人!” 司马洪愣了一下,又想起了文杨死前对此人的怀疑,眯眼看向刘歆,“那么国师大人又知道些什么?” “书房谈。” 被人窥视的感觉消失后,绍渊站起身来,“定真兄,不如去园中转转吧,边走边谈。” “我实在是有些粗心了,沐安不久前才因被困襄阳病重,我却拉着你一直在这潮湿之地。” “我无妨。只是园中石榴开的正好,不可辜负。” 出了水榭,远远的看到似乎是刘歆陪着一个人离去的背影,绍渊浅浅的冷笑了一下。 “国师大人曾说,广开言路方可活跃思维,反复论证才能接近真相。与沐安一番畅谈后,真是让我有了许多以前不曾有过的想法。今日回家,我必要和祭酒大人告假,我要外出历练,实地求证。沐安,你认为云雨之势与天象之变是否有关?”这思维转换之快,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当然,我有一师长最喜外出游历。他自交趾带回一古籍,此卷言及,大海潮汐与素娥1圆缺有关,而潮汐之变,又可引致风雨之变。” “沐安读书涉猎之广让人羡慕。走,我们去写清议之题吧,亭中有笔墨,写好后便由小厮来取。” 王安眼中的刘歆,薄力口中的刘歆,学生们心中的刘歆,同僚眼中的刘歆,绍渊所见的刘歆……种种信息整合之后,绍渊终于拼出了一个割裂的刘歆来。 他有着严谨的科学态度和治学精神,却又不惜羽毛,以玄学为王莽登位造势,宛如神棍;他在学问一途,博采众长,精研百家学说,去伪存真,追求真理,却在仕途上是个阴谋高手;他爱护学子,真心教导,毫不藏私,亦不贪名,却又勾连异族,欲颠覆汉人天下,致百姓流离…… 突然,近几日已不再发作的胸痛剧烈袭来,绍渊踉跄了一下,被王安一把扶住,幸未摔倒。 见他一瞬间便被冷汗霜白了的脸,王安有些手足无措,只知用力的扶着。 只几个呼吸之间,绍渊便恢复了过来,他感觉到了王安的紧张,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我无妨,吓到定真兄了。” 王安这才松了口气:“你先休息一下,今日我们不答这议题了。呆会儿我陪你去向国师致歉,先送你回去。” 绍渊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刚好有小厮来报:一刻后,国师阅看所有人的答案,选出优秀者辩答,半个时辰后厅中正宴开席。 “定真兄不用担心,我并无大碍。而且我难得有这样与这么多青年才俊一起聆听国师高见的机会,不可错过。” 王莽刚下朝,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符文,刘歆的寿宴可是今日?” “回陛下,正是。” “都有什么人参加?” “太学学生以及他在长安的弟子们,朝中大人只有司马太守在下朝后匆匆赶过去了,太子和太子妃刚出宫去……好像安西候也去了。” “这个老东西很聪明,办个70寿宴也知道请旨,人生七十古来稀,寡人还能不允?” “那是陛下心慈,怜惜他孤寡一人,老来体弱。” “你去库里挑个寿礼,派人赐给他吧!陪寡人一路走过来的老人们是越来越少了!” 太子、太子妃和陛下御赐的寿礼,几乎同时到刘府,给寿宴平添了几分尊贵。 “父亲,你不是七月的生辰吗,怎么?”刘愔有些担心地问,“可是父亲身体不适?” “愔儿,为父今年命犯太岁,需提前大寿。”给女儿解释之后,他又面向储君道:“太子殿下若早来片刻,便可听到学子们今日的精彩辩论了。” 这时雪林却上前行礼道:“老师,太子殿下来得正是时候。” 他轻击手掌,近十名壮汉抬着几个大竹筐入得厅来。 “太子殿下请移步。” 大家均感好奇,不过太子面前并无人造次。 这时,刘歆的学生们也都来到了厅中,在雪林的带领下一起跪下道:“老师,您的新作《岁星超辰》2,已刻板完成。学生们以此贺您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一直如深渊般沉稳的刘歆难得激动,他右手有些颤抖的取出卷竹简,手指拂过小篆的阳刻文3。“这份礼物老师非常喜欢!” 学子们又齐声道:“请太子殿下开卷!” “岁星超辰……好想一观,国师大人真乃神人也。”王安低语,绍渊亦如是想。 注释1,素娥:月亮的别称。 2,岁星超辰:岁星就是木星,岁星超辰即:它在恒星背景上约每11.86年自西向东运行一周。由于11.86年与12年很接近,我国古代就认为它是12年一周天,因此把周天分为12分,称为12次,认为木星每年行经一次,12年正好运行12次,完成一周天。由于11.86年的周期较12年要快一点儿,因此经过若干年后,岁星的实际位置就较按12年一周天计算的位置超前一次,这就叫岁星超辰。 3,阳刻:是一个雕刻术语,指凸起形状,是将笔画显示平面物体之上的立体线条。 第3章 流水 “主人,府外有人监视。” “知道了。”绍渊挥了挥手,风枞复又不见。 “柳辰,查到那日刘府赴宴的名单了吗?” “查到了,正要向少爷汇报。”柳辰方从府外回来,递上名单。 绍渊看过,想了会儿,便道:“准备一下,三日后起程,离开长安。通知子璇,先到李家寨等我。” “公子,王安公子来访。”苏顺入屋禀道。 虽心中疑惑,绍渊还是第一时间亲到门口相迎。 王安参加刘府寿宴之后,被父亲一顿训斥。刘歆当日称病,外人不知原因,但身在中枢的王舜自然知道。对这个身负通敌嫌疑的国师,他敬而远之。不过,王安一心向学,从不涉足政治,并不知晓。加之刘歆称病后,再未办过清谈会,王安自然与他没了来往,王舜就没有刻意交代。这次听到儿子居然去参加了他的寿宴,非常的不高兴,随后,又听说儿子辞去了太学教授之职。父子俩闹得很不愉快。 与左沐安不过一面之缘,不知为何,王安生气离府后,却直接来了左府,看到绍渊,方觉得有些唐突。 入左府时,他见有下人在整理行李,诧异的问道,“沐安要离开长安了?” “我在长安之事已了,不日便回大邑。定真兄,游历之时可来益州找我。” 王安长叹了一声,“就是为此事与父亲起了争执,我才突然想见沐安,故而唐突来访。” “我甚觉荣幸,不如我与定真兄小酌两杯?”绍渊笑道。 王安看了看绍渊脸色,觉得比几日前好了许多,便也笑道:“好,我便不客气了。” 饮酒之后,气氛更为融洽,两人颇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便又聊到了外出游历的事来。 “太尉大人不允,定真兄当如何?” “哎,父亲还当我是个孩子,多有管束,其实我已经是做爹的人了,难道还不能为自己的行止负责吗?”王安有些郁闷,仰头饮下杯中美酒。 绍渊微笑着听,为他将酒斟满,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眼中带上了黯然,“爱之深而已,定真兄当与令尊好好谈谈。” 王安是个很细心体贴的人,这时他想起了关于安西候的传言:自幼父母双亡,一直江湖漂泊,前几年方回左府,承袭侯位。便觉得刚才的话甚是不妥,“谢沐安开解。我已向祭酒大人辞官,大人允我三年时间,我自然会好好的说服父亲,同意我外出游历。沐安对此可有好的建议?” “定真兄是为了勘正《云雨记》而出游,那么交趾当往,青州当往,并州当往,益州自然亦当往!” 王安又兴奋了起来,“东海之滨有鲛人传说,苍山洱海有风城之称,并州之北有苍穹瀚海……嗯,邓禹在并州,我先去并州……” 这种为了自己的兴趣,想走便走得畅快,也许绍渊这一生都无法拥有,但他仍欣喜于身边的朋友可以拥有,于是他满心欢喜的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被光彩照耀着而显得特别生动的王安。 “三年时间可是很紧张的,定真兄!” “沐安,我给自己三年时间,但不能再多了,因为我还是儿子、丈夫、父亲、老师,我亦有我所需承担的责任。” “定真兄此言,当浮一大白!”绍渊举起酒杯,“先为你壮行,我在益州等你!” ****** “清乾有传讯。” “是宫里出事了?” “不是!”柳辰边说边递过讯息。 “解忧欲出宫,求公子一见。” 记忆中,那个小女孩微黑的俏脸和明亮的眼睛,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上次相见,是在大殿之中,隔着人群匆匆一瞥。此次离开长安,也许今生都不会再来,而解忧的一生,也将被困在那四方高墙之内。 “好,我们晚几日再离开长安。” 几日后,解忧以祈福为名求得王莽同意,出宫一趟。这对后妃来说是极大的恩宠。当日,绍渊亦改装出了门。 只是在离开左府不久之后,风枞又发现有人跟踪。他们绕了许久,方甩开追踪之人,所以相见便觉得有些仓促。 解忧变化之大,是绍渊所未想到的。她已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那种青涩怕羞的模样,出落的娇美动人。 “解忧长大了!”在道观的一个小小后院之中,绍渊含笑感叹。 “听说公子不日离开长安,解忧便任性了一回。明知相见不妥,我还是……” “我既允你相见,便不会失约,解忧出宫不易。” “公子近来可好?” …… 陪着解忧出来的栀子被眼前一幕吓得呆住。跟着荣华外出祈福之后,荣华说累了,要到后院中小坐,让护卫清场后,让他们守在了外面,只带自己入了院。眼前这三个陌生的男子,是怎么冒出来的?正要惊呼,那个高得像铁塔的男子一扬手,便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接着,更让人惊讶的事又发生了:荣华竟然对着来人,盈盈下拜。 等栀子回过神来时,只见自家主子和那个最清雅的青年,已错在了石桌之旁,相谈甚欢。 “下一步公子的布局需要解忧做些什么?” “如果你想离开皇宫,我可让清乾帮你。” “不,”解忧摇了摇头,“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帮助公子,我觉得我才有价值。公子不必相劝,我只想知道我如何做才能更好的相助公子!” 看着眼前这个如飞蛾扑火般的姑娘,绍渊突觉自己的残忍:因自己的天命之身带着身边的这些孩子们,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我下一步会前往江陵,今年中元节之后,会再次攻打襄阳、樊城,夺取荆州。我要你在长安从旁协助,让王莽无暇荆州之失。” “是,公子。” “保护好自己!” 看着日渐西斜的日影,栀子顾不上两人的对话是多么的惊世骇俗,急得原地跺脚。 “柳大哥,请解了我侍女的禁制,她不会乱说的。”解忧的话音还未落,栀子已感觉浑身一松,自己焦急的声音已经响起:“荣华,不早了,该回宫了。” 解忧深深的望向绍渊,这是她从前从不敢的正视。 这一刻,绍渊突然读懂了解忧眼中的情意,悚然心惊。 “公子,能再奏一次《流水》吗?” 绍渊似有些无法面对解忧眼中的炙热,微微垂下眼帘,“你带了琴?” “栀子!” “是,荣华!”园中不起眼的角落,果然有一个琴盒。 苏顺帮着栀子将琴送到了石桌上。 绍渊低眉凝神,琴声已自指尖流淌。 解忧静静的听着,流水只奏了一半,她便站了起来,轻声道:“栀子,走!” 一主一仆,就这样离开了小院,不再回头,此时的解忧美得如同怒放的红梅,艳丽中难掩凄绝,院里的琴声,久久不歇…… 绍渊很晚才离开道观,到家时,鑫云便觉他心情不好。跟着的两人,并不知为何,鑫云却隐隐猜到了。 所以,当绍渊问:“解忧对我的情谊,你知道吗?” 鑫云并不觉惊讶,她缓声道:“你在他心中,与旁人不同。你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带她回了自强院,于是她觉得人生最大的价值便是可以做对你有用的事。” “可我不想因此害了她。我是希望她能帮到我,可我不要她用终生的幸福去作为代价。“ “阿渊不要自责,能帮到你便是她的幸福。”鑫云站起身来,将绍渊搂在怀中,绍渊的脸便贴在了鑫云的胸口,听着她心脏均匀有力的跳动,终流下泪来。 “我们明天就启程。” “好!” 第4章 金蝉脱壳 李家寨中,一人持左家信物,找到了寨主小五。小五看着这个一身黑袍,头脸身形都被遮住,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怪人吓了一跳。 “公子几日后便到,请寨主做好准备。” 听这声音,小五又吓了一下,怎么那么像公子? 虽满心疑窦,但令牌在此,见令牌如见公子,他不敢怠慢,躬身道:“大人怎么称呼?” “子璇。” 绍渊一行离开长安后,一路疾行向南,直奔大邑,每晚只沿途农家借宿,十日后,借宿李家寨,次日早,继续向大邑赶路。 隐于山间的作坊之内,除了瀑布的水声之外,毫无劳作之声。却有几人,立于瀑布后的水潭旁。赫然是应已到达大邑的绍渊。 山中暗流经墨石溪花了年余的时间,探道,修整,除了几处转弯处水流湍急之外,船行已相当平稳。 小黑每次运送的都是货物,这一次需要他运人,而且还是金尊玉贵的公子,便有些紧张。 彦青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也未见黑子稳下来。他看了看黑沉沉的水流,也有些不放心,想了会儿,便道:“公子再留宿一日,让小黑带风枞先走一回。明日他们回来,我们再走。” 小五和黑子在一边忙不迭地点头,绍渊不愿让他们操心,便点头应下。 一听说公子不坐,黑子一下子放松了起来,对一边沉默不语的风枞道:“大哥,我们走吧,下去很快的,不到半个时辰便到苏家台了,只是回来要走山路,会费事些” 几人回到寨子里,彦青交待小五,“公子的消息,一个字都不许说。你只要知道,今日一早,公子已离开寨子了。” “是。” 离开长安后,果然又有人尾随监视,绍渊只做不知,到达李家寨时,子璇已先到了三日,一直藏于小五家里。第二日,子璇、柳辰、苏顺,带着车驾护卫,去了大邑。而绍渊于两日后自水道直达沱江,一路船行,很快便回到了绿林山。一月之后,柳辰、苏顺亦来到了绿林。 因离开襄阳时将两城的粮草细软,几乎全部带回了绿林,故而此时的山上,已不复当年的简陋。绍渊和鑫云所居的屋子,条件也改善了许多。 少了奔波之苦,又有鑫云日日相伴,绍渊气色明显好转,一直苍白消瘦的脸终于红润了起来,便显出了如玉的光泽。 司马洪接探子回报之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跟了近两个月,左沐安此人,是个绝世宅男,无论是在长安还是在大邑,几乎不出门。在长安只外出过一次,七转八转之后,居然跟丢了,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回大邑一路上,毫无异常,每日天亮便走,天晚就歇,无惊无险,一路回到了左宅之后,只出了两次门。一次是拜访大邑长,一次是拜访蜀郡太守公孙述。然后便什么消息也探不出来了。 司马洪忍不住腹诽,刘歆是不是在玩自己?但心中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道:这不正常,若他只是个寻常的世家子弟,为何会有如此严密的护卫?为何文杨死前那般肯定的指证?为何刘歆那个老神棍言之凿凿? 老金带人特意硬闯过长安左府,可若非逃得快,几乎全军覆没。老金回来后表示,左沐安身边高手众多,其中有一个实力不在符公公之下。但并没有发现宏泰村出手之人,亦未见到使用连弩。 襄阳做局之人是不是他? 刘歆又究竟忌惮他什么? 自己还要不要浪费人力在这里监视呢? …… “老爷。” 老金的声音打断了司马洪的思考,他抬头问:“何事?” “查到连弩了,当年五威将出征西域之战中,林信文之子、现凉州都尉林炜亲卫曾使用过一种新型连弩,与我们所查的相仿。因此战几乎全军覆没,故而查了如此之久。也算是巧合,问到了此战中一个侥幸存活的退役老兵。” “凉州军需由何处供给?” “祁家承武堂。” “派人去查,凉州军及承武堂都不要错过。” “是,老爷。国师大人提供的信息,我们需要去核查吗?“ “那倒不必了,他犯不着说谎。可是,他为何恨左沐安?为何要搅进这趟浑水中?他失宠是因为错将东胡王子引荐入朝,与左沐安何干?” 以左沐安身份回大邑的子璇,他虽年长了绍渊几岁,但身高、体型、五官都非常相似。子规山中,又有幽谷和老夕细细雕琢了近五年,故而,除非极相熟之人,或者两人同在一处,才会让人察觉。骗过与绍渊并不相熟的,又有几年未见的公孙述等人已没有问题。至于左沐安之妻,更是第一次到大邑,所以子璇本来的妻子就是侯爷夫人了。 当子璇上门拜访时,公孙述心中感叹万千,当年那个奄奄一息的人,转了个圈回来,竟然又活过来了。不过泰儿已是世子,又养在左大夫人名下,倒是不惧他的归来,只是这人给自己的感觉,总有些不同。 南郡各处,香米丰收,阴家已不必每月向江陵运粮。而襄阳、樊城两地,却民怨丛生,豹克罗为了完成赋税任务,只得一再加赋,连过襄水的船只也没有放过。小米一行在襄阳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秋稻入库之后,一夕之间,销声匿迹半年有余的张霸余部,突然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开花。 各种坏消息如同雪片般飞到荆州太守赵雷的案头。 九月初十,江陵被占,九月十五,新市易主,九月三十,当阳失守,十月初九,江夏易主。十月十五,夷陵易主,十月二十八,秭阳易主…… 襄水之北,襄阳几成孤城。 赵雷终不再顾忌皇帝陛下的责罚,紧急上报,请求支援,自己也调集各郡兵力,展开反击,战事一时胶着。 第五十章 荆州乱局 1,牵制 臻玉殿中,栀子跪在解忧面前,哭着求道:“小姐,我不要嫁人,我要陪着小姐。” “栀子,听话。”解忧的手抚在婢女的头顶,语气温柔又坚定,“自我入了甄府,你便跟着我,入宫这几年,你一直全心待我,栀子,我要给你安排一个好的未来。” “可小姐怎么办,你怎么办?”栀子哭得泪眼婆娑。 “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安排。” “小姐,不要骗我了。你做了那样的事,一旦败露,陛下怎么可能饶了你?” “栀子,”解忧的声音飘忽了起来,“自我入宫,便没打算活着离开。无论你走不走,我都会死。为何多搭上你的一条命?而且你留下来,不仅帮不了我,还会影响我的计划。你又何苦呢?” “小姐问我何苦,我却要问小姐何苦?那位公子明明说可以帮你出宫,你为何非要这样?” “栀子,你知道吗?人来这世间一遭,都有自己的宿命。而我的宿命,便是尽我所能帮助公子。好栀子,听话,以我荣华之尊,又宠冠后宫,你是我身边的女官,已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我一定能为你找一个好郎君。你出去后,要过的幸福,替我去尝尝这世间之乐!” 自道观那日,栀子终于明白为何自家小姐一直郁郁寡欢,但却什么也没有问。解忧也没有多解释,默默的开始了行动。 她早就察觉到太子王临对自己不一样的情感,一直忽有忽远的吊着,此时开始便主动了起来。 琴音诉心声,眼波带春风,不过两个月,两人便有了第一次的私会。王临食髓知味,越见沉迷,尤其是那种偷偷摸摸所带来的刺激,让人欲罢不能。在解忧似有似无,循序渐进的引导下,太子渐渐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在情浓时,解忧引诱王临,写过情诗,送过信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际,她便要把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放出宫去。 中秋之后,栀子含泪离开,以宫中女官的身份嫁给了扬州世家的一个庶子为正妻,解忧给她添了许多嫁妆。 栀子走后,臻玉殿的女官自然换上了别的宫人。没两个月,女官便发现了这个了不得的秘密,惊怕之下,战战兢兢地跪到了符文的面前。 符文大惊失色,亲自查了几天,果如女官所报:最受宠的甄娘娘和太子殿下时时在长秋殿中私会,颠鸾倒凤。一个储君,一个宠妃,符文不敢独断,硬着头皮到了王莽书房。 书房之中,仍在议事,散朝之后,几大重臣都被留了下来。 “荆州襄阳之乱后,这才消停多久,怎么又有民乱?赵雷在干什么?” “乱民依旧举的是张霸的旗,赵雷和文扬上次显然是在谎报军功。” “陛下,南郡与扬州相邻,可征调此地兵力,让赵雷连同武陵郡,长沙郡一同夹击。”太尉王舜道。 “景尚、冯异仍平乱未归,不可轻动,赵雷不堪大用。诸位卿家,回去好好想想,该派谁出兵,如何作战。” “是!” 几人退下后,符文看着皇帝陛下疲惫的脸色,几乎不敢汇报。 “你有何事?” “陛下,”符文跪了下来,低声道,“荣华和太子……在长秋殿中……” “什么?”王莽瞬间睁大了眼睛,“还有谁知?” “臻玉殿中女官来报,我亲自查探,其余再无人知。” “走!”王莽扶着符文的手臂站了起来,只带了符文一人到了长秋殿外。 长秋殿的宫室之内,王临一刻钟前便想离开,不料今日臻臻特别痴缠,温香软玉,百般讨好。 “殿下,再陪瑧瑧片刻吧!下次再见又不知要到哪日了。近来朝中事多,他又不会找我,我也不愿……唔唔……”后半句话似乎是嘴巴被什么堵住,只发出了几声呜呜以及轻软的娇喘。 “瑧瑧放心,我决不负你!” …… 符文见一边的主子气得发抖,不知说些什么。 “进去!” 宫室的门被符文震开时,解忧终于松了口气,她假装惊惧的尖叫一声,跪趴于榻上,泣道:“请陛下宽恕太子,都是妾的错。” 王临此时才反应过来,边穿衣服边惊慌的跪地求饶:“父皇恕罪,儿臣一时鬼迷心窍。” 王莽冷笑了两声,下令道:“杀了!” 解忧跪行着爬到了王莽腿边,几乎全裸的身体就这样暴露在了几人的视线之内,“求陛下放过太子,都是妾蓄意勾引!” 王莽看了符文一眼,符文不再犹豫,一掌挥出,解忧娇柔的身体便飞了出去,撞到了墙上,又跌落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她的脸却异常的平静。 王临见符文一掌之后,又望向自己的父亲,吓得瑟瑟发抖,恳求道,“父皇饶命,父皇饶命!” “杀了这个逆子!”王莽厉声道。 符文赶紧跪下来恳求,“请陛下三思,储君若莫名身故,恐引致朝堂动乱。” 王莽急速的喘息着,许久之后方道:“禁足殿内,不许见任何人。” 王临知道自己的小命得保,如同软泥般瘫坐在地,终于看向了那个至死都在维护自己的女子。 王莽亦看向解忧,冷冷的道,“弃于乱葬岗中,任野兽分食。” 当晚太子寝宫和瑧玉殿内所有人被清理,宫室被全部清查。情诗信物,便都到了王莽案上。 “这个逆子,是盼着寡人早日归西,他好登位。封她为贵妃?真是好大的口气!”王莽看过,气得半死。 第二日太子因在府中行巫蛊之事,被贬为统义阳王,即日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回京。过几日,又传出甄荣华因患恶疾香消玉殒的消息。 因太子之位空缺,剩下的几位王子之间的关系立刻微妙了起来。朝中诸臣一时为立谁为太子而争执不休,皆言储君废立乃是国本。 荆州之事,一时无暇顾及。 此事之后,王莽大病一场,处理朝政更觉有心无力。 赵雷几次上表求援均无消息。荆州形势日益严峻,十二月底,赵雷在皇帝面前打了包票,会忠于朝廷的刘玄突然举起了“荡平篡汉逆臣,匡复汉室天下”的义旗,南阳易主。 蔡阳刘演见荆州各地如此形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又一次找到了叔父,要举旗与刘玄呼应。叔父却依旧不允,刘演见他如此守成,将叔父软禁,以叔父的名义召集刘家子弟,喊出了反莽的口号。刘演以为如此形势之下,自己肯定一呼百应,却不想刘家子弟浩浩荡荡地开了府门,招募兵丁时,应者寥寥。 眼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机,接到绍渊传讯的刘秀自宛城回到了家,站到了大哥的身边,大声道:“众位乡亲,王氏无道,逆天行事,承先帝重恩,不思报效,以谋逆之身,窃占帝位多年,致天怒人怨,频降天灾,而今苛捐杂税,层层不穷,百姓之苦,暗无天日,而我刘家,乃武帝正统,不忍基业凋零,不忍万民离乱,今日在此振臂,愿带诸位,饱食暖衣,安居乐业。” 刘演一向看不上弟弟整日种田,却不想他在此时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因刘二郎曾免费教授种植之法,又低价出售香米种子,人缘极好,刘秀出来后,跟随者渐渐多了起来。人都有从众之心,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刘府门口的登记处。越来越热闹,不几日便达到了几千人。 刘家家主被放出来后,见大事已成,也不再说什么,这支被史称为“舂陵军”的农民起义军终于站上了历史的舞台。 第2章 编县 此次张霸走稳扎稳打,步步推进的策略,以江陵为起点,向外辐射,逐步向北蚕食,绍渊一路跟随。 占领郡县后,第一要务便是安民,让城市尽快恢复正常,这些内务便都交到了绍渊手中。 他需以最快的速度厘清户籍、田地、商户等资料,评估原有官吏及城中大户,为张霸决策提供支持,或收为己用,或杀一儆百。 此项工作确实是绍渊的长项,在他的全力相助下,张霸大业的版图,推进得极为顺利。 每个被攻占的郡县,几乎都在相当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正常。虽也曾发生少量流民趁火打劫的事情,但因原有的行政体系并没有被全数破坏,故而极快的便恢复了对时局的掌控。 对于百姓而言,换了个父母官儿,对自己的生活影响不大。对于官吏而言,换了个效忠的主人,只要不影响秩禄便可。当然也有些尽忠职守,宁死不降的,绍渊虽佩服他们的忠心,但在如此的形势之下,也只能是雷霆手段。 自绿林山出来,江陵、新市、当阳、西陵、夷陵、秭阳、扁县……连续三月,几乎无休,下一步便是要攻打宜城。 张霸和一众部下,就次日攻打宜城的作战计划在进行推演,正酣之时,锡林匆匆来报,“先生晕倒了!” 这几个月来绍渊的能力,让他们从震惊到麻木,已是从心底深处认同并依赖这个智囊,故而都着急地站了起来。 张霸道,“我去看看,你们继续商议。” 绍渊的临时书房内,桌案上铺满了各种卷轴,地上亦散落了一些,他面色苍白的躺在临时搭起的小榻上,柳辰已也在诊治。 “先生向我和廖主簿交代下面要注意的事项时,突然昏厥。”锡林见将军一脸关切焦急,低声道。 正这时,昏迷中的绍渊突然呛咳了起来,柳辰赶紧将他扶起,却见有星星点点的血渍,如红梅盛开般染在了少爷的胸襟之上。 张霸大惊,赶紧上前扶住,“这是怎么了?柳辰!” 呛咳仍在继续,并不剧烈,却每一声都有血沫喷出。 “将军,帮我扶好少爷。”柳辰除去绍渊衣袍,将他的背部露了出来,“请将军助少爷推拿气血。” 这事儿张霸不是第一次做,他将左掌贴到了绍渊的背心,劲气极缓的循经脉游走。掌下之人,体温极低,背骨嶙峋。见立在旁边的原编县主簿廖言呆若木鸡的样子,张霸突然有些生气,喝道:“去外面候着!” 攻入编县后,一众官员被俘,张霸战甲浴血,只问了句,“你们降不降?” 原编县令以为张霸入主之后需要倚仗自己帮忙治理,开口便谈条件,才说了一句话,便被张霸一刀断头。“若你是忠于旧主不降,我还敬你三分,如此私心,怎堪大用?” 这一刀将其余的人都吓傻了,再不敢多言,绍渊评估之后,留用了原主簿廖言,让张霸心腹锡林任编县令,由廖言协助。因即将离开编县,转战宜城,绍渊便向两人将编县政务一一交代,不到半个时辰,便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恭恭敬敬地立于屋内的廖言,见那个宛若杀神般的张将军,对一个文弱书生如此小心翼翼,甚是惊讶。 张霸的内力比柳辰的对绍渊更为有效。运行一周天之后,又辅以针灸,绍渊悠悠转醒。 “感觉如何?” “还好,抱歉,让大哥担心了。”绍渊环顾了一下,问道,“廖言呢?我还有事未交代。” “沐安,你先休息,明日再说。”张霸劝道。 “我们一路北进如此顺利,就是因为打了赵雷一个措手不及。之后还是应该以快制人,在赵雷和朝廷未及反应之前,获得更多地方的控制权。明日,我要与你一同出发。” “少爷不可!” “沐安不可!” 张霸、柳辰两人异口同声。 “吴迪留在了新市,萧泰还在当阳,至少半月后才能过来,彦青还在西陵,大哥身边还有谁善内政?” “宜城是攻襄阳前的最后一战。进攻计划已相当完善,我预计五日便可。沐安在此处休息,等我攻入之后,你身体康复了再过来……别让我们担心了,好不好!” 绍渊闭目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感觉浑身无力,只得无奈的道,“大哥一切小心。” 绍渊的卧房离此很近,张霸亲自将他送了回去,看他连走路都没有力气,心中甚不是滋味。 出了卧房,他没有再回议事厅,而是又回到了书房。见廖言仍乖乖地候在门口,便将他召了进去。 廖言吓得两股战战,跪伏道:“参见将军。” “廖主簿,请起!”张霸沉声道。 廖言又战战兢兢地躬身立好。 “廖主簿怕我?”张霸冷冷的说,“我这人最是赏罚分明,你只要尽心办事。我必然不会薄待你。” “小人定尽心尽力,不辜负将军的信任。” “那么多旧吏之中,先生独独挑中了你。你不要辜负先生的信任和调教,交代的事情必须办好。” “是,小人遵将军令。” “尽你所能,和锡林一起将编县治理好,若你做的好,我会将锡林调回,此地由你主理!” “谢将军,小人定不辱命。” “去吧,等先生睡了,请柳辰过来。” 不一会儿,柳辰便来了书房,见到张霸,只微微抱了抱拳。 张霸也不介意,问道:“沐安这次怎么如此严重?” 榻边之上,还留着星星点点的血渍,已发黑凝结。 “入当阳之后,少爷便开始咳嗽,一直在服药。随后这一个月,随将军奔波,未曾好好休养,所以便如此了。少爷肺腑曾受重创,虽一直注意,但天气变化时极容易咳喘,这三个多月来,实在是少爷身体的极限了。” “竟病了一个多月了!怎么不早些知会我?” “少爷不让。而且,这段时间,将军太忙了!少爷说:许多时机稍纵即逝,不能因他之故错过。” 张霸长叹一声:“沐安助我良多,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柳辰,你好好劝他,不休养好不许去宜城。” 第3章 宜城 十一月初八,卯时,张霸带军开拔,直扑宜城。绍渊未能起来相送。 八日后,传回已占领宜城,陈兵襄阳外围的消息。比预计的晚了三天,看来赵雷已有所准备。 绍渊这一病,连续几天没有下得了地,等他恢复到可以起床时,已过去了十余日。萧泰已处理好当阳事务,先行赶去了宜城,他便稍稍安下心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锡林的声音:“先生精神可好些了?我有事回禀。” “让他进来吧。”绍渊道。 锡林进屋后,恭敬地行礼,绍渊坦然受之,等了会儿,方道:“起来吧,何事?” 他的脸上仍带着病色。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咳喘又是宿疾,最是磨人,反复的低烧让他的精神一直有些倦怠,他每咳一声,锡林的心便紧一下,就怕他再咳出血来。 “是先生上次交代的事。”锡林回到:“编县是小城,城内各种衙役、护卫以及兵士总数1300左右,清查结束。共清退老弱无战力者400余,挑出年轻体健者223人,已安排训练,准备一月后送到将军处。全城百姓免一年田税、更赋、献赋,留用官吏秩禄暂时不变,观其工作实效,再行升降。兵士饷银总额不变,人均数略有增加。被选入集训者是之前的两倍……” “税收和秩禄之议是你所提还是廖言?” “大多是廖主簿,我初涉政务,全然没有头绪。”锡林不好意思的说。 “廖言此议合情合理,只是锡林,在编县,你才是主官,如何立威,你要好好的想一想。” “请先生指点。” “此议你先驳回。让廖言再行完善。” “先生不是说此议甚佳,为何?” “因为你要让他知道,他的提议再好,若没有你的允准,便都是空言。锡林,作为一县主官你要会用人,更要会用权。无论何时,有两方面不可放手,一是用人权,二是财权。这两个位置上的人必须是你的心腹。” 锡林其实并不太懂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仍坚定地答是。 “一味施恩,会让人不惧,一味施压,会让人离心。你要学习恩威并施。对了,你与廖言将田地测绘好,开春后,我让薄力过来看看,只要大家吃得饱,穿得暖。又怎会不真心拥护张将军?” “先生,所有惠及民众之策施行时,是否该大力宣扬,让大家知道将军恩泽?”锡林似是才想到这点,有点兴奋的道。 “是,这便是民心,这便是势!”绍渊笑道。 编县和宜城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大多是山路,行路很是艰难。天蒙蒙亮自编县出发,一直到星光漫天才到宜城,幸好有月亮,才可勉强行路。 宜城城门虽简陋,兵士警惕性却极高。他们一行离城门尚有半箭距离之时,突有一人高声喝道,“来者何人?止步!” 柳辰让车马停步,一人上前,高声应道:“张将军麾下,柳校尉。” 绍渊的身份,只几个将领及张霸的近卫知晓。别的人大多只知将军身边有一厉害的谋士,至于姓名、长相、身份等,便不得而知了。 一名守卫远远的看了看柳辰手中的令牌,道:“柳校尉稍待,我去禀告上官,将军有令,不见将令,城门夜间不许开启。” 柳辰点了点头,又退回到车马旁:“少爷,还需片刻。” 绍渊咳了几声,说:“记得让将军奖赏此人。警觉,守规有礼。” 城门将官听说将军特意交代过的柳校尉到了,赶紧亲自出来相迎。验了令牌后,便将人请了进去,又亲自送到张霸目前下榻的县衙后院。 张霸自然还未睡下,得知沐安到了,甚是欣喜。自己在前面杀伐征战,只有沐安在身后,才觉安心。 只是一路颠簸之后,沐安明显非常疲惫。积累了多日的话,张霸只能再憋一晚上。 “宜城一战,赵雷已有所动作,只是朝廷的反应是否太慢了些?”第二日一早,绍渊还在用早餐,张霸便来了,他毫不客气的端起苏顺为绍渊特制的药粥,一口便下了一碗,口中含糊的道。 “是,我也觉得甚是奇怪。据探子回报,武陵郡、长沙郡已有调兵动静,应是接太守令,从西南方欲夺回江陵等地。可与江夏、西陵相隔不远的扬州,却并无动作。可知朝廷对荆州之事并无回应。” “赵雷年初才因襄阳一战立了大功。许是我们将江陵、新市两地归属公开时,他还要些脸面,又存侥幸心理以为可自行解决,故未上报。给我们占了这个先机。” “可是夷陵、当阳、秭阳先后易主,赵雷必不敢不报。朝廷却迟迟没有反应,也是奇怪。长安的消息十日一传,最近收到的一封就在十日前,并无异样。不知明日来迅是否可解开疑惑?” “会不会是长安发生了什么事,让王莽无暇顾及荆州?”张霸道。 绍渊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他无法想像解忧那个丫头有什么办法可以做成这样的事?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明天便可知道。襄阳目前情况如何?” “豹克罗在襄阳防卫上是下了大功夫的,说固若金汤都不为过,从四门混入这一招显然是不能用了。暗流处潜入的话,对个人能力要求太高,兵士中,没有几人可以做到。看来是要打消耗战了。” “那真是要希望朝廷反应再慢一些。不然,我们被牵制在襄阳外围,迟迟进不去,岂非变成朝廷大军的活靶子。和小米联系上了吗?” “是,多亏了沐安的传讯鸟。襄阳城内形势不错,袁家、王家、钱家均有归附之意,近半年,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层层赋税,豹克罗的吃相有点太难看了。只是他们不敢公然反叛,只能给予背后支持。” “这便够了,襄阳卫军、屯田军中,必然会有几大家族的子弟。我们给小米传讯,让他和各世家联络。”绍渊想了想,在布帛上画出了一个竹叶,“让小米排出这几家子弟在军中要害部位任职,又值得信任的人,在衣襟上绣上此图案,以做标记,等正面迎战时方便联络。” “再夺襄阳,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襄阳城护城河水与汉江相通,乃是活水,无法引开,不能过河,就无法攻城,绍渊可有妙法?” “此时天气太冷,泅水过河伤亡太大。”绍渊闭起眼睛,将襄阳城墙及护城河的图像细细在脑中过了一遍,“待我想想,找时间再去附近看看。” “好,宜城这里你就不用费心了。萧泰若连这也做不好,岂不是对不起我们?你再休息一天,我明日带你去城外查看。” 张霸虽说宜城的事不需要绍渊管,但他还是去了萧泰处。见萧泰果然鬓发凌乱,脸上有明显的黑眼圈。看来,进了宜城后,必定夜以继日。 看到绍渊过来,萧泰仿佛看到了救星,半开玩笑道:“先生救我!” 绍渊选了个离火炉最近的位置坐下,将一路拢在大氅中的手放在火炉上取暖,调侃道:“难得看到萧大人这般模样,我要好好珍惜。” “先生居然是来看我笑话的?”萧泰索性放下手中公务,亦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到了绍渊的面前。 “你几日没睡啦?” “哎,事情太多。伤员要安置,俘虏要处理,损坏的城墙、房屋需要修缮……都是钱啊。而且你不知道,宜城是真的穷,县库里连老鼠都要饿死的。”萧泰松了劲,忍不住便吐槽了起来。“之前看先生处理这些,甚是轻松。没想到竟这般的繁琐!” “宜城原来的属官呢?” “荆州太守派特使带兵前来督战,不战则斩。故而本地属官除了死于我们刀下的,有半数死于特使箭下。” “我方岂非也伤亡很大?” “是,这是将军举旗以来最难啃的骨头了。“ 绍渊收了脸上笑容,问道:“战死多少?” “七百五十六!” 得益于绍渊制定的详细的兵丁登记名册,故而阵亡者都有名姓,可以统计。 “抚恤可进行了?” 萧泰指了指书案右侧的一大堆卷轴,“都在此处,小景昨日方统计好。” “好。”绍渊深吸了口气,压下喉间痒意,“萧大人休息片刻,抚恤我来核定。” “不用,不用,”萧泰连连摆手,“刚才和你开玩笑的,听将军说你病了,休养便好。若小小的宜城内务,我都无法厘清。岂非对不起将军。” “好!”绍渊轻轻应了一下,又坚持道:“那就把名册给我看看吧!“ 七百六十五人中,绍渊约认识二、三十人。年纪最大的37岁,最小的才13岁。 下了绿林山三个多月来,历战阵数十场,阵亡两千余人,受伤更是不计其数。但总兵力数不降反升,每下一城都有新鲜血液补充入伍,战斗能力更是在历经血战磨砺之后直线上升。 长安的消息如期而至,果如他们所料,荆州初起战事时,赵雷并未上奏,一直到连失数城,方上奏求援。朝廷已商议征伐之事,只是一时并无合适的将军可派。宫里的解忧并未传出消息,也未见什么动作。只是,她的贴身婢女突然嫁入扬州田家,并托付扬州华仁堂照看一二。 解忧见自己时,未曾避开这个丫头,可见是心腹。此时突然将心腹外嫁,又隐有托孤之意。 绍渊便觉有些不妥,解忧宠冠后宫,小小的田家,怎敢不善待她的女官?除非……她究竟有何计划? “传讯给清乾,让他关注解忧。” “是!”柳辰道。 第4章 护城河 冬月二十六,又是极冷的一天。 绍渊几人出现在襄阳城南的护城河边。因此处水汽丰沛,晨雾如仙境一般,南城门只可见到上半段,仿佛是飘在半空中。 绍渊用手指用力按按岸边泥土,触手是金属般的坚硬和冰凉。 “即使护城河水不与汉江相连,如此冻土,想要开渠引流也是极难的。”绍渊叹道。 几人只在河边探查了不到一刻钟,无内力护体的绍渊虽穿的跟个球一样,但睫毛和眉毛上已挂上了冰霜,于是他便万分思念起墨石溪来,若他在,也就不用自己过来查了! “少爷,先回马车缓缓吧,实在是太冷了。”柳辰道。 绍渊非常听劝,因他知道若受冻生病,累人累己。离开之前,他又下意识地看向并不算宽阔的护城河。有零星的小鸟在河边捕食,有的立足在纤细的树枝上,有的落足在细碎的浮冰上。绍渊又停下了脚步,似在发呆。 突然,河对岸连接有羽箭破空声响起,几乎瞬间,十几个黑点已到了面前,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风枞长刀出手的同时,已将绍渊护在了身后。柳辰、张霸都是高手,反应迅速,均磕飞箭矢,张霸的护卫中有一人左臂受伤。 “护沐安先走!”张霸道。 柳辰、风枞一左一右托起绍渊,将他几乎脚不沾地的带到了射程之外。片刻之后,张霸等人也赶了过来。 “是豹克罗。”张霸将刚才格挡的腰刀平举,刀口上赫然有三处破损。“三箭连珠,襄阳城内唯有豹克罗的三石强弓方有此威力。” “此人内政虽然不行,但战力倒不容小觑,他显然将此处作为防守重点了。我们从宜城攻襄阳,南城门最有可能。”刚才疾奔时受了风,绍渊的嗓子有些沙哑。 柳辰挥手让马车过来,绍渊却制止,反而道:“大哥先回去,通知各地多备御寒衣物和粮草,尽快送到宜城。我去确定一件事再回。” 张霸见他表情非常严肃,没有多说,只交代多加小心。 张霸走后,柳辰问道:“少爷要去何处?” 绍渊指了指宜城与襄阳之间的制高点——铁顶山,“带我去山顶!” 柳辰默算了一下来回所需的时间,交代车夫将马车停到隐蔽处,又对苏顺道:“你先回去,按上次的方子熬一锅药汤,多加水。” 望山跑死马,又是这种少有人烟并无通路的野山。饶是柳辰、风枞是罕见的高手,两人带着绍渊到达山顶时,也已累得不轻。 山巅之上更冷,北风呼啸。此时,晨雾已散,便可俯瞰襄阳城。 柳辰低声道:“城头兵士巡逻密集,偷入的可能性太低了。” “若是强攻,伤亡会非常大。”绍渊叹道。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找到了一个相对平整的石头,便要盘腿坐下。 “少爷等等!“柳辰吓了一跳,赶紧阻止,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叠好,垫在了石块之上。“少爷,这是要推卦?” “今冬天气明显低于往年,护城河已有结冰迹象,襄阳史中从未提及。”绍渊幽幽的望向北方,“你们感觉到了吗?风中带着极寒的气息,这几日的天象也甚是奇特……我需要推卦验证一番!” 绍渊加冠之后,推卦的反噬之力已极为微弱。只是山巅之上过于严寒,等柳辰将他自盘坐扶起时,绍渊自觉已成了冰雕,哆嗦得话都讲不清楚。下了山,回到马车,仍没有缓过劲来。 柳辰一边为他搓手,一边抱怨道:“少爷这是何苦?” 风枞默默地接过苏顺的工作,递过一杯热茶,“主人缓一缓。” 回到宜城,已是酉时中(下午六点),冬日太阳下山早,天已擦黑。张霸在和萧泰议事,得知他安全回来,松了口气。 “将军,夷陵送来的156人中,有23人善攀岩,48人水性佳。西岭送来的人数虽少,但其中有十几个武艺高强,可堪重用,秭阳……” “分级了吗?” “还未,泉林已开始考核。我觉得这批中能出来十几个甲等兵士,只是……就怕羊牧会不高兴。” “为何?” “西陵的那十几个高手,均来自于滕家寨。将军是否还记得?羊牧第一次进攻西陵时,便是和滕家寨交手失利后才迷路的。” 张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除了武力之外,善理内政的人才更为重要。我们总不能太过依赖沐安,还是要让彦青尽快回来,不然我担心沐安撑不住,今年这个冬天,冷得太邪性了!” 泡过汤药之后,绍渊终于缓了过来。柳辰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离开绿林时夫人要随同,与少爷几乎吵了起来,后来少爷和自己都立了军令状。方才让夫人松了口。若少爷又病了,真不知如何向夫人交代。 张霸过来时,绍渊正在伏案书写。他先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柳辰,柳辰点了点头道:“少爷安好。” 他走到桌旁,见绍渊笔下所绘是一个梭形的片状物,标注有尺寸,宽半尺,长两尺。 “这是?” 绍渊又在图形中部最宽处标注了四个点,才放下笔,让柳辰将图拿了出去。道:“大哥可知冰嬉?” “冰嬉?”张霸一脸懵逼。冰嬉之乐只在北方贵族中存在,张霸未去过北方,自然不知。 绍渊给他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然后继续解释所绘图案:“这是我改良了的冰嬉滑子,缚于鞋底。” “大哥请坐,”绍渊行至火盆旁落座,宜城之地一贯都不会低于零度,所以即使是居住条件最好的前宜城令的居所内,也没有热炕。今年极寒,便只有火盆取暖了。“大哥可觉得今年特别的冷?” 张霸内力深厚,对冷暖并不太敏感,但也觉出了异常。“确实如此,兵士大半都有了冻伤,幸好王匡提醒,早备了许多药材。” 提到王匡,绍渊心中一动,问道:“他现在何处?” “长沙郡郡守已出兵,欲夺回西陵,我派王匡出战,先后击退十数次围攻。完成西陵防卫后,他便过来,估计快到了。” “王将军真是一员猛将,他可有什么异能?” “王家兄弟天生神力,又自幼师承高手,习得一身武功,为人豪义。沐安所指异能是?” “他是否善于动物亲近?或者可驱使兽类?” “不曾听说过!沐安为何这样问?” “樊城突围战,豹克罗遭遇兽潮攻击,王将军几乎零伤亡顺利撤出。” “还有此事?”张霸有些惊讶。 “也许是以讹传讹吧!”绍渊喝了口热茶,将话题转开,“我方才所绘冰嬉滑子,可助我们渡过护城河!” 张霸眼睛一亮,“如何渡?” 第5章 冰嬉 “刚才我在铁顶山上观云雨之势,可以断定,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温度会持续下降。再过几天,护城河便会冰封。我们可趁夜步行过河,夺下南门或东门,然后……” 绍渊还未说完,张霸已打断:“沐安稍待,有几点我不明白。第一护城河与汉江相连,这千百年来,从来没听说过汉江会结冰,你怎知今年会上冻?第二,即使结冰,哪里经得起这么多兵士行走?若不慎落水,焉有命在?第三,即使我们侥幸渡河,顺利占据一个城门,又有何用?襄阳内有卫军近万,外有屯田军近三万,若我们一时无法拿下襄阳,岂非成为死棋?” “大哥稍安,”绍渊为他斟了杯茶,示意他喝口水,“第一,汉江水流湍急,自然难以结冰。但护城河进水口和出水口水位基本持平,所以,汉江水入了护城河后,水流极缓,温度低了,自然结冰。大哥,今日不曾留意到吗?护城河沿岸约一尺,已有薄冰。只要气温持续下降,必然整个河面都会冰封。至于不耐人行走的问题?所以我才问大哥是否知道冰嬉,我刚才所绘的便是用于冰上行走的工具。它扩大了脚底与冰面接触的面积,增加了冰面的承受力。至于第三点,我并不指望以此便可攻入襄阳。这只是我们谈判的一个筹码。” “谈判?和谁?” “刘玄、赵雷。”绍渊右手轻叩桌面,笑道:“上次刘玄明明出手与你合作,最后却可全身而退。大哥不觉得奇怪吗?” “上次我虽借了刘玄的势,但实际上刘玄并未出面。所谓他举了反旗,杀了南阳令的传言,都是王匡故意放出,已吸纳人前来投奔。刘玄只是并未阻止,澄清。朝廷派文杨围剿时,他及时退出,故而无事。” “大哥要不要打个赌?赵雷与他之间必有交易。不知刘玄是许了赵雷什么,才让赵雷将他从襄阳、樊城之事中摘清。现在,小半的荆州已在大哥手中,你派人再去会会刘玄,继续合作。你给的饵可大些,比如:复他刘氏江山,拥他登基,奉他为王……只要他一动,赵雷便拿下了大半。” “沐安是想……”张霸有些明白了绍渊的构想。夺下襄阳城门,展示出自己有强攻襄阳的实力,让刘玄动心。只要刘玄“恢复大汉天下”的反旗一举,就把赵雷逼到了绝路。因为他之前为刘玄开脱的事情,会让皇帝疑心他的忠诚。叛,有继续富贵,甚至位极人臣的可能,不判,则必然高位不保。此时,再派人与赵雷谈,拿下赵雷之后,他的心腹豹克罗所控制的襄阳、樊城岂非无需一兵一卒!还有荆州目前没有占领的郡县,不也是囊中之物!“妙计!太妙了!这样便可以最小的伤亡拿下荆州。” “拿下荆州还为时过早,襄阳,樊城,宛城主官是他的心腹,应该不成问题,可长沙郡、武陵郡这几个郡县却不一定。” “等王匡来了,让他再去见刘玄办此事。” “我觉得大哥应当亲自去见刘玄,商定细节。” “王匡武艺虽佳,领军冲阵,却还在我之下。”张霸笑道,“还是我领军更有把握些。” 这时柳辰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对木板,“少爷,我做了个样子,你看如何?” 这正是刚才绍渊在布帛上所画的冰嬉滑子。两头微微翘起,底面光滑,朝上的一面刻出了个鞋底状的凹槽,两侧有四个孔,穿有麻绳。 第二日,宜城之中,伐木之人明显增多。不到一旬,梭状木板,已制出了几百付。兵士中也挑出了许多瘦小灵活的人练习冰嬉技巧。 ****** “少爷,老虎有传讯。” “终于有帕罗的消息了!已经过去一年了。”绍渊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在哪里发现的?” “南阳。”柳辰递过竹筒。 “他这样的人,必然会继续作奸犯科。让老虎盯紧了,派人去助他,我要活的!”绍渊边看讯息便冷冷的道,他突的顿了一下:“善养堂?许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查查他们的关系。” “是,”柳辰边应边又递过一封信:“少爷,泠公子也有信来。” “凉州会有何事?还是乌丸出事了?”绍渊觉得有些奇怪。凉州传讯一贯正常,一般都是传到临山居中。前几天才收到临山居汇总各处讯息后传来的综合讯息。 关于凉州这条线的消息是:有人在查访连弩,郝泽和其母族现酋长幼女多吉额黛联姻,取代乌兰成为乌丸新的领袖,不过是时间问题。 打开秘信,正是泠易亲笔,顿觉亲切。 “沐安, 见字安好!先贺你加冠,时间虽晚,其心至诚。我一切安好,宛如又为我生了个女儿。而今我儿女双全,幸福美满。这是我当年梦里都不敢奢望的幸福。盼你亦如是。 …… 你托我在凉州寻访势石,多时苦求,终有收获。与沐安开阳相仿者,我已寻得二十三块,均出自世家,传承多代。其中,自林家和赤家所得的两块,最有可能是沐安所需要的,但我亦不敢确认。 …… 待我将手中之事理清,不日南下,希望你所求之物,就在其中。 平凉。” 信后还附有一张帛布,上面精细的会有那23块玉佩的图像,栩栩如生,个个都标了出处,果然与绍渊的开阳非常相似。 “平凉、平凉!”绍渊的脸上泛起了温柔的笑容。“多年不见,风采依然否?” “泠公子要来了!“柳辰见少爷高兴,便更高兴了。 “他说明年上元之后出发,路上还至少要一个月,希望到时我们已入主襄阳,拿下荆州。” 十二月初五,王匡带八百精锐及衣物粮草赶到宜城,与张霸、绍渊密谈之后,次日未经休整,又带上亲卫秘至南阳。 十二月初十晨,一直关注天气变化的绍渊,对张霸严肃的道,“今日午时,会有雪,温度骤降,冰面可承受行军,戌时初(晚上7点)准时渡河!” “好,我亲自带队前往。小米说他们的防卫重点是南门,那么我们先让人佯攻南门,吸引豹克罗注意力,进攻主力放在东门。” “只是,进攻南门的……怕是凶多吉少!” “是啊……一将功成,万骨枯槁……”张霸无奈的叹了一声,又道:“刚收到王匡传信,他已见到刘玄了。” “时机刚刚好,大哥,今晚……一定要保重!” 第6章 渡河 襄阳城楼之上,刚巡逻回来的一队兵士,跺着被冻得毫无知觉的脚,红肿溃烂的手哆哆嗦嗦地靠近火盆取暖。 一个年纪大些的喝道:“先搓暖和了,不然冻伤会更厉害的。” “大叔,”年轻的兵士口齿不灵光的道:“我们会不会冻死在这儿?” “不要胡说,”此人斥了一句,又道:“弟兄们,轮到我们去巡逻了。” 和他一队的几人才缓过来一些,听他又要出去,便都拖拖拉拉的,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说:“老蒋,让弟兄们再缓缓吧!这么多天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今儿天这么冷,又下着大雪,他们不会来送死的。” “不要有侥幸心理,上次豹将军过来,不就发现对岸有高手窥视吗?在将军铁弓之下,居然毫发无伤,我怀疑那人就是张霸!” “他们攻进来才好呢,听说那边的饷银是我们的好几倍。”一个兵士含糊着咕哝了一句。 当晚九点,南城门警戒的焰火照亮夜空时,陈于南城门附近,用于防御的重兵惊呆了;制定防御计划的豹克罗也惊呆了:他们居然真的敢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发动攻击! 兵士们反应很快,两方迅速短兵相接。