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宫女,步步为后》 第1章 宫女月离 阳春三月,天气乍暖。 不大不小的青石板街道上闪过一阵车轱辘声,恰好天空一声惊雷,浓云遮天蔽日地从远处来,看样子很快就要到了头顶。 宫墙之内,三两个穿着墨绿色宫衣的宫女并行走在宫道上,在最前方的那人发髻简单,不着任何饰品,低垂着眸,长睫卷翘,面若桃花,肤若凝脂,眼下缀有一颗颜色稍浅的痣,在整张脸上显得媚意丛生,安安静静地维持着一个动作,行进间未发出大的声响。 月离心里算着时辰,听着头顶的雷云滚滚声,脚下步子不由得快了些。 “月离,慢些,慢些。”身后两个小宫女几乎快跟不上她的脚程,不由得出声唤了句。 这声音像是没进了沉静的池子里,掀不起一丝澜漪。 见没人搭理,两个小宫女撇撇嘴,心道再怎么快步子也赶不上了,如嫔娘娘下令要打死的人,那手底下怎么会给她活路? 虽是这样想着,但是该跟上还是得跟。 一路绕过远路到了文山宫,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大棍子重重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声。 月离脚步顿了一下,抬头看看宫门。 “站住,哪个宫的?”门口的太监挡住了来行的三人。 月离停下脚步,苍白的面容上挂起一抹僵硬的笑,声音沙哑,略有些着急道:“奴婢是奉陈嬷嬷的令来娘娘宫里领人的,还望公公通报一声。”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片金叶子用身子挡住,偷偷塞给门口的太监。 那太监低头瞥了一眼,再看看月离的脸,突然愣住,片刻后回了神,上下打量着,慢悠悠地回:“既是陈嬷嬷的吩咐,那我就替你去走一趟。” 月离道了声谢,看他走进了门内才攥着手心垂头在一旁候着。 两个小宫女也一言不发地站着,没敢乱看,她们虽是同一批进宫的宫人,但是各有各的际遇,像月离,得了陈嬷嬷的赏识眼看着就要去当大宫女了,她们却仍旧在最底下做着洒扫的活。 不过也不是谁都有那种好命。 听着墙里一声声闷响,她们没胆子抬头。 听说是月清冲撞了如嫔主子,才被叫到文山宫杖责的。 虽不知道月清那么老实的人是怎么冲撞的主子,但是谁不知道如嫔娘娘刚生了小公主,正得圣宠呢,谁敢不长眼去冲撞她? 正想着,里面出来一人,正是刚才那位公公。 魏德走出来,微微躬着身笑着把月离三人请进去:“几位姑娘请吧。” 文山宫正院进去有个不大的水池,里面的假山造景别具一格,远远瞧去似乎还隐隐有雾气缭绕,而水池的另一个方向,长凳上躺着一人,早已被打的没了反应,血迹渗出来,滴到了地上。 月离看得几乎红了眼,颤抖着上前,朝着梁下正坐于椅上的宫装女子跪下,行了大礼,平复着语气,道: “奴婢拜见如嫔主子,主子万福金安。” 如嫔穿着一袭湖色宫装,发髻上插着相称的浅色珠钗,明亮有光泽却又不失风雅,耳上坠着嵌金丝的翠色宝珠,眉淡如雪,身若细柳,清冷绝尘的面容看着有些压迫力。 “是陈嬷嬷叫来的?”如嫔细细打量着下跪之人,眉目间多了一些思虑,却也没叫一旁的人停下,语气淡淡的。 月离伏在地上,头也未抬,毕恭毕敬地应声道:“回娘娘,奴婢是陈嬷嬷叫来望娘娘行个方便的,嬷嬷说,月清冲撞了娘娘是她该死,可是文山宫是清雅之地,叫污秽之人的血脏了,怕是……扰了娘娘的好心情。” 她以头触地,声音不大,刚好叫人听见。 待她说完这句话,院子里静了一瞬,紧接着,月离听见如嫔漫不经心地下了令: “那就拉到院外去,乱棍打死。” 此话一出,月离的瞳孔骤然收缩,趴伏在地上,后背渗出了汗,还欲说话,身边的小宫女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掐了她一下。 她暗自吸了口气,感觉后背的濡湿越来越甚,她艰涩道:“请娘娘允奴婢在此等候,奴婢…需得向嬷嬷交差。” 如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允了她。 大雨说来便来,雷声翻滚着,早春的暖和天气被一场春雨浇灭,等到杖刑的太监结束动作时地上已经淌了一滩和着雨水的血迹。 “真是晦气。”魏德从文山宫出来,吩咐人把已经没了气儿的月清抬走,再转身时看见站到一旁被雨淋湿的月离,笑了声。 “姑娘还在呢,这眼见的天就黑了,夜里怕是得倒春,姑娘多注意些。” 月离有些狼狈地低着头,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见流过来的血水,她胡乱点头应着:“多谢公公提点,奴婢还要回去交差,就不叨扰公公了。” “如此,姑娘慢走。” 说罢,转身走了。 - 一直等到月离回了下房,她床铺边上的位置已经没了人,空荡荡的,叫人生出空想。 进宫三年,这是月离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她面前,不是意外,和她相处了三年的人在她面前被活生生打死。 她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坐到榻上还是忍不住想临走时一眼看见的月清的死状,浑身打了个颤。 月清与她同行三年,自入宫那日起就认识,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日渐相处着也没相互得罪,今日是陈嬷嬷派她去文山宫那么一求她才知道月清犯了事。 本以为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可谁知…… “咚咚——” 门被敲响了。 月离恍惚了一下,抬头看向门口,复又站起身走过去,一步一步行走间都讲究着规矩,只是那衣裙下摆沾着的水还在往下滴着。 也好在宫女的衣服是墨绿色,虽淋了雨,却也透不出什么。 门打开,恰是今日随她一道的小宫女。 “月离姐姐,陈嬷嬷说了,让你去一趟。” “好,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门关上,月离叹了口气。 陈嬷嬷曾说过她进退有度,如果她好好当差定是能得到主子的赏识,可是今日月清的死让她彻底认识到这深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会被卷进去。 “咚咚——”月离伸出胳膊,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臂,敲了敲门,“嬷嬷,我来了。” 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慈祥的脸。 陈嬷嬷拉她进去,上下打量她,似也知她被今日的事吓到了,安抚着道:“好孩子,今日的事吓到你了吧,嬷嬷给你煮了碗姜汤,趁热喝了驱驱寒。” 月离垂下眸,恭恭敬敬地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了。 陈嬷嬷视线扫过她的脸,不禁有些可惜,这样的好样貌,当个宫妃都惹人眼,也亏得只是个宫人,没掀起什么波澜。 安静了一会儿,月离睫毛颤了一下,低声问:“嬷嬷,月清的……” 她话止于此,陈嬷嬷却听明白了,也是深深叹了口气: “犯错的宫人连个埋骨之地都没有,估计是拉去乱葬岗了。”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雷已经停歇了,空气中有股湿气和泥土腥味。 月清的死在宫人们口中成了个忌讳,生怕说一句就会招来怨灵。 下人房中本来就事多,以往大家看月清和月离走得近,如今月清死了,月离单薄的身影就显得有些突兀。 “瞧瞧这孤单单的,你说怎么就有这么绝情的人呢?当着面看着同住三年的人被打死,一句话也不吭。” “可不是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哑巴呢。” 这些话针对性极强,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谁,只是月离没有搭理。 眼看着月离不搭理人,这话说一阵也就过去了,觉得没意思。 再过几日就是宫女进宫的日子了,眼瞅着忙了起来,天气又暖和了些,裁制的春衣也渐渐穿上了身。 宫女的春衣是淡粉色的,下裙颜色更深一些,看着轻薄不厚重,若再在发上钗几只珠钗,倒也显得娇俏可人。 天将黑的时候月离才从管事房中回来,这几日陈嬷嬷有意带着她学,以前虽然也是学规矩,但今日嬷嬷笑看着她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月离坐在床铺上低头揉了揉腿,仔细想想嬷嬷那话的意思,像是在说等新一批宫女入宫就让她去做管教姑姑。 想到这里,她笑了下,管教姑姑的月钱可比她现在的多得多,届时她好好干,每个月省下钱,等到日子放出宫去的时候也不至于没了傍身的东西。 虽是这样想的,但实际上做起管教姑姑可比她以为的难太多了。 光是繁琐的流程,入宫领着人该走哪条路,该把哪些人安排到什么地方,这些都有讲究,她一时要顾着那么多东西,难免有些顾不过来,再加上天气多变,连带着整个人精神也不大好,看上去恹恹的。 夜里天凉,好在被子够厚,只是近来雨水多,被子摸着有些润,月离睡梦中想着,等再过几日天气晴了她就把被子拿去晾晾。 第二日又是个阴天。 内府传人来领了开春要用的东西,每个宫的顺序都是安排好的,等到尚功局的时候大家伙正忙着,陈嬷嬷便让月离带着人去了。 跟来的都是些小太监,想着太监有力,提东西也方便。 行进在承明门的宫道上时前方突然行进来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玄色的华盖硬生生地冲进了视野当中,虽还离得远,月离也站到靠墙边的地方慌忙跪下。 她未曾得见天颜,只远远窥见了那垂下的外袍上嵌着银丝线的云纹边,与玄色龙袍贴在一起,无形中显露出威严。 宋玄闭目休憩着,耳边听见前头闹出点小动静,步辇停下,稍作一会儿听见李知凑了过来,小声说:“陛下,前儿个如嫔主子下令打死了个冲撞的宫女,小公主像是被血气惊到了,哭闹不止呢。” 如嫔年纪不大,心思倒是毒辣,人是她下令打死的,现在公主哭闹也被她找了理由委屈。 李知垂着头思虑着陛下的打算,心道如嫔主子现如今胆子太大,敢就在这半道上截人,这回若是去了,那边贵妃娘娘定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他们停的位置不偏不倚,恰巧就在月离跟前。 宋玄淡淡地睁开眼,眸子瞥向前方跪着的宫人,手指轻轻点着扶手,片刻后,沉着声道:“去文山宫。” 李知得了令,拂尘一扫,高声道:“摆驾文山宫——” 地上的宫人闻言面上一喜,抬起头就要起身跟上,下一秒被两个人压着在地上跪趴着,膝盖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知走上前,笑着说:“大胆奴婢,敢拦陛下的步辇,陛下仁慈,你就在这儿跪到明日太阳起时吧。” “来来来,来几个人,拖到墙边去。” 他们就在不远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月离耳中,她没敢抬头,老老实实跪在一旁,手指却有些发白,垂在地上,映衬着地面,显出一股柔弱的脆弱感。 宋玄被那一抹白牵住了兴致,侧眸往下看见了地上的月离。 不过一个普通的宫女,发髻上一点珠花都未钗,耳畔上也不着一物,只是趴伏着的那副身子弯出一道曲线。 步辇很快就离开了,月离等周围完全没了动静才敢起身,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惊惶地看着在不远处跪着的文山宫宫女,没敢说话。 “走吧。” 第2章 贪心不足 来到文山宫,远远就看见如嫔花枝招展地站在门口,见人来了眼睛亮了一些,弯身行礼时露出纤细的脖颈。 宋玄站至她面前,漆黑的眸子扫过她,缓缓道了一声平身。 如嫔哪能听不出他这话里淡然的情绪,想到是自己前些日子行事乖张,传了出去,一时有些紧张。 “陛下好些日子不来看臣妾,臣妾和小公主都想您了。”进去的时候如嫔顺手替他脱了外衫,一句话说得甚是凄苦,清丽的声音倒有些不一般。 宋玄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手撑着额,看样子有些疲乏,听了她的话也不说别的,只说一句:“是吗。” 如嫔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站在他跟前局促不安着。 稍作一会儿,宋玄睁开了眼,眉眼冷冽,眸中似无半点情绪,看向她:“不是说小公主哭闹不止吗。” 这当然只是如嫔找的借口,如今人都在正殿坐了这么久了再去说小公主哭了那只怕是一个欺君的罪名降下来都不够。 如嫔脸上有些紧张,好在思绪也不乱,只捏紧了手中的绢布,说:“小公主之前是哭闹不止来着,奶娘抱着她去看了看花,她就、就不闹了。” “看花?”宋玄重复着她的字,冷眸如箭,声音却很平淡,他问如嫔,“奶娘当真带着小公主去看花了吗。” 他这么一问,如嫔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觉得不能这样回答,可是她面色慌张,说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只说:“是、是…去看了花,之前去的,已经回来了,小公主正睡呢。” 宋玄起身,高大的身形透着无形的压迫力,再看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如嫔的腿都要软了。 “爱妃是太傅之女,自小浸染诗书,哪能有一日就喜欢上了打杀下人之事。”宋玄淡淡出声,像无形的风抚过了如嫔的脸,却刮得她生疼。 “小公主刚满月不久,你就让奶娘带着她去外面吹风。” 宋玄叫人来将奶娘拉出去杖责三十,又看着一脸惊恐的如嫔,轻声道:“如嫔,朕将小公主交予你身边养着,可不是叫你拿来糊弄朕的。” 说罢,他迈步往外走。 如嫔骤然跌在了地上,后背生出汗来,死死抓着手中的绢布,清丽秀美的容貌此刻尽显慌乱惊怕之状,叫人看了都骇然。 消息传进各宫主子那里时已是过了一会儿了。 李贵妃躺在椅子上笑着伸出右手看了看新染上的蔻丹,一双媚眼仿佛能勾人心魄,听了手底下的人传来的话也不说什么,只说让人打赏。 在她身后的大宫女铃兰上前蹲下,拿出温热的手帕仔细给她擦手,笑道:“如嫔这次怕是惹恼了皇上,居然敢截您的人,这就是她应得的教训。” 李贵妃垂下眸,笑意微微收敛了些:“她肚子争气,刚入宫不过半年就怀了龙胎,几次算计都没能得手,好在生下的只是个公主。”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一听这话铃兰就知道她在伤怀什么,贵妃娘娘入宫四年都没能怀上龙胎,这件事也给她带来了不少打击。 铃兰有意岔开话题,替李贵妃捏着腿,轻声说:“娘娘,再过些日子便是选秀了,听说这次皇后娘娘的庶妹也会参选。” 果然,一提起皇后,李贵妃扬了扬眉毛,语气中是遮掩不住的厌恶:“陈家能有几个好东西,那陈皇后都半截入土了还想替她陈家筹谋呢。” “也不怕贪心不足蛇吞象。” 未央宫中,陈皇后半躺在靠窗的矮榻上,清瘦的脸上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的病容。 只是那脸虽清瘦,眼睛却明亮着。 听着宫女的话,陈皇后神色未见变化,稍稍挥手让人把这桌上的熏香撤下去。 那烟雾浅浅的缭绕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被宫女抱着带出去的时候还有一丝流连的烟飘散在四周。 “以后宫内不必熏香,常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就好。”说罢,陈皇后低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薄红。 大宫女文秀上前替她抚了抚背,轻皱着眉担忧道:“娘娘吃了太医院给的药怎还是不见好,这样下去如何行。” 陈皇后这病也有半年了,虽之前身子也不好,可自从去岁冬日前遭了场风寒就更坏了,一个月床都下不了,汤药不停地往未央宫里送,可就是不见起色。 陈家也是思虑到陈皇后的病情来势汹汹,生怕有个万一让陈家失去了皇后这一依仗,这才急急忙忙地要往宫里送女,这样行事虽保险一些,但却终究让陈皇后寒了心。 那日陈夫人进宫,文秀清清楚楚听见了一门之内皇后那压抑着的哭声和声嘶力竭般的质问。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陈家女还是要进宫,没有陈家女还会有别家的,终归是逃不掉。 “太医们又不是神医,哪能做到把我这先天不足的弱症给治好的地步。”陈皇后笑了笑,一笑起来,那些病气似乎也淡下去。 文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她:“娘娘,今日的请安贵妃娘娘和如嫔主子都没来,可要……” 陈皇后淡淡地看着桌沿,伸手摩挲着那桌上绣着墨绿长竹的锦布,没一会儿回了她:“她们一个是长宠不衰的贵妃,一个是刚为皇上生了公主的新宠,哪能由得我差遣。” “话虽这样说,但您毕竟是皇后,她们这般也实在没规矩,您若告知了陛下,陛下定会处罚她们的不知礼数。” 陈皇后却略微勾了勾唇,眼眸向上看着文秀,什么话都没说。 皇上当真是不知道吗?这前朝后宫哪能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不过只看一个想不想管罢了,从如嫔那件事便知道,他们这位皇上啊,最是无情。 主子们的事情自然轮不到月离去管,她只管去内府领东西,途中出现的这么些小插曲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快离开内府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天上乌云阵阵,眼看着就要下起大雨,月离的计划是赶紧往回赶,只是她只带了两个小太监过来,加上她也不过三人,偏还有些东西未到,还需等一会儿。 月离皱起精巧的眉毛,脸上起了愁意,终是无奈地道:“你们二人拿了东西便赶紧回去,我在这里等着东西送到了再走。” 虽不急着用,但东西若被雨淋湿了就麻烦了,话音刚落,两个小太监也同意,点了头转身就往回赶。 等到内府的人拿着一篮子东西赶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又暗了些,空气中有些湿润的凉意,似就要落雨了。 “劳烦姑娘久等了,这天说变就变,姑娘拿了东西早些回去吧。”太监朝她躬了躬身,歉笑道。 月离也不敢久留,应了一声便提起篮子:“公公说的是,月离这便走了。” 说罢,顺着来时的路快步往前。 等人走远了,站在门檐下的两个小太监望向月离的背影,眼中闪过好奇,不由得问刚刚与月离说话的大太监:“杨公公,内府不是还有些没分完的帕子么,怎么……”怎么还要去府库里拿? 杨公公冷眼瞧着他,轻哼一声,话语间没了之前和月离说话间的和顺,透露出一股子轻蔑的意味,他缓缓道:“这月离姑娘虽是尚功局的人,又与陈嬷嬷关系好,但谁叫她得罪了如嫔主子呢,主子不喜的人我们哪里敢给好果子吃。” 见两个小太监似还有话想说,杨公公却已然不耐烦,转身进了内府大门。 月离本想照着原路走回去,可是原路远了些,头顶已经落下了零星的雨珠,若她不尽快些走,只怕是在大雨落下前赶不回尚功局,这一篮子手帕也会被淋湿。 想了想,还是决定走近道。 从内府往尚功局的方向左右不过要一炷香,近道是一条从御花园旁蜿蜒出来的小路,要绕过翡翠阁和云台殿,这两个地方如今都没有人居住,平日里也少有人会去,若是实在赶不及回去,她还能找个地方避避雨。 从御花园经过的时候可以看见不少宫女太监都脚步匆匆地低着头赶往不同地方,月离微微躬着身护住怀中的篮子,低头往石子铺成的小道上走,头顶的雨珠变得更大了些。 她走的快,又没注意前方的路,在走到云台殿前的时候雨水已经把她的衣衫都打湿了一半,忽地脚下踩上一个尖锐的石子,就这般猝不及防地狠狠跌在地上。 这条道都是石子路,加上少有人走,石子尖锐,瞬间就擦破了她膝盖的皮肤,留下一阵刺痛。 月离轻呼着气,雨水打湿着发髻,透着股狼狈地撑着地面起身,无奈地看一眼篮子,提上后一瘸一拐地往前方云台殿里走。 第3章 遇见皇上 云台殿是当今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先帝让人修建的,是为了方便太子在此处理政务,只是太子登基以后有了御书房,此地也就不再来了。 虽不再来,宫人们却不敢不尽心,每日都会有宫人来此打扫,不敢有纰漏。 月离本只想站在檐下躲会儿雨,但这雨却越下越大,珠帘似的雨水被风吹打着倾斜,零零散散地洒在她的身上。 她略一犹豫,偏头微微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在又一阵凉风灌入衣服里时她微微推开门入了殿内。 一进殿月离就察觉到了不妙,云台殿少有人来,宫人们洒扫也不会留下痕迹,可这殿内明显有熏香的味道,虽然很淡,却突兀得叫人立马注意到。 月离的心脏漏了一拍,几乎不敢往里看,伸出微微颤抖着的手想要将门推开装作若无其事无声无息地离开,手刚碰上门框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 “站住。” 宋玄今日是兴趣忽至来的云台殿,也没有带别的人,只让李知跟着,想在内殿睡一会儿,谁知大雨落下倒叫他受困于此,于是吩咐李知去拿伞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殿内就窜进来一个不知事的小宫女。 宋玄斜靠在软榻上,手中翻看着一本书册,视线不经意看向闻声以后惊慌失措朝他跪趴下的小宫女。 那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浸湿,紧紧贴着,依稀可见曼妙的身线以及露出来的那截白皙的手臂。 他并未率先出声,等了片刻,听见地上那小宫女颤抖着却又尽力保持着平稳的声音:“奴婢冲撞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云台殿少有人至,若说有谁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殿内翻看书册,那便只有殿主人,当今天子了。 宋玄合上了书册,辨不清情绪的目光在月离身上逡巡着,随后淡声问:“哪个宫的。” “奴婢是尚功局的宫女,今日、今日是奉命前去内府取帕子。”之后的话月离并未细说,当今天子年轻尊贵,少不得有不长眼的宫女存了献媚的念头,只是今日之事实属意外,月离只想安安稳稳度日,不愿与天子扯上关系。 她尽量表现得知趣一些,也侧面告知天子她没有歹心,只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的心凉了一半。 只听皇上低低的,随意地开口:“把头抬起来。” 那张娇艳的脸上被雨水沾湿,黑白分明的瞳孔透着无形的惊慌,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诉说着不安。 惊慌之下,月离甚至忘记了自己膝盖的疼痛,她茫然地把头抬起,视线触及到前方被卷起来的珠帘,再不敢往上。 宋玄打量着这张脸,不得不说,这张脸的确有傲人的资本,比起他后宫的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明明是媚人的样貌,却偏生那眼睛透出无辜,两厢合在一起更有种惹人怜爱的气质。 察觉到对方的身子在轻轻颤栗,宋玄漠然地看着,手指敲动着桌面,无声无息地将视线收回。 “擅闯殿门是何罪。” 月离的心沉下去,她道:“回陛下,擅闯殿门者杖九十。” 她心里清楚,若这九十杖落下去,她的命也就交代在这儿了。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低声,是李知赶了回来,伏在门边低声问:“陛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可要稍后再走?” 月离的心中咯噔一下,不禁抬起了眼,正对上宋玄沉沉的眸子,更将头低下去。 宋玄没搭理门外的李知,反问月离:“可认字。” “认识——”月离急忙答,语速有些快,末了才反应过来,放缓语调,毕恭毕敬地回,“奴婢读过三字经和千字文,略识得些字。” “去那边整理书册,理得好朕今日就不计你的过错。”说罢,宋玄不再看她,重新将视线落回到手中的书册上。 月离如释重负,道了声是,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门框站直了身,膝盖上的痛楚让她差点呼出声来,拼命抑制下去以后踱步到了一旁的书架边。 身上的衣服贴着皮肤,她略一低头就能看见胸口叠起的褶皱,前面都是这般了,身后更不知是何等状况。 月离浑身冰冷,没忍住拉扯了一下身后贴在一起的衣裳,刚欲伸手触上书册,猝不及防又看见手上的水痕,她缩回手,左右看看,似乎想找到些能把手擦干净的东西,却奈何左右无物。 宋玄的注意力没放在书册上,想抬头便抬了,一眼看见对面的女子正无措地站在书架前,手掌蜷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 下了雨,天气有些凉,大殿上没点烛火,屋子里有些暗,但书架那儿靠着窗,虽窗户是关上的,但薄薄的白棉纸依稀能透出外面的一些光来。 月离等手上的水干透了才敢伸出去触碰那些贵重的书册,按照书名大概能推出书的类型,再按照各种类的书摆放在一起。 这些书册本也不乱,大概整理一下就好了。 等她将最后一本书放下的时候窗外的雨声已经小了许多,轻呼出一口气,她转身朝宋玄的方向跪下,低垂着头,轻声道:“陛下,奴婢整理好了。” 宋玄也不在意她究竟整理得如何,淡淡地嗯了一声,起身合上书册,径直往门口的方向走。 推开门的一瞬间,宋玄又停下脚步,“日后便留在云台殿做事吧。” 李知撑开伞,闻言往后看了眼,在看见月离的脸时动作有些微顿,随即默不作声地替宋玄撑起伞离开。 月离呆呆地跪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踉跄着起身,拿起一旁的篮子离开云台殿。 当天晚上月离发起了高热,她是一个人住,所以当她迷迷糊糊渴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额头发烫,奈何夜深了,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也不能劳烦太医来替她诊治,只能等到明日自己去药房请副药来吃。 这一夜格外的冷,明明窗户是关上的,可月离总觉得好像处在一间四面漏风的房中,冷风灌进来,穿过她的身体,带来透骨的凉意。 