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半个时辰后,进攻方近两百兵士几乎全军覆没,但他们的强悍也惊呆了襄阳军。 豹克罗亲临南城门,看着战到最后仍在拼命搏杀的几人,对旁边的副将道,“看看人家的士气,张霸果然有些本事,不过,这样就想攻进来,真是异想天开。” 说话间,己方居然又有几人死于对方刀下。他一拍城墙,身体猛地扑向场中,只一个挥手间,那几人便已死在豹克罗掌下。 周围响起了兵士的欢呼声,豹克罗脸上的笑容尚未及浮现,东城门上空突有焰火亮起。 “不好,声东击西,快去东城门!” 南城门之战,襄阳方面死伤数远超进攻方。在这个时代来说,这种伤亡比是不正常的。一般在攻城战中,攻守双方的伤亡比是3 : 1,而此次却反了过来。豹克罗麾下死伤竟超过了600之数。 东城门楼上,一个守军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漫天飞雪之中,护城河上,一群白衣人往来自由,如飞鸟般轻盈迅速。这时,他突觉脖子一凉,喊出了他此生最后的一句话,“鬼啊!” 豹克罗带人赶到时,东城门连同瓮城,已然失守。城楼之上,一个高大的白衣汉子俯视着他,眼中是俾睨天下的神采。 豹克罗觉得迷茫,忍不住低声道:“张霸,张霸……他们这么多人,是如何渡过护城河的?” “将军,将军……他们是飞过来的。”一个侥幸未死的城门守军几乎哭着说。 “妖言惑众!”豹克罗反手一巴掌将那人打倒在地。 旁边一人冷静些,他有些战战兢兢地回道:“将军,他们是直接从河面上跑过来的。” 豹克罗看向不远处的内河,“那你去走走看。河面虽已结冰,但怎么可能承受这么多人踩踏?” 将军有命,不敢不从。那人小心翼翼地跨到了冰面上。靠岸的冰结的更厚些,他站上去之后,并没有碎裂,于是有些惊喜的道,“将军!” “再往中间走几步!” 那人只得又慢慢的移了几步,只听到冰面碎裂声自脚下响起,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动。 豹克罗挥了挥手,旁边一人甩出长鞭,将人自河中拉起。 “难道他们是有老天护佑不成?”豹克罗心中暗想,隐隐惊惧,又想起了樊城后山中那汹涌而至的兽潮,“给太守传讯!” 在这个时代,鬼神之说特别的深入人心。每个上位者为了彰显自己受命于天,总会有点什么神迹来让百姓信服。故而,武王伐纣时,有了白鱼入舟,刘邦揭竿而起时,有了斩白蛇之说,王莽废帝自立时,多次天降祥瑞……而今张霸军中竟出现了群兽相护、飞渡襄水的神迹…… 襄阳军中,战意全消。 豹克罗暂时退守,张霸冷眼看着他在东城门内布好防线后,亦入了屋。 城楼之上,屋子很小,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其中有十几个是原襄阳守军。 见张霸进来,都屈膝行礼:“参见张将军。” 他们胸襟处绣着竹叶,精致清冷。 “做的很好!”张霸赞道。 所谓鬼神之说,总要有人先发现,先宣扬。这几个人便是在对战时刻意夸大了对方横渡护城河的神迹,让守军没了战意。 “谢将军!”有一青年甚是机灵大方,张霸方才一刀杀一人的神勇,并未让他不敢言语,“舍弟已入了城,明后两日,将军神迹必然满城皆知。” “你叫什么?” “袁山。” “都起来回话。”张霸挥了挥手。 “袁山,现在城中兵力如何?你可了解?” “城内约5000,屯田军约万余。” “嗯?与原先不符?怪不得两门守卫都比自己预计的要少些。”张霸心中暗忖,又问:“你如何得知?” “将官们前来巡视时,有时会聊天,小人记性好,听多了,心里便大概有数。” “今夜都累了,先去歇息吧,明天有重要的任务交给诸位。” 张霸在此布下了近200精锐,固守东城门,自己又连夜返回了宜城。 绍渊已入睡,天气持续严寒,他虽未病倒,但精神一直倦怠。 张霸一夜未眠,一切如预想的顺利推进:成功夺取了东城门,让襄阳军产生恐慌;刘演又有信至,表示有意合作;王匡与刘玄谈得顺利。也许只要在城门坚守几天,刘玄就会反,只要刘玄一反,赵雷又能坚持几天?大业将成,兴奋又觉得很不真实。 下了一日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那轮艳阳冲破黑暗时,是多日未见的明媚。 第7章 大汉将军 因为关注攻城战的结果,绍渊早早就醒了,苏顺已在外间候着,见他醒来,便道:“公子,昨夜一切顺利,将军已回来了,吩咐我转告公子,醒了去议事厅见他。” “他没睡?” “是。” 与张霸议完事,已是巳时初(上午九点),太阳出来后,温度明显上升,似乎这场的冰雪、这一次的极寒天气,只是为了完成他助人渡河的历史使命。 “少爷,长安的讯息终于到了,因是天气缘故,才迟了几天。”柳辰兴冲冲的进来。 但不知为何,绍渊却心中一沉。 讯息很短,只十六字:太子被废,夺嫡之争,长安乱象,无暇他顾。 长安果然发生了大事,才让朝廷一时顾不上荆州之乱。只是讯息中却并未提及解忧现状。 太子已稳坐储君之位多年,肯定不会无故被废。 解忧究竟做了些什么? 道观相见时,解忧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情意与决绝…… “去查,解忧如何了?” 看着自家少爷的表情,柳辰有些担心,自强院的孩子中,解忧是个特殊的存在,总让人下意识地心疼怜惜。少爷对她,亦与旁人不同,无关情爱。 因已占了东城门,城门吊桥掌握在手,往来便无需在冰上行走。故而张霸白日里会至城门视察,等他再次回到宜城时,明显觉得沐安情绪不对。 “沐安怎么了?是长安有坏消息吗?” “我们所料不错,朝廷暂时不会向荆州派兵,给我们赢了些时间。”绍渊淡淡地将王临之事说了一遍。 “这是好事呀!绍渊怎么好像不高兴?” “大哥不要担心,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绍渊并不想多谈。 十二月十六,南阳、长安同时有消息传回。 王匡已与刘玄达成协议,待他准备充分,不日便会以“荡平篡汉逆臣,恢复汉室江山”为名,自封为“大汉将军”。王匡继续留在南阳,为下一步与赵雷谈判做好准备。争取正月二十,刘玄、赵雷、张霸在襄阳三方会盟,共商大计。 长安的传讯,却并不是因为接到绍渊询问解忧之事的回复,而是清乾察觉了宫中之事的蹊跷,又因事先得到公子让他关注解忧的叮嘱,而自行调查出结果,第一时间传讯过来。 “解忧刻意让王莽发现其与太子私通,当场身死,太子被废,两宫下人被全部灭口,对外宣称王临在宫内行巫蛊之事而被废,解忧恶疾暴毙。解忧的尸身已妥善安葬。” 这几日沉沉压在心头的事,终于有了结果,却是这样残酷的现实。 但更残酷的事,清乾没敢如实上报。等他察觉不妙,查到乱葬岗时,没有找到解忧的尸体。乱葬岗中腐尸遍地、被野兽啃食得不忍直视,自然无法分辨。又因解忧几乎是全裸着被弃,连凭借衣物相认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他们为解忧所建的墓,只是一处衣冠冢。 绍渊此时心志之坚当然已与刚出山时不可同日而语,甚至有时让人觉得有些凉薄。可解忧的这个消息仍让他心神摇动。只觉眼前一片血红,姑姑之死,嬷嬷之死,都有仇人,自己可以为她们复仇……可解忧之死……始作俑者是自己呀……绍渊几乎忍不住笑了起来…… 柳辰一直关注着自家少爷的情绪,见他身形摇摇欲坠,赶紧扶住,却听到少爷喃喃了一句:“柳辰,我好想云儿啊!” “少爷,少爷!”柳辰轻轻唤道。 绍渊闭了双眼,有泪滑落。“我好累,让我睡会儿!” 张霸兴冲冲的过来商议下一步如何与刘玄配合时,却见苏顺、柳辰没精打采的样子,沐安竟然睡了,第一反应便是:又病了? “将军,彦青什么时候可以过来?少爷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西陵之事,让羊牧兼看,我让彦青立即过来。现在形势不错,让沐安好好休息。” 如柳辰担心的那样,绍渊当晚高烧,来势汹汹,随即昏迷,水米难进。 解忧之死,让绍渊内疚,更让他对自己这么多年努力筹谋的事感到困惑,为了自己所谓的天命,那么多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值得吗? 而这样的内疚和自我否定怀疑最是伤人。 绍渊突然重病,把张霸吓得不轻,但荆州形势变幻不定,他也忙得跟个陀螺一样,无暇过多关注。 五日之后,南阳易主,武帝九世孙刘玄“大汉将军”之名天下皆知。 正月初十,蔡阳令被杀,蔡阳刘家,亦是武帝九世孙的刘演亦举起了反莽的大旗,呼应刘玄。 两个月后,宛城的绣衣执法终于辗转着将太守叛出的密报送出时,朝堂之上仍在为立储之争闹得不可开交。 收到了绣衣执法的密报后,王舜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次的荆州之乱与之前益州、青州的疥癣之疾不同,极可能颠覆朝堂,于是派出密探,详查荆州之事,而因为立谁为太子而争斗激烈的几方派系,求同存异,先将立储之事暂时放下,开始正式应对“大汉将军”、“绿林将军”来,调兵遣将,征集粮草…… 只是此时,星星之火,已然燎原,不知是否晚了些? 第8章 离开宜城 地皇二年(公元二十一年)的三朝节,过得甚是潦草。 大年夜没能爬起来和将领们吃团圆饭的绍渊,却在正月初一离开了宜城,过来拜年的几人都扑了空。 “先生昨晚还晕成那样,这一早去了哪里?”昨晚萧泰奉命来请先生,那人强撑着起身后几乎晕倒的样子还在眼前,一早竟然人去楼空。 “公子有事需要离开一下,我会接替公子手中事务,辅佐将军。”彦青刚将车架送走,回来便看到门口围着的一圈人,“公子托我给大家拜个年!” “此时赶路,先生可吃得消?” “谢诸位大人关心,公子已经好多了!” 初一一大早,绍渊便醒了,反复了多日的高热退去后,他终于有力气直面自己内心的挣扎。这条路已然走到了现在,已经的付出和牺牲都无法回来,未来也必然还会不停的失去……无可奈何,多思无益…… 他气息一变,闭目养神守在旁边的柳辰便已走了过来。 柳辰胡子拉碴,眼中布满红血丝,“少爷,感觉怎么样?” 绍渊抬了抬手,柳辰赶紧扶他坐起,见他不再如前几日坐起时的眩晕,终于放下心来。 “请将军过来!” 张霸闻讯过来时,看到沐安安静的坐着,窗外依稀的晨光和屋内的烛火在他的周围形成迷幻的光影。 他惊喜的道:“你好了!” “劳大哥挂念,”绍渊指了指桌上膳食,“今早一醒来便觉得饿,就想和大哥一起吃。” “觉得饿就好,”张霸依言坐下,“昨天萧泰见你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吓坏了,跟我谈了半宿,说是安民这一块他已经心中有数,以后有他就行,让我放你去江陵静养。唉,在编县时,我便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你太拗了。沐安,若你真的一病不起,那我们绿林以后怎么办?” 苏顺一边盛粥,一边竖着耳朵听公子回复。一路征伐,与公子而言确实过于劳累,这样下去,公子怎么熬得住! “是沐安任性,这个身体,”绍渊无奈的拍了拍胸口,“太不争气了。” “刘玄那里,这两日肯定会有消息,刘演也有些迫不及待,长安又暂时没精力管我们,诸般变数都在沐安料算之中,下一步便是看赵雷……你也已与我多方推演,近两个月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你安心休养吧!” “只要赵雷投了刘玄,朝庭必然重视,赵雷投诚后,记得尽最大可能的切断荆州与长安的联系,长安越晚知道,对我们越有利。” “沐安是回绿林山还是江陵府?” “有些私事,我要去一趟扬州,之后我再与大哥汇合,彦青就麻烦大哥照顾了!” 当萧泰等人估摸着先生应该起了而过来拜年时,绍渊已离开了宜城。 五日之后,绍渊一行安全到达江陵,鑫云已提前过来等他。 看到绍渊,他比离开绿林时憔悴许多,在山中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不见了。鑫云又生气又心痛,强制着在江陵休息了几天才起程。这次走的是水路,由大江(长江)一路东进,直达扬州丹阳郡金陵邑。 船行没有几天,便收到了刘演举旗与刘玄呼应,斩杀蔡阳令的消息。于是,对拿下赵雷一事更为放心。 这个讯息是刘秀传来的,用的是凉州最近才送过来的鸟儿,这是泠易近两年来最大的成就——燕隼讯队。 比之原来常用的传讯鸟,燕隼负重能力强,飞得更快更高。 所以,刘演正月初八行动,初十斩杀蔡阳令,绍渊十二便收到了消息。 经过这几年的磨合试验,讯队传讯使用的密文已相对固定,技巧是在阅读顺序上。传讯时将内容顺序打乱,再按一定规律重新组合,所以,即使信件不慎被人截获,所传内容也不会泄露。 于是绍渊在看讯息有笑容浮现时,一边的鑫云完全不懂他在笑什么。 只是看他笑了,知是好消息,便凑趣的问:“阿渊,谁来的讯息啊?” 绍渊收了信笺,递给柳辰,“是文叔啦,你猜他和他大哥与蔡阳令对峙时,坐骑是啥?” “难道不是马?我记得他的小红挺不错的。” “是桃夭啦,蔡阳缺马,文叔把它给他叔父骑了,所以,他骑的是牛!”绍渊笑道。 不过大邑无忧传来的消息让绍渊犹豫了一下。 子璇到左府后,任侠来了左府几次,便觉察出了异样,无忧询问是否将实情相告。 子璇冒充安西候的事,绍渊只告诉了无忧一人。 绍渊思索了半晌,想起了当年任侠炮制的那封计划书,便给无忧回函:如实相告! 宜城方面,自然也得到了这个好消息,没几天后,王匡便传回赵雷已同意入大汉将军麾下。 “将军,明年的三朝节肯定可以在宛城的太守府里过了!” “等到拿下荆州,我们继续北上,直入司隶……想想都激动!” “将军到时候给我们封啥官呢?” “自然是论功行赏啦!先生不是说过赏罚规定了嘛。” “大汉将军是不是马上要来见将军啦!咦,到时候,谁听谁的呢?” “当然是听我们将军的了,我们地盘大嘛!” …… 一时之间,张霸军中都是对未来的美好畅想! “先生真乃神人也,这一步一步的,果然如先生料算!”萧泰道,“彦青,先生现在可好些了?” 因为攻西陵时,由彦青主理,让张霸手下将领认识了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甚是钦佩。故而他来了宜城后,并没有人因他是沐安随从而轻视。 “公子并无消息传回,但我相信他一定安好。” 第五十一章 金陵邑 一路极是顺利,正月底,绍渊一行顺利抵达金陵邑(现南京)。 金陵邑,位于大江之南。 蒙义已于年前到金陵邑。他自青州徐乡侯之案后,一直在荆州蛰伏,收到命令后先行来此探查,已到此地半月有余。 故而,绍渊一行方才在客栈之中安置下来,蒙义便前来求见,汇报半月所得。 扬州田氏,当家人田学任少府衣丞,官卑差肥。栀子所嫁,乃其庶长子,在田家行八,名田鸿,年方弱冠。 “栀子现状如何?” “初时尚好,近来田家似乎有些怠慢。” “田鸿其人如何?” “其母出身卑微,已早亡,田鸿长相出众,亦算聪颖,有些寡言懦弱。” 庶子,俊朗,聪颖,母亲早亡…… 旁边的解忧有些动容的看向绍渊,解忧在为栀子挑选夫婿时,难道是以阿渊为样本的吗! 没落世家,庶子正妻,也许是解忧能做到的对栀子最好的安排了! 次日,田府之中,当家夫人收到拜帖,她草草扫过,冷声道:“去回了客人,八郎新妇抱病,不宜见客!” “夫人,新妇是贵人身边的人,这帖子又是长安来客……怎么就拒了?”这个妇人看来是心腹,待回话的管事出屋后,她边为田夫人揉肩边劝道。 “当初看她是受宠贵人的女官,方才让八郎以正妻之位聘回,上月我才得知,不过是甄府的一个家生婢女,这样的出生,如何配得上我家天姿秀出的八郎。近来又得知,贵人病故,甄府败落……若不是看她嫁妆还算丰厚,就该让八郎休了她。” 柳辰在田府门口等了半天,只得了个不见客的回复。 绍渊并未强求。 又过了两日,田府突然有贵客上门。 田夫人热情的将人迎入了正厅:“亭侯夫人怎有暇光临鄙府?所有事吩咐,派个嬷嬷来知会一声就是了!” 来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挑,体态轻盈,言行举止端庄娴雅,带着天然的贵气,她浅浅的笑道:“夫人,南歌来得唐突,还望勿怪!今日前来,有事叨扰。”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田夫人见来人如此客气,心中惊喜,立即顺着她的语气道:“亭侯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这样的娇客上门,实在是蓬荜生辉呢!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今日来田府拜访的,是因伤辞官返回扬州老家的范杰的夫人,南歌。 绍渊在田府吃了闭门羹后,便想到了范杰,作为老牌的扬州世族,肯定是田府这样三流世家奉承巴结的对象。 他与范杰虽未曾见过,但通过邓禹,早已神交,故而,以邓禹表哥的名义上门求见时,范杰甚是兴奋。 经过仲世清的诊治和近两年的休养,范杰已可如常行走,他快步奔出相迎时,完全看不出这是个一年前靠轮椅代步的重伤员。 南歌感念绍渊对其夫的恩德,对于绍渊提出的请求自然满口应下,这便有了她的田府之行。 “我也是日前方才知晓,你我两家竟是姻亲,一直未来拜会,倒是南歌失礼了!”南歌极亲昵的握着田夫人的手道。 这话让田夫人甚是懵圈,何德何能,可以攀上范府这颗大树?“夫人指的是?” “夫人真的不知?”南歌疑惑的拧了拧眉:“前几日方收到家母来信,才知表妹木丹嫁入了金陵田府。我与表妹见得虽不多,却也是自小的情谊。能同城而居,我甚是欢喜,也可全了我的思乡之苦。” “木丹?”田夫人这才知道南歌所说的是谁,“这是我家八郎新妇,这个丫头也是……入府这么久,我都不知道她和范家还有这样的渊源呢!” “这也不怪木丹,姨夫早亡,木丹聪颖,小小年纪便入选了宫中女官,随后姨母病故,她在宫中,消息不便,联系便就少了,自然也不知我嫁入范家,随夫来到扬州之事。木丹出嫁,母亲未及添妆,甚是愧疚。” 田夫人更是懵圈,忍不住问了出来:“听说新妇是甄府家生……” 未等她将婢女二字说出,南歌接话道:“姨夫确实姓甄,夫人可能有所误解,木丹在宫中,颇受荣华夫人信任,赐名栀子,荣华夫人又是甄邯甄公独女,后来木丹外嫁,是荣华一手操办,这本是体面,却让夫人误会了。” 田夫人有些尴尬的陪了笑脸,“这个傻丫头也是……长安的那些弯弯绕绕哪里是我这个乡下婆子弄得懂的,她多和我说道说道,也能让我长长见识不是。哎呀,你看我这脑子,你们姊妹多时不见,我还在这里和你闲扯,小兰,快去请八郎家的过来。” 南歌笑道:“表妹确在田府,我便放心了。” 两人又寒暄了片刻,栀子,现在叫木丹的,终于随着下人入了屋。比之出宫时,她瘦了许多,苍白着的小脸上,写着薄薄一层郁色,难怪田夫人不喜。 堂中有客,木丹目光扫过,并未停留。她宫中多年,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只沉稳规矩的行了个礼,轻声道:“见过母亲!” 范夫人压下不喜,浮起一个笑来,声音中带着明显做作的亲热:“丫头,快来见过你的表姐!” “表姐!”木丹心中暗忖,“自小被卖入甄府,哪里出来的表姐?”脸上却未露半分,微微抬头,看向来人。 南歌的脸上含着笑意,极是亲切温柔与木丹对视,“自表妹做了女官,我们有四年余未见,还记得送你入宫时,姐姐为你奏得《流水》吗?” 木丹心中一凛,流水,是那个人来了! 她盈盈屈身,眼中含泪,“姐姐还记得木丹,我实在是……” 南歌上前一步,托扶住她的手肘。 南歌在田府用了午膳方告辞离去,已和范夫人约定了三日后,请田府的女眷去范家别院赏梅。 三日后,范府梅园。 这是特意为木丹一人所设的赏梅宴,客人只有田府夫人带着的几个儿媳姑娘。 南歌接了范家管家之权已近两年,这样的宴会操办起来自然顺手,客人虽不多,但场面丝毫不冷清。 赏花用饭之后,南歌又安排了杂耍班子入园献艺。田府的夫人小姐们看得入神之时,南歌已将木丹带进了隔壁小院之中。 第2章 瑞修 绍渊,鑫云,柳辰三人早已等在小院。 入了屋,南歌向几人欠了欠身便退了出去,“我在旁边等着。” “公子亲至,想必小姐已经……”木丹不曾行礼,对绍渊只说了这半句,便已泪流满面。 鑫云上前,将木丹拉着坐了轻声安慰,她曾数次随甄夫人入宫,与木丹有过几面之缘。 待她情绪平稳后,绍渊缓声道:“你出嫁后两月余,解忧被王莽秘密赐死,对外说是疾病故。” “公子交代的事,小姐完成了吗?”木丹冷冷的直视绍渊,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绍渊挺直的脊背陡然一颤,似受重击般佝偻了一下,一边的柳辰下意识伸手去扶时,他已然又恢复了原有的端坐,“得你真心相待,也不枉解忧为你的一番安排……我交代的事,她完成得很好,非常好!” 木丹没有接话,那种自她入门便隐约的敌意似乎也消散了些,一时之间,屋里非常安静。 “小姐葬于何处?”过了片刻,木丹声音有些颤抖的问。 绍渊闻言,觉得心中一痛,已听得柳辰代为回答,“已由甄夫人做主,入了甄家祖坟,单辟祠堂供奉。” “感谢公子特来相告,若无其他吩咐,木丹先告退了!” 见她莆一见面便要离开,绍渊有些失态的起身道:“且慢!解忧……不放心你……我想看看有没有可以帮你的。”平日的算无遗策,在这样一个小姑娘面前竟有些语无伦次。 “木丹不过甄府的一个婢子,当不得公子如此。小姐已经没了,再如何,她还能活回来吗?公子不远万里而来,究竟是想干什么?” “我……”绍渊只觉词穷,得知解忧身死,便有着强烈的愿望,要见一见这个陪在她身边四年之久的贴身丫头,想更清楚的知道解忧在做这些时是怎么想的。故而,竟是放下襄阳要务,不顾大病方起,直接来了这扬州金陵邑。可此时,在面前之人的一问之下,竟无言以对,解忧已死,无可挽回。 绍渊觉得疲惫异常,又跌坐了回去,脸上显出了难掩的悲凉来,“解忧以一己之力,让朝堂陷入夺嫡之争,致使太子被废外放,皇帝病重无法临朝……你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我只是想听你多说说她入宫后的事情……她从我府离开时,还是个小姑娘……是我对不起她!” 被绍渊真实的痛苦感染,木丹又落下泪来,她知道在自家小姐心中,眼前的公子宛若天人,若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态度,定是不快。 于是,她默默垂泪半晌,终语气平和的说起了入宫几年来的点点滴滴。 那一遍又一遍永无停歇的《流水》 那在无人之时难掩的郁郁与疲惫 那一颗颗“沐浴”吞服时的欢喜与决绝 …… 院里,一小婢匆匆前来,对南歌禀道:“夫人,田家发现鸿娘子不在看戏,小婢说鸿娘子更衣去了。” 南歌遣退婢女,敲门入了屋,打断了屋里的谈话,柔声道:“阴公子,木丹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若还有未尽之事,再行安排可好?” “劳嫂夫人费心了。”绍渊起身向南歌行了一礼,又对木丹说:“解忧希望你过得幸福,替她享受人世之乐,你不要让她失望!你是长安甄家嫡女,出身良家,只是父母亡故,并非娘家无人,范夫人是你表姐,亭侯是你表姐夫。我会找机会与你夫妻见一面,只希望,你这一生如解忧所愿,顺心遂意。” 送走了因受到热情款待而非常兴奋的田家一行,南歌再次来到小院时,见自家夫婿正陪着客人在下棋。 几个铜炉将屋内烧得暖融融的,绍渊方才苍寒泛青的脸色也似暖了过来,只余着些浅淡的疲惫。 听到南歌进来的动静,几人都看了过来。鑫云迎了两步,“辛苦姐姐了!” “鑫云千万不要和我见外,若不是令尊妙手,哪有我和瑞修的今日。”南歌的亲切非常自然,她牵着鑫云到棋局旁,分坐在各自丈夫身边,右手下意识的覆在范杰的腰际,声音几近耳语,“还好吗?” 范杰安抚的对妻子笑了笑,随后对绍渊道:“沐安今日无心对弈,早些休息,田鸿那里你不用挂心,约定之后,我陪你同去。” “有劳瑞修。” 起身时,南歌习惯性的稍稍用力托扶了丈夫的手肘,看来,范杰当年的重伤不良于行,让她仍心有余悸。 将范杰夫妇送到了屋门口,鑫云柔声道:“姐姐放心,我刚才替范大哥诊了诊脉,大哥恢复良好,日常起居已然无碍,若想策马,稍节制注意些,也是无妨的。” 五日之后,绍渊离开了金陵邑。 未过一月,田鸿由范家举荐,到扬州太守府任户曹吏,直属上官正是范杰二哥。因扬州治所在历阳,故而携夫人奴仆二十余人至任上定居。有了范家这个靠山,自然无人再对木丹不敬。 二月初,便有襄阳捷报传来。 荆州太守赵雷、大汉将军刘玄、绿林将军张霸三方协议已成,豹克罗开了襄阳城门,大军顺利入了襄阳城。 荆州辖下,除长沙、桂阳、零陵、武陵四郡外,皆脱离新朝,归于汉室。 绿林军下一步战略目标,拿下剩余四郡。故而,张霸再来信时,便透露出对自己首席智囊的依赖来。 因剩余四郡距离绿林山更近,故而绍渊回程的目的地便是绿林山。 辞别范杰,绍渊一行没有再坐船,而是选了马车代步。 见客人已远去,南歌静静的看着丈夫,他的眉间又隐隐焕发出了少年将军的意气,忍不住轻声问道:“瑞修,这几日,你和沐安都谈了什么?许久不见你这般……”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丈夫的状态,想了想,方道:“这般的对生活充满期待和有活力。” 范杰挽起妻子的手臂,缓步徐行:“这两年,让你担心了。并州回来,我确实对朝……局势有些心灰意冷,觉得个人式微,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什么,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思的很。现在,我身体渐好,加上老师和邓禹时时来信劝慰,我心境又有所改变。这几日和沐安畅谈……确实不能拘泥于一时一事来看问题……我出身世家,多年苦读,弓马娴熟,总有使命,总该尽力……南歌,你会支持我吗?” “瑞修,我一直知道,我的夫婿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任何困难和逆境都压不垮的真汉子……” 第五十二章 出征 等绍渊一行到绿林山脚时,已是二月底,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已经过去,在一片苍翠里,时不时的有一树粉色映入眼帘。 进了山,风枞便觉有些不对。他与柳辰交换了一下眼神,便示意停下稍待。 车内,绍渊安神丸药效未过,仍睡着。鑫云挑开帘子,轻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前路已无法行车。” “夫人,山里有些不寻常,风枞先去探一探。” 今日绿林山确实安静得有些奇怪,山顶之上有鸟雀盘旋,却并不落于林间。 不一会儿,风枞便已探查回来,他回禀道,“夫人,出入山口均有精锐把守。山中突然这样警戒,肯定有了变故。” 这时,有些低哑的声音自车内传出:“可能是将军回来了。” 前几日收到张霸传讯,说自己将亲自领兵南下。绍渊觉得不妥,回信予以制止。此时看来,他并未听从。 “柳辰,前去表明身份。看看是否如我所料,是因将军回营而加强戒备。” 等了片刻,柳辰折回报了平安,几人方继续前行。 入了山不久,马车便无法前行,绍渊已彻底从安神丸的药效之中清醒了过来。 步行不过一刻钟,便见得到消息的张霸匆匆迎了下来。 “以为沐安会水路回来,比我预计的晚到了三日,我还担心你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怎么想起了走陆路?白白受罪,行程也久。” “劳将军挂心了。从金陵邑回绿林,途经长沙郡,我便顺道探查了一番。” 上山的一路上,人多眼杂,不便详谈,张霸亲自扶着绍渊,不到半个时辰,营地便已在望。 因张霸回来,营地之中颇为热闹。他此时的身份已与当日不同,身边亲卫军近千人与他一起回了绿林。泉山死后,由其弟弟泉林接任了亲卫统领一职。 绍渊屋内,却是彦青在整理安置。柳辰见到他,有些诧异,“你怎么未留在襄阳?” “襄阳城内几方势力并存,我随将军一同时,还可发挥些作用。将军离开,我孤身留下,与襄阳局势并无益处。回到公子身边,看看能否帮到公子。公子近来如何?” “金陵之行还算顺利。只是回程一路之上用了好几回安神丸,怕是要倦怠几日。” 午餐之后,只歇了不到半个时辰,绍渊便遣人将张霸请入了书房。 张霸是从校场之上过来的,着一身训练时的劲装,在外面胡乱地披了个外袍。入屋见了绍渊,便道:“你脸色不好,怎么不多歇会儿?” “无妨,过几日便好了。我见将军急着开拔,不能因我缓了行程。只是,你此时轻离襄阳,总是不妥。” “我懂沐安所虑,三方会盟初成,襄阳势力错综复杂,你担心我离开会使我们绿林军吃亏。你放心好了,我已将王凤调至襄阳坐镇。我们手中有兵,寨中有粮,又有何惧?” “将军,襄阳城对于我们的战略意义与其他地方不同。治所宛城,赵雷经营多年,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我们一时之间无法渗透。南阳一地更是由刘玄完全掌握。如果襄阳无法牢牢掌握于手中,那么,我们这半年的浴血奋战,也许会功亏一篑!” “我此次南下,并非放弃襄阳。只是想尽快收复剩余四郡。王凤稳重,会替我看好襄阳的。豹克罗与他合作得甚好。沐安,不要担心。” “合作?将军错了,我要的不是与赵雷的合作,而是他的投诚。”绍渊的声音仍有些暗哑,语气却极为坚决,“赵雷现在何处?” “已回宛城。” “将军速派人调豹克罗至夷陵,封他为伏虎将军,武陵郡守。令他半月内拿下武陵郡。襄阳城内,让王凤和小米配合,尽快给投诚世家妥善安置官位,民间税赋按当日告天下书所说执行,万不可擅改。” “襄阳内务循我们当年在襄阳时的旧例在施行,城内秩序井然。我再去信催促一下,安置投诚世家官位之事。只是,擅动赵太守的人……万一豹克罗不遵将令,岂非坏了两家情谊。” “此次传令,让老吴带沐家高手同行,将军作两手准备,若他奉命而行,则一切都好,若他不遵将令,”绍渊稍顿了一下,又道:“将军则不必手软,令吴迪取而代之……将军谨记,三方之中,以你为首。” 张霸有些诧异的看着绍渊,绍渊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将军放心,豹克罗必会奉命而行。” “沐安为何如此肯定?” “飞渡襄水之后,襄阳城内便有将军受命于天的传言,因为担心朝堂将矛头直指将军,故而彦青授意小米暗中压制引导了一下,未让此言甚嚣尘上,不过豹克罗亲历此战,自然也是听说了的,对将军是又敬又怕,所以,他的内心是很挣扎的。而且,他虽然是赵雷手下有数的猛将,却因出身之故,在赵雷手下并无话语权,将军此时给他将令,他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 当日两人畅谈,绍渊的最后一问,踌躇半晌,终还是问了出来:“王氏兄弟可信得过?” 张霸似是从未想过绍渊会有此问,愣了一下,方斩钉截铁地回道:“自然可信,我们相识近20载,可生死相托,此种疑虑,沐安以后千万不可再提!” 当晚,数十骑连夜疾行至襄阳,传张霸将令。 果如绍渊所料,豹克罗接将令后未有丝毫犹豫,极快的与王凤交接了城内事务。未曾耽搁,率军3000,每人带了十日粮草,奔赴夷陵待命,前去传令的几十精锐,亦随军同行。 第2章 杀人诛心 张霸自书房离开时,已是巳时中,一弯细眉般的弯月,落下苍白寂寥的微光,更添冷清。因次日开拔,兵士们早早就寝,整个营地极是安静。偶尔有巡逻的兵士惊起的鸟儿振翅之声传来。 泉林房中,却仍有人影投射在窗棂之上,影影绰绰。与泉山相比,泉林内向,不善言辞。 与他对饮之人,20出头,是因作战勇猛,武艺高强而由半年前新入选亲卫队的。因与泉林同姓,又长的与泉山有三分相似,故而未过多久,此人便成了泉林的心腹。 “泉捷不必陪我,先去休息吧。” “统领今日为何心情不虞?明日开拔,你竟喝起了闷酒。让我怎么相信你没事?” “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大哥。一年多了,我还是无法相信大哥就这样葬身鱼腹。”泉林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不早了,休息去吧。” “统领……”泉捷欲言又止的侧头撇了泉林一眼,低声自语了一句:“算了,还是不说了。” “怎么了?”泉林耳力极佳,室内又非常安静,自然是听到了他自语,“有话就说,我最不喜你这般吞吞吐吐的样子。” “统领,”泉捷颇踌躇了一下,又仿佛下定决心般道:“我听说……我听说,泉山统领并非在水战中伤重,导致落水而亡。” “嗯?”泉林的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 当年自襄阳突围,自己与大哥分开而行,等再次回到绿林时,方知兄长在突围之战中重伤落水,尸骨无存。此战之中,随将军突围者死伤惨重,连将军都重伤,数月后方痊愈,可知战事惨烈。 既然已经开了个头,泉捷便不再犹豫,又道:“那日,将军带人自襄水突围,遭遇楼船围剿,在几乎全军覆没之际,突有群鸟攻击敌船,将军带军趁乱逃出。此战之中多人重伤,将军,泉山统领均在此列。后有人派商船接应,将军和泉山统领一行逃过追兵,被藏匿于长寿岛中。而此时,追兵沿途搜索,情况仍旧危急。次日,追击之人在襄水支流小李湾,沿途多处发现我军重伤兵士及伤亡尸体。以此断定将军带人自小李湾绕行逃入山中,长寿岛之危方解。” “百夫长莫要偏题。”泉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冷冷的道。 “为了让追击之人相信将军的逃行方向是小李湾,需要有身份之人做饵。恰泉山统领重伤,生还机会渺茫,于是由先生做主,将他连同50余重伤之人,沿小李湾一路丢弃,以掩盖主力行踪。” 手中杯盏咋然碎裂,泉林的声音仿佛自喉底部挤出,“你的意思是……他们都还活着……却被生生弃于河中……你如何得知?” “老徐,你记不记得他?在攻宜城时,他是我的百夫长,宜城一战,他重伤而亡。临终前,求我将他遗体好好安葬,他怕自己也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在长寿岛时,他是那个任务的执行者,亲手将重伤之人拖到船上,而后,一路弃之……” “不要胡说,将军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那样对兄长?那样对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泉林斥道,可说到最后,却几乎流泪。 “统领,将军当时重伤昏迷,此策是由先生一力施行。听说,当时重伤的兄弟都是自愿前往诱敌,并非受到逼迫。将军醒来后,弟兄们的尸身早已散落,他也没有办法。”泉捷觑了觑泉林脸色,又道:“其实就形势而言,先生此举也无过错,若非这样干扰追兵视线,当时藏匿于长寿岛的人也许将无一生还。只是,总觉得过于凉薄了些。” “只是过于凉薄……”泉林冷笑了会儿,又喃喃的说了一遍:“只是过于凉薄吗?我大哥他……我连衣冠冢都没法为他设,我连祭祀都不知道怎么去祭……将军,他,为何还能这般倚重一个那么冷血的人。此次时间这般紧张,他特意跑到绿林山中来等他……” “长寿岛事后,他不是被将军遣走大半年嘛,难道不是因为将军为此事着恼了他?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妖法,居然又得了将军信重!哎!” 泉林的情绪极快的又恢复了正常,他声音有些发冷的道:“此事之后不要再提。晚了,明日要早起,去休息吧。” 泉捷见眼药上的差不多了,为防过犹不及,便不再言语。果然,骗人最好是九分真话里夹个一分的假话,诛心最佳。 三月十八,王匡率骑兵一千,步卒三千驻于长沙郡北。 三月二十,羊牧陈兵五千于武陵、长沙、南郡三郡交界处。 三月二十三,豹克罗率兵三千,驻扎于夷陵,南望武陵郡。 张霸在江陵协调督战,一应后勤粮草,皆由绍渊负责。 这几年,薄力越发专业,在他的主持下,南郡多处香米丰收,加之当年从襄阳运出的粮草,绿林军也算是家底颇丰,故而粮草调度,除卒夫派遣捉襟见肘外,尚算顺利。 长安迟迟未有对荆州用兵的消息传出,绍渊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新朝带兵大将已稀缺至此? 刘演夺了蔡阳后,并未激进,而是认真的训练兵士,积攒粮草,看来这支刘家军的主事之人,是老成持重的刘演叔父。 刘秀得了绍渊的支持,应该在不久之后便会到新野阴家提亲。鑫云此次离开阴家老宅时,已隐晦地向邓君娘提及刘家二郎对小妹的慕艾之意。 第3章 珍珠鸟 张霸率军离开后,绿林便恢复了原有的安静,留守于山中的是预备役新兵,均是从各地选拔出来的,有机会成为甲等、乙等兵士的好苗子。由崇明亲自训练,不断为前方征战的队伍提供新鲜血液。负责运送粮草的步卒,在绿林山脚驻扎待命。 柳辰便被崇明抓差去训练新人,绍渊自然赞成。 午睡醒来,鑫云等在屋里,见他睁眼,喜气洋洋的道:“阿渊,猜猜是谁来了?“ “可是平良到了?”绍渊翻身坐起,“好云儿,怎么不早些喊我?” “大哥不让喊。”鑫云佯作不快的道:“阿渊真扫兴,不能假装一下猜不到吗?” 说话的工夫,绍渊已穿戴整齐,匆匆赶了出去。 泠易显然已经洗漱过了,身上并无长途跋涉的风尘之色。他立于书房之内,背对着门,认真地端详着悬于墙面的荆州全域图。 陪在一边的柳辰见自家少爷进来,正要提醒,一声极轻灵的鸟儿鸣叫已然响起,泠易闻声转身,迎上了绍渊那张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脸。 数年未见,泠易风采更见卓然,在他的左肩之上,立着一只声量与小青相仿的五彩雀儿,方才正是它提醒泠易有人入屋。 胸口“开阳”炙热得让人无法忽视,平良果然替自己带来了“天枢”。 自凉州一别,绍渊已有数年未曾见到泠易。当年绍渊因变异凌霄之毒昏迷时,泠易不远万里过来探望,可惜绍渊一直未醒,不曾得见。故而自年前泠易传讯说亲自过来送玉牌,他便一直期待着相见之日。只是泠易比预计的晚到了近两个月,让人多有牵挂。 知道玉牌乃是绍渊多年苦求,泠易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寻摸来的二十几块宝贝一起拿了出来。 绍渊无需甄别,直接拿了其中的一块。 “平良真是我的福星,当年我亲至凉州,都与它擦肩而过,幸好平良不厌其烦,多方寻找,才全了我这份念想。” 腰中所系,依旧是那条萃琳阁出品的珍贵蹀躞。绍渊将新得到的“天枢”插入镂空的金边之中,瞬时神清气爽了几分。 看到蹀躞之上仍有一格空置,泠易问道:“还缺一块,沐安可有线索?” “有些眉目了,等机缘吧。”绍渊边说边拖着泠易到一旁的小榻就坐,“快和我说说平良近况,嫂夫人和侄儿侄女可安?你沿途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几次缓了见面之期?” …… 两人久别,自然话多,柳辰便不再打扰,添了茶水掩门而出。 泠易自凉州出发前夕,收到了扶养他长大的泠大叔,婉如、婉婷义父,突发重病亡故的消息,匆匆改变行程,带着婉如、婉婷先到长安治丧。婉婷丈夫林炜,作为一州都尉,无暇离开,没有随同。 办完丧事后,泠易结束了镖局生意,大部分镖师另寻主家,但有十几个不愿离开,林易便收做了护卫。离开长安后,婉如、婉婷先回了凉州,泠易又到临山居去了一趟。对知离特训了一番,同时带去了十余只珍珠鸟,教会知离驱动。 此时,立在他肩上的那只五彩小雀,便是珍珠鸟。此鸟与普通传讯鸟不同,经过近一年的训练,已可以听懂简单的人言,服从简单的命令。 绍渊有些诧异,青鸟那般聪慧、罕见,都无法听懂人言。稀奇的问道:“这珍珠鸟莫非比青鸟更珍贵聪颖?” “自然是比不上青鸟的聪明,只是各鸟特性不同。”泠易将肩上小雀托到了绍渊面前,“这是那群珍珠鸟中的小头领,让它认个主吧!” 在泠易的示意下,绍渊将掌心向上,托于胸前。泠易对着小雀“叽叽啾啾”了一番,小雀不舍得啄了啄他的指尖,仍听话地飞到了绍渊的掌心。 这时,鑫云挑帘而入,手中托盘之上,是她亲自下厨才做得的点心。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鑫云见愣愣看着自己的鸟儿,脱口而出,“好可爱的雀儿!”随后又有些羞赧的道,“大哥先用点点心,苏顺下厨去弄大餐了,晚上大哥再尽兴。” “小彩,去!“绍渊尝试着命令这个刚得的小部下。 鸟儿听到新主人的命令,并未犹豫,轻盈地飞到了鑫云手中的托盘之上。 与这个新奇的“玩具”玩了片刻后,鑫云正色道:“大哥,我给你切个脉吧!” 泠易怔了半晌,才微微苦笑道:“鑫云何必……” 相见欢的兴奋褪去之后,绍渊心中隐隐的不安,此时越发的明显:平良不对劲! 在这夫妻俩灼灼的目光下,泠易伸出了手。 “如何?”见妻子诊脉后并不言语,绍渊忍不住追问。 “大哥是何时有体力衰弱之感的?”鑫云问。 自从在鸟谷服用那两粒不知名的药丸之后,泠易精神充沛,常夙夜辛劳,却难见疲色。 当年鑫云把脉,便觉其强健的超乎寻常,可此次再探,却隐有油尽灯枯之相。联想到绍渊当年所卜的无再见之期的卦相。两人哪里还不明白泠易所面临的结局? 一时之间,气氛从极乐到极悲。 绍渊有些颤抖地握住泠易的手臂:“平凉,为何……” “当年听霞山一劫,受创过重,若非沐安,我早就……而后鸾凤寻主,奇药入体,激发身体潜能,让我病痛尽去,身体康健了这么多年,已无遗憾。人终有一死,沐安,不要难过。” “可婉如……还有两个孩子,都那么小……”女人的关注点自然与男人不同。 “去岁入冬,已多年不生病的我,突发风寒,来势汹汹,缠绵了近一个月,方才痊愈。之后,我便觉身体渐弱,动辄劳累,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泠易苦笑着说,“婉如是我的枕边人,自然发现了异常,我没有隐瞒。沐安,我并不遗憾……这些年,在临山居,在凉州,我过得很好……遇到你,’凰之子’天赋觉醒,重逢祈远,与婉如结发,育有儿女一双……上天待我何其宽厚!我这是出来,让观止代领了凉州讯队之职,他开拓不行,守城有余,沐安无需多费心力。这批次的珍珠鸟,是我最后可为沐安的助力,只是可惜看不到,沐安为我描述过的,那个你期望的海晏河清的新世界了! 第4章 阴谋 当晚,两人都喝多了,鑫云未曾阻止。所以彦青夤夜自江陵府赶回汇报粮草调运情况时,看到的却是泠公子酒后吹箫,自家公子含泪抚琴,小小的庭院之内群鸟起舞的魔幻场面。幸好柳辰清醒,将其他护卫兵士都远远遣开,应无人发现此处异象。 兵士营地之中,最靠边的一间屋子,窗户被轻轻推开,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翻出了窗,隐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此人非常熟悉营地的巡逻班次和岗哨位置,只见他几隐几现,便已到了密林中一个隐匿的地窖内。 里面赫然栓着四五条野狗,见有人来也并不吠叫。黑影打开其中一只的绳索,将一份密件塞入野狗随身的夹袋内,又喂它吃了一大块肉,轻声吩咐道:“去见主人。” 去了绳索的野狗叼起肉,一会儿便啃食干净,随后纵身一跃,如一抹黑色闪电消失不见。 黑影也离开了地窖,又将地上杂草整理成原先的样子,方悄悄回了营房。 次日,酒醉后抵足而眠的两人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在宿醉的头疼中龇牙咧嘴地相视一笑,昨日的悲伤仿佛都随风散去了。苏顺赶紧送上解酒汤,洗漱之后,精神都恢复了七八分。 两人还在用早餐时,彦青已进得屋来,见到泠易,亦非常欢喜。 见彦青进来,绍渊似乎是意识自己酒醉误事,故作沉稳的道:“辛苦彦青了,昨晚几时回来的?” “亥时便回来了,只是当时公子正在抚琴,我便没有相扰。”彦青故意道。 “什么?我抚琴啦?”绍渊心虚的问。他刚刚醒来,还不知自己和泠易醉酒之后所做的糗事。 “是,少爷抚琴,泠公子吹箫。”柳辰接口道,“导致群鸟盘旋不去。此处并非临山居,人多口杂的,若被有心之人看到,恐有不妥。” 泠易见自己突然被波及,有些讪讪:“难得高兴,一时失态,哈哈哈,呵呵呵!” 彦青此时见好就收,回归正题:“第一批粮草已运至各军手中,交接完毕,第二批已备齐,五日后启运。已通知各地,之后三个月的粮草直接送到江陵府,不必再送到绿林山来,送粮草的步卒已开始在征调。” “我们原有步卒2万余,若要保证粮草运送,需再征2万。现在是春耕时节,征调时要注意,不得影响各地春耕进度。冀州战乱,流民颇多,彦青,你去一趟郡守府中,请周郡守征用流民以充步卒,以工代赋。你就暂住在江陵府,不必每日回来。最多三月,此战可休。等粮草征调之事盘顺之后,你便直接到将军身边听命。春夏之际,乃疫病多发季节,要注意军中的卫生防疫。” 三月二十八,豹克罗率先开始攻城。 次日,王匡、羊牧几乎同时发动进攻。 入夜之后,攻城暂时停了下来。王匡主帐之中,一校尉汇报完一日伤亡之数,行礼告退。 这时,帐门一角一动,一只野狗无声地入了主帐,对着王匡轻吠一声。 王匡见了,眉头一挑,向着野狗招了招手,野狗似乎有些惧怕,慢慢地走了过去,趴伏于地。 王匡熟练地将它身上所携带的密信取出,又自案上取了一块肉,扔到了它的面前。 野狗却并没有直接下口,而是盯着王匡,得到了可以食用的命令后,方撕咬了起来。从绿林山一直跑到此地,真是狗生艰难。 “山中来客,阴氏故友,有随从十余,内有高手。当日大醉,酒后舞乐,群鸟竞飞。” 看了密信,王匡沉吟许久,“又来人了?如此一来,我在山中留下的人手,似乎少了些。若想活捉此人,有些难办啊!他身边护卫身手不错,一个柳辰,一个风枞,均可入顶尖之例,还有苏顺、彦青、两个双生的异族小姑娘……还有日夜不离的十八暗卫,又来了几个高手,哎!” 沉吟中的王匡一声长叹,把埋头吃肉的野狗吓了一跳,又向帐边挪了挪。 “看来要想个办法,将他身边之人调开些!”片刻之后,王匡有了定计。他又扔给野狗一块肉,随后道:“回去!” 野狗闻言迅速将肉叼在口中,串出了营帐。 “朱达!”王匡扬声道。 “郡守!”一人应声而入。 襄阳会盟之后,每个人都有了明确的职位,王匡任新市郡守,羊牧为江夏郡守,萧泰依旧为江陵郡守,吴迪襄阳县尉…… “传讯给将军,围城之时,有求援小队逃出,恐会向扬州求援,请将军派人沿途拦截。我这里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难保其他郡县不会如此,请将军关注此事。此举关系荆州全局成败,请将军务必重视!” “是,属下连夜出发。” “一路小心,将此信交给小捷,他知道该做些什么。”王匡取出一封密封好的信笺,递到了朱达的手中。 其实,野狗的信送到王匡手中时,泠易已离开了绿林山。 他将镖师中最年轻的几个留给了绍渊,同时,当年绍渊请墨家老爷子亲自打造的那根手杖也被他留了下来。 墨家老爷子两年前已故,这是他生前的最后一件作品,此种宝物不能暗投。 泠易在山中,歇了不到一旬,解了一路奔波的疲惫之后便匆匆赶回凉州。 绍渊踌躇了一下,还是将仇楠之事告诉了泠易。 经绍渊调查,当年随着化名伊德尔的东胡王子额克苏鲁潜入长安的膳夫仇楠,原名泠楠,乃是泠易母亲幼弟。泠家被前朝皇帝以罪入刑,泠易母亲入了乐籍,泠楠去势后入宫为奴。因东胡事败身死后,符文念故人之情,将其妥为安葬。 泠易唏嘘良久,方交代道:“我是无法前去祭祀了。等我家羽儿长大,烦沐安领他去祭一祭他的舅公吧!实在是个苦命之人。” 绍渊自然一口应承了下来。 张霸在朱达前来传讯时,其实已派出多路侦骑,只是尚未有明确消息传回。接王匡讯息后,又将手下骑兵分为两百人一路,派出了八路到各郡与他州要道口设伏。 第5章 选人 张霸派出的八路骑兵确实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至少歼灭了十余支逃出求援的人,朝廷并没有派出援兵来围剿他们这支“乱民”。 攻城战进度非常的迅速,几乎每三五天都有小城池被攻破或者开门投降。 此时,提前混入各郡县的探子们也开始发挥起舆论攻势来,内外夹击之下,未到一月,长沙郡、武陵郡下辖郡县已有半数城邑落入了绿林军的手中。如此形势之下,也许只需两月,荆州将全盘易主。 彦青与周铭亦配合良好,不到两旬,粮草调度之事便有了可循之章,流民征用也顺利进行。彦青将手中事务与周郡守手下小吏交接清楚后,便匆匆赶到了张霸身边。 张霸所部随战事发展,由原来的驻扎点向南推进了近200里,现驻扎于不足千户的武陵郡零阳县之中。 亲卫大多被派出,身边防卫非常疏漏。彦青赶紧和泉林商议防卫安排。 泉林却道:“侦骑外出,与整体战局意义重大,一时无以撤回,我已几次请示将军,传讯各路统领,选派高手予以补充亲卫一职,将军一直未允,还请彦青速与先生商议解决之法。” 彦青明白张霸的安危对于绿林军的重要意义,也懂得将军因自身武艺高强,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保护,还不如让这些高手前线攻城的心理。 绍渊接到彦青的消息后,随即让崇明挑了八十人,又从自己的暗卫中选了六人,让柳辰亲自带队,送到了张霸身边。 柳辰将八十精兵给了泉林,便求见了张霸。 张霸见绍渊竟然将柳辰派了过来,有些担心。因为柳辰不仅是护卫,还是一名出色的医者。之前自江陵到襄阳的一路之上,绍渊的身体可是全靠柳辰调理的。 “将军放心,夫人医术远胜于我,与其让少爷担心将军安危,还不如我亲自过来保护。” 泉林并没有亲自安置那八十人,而是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泉捷。 当晚,泉捷安置妥当,向泉林汇报完之后,泉林并没有让他离开,而是开了坛酒,两人对饮小酌了一番。 “我问过将军了,他与我坦诚了兄长之事……只是与你告诉我的有一些不同。” “难道不曾拿多名伤者诱敌?不曾将泉山统领弃于江中?”泉捷不解地问,“老徐为何要骗我?” 这话回得极有技巧。 泉林黯然地摇了摇头,“不是,将军所说与你告知我的大体相同。只是将军说,兄长刚到长寿岛便伤重不治,而后才用于诱敌。诱敌之计,也并非先生提出,而是将军的无奈之举。” “统领,相信将军不会骗你的!”泉捷举杯敬了一下,又假做疑惑的说,“可为何这么长时间了,您对此事却一无所知?而且将军任由你因兄长亡故伤心难过,却未曾言明,泉山统领之死对于绿林军的重要意义……你说会不会是将军故意揽责,维护先生?” 是啊!为何? 泉林忍不住自问。自己的统领之职,是否是将军觉得愧对兄长而进行弥补的呢?自己的资质远逊于兄长,按资历,按军功,怕是担不起亲卫统领一职。 怀疑怨霾的种子一旦种下,只需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是滋养它长大的丰富养分。 “维护先生?哼,哼。”泉林冷笑两声,“怪不得那人将身边第一人都派到将军这里来了,确实是好手段啊!” “统领,少喝一些吧!万一晚上将军召唤。”泉捷明劝暗拱火。 “放心,文有彦青,武有柳校尉,将军今夜不会召我议事的,喝吧!” 泉捷原名王捷,祖籍新市,与王匡同族。半年前更名后由王匡秘密安排入了亲卫之中。 目的:不着痕迹的离间泉林与张霸,泉林与阴绍渊,张霸与阴绍渊。 前几日王捷收到了王匡第二个任务:尽其所能削弱张霸、阴绍渊身边的护卫力量。 今天,得到了第三个任务:将此次新带来的八十人中的自己人,安插到合适的岗位上。 三项任务,王捷完成的堪称完美,除了离间张霸和阴绍渊无处着手,没有进展之外。 泠易离开之后,绍渊消沉了几日,后来,因为事务繁忙,让他没空伤春悲秋,才及时从低落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四路大军齐出,每天的消息往来不歇。 伤兵撤回后的安置、兵士功绩的核定、全局形势的研判……等等,都需要绍渊主持过问。 他本是想随张霸同行的,只是鉴于之前动辄生病的现实,身边之人都不同意,他只得作罢。 忙中偷闲的功夫,他还需不断完善原先制定的兵士奖罚制度与级别升降制度。只是,卫生之令的施行几无进展,在各路首领都不真心支持的现状之下,绍渊亦无力推动。 这日处理完手中事务,绍渊疲惫的按着眉心,对苏顺道:“传沐齐过来。” 