第二日醒来时额头已经不烫了,只是浑身发软没有力气。 陈嬷嬷来看了她,让她今日不用上值。 月离没放心多久,不多时听到了门口传来陈嬷嬷与一个陌生的人交谈着什么,细细听去仿佛还听到了她的名字。 “公公今日来是?”陈嬷嬷从月离房里出来就看见了张不算陌生的脸,心里琢磨着会是什么事,想了近日来也不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才上前去。 “陈嬷嬷,咱家今日来是奉陛下的旨意来找一位姑娘。”刘和意笑道,“不知嬷嬷可知昨日是哪位姑娘去内府拿了手帕?” 陈嬷嬷乍一听这话,立马想到了昨日回来时月离一身的狼狈模样,陛下的旨意…… 她的脸色大变,但好歹没有失了分寸,先回了刘和意的话:“公公说的是月离吧,昨日是她从内府拿了手帕回来。” 刘和意略微点头,“不知月离姑娘如今在何处,咱家有几句话想交代她。” 陈嬷嬷皱起眉,面上有些无奈:“昨日突降大雨,月离这姑娘淋着雨回来,今早去看才知道生了风寒,如今正病着呢。” “那可不巧。”刘和意眼神似有似无地落在前方的门框上,却也没再说什么,“既这样,那就烦嬷嬷转告月离姑娘一声,待她病好以后就可以去云台殿做事了,那边有专门的下人房,需得将东西提前收整好。” 陈嬷嬷道了声是,见刘和意带着人走了,这才转过身神色不明地看向月离的房门。 昨日月离回来的时候的确有些狼狈,脸色苍白,眼眶都是红的,好在衣衫没有被拉扯过的迹象,除了膝盖那儿破了皮,其余的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也只是问了一句,见月离实在瑟瑟发抖的模样也就不再多问些什么,本以为她是冷着了,谁知竟是…遇到了圣上。 不过却是可惜了,她本还想着让月离去管教过些日子新入宫的宫女,如今被圣上调去云台殿,虽也是个好去处,但这种地方蹉跎岁月,又偏僻无人,对月离来说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想到这里,她轻叹了一声。 月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有了些力气,只是脸上仍有些病态,想了想还是起身下床。 刚喝了杯水,她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见是陈嬷嬷,连忙起身去迎。 “你坐着,别起来了。”陈嬷嬷朝她挥了挥手,几步走到她面前,在她对面坐下。 “可感觉好些了?头还晕不晕?” 月离脸上浮起浅笑,略微摇头:“嬷嬷给的药好用的很,午时喝了一碗,现今已没觉得不好了。” 陈嬷嬷看起来有四十来岁,眼角的皱纹叠起,面无表情时看着有些凶相,可一旦笑起来就会让人觉得和蔼。 她看着月离,片刻后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将门关上,坐回凳子上小声问她昨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月离心中一惊,昨日遇到皇上的事情她本不愿让人知晓,加上昨日实在慌张,也没能告诉陈嬷嬷,如今听到对方这么问便猜到已经有人来过了。 她苦笑着点了点头,更加低声:“昨日奴婢见雨势过大便进了云台殿想躲雨…谁知……也在里面。” “陛下仁慈没怪罪奴婢。” 可昨日那般情况,她可以说得上是狼狈之极,她不知陛下是如何想她的,最希望的是将她忘了才好,陛下日理万机,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能掀起浪花来。 “今日陛下身边的刘公公来了,说陛下传旨让你去云台殿,想来他是还有话想与你说的,只是我推拖了。” “说你正病着,实在起不了身。”陈嬷嬷见她神色不安,带了些安抚地轻拍着她的手,“你也别太过担忧,云台殿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胜在清净,你若在那儿好好做事,总有一日能熬出去的。” 月离红着眼点了点头,这对旁人来说或许是泼天的荣耀,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差事,但对她来说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她只想在宫中安稳度日,最好是存够了钱到了时间放出宫去能做些小生意,可如今要被调去云台殿,前路不知如何,能否平安顺遂更是未知。 第4章 调去当差 月离的病在第三日就已然大好,陈嬷嬷说她是身子底子好,若换个人定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起来。 之后她便去了云台殿,到的时候看见有个公公正在训宫女的话,她走上前,没发出太大的动静。 只是这么一个人站在一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略过去了。 只见那公公略微抬头看见了月离,又见她是提着东西来的,猜到这人是谁了。 “哟,这位姑娘是前几日刘公公交代调来云台殿当差的吧?”王喜笑着道,言语间给一旁干站着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走。 月离不知他的态度为何这么温和,但她也不愿意得罪人,于是也就低垂着眸说:“奴婢月离,见过公公。” “好好好,月离姑娘随我来吧。” 王喜这人虽然人品不怎样,但胜在会看人也会看人眼色,之前得刘公公交代便猜到来的女子该是有所不同的,如今乍一看见月离,心中更笃定了几分。 他走上前将月离引进云台殿的侧殿,顺着角落的小道往里走打开梁下的一间小屋,示意月离:“月离姑娘,此处便是你的住处了。” 月离有些微愣,立马反应过来,转头问刘喜:“敢问公公,此地是只我一人住吗?” 王喜没否定,反是点头:“此地是陛下的云台殿,没有陛下的准许,无人能住进来。” 见月离面上有些惶然,他又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洒扫云台殿的宫人都住在下人房中,也只有每日晨时才到云台殿。” “你把东西放下,咱家就带你去正殿瞧瞧。” 正殿分为前殿和后殿,前殿也就是月离上次进去的地方,不巧在里面撞见了皇帝,而后殿则是皇帝休憩的地方。 月离跟在王喜身后低着头往前走,踏过台阶走进去的时候她仿佛又闻到了浅浅的,熟悉的熏香。 “月离姑娘,以后你就负责整理云台殿的书架,每日下午整理一下,再将这个书架擦拭干净就好。” “这些都是陛下的书册,你可要小心些,可不能弄坏了,不然麻烦的可不只是你。” 这些话月离自己心里都明白,她想了想,这些事情也不算难,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松,于是低头应了声好。 “行了,待会儿给你把钥匙,你去绿翡那儿领一身衣裳,明日就可上差了。”说罢,王喜也不再多言,带她出来,顺便把门合上。 下午,月离见到了王喜说的宫女绿翡。 云台殿的宫人不同于其他宫中的宫人,衣裳是淡蓝色的,衬得人皮肤白皙,腰线做得很细,袖口和裙摆都绣着小花,除了衣裳,宫女的发髻都是一致的,配有两只簪花。 绿翡看着有二十来岁,只是冷着张脸,好像不大好相处。 “你叫月离?”绿翡上下打量着她,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 见月离答是,她收回了视线,伸手指着一旁桌上放着的东西,“那些都是你的,拿回去吧,要是有缺的就来告诉我。” “你识字,可会写?” 月离点了点头:“会写几个字,但不全。” “会写就行,每日晨起便随我去侧殿抄书。”绿翡说完去看她的表情,本以为她会摆出不愿意的姿态,谁知却看见月离连声应好。 绿翡还高看了她一眼。 - 文山宫内,如嫔略看了眼镜子里的脸,语气淡淡地道:“果真是没问错?” “弘善听得真真的,说是那宫女被调去了别的地儿,具体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想来是个偏僻的宫殿。” “这调任来的可真巧了。”如嫔不把这话放在心上,伸手抚了抚发髻。 “娘娘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雨,那宫女去内府拿了东西赶回去,东西都弄湿了不说还摔了一跤,听说病了几日,陈嬷嬷大概是觉着她当不起这份差事,这才调她走吧。” 如嫔闻言笑了笑,缓声轻道:“倒是个知事的。” 她垂眸看看梳妆台上陈列的一排金钗,最后将视线落在最中央的一个镶嵌蓝色云纹与红色宝珠的发钗上,伸手轻轻点了点:“就这个吧。” “是。” 第二日月离起了个大早,她昨晚上没睡好,估摸着再过段时间天就该亮了,便撑着床起身,洗漱穿戴好就走了出去。 现在不过卯时刚至,她出门的时候已经看见了三两个小太监正在院子里洒扫,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看不看得见。 她粗看了两眼,没看见昨日的王喜公公和宫女绿翡,吸了口气,缓步走了过去。 “姑娘起的这般早,前头的早饭还未备好,姑娘不若回屋再等等?” 刚走了三步,身侧陡然冒出了声音,她先前未注意到还有这么个人立在这儿,吓了一跳,很快缓过神,听明白他的话,犹豫着问:“本来也没打算再睡了,闲来无事想着出来看看,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那小太监站在那儿也不做事,像是监工一般,咧着嘴笑了下,周围太黑,月离没看清他的神色,只听他话中有笑意。 “姑娘说的哪儿的话,这都是些粗活,哪能劳烦姑娘去干,绿翡姐姐每日辰时起,等她起身了她自会来找姑娘。” “姑娘还是回去再睡会儿吧,云台殿的事情可不轻松呢。” 回到粱下的那个小房间,月离呆坐在床上莫名觉得有些冷,她不傻,自然看出来了宫人们奇怪的态度,那日闯进云台殿也并未看见有人驻守,但是这些人却像是知道些什么,对她的态度不像是对一个平常的宫女,客客气气的。 她心中苦笑,能知道些什么呢,大概是以为她入了陛下的眼被陛下藏娇在此处了。 自己想了想,越发觉得荒谬。 就在房中坐到辰时,她听到门外传出响动的时候就知道是绿翡来了,于是推门出去。 绿翡仍是昨日的那副装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已是辰时,今日的天气似乎不错,虽是早上却已经有了太阳,初春的阳光并不刺眼,柔和地打在月离那张娇嫩的脸上,白皙地仿佛能透出光来。 “用过早饭了没?” “还未曾用过。”月离老实地回答她。 也许是看她行为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绿翡浅浅点头,让她跟着先去用早膳。 宫人们住的地方是云台殿外的一所配殿,地方远又偏僻,从配殿到膳房都要走许久才能到。 月离并不清楚当朝天子还是太子时候的事情,只是后来听说陛下不喜人打扰,所以才在云台殿修建之时特意没让人修多的偏殿出来。 “你昨日睡得可好,看你面色有些苍白,是不是不习惯。”绿翡走在前面,头也未回,就这么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月离不清楚她问这话的意思,想了想,还是答:“没有不习惯,只是昨日夜里凉,奴婢夜半冷醒了两回。” 说起初春的天,绿翡状似无意地说:“眼瞧着就到四月了,这天说变就变,前两日还下大雨呢,今日就艳阳高照,白日里热得慌,夜里却冷得很。” 她走在前面,淡蓝色的宫女服裙摆随着她走路的姿势摇晃着,头上钗的小珠花牢牢地固定在她的发髻上。 月离没回她的这句话,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走,没多时就到了膳房。 用过早膳后她又跟着绿翡回到云台殿,之前她很少走这条路,自然也不知道白日里云台殿干活的宫人还不少,三两个弯着腰在侍弄花草的,一些擦柱子和台阶的,还有殿内擦拭灰尘的,加起来也有十来个人。 刚踏进门槛,殿内一个高瘦的小太监就低着身走了过来,脸上挂着一个讨好的笑,语气有些刻意亲近:“绿翡姐姐今日来得早,瞧这些不懂事的东西,没让这灰尘惊了姐姐吧?” 他的声音耳熟,月离猜到这是早上那个黑灯瞎火里没看见脸的太监。 “张公公可真会开玩笑,灰尘而已,能叫我怎么惊了。”绿翡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说着就将视线转向他身后的那些架子。 “姐姐去吧,我特意吩咐了这些手脚慢的东西让他们先将姐姐今日要用的书拿出来。” “有劳张公公了,只是今日还是得我自己来。”绿翡说完,伸手将身后的月离拉到身侧,“这是新来的宫女月离,王公公特意嘱咐了要安排些轻松的活,公公认一认,也免得日后见了不识得。” 月离被拉到前面,大大方方地跟着绿翡的话叫了声张公公。 张公公细细打量着她,说:“今儿早晨还看见了月离姑娘,姑娘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公公劳累,天不亮就起了。” “姑娘才是,姑娘初来云台殿,若事务上有不熟悉的地方只管与咱家说。” 月离应了声好。 第5章 罚跪刁难 云台殿的侧殿有一个小小的书房,月离一进去就看见里面的书架上摆满了厚厚的书册,有些的纸张已经卷边破烂,拿起时松松垮垮的要掉到地上去。 “云台殿内的书册是陛下经常看的,有些已经旧了,就需要抄录新的。”绿翡小心地从书架上抽出几本,绕过月离走到另一侧的桌案前,“你先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月离对她说的话并没有否认,但她这话一听就是不对的,陛下自登基后甚少来云台殿,怎么可能还去翻看那些旧书册? 不过她想归想,什么话也没说,来到桌案前,伸手选了支笔,就在那干净的纸上写下了最顶上放置的那本书册的名字。 她的字是少时家中母亲专请了女先生教的,一手簪花小楷深受赞赏,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她也再没什么机会拿起笔了。 思绪收拢,月离沉下心,随着毛笔的笔尖落下,每一笔似乎都透着风骨,乍一看又柔柔弱弱,只叫人觉得漂亮。 她写字的时候周身有种沉静娴雅的气质,就像一个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大家闺秀,若不是绿翡就站在她身边,知道她是宫女,说不定真会认错。 绿翡连连看了几次,无声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字很满意。 “便就在这儿坐着写罢,不求多快,只一笔一划得想好再落下,若是污了纸便要重写,你可清楚。” “是,奴婢明白。”月离低垂着眸,应了一句。 诚然说来,云台殿的活并不算累,比起月离之前在尚功局做的那些事来说甚至可以算轻松,但这里毕竟和皇帝沾了边,她担心的是再与皇帝碰见,那般战战兢兢的情形,她可不想再体验第二遍。 但她的担忧很快就被抛之脑后,每日上午她与绿翡在侧殿的小书房里誊写书册,下午她就按照规矩把正殿的书架子整理一番,一连半个月过去,别说陛下了,连个旁人的影子都未曾见到。 这让她实在松了口气。 她样貌好,年纪也不大,虽然在尚功局已经能独当一面,但在云台殿还是最小的那一个,半个月的相处下来也让她和云台殿的宫人们熟了些。 绿翡一开始是和她一起誊写,但她也算这云台殿里的半个掌事宫女,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她来盯着,忙的时候也顾不得誊写书册,通常都是和她嘱咐一声就离开了。 月离一个人在侧殿的时候也没敢乱碰什么东西,安安静静地坐那儿誊写一上午,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总是写错字,后来也就习惯了。 “明日你不用起早,可以比平日晚半个时辰起,随后跟我去上曦阁。”绿翡一面翻看着她写的东西,一面缓声道了一句。 上曦阁?月离记得这是皇宫中的藏书地,她看一眼那些被卷起边角的书册,略一想就猜到了是要去做什么。 “好,奴婢知道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好在这一点,不用多费口舌。 绿翡合上书册,眉目中有些许满意,抬脚跨出了殿门。 宫中的藏书之地靠近翰林院,离云台殿并不算远,只是中间不得少的要经过御花园。 眼下正是春日,天气又好,御花园里的花都争相开放,到处花团锦簇的呈现出一副明媚的春景。 只是这样的春景必不可少的会引人来看。 走在靠近梓兰亭的岔路口时,还未走近,月离耳中听到了不算陌生的声音——是如嫔。 如嫔今日穿的是一袭大红刻丝金枝绿叶百花综裙,头上是一套金莲花嵌宝红梅头面,整个人华贵又精致,更显得白皙。 只是她面前正跪着一个小声低泣的宫女,伏跪在地上,声音里透着可怜无助,好似站在她面前的是什么能夺了她命的恶鬼。 如嫔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扶了扶头上坠下的珠玉,冷声道:“还不把这不懂规矩的贱婢给本宫拉下去。” 绿翡拉着月离安安静静地站在她们的侧后方,皆是低垂着头,手上紧握着呈书的文盘,只听耳边传来那宫女的叫喊,更随着一声声响亮的巴掌,那宫女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被拉远走了。 其实说起来月离是不敢相信这位书香名门出身的如嫔娘娘居然是这样蛮横无理的性子,之前月清就被活活打死,如今更是就在御花园打罚宫女,虽她是主子,但这般性子,想想都觉得让人害怕。 “走吧,我们走另一边去。”见那边如嫔似乎要走了,绿翡略微松了口气,转头朝月离轻道。 月离点了点头,刚跟着转身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站住。” 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却还是站住了脚,跟着绿翡转身低着头行礼:“奴婢参见如嫔娘娘。” “你们是哪个宫的,这拿的是什么东西。”如嫔刚刚离得远没看清,只看见两个宫女手上拿着东西正往另一条路走,其中一个的背影还有些眼熟,走近一看,更觉得熟悉了。 月离把头低下,没敢抬起来,绿翡却答了话:“回如嫔主子,奴婢们是云台殿的宫女,这是一些云台殿用旧了的书册,奴婢们需将它们带去上曦阁。” 一听到云台殿的名字,如嫔反应了过来,她淡淡地垂眸,往前走了两步,手指轻轻翻了翻文盘上放置的书册,似乎并不感兴趣。 “云台殿是陛下还未登基时先帝下旨建的地方,如今陛下也不往那儿去了,你们倒是还知道尽心。” 她说着,轻轻松了手,夹在她手指中央的那几页本就快要掉下的纸张缓缓落到了地上,不巧,这正是之前月离誊写的其中一本。 她的心缓缓沉了下去,果不其然听见如嫔故作惊讶地叹了一声: “啊,这可是陛下最喜欢的书,你们怎么做事的,怎么就将好好的书坏成这副模样了呢。”她的语气透着几分可惜和冷漠,好似刚刚讲书页扯坏的人并不是她。 绿翡也没能料到她会这样,在出发之前她还特意检查了一番,确保了这些书没有问题才带走的,可如今如嫔说书坏了那就是她们的问题。 “回娘娘,云台殿的书好久不曾被翻弄过,想来是宫人们打扫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求娘娘恕罪——” 如嫔正欲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通报:“贵妃娘娘到——” 李贵妃被人簇拥着走到几人面前,她的样貌比起如嫔来说多了些艳丽,一颦一笑仿佛都透着风情,穿着一身鸠羽色云纹曳地裙,头上戴着珐琅彩花卉簪,耳上挂着一对鎏金缠珍珠耳坠,华丽又有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美貌。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如嫔收敛了面上的表情,对着李贵妃行了一礼。 “老远就听到妹妹在发脾气了,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惹了妹妹生气。” 李贵妃说话间将视线不经意落在跪在地上的绿翡与月离身上,眼中看不清情绪。 如嫔捂着唇浅笑了声,话中的意思却没有半分害怕,只听她道:“臣妾看这两个小宫女带着东西走过便拦了一下,本想看看她们拿的是什么东西,一问才知竟是云台殿整理书册的宫女。” “姐姐何不看一看这些好好的书册被她们弄成了什么模样,如此不好好办事的宫女如何能留,妹妹还没来得及问责呢姐姐你就来了。” “姐姐既来了,那就烦姐姐来看看这事究竟该如何处理,是打烂她们的手好呢还是拉下去杖责三十的好。” 李贵妃微微蹙了下眉头,倒不知这两个宫女是哪儿得罪了她,且不说这书册到底是谁弄坏的,这般张口闭口就是责罚的话也亏如嫔说得出口,真当这后宫无人了么。 “妹妹何必这么动怒,说到底云台殿的宫人也是归陛下来管,陛下让人怎么整理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妹妹这么急着罚人倒让姐姐我好奇了。” 如嫔的脸略微冷了下去,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问:“那姐姐的意思是这两个宫女犯下如此大罪却无需罚?” “罚自然是要罚,只是不用罚的这么重。” 李贵妃瞥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指了指一侧的石子路,淡声说:“就跪那儿吧,跪到落日,好好长个记性。” 绿翡和月离齐声道:“奴婢谢贵妃娘娘宽恕之恩——” “妹妹这性子也太过了点,还是收敛些好。”李贵妃有意无意地看了如嫔一眼。 如嫔却捂着唇轻笑一声,微微扬高了声音道:“陛下说了,就喜欢臣妾这般性子。” “既是陛下喜欢,那妹妹可要继续保持才好。”李贵妃也笑了下,眼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说完已经走到了如嫔前面。 “恭送贵妃娘娘。” 如嫔微微福了身,见人的身影走远了,她站到月离跟前让她抬起头来。 月离动作一顿,咬了咬唇,慢慢将头抬起。 只听周围似乎安静了两息,随后月离听见如嫔带着些恶意的冷笑:“可真厉害,凭着这样一张脸在宫里竟没闯出什么名堂。” 绿翡在一旁,心跳都差点停了,她知道月离长得漂亮,但这半个月以来月离也不曾张扬,老老实实的连云台殿的殿门都没出过,谁知道这才刚出来一回就被如嫔给撞见。 月离只是安安静静地跪在如嫔面前,对她的话没敢说什么。 刚刚李贵妃才罚了人,如嫔也不能僭越,她只道一声月离是运气好,随即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开。 第6章 陛下恕罪 从临近中午一直跪到日落,月离第一次跪这么久,以至于她起身时都没忍住又摔在了地上,不用想也知道膝盖一定会乌青一片。 好在是从快中午时跪的,现在还没到夏日,天黑的早,不然还不知道她们要跪到何时。 “你没事吧?”绿翡起身时也有些踉跄,但好在站直了身,还略微扶了月离一把。 一下午没喝水,也没吃什么东西,月离浑身都是软的,她摇了摇头,说没事。 “那就走吧。” 说罢,二人便搀扶着缓步往云台殿的方向去。 回到云台殿,绿翡朝她摆了摆手让她先进去:“别想太多,回去好好休息,我待会儿让人给你拿些药和吃的来。” 月离扶着门框站直身子,听到她这话时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只是力不从心,笑容很浅,透着股无力,她道:“多谢绿翡姐姐。” 绿翡离开的时候又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停了有三息才转身走了。 月离走去房间,门关上时四周过分安静的气氛还是让她忍不住抽了下鼻子,她扶着墙走进房间,将房间里的煤油灯点亮,在床上坐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卷起下裙。 脱下衬裤以后借着不大明亮的烛火也依稀能看见膝盖上那两团深色的痕迹,因为是跪在石子路上的,有些地方已经渗了丝丝血迹,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会生出一大片淤青。 “嘶……”随着双腿慢慢伸直的动作施展着,月离口中发出一声轻呼,她眨了眨眼,眼睫被透明的水珠濡湿。 - “陛下,天儿晚了,当心您自个儿的身子。”李知站在一侧,劝道。 宋玄侧眸看了一眼已经黑沉沉的天幕,闭上了眼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养神,随口问道:“今日可还太平。” 李知略一犹豫,还是说:“听说今日贵妃娘娘和如嫔主子罚了两个宫女。” 这两人向来是暗地里斗来斗去,一位是陛下在东宫里时就颇为宠爱的贵妃,另一位是风头正盛的新宠,能让两个人罚了的宫女应该也是有些缘由在里头。 宋玄微微睁眼,不咸不淡的视线看向李知。 李知赶忙说:“那两个宫女是云台殿的,今日是要去上曦阁送书,半道上遇见了如嫔主子。” “如嫔主子翻看着检查了一番,说她们二人不尽心,竟将陛下曾看过的书册弄坏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李知只是陈述着御花园中发生的事,但实际上那书册是谁弄坏的自然不为人知,云台殿的宫女都是曾经他亲自挑的,后来换了些人,但主事的几个没换走,绿翡他是知道的,做事绝不可能出现这种纰漏。 “云台殿?”宋玄口中含着这三个字又念了一遍,目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李知笑着说:“陛下有所不知,今日受罚的宫女除了绿翡,还有一人是前段时间陛下指去云台殿当差的。” 他说完,猝不及防看见了宋玄看过来的目光,一时间后脊发凉,忙跪在地上。 “出去。” 还未说什么就听见宋玄下了命令,李知忙退了出去,后怕地摸了摸心口。 不过看陛下这反应,像是还记得那宫女? 月离一晚上睡得不好,辗转反侧着,又因为膝盖疼,脑子里想着事,更睡不好了,自己缩在被窝里哭了一场,等到第二日起身时脑子里也迷迷糊糊的。 被子一掀开,左右膝盖上两团乌青发紫的淤痕让她看都不敢看,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完了药,穿好衣服下地走了两步。 还能走路,却走起来泛酸,疼痛仿佛从骨头里渗出来,每一步都煎熬异常。 绿翡看见她时没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远远就看见了,那黑溜溜的漂亮眼睛周围有些红,但是没有浮肿,更衬得整个人艳丽娇媚。 “昨天给你的药你涂了吗?”绿翡问她,“感觉好些了没?” 月离连连点头,被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姐姐给的药很好用,我今日都没觉得有那么疼了。” “瞎说,又不是什么神仙药,还能不疼了。”绿翡笑她一句,随后正经起脸色,说“昨日的事虽然委屈,但主子给的罚我们当奴才的只能受着,你也不要多想。” “是,我知道的。” 虽然知道,但她毕竟年纪也不大,家中出事前也算个官家小姐,也还是会在心里委屈,昨晚上就没忍住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场。 “行了行了,快去抄书吧,我让人给你凳子上加了个软枕,也让你舒坦些。” “多谢绿翡姐姐。” 见月离的身影走远,张公公走到绿翡身边,“听说昨日绿翡姐姐是因为她才受的罚。” 绿翡摇头:“该来的哪能挡得住,只盼着这是个能立起来的,别叫人平白欺负了。” 月离今日的书抄的有些慢,加上心不静,所以还总是出错,她看着纸张上的一团污迹,深深叹了口气,重新换了张纸来重写抄写。 绿翡已经很照顾她了,但她担心的是如嫔不会轻易放过她。 等到下午,她照例去正殿整理书册,这些书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日不擦拭也不会生起什么灰尘,但即便这样也是需要精心保存的。 下午时分,云台殿除了她就没什么宫人了,她自己也乐得自在,想着快些把这些东西收拾好就回屋躺会儿。 可惜事与愿违。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她还以为是绿翡有事来找她,等转过身却看见一张冷峻威严的脸,以及那双看向自己的暗色的双眸。 她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像是被吓到,脸上的血色稍稍褪下,反应过来后急忙走出来对着宋玄跪了下去:“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随着宋玄踏进门槛,在他身后的李知微微笑着将门合上,室内骤然安静起来。 宋玄径直走去正殿的主位,绕过月离时也并未在她身上停留,等了片刻才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人,看清了那薄薄的脊背正微微发着抖。 不止是怕的,月离还很疼,两片膝盖和坚硬的地面触上以后就犹如被打烂了皮肉,生闷的钝痛一层层地往骨头里钻。 “听说你将朕的书册扯坏了。”宋玄浅声说了一句,声音低沉微哑,无形中透着一股压迫力。 月离慢慢呼着气,手指不由得抓紧了,声音也带着尽力压制的平静。 “是奴婢的错,奴婢知罪,还望陛下…恕罪……” 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浅浅的不安来。 宋玄让她起身。 月离站了起来,双膝酸疼发软,让她半道差点又跌回去,好不容易才站直身子。 “去拿本书过来。” 月离没有太多犹豫,几步走到了书架前,伸手拿了从上往下数第三层架子上的一本不算厚的书册,走到宋玄面前躬身递过去。 “读给朕听。”宋玄的视线落在月离身上,不带一丝一毫其他的意味,仿佛月离与一棵树、一朵花并无区别。 月离沉了下心,垂下头翻开手中的书册,翻开第一页,微微启唇,照这上面的字读下去。 正殿中很是安静,只能听见月离一人的声音,听她声音清脆,一字一句念得清晰,却又带了些忐忑的意味,每念完一页都要迟钝一下,见宋玄没什么别的反应才敢念第二页。 但那上面的字月离也不是全都认识,本来就有些生涩难懂的文章,加之个别的字不认识,越念到后面,月离越是磕磕绊绊。 宋玄在她照着书册开始念的时候便将注意力落到她身上,自然也看见了她还有些微红的双眼,精致的五官,纤瘦的身形,怎么想都不该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女才对。 在听到月离犹豫着念出又一个错音时宋玄叫停了她。 月离茫然地停下,站在他面前,手指轻轻抓着书册,微微仰头看了他一眼,后又迅速收回,紧张地听候吩咐。 随后便看见宋玄伸了手,她赶紧将书册递过去,往前一步,等到书册落到宋玄手上时才后退三步回到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 宋玄低头翻了翻书,片刻后问她:“这是你的字。” “回陛下,是奴婢写的字。”月离答得有些不安,态度却很是恭敬。 “在云台殿可还适应。”宋玄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随意,动作也很随便地翻着手中的书。 但月离却更加紧张,斟酌着语句,低着脑袋谨慎地回:“回陛下,云台殿是个好去处,奴婢自然是适应的。” “是吗。”宋玄说着,合上书册将之重新递给月离。 月离略一犹豫,走上前伸手欲接过,却被宋玄直接用书压住了手腕,听他说: “你这字写的不好。” 说完,宋玄站起身,离她有些近,近到让月离都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力。 她慌张欲退,脚下却不听使唤,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宋玄深深看了她一眼后绕过她,径直走去了书房的左侧——那是皇帝的书案。 “过来。” 月离捏了捏手心,忐忑地跟上去,看见他站在桌案前,取出一张纸来。 她心领神会,取来清水站到一侧开始磨墨。 过了片刻,宋玄执起笔在干净的纸上写了一行字,正是月离刚刚所念的书中的内容。 “往后照着这般字体来写。” 月离刚刚瞥去了一眼,纸上的字一看就是男子所书,一笔一划都带着苍劲有力的气度,不同于她的簪花体。 她跪下,道谨遵旨意。 “起来吧。” “是。” 月离不知今日陛下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她猜可能与昨日事有关,但陛下自从进门以后除了第一句话带了点问责的意味,别的也没说什么。 她好奇地偷偷看了看宋玄,微微瞥一眼就收下目光,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头上正要做的事情上。 磨墨并不算是什么累人的活,但也挡不住一磨就是一个时辰,加上月离一直站着,给双腿的负担更大,长时间下,她的额头都生出了点点细汗。 趁着磨墨的间隙,她动作幅度很小地微微动了下腿,没敢发出声音,却还是被宋玄注意到了。 顶着宋玄看过来的视线,月离又怕又委屈,她没敢抬头,手指重复着动作,呼吸都收紧了,无形中似有两方焦灼的态势。 宋玄收了笔,漫不经心道:“下回朕要来检查,若还用之前的那种字敷衍,便是数罪并罚。” 月离只觉得当头一棒,她咬了咬唇,眼睛无措地看着地面,应声道是。 等到终于把人送走,她浑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带了些恼意地去收整宋玄写的那些纸张,再认命地仔细整理微乱的桌面。 另一边,离开云台殿的宋玄神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在他身后的太监李知犯了困惑,他并未在门外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也不见陛下有什么吩咐,这就奇怪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宋玄出了声。 “去拿瓶金创药送去。” 送去?送哪里去? 李知略一想,明白了,“奴才遵旨,奴才马上就叫人去太医院拿最好的金创药送去给月离姑娘。” 宋玄听了没说什么,自顾往前走。 拿到药的月离脸色却陡然变了,她不安的见那送东西的小太监笑着对她说她是个有福气的。 月离再怎么不聪明也知道这其中传递出来的意思是什么了——陛下看上她了。 可能是还未明说,或者只是对她有了点兴趣,但在月离看来,帝王的这点微不足道的兴趣就能让她在这深宫中悄无声息地死一万次。 想到之前如嫔抬起她的脸时那副神情,月离打了个寒颤。 她想,她可能护不住自己了。 第7章 救她一命 文山宫 婴孩的哭声重重叠叠地响起,在正殿之内,如嫔重重地将手中的杯子落下,凌厉的视线带着些扫向一旁抱着公主的奶娘。 之前的那个奶娘被皇上下令杖责三十以后就没再用,给公主的喂奶的奶娘换了一个,只是公主还不熟悉,总是哭闹。 一次两次便也罢了,次数多了如嫔也不耐烦起来。 “连公主都哄不好,要你们何用!”她话刚说完,屋里的宫人便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说着恕罪。 小孩的哭闹最是控制不住,被那奶娘抱着的小公主哭得更大声了,看那架势似乎一时半会儿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如嫔袖子一扫,桌上的茶杯碎了一地,她站起身,美目凝视着奶娘怀中的婴孩,怒道: “哭哭哭!就知道哭!不争气的东西!” 宫女槐夏听了这话后脊都生出了冷汗,连忙膝行两步到了如嫔跟前,慌张地道:“娘娘这话可说不得啊——” 话一出口,如嫔也知道不能这么说,她收起脾气,慢条斯理地坐回软榻上,伸出手指挥着人把地上收拾了,再去看一眼哭声不停的孩子,撇过眼:“把小公主抱出去哄。” 下面一行人开始跪着收拾地上的碎片,槐夏直起身,见人都出去的差不多了才对着如嫔劝道: “娘娘,不过是一个长得好看点的奴婢罢了,云台殿那种地方陛下几年都不去一回,她哪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舞到陛下跟前去。” “再说了,一个小小的宫女,还不是娘娘要她如何,她便如何。”槐夏轻声说完,伸手给如嫔捏了捏肩,见她的表情舒缓下来,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话说得也是,一个小小的宫女罢了,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如嫔勾了勾唇,视线在桌上看了眼,随口道:“听说云台殿环境清雅,是个看书的好去处,本宫也想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槐夏应了一声,顺着她的话:“是,娘娘,奴婢这就让人去安排。” 远在云台殿的月离并不知道马上将迎来的麻烦,她在屋里不安地等着,等了两日也没等到有其他的动静,心刚放下来一半,猝不及防就被一声“如嫔娘娘驾到”给提起来。 如今正是下午,云台殿本就没什么人,如嫔浩浩荡荡地带着人进来,一进门就坐到了正殿的主位上。 月离小步走过去跪下行了礼。 前些日子皇帝赐下的金创药她也没浪费,都用在了伤处,效果立竿见影,这已经是第四天了,膝盖上的淤青退了不少,就这样跪下去,疼痛也只有最开始才明显。 如嫔没叫她起身,而是随意看着这间雅致的屋子,像是想从这屋子里看见宋玄留下的痕迹。 槐夏替她奉上一杯茶,站在如嫔身侧,正色道:“你就是云台殿内负责整理书册的宫女?” “奴婢正是。”月离不得不将心悬在半空上随时注意着对方的动静。 “娘娘今日来是要问你几个问题,你且如实说。”槐夏面无表情,说完这话后又带了些威胁的语气,继续说,“若是敢有半句谎言,便拔了你的舌头。” 月离垂下头,恭敬地俯身,以头触地:“娘娘问话,奴婢定知无不言。” 如嫔伸手执起杯子,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轻慢地朝着月离说了第一句话:“你把头抬起来。” 如今云台殿内除了月离就是跟着如嫔一起进来的太监王喜一行人,自从月离第一天来云台殿,她再没见到王喜,如今却是看到了。 王喜站在如嫔的左侧,明显不知如嫔这架势是想做什么,但就算如嫔想做什么那也不是他一个太监能拦得住的,只是怎么被如嫔找上麻烦的偏偏是月离呢。 他面上带了些为难,月离毕竟是按照陛下的旨意调来的,谁说有没有被陛下记住呢,若是人在这儿出了什么事,那边陛下那儿可怎么交代? 月离慢慢抬起了头,一双眼低低垂着,没有大着胆子与如嫔对视,一双手紧紧攥着,后背绷紧。 如嫔慢条斯理地执着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不算烫了,她让月离跪的近一些,等到月离距离她不过一步远的时候将手中的茶水倾数倒在了她的头顶。 热茶顺着月离的发髻滚到她的脸上和后颈中,濡湿了衣衫,整个人尽显狼狈。 王喜见状心中一惊,赶紧偷偷给站在门口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娘娘恕罪,这宫女新来不懂事,娘娘切莫为这个不懂事的东西气坏了身子——”王喜脸上堆着笑,朝如嫔躬身道。 如嫔瞧了他一眼,顺手摔了手中的杯子,碎屑落了一地,四溅开的时候有一些残片飞快地划过了月离的脖子,留下一点小小的血痕。 “王公公好大的本事,本宫训人何时也轮得到旁人说三道四了。” 王喜几乎要滴下汗来,这宫中谁不知如嫔的脾气最是刁钻,偏又得宠,刚生了公主,风头正盛呢,也不知月离是怎么把人招惹了。 想到这里,他谄媚地笑了笑,直说不敢,之后也再没有阻拦的举动。 月离顶着被茶水蜿蜒出水痕的脸,声音透着些惶然,焦急地请罪:“望娘娘恕罪——” 话说得实在有些抖,毕竟现在是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什么时候落下都要看面前的这位主子。 “本宫问你,你是怎么调来云台殿的。”如嫔漫不经心低着头玩着指甲,语气淡淡的,但这话语中却藏着杀意。 - 李知候在御书房外,里面是陛下在和大臣们商讨事务,他望了眼天,心道今日是个好天气,刚低下头就看见远处急匆匆跑来个脸生的小太监,就正对着御书房来。 可奇了怪了,以前都是见宫女奉命来送各宫主子们给皇上的心意,这太监一个人来便罢了,好似还…什么都没拿。 小太监远远就要跪下说什么,李知拂尘一扫,走了过去。 “你是哪个宫的?来干什么?” 小太监走得略有些急,说话倒还清晰:“回公公,奴才是云台殿的,如今如嫔主子正在云台殿训话呢,王公公叫我来问您一声。” 如嫔娘娘去了云台殿? 李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被训话的是哪位,他微微张嘴,转过头看了眼御书房的房门,里面正在商量正事呢,难道云台殿的那个宫女能有国事重要吗? 心中微微摇头,他对着那小太监说:“你先下去吧。” 等人走了,李知心中更不知如何是好,陛下对那宫女明显是有兴趣的,如嫔主子就算知不知道都不该去找人麻烦,可她偏偏去了,若是陛下后来知道那宫女被如嫔主子偷偷‘解决了’…… 正想着,面前的门开了,几位大臣一起走出来。 李知心头松了口气,等人走了赶紧进去。 主位上,宋玄一袭玄色龙袍,头顶金冠,面色冷峻地看着桌上的文书。 “陛下,刚刚云台殿的人来通传,如嫔主子去了云台殿,正在训诫宫女。”李知低头看着地面,随着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安静。 片刻后,李知听见皇上出了声。 “去文山宫。” “是,奴才遵旨——”李知赶紧应下,退出去叫来小太监去文山宫传话。 他果然没有猜错,陛下的确对那宫女有了兴趣,甚至还比他想的要多。 忆起月离那张娇媚的脸,李知心中啧啧叹了两声,只望着这位月离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能扛过如嫔主子离开。 月离在如嫔问出那句话以后有一时的慌张,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之前和陈嬷嬷商量过,绝不可外露她与皇上见过面的事情,对外只说是被举荐去了云台殿。 月离也是这么答的,只是如嫔似乎并不相信。 “你说你是被举荐的。”如嫔冷笑着,“云台殿很少引入新人,也没有空位需要补上,那你是被谁举荐的。” “回娘娘,奴婢因为识得几个字,又没有能力适应尚功局的事务,所以求了陈嬷嬷给奴婢换个清闲的差事。” “陈嬷嬷只说在云台殿做事不容易出差错,所以奴婢、奴婢就去了……” 如嫔皱眉厉声道:“什么时候当奴婢的还挑起差事来了,本宫看你就是贪心,像你这样的人哪能留在云台殿做事。” “来人,拉下去打三十大板,调到浣衣局去。” 月离心中一沉,紧咬着嘴唇抬头看了如嫔一眼,她早就猜到如嫔不会轻易放过她,谁料到竟是这样胆大妄为,云台殿的人也能说处罚就处罚了。 一时心中有些无奈又不知如何是好。 王喜眼睁睁看着几个宫女架着月离就要把人拉走,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救。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宫女,径直到如嫔面前跪下:“娘娘,陛下到文山宫了,在问您的去向呢,奴婢说您去御花园看花了。” 如嫔面上一慌,说到底云台殿也是皇上的地盘,她此次来是特意没和旁人提起,若是被陛下知道了,肯定会降责于她。 想到这里,如嫔赶紧起身,“快、快走近路回去。” 回去容易,但要就这么放过月离,如嫔也不甘心。 她临走前转回头看着月离,冷声道:“别以为本宫就这么容易放过你,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说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月离目光沉沉地看着如嫔远去的背影,从地上站起身,伸手拿手背拂了一下脸上的水痕,一声不吭。 王喜赶紧走上前,看着月离的样子,哟了一声,“月离姑娘先回去擦擦吧,这儿有人收拾呢。” 月离抬眸看向王喜,微微躬了下身,不卑不亢道:“今日还要多谢王公公相助。” “姑娘说哪里的话,分明是姑娘福气大,咱家不过是把如嫔主子来的事情往前说了一句,要救姑娘还不得是看万岁爷的心意,姑娘若当真要谢便谢万岁爷吧。”王喜笑着说道,说完便看见月离沉默着,他眼睛微微一转,也沉默着不言。 月离回到屋里时才卸下力气一般从门边扶着墙坐到凳子上,屋里的茶水早已凉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了一口,凉水从喉咙灌入身体,似乎惊着了她的心肺,一股没由来的颤栗让她止不住的手抖。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 王喜说的没错,今日若不是陛下去了文山宫,她现在只怕是体无完肤了。 如嫔是个不罢休的性子,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回她侥幸能逃过,那么下回呢?下回陛下还会救她吗? 天子行事,全看心意,月离并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皇上每次都帮她。 怎么办,该想个法子才行…… 另一边,如嫔领着人匆忙回到文山宫,到正殿门口时看见李知正站在外面,知道皇上已经在里面等了一会儿了。 她理了理发髻,整了下衣服才进门。 一进去,透过珠帘便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正立在柱前,微微低着头,伸手在逗弄着什么。 她撩开帘子走进去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恰当的笑意,眉目柔和了几分:“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宋玄握着被奶娘抱住的婴孩的手,没回头,淡声说了句起。 小公主已经半岁了,长开了些,平日里爱哭闹,如今被宋玄逗着倒是没闹,只是微微张着嘴流口水,看着傻乎乎的。 如嫔起身,巧笑着靠近宋玄,带了些娇嗔地说:“陛下要来都不与妾身说一下,今日天气好,妾身便去了御花园,如今好在是赶回来了。” 宋玄的一根手指被小小的婴孩抓握在手里,视线未曾往如嫔身上偏,对她的这话也不吭声,好似没听到一般。 如嫔面上有些慌张,她赶紧转移了话题,没让宋玄继续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她笑看着奶娘怀中的孩子,伸手过去作势要抱:“瞧瞧我们小公主,喜欢父皇对不对呀?” 奶娘护着襁褓中的婴孩,小心地递去给如嫔,宋玄也抽开了手,可公主刚到如嫔怀里就扯开嗓子哭了起来,皱着张小脸哭得可怜。 第8章 教教奴婢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几乎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如嫔身上,看她慌张地抱着孩子举棋不定的模样,宋玄微微冷了脸色坐到主位上。 如嫔抱着孩子哄了哄,可这没什么用,孩子依旧在哭闹着,直到如嫔的脸色撑不住把公主抱给了奶娘。 “公主定是饿了,奶娘快抱下去喂奶吧。”如嫔说着,朝奶娘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快下去。 等到奶娘离开,正殿上只剩下坐在主位的宋玄和站在下方脸色有些不好的如嫔。 宋玄淡淡地看着她,那眼神说不上凌厉,但莫名就有些压迫力让人不得忽略。 如嫔略微等了片刻才小步走到宋玄身侧,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 “陛下今日既来了,那就陪陪臣妾吧,陛下好些日子不来,臣妾想您了。”一句话说得好似真有这么回事,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刚刚还在云台殿教训宫人的如嫔。 宋玄转头看了一眼,伸手将如嫔的手拿了下来,说:“爱妃平日若是多将心思花在公主身上,也不会有今日这般事了。” 说罢,他随意推开如嫔的手,微垂着眸,毫不掩饰眸中的意味,问询着:“朕听闻公主平日里总是哭闹,爱妃不多关心关心公主,竟还有心思跑去御花园看花。” 如嫔听出了他话中的问责之意,狡辩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宋玄的下一句话堵住。 “公主年幼,宫中不宜熏香,你作为公主的母妃连这点都不知,依朕看,倒不如把公主交给旁人来养。” 如嫔的面色随着宋玄的话变得愈发苍白,透心的凉意从脚底往上升起,浸入了骨髓,生冷瘆人…… 她的唇微微张着,却颤抖着,片刻后反应过来,轰然跪倒在地上,膝盖重重地撞在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尚来不及管,急着上前,哽咽着摇头: “陛下——公主是臣妾千辛万苦十月怀胎才生下的,母亲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 “陛下要将公主给旁人,那比生剜了臣妾的肉还疼啊陛下!” “还望陛下开恩、臣妾知道了,臣妾知道错了,再不…臣妾一定尽心照顾公主,陛下、陛下——” 如嫔向来是骄傲的,只是宋玄的话让她彻底慌了神,她慌张之中全然来不及思考其他,跪着身低泣着求道。 宋玄漠然地低头看她,见她泪水沾湿了脸的模样不知如何想到了当日闯入云台殿的那个宫女,要更狼狈些,雨水浸湿了衣裳,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时眼中的慌乱和无措。 月离……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沉默着不说话。 “陛下……”如嫔还在哭诉着。 宋玄起了身,微微理了下外袍,高大的身形立在如嫔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淡声说:“你就好好在文山宫抄半月的佛经静静心吧。” 说罢,再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出了大殿。 守在门外的李知一看宋玄出来了便笑着往前,躬身问:“陛下,咱们是回御书房还是……” 宋玄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带着股威慑力,直把李知看得额角冒汗。 “回御书房。” 槐夏来到正殿内,一眼看见了正趴在地上表情苦涩的如嫔。 “娘娘您莫要多心,今日陛下是气着了,等来日您好好与陛下说了,陛下定会回心转意的。” “回心转意!?”如嫔扬高了声音,瞪着眼看向她,伸手紧紧抓住槐夏的胳膊,将指甲嵌进了她的肉里,眼神中略带了点狠意,“陛下就是算好了来与本宫说这些话的!” 槐夏被掐的生疼,脸色略有些发白,只是忍着没呼出声来,她还未说话便又听见如嫔冷声轻道着: “公主的消息是谁在往外传,定是文山宫中出了叛徒。” 她紧紧看着槐夏,手中的力气更大:“槐夏啊,你帮本宫找出来——是谁、是谁在外乱说公主的事情,找出来——杀了她!” - 月离白日里受了些惊吓,夜里睡觉也不大安稳,梦中醒来时刚好屋外吹起一阵寒风,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到了她的床上,将她不甚清醒的脑子吹得清明了些。 她缓缓坐起身,将被子裹在身上,眸子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一个方向,手指轻轻捏着手心。 就这么坐了一夜。 第二日见着绿翡才知道昨日皇上去了文山宫,如嫔似乎惹恼了皇上,被下旨闭门思过半月。 半月…… 月离心中默念着这个期限,也就是说如嫔这半个月找不了她的麻烦,但半个月之后的某一日定是她的死期。 “月离,月离?在想什么呢?”绿翡轻轻推了下月离的肩,将她混乱的思绪拢回来,微微皱眉看向她笔下的字,“这字迹怎么变了?” 月离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向桌面的纸张,那字迹与她之前的字迹相比的确变化很大,但若是与皇帝的字迹比起来却是远不到那种程度。 她收起了思绪,轻声道:“不得不改变了。” 绿翡知道她昨日被如嫔抓住机会找了麻烦,猜她是被吓到了,便也叹了口气安慰道:“如嫔主子一向是不好相处的,你以后能避就避着点。” 月离仰起头轻轻笑了一声,没说话,继续低头写着字。 随着她手指一笔一划地动作着,笔下的字迹慢慢有了形,她没有停下,继续往下写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月离本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连好几日陛下都不曾来过云台殿,眼看着十五日的期限就要过去,她心中有了些着急。 但好在陛下还是来了。 