突然要见军中士卒,这是绍渊以前未曾有过的事。 见公子苍白的眉心之上已被按揉的发红,苏顺知他头痛,便上前将他的发髻打散,又为他按压了片刻。绍渊眉心的褶皱稍缓之后,才领命而去。 半年前,收到了子规山中来信,吴平日益年迈,已难以胜任武训一职,岑实亦无韬略之能,给自强院中的孩子普及普及基础的知识尚可,却也难以调教出独当一面的人才。这么多年来,才勉强出了一个彦青,可作助力。 如今自强院中出山的人已有七十余,分布于各州各郡。有的已泯然于众人,有的如清乾般直入对手腹心之中,只待时机,也有的在不知觉间失了音讯,丢了性命。 随着绿林大军对荆州的蚕食,绍渊愈加感觉到人才危机。如何使辖下郡县尽快安定、富足起来?除了需要时间之外,还需一大批能臣干吏。 而这沐齐,便是绍渊这段时间相中的人才。 此人出自沐家寨,是同批来投的勇士之中唯一没有评上甲等的兵士,参与了编县、宜城攻城战和襄阳夺城门三战。与其的同族兄弟相比,他虽勇力稍逊,却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作战之中思维清晰,行事果敢,不骛于空言。故而为张霸看中,选到了崇明麾下,助其训练新兵。只是,在绿林山的这几个月,他过得并不顺心。 不到一刻钟,苏顺已将人带了过来。书房中的灯烛因烛油耗尽而熄了近一半,苏顺并未再添新烛,绍渊所坐的小榻恰好隐在了阴影里。 进来的沐齐便只看到了一个极为瘦弱的身影,半披着发,斜倚在靠凳之上,随这自己入门的声音,坐正了身体。 一个清俊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沐百夫,请坐。”只是声音中带着些气虚沙哑。 不知为何,原本见这人衣冠不整,觉得不被尊重所带来的不快之感,因这一声便尽数消散,还荒谬地觉出这是人家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错觉来。 “请问阁下是?”心中虽猜测出这是何人,却仍这样问道。 “我乃将军帐下主记,对百夫长有事相询。只因白日里你我皆公务繁杂,故而此时才请你过来。” “无妨,请主记直言!” 第6章 统义阳王 “听伯慧言及,沐百夫高才,于训练士卒一道,独有蹊径,特来请教。” “崇统领谬赞了,若我真有妙法,何至于来此数月,毫无建树?” “有想法,再落实,再完善,到有所成果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也并非一人之力可以促成,百夫长无需焦虑。我想听你谈谈关于训练士卒的想法。”绍渊的声音依旧温和。 “因才而为,规避短板,各展所长。” “孔圣人提倡的因材施教之理念人尽皆知,但几百年来,也只有鬼谷子教出了各有特色又名达天下的学生。”绍渊轻轻笑了笑,又问,“这几字说得容易,具体如何操作,你可有妙法?” “就以绿林山上这3000士卒为例,大多目不识丁,能通读军令者更是寥寥。又因天资不同,每个人的理解能力、接受能力也非常参差,训练时和于一处,致许多敏捷者有半数时光荒废,无法尽展所长,而后进者又无法跟上进度,日日受罚,影响军心士气。” “听闻能来绿林训练的士卒,均由各地好中选优而来,个体差距这么大吗?竟到了影响军心士气的程度?” “主记有所不知,选择的主要标准是身体是否健康,是否有武术底子,其余的并无分类,故而这批人大多身体强健,个性难免跋扈了些,更难约束。属下认为,作为一支军队,纪律性、服从性与体能同等重要。” 绍渊赞同的点了点头,又问,“若由你来训,当如何作为?” “主记恕罪,属下尚无力承担此责,您方才才说非一人之力可行,如今在山上,我确实并无助力。” “你乃由将军亲命,怎会如此难行?” “军中首重资历,再看军功,三看武力,属下三者皆无,仅靠将军一点赏识……当然,也非某妄自菲薄,若能给我点时间,某当不会辜负将军提拔之恩。” “百夫长,我们就假设一下,若全权由你做主,你当如何改变目前局面?” 又一烛火燃烬熄灭,屋内更为昏暗,那个瘦瘦的身影似非常劳累,已不再维持端坐之姿,而又像方才那般斜倚着靠凳。沐齐便想尽快的结束谈话,不再推脱,直言道:“某认为,训练士卒需分多个层次,第一层次为最基础的,体能、识字,以及服从性、纪律性、忠诚度的培养,所有人都必须过这一关,方可进入第二层次。这一部分便需按每个人的特长,能力予以分类……” 看着沐齐逐渐展现出来的笃定的神采,虽还没听完他全部的想法,但绍渊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这时,沐齐的构想已接近尾声,“……最高层次便是培养将才的地方,另外我认为,还因注意对专业人才的选拔,进行武器的改良……” “沐百夫所想果然细致全面,适才你在第三个层次中所提及的阵法之战,戮心之战,听起来颇为新奇,可否具体说说?” “公子,”苏顺在一边提醒道:“时辰不早了,沐百夫明日尚需早起晨练。” “也好,仓促之间,确实无法尽兴畅谈,明日下午,我请伯慧予你半日假期,劳请沐百夫再来一趟可好?” “是,请主记早些休息。”沐齐行礼后便退了出去,极是干脆。余光瞥见那个瘦弱的身影,在旁人的搀扶下,方站起身来,隐隐传来苏顺着急的声音,“公子,可是哪里不适?夫人又要生气了!” 传言此人弱不禁风,今日一见,竟比传言还弱上三分。军中各类堪称细致全面的军令规章;一路北进时迅速有效施行的安民之策……真的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从崇统领对他溢于言表的敬佩,张将军对他明显高于旁人的倚重依赖,想必此人确实有独到之处! 只是他今日突然召见自己,所问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刚才我又怎么会轻易对一个陌生人直舒胸臆?甚至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 带着满心疑惑,沐齐回到了营房。 他隔壁住的是同为百夫长的戎技。此人跟着将军多年,是个老资格,又勇武过人,屡立战功,所以对沐齐这么一个后来者居然与自己平级,非常不满。 见沐齐这个时候才返回营房,便不冷不热的道:“沐百夫公务如此繁忙!“ 沐齐拱了拱手道:“戎百夫安好。”并未理会他的挑衅,神色如常地回了自己的营房。 戎技对着他矮胖的身影狠狠的“呸”了一声。 沐齐其貌不扬,身高不足五尺,身材圆润,胖圆的黑脸上长着一双与大脸极不般配的小眼睛,丑得极有特点,这也是他在新兵训练营中举步维艰的原因之一。 沐齐母亲身出名门,却终下架给了沐家寨的一个平民之家,都是有原因的,可惜沐齐完美的复制了母亲的长相,避开了父亲的英伟。 任何时代似乎都有些看脸。比如柳辰,身高八尺,黑黝黝的往军前一站,加上那张不做表情时不怒自威的脸,新兵便大多心中凛凛。 蒙义到郿县已有两月。自扬州金陵邑和公子分别后,便被派到了此处。 废太子王临被贬为统义阳王,自皇城迁出,幽居郿县。 绍渊派蒙义混入统义阳王府,接近王临。 王临抵郿县后,惊惧之下,大病一场,一直闭门谢客。府中下人仆从都是由长安带来,除购买必须的生活用品外,无人出门,蒙义流连许久,无法混入。后来发现府中用碳颇多,由固定碳行定期送货上门,他使尽浑身解数,到碳行做了伙计,方混入了送货的队伍之中,终有机会入了统义阳府。 用当下时髦的话来说,蒙义绝对是个社牛,送碳没几次,便被府中的一个管事认成了义子,由碳行搬到了王府下人的住处。 这日,从碳行下工回来,他烧了满满一锅热汤,服侍义父泡了澡,又为他认真的按捏肩背。 “小义,碳行不要去了,府里缺护卫,今日我已在总管面前为你作了保,明日上工。” “阿爹,碳行还有俩旬的工钱没结,过几日可好?”蒙义心中高兴,面上还要做出有些为难的样子,省得让人起疑。 王临病好之后,时常担心会有人害自己,杯弓蛇影,对于自长安带来的护卫不太放心,便让心腹在本地秘密招募些人进来。 蒙义认的这个义父,原是宫中阉人,在王临身边十余年,虽不受重用,但总是身边老人,尚算信任。 作为一个阉人,一辈子孤寡,老来能认到一个合心意的义子,有人送终,小管事当然想让义子跟在身边了。 “你个傻小子,跟了阿爹,碳行的三瓜两枣还惦记啥?他们还敢赖你的工钱?进了府,在王爷面前好好表现,定有前程。” 蒙义一边认真的按揉,一边道:“谢谢阿爹,能跟着阿爹做事,我当然高兴啦!” …… 将人服侍着入睡后,蒙义看向老者的眼神非常复杂,许久之后,他默默的长叹一声,坐到了屋角临时搭起的小榻之上。最贴身的衣裳之内,藏有几条丝绢,是栀子交给公子后,公子亲手托到了自己手上。 不知当日,解忧送嫁栀子时,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将这些东西由栀子带出,并未曾让清乾转递公子。 若解忧死后,绍渊没有去见栀子,解忧便宁愿这步棋成为废棋。 女人的心思,总有些千转百回……那些未宣之于口的情谊……那隐晦的仰望与期盼……那个小姑娘孤独羞涩的心中萌芽滋生、肆意生长、繁荣缠绕的情愫……随着她的香消玉殒,皆成烟云…… “解忧,你一定是希望公子能拿到这个的,对吗?”蒙义轻轻按着被精心缝在夹衣内的东西,无声自问,“王临见到此物,无论做点什么,对新朝局势都有弊无利……解忧……你这个傻丫头啊!” 绍渊中午小睡了会儿,醒来便收到了蒙义已入统义阳府的消息,简单的给予了下步行动的指示,苏顺来报:沐齐在书房求见。 第7章 心结 沐齐在书房等了片刻,便有脚步声从长廊的另一头传来,随即是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入了眼帘。走在前面的那个必然是神秘的主记大人,昨晚夜谈,不曾看清。 身形瘦高,冬衣在身,仍如修竹,面色极白,初雪般洁净,头发鸦黑,以青玉发冠固定,出乎意料的年轻,出乎意料的俊美,亦出乎意料的瘦削。 见礼之后,两人没有虚言,直接就着昨晚的话题继续了下去。 在训练士卒上,两人本理念相近,谈话自然融洽,到了最后,所涉话题已不再局限于此,而是涉及到了军队建制、管理的方方面面。 见绍渊所问越来越细致,沐齐在心中盘桓了一夜的念头更为确定,便直接问道:“主记大人可是有事安排属下?” 绍渊未再迂回,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等了片刻,方含笑问道:“沐先生可愿意?” “离开绿林,前往子规?” “是,不过只能做孩子们的先生,并无百夫长之职待你。” …… 两日后,经张霸首肯,沐齐离开了绿林山,先回了趟沐家寨,携妻子一同前往子规山。这是他向绍渊提的去做自强院先生的唯一要求,绍渊自然应允。 几路大军进展非常顺利,五月中旬,传来了三军成功会师于长沙郡外围的捷报。 拿下长沙郡,则意味着荆州全境皆归于张霸,在战略上有着非凡的意义。 绍渊收到了张霸特意命人快马送来的消息:请他前往与大军汇合,一同入长沙郡! 绍渊看着信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来,添上了生动和活力。 坐于骏马之上,万众拥戴之下,缓缓进入巍峨的城门…… 这是一种怎样的场景! 张大哥这是……想让自己与他一起享受荣耀和胜利! “公子去吗?”苏顺见他看着信笺浅笑不语,忍不住问道。 绍渊将信笺放在桌上,闭眼仰靠在椅背上,以指腹在眉间轻揉,缓声道:“不去了,给将军回信吧。交代柳辰,越在此时,越要当心将军安全,提醒彦青,安置地方要迅速果决,不可有妇人之仁。” 苏顺应了声,便要退下,却又听到公子有些犹豫的道:“等等。” 苏顺闻言又回过身来,看向自家公子,却见他仍是仰靠的姿势,只是眉心微皱,似乎有些难以决断。 又停了片刻,绍渊才道:“另外再给彦青传份密信,派人监看各军首领,重点放在王匡身上。不可让人察觉,也不必告诉将军。” 鑫云过来时,还未进书房,便听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推开门,只见那人左手掩口,右手仍在写着什么。 “阿渊,”鑫云有些生气的将笔取下,轻拍他的后背,“先歇会儿,小顺说你头痛,你风寒才好些,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 “云儿,”这阵烦人断续的咳嗽好不容易停下后,绍渊的嗓子又有些暗哑,“只是有些咳嗽,无碍的。云儿,快来帮我看看,这些措施可还行?” 明知他是故意转移话题,可看着他满脸的笑意,鑫云只得无奈地顺从,“这是?” “我统计了自出兵后,兵士的伤亡情况。发现受伤兵士的致死、致残率太高了,还有两次因伤兵感染引起了营房集体性的疫病事件。就让大家就如何减少这些情况做了些探讨。这是各营筛选后送过来的。” 鑫云这才注意到桌旁有个大木框,里面满满当当的堆着竹简。 “这事又不急在这一日半日的。拿下长沙郡之后,应该会有一段时间不打仗了吧!” “傻云儿,朝廷即使一时之间因太子废立之事无暇顾及荆州,但一州得失,朝廷不会不管的。走上了这条路,便不会再有能放松的时候了。一旦朝廷开始对荆州用兵,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降低的兵士致死致残率,不仅能保持有生力量,也是对士气的最大保障。” “唉——”鑫云低叹一声,用手探了探绍渊的额角,柔声道:“还是有些低热,先休息一刻钟,然后我和你一同看,好不好?” 见妻子已经让步,绍渊也不再坚持,他牵着鑫云的手站起,“陪我出去走走,去看那树槐花吧!” 今日是个大晴天,初夏的太阳照在身上,并不觉得热,微风拂过面颊,分外舒服。绿林山中虽生活条件简陋,但景致绝佳,目光所及,大多为百年以上树龄的古木,姿态奇绝多变,林中多年落叶形成的肥沃土地之上,各种野草、野花如同地毯般铺满了林木的间隙,兵士训练的声音从屋后遥遥的传来,林中的鸟儿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动静,并不如当初一般被惊的乱飞。一直在附近嬉戏的五彩鸟见主人出来,赶紧过来刷存在感。 “阿渊,你不应张大哥所邀前往长沙,是因为身体原因吗?”鑫云一边逗着小彩一边问。 “并非主因,”两人顺着因长时间踩踏而形成的林间小径徐行,“师父曾送我十六字的谶言,’金乌之侧,光耀九洲,沉渊之底,以身立鼎’,我觉得后八个字才是我的命运。” 鑫云第一次听到这个谶言,立即停下了脚步,愣了半晌,方有些结巴地问:“为何……阿渊为何觉得是后八个字?” 绍渊揉了揉妻子的额发,有些低落的说:“许心竹四年药膳,将我身体底子毁了大半……纵使师傅和泰山大人这些年遍寻天下奇药,又有云儿在我身边这般的无微不至,我依旧动辄生病……金乌之侧,哪里是好立的地方?享受万般荣耀,必然要面对万剑锋芒……我想努力活得更久,努力陪着云儿长长久久的走下去。隐于幕后更适合我。” 绍渊的身体情况,鑫云比他自己更清楚,故而天长日久的,变成了她的一块心病。绍渊并不希望云儿为此所困,今日又谈到了这个话题,他便打算下一剂猛药。 “云儿,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会努力保养,不会讳疾忌医,不过度劳累……至于上天给我多少时间……”绍渊双手捧着妻子的脸颊,让她微抬起头,直视着她的双眼,“云儿,此非人力所及。你要接受这个现实,不要因为我身体的一点变化就草木皆兵……随着年岁日长,我身体必然会日弱,若你始终如此患得患失,到时候,我们又该如何?你会累,我亦觉得歉疚……我们都努力,只是结果如何,不要太去在意,好不好!” 绍渊的眼中如盛满最澄澈纯净的泉水,有着让人沉静的力量。鑫云因这段话而波动杂乱的心绪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安静了下来。 那双眼多少次温柔的注视着自己,微笑的诉说。 “云儿,我没事!” “云儿,我头疼,给我行针。” “云儿,我还好!” “云儿,扶我一下,有些累。” “云儿,不要担心!” …… 是的,近几年来,他从不避讳自己的身体情况,会喊痛,会说累,注意作息,努力养生,若自己一直过于忧虑,确实会对他形成压力! 努力做自己能做的,至于结局如何……夫妻同体同心,便是最好的结局! 鑫云偎入绍渊的怀抱,紧紧的抱着他的腰,“我的阿渊啊!” 第五十三章 最后一战 1,福运堡 五月初十,福运堡,距离长沙郡治所临湘城百余里,是临湘城外最后一处屏障。 张霸没有耐得住仅在后方指挥,此堡由他亲自带队攻破,只用了不到三天时间。 入城之后,彦青负责后续安置,忙妥帖了,向张霸复命。 汇报完福运堡内政务,张霸便打算次日带军离开福运堡,与其余几路人马与临湘城外围汇合。 彦青问道:“明日此处留谁驻守?” “羊牧驻扎离此地不远,”张霸扬声道,“传令兵何在?” “喏!”屋外有一人应声而入。 “传我将令,命羊郡守择一营将士今夜亥时到此地听命。” “喏。”传令兵接过传令信物,即退出了屋子。未几,便听到了疾行的马蹄声。 “将军此时,威严甚隆。”燕青笑道,随后又问,“公子可有回信?” 张霸用下巴指了指桌子,“才收到的,他不肯来。对你和柳辰多有交代,你看看吧。” 密信比普通信笺更快一些,彦青早两日已收到公子传信。密信中虽未提及他是否来的问题,但彦青已猜到,所以并不意外。他神色如常地拿起信件。 “将军喜欢身先士卒,也请体谅一下我们的心情,公子反复交代您的安全,你可不要让我和柳辰难做啊!”看完来信,彦青顺势道。 “沐安就是操心太过了,有仗不打,让我龟缩于后方,实在是有些难受。” “将军身份已然不同,你的安危关乎绿林未来!不能再如以往那般冲锋在前了,珍重自身为上,身边亲卫也不能再随意离你左右。” 张霸笑着道:“彦青放心,我不会冒进的。我的身手柳辰知道,论单打独斗,他非我对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彦青想到了这两日自己监视所得,心中微动,试探的问道:“将军,泉统领近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每每见他,都有些沉郁。” “泉林?”张霸沉吟片刻,“自他兄长死后,他确实变化很大。近来……并无特别的事,莫不是因无仗可打,无以累计军功,觉得不快?” “将军,你该找时间关心一下自己的大统领啦!”彦青打趣了一句,随后又正色道,“将军可知此堡为何名为福运?” “还有典故不成?” “长沙郡多山,福运堡是距离临湘城最近的一处大平原,所辖之地多是沃土,适宜耕种。长沙郡守多次打算将治所迁到此处。因种种原因没有成行。” “宜耕种?” “是,现在此地水稻只一年一熟,若让薄力前来,不知能否试验出一年两熟的奇迹来!” “此事若可成功,福运堡将成为我荆州的粮仓!”张霸也兴奋了起来。 “现在还是夏初,让薄力来,应该还来得及试种一季晚稻。” “甚好,我立即将薄力传来。” 未几,又一传令兵匆匆离开。 燕青离开没一会儿,泉林便来找张霸。 “禀将军,此次攻城战死76人,重伤109人,轻伤252人。” 方才的好心情,因这伤亡数迅速消失,他有些黯然地问道:“死伤的都安置好了吗?” “是。只是有七人尸首不全。那些重伤员也不知能救回多少?” “救治抚恤、军功累计可都办了?阵亡者中可有家中独子的?” 泉林将手中厚厚的一卷布帛放到案上,“此为军报,请将军审核后发绿林山入档,抚恤军功由主记核准后再行发放。阵亡者的家庭情况我尚不知,马上我在军报中添上附件,请主记查实。” 张霸展开绢布,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伤亡者的名单及所属营队,批阅之后,泉林接过便要告退。 张霸想起彦青方才所说,便将他喊住,“小林,和哥聊会儿吧!” 这种称谓已许久不用,泉林听到,身体僵了一下,低头好一会儿才抬头,“张大哥……”眼圈已泛红。 “小林,你是在怪我没有将小山安全带回来吗?” …… 泉林离开时,除了眼眶泛红外,已无异常。 当晚,羊牧按时派人到了福运堡。樊营正与泉山交接了福运防务,与彦青交接了政务,张霸又将福运堡中投诚的原副堡主祈望提为堡主,辅助樊营正。 次日,张霸率军开拔。 行军途中,接到王匡军报,五月二十三,已成功接手临湘城防,大军随时可以入城受降。 五月二十六,张霸与羊牧,王匡,豹克罗主力成功汇合与临湘外围。 当晚,羊牧请的风水堪舆师邕半仙自临湘城内出来,也到了营帐之中,指导绿林军的几大首领翻了许久的历书,根据历书及堪舆结果,选定六月初二为正式进入临湘的吉日。 蒙义自入了统义阳王府后,陆续又传回几次讯息。 正式入职王府护卫;与王临有了交流,初步得到信任。 寻机将王临赠予解忧的定情之物送到了王临手里,王临果然神色大变,心绪不宁,当夜,用药物迷幻,使王临半梦半醒中重见解忧。 最后一封讯息于五月初收到:事成。王临与刘歆秘密联络,欲在王皇后(王临生母)生辰起事,趁太子未立之时,杀王莽,以尚存活的最年长的王子身份自行继位。 王皇后生辰,五月三十。 柳辰在福运堡多留了几日,一是帮着处理伤病员的医治善后工作,二是待薄力过来,以防他试验晚稻缺乏助力。 薄力行色匆匆的到来时,柳辰刚从伤兵住处出来,身上沾着脓血和污渍。重伤的一百多人,已有二十多个没有熬得过去,剩下的也有一小半情况不太好。 见到薄力,柳城的表情和缓了下来,朝他点了点头。 “柳大哥……”薄力弱弱地叫了一声,因当年对绍渊的行径,他面对柳辰总有些害怕和愧疚。 “你带了多少种子?” “可播千亩之地。”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他的声音立刻正常了起来,“田须临水,方便灌溉。目前我只需十亩上好水田,即可先行育苗,一月后苗成再行转种,一路过来,我看田中水稻一个月后可以收割,刚好可以接上。” “此时育苗可还来得及秋收?” “这里的天气与江陵相仿。晚种一个月……应该可以赶在冬初收割,只是产量上……会降一些。柳大哥,你能给我多少劳力?我只带了七八个人过来。” “樊营正和祈堡主会全力支持你的,你安心去做吧!” “谢谢柳大哥,我先去选育苗的地方。”说完这话,他却又不走,仍巴巴地站着。 柳辰皱眉问,“还有事?” “那个……那个……公子身体还好吗?”薄力结结巴巴的问,显然是鼓足了勇气。 柳辰的表情又柔和了下来,“还好,劳你挂念。” “我……”薄力从衣襟中取出一个用洁白丝绢包住的东西,双手捧到柳辰面前,“这是兰草的种子,我改良了许久,长成后放在室内,可助眠,消除疲劳,也有温养肺腑的效用……柳大哥……请帮我带给公子!” 柳辰又想起了凌霄,目光陡然锐利。 薄力赶紧又结结巴巴的解释,“柳大哥,你可先试种,七日成苗。验过效用之后再给公子……当年……当年我真的做错了,绝不会再对公子不利。” 柳辰又盯了他半晌,方从他有些哆嗦的手上接过布包,“去吧,好好做事!” “谢谢柳大哥!“ 五日后,用于育苗的水田之中已密密地冒出了嫩绿的芽苗来。薄力在水田边搭了帐子,日夜不离。 樊营正和祈堡主非常配合,选了近百名壮劳力供薄力调用。 重伤员的伤情基本稳定下来后,柳辰也接到了张霸传来的六月初二正式进入临湘的讯息,起程与张霸汇合。 第2章 耆寿 长安,五月初十,大朝会。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济济一堂,似乎还在彰显着新朝盛世大国的威仪,只是宝座之上端坐着的那个人,冕旒华服也难掩他沉沉暮气。 符文依旧敛眉垂目地立于殿前,仿佛是大殿之上永远不变的摆设,又让人无以忽视他的存在。 朝会所议大多不是好消息。 乱贼赤眉在冯异和景尚两位大将的包夹之下,仍如野草般生命力旺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反复。 句町的局势也不稳。这个有着数次归附又数次叛出的黑历史的西南小国,近来隐隐又有反叛的势头。只是新朝内政不稳,已无力顾及。益州牧向朝廷求援无果,只得苦苦支撑,缩紧防线,实际上已丧失了对句町的管辖权。 庭议过半之时,大殿之上的气氛已压抑无比。王舜、王邑等实权大臣,在陛下的再三问责之下,已冷汗涔涔。 “西域诸部形势如何?” “禀陛下,凉州林都尉有捷报上呈。去冬今春,凉州卫军与都护府李崇将军协作,已收服两地之间流寇十余支,维护了我朝与西域诸部之间的通商安全,已有半年未有商队被劫的事件发生。” “林炜!”帝王似乎笑了一下,“虏回焉耆侯的猛将,林卿真是朕的福将啊……封林炜三品镇远侯之位。至于李崇……晋他长子为执金吾,以示嘉奖!” “陛下恩重,林侯和李将军定愿万死以报陛下大恩!” “廷尉卿,荆州究竟是什么情况,查清楚了吗?” 晖大人战战兢兢的出列,就怕自己汇报的坏消息让帝王生雷霆之怒,“陛下,’三朝节’之后,荆州就未有求援疏奏上呈,原以为是荆州绿林之危已解……又因朝中诸事繁杂,故忽略了荆州局势……” “若非有绣衣执法密报,寡人何时才能知道荆州之事?你们……”王莽指着满朝文武,一字一顿道:“你们受天下百姓供养,整天都在干什么?一州得失这般的大事,竟能被蒙蔽如此之久?赵雷此人,以州牧之尊,与流寇同流合污……当诛九族,挫骨扬灰。” “陛下息怒!”殿中大臣赶紧跪下请罪,“臣等万死!” “陛下,”王舜瞥了一眼晖卿,接过话头,继续禀道:“得绣衣执法密报后,廷尉命令地方查访,老臣亦派出密探,如今荆州形势不容乐观。除长沙郡外,已全部被绿林军攻占。这些地方的官员大多被杀,部分投了反贼的,被继续留用,协助反贼管理地方政务,故而,被占郡县并无大乱。赵雷已投敌,自封’宽仁将军’,占据宛城,另有’大汉将军’刘玄,驻于南阳,’伏虎将军’豹克罗,驻于武陵,’绿林将军’张霸,其麾下更是文武兼有,武有王匡、王凤,天生神力,有一夫当关之能,文有周铭、萧泰、吴迪,心思缜密,精通内政,还有舂陵军刘演……” 王莽的脸色越听越难看,殿中跪地的重臣呼吸都不敢大声,殿中落针可闻,王邑恨不得上去将堂兄的嘴堵住。 大殿之中仅剩王舜的声音依旧不徐不疾的响着:“绿林贼几路并进,已对长沙郡形成合围,依老臣之见,荆州全州沦陷,不过是旬日之间……还请陛下早作决断,老臣愿领军前往,剿灭反贼。” “司空怎么看?” 王邑见被点名,赶紧道:“陛下,赵雷该杀,刘玄,刘演全族,更是枉顾君恩,当千刀万剐。臣适才闻太尉所言,确实心惊,上至州牧,下至属官,居然都归附贼寇,由此可知,刘氏一族定是筹谋已久。