第十日,月离一如往常地整理着书架,殿内的光线却突然暗了些,她微微抬起头,看见宋玄那张平静的脸。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福。”月离朝宋玄走了两步,跪下道。 宋玄敛了眸,低头朝月离看过去,嗯了一声:“起来吧。” 殿内没有点上熏香,但是月离早上特意去摘了花枝插在花瓶里,给整个云台殿增添了一抹春色。 宋玄并没有往平日去的座位上走,而是朝着月离的方向,一步步朝她靠近着,最终停在她身后,伸手自顾从架子上选了一本,随意翻看起来。 月离没有吭声,低着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耳垂上坠了一枚荷叶模样的饰品。 殿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翻书的声音。 月离有些紧张,她不明白宋玄来此的目的,难道真的是为了检查她的字迹吗? “看来你的心不静。”翻看了片刻,宋玄淡声道,侧眸看向她,合上了书。 面前站着的人看着比上回要瘦了些,那日他虽去了文山宫斥责了如嫔,但也不全是为了眼前的宫女,过了十日才来云台殿,他猜到月离定会觉得不安,算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便过来了。 月离抬起头,微微咬了唇看向他手中的书册,那本书是她昨日才抄录好的,抄的时候心的确不静,眼看着十五日的期限越来越近,她如何静的了。 “陛下教训的是,奴婢…是奴婢的错。”她低眉顺眼地回道。 “朕说过,没抄录好便是数罪并罚。”宋玄微凉的视线停在她的面容上,手指轻轻动了下,让她把手抬起来。 月离面上微怔,坦然地伸出双手将嫩白的掌心摊上,递到宋玄面前。 “啪”地一声。 白皙的手掌迟钝地出现了一片绯色,那双手却没有退缩,呆呆立在那儿,似乎在等着接下来的一下。 宋玄居高临下看着面前无辜的小宫女,那双手上已经微微发红,而她却睁大眼睛看过来,一双媚眼带了些忐忑的神情望着他,好似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打她。 心中权衡了片刻,终究没下第二道手。 月离见好就收,见宋玄放下了书,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试探着往前,双手去接书,浅声道:“陛下的字威武不凡,奴婢学了许久还是学不会。” 宋玄注意到她愈发接近,没说什么,也没让她离开,直到月离的手已经隔着书册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微微踮着脚仰头看他: “陛下教教奴婢好不好?” 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举动对月离来说已经是出格的事情了,她入宫这几年一直老老实实又本分,从不做出逾矩的事,现在却主动来勾引天子。 月离心中暗自嘲了一声,面上丝毫未变。 她们的距离极近,近到宋玄能清楚地闻到月离身上沾染的花香,是茉莉。 见宋玄有三息都未出声,月离心中微凉,手指也轻轻颤抖着,盖在书册上分外明显。 她再度出声,只是这回声音有些艰难,一句话拆成了几段来说:“陛下…教教奴婢…好吗?” 话音刚落,面前站着的宋玄动了。 月离甚至来不及反应,腰上被一股大力横抱住,整个后背递上了面前的书架,而她的脚已然离地,唯一的支撑点就是腰上的那只手臂。 然而她却不敢动一下——宋玄沉沉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她,两张脸的距离近得连呼吸都感觉得到。 月离瞳孔颤了一下,实现无处躲避,耳朵红了个彻底,被紧紧搂住的腰上似乎透过衣服传来了灼热感,几乎要烫伤她的皮肉了。 “陛、陛下……”她小声求饶。 宋玄微微侧过头,靠近她的耳朵,缓声道:“胆子还不够大。” 随即放开了她。 月离的脚打了个颤,好歹站住了,微微伸手扶住书架,美目微涨,看向宋玄,口中轻道:“是奴婢逾矩,望陛下责罚。” 虽说着请罚的话,可是那行为举止却没有半点这句话中的意思。 宋玄淡淡地看她一眼,转头走向书桌的桌案前,站定一看月离还呆楞着站在原地,微微挑眉,沉声道:“还不过来是等着朕抱你吗。” 月离连连摇头,低垂着脑袋小步往桌案那边去,等站到了宋玄身侧,她自觉伸手去磨墨。 宋玄等着没说话,过了一阵,似乎是察觉到身旁的这位主子没有坐在座椅上,月离想到了什么。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试探着问:“陛下可是要教奴婢写?” 宋玄站在桌案前,对她的提问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可是身前却给她留了一人宽的位置。 月离的手撑在桌面上,往前两步到了书案的左侧。 桌面上摆了一张纸,月离听见宋玄让她自己选一支笔。 她看着眼前一排大小不一、材质各不相同的笔,思虑了片刻选了只适合自己的,手臂往前伸,拿下笔的时候却感觉腰间被轻轻握住,整个人被一股力道压着往右侧偏了些。 这一偏就偏到了书案的正中央。 她侧过脸微微抬头望向宋玄,只看了一眼便转回去低下眸子嘀咕:“这可是陛下让奴婢过来的,可不怪奴婢以下犯上。” 宋玄黑沉沉的眸子里带了些浅薄的笑意,没对她的这番话治一个大不敬之罪,反是伸手覆上月离的手,带着那只手去蘸墨。 身后的人是这大启江山的主人,是万人之上的皇帝,高大威严的身躯就压在她身后,月离不禁有些失神,长睫颤了颤,直到眼前的墨水滴下来,汇集到纸上,她猛然清醒。 在写下第一个字之前,她问:“陛下,若是奴婢学的好,能否给奴婢一个恩典?” 宋玄不动声色地带着月离的手写字,随着一个个字迹在纸上逐渐成型,他似乎也察觉到了面前这个小宫女的不安,终是开了口:“想要什么恩典。” 云台殿内的茉莉花香清新宜人,虽是阳光正烈的下午,殿内也不显得燥热,反是清凉。 月离想着那日如嫔来此时趾高气昂的模样,还有她走时面上那不肯罢休的神情,后背微微发凉,低声求道:“奴婢喜欢云台殿的差事,还望陛下怜惜,容奴婢在云台殿内安稳度日。” 话音落下,她心中的忐忑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是那只被帝王握住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架势,甚至听到她的话也没有半分停滞。 直到月离听到帝王低头在她耳边轻问:“若朕容你,你又用什么来与朕交换。” 第9章 你怕什么 这个问题没能等到答复——宋玄走了。 云台殿内重归于安静,只是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静到月离有些害怕。 她重新看向纸上的字迹,一笔一划皆是帝王的笔触,深刻又让人捉摸不透。 当真是捉摸不透。 月离看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出来,想起帝王的那番话,她深呼出一口气,转身离开殿内。 之后的几日帝王并没有来云台殿,反是时间一日日过去,终是到了如嫔解禁的日子。 文山宫内早已收拾了起来,如嫔换了身素净的衣裳,这半个月在房内抄着经书,虽没有其他事情烦恼,但只是禁足抄佛经这一件事就让她心中压不住的窝火。 “小公主睡了没。”她选了支白玉嵌珠翠玉簪,随口问道。 槐夏替她将簪子簪上,浅声说:“回娘娘,奶娘刚给公主喂了奶,现在公主已经睡了。” 禁足最开始的几日如嫔一次都没去看过公主,后来槐夏劝了几句才将如嫔劝回来。 哪有不怜惜自己亲女儿的呢。 虽然槐夏是这么想的,但劝了之后也没有见到如嫔对小公主有多热切,只是空了抱一抱,更多的时候是看着小公主哭闹不说话。 “娘娘戴上这支簪子更显得清丽温婉了,这后宫中有哪个比得上娘娘的美貌。”槐夏微微笑着,奉承道。 “是吗?”如嫔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这张脸与平日里并无差别,若要说好看那也确实不错,但说什么都不如她心中的意。 眼睛该再大一些,鼻子再小巧些,嘴巴也该…… 随着心中的不足渐渐成型,镜子里的那张脸似乎逐渐模糊了起来,最终变为了一张艳丽妩媚的脸。 如嫔视线一凌,眸中尽是寒意:“云台殿的那个宫女如何了。” 槐夏一愣,躬身回道:“娘娘,陛下昨日下旨让人修缮翡翠阁,还让人封了那边的路,如今只有负责修缮的工匠和宫人能去那边,旁的人,进不得。” 如嫔皱起了眉,翡翠阁不是后宫的地方,而是先帝当时为太子所建的休闲之地,距离云台殿有些近,那边也只有这么一条路能进去。 只是她奇怪的是陛下久不往云台殿和翡翠阁去,既是这样,又修它做什么? 太巧了。 想起月离的那张脸,如嫔眸中的寒意愈来愈深,早知那日就该先划花了她的脸,也省得那贱婢不知天高地厚生出媚上的主意。 “且容她多活一段时间,等翡翠阁的事情一了,就别怪本宫不留情面了。” - 从早上起来月离就有些心不在焉,随着时间一点点来到正午,她的心也逐渐一点点往下坠,她想:最多再等到下午时候,像上次来的那般时间,那个时间点便是如嫔来的时候了。 虽是这么猜测的,下午时她也刻意告假没往云台殿正殿去,静静地在屋内等着动静。 没有等到多久,门口传来脚步声,有太监立在门边轻轻敲了下她的房门。 她浑身一颤,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眼中闪过细丝的恍然,哑声轻问:“是谁?” “月离姑娘,陛下那边儿需要个磨墨的。”李知的声音在门外不大不小地响起。 月离心底的担忧如潮水一般退去,她缓了一息,起身过去开门,见到李知时微微躬身:“多谢李公公,奴婢这就去。” 李知笑着摇头,忽然打量了一下月离,道:“月离姑娘今日有些素净啊。” 可不是,之前一直在忧心着如嫔会在某一个时间点来找她的麻烦,不管是头上戴花抑或是手上戴珠串,都是平白给自己添一分麻烦。 所以她都摘了。 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陛下。 月离反应过来,道:“公公稍等。” 她走进屋内将珠花凭感觉插进了发髻中,复又戴上耳饰,见自己身上并无不妥以后才随着李知往正殿的方向走。 到了门口,李知依旧站在外边,等人进去了才缓缓把门关上。 月离一进去就往熟悉的位置去看,没看见那边有熟悉的人影,她微愣一下又转头往另一方看过去,还是没看见人。 若不是李公公告诉她陛下在里面,只怕她都要以为这是在唬她的了。 外殿没有…那就是在内殿? 月离顺着屏风望去,什么也没看见,犹豫了两息,终是咬了咬牙抬脚迈过去。 安静的殿内只能听见她轻微的脚步声,透着些小心翼翼,绕过屏风时终于是看见了那道人影。 她往前,跪下行礼:“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宋玄坐在软榻上,单手握着茶杯,视线轻轻掠过去,道了声起。 月离起身,又走到宋玄跟前,弯身道:“奴婢为陛下添茶。” 宋玄也由着她,视线并不凌厉地一面看她,一面打量着她的动作。 直到那杯茶被递了过来,宋玄淡淡地瞥了一眼,撤了视线,随意说:“赏你了。” 月离的脸有些微红,她自然知道平日里为陛下奉茶的侍女一举一动都有巧思和韵味,但她未曾学过这些,只能把茶水添进杯中就算好了。 她低头去看杯中的水,诺诺道:“奴婢谢陛下赏。” 说完就要将水一饮而尽。 这茶水也不烫,只是进了口之后就被她吞进了肚中,都没尝到滋味。 喝了茶,月离又殷勤着上前,问询着:“陛下可累着了?奴婢给陛下按按肩吧。” 宋玄不知这小宫女是当真不明白什么还是故意为之,但他也不甚在意,微微放松了肩颈,由着月离将手往他肩上放。 说实话,月离只不过是个整日呆在云台殿抄录书册的小宫女,她的力气实在是不大,给宋玄捏捏肩这种事情做的像是在调情。 那双细白的手轻轻捏着他的肩,对于宋玄来说这点力气和挠痒痒没区别,但他侧过头一瞥见月离一脸认真努力的模样,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收了回去。 于是淡淡地垂下眸子去看案几上的书。 月离在他身后悄悄去看他的动作,等了会儿才好奇地出声问:“陛下今日来,若是如嫔娘娘也来了,怎么办?” 宋玄低头看书,过了两息说:“来便来了,她还能当着朕的面对你做什么不成。” 话不是这样说的,月离有些着急,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面安安静静,一眼望不到一个人影,但若是如嫔真的来了,皇上当真会护着她吗? 那可是他的妃子,还给他生了个公主,而她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 月离收敛了心思,心也渐渐沉了下去,大着胆子说出第二句话:“可是今日陛下在,若是明日陛下不来了,如嫔主子要打要罚奴婢又有何办法呢。” 声音里带了些微哑,听着还有些迷茫。 宋玄合上书册,单手按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一拉,月离整个人都往前栽去,猝不及防地整个人都跌进温热的怀抱中。 她眨了眨眼,抬头正对上宋玄的脸,眼中的雾气还未散去,清楚地传递出一股脆弱。 见月离要低着脑袋躲,宋玄微微伸手钳住她的下巴,锐利的视线扫向她,低声道:“你胆子这么大,就算他日如嫔来了你就躲不过了?” 什么胆子大呀,月离心中嘀咕了一句,默默念着皇帝的小心眼儿,既都亲自来了,再许她一个恩典能如何,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真小气。 她自然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两句,面上还是一副乖巧又无辜的模样。 “奴婢胆小,那日如嫔娘娘来,奴婢吓得晚上都没敢睡觉。”生怕夜里如嫔来此将她拖出宫门,像是打死月清一样将她也打死。 那血水顺着地面蜿蜒着流淌,汇聚在地上久久散不开。 每每想到这一画面,月离就心惊胆战,脸色也不好。 宋玄本是打算吓一吓她便罢,谁知却看见她眼中的水雾更深,微微咬着唇,一副害怕的模样。 任谁看见这样一个柔弱无骨的美人栽倒在怀中害怕得寻求庇佑时都会心生怜意,宋玄也不例外。 他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月离的耳垂,那颗翠色的珠子随之晃动了一下,他执手捏住,声音微哑,浅声说:“朕已下了旨意,着人修缮翡翠阁,外人不可来此。” 也就是说,通往云台殿和翡翠阁的路被堵死了? 月离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她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浮现出一片喜意,高兴和骤然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在脸上尽显无遗。 “奴婢谢过陛下!” 宋玄微微倾身半躺在软榻上,月离随着他的动作也被迫被卷进了靠墙的位置。 “只是嘴上说句谢过就行了吗。” 月离袖子里的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裙子,说话的语气有些迟缓:“陛下,陛下想要什么?” 宋玄视线淡淡地扫过她,手指轻轻一指指向了案几上的书册,道:“给朕念,不许有错字。” 那书被月离拿在手上,她跪在靠窗的位置,似在担心什么,想问一句,却又见宋玄已然闭上了眼,便也不再多话,翻开书册从第一页开始念。 念了许久,中间她还觉得口渴,见宋玄躺着没动静,便自顾给自己倒了杯水,趁着翻页的间隙喝了茶。 太阳的影子逐渐偏离,月离的书读完的时候她还想着要不要喊宋玄起来,正思索着,门口传来了声音——是李知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宋玄也睁开了眼。 那张脸年轻而又威严,看着俊美且尊贵不凡,一半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只叫人觉得是上古天神亲至。 月离猛地收回了视线,将书册恭敬地放回桌上,随后想要先下榻候着,无奈她在里侧宋玄在外侧,要出去就只能跨过去。 她哪里敢跨过去,进退两难之下只得跪在宋玄脚边,直到察觉宋玄已经下了榻才敢直起身利索地下地。 李知自进门时就藏着一层浅笑,见月离下来以后又跪到了地上,他哎哟一声,叫住了月离:“月离姑娘,还不去给陛下更衣。” 月离后知后觉,忙道了声是,起身过去接过宋玄的外袍,整个人站到了他的面前。 站的这般近,上一回还是在几日以前。 她收拢了思绪,小心翼翼地服侍宋玄穿上外袍,抬眸时正对上宋玄的眼睛。 突然,宋玄问了一声:“膝盖上的伤可都好全了。” “回陛下,已经全好了。”月离细细想了一下,那药的确好用,但那是御赐的东西,她不敢随意让人知道了,所以也没和旁人说过。 只是如今问起来又是何缘由? “嗯。”宋玄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也不再说其他的,径直走出了殿门。 月离跪下行了礼。 - 翡翠阁重新修缮的事情在宫妃们口中成了一件新鲜事,翌日请安时,几个人便开始浅言笑着打量起来。 陈皇后坐于主位,今日看着气色倒还不错,听着底下七嘴八舌的讨论也不制止。 “如嫔妹妹今儿个怎么像是霜打的茄子,莫不是前几日佛经抄的清心寡欲了起来?”李贵妃轻笑着,拿起手帕掩了掩唇,眼睛微微往上挑,尽显艳色。 与她相比起来,今日的如嫔实在不算出众,平日里都爱穿些明亮的颜色,这两日都穿的浅色,发髻也简单清雅,瞧着倒是淡了之前的嚣张模样。 如嫔自然不去应李贵妃故意要给她添堵的话,只勾唇笑着,轻道:“前段时间小公主总爱哭闹,臣妾好生担忧,抄录佛经的那段日子倒是让臣妾与小公主更是亲近了些,小公主也更黏着臣妾了。” “臣妾倒觉得,实在是好事。” 在她下首的位置,一个穿紫绡翠纹裙,头戴蝴蝶钗的女子附和着如嫔的话:“娘娘说的是,公主能黏着娘娘自然是好事。” 李贵妃眉眼一挑,看着说话的人:“安修容今日倒是话多,平日里也不见你吱声。” 安修容微微白了脸,低下头没再说话了。 “陛下既下了旨意,你们且都听进去便是,大早上的吵得本宫耳朵疼,都退下吧。”陈皇后单手撑在扶手上,轻轻揉了揉脑袋,话落,随手挥了挥。 下方的一众宫妃纷纷起身行了礼:“臣妾告退。” 第10章 实在娇气 出了未央宫,如嫔看见李贵妃的身影在前面,她瞥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往文山宫的方向走。 “打听清楚了吗,陛下怎么突然要修缮翡翠阁了。”李贵妃轻踩着步子上了轿辇,问向身边的宫女铃兰。 铃兰浅浅地摇了头,低垂下脑袋悄声说:“回娘娘,陛下身边的人一个个三缄其口,问着都说不知道。”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的李贵妃现在倒是起了点心思,她沉默着看着前方,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娘娘,可要继续打听?”铃兰摸不准主意,问道。 “不用,既然陛下不想让人知道,那又何必扰了他的兴致。” 天气逐渐热起来,但好在云台殿靠着御花园,夏日来了也不热,只是略有些暑气让人觉得午后困乏。 月离在殿内点了清新的熏香,自从上次皇帝来过一次以后她便每日都点上了,若是人不来她也倒还乐得自在。 她闻着殿内浅浅的香气,不冷不热的温度刚好叫她更觉得困了,想着收拾好手中的这一本就回房内睡一会儿。 手中的书是一本史册,是她没看过的名字,打开随意翻看了一眼,随后又合上,上下找着合适的位置想将手中的书册放进去。 她的位置是背对着门的方向,也自然没看见正往这边来的两道身影。 李知本想出声却被宋玄止住了。 他微微躬身,站立在一旁去。 宋玄这几日并没有往云台殿去,一来是近日事多,二来则是选秀已经开始,今日是因为好不容易歇了一会儿想安心小睡片刻。 李知将茶奉上去,斗胆建议道:“陛下前些日子在云台殿歇的好,总归是先帝下旨给陛下建的宫殿,能让陛下避避暑气也是好的啊。” 宋玄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就在李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时,他听见宋玄应了一声。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副场景。 背对着他的小宫女跪在地上微躬着身,正在费力地把一本厚厚的书册卡进书架里,半点没发现他的到来,一直等到他站到了人身后,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抽,将她好不容易放进去一半的书册拿了出来。 月离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差点跳起来。 她愣神转头看向身后,手被握着也没了反应,眼睛眨了眨,对着宋玄的脸仰头喊了声陛下。 这语气带了点惊吓之余的娇气,宋玄听了后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今日便读这本吧。”说着,宋玄松开她,径直走向内殿。 月离赶紧抱着书跟进去。 桌上有两个杯子,茶水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就算宋玄不来,这些东西也都是准备着以便不时之需的。 刚想在地上跪着读,只见宋玄已然在软榻上侧躺着,轻轻拍了拍:“上来。” 月离的脸有些微红,也不扭捏,将书册放在案几上,轻手轻脚地爬上去,入了里侧,还是上次的那个位置。 “读吧。” 月离翻开书册开始读,趁着间隙看了看宋玄的脸色,思绪就这般跑远了些。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选秀已经开始了,等再过一段时日就是殿选的日子,到时候这宫里就会有更多的主子。 可是这位爷是打算怎么安排她呢?就像这般把她当作一个念书的宫女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书中的字也变得有些模糊,等到月离终于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宋玄,只见他微垂着眸,似乎已经睡熟了。 她轻手轻脚地合上书册,没敢发出动静,想靠在墙壁上睡一会儿,本来只想睡片刻就好,没想到在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她眨了眨困倦的眼,恍然发觉自己睡在了枕头上,殿内已没了人影——陛下已经离开了。 早在一炷香以前,宋玄睁开了眼,耳中没听到小宫女的声音,以为她是偷了懒,没成想一睁开眼就看见了靠在墙边睡得正香的月离。 他没说什么,也没呵斥月离起身,下了榻之后转头又看了月离一眼,上前弯身将她从窗边拉过来。 睡梦中的人无知无觉地被拉进了怀中,身体也软软的眼看着就要倒在一旁。 宋玄视线稍凌,好歹把人撑住,规规矩矩地让月离躺在了龙榻上。 醒了怕是会担惊受怕一阵吧。 他把被子给人盖上一点,手指轻轻划过月离娇嫩的小脸,起身走了。 和他想的一样,月离慌张地从榻上爬起来,没有半点犹豫地下了榻,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龙榻和被她睡得有些乱的被褥,咽了咽口水,想起来什么往外殿看去。 的确是没人了,陛下已经走了。 她心中腾起一片恼意,怎的就这般睡熟过去了,连人走了都不知道。 之后的好几日宋玄都没来云台殿,好在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月离也不去想其他的,只是一大早起来绿翡就告诉她过两日是赏花宴,宫中人手不够,可能会调走云台殿的一些人去帮忙。 “怎么会调云台殿的宫人?”月离微微蹙着眉心,困惑道。 绿翡唇角轻抿,脸上生出一股为难,缓声轻语道:“说是云台殿离御花园近,人手好安排些。”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她又不是傻子,虽然每日下午云台殿内只有月离在整理,但是殿内走进了什么人她也是知道的,每回陛下来的时候只带了李公公,摆明了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只是一直这般不清不楚的,终归不是什么事。 月离是个好孩子,她并不希望月离出事。 想到这些,她微微走近了两步,弯身低语:“听说是如嫔主子向皇后娘娘提的,皇后娘娘也应了。” 月离的脸色微变,她惨然一笑,叹道:“如嫔娘娘还真是看得起我。” 就算不能进云台殿也要想方设法地弄死她。 “王喜公公手上有宫人的名单,他是个知事的,应该不会让你去。” 当真是这样么? 月离觉得不会有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第二日名单下来,除了几个洒扫的小太监留在云台殿内,其余的人都要去赏花宴上帮忙。 月离倒是没觉得诧异,对上绿翡担忧的视线,她轻轻摇了摇头。 该来的还是得来,如何能躲得过。 翌日,云台殿内的宫人被分派了任务,月离没有和绿翡一起,她要做的是修剪花枝。 这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不过御花园内人来人往,她偶尔有站不住脚的时候。 还没到时间,她忽然听到了前方一阵清脆的浅笑声:“宁姐姐快看啊,这株芍药开得好漂亮。” 月离抬眸看过去,只见前方树影重叠之下走来了几道曼妙的身影,皆是年轻的女子,穿着打扮不是宫人也不像宫妃。 看来这边是选秀的秀女们了。 照理说皇宫的赏花宴秀女是不能来的,但是皇后却开恩让她们坐在外围也能来赏赏花。 被喊作‘宁姐姐’的女子轻拿起手帕笑了笑,往前两步看向说的那朵芍药。 月离垂下了眸,装作没有看见,也好在对方还在远处也注意不到她的动作。 “在皇宫境内,一言一行都要注意些,大大咧咧的成何体统。”苏宁看了花,转过头小声地嗔了一句。 谭宛白点了点头,似乎把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眼睛却四处张望着,然后小声地朝人轻道:“宁姐姐,待会儿我们会见到陛下吗?” 苏宁被她这话闹得红了脸,“你这小丫头,怎么如此不知羞,可不许妄议天子。” 再往前就不该是她们能去的地方了,谭宛白可惜地往里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月离拿着剪刀卡擦一声剪掉了一朵开得正艳的花。 她顺着那道身影想去看清月离的脸,却无论如何都没能看见。 “走了,再往前待会儿姑姑该说我们了。” 见她们走远了,月离轻轻松了口气,将地上落下的花和花瓣放进了篮子里。 御书房内,李知打量着皇帝的神色,出声道:“陛下,午时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设了百花宴,各宫娘娘都要去,陛下可要去一趟?” 宋玄翻开一份奏折,冷眸看着走着上的字,淡漠道:“不去。” 李知心道一声坏事,皇后娘娘特意将秀女们都召了来,可是陛下不愿意去,那能怎么办呢。 想到云台殿的那个宫女,李知琢磨一阵,还是开了口:“陛下,赏花宴人手不够,如嫔主子向皇后娘娘提议将云台殿和翡翠阁的宫人召去做事。” 宋玄的目光带了些思索,片刻后悠然问道:“那小东西也被带去了?” 李知哪能不知道他口中所言的是谁,哎哟一声,道:“可不是嘛,云台殿就留了两个洒扫的小太监,其余的人都出去了,这日头晒,只怕月离姑娘要受不住。” 想到上回给他读书读到睡着的月离那副娇憨的模样,宋玄的手指轻动了下,下了令:“去告诉皇后,朕午时便到。” 末了又补一句:“华音殿还算干净,叫她累了去那儿歇会儿。”读个书都能睡着,若真被晒伤了只怕是更娇气了。 李知掩住眸中的惊讶,道了句遵旨,退出了殿内。 月离的确觉得有点晒人了,现在虽然才四月,但是这太阳毒的和八九月的天儿一样,长时间站在太阳底下就有些让她眼前发黑了。 她还在忧心待会儿如嫔来了指定要找她麻烦,没想到先等来的会是陛下身边的人。 “这位姑娘可是云台殿的月离姑娘?” 眼前的太监看着年轻且眼生,月离一时有些恍然,点了点头:“是我,公公找我有何事?” “奴才奉旨前来,姑娘且随奴才来。”他说的奉旨,且面上说话时笑着,手指微微往上指了指,月离听了大概猜出他是谁的人了。 “劳烦公公带路。” 这一带路就往御花园左侧的华音殿带去了。 华音殿是一宫主位才能待的地方,在里面还有个侧殿叫澜月阁,地方很大却一直没有宫妃住进去,这地方离御书房近也靠近御花园,想来是宫妃们都愿意住进去的地方。 月离紧跟着前面的太监,直到被人引进了偏殿内。 “陛下吩咐了,姑娘要是觉得累便在这儿休息会儿,若是困了便睡会儿,没人会来打扰。” 月离面上微红,微微垂首道了句:“多谢公公。” 等到殿门被关上,月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四周,上次她睡着那是意外,怎么、怎么还叫陛下以为她是个爱偷懒贪睡的性子了。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如嫔找不着她了。 “你说什么?没找到?”如嫔惊怒出声,看向答话的宫女。 “回、回娘娘,本来奴婢一直都看着的,谁料刚转了个背那宫女就不见了,再去找也找不到去了哪儿——” 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能去别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何用!”如嫔怒声轻斥,这动静刚好叫路过的丽嫔瞧见。 她走上前,轻声笑了笑,好言劝着:“如嫔妹妹怎的又生气了,不是前两日才顺了气儿么,这些奴才也是,真不会办事。” 如嫔侧眸看她一眼,脸上依旧是一副对谁都没好脸色的模样,不去搭理她的话,只对着跪在地上的宫人轻道:“起来吧,都去做各自的事去。” 宫人们尽数散去,亭内只剩下几人。 丽嫔往石凳上一坐,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低头看着水波,悠悠开口道:“如嫔妹妹可知今日来的秀女都有些谁在,一想到这些年轻的姑娘们以后就与我们互称姐妹了,本宫这心里可真是开心。” 如嫔冷眼瞧着她,“不过几个秀女,还能越过本宫去了。” “哦?”丽嫔突然看向她,惊疑道,“妹妹竟是不知吗?今日的秀女中有皇后娘娘的嫡妹。” 嫡妹? “皇后娘娘哪儿来的……”话刚说到一半,如嫔恍然大悟,原来是府上的庶妹被嫡母记了名。 “原是这样。”如嫔勾唇冷嘲一声,“我道今日怎么还有秀女在外呢。”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第11章 阴差阳错 陈皇后体弱,但终归是皇后,虽膝下无子,但只要她活着一天,就意味着旁人越不过那条线,如今倒还为自己的庶妹牵线了。 丽嫔举着茶杯,笑眼看着如嫔越走越远的背影,眼中闪过兴味和好奇。 这如嫔惯是个高傲又蠢的性子,不知遇上了那身为秀女的陈涵儿又会是怎样一副热闹的场面。 陈涵儿尚且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她此刻正在皇后的寝宫跪着听训。 她们两姐妹长得有些像,只不过皇后太瘦了,相比之下她一眼看着就要更年轻貌美些。 身为嫡姐,陈皇后对眼前这个庶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刚出嫁那会儿,及腰高的小女孩儿一转眼就和她一般高了,还被家中送来为陈家延续富贵荣华。 陈皇后只觉得痛心,但是当她看见庶妹眼中潜藏着的野心时也不再多想了。 陛下年轻俊美,威仪天下,如今有了机会让她成为陛下的宫妃,自然是愿意的。 想到这些,陈皇后敛了眸,着人拿来手帕净手:“家中母亲可好?” 陈涵儿应了一声,恭敬地垂下头回道:“回娘娘,嫡母在家中一切都好,就是思念娘娘。” 母亲…… 陈皇后叹了声气,隔了半晌才问她:“父亲在你来时交待过什么,如实说来,切不可有半分隐瞒,否则,丢的不是你一个人的面子,而是我整个陈家的面子。” 陈涵儿被她的厉声吓了一跳,急忙回:“父亲只说进宫以后一切都有娘娘安排,我只需、只需安静等着,旁的再也没说什么了——” “当真!”对上陈皇后淡漠着扫来的视线,陈涵儿后背发凉,点了点头。 文秀轻轻给陈皇后捏着肩,对于地上跪着的陈涵儿不看一眼,直到陈皇后微微动了一下。 “本宫知你心急,但这事急不得,今日只能让你与陛下见一面,最多让你去敬杯酒,旁的就休要想了。” 陈涵儿抬起脸来,面上闪过一丝喜意,“是,我都听嫡姐的——” 出了未央宫,陈涵儿的笑脸挂了下来,她侧过头望了一眼眼前这座宫殿,伸手往自己的袖子里摸了摸,里面一个冷硬的小瓷瓶安安稳稳地被放在原处。 这是临走之前母亲拿给她的东西,母亲说的果然没错,皇后哪有那般大度,定是不愿意帮她的,只是见个面敬个酒如何能让陛下记住她,最好的办法还不是…… 她轻呵一声,抬脚往御花园去。 赏花宴已经快开始了,各宫的主子已经坐上了各自的位置,眼尖的也瞧见了外围的一些秀女,心里有了思量,却也没说什么。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高声道。 众妃嫔缓缓起身,一齐跪下行了大礼。 今日毕竟是赏花宴,皇后穿了一身凤纹织锦缎宫裙,看着尊贵且华丽,只不过她那张脸依旧气色不好,几乎要衬不起这般华贵的裙子。 “都起来吧。” “谢娘娘——” “今日是赏花宴,来的也都是自家姐妹,大家不必拘束。” 安修容笑了笑,附和着陈皇后的话:“娘娘说的是。” 外围的秀女们围坐着,皆守着规矩没敢议论出声,这时苏宁看了一眼周围发现陈涵儿并不在秀女座上。 她脸色未变,抬手给自己添了杯茶。 稍作片刻,外面又有太监高声道:“陛下驾到——” 这次,所有人都起了身。 守在角落处的陈涵儿心脏开始越跳越快,几乎要抑制不住地跳出来。 随着脚步声渐近,她微微抬了下眼,只看见一袭玄色的龙袍,带着威严和沉稳的气息,压得人近乎要透不过气。 宋玄坐在了主位上,淡淡道了句平身。 所有人起身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刚刚是没有什么人说话,但是宋玄一来各自便有了话说。 李贵妃今日穿的一袭柳青色芙蓉满开羽纱裙,头上戴着玉垂扇步摇,不似她平日里的那般明艳,却别有一番韵味。 她摇着扇子,微微挡脸,对着上方的宋玄轻道:“陛下一来,众姐妹们可心生欢喜了。” 宋玄看向她,眉梢微挑:“今日倒是穿得素净。” “陛下惯会取笑臣妾,臣妾何时就穿的张扬了。”李贵妃娇嗔了一句,给宋玄投去一个眼神。 如嫔笑着接了话:“贵妃娘娘素日里爱穿红色,陛下说的是,今日娘娘的确穿得素净了些。” 她这句话乍一听没觉得有问题,但李贵妃就觉得听着不舒服,正想说什么,却见如嫔嘴边扬起笑来,话题扯向了小公主。 “陛下许久未来看臣妾了,小公主近日来爱笑极了,臣妾真是一步都舍不得离开她。” “是吗。”宋玄微微转了眸看着她,若不是知道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云台殿内的宫人出来,或许他就真有几分信了。 心思都用到了别的地方,还能说出离不得公主的这番话,宋玄无声看着如嫔,没再吭声。 外围,秀女们离得远看不见天颜,但是依稀能看见影子。 苏宁却意外在那角落中看见了正抓着袖子侧身对着她的陈涵儿。 陈家的庶女苏宁是知道的,毕竟有一位身为皇后的嫡姐,陈家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但是相比之下这位庶女陈涵儿却知之甚少。 陈家要想巩固地位也该派个聪明机灵点儿的才是,这个陈涵儿虽也有些小心思,但终究不能算聪明,如今不知又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要说起百花的艳丽,在臣妾眼中还比不上新入宫的秀女们呢,各个年轻漂亮又水灵灵的,叫臣妾看了都欢喜。”眼看着如嫔要将陛下的注意力移开,李贵妃笑着拿扇子遮了半张面。 陈皇后看了她一眼,目光转瞬即逝,温和着道:“臣妾想着这些新入宫的秀女们在宫里学着宫规也枯燥,不如一起来这赏花宴热闹热闹。” 宋玄淡淡地扫了一眼,随意道:“能让皇后觉得欢喜是她们的福气。” 陈皇后牵起嘴唇笑了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抬眸看向宋玄:“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当年臣妾嫁入东宫时臣妾的妹妹也相送了的,一晃几年过去了,涵儿也长成了个大姑娘。” 宋玄手指指腹摩挲着杯壁,将陈皇后的心思看破,却也不说破,只微扬了一声:“哦?” “涵儿,还不来拜见陛下。”陈皇后说着,撤回了视线,双目看着一个方向,表情有些僵硬地停在脸上。 陈涵儿自角落走出,可以看出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头上的簪子都是一个小小的秀女不会有的。 “臣女陈涵儿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陈涵儿行了跪拜礼,在宋玄道了起身后适当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即便微微红了脸。 这般反应,在场的宫妃们都是知事的,哪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却有些鄙夷,不过一个尚未被册封的秀女,在这宴的上行为举止到底有失分寸。 陈皇后将陈涵儿的反应看在眼底,轻蹙着眉,却还是硬着头皮把剩下的话说完:“臣妾身子不好不便饮酒,这杯酒就让涵儿替臣妾敬给陛下吧。” 若是要但论起来,陈涵儿的容貌只能算清秀可人,在一众宫妃们的映衬之下,这点清秀可人也就更显得不重要了。 宋玄听了没反应,神色淡淡的,似乎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涵儿,还不去。”陈皇后瞥了一眼中间站着没动静的陈涵儿,又道了一声。 陈涵儿只能上前去,走到了宋玄身侧,捧起酒瓶倾身倒进了杯子里,这个视角很巧妙,刚好挡住了在她身后李知的视线,外衫微微笼罩着也看不清她手中的动作。 只见她举起了杯子,递到宋玄面前,垂着眸轻声细语道:“臣女敬陛下一杯。” 那杯酒一直等到陈涵儿的额角出了汗都没被宋玄接住。 她的手一直举着酒杯,不安地微微抬头看向陈皇后,见对方眼中的冷意,她下意识更将头低下,艰难地出声:“臣女敬陛下一杯……” 那杯酒终究还是被接下了。 敬了酒就该退下,陈涵儿也不再逗留,走之前紧紧抓着衣袖,不敢抬头看一眼。 “今日是赏花宴,陛下能来臣妾就已经很高兴了。”等人走了,陈皇后微微笑着看了看宋玄。 宋玄侧头,话音冷沉:“皇后身子不适就该在未央宫静养,办这赏花宴劳身又劳神,依朕看,不如不办。” 陈皇后的脸色微变,闻言垂首道:“臣妾知道了。” 宴席上有舞女跳舞,宋玄本无心观看,谁料心中忽地生出了一股火,紧跟着便是浑身躁动起来。 他眸色一沉,视线转向陈皇后,带了些幽深隐暗的怒气,倏地起了身。 “陛下?”陈皇后似是困惑,叫了他一声。 “朕有些乏了。”说罢,径直离了席。 “臣妾恭送陛下——” 出了御花园,宋玄的状态已经格外不好了,额头的汗水滴落下来,眼中的欲望被他强制压了下去,他紧握着拳,低哑着声:“去最近的地方。” 好啊,陈家女果然胆大妄为,当着众人的面都敢给他下\/药。 李知都快要急死了,却又不敢声张,好不容易扶着人到了最近的华音殿,门一打开,根本来不及跟进去就被扇过来的门打在了脸上。 怎、怎么办才好! 这一不留神可是有损龙体的大事啊!!! 月离在偏殿等了一会儿,午饭都送来了都没等到有人叫她出去,她想着再等等,等赏花宴结束了她就回云台殿去。 只是等着等着却等来了李知的声音。 她推开门,在前方不远处发现了李知焦急地走来走去的身影,想了想,走上前。 “李公公,这是怎么了?” 李知猛一抬头,看见月离的时候宛若看见了水中浮木,他怎么忘了这位主也在华音殿呢! “快去、你快进去!陛下中了药,你且进去照顾陛下——” 月离一脸茫然地被推到了殿门前,还欲问些什么,李知已然打断了她的话:“我的祖宗你快进去吧,迟了陛下的身子有什么不好你我的脑袋都难保!” 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月离来不及细想,推开门进了殿内。 殿中的摆设都很简单,月离急着找人也没细瞧,最终绕过纱帘,在内殿发现了倚靠在榻上闭着眸看着很难受的宋玄。 她的手指有些轻颤,几乎有些不敢上前,又不得不轻轻开口,唤了他一声:“陛下?” 宋玄睁开双眸,眸色微微发红,睁眼的一瞬间便辨不清面前的人影了,只知是一女子。 他伸手,哑着声命令道:“过来。” 月离走上前去,轻轻将手指落在了对方的掌心,一瞬间被那炽热的温度吓了一跳,正要后退,却被面前的宋玄一把扯了下来,轰地一声跪在地上,眼中的泪意瞬间就涌了出来。 宋玄的右手狠狠钳住她的下巴,抬高她的脸,狠声问:“是哪个宫的!” 月离膝盖疼,下巴也疼,眼中的泪珠一颗颗掉在了地上,一双美目无措地看着宋玄,颤声轻轻开了口:“奴婢、奴婢是云台殿的……陛下不认得月离了吗?” 月离……月离…… 宋玄反应了片刻,想起了月离是谁,钳住她下巴的手改为轻轻抚着她的脸侧,最后拂开了她眼角的泪。 一个汹涌而强势的吻就这般袭向了月离,将她即将出口而又未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像是野兽扑食一般视线紧紧盯着月离,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撕拉一声,裙衫尽碎…… 守在殿门外的李知干等着着急,直到终于听到里面传出的动静时才稍微放下心来,他笑了笑,心里的石头落下去一半。 这一下午对于月离来说不亚于自讨苦吃,当她已经哭到喊不出声的时候宋玄依旧没打算放过她,意识逐渐模糊起来,等她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身下躺着的床既不是云台殿的也不是华音殿的。 她恍恍惚惚撑着起身,腰间猛地一痛,差点又摔回去。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进来一个穿着浅蓝色宫女服的宫女,见她醒了面上一喜:“姑娘醒了啊。” 第12章 月姬娘娘 月离看着她,片刻后环视了四周,问道:“这是哪里?” 宫女笑了笑,直言道:“这是澜月阁,姑娘是被陛下从华音殿抱过来的。” 众目睽睽之下怀抱一女子入了澜月阁,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代表着什么,只怕眼下这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 月离稍微白了脸,她没忘记华音殿内发生的那些事,没想到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奴婢名唤佩兰,是澜月阁的掌事宫女,姑娘有什么事嘱咐奴婢便是了。”佩兰说着,微微福了一身,声音温温柔柔的,听着让人觉得舒服。 “陛下走之前说了,让姑娘安心在澜月阁待着便好,其余的事不用忧心。” 的确不用忧心,别的事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自从与帝王相见的那一日起,所有的事情都由不得她做主了,唯一盼着的便是能在帝王眼中多留片刻。 会给她一个怎样的位分呢? 李知看着陛下将笔悬停在纸上,许久都下不了第一笔,心道月离姑娘的确是入了皇上的眼的。 他心念一动,说:“陛下,听说月离姑娘晚上才刚醒,晚膳吃了碗莲子粥,倒头又睡了。” 宋玄执着笔的动作停下,眸色浅浅地看着眼前空白的纸张,随口道:“她是个娇媚的。” 想起那女子无力挣扎时眼角泣出的泪意,一张脸带着绯红,张口只能说出求饶的话…… “便封为月姬吧,赐住澜月阁。” “是,奴才这就让人去宣旨。” 宋玄重新拿起笔写了圣旨,却否了他的话:“明日再宣,且让她睡。” 李知一愣,道了一声是。 - 陛下在华音殿幸了个宫女的事情很快便让各宫的主子们知道了,各宫的反应也不一。 未央宫内,只听见殿内传出清脆的巴掌声,一声接一声,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陈涵儿被两个力大的嬷嬷压着,扣着头发仰起头来,文秀站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地挥出一个个巴掌。 陈皇后坐于主位,高高在上地看着她,随意地抿了口茶,听着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声,她悠悠开口:“真是和你那贱婢娘一样,尽学些偷鸡摸狗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今日是陛下仁慈不怪罪陈家,不然就凭你,只怕要拉着陈家全家陪葬!”说着,她眼神一凌,猛地将手中的茶杯尽数砸在地上。 瓷片碎裂了一地,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划声。 不停歇地巴掌终于告一段落,陈涵儿被放开时直接倒在了地上,嘴皮颤抖着滴着血,左右脸颊上尽是鲜红的指痕。 她往前爬行着,跪上了碎瓷片,爬到陈皇后跟前,睁大了眼睛神智有些不清,哀求着道:“娘娘、娘娘救我——我不想死——” 单是给皇上下药这种事已经足够诛九族了,皇上虽没说什么,只把人扔给了皇后,但若是皇后没处理得让他满意,只怕是这件事还不能善了。 陈涵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一开始都好好的,明明之前打听清楚了华音殿没什么侍卫把守,哪能知道一进去就被侍卫抓住,没遇见陛下不说现在连命都难保! 她不停地给皇后磕头:“长姐、长姐我错了!我不敢了!长姐帮帮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眼眸中满是悔意,沉沉地看着陈皇后,头发乱作一团,活像个疯子。 陈皇后叫人把她拉走,冷冷地看着她,肃然道:“本宫早已告诫过你,你自己找死岂能怪旁人,不只是你,你那贱婢娘亲也会陪着你一起,黄泉路上想必不会孤单。” 不…不不不…… “娘娘、娘娘——”话未尽,陈涵儿颤抖着要往前爬来,却被两个嬷嬷大力拉了回去,拉出了殿内。 殿内重归于平静,几个宫人收拾着地面的碎瓷片,一声不吭。 文秀往前,温声安慰了几句:“陛下还是记着和娘娘的夫妻情分的。” 陈皇后只是冷笑了一声,片刻后问起今日的那个宫女。 “打听到了,那宫女本是云台殿的,今日赏花宴,云台殿的宫人都出来帮忙了。” “不知怎得,那宫女就跑到了华音殿内,陛下没说什么。” 云台殿的宫女? 陈皇后想起,之前说人手不够提议让云台殿的宫人出来帮忙的事情不就是如嫔提出来的吗。 远在文山宫,如嫔气得差点把衣服撕烂。 “这个贱婢!本宫道她去了哪儿,原是在华音殿内躲着!”如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身体里沸腾着,恨恨地看着一个方向,几乎想将她的血抽干。 槐夏没敢说话,跪在地上,很快又被揪着衣袖抬起脸来。 “你们都给本宫怎么做事的!连个人都找不到!没用的废物!!!”话音落,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打在了槐夏的脸上,霎时起了一片红。 宫人们只敢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下一秒怒火就降到了自己头上。 “这个贱人可真是好命,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遇见了皇上。”如嫔紧握着手,面目看上去有些狰狞。 槐夏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垂眸道:“娘娘,依奴婢看这还不到最坏的地步,就算她成了皇上的妃嫔又能怎样,还是得向娘娘您行礼跪恩,您比她的位分高,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她就怎么收拾。” “现在她不在云台殿了,岂不是更好下手。” 如嫔没说话,但是神色已有了变化,带了些浅思,似乎觉得她的话有些道理。 “本宫记得库房里还有半匹剩下的云锦,明日圣旨下来了就给那位新册封的妃嫔送去吧。”这话说得牙痒痒,带着不甘。 槐夏懂得她的意思,躬身道了句是。 - 第二日一早,圣旨和赏赐便一起下来了。 月离才刚洗漱梳妆好,看着各宫送来的礼和宫人们忙碌的身影,她一时有些恍惚。 “月姬娘娘,早膳准备好了。” 月姬。 月离之前也想过皇上会给她怎样的位分,是最低等的宝林抑或是高一阶的才人,没想到竟是一跃三阶的月姬。 或许陛下对她还是挺满意的吧。 月离用完了早膳便又是收礼,各个宫中的赏赐接连送来,她倒也没失了分寸,让佩兰把东西先都放进库房中,等之后有时间了再一一清理。 正在屋里坐着,忽然见到佩兰走了进来,小声和她说:“娘娘,如嫔主子让人送来了半匹云锦。” 那云锦一看就是用过的,布料也裁的不规整,挑衅的意味满满当当。 谁都知道月姬的位分是意外得来的,而如嫔送这半匹料子就差没告诉旁人月离是捡了别人的机会才飞上枝头的。 月离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道:“收着吧,放进库房里。” 佩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月离不怕羞辱,当宫女这几年间她受的羞辱不少,但是她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若是事事都记着,那才累呢。 这一上午都在忙碌中度过,午时她还未用膳,只见外头来了个传话的太监,陪着笑说待会儿陛下会来澜月阁用膳,望月姬娘娘准备好相迎。 月离愣了片刻,随即让人去准备。 佩兰送走那太监,给他塞了点银叶子。 昨日之后月离就没再见过皇上,此刻听说人要来还有些紧张。 “佩兰,你瞧我脸色可好?”月离转头问向佩兰。 佩兰打量了一番,笑着道:“娘娘天姿国色,好看的很。” 月离也轻笑了声,但她要的可不是这个。 她走向梳妆台,那上面的脂粉都是昨日刚送来的,月离给自己薄薄地擦了一层,再转头问向佩兰:“这样呢?” 佩兰有些犹豫了,不知她的用意,只如实道:“瞧着娘娘似有病容。” 要的就是这般。 月离垂下眸,呼出一口气。 等到午时,宋玄刚踏进澜月阁的大门就瞧见倚在门边站着,神色幽深不知在想什么的月离,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月离打扮的模样。 一袭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头发往上梳起,簪着几支镂空兰花珠钗。 月离见着了人,远远便笑着,等人走近了才上前微微服身道了句:“陛下万福。” 宋玄瞧着人的脸色似不好,拧起眉峰,声音微冷,抬手捧起了月离的脸蛋,轻道:“不是说没事,怎么今日脸色这般不好。” 月离眨了眨眼,眼睛里很快就晕出一层浅浅的水意,她嗫嚅道:“臣妾无事……” 这般情状,若真的无事才是怪事。 宋玄冷眼看着周围的宫人,松开了手,跨进门内。 月离赶紧跟进去,还不忘把屋里的宫人都遣出去。 “臣妾听闻陛下要来,特意让御膳房多准备了几个您爱吃的菜。” 宋玄坐下后将人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许是破了戒,这小女人看着与之前的感觉都不大一样了,眼睛随便望着人都含着媚意,却不是故意为之,而是不经意间…… “御膳房自己会商量着办的,何须你亲自去嘱咐一趟。”他浅声说完便看见月离抿了唇,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过来。”宋玄喊了她。 月离小步过去,被一把拉到了宋玄的大腿上坐下,耳朵立马红了。 她的手轻轻抵着对方,担忧地看着敞开的大门,小声怯怯道:“陛下…还有人在……” 宋玄哪能在乎这些,单手就将她的两个手腕握住压下来,低头看向她,沉声问:“发生了什么,有谁欺负你了?” 这小宫女在云台殿的时候就是这般,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朝他告状,只会暗戳戳地试探他的态度,知道可行以后才会大胆一些。 月离垂下眸,长长的睫毛扇动着,过了片刻才听到她的声音:“今日臣妾收了许多礼物……” “皇后娘娘好大方,给了臣妾许多从未见过的首饰,贵妃娘娘也送了许多珍贵的东西。” “如嫔…如嫔娘娘送了臣妾半匹云锦。” 宋玄的眸色暗了下来,看着怀中的女子没说话。 “那云锦是好料子,臣妾也很喜欢,只是送来的时候那料子被裁得只剩下一些完好的了,臣妾只能拿来做几个香囊。” 她没有说如嫔半句不好,但是话里话外都是这般意思,这般大胆其实也是试探宋玄的态度,她相信宋玄肯定听得出来。 宋玄确实听出来了,他轻轻捏着月离的耳垂,不带半分警告的语气说出带了点训诫的话:“如嫔娇纵,比你位分高些还育有一女,她送了你云锦你拿着便是,这般话以后可不许随口说出来了。” 月离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一番结局,她本以为之前陛下能救她一次且让如嫔禁足十五日是因为她,但现在看来,她的确是大错特错了。 