他们在南阳、新野等地经营数代,根基深厚,想要剿灭他们,尚需有万全准备,筹措粮草,择良将强兵,做好长时间作战的打算,不能轻举妄动。” “太尉,由你主持,协同司空、廷尉、司隶太守四符合议,十日内拿出章程来。” “喏!” “都起来吧!”王莽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挥了挥手。 符文见状,尖声问道:“可还有事奏来?” 新任典乐副卿未满一年的笃远立于文官列的最后,属于一不留神就能跌出殿外的那种。只见他一咬牙,如壮士断腕般出了列,高声道:“陛下,微臣有事上奏!” 典乐卿吓了一跳,惟恐触怒天颜,受池鱼之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惜笃远趴伏于地,未曾看到。 “何事?”符文在主子的示意下问。 “本月三十是皇后生辰,娘娘年将古稀,是耆寿整寿,为国运昌盛,陛下安泰,当以大礼贺之。皇后娘娘雍容华贵、温良娴舒、母仪天下,宫中许久未遇喜事,适逢寿诞,可以此之仪,驱霉晦之运,得上天赐福!” 殿中本紧张起来的大臣们听他这一番话,又放松了下来。 王邑立即附和道:“陛下,笃副卿所言甚是,娘娘勤俭谦恭,蕙质兰心,受万民爱戴敬仰,整寿之期,当受百官恭贺,得福寿绵延!” “望陛下恩准!”百官齐道。 “甚好,梓潼一生,为我良多,依卿所奏,不必奢靡,心意为上,由典乐筹办!” “喏!”典乐卿和笃副卿同时领命。 本以为此事已告一段落,却不想笃远又跪伏下来,高声道:“陛下,皇后寿辰,统义阳王当回宫全人子之礼!” 知道王临被废真相的几个高阶大臣又是一惊,直觉今日朝会之后,至少短命三年。 王莽可能是累了,居然没有发怒,王临与宫妃私通之事已过了大半年,总归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种恨意在解忧死亡之后已消除大半。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笃行额角的冷汗已在地上凝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终于听到皇帝疲惫的说:“准了,宣统义阳王五月二十进宫,陪皇后过完生辰后再返眉坞。” 笃行今日抱着掉脑袋的可能来完成这个任务,此时见陛下应允,虚惊一场之后放松下来,差点瘫软在地。 第3章 文定 绍渊和鑫云林间漫步回来后,两人之间的感觉更为和谐,能感受到浮动在他们之间的独属于老夫老妻所特有的默契与亲昵。 几日来,两人皆忙于如何降低受伤兵士致伤致死这一问题的探讨。作为医学世家的鑫云,承担了技术层面的主要工作。 每工作一个多时辰后,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开始一趟一刻钟左右的林间漫步时光。 “月亮文定,我们不回去,她一定会生气的!” “没想到会这么早定下来,我还以为母亲会多考虑几年呢!我们送回去的大礼,应该可以让小月亮的怒气消一些吧!” 五月十八,刘秀与阴丽华文定之期,绍渊无暇回去,早早派人送去了大礼。 有时鑫云会故作认真地询问,以后是自己叫小月亮舅母呢?还是刘秀叫自己嫂子? “母亲同意了文定,却不舍得将妹妹早早嫁出,正式亲迎在三年之后。离文叔抱美人归的日子,还有艰难的道路要走呢!” “我们成亲时,月亮告诉我她心中良人的样子,是一个可与她同悲同喜的旷世英雄,原来良人就在她的身边!” “缘分是个神奇的东西。月亮百日之礼是我和文叔的初识,这也是他们俩的初见之期。文叔定没有料到,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 回到书房,苏顺匆匆地送来今日收到的各处讯息。 第一封,便是长安来信。 大朝会上所发生的事情,经绍渊布在长安的多名耳目一番拼凑之后,基本完整的呈现在了面前。 绍渊的手指在笃远这个姓名上几番流连,轻笑道,“原来他是刘歆的人……王临二十回宫,次月初一离宫,满打满算也只有十日……给清乾传信,让他注意把握时机,暗中配合王临,但要注意不可暴露。” “是。” “若王临成功,帝王更迭,朝中必乱,王舜、王邑自然无暇顾及荆州。若王临失败,王莽必然会先行肃清后宫隐患,于荆州局势也是大有裨益……让清乾将内宫的水搅混了,最好事后调查时,有嫌疑的人越多越好。让长安的人都警醒起来。” 第二封来自老虎。 他被派出追查帕罗已有一段时间,但帕罗颇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本领,老虎的任务进展极慢。自上次传回在南阳发现帕罗踪迹的消息后,一直未有新的消息传回。 绍渊打开草草看了一眼,复又合上。他看了一眼妻子,见她忙着手里的事,未曾关注,放下心来。 有关帕罗的事,哪怕是一星半点,他也不想让妻子知道。 于是他带点撒娇的道:“云儿,突然想吃你亲手做的点心了。” 近来风寒,绍渊一直胃口欠佳,见他难得的想吃些什么,鑫云自然高兴,便迅速放下手中毛笔,“幸好时间还来得及。是想吃荷花酥还是槐花糕?” “槐花糕吧!更应时些,不过你不许自己爬树去摘花,让赤霞她们去。” 鑫云忍不住笑出声来,“阿渊,我就爬过一回,你要念叨多少年!” 鑫云喜滋滋地离开了书房,不一会儿,她欢快的声音就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赤珠,再爬高一点,对,要那支,半开未开的最是香甜……赤霞,现在不要偷吃,做熟了才好吃……” 看了手中讯息,绍渊敛去了笑容。 老虎终于在宛城缀上了帕罗。 此人居然投靠到了赵雷门下,已成为了赵雷手中得用的一柄利刃,极受重用。私下里为赵雷敛财及做一些不适宜放在明面上的事情。行踪诡秘,出入左右不离护卫随从,若想将他擒回,有些难度。 “当真是笑话!”绍渊冷笑着自语,“白水镇之乱,赵太守围剿,帕罗假死脱身,本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谁能想到不过年余……赵雷用人,这般不忌德行,可知其人……不堪交往!” “风枞,让老虎跟紧了,帕罗难抓,难道当年跟在他身边一起欠下血债的每个人都难抓吗?只要有机会,便逐一拔除,当年袭击阴家老宅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死生不计。帕罗晚点抓也没关系,我要让他日日惶恐难安……同时收集他暗中替赵雷做的腌臜事的证据,公布天下,让大家看看这个以’宽仁’自名的将军的真面目。拿下长沙郡之后,三方必须要分出主次,赵雷式微,对我们的’绿林将军’自然有益!” “主人思虑深远!”风枞干巴巴的夸赞。 绍渊突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看来文叔和小月亮在骂我了,这个时辰是礼成了吧!” “主人是想念家人了,等张将军坐稳荆州后,我们就回老宅去长住吧!” “风枞,你跟着我到处跑,想家吗?” “主人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 “谢谢你……风枞,成个家吧!喜欢怎样的女孩?我为你留意。” “主人……”母胎单身了近30年的老男人居然脸红了。这也终于让这个暗卫出生的男人有了些人的味道。 “将那卷文书递给我。”绍渊见他害羞,不再继续追问,转而开始了公务,“好好考虑一下!” 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家,作为一名乌丸王族培养出来的暗卫,这些是他从来不曾想过的事……现在开始想,确实还不算晚…… 第4章 大凶之卦 在医学层面,减少兵士的伤残,不外乎救治的及时性、对伤情判断的准确性、后续医疗的跟进,以及伤者本身的求生意识,这大多数是对医士的要求,而绍渊此次下大力气来研究这事,绝不仅仅是对医士提出要求,他是想以此入手,推动卫生之令的施行,让将士从内心深处重视该项工作。 鑫云端着香喷喷的槐花糕过来时,绍渊初稿已完成。她打开绍渊沾着墨迹就想去拿槐花糕的手,捏了一块梅花形的糕点送到了他的口中,“好吃吗?” 糕点做得非常精致,清甜无比,“人间至味!” 绍渊本是为了支开鑫云才说的想吃点心,此时,如此精致的点心摆在面前后,倒是真的生出了些食欲。 他净了手,和鑫云互相投喂着,很快干完了一碟槐花糕。 “阿渊好坏!”鑫云浏览过那份初稿后,便发现了绍渊真正想改善的东西,笑道:“卫生之令推行不力,将士们对此都不支持,绿林军大多草莽出身,哪里明白你制定此令的深远意义,你便先提出降低战后伤者死亡及残疾的目的,而后将此与营地卫生,个人习惯等联系到一处,没有人不惜命。这样一来,确实是一个推行的契机,只是阿渊此举有危言耸听之嫌!” “谈不上危言耸听,最多是有些夸大其事吧。”绍渊道,“编县之战后,营中曾发疫病,幸好当时天气寒冷,又因营地驻扎时不曾聚集,方才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只是染病兵士所在的小队,均被传染,二十人最后只活下来三人。柳辰认为乃是伤口不洁感染所致,又因几人之间生活用品互相交杂,故而才泛滥开来。” “阿渊时常跟着大军,一定要多当心。” “我跟大军行动时,柳辰都在我身边,云儿不必担心。此册我再完善完善,尝试推行,我相信会越来越好的。” 彦青派人秘密监视了各军头领一段时间,但并未发现有何不妥。等柳辰自福运堡赶到临湘城外来汇合时,两人就此事商量了起来。 “少爷从不会无端猜测,羊牧、泉林几人也就罢了,他一直对王匡心存忌惮,觉得此人看不透。” “我探查了近半月,却无异常。泉林有些消沉,羊牧有些自大,城府并不深,王匡行事妥帖,与将军之间沟通良好,事事以将军为先,其余将领也都各司其职,将军在绿林军中,军令畅通,几乎令行禁止……这几日,各队首领大多在张将军营帐商量六月初二进城事宜,相互之间也并无异常的私下交往……” “既如此,便将察访所得报给少爷吧!我们平时多个心眼关注一下。现下的关键之处在于,继续强化将张军在绿林中的统帅地位,同时做好与朝廷军队作战的准备。” “是,我看将军无一日懈怠练兵。” …… 五月底,长安尚无消息传回,不知是王临最终害怕未曾行动,还是消息被封,传不出来。 散于各地的探子也未传回朝廷有征集粮草,准备用兵的势头。 彦青传来的消息并没有消除绍渊心中隐隐的危机感。只是张霸帐下的每个人,都与他相交多年,有着同生共死的情谊。又如何能随意的去指摘怀疑? 尤其是王匡,自举事以来,身先士卒,立功无数,为人又豪气大度,谦逊和善,在军中极有威信。 他沉吟了半晌,还是道:“沐浴,我要推卦。” 如同狗血电视剧一般,关键人物的卦象永远是推不出来的。但是卦象显示:六月初二,临湘城之行,大凶,有血光之灾。 攻城夺寨这么多回,连进襄阳城都未见绿林军如此重视。作为荆州的最后一郡治所,初二入城的典礼,彰显的是一种仪式感,是绿林军中的一件大事,此时阻止可还来得及? 难道用卦象大凶这个玄之又玄的理由去阻止吗? 绍渊知道阻止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了,但他仍想勉力一试。 “诸位如何看?” 绿林军首脑大会,张霸居中安坐,王匡、羊牧分坐于他的左右,再依次便是豹克罗、泉林及军中的高阶将领,柳辰和彦青也在。张霸所问的如何看,便是针对新收到的绍渊传信:建议改变入城时间及方式。 羊牧首先皱了眉头,他将信笺又细看了一遍,道:“,这是什么狗……(屁理由三字在柳辰冷冷的目光下硬生生的收回。)临湘城中早已准备妥当,连庆典仪式都已经预演过好几回了。邕先生为选出吉日,在长沙境内遍看山水之形……主记远在江陵……对此地之事的推算恐有疏漏。” “王兄如何看?” “阴先……主记的能耐自然是毋庸置疑的,绿林军能有今日,主记功当至伟。” 王匡这话将绍渊捧到了极高的位置,只是一路之上绍渊所为,了解的人并不多,所以他这样一说,并不了解情况的几人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这时,又听王匡语意一转,“之前主记一路随军前行,对时局的判断自然准确,也能及时应对,只是这次……听说他因身体之故无法跟随……大家也知道,一个人能力的强弱与身体状况非常有关,主记留在江陵养病,还要顾及军功记载、粮草调度等等诸多后勤繁杂的公务,如何还有多少精力能分出来推算吉凶?加之羊老弟刚才所说,毕竟他没来过这里,对这里的情况不够了解……张兄,以我拙见,还是按原计划进行的好!” “对,对,张将军,王郡守所言甚是!”几人附和道。 第5章 王临事败 六月,朔日,长安惊变。 王舜、王邑等王家重臣连夜被召入宫中。 次日的朝会停开改期,按时前来参加朝会的文武百官被堵在紧密的宫门之外,惊惧不安。 当日下午,刘歆全家入了虎牢,典乐被查封。 次日,刘歆在长安的学生二十六人被牵连,举家入狱,罪名:谋逆。 三日后,统义阳王及王妃被两口薄棺抬出。葬在了眉坞,没有入皇陵,亦没有入王家祖坟。 统义阳王府下人全数被鸩杀。 蒙义没有跟随王临入长安,六月初五发回了最后一封密信,汇报任务情况后,便失了踪迹,再未出现在绍渊的信息网中。 蒙义出自强院以来,成功完成过两次任务。一次是以护院子侄的身份入了徐乡侯府中,探查出徐乡侯串联刘氏宗族反莽的消息。让绍渊及时调整长安布局,同时使刘秀免于了牢狱之灾。而蒙义生活了近一年的徐乡侯府,最终是满府俱亡的结果。 在这次任务中,蒙义只是传讯,那些人的死亡与他并无直接的关系。但他当时也为那些朝夕相处的人的死去而感到伤心。 而此次,统义阳王府的结局,却是在他刻意的引诱、推动、火上浇油的努力下造成的。 入府之后,义父真心相待,王妃亲切宽仁,体恤下人,府中共100多名的护卫、奴仆、丫鬟……都因自己之故……死无葬身之地…… 公子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恩……若还没有报完……也只能做个忘恩负义之人了。 他不愿再做绍渊拨弄风云的巨手挥动时带出的那一缕风了。 六月初二,辰时,临湘城门缓缓打开。随着轴承转动的吱嘎声,被巍峨城墙遮挡的朝阳透过城门射出了万道霞光。 城内,临湘令携所有衙官肃立,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原临湘卫军,甲胄齐全,黑压压地站满了城门内的开阔地。城楼之上,早有绿林军接管,他们每人手持长弓,护卫着即将入城的自家将军。 城门外,张霸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坐下骏马也被打扮一新,与主人同样的意气风发。其余人跟在他的身后,呈追随姿态。 太阳为他们的身体披上了七彩光晕。他们提缰缓行,慢慢地步入了临湘城。 落后张霸一个马位的王匡轻抬右手。城内恭候的大批人马见状,衙官们双手合抱,卫军们单膝下跪,整齐划一,随着王匡的示意“恭迎将军”的声音直冲云霄。 入城仪式由王匡几人筹划,为了给张霸惊喜,一些细节并未告知,故而这响彻云霄的一声之后,张霸亦微微一震,随后他双手微抬,运足内力道,“诸君请起!” “谢将军!” 在王匡的第二个手势之后,所有人向两侧退开,人群之中空出了一条可供三人并行的通道来。 张霸微微一笑,侧身下马,立即有人上前将马牵走。 “王兄,没想到临湘的军容这般齐整,辛苦你了!” “到底是朝廷军队,军容原就尚可,拿下临湘后,羊老弟规整了十来日,果然进步明显,让人惊喜啊!羊郡守首功。” “王兄谬赞。”羊牧难得的谦虚。 “属下原临湘令律诚,拜见将军!”迎接人群中为首的一人上前道。 “律县令请起,县令投诚之举,使万千生灵免于涂炭,大善。望你与泉县丞好好合作,共同为临湘百姓谋太平之境。” “遵将军令,见过泉县丞。” “律县令好。” 泉林任湘临湘县丞,掌临湘军事,名义上是居二的职位,但掌管临湘军权,律诚只要脑子没有进水,就知道以后怎么做。 “请将军检阅。”随着卫军首领的这一声,军中传出了啪地靠脚之声,每个人的身高似乎又凭空向上拔了半寸。 “将军请!”王莽携众绿林将领齐声恭敬的道。 帝王之路,从来孤独,无人可并肩同行。生死相托的袍泽也罢,肝胆相照的兄弟也罢……这条路上,唯有君臣。 …… 绿林山上新兵训练营内,常规训练结束后,戎技向着几名伍长使了个眼色,随后向崇明道:“统领,刚才有几伍阵战练习尚有瑕疵,我想给他们加训半个时辰。” “好,辛苦戎百夫了。” 等大队解散,空旷的校场之上尚有近200人。 “戎大哥何时行动?”戎技装模作样地对几人进行指点,有人趁机压低声音问。 “等郡守的命令。若临湘成功,我们再动,若临湘失败,我们继续蛰伏,以待时机。那边情况如何?” “这几日大多在书房之中,他身边的暗卫太过警醒,我们不敢靠得太近。” “记住了,行动中千万不可伤了他。郡守要的是完完整整活蹦乱跳的人。这人身体太弱,一定要当心。他身边的女人也要抓住,这可是让他听话的筹码。至于那双生的小姑娘,到时候请郡守赏给你们也不是难事。” “谢戎大哥。郡守说他身边有个叫风枞的绝顶高手,该如何应对?” “从未见他出手,也不知是绝顶到什么程度,说的我手痒痒的。”戎技自负勇力过人,不信邪道。 “戎大哥的武艺自然没得说,但是今日还是智取为上……行动时想办法制造混乱,调虎离山最好。” “到时候先将崇明调开,而后新兵营中群龙无首,绿林山上不就是戎大哥说了算嘛!我们这里这么多人,还拿不住一个病殃子不成?” “好,各位回营后做好准备,到时以兽声为号。毛犊1威武,毛犊必胜!” “毛犊威武,毛犊必胜!”众人齐声低呼,眼神中透出狂热。 推卦之后,绍渊已不再发烧,但仍有精神倦怠的后遗症,这两日便有些蔫蔫的。 初二这日,更是心绪烦乱,他便暂时放下公务,自己给自己放一天的假。 “还是觉得不安?阿渊放宽心,张大哥武艺过人,风枞都说他自襄阳伤愈之后,武艺进步明显,连他都没有取胜的十足把握,柳辰也在他身边,还有八十亲卫……” “云儿所说,我都知道,哎,”绍渊重重的揉了揉脸,“只希望吉人天相。” 赤霞、赤珠两人在院里将蹴鞠玩出花来,虽无喧哗之声,但能偶尔听到她们银铃般的笑声。 绍渊看着她们飞跃跳动的灵活身影,喃喃道:“好羡慕她们的无忧无虑啊!” 惊变开始于几束日光的反射。 注释:1毛犊,古代传说中的兽类之祖,可令百兽听命。 第6章 权力啊 张霸及绿林首领在两侧临湘卫军的夹道欢迎之下检阅军容。 张霸居首,柳辰今日贴身护卫,他与另两名张霸亲卫呈扇行跟在身后,王匡等人在更后方。 突然,几道日光突兀地晃过四人的眼睛,使人忍不住闭眼躲避。刹那之间,破空声响。 柳辰下意识挥刀而出,刀身猛然一震,气力之大让他右臂酸麻,同时右肩一阵剧痛,一支铁箭自肩后入肉,肩前穿出。 “强弩!”柳辰心中猛地一沉,“只有强弩才有这么大的弓力。”他迅速瞥过穿透了自己身体后钉在地上,尾羽仍在微微颤动的铁箭。“子规山新出,仅给了襄阳城八架,以做城门守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王匡?王匡!” 攻击自然不会只针对柳辰一人,张霸才是暗杀的主要目标。 张霸反应速度自然不逊于柳辰,只是他今日未带兵刃,便有些不便,有柳辰护住他的右后方,张霸向前一大步,一支箭便深深的射入他原先所站的地方,另一支直射他的背心,力道之猛,如被人重击,幸好柳辰坚持让自己内穿软甲,否则已然重伤,正庆幸之时,却闻到身侧传来的血腥气,柳辰已换成了左手持刀,右臂鲜血淋漓。 “将军当心!” 此时,第二轮破空声又已响起。箭射来的方向却与方才不同,让人防不胜防。 “泉林,城墙之上,快去!”柳辰高呼。 泉林方才与律诚交流,落在了后面。 第二轮依旧是强弩中夹杂着众多普通的弓箭,将张霸等几人密密的罩在了箭网之中。 箭自左右两侧上方而来,另两名亲卫已将张霸护在中间,只是强弩居高临下,并无大用。 一名亲卫在跃起格挡之时,被几箭同时射中,冲力之强让他的身体随着箭势摔出了近一米。 这番变故太急太快,旁边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张霸,柳辰对视一眼,趁着第二轮箭雨射完的瞬息之间,同时向城墙根处回跃,只有贴到城墙,才可使射手失去射击角度。 这时,王匡及一众将领回过神来,大声叫道,“保护将军,捉拿刺客!” 方才还整齐隆重的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反应过来的亲卫将张霸团团围住,只见他左臂有血迹,大惊,“将军伤在哪里?” 张霸没有理会,撕下襟袍迅速给柳辰的伤口简单的包扎止血,“柳辰,如何?” “无妨。”他凑到张霸耳边,低声道,“强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王匡”这两个字在张霸心中兜了几个圈,最终也没有说出来,他透过人群看向对现场做好安排后满面焦急地奔向自己的王匡,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困惑,以口型缓缓问道:“为什么?” 王匡缓下了脚步,脸上浮现了一个奇怪的笑容,接着,他的眼睛看向了张霸的右后方,眼神下达了什么命令。 张霸下意识地向左侧让了一步,右臂猛地挥出,档开一柄疾刺而来的锋利匕首。同时,只觉左侧脖颈一凉,温热的鲜血将周边几人射得满头满脸。 张霸微微转动身体,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手中还握着刚刚刺伤自己的利刃,寒光粼粼,不见血渍,真是一把好刀! 这是最近由绿林山选送过来的这批亲卫中表现最好的一个,才有机会近身护卫。 右边被自己一掌击中胸部,凶多吉少的那个,跟了自己整整三年…… 王匡这盘棋究竟下了多久? “将军!”柳辰一声疾呼,左手刀穿过了偷袭者的胸口,而后他一把抱住张霸下坠的身体,用手死死地堵住他飙血的颈部。 “我愧对沐安……快逃……沐安有危险……”随着他的声音,血一股一股的涌出,张霸的脸色因失血而惨淡无比,他丧失神采的眼睛之中渐渐倒映出围过来的人脸。 震惊悲痛的羊牧,难掩喜色的泉捷,惊惧害怕的律诚,意味难明的王匡……他哆嗦着掏出一物,看着羊牧,“拜托你了……” 王匡一惊,难道是绿林军的统帅信物?随后他瞥见羊牧手中的是一枚印章,应是张家印信,这才放下心来。 “权力啊……”张霸这样想道,这时,耳边传来泉林痛彻心肺的喊声,“张大哥……放暗箭之人,我已斩杀……你怎么……” “拿下律诚,为将军复仇!”王匡右掌一挥,一脸懵的律诚颈骨折断,比张霸更早没了气息。 有几人从柳辰手中抱过了张霸,柳辰反而被推到了外围。 他和彦青对视一眼,彦青几步上前扶住他,对旁边一人交代,“柳校尉伤重,我找地方为他疗伤。” 被围在人群中的王匡未曾顾及这边,两人随即退出临湘,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同时自城内疾驰而出的还有几条不惹人注目的野犬,目的地:绿林山。 “彦青,去最近的传讯处,告知少爷,将军身死,让他速离绿林。给襄阳传信,联系小米,暗察强弩去处。” 张霸受伤的那刻,绍渊在临幽怀真人所赠的《道德经》以安心境。突然,一股极尖锐的痛,如同脑子被劈开一般,他手一抖,毛笔掉落在那即将完成的素绢之上,留下了难看的墨渍。随即,双手抱头,侧着栽倒在地。 鑫云本陪在旁边看书,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喊了声“阿渊!”快步上前,席地而坐,将人扶抱着靠在自己怀中,地上铺有柔软的蒲草,绍渊并未受伤,却疼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以绍渊对疼痛的耐受力,可想而知是一种怎样的剧痛。 听到鑫云的惊呼,怕做电灯泡而躲得远远的风枞等人都赶了过来。 风枞轻轻的将人抱到床榻之上,鑫云诊脉后,让两人帮着捏按穴位。 约一刻钟左右,绍渊缓了过来,他第一件事竟是将蹀躞中的摇光取出,仔细端详。 旁人看着并无异样,他却低喃了一句,“将军必然出事了!” “苏顺,去守着传讯处,有消息速速取来。风枞,让护卫多巡视,看是否有人监视……云儿,不要担心,我没事。” 待几人走后,鑫云继续给他按揉,边问道:“究竟怎么了?” 绍渊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只是觉得有不利于将军的事发生。” “可会有人对阿渊不利?” “没有感觉到有对我的杀意……临湘城究竟出了什么事?赤霞,去书房将庚号柜的文书都取来!” …… 戎技等人聚在一起,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焦急的等待临湘的消息。 “那边今日如何?听说没有出院子?” “是,这几日汤药不断,听说是风寒之后精力不济。刚才突然乱了一下,估计病情又有什么变化!戎大哥,你说郡守为何要这么个病殃子啊?这么重视他!” “你知道个屁,这几年的粮草,要不是他,我们能吃的这么饱!”戎技啐道,“好好看着,这可是个金疙瘩,万一出了事,你十条命都赔不起。小伍守在林子里的吧?有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庚号柜中所存放的,是绿林军已攻占的郡县定期传回的消息,属于常规汇报。 绍渊一目十行地翻阅。 二月底襄阳传讯,王凤接管襄阳后,重布城防,更改了弩手的驻守位置,并在军中大选,以射技优劣重选了大批弩手。张霸阅批过。 在此页上,他稍停了一下,复又翻了过去。 打开第二摞讯息,最上面的居然是尚未正式成文的《降低伤兵自死致残率的几点要求》。 “这个怎么在庚号柜?” “公子,刚才我不小心将文书摔书案上了,可能是收拾时错带了过来。”赤霞说着,便要跪下请罪。 “无妨的。”绍渊浅淡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这一卷轴,这份倾注了自己和云儿心血的东西,也许,根本没有它正式推行的时候了! 实践证明,飞鸟比野狗速度快,野狗虽然先出发,但飞鸟先到了绿林山。 “公子,彦青急件!”苏顺飞奔而入,甚至未及扣门待允。 第7章 未雨绸缪的密道 专用的帛布上隐有血渍,绍渊打开,内容不长,一扫便知全貌。 “张霸遇袭身死,柳辰受伤,应为王匡背后操纵。绿林众将之中,敌我难辨。恐在山中亦有布置,对公子不利,请公子速离绿林。山脚出口处有人接应。” “阿渊?” “公子?” 房中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绍渊身上,等他的决定。 刚刚稍缓的头痛又开始加重,让人烦闷欲呕,胸口久未复发的旧伤处一下一下的抽痛着,他忍了忍,却没忍住,突然剧烈的呕吐了起来。 “主人……怎么了?”风枞探查回来便看到这一幕,连探查的内容都未及汇报。 喉间的痉挛平复了之后,绍渊勉力道,“如何?” “有人窥视,距离极远,是我的疏忽。” 绍渊闭眼片刻,收拾好混乱的心境,道,“走吧!” 几人迅速收拾要紧的东西,很快便准备妥当。 “公子,他们围过来了,约200人。”一护卫进屋禀道。 野犬并没有比飞鸟慢多少,绍渊刚做了离开的决定没一会儿,戎技也收到了临湘成功的消息。 早在六月初一晚上,王匡已派朱达到绿林待命,故而,戎技一收到消息,朱达立即将自己扮成精疲力竭、长途奔袭而来的样子,踉跄着奔到了崇明居所,隔着老远就大喊,“崇统领……快……将军遇袭……王郡守命令你速速驰援……” 崇明闻言冲出了屋子,看到了鬓发凌乱,汗透重甲的朱达,惊呼道:“怎么了?” 他将王匡信物给崇明看了一眼又收回:“赶紧整军,我们边走边说,将军重伤……” 崇明一时之间也乱了分寸,招来戎技交代一番后,带了500余人,随朱达直奔临湘。 崇明走后,戎技严令新兵在营房,不许离开。随后带人包围了绍渊所住的院子。 风枞和几名护卫不从地道离开,绍渊详细交代了赵亮留下要办的几件事。 临走之时,绍渊望着这个自己住了许久的屋子。 在这里,与张霸多少次挑灯夜谈,得他全心倚重,践行着救赎万民之路…… 在这里,完成过多少军规军纪,政令政务,有过多少宏图畅想…… 书房中满满一墙的书架之上的构想着的,打算在未来实施的《安民之策》、《强民之策》……一番心血,是付诸流水,还是为他人嫁衣…… 案上那未及推行的《降低伤兵致死致伤率》的卷轴刺入眼帘…… 一口血突兀的喷出,染红了散落在桌案之上的层叠文书…… 鑫云一把扶住,脉相杂乱,心力交瘁,“苏顺,师伯的药,快……” “是,是!”苏顺虽紧张无比,但手脚仍极稳,迅速的找出药盒,将珍藏着的,仲世清交代的,“收好,关键时刻能救命的”,赤色药丸取出,喂入了绍渊口中。 入口即化,温热的药液流入喉间,很快就起了效。绍渊稍稍恢复力气,便和鑫云、苏顺等十余人入了暗道。 屋外,风枞及留下的护卫们如常的巡视走动。 绍渊离开没多久,戎技便带人来到了院外。 他轻叩院门,“在下戎技,求见主记大人。” “公子身体不适,有事下午再说。”赵亮道。 “是急务,务必请主记处理。” 赵亮打开院门,问道:“何事?” “刚收到消息,将军出事了,崇统领已带队前去,还请主记务必一见。” “稍等。”赵亮转身又将院门掩上。 戎技见他没有一味推脱,放下心来。 又等了片刻,院门打开,赵亮礼数周全的道:“戎百户,公子服了药刚睡下,可否等半个时辰?” 戎技有些不愿,他狐疑着盯着屋子。 “戎百户,公子这几日一直不舒服,今日难得睡得好些,若突然惊醒,恐加重病体。”赵亮继续好言好语。 戎技向前走了几步,风枞赶紧给几个护卫做了个勿动的手势,戎技便靠近了绍渊的卧房。 有一扇窗微微开了一条缝,他运足目力,见榻上躺有一人,榻边有一女子的背影。 看着自己的目标人物都在,他便放下心来,道:“也好,我便在此等候吧。” 院中非常安静,半个时辰过了大半之后,戎技突觉不对。他运足耳力,屋中并无呼吸声,他大喝一声,“进来!”同时飞扑而起,直冲室内。 风枞早就蓄势以待,如鬼魅般一闪,将戎技截住。 一个照面之间,已过了几招,戎技右胸血色一闪,风枞的短刀已削去了他的一块皮肉。 “果然是绝顶高手!”受伤的戎技凶性大发,悍不畏死,“再来几人,同我一起缠住他,其余人冲进去,人肯定藏在哪里了。” “是!” 绍渊所住的小院,并不大,戎技虽带了不少人,却无法完全施展开来,大部分人只能围在院外,防人逃走。 每名护卫都同时被五六人围攻,功夫再强也有些左支右拙,另有十多人已冲入卧房。 “戎大哥,室内无人,亦无藏身之处!” “把院子围死了,给我掘地三尺的找!”戎技边与风枞缠斗,边命令。 风枞武力最强,身边围了近十人,只见他左手短刀神出鬼没,右手长剑惊鸿如水,无孔不入,每每出手都有鲜血飞溅。 只缠斗了片刻,风枞突然撮唇为哨,另外几位护卫听到暗号,同时闭气。 数枚药丸在院子上空碎裂,撒下几蓬白烟。 戎技反应极快,大喝一声,“闭气,外围加强,他们要逃!” 迷烟起效特别快,戎技等人一阵迷糊,等清醒过来时,风枞等已杳无踪迹。 “人呢?”他冲着守在院外的伍长喝道。 “他们……他们没有向山下突围……进了密林,我们……我们没有跟上。”伍长结结巴巴的汇报。 “蠢货。”戎技狠狠地甩了他一记耳光,“从昨天到今天,是哪几伍负责监视的,人呢?让你们看着的人呢?去哪里了?” “百夫长,昨天下午主记大人和夫人外出散步一刻钟,而后回了院子,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清点死伤人员,给我掘地三尺。” 看着一众唯唯诺诺的手下和地上不知死活的几人,戎技气急,郡守信任重托,却连双方的毛都没留下一根。 又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在屋内床榻之下,发现地道入口。 戎技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黑幽幽的洞口,气急败坏地说,“小五,快给郡守传信,将此事汇报,李非,你带人追击风枞几人,其余人跟我进地道。” 地道深入山腹,曲折多岔路,几人边探路边追踪,最后在如迷宫般杂乱的溶洞里迷失了方向,只得退回。 当年墨石溪在几处关键岔路口备有石块,绍渊一行离开时,将他们所行之路封闭,追击的人自然便失了方向。 绿林山的密林之中,风枞、赵亮几人并未离开,反而在追踪人员搜索之后,又悄悄地潜回了营地附近。 一是想确认主人安全,二是要找崇明查清戎技围攻究竟是谁的意思,三是拿住戎技,作为揭露幕后黑手的证据。 第五十四章 洗牌 1,绿林将军 临湘城内,因张霸遇袭身死所带来的混乱,在王匡杀了原临湘令律诚,泉林斩杀十余偷袭弓弩手后,短暂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律诚身首异处,使得跟在他身后的一众衙官群龙无首,王匡当机立断,让原来任县丞的泉林接任县令一职,原卫军首领兼领县丞,其余各官吏不变。 进城仪式自然无法继续下去,但绿林军还是按计划入了临湘城。 张霸的灵堂便设在县衙之内。 满军缟素。 六月十五,张霸已入土,遗体并未运回江陵,而是由王匡提议,请邕半仙选址,直接葬在了临湘城。 府衙大堂又在召开绿林军高层会议,这是张霸死后的第三次大会,依旧是商讨由谁接任将军一职,继续率领绿林军的大事。 有人推举由王匡接任,王匡推而不受,反而举荐羊牧。 崇明、王凤等人附和。 羊牧坚拒,又推举王匡任将军。 因被举荐的两人互相推让,看着又都是真心的,故而探讨的氛围非常和谐,丝毫没有争权夺利时的剑拔弩张,将领们的意见,暂时分成了两派。 羊牧和张霸是表兄弟,又是最早追随的,故而张霸原有旧部大多倾向羊牧。 而王匡自加入以来,行事大气磊落,又屡立战功,未尝一败,推者亦云。 群龙不可无首,故而第三次的首领大会是必须要得出一个结果的。 “将军去得突然,未有遗命……但我们从绿林山中一地走到如今占据一州,着实不易。而今,篡汉贼子仍高居庙堂,黎庶百姓仍水深火热,我们不能一味沉溺将军身故之悲……绿林今后何去何从,该早做定夺。”王匡语气沉重的开场白,又对着羊牧作揖道,“羊兄不要推辞!绿林五万兄弟,需有人带领指挥,你与张兄血脉至亲,将军之位,你若不继,还有何人?” “王兄,你知我一贯自负,若真有担起绿林军的能力,定然不会推辞……只是我自家知自家事,我领一军尚可,我不能……让我哥的一番心血因我之故付诸流水。诸位,”羊牧长身而起,对着在坐众将抱拳道:“自绿林山出来,一路北进,王大哥屡屡立功,攻城占地,身先士卒……我哥对他信任依托,诸位有目共睹。每有大事,大哥第一所想便是王兄。他让你代表绿林与赵太守谈判,三方会盟此等大事他也一并相托……大哥对你如同对自己一般的信任倚重啊。如今大哥壮志未酬,半道崩殂,律城背后必有黑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有赖王兄不辞艰难,带领我等,先报血仇,再偿夙愿,以告慰我哥在天之灵。我必誓死追随!”羊牧说完这段话,竟单膝点地跪在了王匡面前。 一众原本支持羊牧上位之人,见他如此真心拥戴王匡,亦不再坚持。 王凤、泉捷等本来就是做戏的人,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亦跟随羊牧跪在了地上,双手抱拳,高声喏道:“我等誓死追随!” 绿林众将达成了共识,大堂之中,“我等誓死追随”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匡满脸无奈,用力扶起了羊牧,沉声道,“大家如此信任,我若坚持不受,便有没有担当之嫌!只是此次议的仓促,还有许多人未曾到场,我先暂代将军之职,等来日大家聚齐之时,我们再行商议,诸位快快请起!” 在场所有人当中,却有两人,虽随着大家一起跪下又起身,但从头至尾沉默未语。 一个是当日杀光偷袭弩手的泉林,一个是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前一日方才到达临湘城的萧泰。 定下了接任之人,大会商议的第二个问题,便是绿林军的下一步战略方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提议继续北上,直入长安的,有的提议割据一州偏安一隅的…… 讨论热烈之时,萧泰状似无意地问道:“此事何不与先生商议?” “萧兄有所不知,”王匡长叹一声,“骤闻将军噩耗,先生悲痛病倒!” “可有大碍?” “吐血昏迷数日方醒,随后留书一封,已离开绿林不知所踪。”崇明语气沉沉的说着他收到的绿林传讯,“先生书房遭了火焚,想是他悲痛之下不愿再见旧时之物……为抢出先生手册,戎技等十数人葬身火场……” “竟有此事……”众人初次听闻,惊讶的打断了崇明。 “抬进来吧!”崇明扬声道。 过了片刻,便有几人抬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入了大堂。 大箱内满满的竹简,大多有火焚水浸之痕。 小盒内却完好地摆放着一卷竹简及一块隐有墨迹的丝绢。 “这是?”萧泰疑惑地指着小盒问。 “先生卧房并未起火,这是在卧房取得。” “可容我一观?”萧泰向王匡请示,见王匡点头应允,方小心翼翼的取出丝绢,平铺于桌上,仔细端详。 确是先生亲笔,只是笔力虚浮,行笔匆忙,显然仓促写就。 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泰在江陵府先后收到了两份传书,一封来自王匡,告知他张霸遇袭重伤,生死难料,行凶者被当场击毙,恐仍有幕后之人,请他速至临湘,共商复仇大计。 一封来自彦青,告知他张霸遇袭身死,绿林军中恐有变,望速见面详谈。 “先生是怀疑杀害了将军的是绿林中人!!!” 萧泰还没有从将军遇袭的噩耗中醒过神来,又被这一消息乱了心神。 沉思了一晚之后,他让人给吴迪送了信,随后带着亲信直奔临湘城。紧赶慢赶,却也未及见到将军遗容。 一直以来,他与绍渊亲近,也曾有幸见过强弩,故而来到临湘后,听了张霸遇袭的过程,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强弩。 萧泰为官多年,自有城府,虽心中有疑,面上却并不显。他沉静地逐字逐句的读完,又指着那卷竹简问:“这事?” 未等王匡回应,便取出打开。 俊秀清晰的篆书之上,不规则的覆着零星暗红的干涸血渍。 王匡已缓步来到了萧泰身边。语带惋惜,“此卷应是先生近日方成,唉。呕心沥血,不外如是……这些血渍,我不忍拭去……先生为绿林是何等的尽心竭力,若非实在病重,他又怎忍心此时离开!” 绍渊当日只可确定王匡绝对是杀害张霸的幕后之人,却无法确定究竟有多少人牵连其中。 所以他留书一封,以做缓兵之计,也免得自己成为王匡必须除去的目标。 绍渊为绿林军所做的贡献,底层兵士也许不知,但高层将领大多心知肚明。若他无故失踪,难免有人起疑,万一发生内讧,损耗的都是绿林军自己的兵士。若导致多年心血付诸流水,这样的结果,王匡、绍渊都不想看到。 所以,所有风波都需要隐藏在水面之下,而水面依旧平稳。 第2章 抽丝剥茧 “公子今日如何?”彦青忙了一早上,对当前形势有些担忧,匆匆赶到清秋院中,低声问守在这里的苏顺。 自绿林山暗道仓促离开,赶回老宅。绍渊不出意料的病了,这几日除了喝药,便是昏睡,少有清醒的时候。 “好些了,今早喝了半碗粥,还下榻走了走。”苏顺说着,看了看彦青脸色道,“还是没有好消息?” “是,薄力没找到!”彦青叹了一声,“公子当日第一时间便让人去找他,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进来吧!”屋内,伴着绍渊的咳嗽声,鑫云的声音传了出来。 绍渊已坐了起来,等他放下手中茶盏,彦青方上前将这几日的情况一一回禀:“柳大哥伤势已经稳定,他会暂时留在临湘打听消息。绿林军中,羊牧、王匡都有机会继任将军之位,两人互相推举,羊牧坚持不受,王匡已暂居将军之位。公子是否有意左右局势?” “王匡、羊牧两人皆身负嫌疑……先不必干涉,静观其变。” “张将军身死之时,羊牧悲痛之状,不似作伪。” 绍渊沉思了片刻,又问:“风枞处情况如何?” “当日围攻公子住所之人,风枞生擒了五人,其中便有戎技。不过此人桀骜,不肯透露受何人指使……但他一直是羊牧亲信,故而,羊牧在将军之死这事上也是难逃干系。” 这一问一答之间,绍渊由鑫云扶着坐到了外屋的书案旁,右侧窗户已开,窗外一树浓绿,树叶随风婆娑,带入丝丝清凉,屋中弥散着的药味很快便被香樟的隐隐香气所代。 绍渊转头望向妻子,柔声道,“云儿,你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去休息一会儿吧!” 鑫云下意识地打了个呵欠,脸上也有倦意,“也好,但你不许太劳累了!” 鑫云离开后,绍渊方才脸上的温柔已换成了肃杀之气,冷声道:“是风枞手软了吗?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告诉风枞,分开刑讯,不计手段……留一口气便可。我记得周铭手下有个刑讯高手……” 彦青语气更为恭顺:“是。只是目前的形势下,周铭也不知是敌是友,不宜泄露公子的行踪,故而没有惊动。” “吴迪和萧泰可有消息?” 当日绍渊自绿林山下来和彦青会合后,便下达了几条命令。一是将薄力自福运堡带走,送到刘秀处;二是以彦青名义联络萧泰、吴迪,告知二人张霸被害;三是派人前往襄阳,面见小米。 绿林军中将领,萧、吴二人与绍渊相交最久,故而才选择与他们联系。 但两人均无回信……难道? “襄阳情况如何?” “小米表示唯公子马首是瞻,绝不负公子信任。据他说,王凤早就离开了襄阳。我觉得,是他亲自将强弩秘密运至临湘城。只是我想不明白,泉林在城楼上追击杀手时,为何未见强弩?弩弓笨重,移动不易,王匡没有那么快可以消除痕迹。” 绍渊微闭了双眼,右手食指屈指轻叩桌面,“小米很好,他的日常汇报中曾提及王凤以城防为由,更改弓弩布防位置,又在军中大选弓弩手。这一手之后,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强弩全数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我……居然没有发现异常。我明明一直对王匡心有忌惮,却偏偏忽略了他的亲弟弟……如今回头看来,临湘城早就被王匡拿下,城楼之上秘密的布置几架强弩,又有何难?加之当时情况混乱,不及细究,现在已经过了这么多天,肯定没有了当初的痕迹……让小米不必刻意去查强弩动向,我相信,用不了几天,它们便会悄悄的回到襄阳城楼上……也许是我不该……给襄阳强弩……” “公子……”彦青想要劝慰的话被绍渊抬手打断。 “彦青,记住,无论何时,人都是最大的变数……我们要吸取教训。一子落错,满盘皆输……薄力还没有找到?” “是,我们去迟了一步。他带去福运堡的人都没事。只有薄力不知所踪。公子放心,我派人在查,虏他之人定是看中了他在农事上的天分,不会害他性命的。” “希望他能聪明些,假意顺从,留下有用之身。” 距离阴家老宅30余里的华仁堂,有一骑半夜飞驰而来。 在室内等得心急的吴迪听到了马蹄声,忍不住向门口迎去。 只见彦青汗透衣衫,跃马而下。 吴迪向着马匹来处远眺,有些失望地问:“先生呢?” 有一药童过来将马牵走,彦青拉着吴迪入了屋,又将门掩好,“先谈正事。” “为何约我来此相见?将军到底怎么样了?先生呢?不在绿林山了?”吴迪显然有许多问题,不等坐定,一迭声地问。 彦青一口气喝了大半壶的凉茶,伸手抹去脸上汗渍灰渍,得到华仁堂汇报“吴迪到了”的消息,他连夜奔马而来,亦非常疲惫。 “将军在临湘城被强弩偷袭。弩箭之上印有暗记……我确信它出自公子交给襄阳的守城强弩……你身为襄阳县丞,你先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这是彦青诈吴迪的。他们虽然从弩箭的大小及强度,怀疑由子规山出品的强弩射出。但王匡也不是傻子,会使用带有标记的箭来刺杀。 “怎么可能?”吴迪果然大惊,“我离开襄阳前几日巡视过,强弩安然无恙的在弩位之上,未见异常。” “可曾试射?” “我不善武事……不曾……” “王凤何时离开的襄阳?” “五月中旬,襄阳河决堤,他亲自带人前往治水,六月初重筑堤坝,而后他才去的临湘城。” “前去治水时是否有大车随行?” “是,他说决堤处村民受灾,故而带粮草十余车。” “将军死于亲卫之手,此人跟随将军多年。王匡宣称,是临湘令律城假意投靠,暗地里组织死士,刺杀将军,这些亲卫也是被律城收买而背叛将军,吴大人可信?” 吴迪下意识摇头,口中喃喃,“怎么会?老萧给我传信,让我找先生……先生呢?他是怎么看的?” “等问清楚几个问题,我会带你去见公子。将军之死,大有内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绝对是绿林中人所为!将军身故次日,戎技带人围攻公子居所。你觉得谁是主使?” 吴迪大惊失色,“先生可有事?戎技?羊牧想干嘛?不可能是他……他不可能背叛将军的……” “公子无事,现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不知道吴大人是否可信?是否该让你去见公子?” “彦青,先生既然让你传信给我和老萧,定然是信任我们的。老萧去了临湘城,他特意给我送了信,让我一切听从先生安排。”吴迪稳下心神,将萧泰的信取出,递给彦青,以表示两人的立场。 “以目前收集的信息看,王匡兄弟欲取将军而代之之心久矣。 他们以临湘城布局,王凤以治水为由带出强弩…… 泉林亦难逃干系,他是亲卫统领,可将军当日身边亲卫一半武艺粗疏,难当大任,一半心怀不轨,趁机出手……若说其中没有猫腻,谁能相信? 戎技又是羊牧心腹,他的所为是何人指使? 绿林军中的其他人在将军之死中又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 “泉林也牵扯进去了?”吴迪更为吃惊。“泉林兄弟对将军的忠心……若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他们兄弟自卫军中假死脱身,投靠将军,为了将军可舍弃一切,包括生命……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呢?” “只是怀疑,并无实证。请吴大人来,也是为了查清这些事儿,为将军报仇。王匡已继任绿林将军之位,吴大人,你当何去何从?” “将军心血,怎能落入这般道貌岸然、狼心狗肺之人的手中?我要见先生,但凭驱策,为将军复仇,让真相大白。” “好。既如此,你先派人向周铭借一个人,将他带到……交给风枞……”彦青对吴迪低语了几句,斟了杯茶递给吴迪,又道,“今日先在此休息,你好好想想你可以做些什么?公子病了,并无太多精力与你详谈,你也不要什么都依赖公子。” 次日,天刚蒙蒙亮,吴迪便催着彦青出发。 下人进清秋院汇报,彦青带人求见时,绍渊方用完早餐,精神看着不错。 见有客人要来,过来陪兄嫂吃饭的丽华便拉着鑫云撒娇:“嫂子,陪我去别院玩吧!听说今年荷花开得可好了,母亲不许我独自出门,早知道订了亲这么不自由,我就不这么早定亲了。嫂子就说你想去赏花,母亲肯定会同意的!” 绍渊白了妹妹一眼,而后对鑫云道:“这几天有些热,你去消消暑也好。”见鑫云有拒绝之意,又道:“顺便摘些新鲜的荷叶回来,有些馋荷叶粥了!” 没等鑫云接话,丽华已兴奋了起来,“对,对,还有菱角,又脆又甜,还有莲子……也不知道结了没,哥哥最好了,嫂嫂最最最最好了。” “不要玩得太疯,住两个晚上就回来,后天文叔过来,不要错过了。” 刚才还说不要定亲的某人听完,立马眼睛发亮。 鑫云却仍有些犹豫,“我出去走动,我们的行踪被有心之人发现怎么办?” 一听这话,丽华又眼巴巴的看着绍渊。 绍渊安抚的笑了笑,“没事的,月亮本来每年夏天都会去别院小住,你把赤霞、赤珠都带去,小姑娘估计都没看过荷花,吃过菱角……好云儿,你先去为我踩个点,等过几天,你带我去!” 丽华不再理会嫂子的犹豫,拉着她便回房去准备。一边的苏顺在绍渊同意时已知会阴岭,安排车驾护卫去了。 吴迪在阴家老宅呆了两日,与绍渊共享了许多信息之后,深刻认识到了绿林军目前所遇到的问题。 权力争夺本是无可避免,只是没想到,绿林军会面临的如此早!如此的猝不及防!代价又是这般的巨大! 作为张霸心腹,他当然想立即将王匡、王凤等一众人一起杀死,以报将军大仇,可他知道不能这么做。 离开阴家前,他对绍渊推心置腹。“我明白先生深意,我会与王匡等人虚以委蛇,配合先生计划!” 绍渊按了按眉心,似要将那疲惫虚弱赶走,声音缓缓的道:“目前,绿林军、刘玄、赵雷三方会盟,共占荆州。但荆州形势却是危如累卵,外有朝廷虎视眈眈,内里仍有多股势力各占山头。舂陵刘演、庆岭牛英……都有一搏之力。只因绿林军强大,方维持目前相对稳定的局势。”说到此处,绍渊一贯清冷的眉眼带出了几分厉色,“张将军的仇,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人死不能复生,绿林军若想保持在三方会盟中的主导地位,权力交替必须平稳。一旦内乱,目前所经营的一切便会分崩离析。这样又如何对得起一路走来的这么多兄弟?如何对得起将军?” “我回襄阳后,一定会想办法将襄阳牢牢的握在手中……先生,小米真能帮我?” “小米非常聪明,他知道怎么做。” “先生是想扶持老萧,来统领绿林?我怕他掉链子。”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老人中也只有你们在将军遇刺之事上没有嫌疑。” “老萧什么时候能到?若非时间紧张,我真想与他见一面再走!“ 萧泰到临湘不久,便认同了绍渊在信中对他所说的内容:绿林军中有问题。 随后便利用华仁堂给绍渊传了信,绍渊允他前来新野相见。所以吴迪才有此问。 “不必等他,王凤即将离开临湘,你要赶在他之前回到襄阳,省得他生疑。” “我这么久没有露面,怕是难以遮掩。” “小米已为你善后,回去你称病便可。回府后你服下此药,委屈你受几日苦?”绍渊边说边示意苏顺。 苏顺将一小木盒双手递到了吴迪手中。 “这番奔波,你本瘦了许多,加上此药让你有暑热之症,说你病了半个月,连大夫也难以分辨真伪。” “先生思虑周全,将军之仇,绿林未来……”吴迪深深地鞠了一躬,“拜托先生了!” 第3章 童谣 刘秀如约而至,打的当然是来看望未婚妻的名义。他没有直接来老宅,而是先去了阴家别院,接上小未婚妻一起过来。 正式的拜见了未来岳母等一众长辈后,以未来姑爷的身份留宿了下来。 这晚的西跨院便分外的热闹。家主阴识,拨冗亲自接待阴家贵婿。 因有正事,便没有喝酒,鑫云和丽华吃过就去了梧桐苑陪母亲。 左跨院里的气氛便凝重了起来。 “沐安,你这次突然扶病回来,可是出了大事?”阴识憋了十多日的疑问,见自家弟弟身体恢复,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刘秀也关心的盯着绍渊,等待答案。 绍渊将绿林高层的变化简单的说了一遍,作为阴家家主,阴识第一担心的便是家族未来,他凝眉问道:“你这些年在绿林的苦心孤诣……岂非一场空?我们不能空等,沐安,我们是否需要多招护院,以强自保?” “明达也说,我多年苦心……我们阴家又贴补了这么多的粮草进去,我如何甘心白白放手!” “沐安,是否要我安排见见我叔父?”刘秀突然道。 “文叔,我正有此意!”绍渊见刘秀如此敏锐,松了口气的笑了笑,“舂陵军现在如何了?” “叔父谨慎,宁缺勿赖,对前来投奔人员审查极严。目前,舂陵军中,仍以刘家子弟为主。兄长四处奔波,联络世家,以不停壮大舂陵军。叔父前段时间已默认兄长可投靠绿林,现在既然事情有变,未来何去何从,也该重新思考了!” “乱世已至,确实该有所决断。新朝覆灭,不过时间而已……以天象而言,也就是这几年了!”绍渊长长的叹了一声,声音沉沉的问:“文叔,令叔父……可有大志?” “叔父,”刘秀沉默了半晌,方道:“我觉得叔父并无此意……关于祖宗基业,叔父极少提及,不过刘家天下当年的强盛与繁荣,年轻一代子弟极为向往,兄长热衷恢复大汉天下,在刘氏年轻一代中一呼百应,只是目前大多被家中长辈约束着。” “听说令叔父和刘玄这一支的关系,”绍渊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关系不睦?”