她微微笑了笑,仰面朝着宋玄:“陛下说的是,臣妾记住了。” 宋玄看着她的笑,拍她起来:“该去用膳了。” 用过午膳,宋玄看见月离懒懒地要躺回靠窗的软榻上,他轻点了一下桌面。 月离瞬间就精神了,迷茫地看向宋玄——这是之前在云台殿的时候宋玄惯用的动作,每次一做这个动作就意味着要吩咐她做事了。 难不成她成了宫妃还要去干活? 月离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宋玄目不斜视地看着她,看得久了,也让月离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困了?”终于,宋玄出了声。 月离如获大赦,连忙道:“臣妾不困、臣妾给陛下读书吧。” 见宋玄点头,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腹诽,明明自己都能背得住,偏要让她再读一遍,她读错了还要凶她。 虽在心里这么想,但是她却不敢表现出什么,转头让佩兰给她拿了本书来。 “臣妾能上榻上读吗陛下?”月离抬起眸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任谁也无法拒绝。 宋玄点了头,让她入了里侧。 澜月阁中没有熏香,门窗都是打开的,闻得到清新自然的味道。 月离读了一会儿便困倦了,抬头一看宋玄已经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她自觉地收起书册准备也小憩一会儿,谁料刚动一下就看见了宋玄睁开的眼,正正对上她的视线。 第13章 梅姬前来 把宋玄送走的时候月离终于是松了口气,回到内殿时看见了那被扔在软榻上的书,她面上一红,去将它拾起让佩兰放回书架子上。 瑶华宫中,李贵妃半眯着眼躺在贵妃椅上,身后一左一右两个宫女给她摇着扇子。 大宫女铃兰上前给她捏了捏腿,轻轻说道:“娘娘,文山宫那边像是和澜月阁那位有些过节,听人说送了半匹用剩下的云锦过去。” 李贵妃微微睁开眼眸,低头看向手指刚涂好的蔻丹,面上没什么表情道:“这女子定是生得貌美,如嫔这个人,心比天高,以为给陛下生了个公主便能高枕无忧了。” “当谁生不出来一样。” 铃兰也笑一下,轻声说:“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说那月姬娘娘在云台殿以前是尚功局的人。” “后来不知怎的就调去了云台殿,那日赏花宴,也是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华音殿,当真让人奇怪。” 李贵妃是皇上最为宠爱的贵妃,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她生得貌美,圣宠也不少,却从未有过身孕,若不是太医说了她身体无事,她自己都快怀疑自己了。 入宫这么些年,云台殿她还是知道的。 “云台殿毕竟是皇上呆过的地方,虽说陛下久不去那儿了,但那儿的宫人也没有大变过。” 既然这样,那么月姬是怎么从尚功局跑到云台殿去的?照理说这并不容易。 李贵妃看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轻烟,忽然出声问:“那陈家姑娘呢?” 铃兰站起身,接了宫女手中的扇子,将她们打发走,小声道:“听闻皇后娘娘发了好大的脾气,隔日教习姑姑那儿就说陈姑娘突染重疾,连夜把人送回了陈家,陈家把大门关上,不知道里面是怎样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自然是不留活口了,那陈家姑娘也是个蠢人,白白便宜了旁人。 下午时分,月离的澜月阁迎来了一位客人。 来者一袭妃色羽缎长裙,耳上挂着红宝石石榴耳坠,脸蛋有些圆,看着娇憨可人。 “娘娘,这是梅姬。”佩兰在她耳边小声道。 月离晃过神来,陛下妃嫔众多,她认不全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佩兰一说起梅姬她便有了点印象。 当初她还在尚功局时就听闻梅园中有一女子擅弹琵琶,陛下甚喜之,后来封为了梅才人。 只是这才不过多久,梅才人便成了梅姬。 月离上前去迎,微微欠身,笑着喊了声:“梅姬姐姐安。” 梅姬忙摆着手将她拉起来,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听说皇上刚封了位漂亮极了的妹妹,想着我们位分一样,便好奇想来瞧瞧。” 她说着,眼睛不掩饰地打量着月离,忍不住惊叹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女子,妹妹当真天姿国色。” 月离听了轻笑着把人迎进来:“姐姐才是姿色过人。”又让人去沏茶。 梅姬的表现和个小孩儿似的,进了殿内就好奇地四处看着,也没有不好意思,直言不讳道:“之前就听说华音殿是个好去处,我还求着陛下把我安置在华音殿的侧殿里呢,陛下却没答应。” 月离浅笑着看她,不知她说这话是何意思。 “幸好是没答应,这样好的地方就该给妹妹这般美人住着才对。”梅姬笑着捧起茶杯,抿了一口。 月离接了她的话茬,言语中尽是谦虚:“姐姐说笑了,陛下要让谁住在哪儿自有陛下的道理,姐姐的芳华阁也是个好住处,听说冬天那儿的梅花开得可好了。” 梅姬动了动唇,小声嘟囔着:“好是好,就是离陛下太远了些……” 月离没话说了,轻敛着眸,想不到这梅姬竟如此直率,倒是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妹妹,我实在好奇,他们都说你与陛下在华音殿不是第一次相见,是这样吗?”梅姬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问出的话却多少有些冒昧,她自己却仿佛浑然未觉。 月离微微垂下眸,她和陛下头回相见那一次应该是没多少人知道的,但是后来陛下再去云台殿也不知有没有走漏风声,私心里她并不想让人知道这些事,虽然她的确有所图,但是众口铄金,也不知道从旁人口中说出的会是什么。 她轻轻摇头,缓缓道:“在华音殿内的确是与陛下第一次相见。” 梅姬听了长长地哦了一声。 恰好佩兰送来了点心进来,梅姬的注意力很快又移到了点心上,接下来便是没再说什么其他的。 “妹妹刚被册封,想来好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备好,我今日来也只是来喝口茶,妹妹且忙着吧,待明日请安再见。”又坐了一会儿,梅姬起身念道。 “今日还要多谢姐姐来我这里陪着我说说话,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了。”月离不卑不亢地说着,随后微微欠身。 “姐姐慢走。” 等人走远了,月离面上的表情松了下来,她轻蹙着眉,虽然想得到会有人来看她,但是没想到会是梅姬。 她叫来了佩兰。 “娘娘。”佩兰走进内殿行了一礼。 月离侧头问她:“你对宫中的嫔妃可算了解?” 佩兰略微点了点头,走近了些,轻道:“回娘娘,奴婢之前是在太后娘娘跟前当差的,后来生了场病才被调走。” 当今太后是皇上的生母,只是太后虔心礼佛,如今不在皇宫内。 “那你与我讲讲各宫娘娘的事。” 当今陛下年轻力壮,后宫却不算充裕,上有陈皇后,下有包括贵妃娘娘在内的数位妃嫔,有些是从潜邸带来的,有些是后来居上成为了妃嫔。 “贵妃娘娘如今住在瑶华宫,她是陛下格外宠爱的妃嫔,只是贵妃娘娘入宫四年还未有过子嗣。” “在贵妃娘娘之下有两位妃子,一位是柔妃,一位是宜妃,柔妃娘娘身子不好,住在长乐宫,膝下有位公主,宜妃娘娘住在蕙兰殿,只是如今她人不在宫中,随着太后娘娘去华清山礼佛去了。” “在这之下有两位嫔妃,分别是如嫔主子和丽嫔主子,这二位如今在文山宫和玉芙殿,如嫔主子刚诞下小公主不久。” “之后是齐昭容和安修容,她们也住在蕙兰殿,不过是住在侧殿,白充容住锦瑟居,薛宝林住秋水居。” “梅姬娘娘则住在芳华阁,她是因为在梅园弹琵琶被圣上听见了才被封为嫔妃的,听宫人们说梅姬娘娘喜欢笑,人也随和,没什么主子的架子,是个好相处的。” 是吗? 月离想到刚才她被问到的那些话,看似不经意,实则一句比一句锋利,稍有不慎便会答错。 这梅姬哪里像个没心眼的?分明是一张笑颜哄得人相信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婕妤和两位才人,都是陛下从潜邸带来的,平日里也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这么一看,陛下的妃嫔真不算多,但是选秀也快到尾声了,只怕又会给后宫增添不少颜色。 “在后宫中,就只有两位公主?” 问到这个问题时佩兰的面上有些不自在,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眼外边儿忙活的宫人,随后压低了声,轻道:“其实听说之前皇后娘娘在潜邸时怀有龙嗣,后来却滑了胎,这事儿后来无人敢提。” 陛下登基四年,龙嗣艰难,朝臣们定会抓着这个点不放,想来他也觉得烦了。 月离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乱说。 她的心微沉,想着明日请安定会打一场硬仗。 出了澜月阁,梅姬看着御花园中开得正盛的花,走上前,摘下了一朵芍药。 “娘娘喜欢这花吗?”凌冬浅声问着,“娘娘若喜欢,奴婢给您摘下些带回去插进花瓶里。” 梅姬却咧着嘴温温和和地笑了,随后一把将手中的花揉捏在一起,摇着头:“不,我不喜欢芍药,只爱梅花。” 凌冬跟上去,却没忍住说了一句:“这位新册封的月姬娘娘排场还真是大,娘娘您明明比她要先得宠,她却连句实话都不说。” 梅姬转头看着凌冬,那张脸上没了笑容,看上去有种让人惊心的凌厉和气势,只听她淡然道:“她说与不说,抑或是说什么都不是你一个奴婢该管的。” “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再让我听到诸如此类的话,就休怪我不近人情了。” 凌冬浑身颤了颤,连忙跪下,颤颤巍巍地道了句是。 晚上,月离本想着今日刚册封了她,中午又来陪着用了午膳,怎么说也不该再来了的陛下的轿辇在沉沉的夜色中到了澜月阁。 彼时月离还在卸下首饰,门口的小太监慌张地进来朝她跪下,只道:“娘娘,陛下、陛下的轿辇往这边来了——” 月离心头略有些惊讶,看着镜子里自己不着粉黛的模样,又扫一眼梳妆台上的首饰,随意点了一个拿给身后的佩兰。 “快,快给我戴上。” 佩兰轻轻笑着,躬身给她戴上了两个白玉兰耳坠。 宋玄到的时候刚好月离从房里出来,似乎动作有些急,头发披散着,身上披着白色的披风,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睛便微微弯了起来,轻抿着红唇,上前两步来迎他,声音轻轻柔柔的。 “臣妾给陛下请安。” 宋玄默不作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屋里带。 佩兰和殿内的其他宫女赶紧出来,轻轻替他们把门关上。 殿内点着烛火,火光照耀下能看见月离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宋玄想了想,伸手勾着她坐到了身侧。 一股沐浴后的清香扑面而来。 他喉咙上下动了动,眸子里暗沉沉地仿佛藏住了什么,最后伸手拨弄着月离刚戴上去耳坠,哑声道:“下午戴的不是这个。” 下午戴的是银丝编蓝宝石的,只是刚刚太急了就随便拿了一个。 月离贴着他坐在床榻上,微微仰起脑袋看他,语气带了些娇嗔地说:“还不是陛下,都没和臣妾说过要过来,臣妾都卸了首饰要睡了呢。” 宋玄拨弄着她耳坠的手指慢慢顺着她的下巴往前划过,勾起了她的下巴,眸中带了兴味:“怪朕?” 月离脸上起了些薄红,撇过眼神,支支吾吾地:“陛下故意逗弄妾身。” 她长得实在娇媚,不似于李贵妃那样艳丽,却有着比之更甚的媚骨,在灯火下更显得可爱勾人。 “把耳坠摘了。”宋玄靠近她,轻道。 月离有些茫然,却还是听命摘了下来,两朵精心雕刻的白玉兰被随意掷在床上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随后月离整个人被压覆在床榻,夜色渐深,烛火未息。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了宋玄第三次叫水的声音,李知浑身一激灵,赶紧让人送过去。 佩兰听着差点都要红了脸,好在她年纪也大了,对于主子受宠的事情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却是苦了月离。 她从来不知道宋玄对这种事这么热衷,一次两次她尚且能应对,但是如今日这般抑或是昨日那般,弄得她连根指头的力气都抬不起来,她如何能应对起来? 她越哭越求饶,宋玄就越凶越狠。 到现在,月离哑着嗓子看了眼天色,差点又哭出来:“陛下,妾身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宋玄看她清洗完后身上露出来的皮肤上星星点点的红痕,侧过了头,轻抚着她的背脊,轻道:“明日朕让人去和皇后说一声,免了你明日的请安。” 月离被哄得迷迷糊糊的,实在也没有力气再往下撑着了,闭上眼睛轻轻哼了一声,浅浅地倔强地说了句:“多谢陛下……” 宋玄看着睡着过去的女子,脸蛋微红带着潮意,眼尾哭出了红痕,嘴唇像是染了一层胭脂,艳丽又妩媚。 真是个妖精。 第二日一早,月离是被佩兰喊醒的,她费力起身,问是什么时辰了。 佩兰服侍她起身,道:“回娘娘,卯时刚至。” 虽说昨日陛下让她不必去给皇后请安,但是这样引人注目的事情月离是万不可能做的。 她深吸了口气,穿上鞋下了地。 第14章 强出风头 “娘娘,陛下刚走一会儿,还特意吩咐了不让奴婢吵醒您。”佩兰一面给她梳着发,一边轻笑着道。 镜中的女子有着一副天生的娇媚容颜,只是眼下神色有些倦怠,闻言只是抬了下眼眸,想着佩兰说的话,心中却并不完全赞同。 能得到陛下的宠爱自是好事,但凡事都讲究一个物极必反,像今日这般她起身完全未察觉到陛下的动静,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便会被看作是没有规矩,日后若是被人抓住此事当作了把柄,那她才是自掘坟墓,后悔也来不及了。 想到这些,月离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侧过视线看向宫女拿来的几件衣裳,都是比较鲜艳的颜色,她微微摇头,出声道:“我记得昨日内府拿来一件淡紫色的,拿出来我瞧瞧。” 宫女去拿了来,那是一件淡灰紫色荷花暗纹长裙,好看是好看,只是未免有些素净了些。 “就这个吧。” 佩兰配着那衣裳给月离选了几样发饰,等人穿戴好以后她忍不住叹道: “娘娘穿着这衣服就和那出水的芙蓉一般,实在是好看极了。” 虽然素雅,但胜在人年轻好看,眉眼中的魅色为这衣裳添了分艳丽。 “该去请安了。” 皇后的未央宫在距离华音殿稍远些的地方,无论是在尚功局抑或是云台殿的时候她都没去过,所以这次她稍微记了下路线,一路上还有佩兰告诉她通往各宫的走向。 刚走出御花园,前方分岔口远远便看见了众人抬着的轿辇,上方坐着一华服美艳的女子。 李贵妃。 月离停下了脚步,朝着对方跪下行了礼。 眼下时辰还早,太阳还没出来,李贵妃轻轻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没有半点反应,轿辇很快又走开了。 佩兰将月离从地上扶起来,还没走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不算陌生的问安。 “月姬妹妹。” 月离转头一看,是梅姬。 今日梅姬穿的是一袭竹青色的长裙,将她整个人衬得成熟了些。 “梅姬姐姐。”她微微颔首施了个礼,举手投足看不出礼数不周的地方。 梅姬展开了个笑,道:“今日我与妹妹倒是巧了,在这路上都能遇上。” 月离笑笑,同她一起往前走。 “听闻陛下昨日留宿了澜月阁,还未恭喜妹妹呢,待会儿妹妹请了安可要来姐姐的芳华阁坐坐?” 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究竟是因何才幸了宫女的,但也有人猜测是意外,所以当册封当日陛下出现在澜月阁时暂且都消了众人的思虑,且不论月离究竟如何得来的机会,但是就凭她能留住皇上,那就是本事。 芳华阁离澜月阁不远,若是去一趟也没什么,只是免不得要被梅姬拉着问些什么,可是也不好拒绝。 月离只是稍微想了片刻,点头答应了:“那就叨扰姐姐了。” 远在前方的轿辇上,铃兰小声同李贵妃说着话。 “娘娘,后面是梅姬和月姬,两个人走一起的。” “听说昨日梅姬还专程去澜月阁看了月姬。” 李贵妃眼皮子都没抬,只是微微勾唇,浅声漫不经心道:“一个是乐女,一个是宫女,她们自然能说到一堆去。” 铃兰低头笑着,奉承道:“娘娘说得对,两个卑贱的奴婢,一朝做了主子还是掩不了身上的穷酸气。” 月离和梅姬到未央宫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她才刚踏进门槛,一道不算陌生的嗓音就直冲她来。 “臣妾看着这时辰也不早了,皇后娘娘且都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样金贵的主子,竟这时候才来。” 如嫔说着,落下茶盏冷冷笑了一声,眸光一闪,直直地看向了从门口进来的月离。 “可不是嘛,位分比她高的都来的比她早,且说年轻呢就是这点不好,不懂规矩。”附和着如嫔的话的是齐昭容,她一眼就瞧见了月离不俗的颜色,面上有些不好看地说道。 月离只当那些话过了耳没听到,不紧不慢地进去恭恭敬敬地给坐在主位的皇后行了一礼。 陈皇后打量着她,温和地笑了笑,温声道:“起来吧,你昨夜服侍陛下尽心尽力,本宫岂能怪你,更何况,陛下都已经让人与本宫说了免了你今日的请安。” “你这孩子,心眼也实,还是来了。” 皇后这话一出来,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月离,不算和善的目光几乎能将她生生撕了。 月离斟酌着语气,轻轻开口:“谢皇后娘娘,臣妾早便听闻娘娘惠质兰心,今日终于得见娘娘天颜,是臣妾三生有幸。” “来人,赐座。”皇后眼中带笑,没说什么,让人把椅子搬到梅姬身边去。 李贵妃轻轻落下茶盏,眼尾微挑,侧过头看着与梅姬距离不远的月离,唇角轻抿:“臣妾来时便看见你二人是走在一起的,月姬尚有理由迟了些,梅姬,你又是因何来得迟了。” 这话不得不答。 月离只知道李贵妃在这宫中盛宠万千,即便是膝下无子也能让皇上时时刻刻记挂着她,但这样的女人哪里就是好对付的? 她想到之前她和绿翡跪在御花园中那一下午,也是李贵妃轻飘飘地说了句话罢了。 如今在皇后的宫中,皇后尚且没说话,李贵妃俨然已经有了问责梅姬的意思。 只见梅姬上前来缓缓行了一礼,面上似有慌张,低着头道:“回娘娘的话,今日是臣妾在路上见着了月姬妹妹,想着月姬妹妹是头一回来,便有意带着她来,路上没注意时辰,这才迟了。” “望皇后娘娘恕罪——” 其实说迟,又哪能迟到哪儿去呢,在皇后病中的时候李贵妃不也是推拒几日未来,迟到了也总有些理由。 陈皇后看着下方跪着的女子,温声道:“你也有心,本宫不怪你什么,回去坐着吧。” “谢娘娘宽恕。”梅姬缓缓站了起来,没去看一旁李贵妃的神色,回了座位上。 月离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垂眸抿了口茶。 就在周围气氛有些安静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突兀的干呕。 众妃嫔的目光皆看了过去。 在众人的视线中,齐昭容轻轻捂着唇,虽捂着,却也难掩她面上的笑意。 “哟,昭容妹妹这是怎么了?”如嫔斜着眼睛看她一眼,不冷不热道。 陈皇后眼睛也看着她,神色中似带了些思虑:“齐昭容可是哪里身子不舒服?” 齐昭容抬起头,朝着上首位的皇后轻轻笑着摇头,手掌有意无意地微微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缓声说:“回娘娘,近几日臣妾总觉得有些疲乏,还有厌食干呕之状,也不知…是何缘故。” 此话一出,众人的神色都各自有了变化。 如嫔侧头皱眉看着她的肚子,李贵妃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为首的皇后。 月离心道这个齐昭容也太爱出风头了一些,自己有了怀孕的迹象不去请太医就罢了,偏要等到在皇后宫中请安才显露出来,这不是招人嫉恨么。 实在是蠢了点。 果不其然,接下来月离听见陈皇后派人去叫了太医来,只是除此以外她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了。 想到之前佩兰与自己说过的皇后滑过一胎的事情,月离忍不住想:在这后宫之中太早有孕也不是一件好事,位分不够就算生下了龙胎也不能亲自抚养,更甚至于,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降生尚不可知。 太医过了一会儿便匆匆赶到,刚行了礼请完安便到了齐昭容身边给她把脉。 李贵妃忽然出声:“如嫔是我们中有经验的,不知如嫔怀胎时可也是像齐昭容这般,喝杯茶便如此不适了。” 如嫔轻轻抚了下发鬓,幽幽道:“臣妾孕时是等到一月有余才来的反应,那时是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陈皇后径直问向太医:“如何了。” 太医仔细探查着脉象,稍等一会儿后犹豫道:“回娘娘,许是昭容主子如今月份尚浅,恕微臣医术不精,待再过些时日便能查探出来。” 陈皇后稍微回了脸色,淡淡地看向齐昭容,话却是对着太医说的:“如此便每日都竹意轩请平安脉吧。” 如嫔勾起了唇,笑看着齐昭容不算好的脸色,啧啧叹道:“昭容妹妹莫不是太想要龙胎所以产生幻觉了?既月份尚浅又哪儿来的这么多反应。” 齐昭容脸色有些白,轻轻摇头,恍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看向皇后,倏地跪在了地上:“娘娘、皇后娘娘臣妾没有撒谎,臣妾当真是有了反应才以为是…以为是……” 陈皇后叫人扶她起来,神色依旧温和着:“齐昭容不必再说,到底是不是都有太医的判断,且再过些日子看吧。” 随即她又看向殿中的其余人,沉声道:“你们都是陛下的妃嫔,再过些日子还会有新的秀女选入宫妃,要做好各自的本分,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是正事,切莫被争宠的念头迷了眼,到时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了。”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旨意——” 出了未央宫,月离与梅姬一道往芳华阁的方向去。 她们并排着走,走到了假山边上才听到梅姬笑呵呵地在一旁出声道:“齐昭容今日可算是出了风头,若是日子过去了还是测出无孕,只怕是……” 的确,今日齐昭容在大殿上的一举一动分明是笃定了自己怀有身孕才说出来的,若是待到过一些日子还是测出无孕,只怕是皇后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月离默默在心里想着,面上却没说这些话,只道:“昭容姐姐或许是太想要龙嗣了,也许再过几日太医就能确切诊出来了。” 梅姬的一双圆目看向了月离,忽然伸手朝着她的肚子摸去,她们离得近,而梅姬的动作又突兀,月离一时没有来得及躲过,只能在她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的一瞬往后退了半步。 “妹妹你躲什么?”梅姬的手略微停在了原地,眼中似有些无辜和不解,似乎不清楚月离为什么要后退。 月离默默看着梅姬的脸,摇头说:“刚刚脚滑了一下,没站住。” 梅姬笑着,似乎信了她,依旧伸手轻轻隔着一小段距离在半空中轻抚着月离的肚子,说:“妹妹年纪轻,瞧着身子也弱,还是好好养着的好,最好是能早日给陛下诞下龙嗣。” 她的话语中似乎有着别的意思,说这话的时候也一直看着月离的肚子,平白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好在很快她就把手拿开了,还道着:“陛下如此宠爱妹妹,想必妹妹很快便能得偿所愿。” 月离不禁轻皱了下眉,敛下眸子,说:“姐姐说笑了,陛下对众姐妹们都是一视同仁的,月离不敢多想。” “妹妹口齿还真伶俐,怪不得陛下喜欢你。” 前方小道上急匆匆来了个宫女,见到她们时跪了下去:“奴婢拜见梅姬娘娘,月姬娘娘。” 月离认得这是自己宫里的小宫女,出声道:“起来吧,发生何事了如此匆忙?” “回娘娘,陛下已到了澜月阁,正等着娘娘。” 陛下去了她那儿? 月离微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看向梅姬,面上有些抱歉:“今日怕是不能去姐姐的芳华阁了。” “妹妹快些回去吧,迟了叫陛下怪罪姐姐拉你迟迟不归就不好了。”梅姬拿出手帕,轻笑着捂了下唇,让月离赶紧回去。 月离又告了声礼,转身向前往澜月阁的方向去。 在她们身后,梅姬捏着手帕的手指逐渐收紧,将那手帕捏出了印子来。 “走吧,回宫。” 回澜月阁的路上,佩兰稍微扶着月离往前走,刚刚她往后跌的那一下虽然没事,但终归有些担忧。 “不用,我没事。” 月离在心里轻轻吁了一口气,幸得好今日陛下来解了她的围,不然她就真的要跟着梅姬去芳华阁了,她是当真不想去。 梅姬此人言行举止还有些许古怪,不仔细观察还看不出来,看来日后还是不要过多接触的好。 第15章 臣妾还疼 刚到澜月阁的大门外,李知正守在门口,瞧见月离走来,他远远弯了个身,躬身笑着:“娘娘,陛下在里面等着呢。” “李公公辛苦,叫佩兰给你倒杯茶歇会儿吧。” 昨儿夜里来了那几回,休时已是近三更天了,别说她没休息好,这些守在外面的宫人才是更没睡,她以前也是宫女,自然能知道这些人的苦处,今日晨时便看见了佩兰眼下的那两团乌青。 月离走进殿内,里面淡淡的熏香闻着宜人,她踩着步子小心往前,绕过纱帘时看见了靠坐在软榻上的宋玄。 他只是静静地喝着茶,瞧见她来了便伸手过去。 月离口中道着给陛下请安,右手顺势往前靠了过去,入了那只温热的手中。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宋玄稍微用力将她拉至自己怀中,一手环住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另一只手碰了下她耳上的坠子。 月离心道一声稀奇,未央宫这么大动静没道理没传到这位主的耳朵里。 