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刘秀苦笑了一下,“具体因为什么产生了矛盾现在也无从查证,应该是曾祖父那一辈开始的,近几十年来,我们和刘玄一支确实从无往来,后来,父亲去世,叔父独立支撑,我们越见式微,与刘玄他们更是陌路。” “文叔,目前荆州局势……王匡与刘玄、赵雷三方已成互为依赖制衡之势。绿林军中究竟有多少人全心臣服王匡,又有多少人对张将军之死心存怀疑……现下还不明晰,此时不是舂陵军入局良机。当年刘玄未曾加入时,绿林需要刘家这面旗帜,故而,张将军与令兄多有接触,而现在……” “沐安不必解释,这个我明白。”刘秀接口道:“他们已有了恢复大汉天下的大义名分,我们加入,若实力不足,便只能成为附庸,平白做人刀枪,为他人作嫁衣,若实力尚可,又易为人所忌……沐安有何打算?” 两日后,刘秀离开了阴家老宅,绍渊秘密随行,如愿见到了刘家叔父——舂陵军目前的掌权人。详谈数日后,方离开刘家。 随后绍渊又与萧泰见了面,与此同时,风枞也将擒获的戎技等五人带了回来。 历尽刑讯后,戎技已面目全非,却依旧没有松口,神思昏昏时,偶尔呢喃几句,仿佛是“毛犊威武,毛犊必胜……”有两人吐了口,只说是受郡守上命而为,听命于戎百夫,至于毛犊的口号,这两人以为是行动的口令,却并不知其的真意。 “毛犊?”见过伤痕累累的戎技几人,萧泰和绍渊交换了一下眼色,“兽神?这是何意?是我们听错了还是他糊涂了?” “萧大人,绿林军中可有御兽传言?”绍渊心中一动,认真的问。 “这?”萧泰颇思索了会儿,才道:“不曾!我回去认真的查查。” “当日赵雷夺回襄阳时,王匡零伤亡自樊城退走,我便觉得奇怪。一开始豹克罗军中还有追击时因兽群暴乱而导致队伍受创大乱的言论,只是后来又没了消息……也许兽群阻拦追击确是真的,只是当时赵雷为了大军士气而严令不许兵士议论吧!你回去后可以从当年豹克罗军中查起……不要漏了行迹!” 襄阳府,王匡在王凤等一众襄阳守军的簇拥中,站在城楼之上,俯瞰汉江如同一条巨龙,温顺的伏于脚下,缓缓东流,江面之上,有船队往来,一派安宁。 “新弭(王凤的字),寄音(吴迪的字)辛苦了!如今的襄阳城,再无当日颓势,生机勃勃,诸君功不可没!”王匡回转身体,目光所及,襄阳城内百姓往来穿梭,谈笑叫卖之声隐约可闻,欣慰感叹。 “全赖将军广施仁政,减赋安民,方有今日气象。”吴迪拱手回道:“城中小儿口口相传之童谣将军可曾耳闻?对将军,对我绿林,满是感怀。”说到此处,吴迪沉默了片刻,又道,“当日退出襄阳时,先生便说过,民心可用,此时再看,果然这般,如此民心,对将军大业,自有裨益!” “哦?”听到吴迪突然提起绍渊,王匡心中一凛,暗自分辨他此言深意,脸上当然未漏半分,颇感兴趣的问道,“还有此事?” 吴迪看向跟随在队伍中的一个青年,此人受命出列,前行几步,朗声将童谣唱出:“莽皇帝,违天意,窃了汉家真龙气,登位后,遭天忌,灾祸连年民如泥。绿林军,横空起,白衣渡江显神迹,荆州民,有福气,跟着将军济乱世。” “此谣传唱多久了?”王匡这次问的是王凤。 “已有月余,我觉得此谣对绿林有益,便未干涉。” “唉,可惜张大哥他……”王匡长叹一声,“襄阳民众对大哥恩德念念不忘,歌以言志,可惜大哥英年不幸,无法亲闻!” 王凤身侧一人上前一步,“逝者已矣,王将军一直如此挂怀,想必亡者亦难安……此谣之间,可见百姓对我绿林军的期待,千钧重担,系于将军一身,我等甘心追随将军,死生不负!” 第4章 虚虚实实 襄阳郡守府,守卫森严的书房内,王氏兄弟面色凝重。 “大哥有心事?”私下里王凤不再言必将军。 “这段时间,吴迪可有异常?”在弟弟面前,王匡并不迂回,直接问道。 “并无!” “他刚才言语之中提及张霸与阴绍渊,也不知是试探,还是无意?张霸之死,他可有什么反应?” “非常震惊,非常伤心,前段时间大病一场,月余方愈。我一直派人盯着他,并无异常!” “与其他人之间的联系往来呢?” “与以往相同,并无变化。而且我认为,他方才因歌谣之事提及两人,反而说明他对张霸之死并无疑心,不然,他当避讳我们才是。” 王匡沉吟半响,才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襄阳军务,你不可放手,等时机合适了,我将他调离此地。哎,对于这些张霸旧部,我若手段过激,反而让人起疑,只有缓缓图之!” “大哥放心吧!”王凤乖顺应下,又道:“阴绍渊的行踪已确定,大哥有何打算?” “此人自投了张霸,计谋百出,助他一路北进。绿林如今的地盘,倒有大半与他有关。每每夺城,若非有他善后,张霸怎会毫无后顾之忧,粮草、兵力再无捉襟见肘之患。所以当日我才严令戎技,务必将其毫发无伤的控制住。却没想到此人如此不济,竟让他逃之杳杳,又在山上纵火,惊动了山里的留守之人。” 王凤也是第一次听兄长谈及当日之事,有些吃惊的问:“我以为是兄长因阴绍渊突围逃走,山中伤亡兵士的事无法解释,方才放火的……原来这火竟是阴绍渊放的!” “此人临走前留书一封,给了我回旋的余地。也许是我当日过于激进,担心他一意忠心张霸,不会投降我……但其实细想,聪明人最会审时度势,若我没有让戎技动手,也许等我掌握了绿林大权,他未必不会为我所用。而今弄成这样,也不知还能不能让他归心……他回了阴家后有什么动作?” “听说一直在养病。阴家家主阴识,与他关系亲厚,他的嫡母邓氏,出自宛城邓家,妹妹与舂陵刘家定亲……阴家在南阳与各大世家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不可轻动。” “其余世家也就罢了,只是舂陵刘家却是棘手。当年,刘演与张霸之间多有往来,如今舂陵刘家已成气候。若他投了刘演……” “兄长是否对此人过于看重了?我们的大业难道缺他不可?而且,他是刘演弟弟的妻兄,有了这层关系,刘家与阴家本就一体,若兄长实在爱他之才,不如将舂陵刘家收归麾下,刘演本就有投奔绿林的意向。” “我们与刘玄已有盟约,再入舂陵刘家,恐与刘玄生了嫌隙。” “兄长有些当局者迷了。赵雷、刘玄,我们绿林三家之中,我们地盘最广,可名分却在刘玄。加之他与赵雷相交多年,我们并不占优势,反而会被刘玄制肘。还不如我们同时舂陵刘家联手,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凤弟所言甚是。只是若与刘演公然往来,刘玄岂会不忌?”王匡停了会儿,似乎已有定计,“我会与刘演私下会面,好好的与他谈一谈。凤弟,襄阳一城,我便交给你了,此城意义重大,只要守住此城,江南半壁便可守住,其余的事,便交给为兄吧!” 正此时,外有亲卫禀道:“郡守大人,新野有消息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阴家的消息!” “天气炎热,阴绍渊不胜酷暑,携夫人入子归山避暑。” 王匡甩了一把额头上密匝匝的汗珠,对着弟弟苦笑道,“看人家世家弟子的日子过的……若他因身体之故避世不出,倒也不是坏事。可我看过了他那些经世之策,知道他心怀苍生,难以做独善其身之人啊!” 王凤对着进来汇报消息的人道:“派人继续跟着,有情况及时报来。” 吴迪自郡守府离开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是襄阳人士,并不居于府衙。 小米已知他今日在城楼之上对王匡的试探,并不赞同,特来吴府等他。 “吴大人今日为何在王匡面前刻意提及先生?” “王氏兄弟对我防范严密,小米还是少来为妙。”吴迪将门掩好,请小米坐下,“我与先生交好,对张大哥忠心,人尽皆知,若我刻意避着,反而让人起疑。偶尔提及将军和先生,王氏兄弟思量之后会觉得是正常行为。小米放心,我心中有数。王匡此次来襄阳,必有要事,你可探查清楚了?” “他在临湘已稳下大局,对襄阳和樊城还有些不放心,故而亲自前来。下一步,他会将这两城的军务民政牢牢抓紧,增强与刘玄、赵雷之间合作的筹码。” “你有何应对之策?我答应先生会看好襄阳,可我的位置非常尴尬,所有作为均在他们的眼皮之下。” “吴大人在明,我在暗,我们互相配合。王匡不会在此地久留,具体落实还在王凤。此人行事谨慎,过于优柔,并不善争权。吴大人可适度表现出对权力的欲望。” 听完小米的话,吴迪沉默片刻,缓缓道:“人习惯以己度人,王匡自己为了绿林统帅之位,可置与张大哥多年情义于不顾,他便会认为所有人都会这样,我表现出对权力的迷恋,反而会让他放下心来……我这里你还是少来些,有情况我可以去华仁堂。近来先生可有消息传来?” “先生与舂陵盟约已成,若王匡与刘演有所接触,吴大人静观其变,乐见其成便好。” 子归山脚之下,一架双辕的马车,在十几匹马的簇拥中缓缓前行。今日太阳并不烈,马车两侧的帘子被挑开,绍渊和鑫云倚窗而坐。马车另一侧的软榻上,酣睡着一个小女娃。 绍渊将手伸出窗外挥了挥,马车后的柳辰便扬声道:“停车休整。” 小姑娘尤自酣睡,绍渊和鑫云两人轻手轻脚的下了马车,柳辰跟上汇报,“少爷,那些盯梢的可要处理了?自老宅出来便一直跟着我们。” 绍渊舒展着因久坐而有些发僵酸痛的身体,“小青可到了?” “已到,应是陈叔有所交代,它只在附近盘旋,并未接近。” “陈叔办事还是让人放心的。若此次能找出王匡身边懂驭兽之人,也不枉我故作不知的让他们跟了这一路。” “少爷,我们将进入两仪门地界,是否?” “前面入阵,你留下隐蔽,他们跟丢了人,自然要向主人报告,让小青跟着。” “是!” 第五十五章 合谋 子规山陶然居,绍渊已在此修养一月有余,期间,在自强院兼职了几天老师。 沐齐已到任数月,适应良好,如鱼得水,比之在绿林时,虽然还是丑得同样有特色,但整体气质已有了师长的沉稳威严。 绿林举事后,绍渊便让绍湛和尹谦都自长安太学离开,绍湛回新野,尹谦回到了自强院。 因自小由绍渊亲自教养过一段时间,又对他极度崇拜,尹谦近来的神情气质与绍渊竟有了几分神似。 绍渊在子规山的这段时间里,他已将苏顺亲随的活抢了过去。 这日,天才蒙蒙亮,尹谦收拾好行囊,早早的赶到了陶然居门口。今天是他跟随哥哥离开子规山的日子,激动得几乎一夜未眠。之前年少,无法为哥哥分忧,如今终于得到了哥哥的允许,可随侍身侧。 十日之后,一行人回到了临山居中。 王匡派来监视的人因阵法之故,早已失了他们的行迹,回去之后被王匡责骂不提。他如今已逐步掌控了绿林,见张霸旧部并未有异,便也逐渐息了对绍渊的忌惮,没了当初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执念。 刘演秘密投靠后,时时事事以王匡为主,双方进入了蜜月期。在三方会盟中,绿林军亦隐隐坐稳了龙头之位,王匡难免有些志得意满了起来。 临湘城外,孤山之上,绿树成荫,张霸之墓虽仓促建成,但颇为气派。 泉林在墓前席地而坐,面前摆着小菜美酒,旁边已有数个空酒坛子。 他又将一盅白酒祭洒于墓前,自己仰头饮下另一盅,“张大哥,为什么会这样?你和大哥都……我该怎么办?我不相信是律城做的……张大哥,你显显灵告诉我,究竟是谁害了你……” 泉山已有些醉意,他的声音忽高忽低,有时清晰有时模糊,被山风吹得稀碎凌乱。 他自张霸死后,消沉许久,日日借酒浇愁,临湘城政务军务全然不管,泉捷自然体贴周全的全数接手。在最初的悲痛狂乱减缓之后,泉山隐隐觉出了不妥。 临湘城明明归降多日,为何突然出现强弩? 律城明明配合良好,为何突然又买凶杀人? 亲身近卫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 泉林回临湘令府时,已到了掌灯的时辰。一骑远途奔驰而来,直接入了泉林居所。 与每次自张霸墓前回来都烂醉如泥的样子不同,今日的泉林神智清明。见到来人,未曾多言,并令其进入。 外间守卫见主子脸色,知机的将院门关闭,做好警戒。 “禀统领,将军身故次日,绿林山阴先生居所曾有激烈打斗。戎技带近200人围攻,伤亡惨重。小院遭遇火焚,无法查到太多线索,但可见焦土之下多处散布血渍,也许先生……已遭不测。” “戎技……羊牧?幕后黑手会是他吗?戎技在绿林发难的时间如此凑巧,必然是与临湘之事有所关联……可羊牧,他没有理由这样做啊?”泉林看着心腹带回的消息,反复思量。有一个名字在喉间徘徊,未曾出口,“王匡!只有他从中获利,他嫌疑最大。可他是怎么做到的?还有哪些人与他合谋?若真是他,如今他执掌绿林,我又该如何做,才能为张大哥复仇呢?” “统领,先生曾杖责戎技,围攻之事,是否他私下所为?只是时间巧合了而已?羊郡守……属下拙见,他不会背叛将军。” “那么你相信将军之死真是律城所为?” “不,”那人脱口而出。“但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泉林又低下头来,眼神死死的盯在桌面上,面色沉沉。 那人停了半晌,突然单膝跪地道:“容属下冒犯,泉捷绝对有问题。自他入亲卫营中,统领便对他信任有加,将军出事当日,属下便对他有所怀疑。只是怕……怕统领以为属下是因您对他的倚重而产生嫉妒故而未曾直言,加之手中也无确凿证据。这几个月来,属下暗中调查所知,泉家寨中查无此人……” 却并未见泉林有多诧异,只见他有些颓然的抬起头,将人扶起,“吉盈,是我糊涂,被人蒙蔽,害了张大哥。泉捷先不动他,他绝非主谋,我要查出背后之人。” “去新野阴家的人,也没有查到先生的消息,但也未见有办丧事的样子。据闻先生身边有几个绝顶高手,戎技围攻,他们即便不敌,也有机会逃走。阴家一切如常,说明先生应该无事。可能是一时之间,不知何人可信,故而隐匿行踪。” “希望如此。泉捷在我身边两年多,老弟兄们也不知还有几个是可信的。你好好甄选一下,挑50个人专门去查此事……” “是,统领。” “若我有所不测,你就去投靠阴先生,请他为将军复仇。”在吉盈即将出门时,泉林突然又道,并掏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卷轴交到了他的手里,“将此物交付,先生会收留你们的。”随机,他抬手制止了吉盈还要说的话,“去吧,我累了!” 王匡近来与赵雷多番会晤。在粮草、兵械等方面的合作上相谈甚欢。 绍渊带给绿林军的香米已进入了盛产期。在两年多的育种、改良、扩大种植等一番操作下。绿林山周边多地已成为了绿林军的粮仓。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是王匡的王牌。只是可惜薄力被控制后却并不配合,新一轮的香米改良、育种大计受了影响。如果无法继续改良,在一轮又一轮的种植之后,香米的种种优势将不复存在。 这日傍晚,王匡和赵雷直接将见面地点放到了王匡临时居所,院子不大,布置素雅整洁。 立秋之后,燥热渐去。晚餐便就安排在了院中小荷花池边,院中弥散着艾叶燃烧后的香味并不难闻,此时夕阳尚未落下,余晖之下,几株婷婷的荷花随风轻摆,将小院二分的雅致添成了十分。 赵雷是个非常注重排场的人,在看到小院简陋的外观,心中便添了几分不屑,绿林军果然泥腿子出身。 进了院子,才发现别有洞天,和平时自己所喜欢的奢靡之风迥然不同,却也别有意趣。 “王兄真是雅人啊!” “赵兄谬赞了,鄙宅简陋,怠慢赵兄,请坐!” 桌上已上了五六碟小菜,色彩鲜艳分明,煞是好看。 以赵雷的见识,居然认不出来是什么忍不住问:“我一直自诩讲究,今日竟识不得这是何物!” “赵兄见笑了,这几道都是乡野人家荒年所用野菜,精心制作后别有风味。我想着赵兄平日必然尝遍美食,故而今日独辟蹊径,以此待客了。”王匡指着盘中如白玉般雕成的。琼花造型的小菜介绍道。此物名为荸荠。形如扁珠,外皮褐黑,去皮后以糖水煮去生味,切薄片摆盘,脆爽甘甜。” 赵雷夹了一片,果然香脆可口。复又指着另一盘问,“这是何物?” “赵兄先尝尝,看能否猜出来。”王匡笑道。 赵雷夹起一块,端详片刻,不太确定的道:“似乎是花?” “赵兄好眼力!” 在王匡略期待的眼神中,赵雷将黄色花朵送入口中,外层酥脆,内里带着微微的咸味和食物本身的甘甜。“是花朵外层裹了蛋液炸制而成,只是实在不知这是何花?” “不怪赵兄不识此花,此物产于绿林山内,夏季开花,秋季结果。地方百姓称之为秋瓜,瓜果甚大,最大者可有五六岁孩童大小。” “此时食用岂非可惜了?” “花分雌蕊,雄花食用,雌花结果。” “王兄实乃妙人啊!” 两人相谈甚欢。若两人谈及金石古玩,琴棋书画……王匡自然现拙,但他却始终把握了话语的主动权。 等到最后一道米饭端上来时,王匡终于将话题引入了正题。 “此米与长安等地近年流行香米相若。赵兄可知香米?“ 米饭被盛于墨玉所雕的碗中,更显其洁白晶莹,米粒细长,粒粒分明,香气扑鼻。 感受着口中不同于平时粟米的q弹糯香,赵雷的表情终于郑重了起来。 “阴家香米已在多州销售,价格远高于普通粟米。听闻背后是太尉府撑腰,我府也买过,口感却并不及王兄这个。“ “绿林军出身草莽,军中大多农人,在农事一道尚算专长。经多年改良,才有了这又香又糯又高产的粟米。” 赵雷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惊讶的道:“高产?” “是,精心种植,产量可达普通粟米的两倍。”王匡斩钉截铁的说。 …… 天已渐黑,院里挑起了灯笼,小小的荷塘之上飘着十几盏竹灯,灯下看花,更添韵致。 “王兄今日宴,客别出心裁。我所辖之地,亦有沃土,王兄可愿割爱?” “赵兄请入书房详谈。” …… “我即日便可择十二熟练农人带粮种送至贵府。赵兄可派人跟随学习种植之道。” “王兄大义,赵某感激不尽,不知当如何回报?” “小弟想要赵兄府上一人。” “何人竟值得王兄如此大礼?” “帕罗!” 赵雷脸色微变,沉吟道,“帕罗?白水镇叛乱匪首?此人早已伏诛,王兄怎提起他来?” “看来赵兄果然被此贼骗过,白水之乱,伏诛之人乃是替身。帕罗脱身之后,他又在舂陵、新野等地多次劫掠,后被大户追杀。据我查知,此人走投无路之下,更名投了赵兄,受赵兄庇护。” 赵雷见王匡所说,头头是道,沉吟半晌,“近来确实有许多江湖人士投我麾下,竟不知其间还有帕罗。此人老巢,为我所端。竟然能想起投我,也是奇事!” “王兄消息可准确?” “当有九分把握。赵兄就不担心此人投奔的真意?万一他欲报当年之仇,此非隐患?不瞒赵兄,”王匡长叹一声,“我手下有一大将,与帕罗有难解世仇,求到了我的面前。我便只能来求赵兄了。你我盟约在先,坦诚相见,我自然不能越过赵兄对付帕罗。” 赵雷心中暗想,言下之意,他有能力擒获帕罗,只是为了顾及两家情义,方以钱粮交易……这似乎也是实话。只是这番交易与自己是否合算,还需斟酌。 这时又听王匡道:“帕罗此人,在白水之乱时不过数月,手下便有几百亡魂。可见狠厉。他当时与殷家合作,之后殷家却满门死于火灾,家中生意全数易主,一想便可知何人手段。此人虽是一把利刃,暂时可为赵兄所用,但观其所为,赵兄不怕遭受反噬吗? 赵兄刚才也说辖下多良田,一年之后,新粮丰收,若能实现量产翻倍,不比一个帕罗更实在?” “王兄此言有理,只是近期投我之人确无帕罗,今待我回去详查,三日之内必给王兄回复。” “多谢赵兄。”王匡又示意手下取来一物,“听闻赵兄身边有一美人,风华绝代,我近来得了件广袖流仙裙,听闻由巧手绣娘以蚕丝及翠羽为材,历数年之功放织成,赵兄若不弃,带回博美人一笑!” 送走赵雷之后,下属忍不住问道,“将军为何如此对赵雷示好?” 王匡边翻看着桌案之上各地汇报来的情况,一边说,“香米虽奇货可居,但薄力不肯归顺,粟米改良总无进展。而舂陵刘家却免费教人种植,不必太久,赵雷就会获得此法。不如此时给他结个善缘。刘演主动来投,手下兵力虽不多,却极为精良,几乎全员骑兵,与我们士卒相比,几可以一当十。他投靠仅一个要求,我自然要尽力满足?” “将军远见,小人远远不及。只是小人还有一事不明,刘演既查到帕罗在赵太守手中,又手握强兵,为何不亲自动手?” “刘氏内部情况复杂,他不能以一己私仇将刘家拖于和赵太守的权力之争中,选择投靠我们是他目前最好的方法。嗯……”王匡突然停下,眉头皱了起来,又认真的将手中的信息看了一遍。 旁边之人看了一下信息封面,问道,“可是临湘出事了?” 王匡冷笑两声,将信息递给此人,“泉林近来动作频频,看来是对张霸之死起了疑心……真是可惜了。” 目前绿林的领导群中,大多数人为张霸旧部,王匡在他们身边都埋有暗士,随时能监控他们的言行,羊牧、萧泰、吴迪、周铭、崇明、泉林都不例外。此类信息直接报给王匡,并不经他人之手。 “给王杰传信,直接处置了吧!”王匡冷冷道。 看完信息的下属迟疑的问:“泉林起疑只是王杰揣测,是否还需核实?而且泉林在阵战之上确有专长,直接处置是否可惜了?” 第2章 布局 “此人忠于张霸,一旦起疑,终成祸患。阵战之才可以培养,腹心之患不可久留。万一他将心中疑虑与羊牧说了,我岂非连羊牧也要舍去?羊牧在绿林的影响力大,对我又存有感恩之心,还要留用。” “将军高见,我立即安排!” 临山居中,已有些秋意,虽然正午时仍有暑气,但早晚都凉风依依。湖中的荷花也非常稀疏,中通外直的花杆之上,是绿玉般的莲蓬,亭亭玉立着。 午睡之后,绍渊精神尚好,便来风阁处理事务。尹谦在一旁拉动绳索,悬于风阁顶上的木质风扇缓缓转动,将绍渊额角的几缕发丝轻轻吹动。彦青将所有信息分类,挑出自己可以处置的直接处理,其余拿不定主意的再问计于绍渊,这极大的减轻了绍渊的工作量。 “公子,赵雷已答应将帕罗交出,但他说此人虽为自己做事,却并不算是他的下属,他只能提供帕罗的行踪,人需要由王匡抓捕,无论成败,都算协议达成。“ “果然都是老狐狸。现在情况如何了?” “王匡给了刘演六人用于联络赵雷,老虎已经以刘演属下的身份,带五十人参与围剿。十日后,赵雷以羊角谭有前朝宝藏为饵,派帕罗前去寻宝,老虎带人设伏。” “老虎追了帕罗这么久,希望此次不要失手。让风枞前去相助,务必万无一失。” “是!公子,薄力可能仍在临湘。” “何时来的消息?” “半月前收到讯息。” “为何今日才报?” “消息非正常途径而来,我核查了一遍,今日上午确认消息可信,方报于公子。” “非正常途径?” “是,并非我们在临湘所设的情报网所发来的,而是由长安这一条线报来。有人匿名将信投到长安的华仁堂中,投书中暗记暗语皆出自自强院,并非假冒。我怀疑匿名投书之人是自强院出来的。信中说,七月中,在临湘小谭村,听到有人哀嚎呼救,断续听到疑似自强院暗语。此人不愿意暴露身份,又不想自强院的人被害,故而舍近求远通过长安华仁堂传书。我多线分析后认为,求救之人是薄力,派人去小潭村暗访,并未找到薄力,但可以确定,他从失踪到七月底,一直被囚在小谭村,之后被转移了,也可能被杀了。” “继续跟进,只要他还活着,要想尽办法将他救回。” “是!” 自上次因张霸身死吐血大病之后,绍渊的身体整个夏天都没有完全恢复。鑫云只许他上午来处理事物,下午则带着娃娃们一起游玩。今日他没有如往常一般去带小宝那几个孩子,以至于他在风阁还不到一个时辰,外面便传来了几个小孩叽叽喳喳的声音。 “叔父,你说今日带我们去坐船踩莲蓬的,怎么偷偷跑到这儿来了?” “爹爹讲话不算数,娘亲帮我折了小船,我要爹爹带我去放小船。” …… 绍渊合上了手中资料,自跪坐站起,“彦青,剩下的你带着谦儿处理。有些事,可让他独立处置,不要过于干涉他。谦儿,你好好跟着彦青,我需要你在3个月内能够独当一面,到时候你要去长安主持大局。” “是,公子!” “是,哥哥!” 这时,小宝已带着水藻、柳眉推开了风阁的门,直接入得厅来。 柳辰斥道,“柳潜,为何带妹妹们来这里?打扰少爷正事。” 小宝并不怕柳辰,尤其是绍渊也在的场合。他是临山居之中的第一个孩子,集万千宠爱着长大。他给了柳辰一个你太笨,我不怎么想和你聊天的眼神,嘟囔着道:“是叔母告诉我叔父在风阁的,你说叔母是什么意思?” 小水藻对这个铁塔般的伯父一贯敬畏,见他黑了脸,赶紧贴心的解释:“娘亲担心爹爹劳累,我们就来看看,不耽误爹爹的正事。” “爹爹抱抱!”柳眉更小些,见到父亲便开始撒娇。柳辰对此毫无抵抗之力,将娇养的小女儿举过头顶,如愿听到了她“咯、咯、咯”的笑声。 水藻的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之色。似乎在模糊的回忆中,也曾有强壮的手将自己举过头顶,密而硬的胡须贴在自己脸颊,让自己尖叫笑闹。 正想着,突然有人自身后将他抱起,一股药香温柔的将她包裹,“爹爹,”水藻惊喜的叫出声来,刚才那股莫名的情绪瞬间消散,“爹爹,好了,放小屿下来吧,小屿太重了!” 绍渊并未逞强,小姑娘到临山居之后被养的很好,确实非常的敦实。绍渊抱她有些勉强,只是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念屿真乖。” 念屿,阴念屿,这是水藻的新名字,她现在是绍渊和鑫云的长女。长寿岛的往事,在那血腥一夜之后,被一场高热淹没在了回忆的最深处,希望永不再被忆起。 放下水藻后,绍渊分别摸了小宝和柳眉的头顶,“去荷塘还太早,等太阳没那么厉害。刚才是谁说我言而无信的?我要惩罚他,就不带他去了!” “叔叔,带哥哥去嘛!他可厉害了,他会给我和姐姐抓小鱼!”柳眉撒娇道。 “叔叔,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要准备工具的。可不光是人去就行了。”小宝强调。 绍渊本也没打算在风阁久待,刚才不过是故意逗孩子们而已,便顺着小宝的话说,“还是我们小宝能干,真有大哥哥的样子。” 几人出了风阁,走出还不到百米,彦青又急匆匆赶上,“公子,泉林死了,酒后溺亡。” 绍渊身形微怔,让柳辰将三个孩子先带走,方对彦青道,“看来张霸之死,确实与他无关。他死前有何异常?” “至半月前,泉林方不再酗酒度日,多次密派心腹外出,与原有旧部也联络频繁,应该是信了我们特意留给他的线索,开始自行调查,可惜竟然横死。” “如此愚蠢,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遗憾张大哥如此信任重用他。”绍渊淡淡的说。 “羊牧那里我们是否需要提醒?” “羊牧性情过于偏激,只相信自己认定的事……他对我一贯看不上,王匡又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会相信王匡是杀害张霸的幕后黑手。” “临湘下一步该如何布局?” “让人尝试接触泉林心腹,同时查泉林溺亡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