她微微侧着头,呼吸轻轻打在宋玄的脖颈上,娇声说:“昭容姐姐身子不舒服便请了太医来看,那会儿耽搁了稍许。” “本来是要去梅姬姐姐宫里坐坐的,听闻陛下来了,臣妾就赶回来了。” 宋玄听了微扬起唇,缓声说:“你倒是爱凑热闹。” 月离被说得瞪大了眼,微微抿着唇,以为他这句话是在说自己的不是,忙双手搭上去,眉眼低垂,卷翘的睫毛颤了颤,稍不注意抬起的瞬间,眼中流转的媚意稍浅,轻音道:“她们都说昭容姐姐是有了身孕,臣妾没见过,好奇便多呆了会儿。” 宋玄自然知道未央宫中发生了什么,本意也就是随口一说,却不知月离是这般反应,神情似有些无辜又委屈的模样,越发勾人了。 他落下茶盏,转而掐上月离的下巴,看着她明媚的眼眸,突然问了一句:“你今年几岁了?” 月离微怔,眨了下眼,轻轻捏了捏手心,老老实实地答:“臣妾十七。” 宋玄扣着她的下巴,轻轻捏了捏,神色还未变就听到月离急着补了半句:“虚岁十七。” 怪不得看着还这般小。 “若是实在好奇便自己生一个,也省得你瞎凑热闹。”说完,松了手。 月离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想着他这不是知道未央宫里的事情嘛,一边又在心里摇头,她现在可不能有孕,再过两日就是选秀的最后阶段了,她得抓住皇帝的新鲜劲儿才行,不能让新妃入宫夺了陛下对她的兴致。 想到这些,她红了脸,神情似羞似恼,低低娇嗔着:“臣妾知道了。” 她安安静静伏在宋玄怀中,像是在和他闲聊一般说着今日的趣事,微微勾手卷着自己散在鬓边的一缕碎发,眉眼含着笑意,浅声说:“臣妾今日请安差点去迟了,好在陛下派了人去和皇后娘娘提前说过,不然今日免不了要挨罚的。” “多谢陛下。” 宋玄往下瞥了一眼,黑沉沉的眸子随意盯着怀中娇媚可人的女人,精致的打扮让她整个人都透出让人侧目的美丽,微微笑着说出这般话的时候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全凭着心意便说了。 想着她做宫女的时候那般战战兢兢,被逼急了才敢踮着脚来勾他的模样,他微微俯身,在月离的眉心落下一吻,又缚住她的手腕,将她抱着换了个方向,背靠着榻上的矮几。 “爱妃只口头上说句谢便足够了?”宋玄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单手搂住她的后腰,唇碰上了月离温软的双唇。 月离耳朵尖都升起了一片绯意,身子绷紧,伏在矮几上眸子不停地往侧方去看,生怕有人看见了。 怎、怎可白日宣淫…… 但那唇瓣还是被强势地撬开,轻慢地勾着她的舌,将她搅得天翻地覆后又慢条斯理地退开,吻向她的下巴,她的脖颈…… 月离的表情逐渐慌乱起来,就在她忍不住要推拒的时候宋玄松开了她。 “爱妃的谢礼还远不足够。” 月离眼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衫,那一派镇定的模样,反而是她乱了呼吸,衣衫不整。 这句话听着像是对她的反应不满意,难不成真要她…… 不禁咬了咬唇,偷偷伸出纤细的手指去勾宋玄的衣裳,换来他一个抬眸。 宋玄停了动作,打量着她似要看她想做什么。 只见月离缓缓从那矮几上直起身,双手撑着软榻,躬着身朝他的方向来,直到那张脸离他不过几寸的距离,她脸上起了点薄红,垂着眸小声道:“臣妾还疼。” 什么还疼? 宋玄稍迟疑片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眸子上下扫过她,最后停在那不停轻颤的长睫上,伸手勾住了她的腰,随口道:“待会儿让人给你送药来。” 月离心下松了口气,好歹是悬崖勒马了,她道:“谢陛下。” 靠在宋玄身上的时候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她抬起头轻轻动了一下,说:“听说梅姬姐姐的芳华阁后面有一片红梅树,等到了冬日开花时可漂亮了。” 她突然说这一句,说完便听见宋玄问她:“你也想要?” 月离可不敢要,她才初承宠,得罪了如嫔不说,若是再要个梅林岂不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又把梅姬得罪透了。 “臣妾只是觉得稀奇罢了,不怕您笑话,臣妾还未见过红梅花。” 她小时候家中也曾富庶,但是一朝家变,还未来得及长大便被卖进了深宫中,在这宫里摸爬滚打三年,她学会的尽是小心翼翼和笨拙的算计,一朵芍药,一支红梅,对旁人来说或许是司空见惯的玩意儿,但她却未曾见过。 宋玄喜欢摸她的耳垂,勾着她那耳坠子轻慢地捻过那点软肉:“你若喜欢,便让人给你种下,或是冬日红梅开时带你去梅园看看,芳华阁的梅树少,没什么好看的。” 这话里的意思是在说让她不要去芳华阁还是不要和梅姬过多接触? 其实月离本来也不想和梅姬多接触,梅姬这人话里话外都有一层浅薄的别的意思,若是换个没心眼的只怕是被算计了都不知道。 她原以为宋玄对梅姬的态度还算不错,毕竟也是他的新宠,还为她专门种了梅树,如今看来,好像也不如传闻一般。 月离眼珠子转了转,应声道:“那下次梅姬姐姐再让臣妾去她宫中的时候臣妾推脱了就是。” “陛下可答应臣妾了,待到冬日要带臣妾去看花的。” 宋玄轻揽着她,随口嗯了句。 文山宫 如嫔正微微弯着身拿手指触碰婴孩柔嫩的脸蛋,已过去了几个月,这孩子早已长开,眉目可窥见其长大后的姿色必定不凡。 抱着小公主的奶娘颇有些心惊地看着那触到婴孩脸上的长指甲,却不敢说什么,只垂下头,沉默着不言。 没一会儿,太监魏德走了进来。 如嫔瞥了他一眼,直起身微微拂手叫人都退下去。 “怎么样了。” 魏德凑近了些小声地说:“回娘娘的话,竹意轩那边的人说齐昭容这几日晨起常吐,也嗜睡,倒是没请太医看过,大概只是她自己猜的。” “本宫道她今日怎么有这么大的脾性,耍威风都耍到未央宫去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蠢还是另有打算。” 魏德沉默着不言,站在她跟前。 过了片刻后听见她说:“找人盯紧了,太医那边一有了消息就告诉本宫。” “奴才遵旨。” “听说梅姬带着那小贱蹄子要去芳华阁?” 魏德敛了神色,道:“正是,不过半道上澜月阁的宫女把人叫回去了,说是皇上去了澜月阁。” 如嫔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指甲微微扣紧了自己的手心,这不过刚请了安皇上就到了澜月阁,是在担心什么,担心去请安的人里面会为难月离那贱婢不成? 想她当初不过是跪在自己脚下任凭她如何打压的一个奴婢,不知怎的竟翻身做上了主子,还勾得陛下对她如此上心。 不过是长了一张狐媚的脸罢了,若是没了那张脸…… 她转念沉思,忽地想起一人,于是轻轻挑起手指,缓声问:“本宫记得先帝后宫中曾有一妃子是从西摩来的。” 魏德动作略一顿,躬身回道:“是娘娘,那是先帝宠幸一时的胡姬,后来因传闻胡姬善用巫蛊之术便遭了先帝厌弃,没待多久就死在了冷宫之中。” 如嫔要知道的可不是这个,她眉眼一挑,手指轻轻捋了捋发鬓,漫不经心道:“你去找找那胡姬身边带来的的那些宫女嬷嬷还有没有活着的,找到了莫声张,告知本宫便是。” “奴才遵旨。” 下午时月离睡了一觉,一觉醒来精神劲儿反而更低,她抬头看了看屋外的太阳,估摸着再有段时间就能吃夏日的瓜果了。 佩兰进来的时候见月离正坐在靠墙的书桌前提起笔写着什么。 她去端了新换的茶来,又叫来一个小宫女拿扇子给她轻扇着风,自己也拿了把扇子站到一侧给她扇风祛暑。 如今这天也不算热得出奇,只是月离刚醒来觉得有些暑气罢了。 没待一会儿她就挥了挥手示意不用扇了。 “可得习惯着才好,不然待过两个月天儿热起来还不知怎么办呢。”月离说着,轻轻拿着笔抵在自己下巴上,微撅着嘴面目沉思着看眼前这幅新写的字。 佩兰轻笑不语,让那小宫女退下,自己也收起了扇子,到月离身侧看了眼她写的字,说:“夏日宫里会按照每位娘娘的分例发冰,去年皇上还带人去了行宫避暑,今年也许也会去,娘娘不必忧心。” 说起来去年皇帝带着人去行宫的时候月离也知晓,宫中的娘娘们要一批新的宫装,那段时间月离忙得焦头烂额,还生了一场病。 想到这些,月离将手中的笔放回架子上,转身朝佩兰笑了笑:“行宫很远吗?” “行宫建在靠北的湘城,那儿风光好山水多,此去一趟路程也不远,可能有三两日就到了。” “也不是所有娘娘都能去行宫吧。”月离知道的去岁如嫔就因为有了身孕没去行宫避暑。 佩兰摇摇头:“照理是只带嫔位及以上的娘娘,但是说到底还得看陛下的心意。” 月离沉吟片刻,还未说什么,外面传来了动静。 她抬头看一眼门的方向,收起心思走了出去,佩兰紧跟其后。 门外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太监,带着一众举着承盘的小太监到了院中,见着她出来时脸上堆着笑。 “奴才给月姬娘娘请安。”刘和意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奴才是奉皇上旨意给娘娘送东西来的。” 月离看着那太阳明晃晃的模样,没再踏出去,听他说了来意便知他是何人了。 一直知道陛下身边有两个御前服侍的太监,一个是打过了几回照面的李知,另一个应该就是眼前这人了。 “刘公公来一趟辛苦。” 她笑脸迎人对方也不会将态度摆到差到哪步。 刘和意神色未变,道声不辛苦,轻抬了下拂尘,让几个小太监将承盘往前呈给月离看。 “这是今年禹州进贡的玉锦当中花色最好的一匹,陛下说了娘娘年纪小爱鲜亮,这样的料子给您正好。” “这是一套镶珠嵌宝累丝点翠头面八件,是内府着人做的精品。” 月离看一眼那些承盘上金光闪闪的首饰,脸上的笑意深了些,她道:“臣妾谢过陛下。” 只是这笑意刚到了眼底,刘和意的下一句话让月离僵了一瞬。 “陛下还说今日会来澜月阁用膳,叫娘娘准备好功课,陛下会检查。” 说起这个月离就脑仁儿疼,上午说起话的时候那位主子不知怎的要看她的字,他就在一旁看着她写,越看越沉默,随后大掌一挥将她揽身抱进了怀中,还让她每日练字不可松懈。 在此之前月离从不觉得自己的字写得丑,至多就是有些小气罢了,皇上不爱这样的,那难道就是错的吗? 月离笑意稍浅,回了一声。 第16章 替她撑腰 下午时分,月离就在书桌前一笔一划练着字,把自己写的腰酸背痛不说,纸上的字迹还一个赛一个不规整。 她窥了眼外边的天色,估摸着陛下待会儿就要过来了,连忙让人把她写的纸张都平铺起来选出一些写的好的来。 “娘娘,今日晚膳备了炙烤羊肉,还有爽口的酸梅汤,娘娘今日也劳累一天了,该好好补补。”佩兰说的煞有其事,叫月离忍不住笑。 她哪有劳累到那种地步,以往做宫女时比这更累人的活计不也都全做过么。 “烤羊肉?”月离伸出手指指了那桌面上的几页纸,浅声道,“这些收起来,其余的扔……” 刚要说扔了,她又改了主意:“其余的先找个地方放着,别摆在明面上。” 按照她如今的位分是不能吃羊肉这类东西,看来是御膳房事先知道皇上晚上要来她这儿。 还挺会算计。 天色渐晚,门口却迟迟没有动静,眼看着月离的神色愈发淡下去,佩兰不禁望了望门口的方向,直到外边走进一个陌生的小太监。 佩兰的心一沉。 那小太监跪下行礼,道:“给月姬娘娘请安,奴才来是告知娘娘一声皇上今日怕是不能来澜月阁了,娘娘不必再等了。” 月离并不觉得惊讶,天色已黑而宋玄还没来,想也知道是在路上被人截走了。 等那小太监走远了,佩兰担忧地看向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的月离,刚想出声说点什么,却听见她有些惆怅地说: “这羊肉凉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要说完全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她既入了后宫便注定要与这后宫中的女人争,只不过她尚且有分寸,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更不会傻兮兮地把心给那位帝王,这是不划算的买卖。 佩兰附和着她的话:“娘娘若不再等一会儿,奴婢着人去给您热一热?” 月离拿起了筷子摇头:“这一来一去的岂不麻烦,便这样吧。” 说起来还是得谢谢陛下,若没他那一句,只怕这顿羊肉都没得吃。 “去看看龙辇是往哪座宫里走了。” 早在一炷香以前,宋玄微微阖着眸子,轿辇慢悠悠绕过御花园正要往澜月阁的方向去。 天已经近黄昏,金色的阳光照在红墙上,琉璃瓦闪着粼粼的光,恍然间他察觉轿辇停了下来,略一抬头就看见一张在夕阳映照下明艳如花的脸。 是李贵妃。 李贵妃穿着一袭孔雀纹锦金带红裙,发髻上的金丝红宝石钗看上去分外眼熟。 “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李贵妃行了礼,微微抬眸看着宋玄。 这样的举动被宋玄看在了眼里,他让她平身,眼眸静静地扫过她的发鬓,“爱妃怎的这么晚了还不回宫。” 李贵妃面上带了些羞恼,脸上被夕阳照着的地方生起一片薄红,只说:“御花园中的花再过段时间就凋零了,下午时天气太热,臣妾便想着晚些时候再来看看。” 宋玄听了只问:“可带了轿辇来。” 李贵妃轻点了下头。 “便随朕一道吧,朕送你回宫。” “谢陛下。” 李贵妃抬起头笑了笑,那笑容让宋玄有一瞬晃了神,诚然,她的样貌与月离并不相像,比起李贵妃,月离是清纯中平添的妩媚,自然又勾人,但他还未见过月离像这般朝他笑过。 “起驾吧。”宋玄敛起神色,淡声道。 “摆驾瑶华宫——” 当日陛下歇在了瑶华宫,隔日请安的时候月离特意来早了些,虽然没碰到梅姬,但一进去就看见昨日在未央宫中大出风头的齐昭容也在。 “臣妾给昭容姐姐请安。”皇后还未到,月离给齐昭容福了福身子。 齐昭容兴许也是知道自己昨日多多少少得罪了皇后,所以今日起了个大早来了,没成想刚来不久就看见个风头正盛的丫头。 看见那张年轻漂亮的脸,齐昭容轻哼了一声,叫她起来,等她坐到了座位上才浅声开口,语气好不刻薄。 “说到底不是正经出身,长得再好也比不得贵妃娘娘在陛下心头的位置。” 月离捧着茶杯,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心道这实在是个蠢人,她笑眯眯又无辜着道:“娘娘说笑了,臣妾蒲柳之姿哪能与贵妃娘娘相比,更是万不敢窥探陛下的心意。” 齐昭容一愣,反应过来,当即眉毛一利:“你——” 刚出声,文秀走了出来,看也没看殿中的二人,只垂着头道:“二位娘娘,皇后娘娘尚在梳洗,还望二位娘娘小声些。” 齐昭容顿时坐了回去,眼睛盯着月离不放。 没过多时,宫妃们逐一都来了,彼此都有意无意地看着月离,似在笑话她。 直到皇后出来,众人皆行了礼,唯独李贵妃的座位还是空着的。 皇后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道了句平身,似乎对李贵妃未来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此次殿选的秀女陛下选定了其中十位,待到再过几日这后宫就热闹了。” “本宫不盼着你们别的什么,只望你们能争气些,早日为陛下诞下龙胎才好。” 依旧是那么些话,月离听了却有些迟来的紧迫感。 选了十位秀女入宫,这十人必定是容貌才情都出挑的,她有何处能比得过这些人?昨日是皇上纳她的第二日就被李贵妃半道截了胡,若以后有第二次、第三次……她又该如何应对? 总得把自己的命保住才好,如今是举步维艰,前有如嫔虎视眈眈,这两日没动静不知道是在琢磨什么点子,后有新妃们入宫,无论怎么想她的路都很难走。 这一次请安李贵妃当真没来,直到快结束时才有太监来报贵妃身子不适,皇上特许了她今日不来请安。 月离看了眼皇后的神情,却见她波澜不惊,似乎早有预料。 出了未央宫,月离虽是特意走得慢些,却仍旧没躲过早在路上等着的如嫔。 如嫔看样子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见她来时趾高气扬地站着,神色轻佻,带着鄙薄。 “臣妾给如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月离看着并不意外,但她的手指在袖中已经微微陷进了肉中。 “槐夏,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如嫔轻轻拿着手帕点了点额头,状似不经意地问向身边的宫女。 槐夏哪能不知她的意思,回道:“回娘娘的话,瞧着这日头,怕是卯正三刻都过了。” “哦,都这般时候了。”如嫔漫不经心地道。 突然,槐夏神色略有些急:“娘娘,您的耳坠丢了一个。” 只见那空荡荡的耳朵上,一个翡翠色的耳坠还挂着,另一半却已然不见。 “那可是陛下送予本宫的,快,都找找,莫不是掉在了路上。” 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弯着身子急切地在那道上找着。 佩兰随月离跪在地上,低着头没说话,如嫔这般行为摆明了是要给主子难堪。 月离的膝盖沉闷着发痛,上一回便因为如嫔在那石子路上跪了一日,养了一月才见好,如今又被她刁难着跪在这儿,偏偏如嫔比她位分高,她不发话自己如何能起来。 如嫔有些高兴,虽没看见月离的表情,但知她也是不痛快的。 只要她不舒坦,自己就高兴。 可是没等她高兴多久,太阳渐渐烈起来,她没注意到身后一行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宋玄还没走近未央宫的地方就看见前方一站一跪两道熟悉的人影。 他微微抬手,示意轿辇停下。 下了辇,缓步往前走。 这一段路上只有一棵能庇荫的大树,而月离就跪在那条石子铺成的小道上,低着头,日光无情地打在她身上,单薄的背脊和纤瘦的身子看着马上就要倒下去一般。 宋玄将目光落在说话的如嫔身上。 “月姬妹妹可不要怪本宫,毕竟那是陛下赐给本宫的耳坠,若是找不着了本宫定是好心疼的,等本宫找着了便让妹妹起身。” “若是实在找不着,妹妹你便起身让宫女们搜个身,没有的话姐姐自然就放你走了。” 好一个羞辱人的法子。 月离止不住心头的冷笑,这耳坠到底丢没丢都未可知,凭什么又要来搜她的身。 还不待她说话,一道低沉的男声自前方开了口,声音威严而有力,又似乎透着些冷漠。 “什么坠子还要人跪着才能找。”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所有人都吓愣在当场,如嫔赶紧转了身,朝着宋玄行礼。 “臣妾给陛下请安——” 月离微微抬起头,那双带着些茫然的视线在看清对方的脸时陡然变得委屈起来,在宋玄的目光下,那双眼逐渐晕起了水雾。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你家娘娘扶起来。”宋玄的语气有些沉沉压制的怒气,话是对着月离身边的宫女说的。 佩兰吓了一跳,赶紧扶着月离起身。 也跪了那么久了,起身的一瞬月离的膝盖不住地弯曲一下,她压抑住喉咙里的闷声,脸上有些煞白。 月离被扶起来,还未站稳就听到宋玄冷声对着她:“站过来。” 她眼眸泛红,颤颤巍巍地挪步过去,靠近的时候被宋玄伸手揽住了腰,她望过去,本以为会从那双眼中看见一丝心疼的神色,却不料看见的是一滩死水。 她后背一凉,手指轻轻颤了一下,不敢再看,倏地垂下眸站在他身侧。 宋玄瞥了一眼她的发顶,感受到她身上那止不住的颤抖,没说什么。 “陛下、那是陛下送予臣妾的耳坠,臣妾珍爱良久的——” 宋玄望向跪在地上看着这边的如嫔,视线带了几分冷漠和凉薄:“不过一个耳坠,爱妃何必叫月姬跪着不起,她身子弱,最是担不起责罚。” “臣妾——” “如嫔禁足七日,好好回去反省一下吧。” 如嫔似还想争论什么,刚抬起头就撞进了宋玄的目光之中,那目光中不带一丝柔情,意味着这旨意不可能更改。 她面如死灰,呆呆看着宋玄带走了月离,一同上了轿辇。 轿辇上,月离坐立不安,屁股贴在软垫上的那点地方仿佛针扎似的。 刚刚宋玄的那个眼神,让月离有一瞬间怀疑他是知道自己在故意做戏,可要真说她是在做戏却也不尽然,毕竟跪是真的跪了,疼也是真的疼。 月离将双手轻轻攀附在宋玄的大腿上,仰起头看他,嗓音轻软,带着一些明显的不安:“陛下,臣妾知错了。” 宋玄斜过视线微微看她一眼,见那红红的眼眶周围还有泪意,他伸出手指捧着月离的脸拿指腹给她擦开。 “爱妃错在哪里?”宋玄反问。 月离浑身一僵,低不了头也错不开视线,只能看着他回:“不该、不该惹如嫔娘娘生气。” 宋玄的手停下动作,手指朝下稍微用了点力捏一下她的耳垂肉。 说是这样说的,但那骨子里的不甘还是不肯答应。 “行了,今日之事错不在你。”宋玄松开她,又对着轿辇外的李知道,“去太医院拿药。” 李知应了声,让一个小太监赶紧去太医院。 等到了澜月阁,月离被扶下来,那小太监拿了药也刚好回来。 “陛下要走吗……”跨进门时发现宋玄似乎无意进来,月离站着,喃喃地问了句。 瞅见她那般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宋玄伸手轻轻滑了下她的脸,浅声道:“今日朕还有事,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话落,复又看着她身边的宫女:“照顾好你们主子。” 等到他的身影从门口彻底消失,月离走回了门中,沉默着坐在了椅子上,“佩兰,给我倒杯茶来。” 今日之事是她太冒进了,做的太明显了吗?依照陛下的那些反应,是看没看出来她在装着柔弱? 应当是看出来了吧。 没等多久,佩兰倒了杯热茶来,手里还拿着太医院给的药:“娘娘,奴婢为您上药吧。” 月离的目光看过去,落到了那瓶药上。 不过真假参半,日后再谨慎一些吧。 澜月阁外,李知稍微看了一眼轿辇内的帝王,他整个人的气势已经不如刚刚在澜月阁那般收敛,一种沉默的威压席卷着这方寸之间,让人只觉得不寒而栗。 倏地,李知听见轿辇内传来一声冷冷的低笑,缓慢而低沉,带着戏谑和兴味,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第17章 臣妾害怕 如嫔被罚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各宫之中,彼此都有些诧异,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又被罚禁足了? 瑶华宫内,李贵妃惊诧地笑了两声,不禁摇头道:“这如嫔可真是……” 她话未尽,又道:“那月姬呢?” “听说是和陛下一同上了轿辇回了澜月阁。” 李贵妃眉眼一挑,轻嗤一句:“是个有本事的。” 玉芙殿。 丽嫔侧身看着书,听到话时只道一声知道了。 没过片刻,一个小太监从门中进来,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丽嫔的神色渐有了变化。 “秀女苏宁温婉娴静,臣妾想的是给她才人的位分,赐住清漪苑。” 见说完对方没有反应,陈皇后继续道:“甘婕妤是陛下亲赐的雪晗居,别的臣妾就没什么要说的了,陛下觉得呢?” 宋玄眸子往下看向纸上写的姓名和封号,没觉得有哪处有问题,他淡淡地将纸张推到桌上,道:“皇后做事朕自然放心。” 说罢便起身似要走,陈皇后急忙出声:“陛下,如嫔虽做了错事,但还望陛下看在小公主的份上宽恕她一次。” 宋玄侧过了身,神色无悲无喜,只看着陈皇后的脸,淡声说:“皇后劳累,还是少操心公主吧。” 说罢,径直走出了未央宫。 在他走后,文秀来到皇后身侧,伸手给她轻抚着脊背,苦了张脸:“娘娘,您又何必为如嫔求情呢,她向来不敬您,您这是何苦?” 陈皇后只是脸色微有些发白,嘴角缓慢地扬起一个笑来:“这宫中尚未有皇子出生,听说如嫔对公主不好?” 文秀的动作一顿,转念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睁大了眼,压低了声音:“娘娘难道打算…抚养小公主?” 可这看着并不可能,且不说如嫔那个疯性子,就算外边传的她对公主不好,但终究是她的女儿,哪能让出去,况且这件事,陛下也不会答应。 陈皇后低低咳嗽了两声,本来她也以为这种事不太可能,但是现在不是出现了变数么。 想起那张如花儿一般明媚的脸,她心有打算。 皇上再到澜月阁的时候月离已经给自己抹了药了,好在这次没跪上多久,但她也心疼自己,听到皇上来的时候她连忙走了出去,还没弯身就被扶了起来。 “行了,膝盖伤既没好,就无需行礼了。”宋玄带她进去。 月离悄悄给佩兰使了个眼神,跟在宋玄身后。 一进去,那张靠墙的书桌上摆着几张铺平的白纸,上面写满了字迹。 月离明明看见宋玄的视线都往那边偏过去了,怎么只看一眼就不看了? 坐在主位的座椅上,宋玄抿了口茶,就是不开口。 月离却坐不住了,她迈着步子挪到宋玄跟前去,手指轻轻捏着他的手臂,低问着:“陛下昨日明明说了要检查课业,臣妾写的可认真了,就盼着您夸一句呢。” 你倒好,就那么随意瞥一眼就算了。 宋玄落下茶盏,伸手将眼前那纤细的腰身勾进怀中,月离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又被手指轻挑着下巴抬起脸来。 “所以就专程摆在那儿想让朕去看?”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主要是想移开他的注意力。 月离的眼睛但凡哭过就极容易泛起红晕,这点特别之处当初在云台殿的时候宋玄便知道了,后来做了他的嫔妃,有过几次鱼水之欢,这点就更容易惹他怜爱。 宋玄看着月离的眼睛,问她:“上药了吗。” “臣妾一回来就让佩兰上药了,那药膏好用的很,多谢陛下。”大概是年纪小,月离说话总有一些少女的天真,但又带了些媚意,总让人听了想到些其他的。 宋玄拍拍她的腰:“那就起来,把你那些字拿给朕看看。” 月离起身,往桌前走,在那上面选了几张纸出来,递到了宋玄面前。 “陛下,臣妾写了许久的。” 宋玄瞥了一眼那些字,的确看得出写的认真,他略微抬头看一眼那张小脸,换来月离眨了眨眼朝他微抿着唇笑了笑。 “既写得好,今日想要什么奖赏。”宋玄收起纸张,问她。 写得好还有赏?这事倒叫月离没想到,她面上一喜,略微思考了一番,像是想到了什么。 “陛下,什么奖赏都能要吗?” 宋玄看她一眼,说:“不该要的不能要。” “那臣妾想吃昨日吃的烤羊肉……”她说着这话的时候似有些羞怯,却又像是抵不住诱惑,说话间频频看着宋玄,生怕他不答应。 “烤羊肉?”宋玄额角有些疼,旁的嫔妃得了他的赏赐要的不是金银首饰就是珍贵文书,她倒好,要吃肉。 不知道的还以为宫中是缺她那两口肉了。 月离捏了捏耳朵,说:“昨日那些羊肉吃着有些凉了,若是刚烤好的定会更好吃。” “臣妾嘴馋,陛下不会不答应臣妾吧?” 这话说的可怜,宋玄即便有心不答应也不好再不答应了,于是让人去跟御膳房说了一声。 当日晚上,月离吃到了热乎的烤羊肉,宋玄见她吃得心满意足,拉她起身。 “饭后去消消食,省得明日早晨起床说肚子不舒服。” “噢,臣妾遵旨。”月离听话地应了一句,任凭他把自己带出去。 华音殿不只有一个侧殿,除了她这澜月阁,还有个闻熙苑,只是如今只有她这澜月阁住着人,不知道待过两日新妃们入宫,会不会有人跟她做邻居。 跨过华音殿大门的时候月离往侧边看了一眼,摆明的好奇。 宋玄听到她问:“陛下,新妃们入宫以后会有人来挨着臣妾住吗?” 她问的直接,好似问完了也不明白这句话有哪里不对。 跟在他们身后的李知眼观鼻鼻观心,当没听到这句话,慢慢地跟着,稍微离远了一些。 这御花园中的春色已经退了不少,但是夜幕之下倒也显出一番别样的宁静之美。 宋玄侧目看她一眼,见她黑白的瞳仁中情绪自然,就隔了这么几息的功夫,她的注意力好像又被周围的景致吸引了,眼中浸上欢喜。 “怎么,你一个人住在华音殿不够热闹。” 月离攀着他的手臂,轻轻摇头,笑着道:“臣妾就喜欢一个人住。” 既没有别的宫妃打扰,又无需每日向主位请安,多好啊。 她看着四周,突然踮起脚尖在宋玄耳边轻道了一句什么。 说完便移开了视线,像是在羞怯。 宋玄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揽着她腰的手稍微用力,低头:“爱妃胆子可真大。” 这一路散步也不知道要散到哪儿去,眼看着就要到了采芹湖,前方传出了女子的嬉闹声。 月离的脸色稍有了变化,真是一个个都不想让她好过,昨日被李贵妃截了胡便罢了,今日又来一个。 她怎么不知这些宫妃平日里有这么爱夜里逛御花园。 宋玄显然也是听到了前方的动静,他不经意看向身侧女子,只见那娇小的身影率先一步扑向他的怀中,畏惧害怕一般看着前方的一段路。 随后轻道:“陛下听到了吗?好瘆人的女子笑声。” “臣妾害怕。” 说完,单薄的背脊轻颤着,扭头皱眉试探着往身后看去,果真一副害怕的模样。 前方的那阵笑声仿佛停了下来,李知有些想笑却又不敢笑,憋得难受。 “看来今日是天晚了,爱妃怕的话朕就带你回去可好。”宋玄的右手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脊,安抚着道。 “好,谢陛下。”月离说着就要站出来与他一道往回走。 显然身后之人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就在即将转身的一刹那,月离听见一道陌生的问安。 “臣妾给陛下请安,给月姬娘娘请安。” 来人穿着一身嫩黄色的百花曳地裙,发髻上一支花穗钗,看着柔柔弱弱的。 在这宫中还有人能给她请安? 月离扫了她一眼,猜出了她的身份,声音有些慵懒,还窝在宋玄怀中不愿出来。 “原来是薛宝林啊。” “臣妾刚刚听那笑声还以为是什么妖怪,让人心惊呢。” 宋玄没在意怀中女子的故意娇笑着调侃的话,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腰身,随意看向跪下的人。 “平身吧。” 薛宝林面上带了些尴尬的笑意,一张脸实在有些素净,她看着月离,低着头道:“月姬娘娘说笑了。” 月离可不管她,她扭头看着宋玄,伸出手指头轻拉着宋玄的衣裳:“陛下,臣妾走累了。” 那薛宝林站在他们二人对面闻到此言几乎要撑不住笑容,她没记错的话澜月阁离这儿也没多远的路,怎么就能走累了? 宋玄的手抬高,轻轻捏了下月离的下巴,轻斥一声:“娇气。” 可接下来就让人去抬了轿辇来。 月离乖巧地扬起脸朝他笑了笑,去看薛宝林,笑得更开心了:“妹妹若无事就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臣妾……”薛宝林抬起脸,欲言还休地看着宋玄。 月离心中哼哼两声,不罢休:“薛宝林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薛宝林依旧看着宋玄,语气有些慢,看那模样都是不想走,缓缓地才说出句话来:“臣妾没有话说。” 料你也没什么话说。 月离不再看她,往后张望着看轿辇什么时候来,颇有些逞着小脾气作威作福的模样,这模样如何看出她今早还受了委屈跪了那么久,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宋玄默默看她,没说什么。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凌厉,月离反应过来,见他有意无意地看自己的腿,当即又腿一软窝进了他怀中。 “陛下,臣妾腿疼。” 说得好较弱无力,若不是薛宝林在这儿看着她刚刚的模样只怕是真会信了。 正想着,身后的轿辇抬了来。 再待下去只怕是自找麻烦,薛宝林弯了弯身:“臣妾恭送陛下。” 回去的路上月离的心情没被突然出现的薛宝林搅坏,反是宋玄轻轻将手搭在了她的膝盖上:“回去给朕看看你的伤。” 月离一愣,手指轻轻合在一起揉了揉:“其实…其实伤也不严重,已经快好了。” 今天擦药的时候她看了一下,只是红了一圈,没觉得有多厉害,虽然现在有些疼,但也还能接受。 宋玄的手没松开,显然是当真要看那一眼。 月离低了声:“陛下若要看,臣妾回去就给您看。” 走路的时候没觉得这条路这么短,但坐上轿辇还觉得时间太快,很快就到了。 等坐到了软榻上,月离似乎有些困倦,就着杯中的茶水就要入口。 佩兰稍微拦住她:“娘娘,这茶太浓了,喝了恐夜里不好入睡,奴婢去给您换一杯吧。” 月离看着没什么动静的外殿,手持着杯子小声低问她:“陛下呢?” 佩兰弯着身,在她耳边轻道:“陛下去沐浴净身了。” 月离的手指抓紧了杯子,她还没忘记刚刚在御花园中故意说的那番话呢。 “这茶,就不用换了,我喝着刚好。”说完便将茶水一饮而尽。 今夜能不能休息还未可知呢。 稍作一会儿月离也准备去侧殿净身,掀开衣裙时才看见自己膝盖上两团乌青,已经从最开始的红痕转为了现在的模样,看着倒还挺严重的。 她伸手去按了一下,没觉得怎么痛。 当她洗漱好回到内殿时看见宋玄已经坐在床榻上候着了,穿着寝衣,宽大的外衫随意地拢着,手中翻看着几页纸张,神情慵懒。 月离步子一慢,走到了他跟前。 “陛下,夜里看书对眼睛不好。”她大着胆子,上了榻,伸手轻轻压过他的书,直到将那本书压到了床上,直视宋玄的眼眸。 宋玄略微勾起唇,松了手,问她:“看来爱妃是准备好叫给朕听了。” 月离的脸唰地红成一片,嘴唇轻轻张合着没敢说出话来。 帘子很快被拉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玉臂无力地从帘子中探出来,手指往前似想抓住些什么,却在下一瞬被拉了回去,紧接着,帘中升起一阵娇弱的哭声…… 第18章 实在招眼 第二日请安时除了如嫔,所有人都到了。 月离来得不早不晚,还看见了昨晚上遇见的薛宝林,只是她今日看着分外沉默,全然没了昨日嬉笑着的模样。 她不提起,自有别人主动提起,两件事事事都与她有关。 “听说昨日妹妹受了委屈,皇上一气之下又叫如嫔禁足了。”说话的是丽嫔。 月离还从未与她说过话,还以为她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 还未等月离说话,齐昭容在一旁笑了笑,说:“可不是嘛,如嫔姐姐平白让人在烈日下跪那么久,若不是陛下碰巧来了,只怕这大热天的,中暑事小,晒伤了脸可就不好办了啊。” 她说的虽直接,却也在理,宫妃们的脸是最珍贵的,若是伤了脸那就意味着有了瑕疵,甚至可能会被皇上厌弃。 只是上一回请安时如嫔和齐昭容都对她奚落过,如今怎么为她说话?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皱起了眉,皇后看向月离,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的确讨人喜欢,若是伤了就实在可惜。 她道:“既然陛下已经下旨罚了如嫔,月姬你可还有委屈?” 月离抬起头来,轻垂着眼眸摇头:“陛下已为臣妾做了主,臣妾不委屈。” “你是个乖巧的性子。” 中间沉默了片刻,随后又有声音起来。 “听说昨日薛宝林也遇见了陛下,薛宝林平日里也不爱四处走啊,昨日怎么就那么巧遇到了陛下?” 月离算是看出来了,这齐昭容就是个炮仗,对谁都是一个样。 薛宝林今日穿的月白长裙,闻言直接红了眼,一副病弱的模样,抓紧手中的帕子不知该说什么。 “昭容姐姐那么凶作甚,瞧把薛宝林吓得。”白充容拿扇子轻轻扇了扇,调笑着。 “能遇见陛下自是她的本事,有些人千方百计想见陛下一面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李贵妃斜看着齐昭容,冷笑着道。 月离安安静静喝着茶,默不作声看着这场热闹。 等到请安告退回了澜月阁,月离身上渐有了不舒服的感觉。 她斜靠在软榻上,让宫人们都出去,只留下佩兰在殿内。 佩兰看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难受模样,说:“娘娘可是身子难受?奴婢给您按一按吧?” 昨晚上皇上是当真没肯放过她,夜里叫了三次水便罢了,还叫她不许昏睡过去,这哪里由得了她,只不过刚眯上眼睛就被重新闹醒,如今那里还是有些灼热的疼。 “你还有这手艺?”月离半睁开眼,语气带了点好奇。 佩兰让她抱着枕头躺下,准备了一下,说:“奴婢之前在太后手底下做事,跟着太后身边的嬷嬷学的手艺。” 月离点了点头,实在困倦,指了指后腰的位置:“力道轻一些。” “是,娘娘您睡一会儿吧。” 御书房内 宋玄沉着眸翻看着奏折,却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眼中的字似乎都转换成了昨夜那女子娇弱的容颜。 他合上奏折,单手撑在额前,轻看一眼外头的烈日,闭眸叫来了人:“朕记得岭南进贡了新鲜的枇杷,内府是怎么分的?” 李知脸上笑,说:“回陛下,内府还是照以往的分例,给皇后娘娘送去两筐,贵妃娘娘两筐,柔妃娘娘和丽嫔娘娘各一筐,其余各宫娘娘各半筐。” “今年的枇杷又大又红,想来是滋味最好的,吃了能解暑热呢。” 宋玄睁开了眼,看向他:“给澜月阁送一筐去,省得她之后跟朕闹。” 李知笑着道:“是,奴才这就让人去安排。” 内府给各宫送枇杷的时候月离正在睡觉,她一向贪睡,被佩兰叫起来时还有些不清醒。 “娘娘,刚才内府送来了一筐枇杷,奴婢瞧着都是上好的,您正好起来吃点吧。” “枇杷?”月离下了床,想到,“是从岭南进贡来的吗?” 岭南盛产水果,夏日的枇杷和在之后会出来的荔枝都是好口味,月离虽没吃过,但也是听说过的,因着地远,所以送来的分量并不多。 佩兰闻言应了一声,伸手将她的发髻整理了一番,“是岭南进贡的,以往按照分例都是皇后宫里和贵妃娘娘宫里有两筐,柔妃娘娘和丽嫔娘娘一筐,其余各宫只有半筐。” “听内府的人说这是皇上特意嘱咐了要给娘娘一筐,皇上心里记着娘娘呢。” 只怕是记得她贪吃了。 月离心里默念道,穿好衣服走出殿内,外殿的桌上,一盘洗好的枇杷摆在那桌上,黄澄澄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她拿起一个来,“今年的枇杷这么大个呢。” “想来是岭南今年雨水和太阳都足,所以才长得好。” 玉芙殿内,熏香的烟雾轻飘飘地升腾起,整个殿内都萦绕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丽嫔看着桌上的那些枇杷,轻笑着让人拿下去分了。 “娘娘不尝一尝吗?听说今年的枇杷是最好吃的。” 丽嫔阖着眸,撑在贵妃椅上漫不经心地打着扇子,比起枇杷,她更对如今瑶华宫中的反应更感兴趣,她们这位贵妃娘娘如今怕是恨得牙痒痒了吧。 往日里她和皇后的分例是一样的,如今还要多分一筐给月姬,平下来分到每人宫中的就要少些,她应该也是发现了。 皇上那么喜欢月姬这个新宠,也不知道李贵妃会怎么对付她,截了一次人难道还能截第二次不成? 瑶华宫中,李贵妃的脸色不算好。 “娘娘,这些枇杷……” 李贵妃沉下脸:“你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让内府给澜月阁送一筐?” “是娘娘,奴婢亲耳听到内府的小太监说的。” 铃兰给她打着扇子,轻道:“娘娘,不过是一筐枇杷罢了,陛下定是看着那月姬新鲜,等那股子新鲜劲儿过了,谁还记得她是谁呢。” “再过几日新妃们就要入宫了,娘娘如今要做的可多着呢。”铃兰意有所指地提醒着她。 李贵妃的神情冷静了下来,的确,一个月姬如今还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那些新入宫的妃嫔,稍不注意就会疏忽。 “都打听好了?” 铃兰打着扇,弯身低语:“回娘娘,都打听好了。” “这里面位分最高的是甘将军的妹妹,封的婕妤,皇上赐住她雪晗居,其次是苏才人、宁才人和杨才人,剩下的都是宝林的位分。” 甘将军的妹妹名唤甘青黛,虽是个娴静的名,但毕竟是武将家的女儿,她的性子李贵妃还是有所耳闻的。 “可曾见过这些人?谁的样貌最佳。” 铃兰回想了一下,说:“就样貌来看,苏才人最盛,但远比不上娘娘。” “苏才人住在清漪苑中,离皇后的未央宫很近。” 李贵妃冷冷地笑了声:“看来皇后娘娘是早有打算啊。” “让人去给新妃们送些见面礼。”她漫不经心道,“小心些,做利落了。” 铃兰弯身回道:“是。” 快入夜时月离估摸着今日宋玄不会来,她净了身就将佩兰拉到矮几上,“会下棋吗?” 佩兰摇了摇头,说不会。 “不会我来教你。”她兴致勃勃地让人把棋局摆出来,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模样。 “娘娘,您今日还未练字呢。”就不怕待会儿陛下来了措手不及? 月离似乎心有打算,她仰头笑笑,明显不担心:“放心吧,今日陛下不会来的。” 远在御书房内的宋玄突然看了眼外边的天色,紧接着重新垂下头看向手中的书册。 过了一会儿,李知趁着给宋玄添水的功夫弯着身低低笑道:“陛下,这天儿也不早了,听说今日内府送去的枇杷月姬娘娘可喜欢了,一下午吃了不少呢。” 宋玄由着他说,等他说完了才冷不丁地看他一眼,不言语。 李知被盯得没敢出声,直到那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他才轻吁了一口气,再没开口。 夏日的天就是多变,白日还晴空万里,夜里就吹起了大风。 李知赶忙上前将那窗户关上,转回头时发现宋玄已经合上了奏折。 “去澜月阁。” 轿辇晃晃悠悠地往澜月阁的方向去,刚进大门口,里面女子开心的笑声传了出来,丝毫没顾及着自己的身份,似乎玩得十分开心。 宋玄微微抬手止住了声音,下了轿辇一步步往那殿门中去。 月离正赢了一场棋局,正高兴着呢,她站起身,背对着门口,也挡住了对面的佩兰,喜滋滋地将桌上一个黄澄澄的枇杷揽到自己面前:“佩兰,再输下去可就没得吃咯。” 看这模样,像是拿枇杷做筹码了。 宋玄略微扭头,转向身后的李知,虽不言语,但那无言中似乎在说:这就是所谓的喜欢极了? 李知将脑袋往下垂低了些,默默没吭声。 月离丝毫没察觉到身后的人影,直到她偏了个身,窥见佩兰脸上惊慌的神色。 佩兰在看见宋玄的下一瞬就忙矮下身跪到了地上,毕恭毕敬地:“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皇上? 月离扭过身子,不出意料看见了身后那道高大的身影,她手中还拿着作筹码的枇杷,呆愣愣地站着,似有些傻气。 等到她想起来请安时已经被宋玄轻拂了下手:“朕没来,看你也玩得挺开心。” 月离心中腹诽:算上第二日没来的那一回,这已经连续四天来她的澜月阁了,虽然她想要惹人眼,但这连着四天,也实在是太招人眼了,怕是明日请安都要平白接许多眼刀。 但他既来了,也断没有把人赶走的道理。 思及到这里,月离挥退了殿内的宫人,等人走干净了才羞怯地笑笑慢吞吞坐到了宋玄的面前,伸手拿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脖子,“陛下不来,臣妾怎么玩都不开心。” 宋玄推开她,没将她的这句话放在心上:“规矩些。” 月离被推开,委屈巴巴地看着桌面,站着和罚站似的。 桌上的枇杷圆滚滚地拢作一堆,明显看着对面的要比这一方多些。 宋玄拾起一个,问她:“是不爱吃?” “臣妾爱吃的,只是这东西放不久,臣妾吃了一下午,还剩下些,想着拿给宫人们分了,可单单是分来没有趣味,这般才好,好玩又新鲜。” 这般的话术说起来既有分寸又显得奉承,只是话中的笑意太明显了些。 宋玄手拿着枇杷轻点着桌面,缓缓抬眸看向面前的女人。 “坐下,跟朕下一局。” 月离犹豫着坐在了对面,开口软着声,不自觉带了一丝娇媚的味道:“陛下是帝王,自小就浸染诗书骑射,臣妾那三脚猫的功夫哪能和陛下相比。” 她说着这话时眼睛偷偷往上瞥,精致的眉眼带了些娇笑,看着宋玄时又有些讨饶的味道。 宋玄的手有点痒,想到昨日这女子在床上娇弱无力,眼尾带泪的模样,心也似乎痒了些。 “若是赢了便许你个要求。”他随口道。 月离的眼睛亮了亮,里面闪着机灵,似乎已经在想要什么赏赐了,不过片刻后又恢复理智,眼巴巴看着他:“臣妾赢了有赏,那若是输了…输了也有赏吗?” 宋玄勾唇浅笑,沉声:“赢了要赏,输了也要赏,你倒是贪心。” 月离发髻上只钗了一枚宝蓝点翠珠钗,一头乌发垂下来,烛火摇曳下显得格外温柔,窗外的风雨细碎无声,渐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等到终于一道惊雷划破天际时,月离执着白子的手陡然一颤,一双乌溜溜的眸子不安地侧过头看向窗外。 她的反应实在突兀,宋玄手指轻轻捏着黑子,眼眸中闪过些什么。 这一盘棋局早已有了定论,但对面的女子似乎还不罢休,慌乱之下下错了位置,等到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补救。 宋玄堵住了她的退路,每一步似乎都在戏弄她。 月离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人耍着玩了,她的小脸红了又白,轻轻放下手,“臣妾不下了,陛下欺负臣妾。” 宋玄也将手中的黑子落到了一旁的棋盒里,对着她伸手:“过来。” 第19章 臣妾没有 那只手刚要碰上去,门外突然传出了一阵动静。 风雨当中,一个小宫女在外头无助地哭喊着,杂音太大,没能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月离再去看时,宋玄伸过来的那只手已然收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佩兰快步走了进来,跪下禀报:“皇上,文山宫的宫女来报,说小公主起了高热,情况危急。” 宋玄的脸色微沉下去,他站起身往外走,声音冷凝:“可叫了御医。” “回皇上,御医已经赶过去了。” 月离赶紧给自己披上一件披风,跟着对方的脚步出了门,心中轻叹一声,今日怕又是得打一场硬仗。 到了文山宫时,那大殿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如嫔正在一旁哭,看那憔悴的神情似乎悲痛不已。 外面正下着大雨,雷声滚滚,这屋子里却有些闷热。 月离跟着宋玄一踏进殿内就迎来了不少目光,她急忙站到一旁去,低下头拢紧了自己的衣裳。 如嫔的神色悲怆,看见宋玄时仿佛看见了主心骨,身子一矮就跪到了他跟前,泪意涟涟,哭诉着: “陛下,救救公主,求陛下救救她——她还那么小……” 宋玄微蹙着眉,叫人将她拉起来,冷着脸沉声问一旁的宫女:“谁伺候小公主的起居。” 两个宫女和两个嬷嬷一同跪了下来,口中大呼着饶命,趴在地上说话都不利索。 其中一个圆脸的小宫女抬起头,白着脸惊惶道:“陛下,小公主先前还好好的…奶娘喂了奶就准备把公主哄睡,小公主很快、很快就睡着了,可是等奶娘再去看的时候小公主她……她已经起了高热,浑身发烫——” 陈皇后慌张赶来,她也是病体,如今脸色有些不好,神色却严厉,盯着跪下的宫人厉声问:“可是你们没注意开了窗叫公主着凉了?” 底下的宫女齐声摇头,另一人慌忙道:“奴婢们离开时特意查看了门窗,是关好的——想着只是去吃个饭的功夫,谁知——” 一旁如嫔的哭声在殿内轻轻响起,月离往那边窥了几眼,不过昨日下的旨意让她禁足,今日便一副心神大恸的憔悴模样,若当真是意外那么月离无话可说,但若是故意为之…… 月离不得不警惕起来,当初她曾当着面看见如嫔下令打死宫女,也是这般雷雨之夜,那血腥味儿久久不散。 想到不好的记忆,月离心中浮上恐惧,后脊生出一股凉意,撑着佩兰的身子也开始轻轻发抖。 “娘娘?”佩兰察觉到了她的不适,轻轻问了一句,“娘娘您怎么了?” 没人注意到这边,可是有人却突然出声关怀道:“月姬妹妹这是不舒服吗,看着脸色很难看啊。” 月离一怔,顺着声音的来向看见了梅姬的脸,她神色似有关怀,但此刻出声关怀她实在不是善举。 果不其然,几乎所有人将视线转到她身上,她抿了抿唇,在下一道雷声响起的时候浑身禁不住猛地一颤。 想到之前下棋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反应,慌乱又强忍着害怕——害怕打雷么。 宋玄别过了眼,冷脸看着周围,肃声道:“都是死的不成,还不给人看座。” 宫人们赶紧拿了椅子来,将殿内的几位主子的位置安排好,李贵妃的眼眸不经意看向坐在位置上被披风包裹着的娇小女人,没说什么。 殿内几人神情各异。 没过一会儿,御医从里面走了出来,跪下还未参见就听见宋玄止了他的话:“小公主如何了?” “回皇上,公主年纪小,吃了些不好克化的食物才引起了高热,微臣已开了方子,着人去煎了药,小公主喝下两剂退了烧便不碍事了。” 宋玄听了却冷声质问:“不好克化的食物是什么。” 如嫔也看向他,双眼已经哭得红肿,口中低低喃着什么。 那御医沉吟片刻,回说:“应当是糯米。” 小公主不过几个月大,哪能吃得下糯米这种食物。 话音刚落,如嫔睁大眼睛摇着头,说话间哭腔已经止不住了:“陛下,臣妾初为人母定是尽心照料小公主的,这种东西旁人不说臣妾都知道不能给公主吃,臣妾不知何人从从何处弄来的这些东西给公主吃!” 槐夏跪在地上磕着头,应和道:“回陛下,娘娘一向不爱吃糯米,所以文山宫极少向御膳房要这种东西,实在不知小公主是从何处吃到的——” 皇后侧目看着她们,皱着眉问跪下的宫女和嬷嬷:“你们是照顾小公主起居的,可曾给公主吃过不该吃的东西?” “本宫可告诫你们,若是老实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大殿上响起一阵哭求,纷纷说着没有。 声音太吵,混杂着屋外的雷声,叫宋玄的思绪更乱下去。 他猛地一拍桌,瞳孔微沉,眉眼间尽是冰冷,寒声道:“来人,把这四人拖去慎刑司,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慎刑司那可是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地方,即便是出来,那也是只剩下半条命。 电光火石之间,那圆脸的小宫女猛地往前爬,高声道:“奴婢知道了——奴婢知道了!” 皇后轻轻挥手,叫太监稍退。 “你知道了什么?” 那圆脸小宫女额头生出了细汗,神色恐慌,她抬头看着皇后,颤颤巍巍道:“回娘娘,奴婢想起来…奴婢当时关了门最后走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宫女是朝着小公主的殿门去的。” “当时、当时正是饭点,奴婢觉得奇怪,但也…也没在意,若是小公主当真吃了别的东西,那、那定是那宫女所为——” 如嫔好似已经不会说话了,她看着那宫女,突然抽抽噎噎跪倒在地上,朝着宋玄的方向跪下磕头,哀戚道: “陛下——小公主还那么小,求陛下还公主一个公道——” 宋玄淡漠着一张脸,叫人把文山宫的所有宫人都叫过来。 陈皇后赶紧让人把如嫔扶起来,温声安抚着:“你是公主的母妃,你若是出事了公主该怎么办?快起来,别把身子哭坏了,陛下定会还你公道的。” 丽嫔看着眼前这一幕,敛下眸中一抹讥讽的笑意,视线不经意瞥向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月离,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今日这出戏是对着这位刚得宠的月姬来的。 月离无形中只觉得心中一凉,她抬起头,只看见丽嫔朝她看了一眼,心中顿觉不安。 那边的圆脸宫女已然指认出了那宫女。 “奴婢、奴婢冤枉——”那宫女立马跪在地上,慌张地喊冤。 “玲珑?”如嫔看着那张脸,惊愕道。 玲珑脸上已经急出了泪,她朝着如嫔的方向跪下,哭喊着:“如嫔娘娘,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害小公主——” “求陛下、娘娘明鉴——” 如嫔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陛下,这是前阵子刚来文山宫的宫女玲珑,臣妾看她做事勤快便让她去服侍小公主,谁知……” “奴婢没有、没有害公主,陛下明鉴……”玲珑还是只有这一句。 宋玄沉默着不语,直到一旁的陈皇后开了口。 “来人,搜身。” 那玲珑顿时面如死灰,神情更加慌张起来,却挡不住几个小太监的力气,终于从她身上搜出来一个还剩下半块的糯米糕。 白色的糕点滚落到地上,被人拾起交给宋玄看,宋玄微微扬起手让人拿给御医。 御医轻轻掰了一点碎屑,闻了闻味道,神色一凝,躬身答:“回陛下,正是此物!” 如嫔猛地上前,狠狠推倒了那宫女:“本宫带你不薄,你作何要害本宫的孩子!” 月离的神色自那糕点滚出来时就微微变化,她攥紧手,算是明白今日这场闹剧才刚开始了。 陈皇后叫人把如嫔拉开,质问那魂不守舍的宫女:“此物矜贵,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拿到的,说吧,谁指使的你。” 玲珑似乎也察觉如今的情形不利,她嘴唇轻颤着,目光畏惧地扫向四周,最后停在了最角落的月离身上,猛地朝着月离扑过去。 “娘娘——娘娘救我!救救奴婢——” 此话一出,四周反应各不相同,如嫔的双眸像是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月离,看那神色似乎要想将她剥皮抽筋一般。 宋玄的眸色淡淡,抬起头看着她,那神情也看不懂,不知是信或是不信。 皇后则皱起了眉,为难地看着这一幕,却还是冷声质问玲珑:“你可要想清楚,诬陷宫妃是为死罪。” 如嫔握紧了拳头,直直地朝着宋玄跪下,抬头时眼泪已经顺着眼眶淌下来:“陛下,臣妾自知得罪了月姬妹妹,但不知她的心肠如此歹毒,竟对一个不及半岁的婴孩下手——她好狠的心啊陛下——” 月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朝着宋玄跪下,单薄的身子在披风下瑟瑟发抖,她小脸惊惶,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惊得连声音都小了,只是不住地摇头,苍白道:“臣妾没有,臣妾没有害公主,没有——臣妾根本不认识此人!。” 玲珑往前猛地抓住月离的手,指甲狠狠地扣住她的手臂,疯了一般:“娘娘救我——这糕点是您给的啊,奴婢房间还有许多,都是您给的,您还说一个不够——” “对,对对——您还给了报酬,您给了奴婢一支银钗,说事成之后还有赏赐!” “您忘了吗娘娘——” 月离被掐的手臂疼,一时间眼眶都憋红了,她被佩兰护着抽回了手,垂下眸时已然不敢再靠近玲珑。 宋玄轻轻抬起手,玲珑被人架着跪在地上,殿内一片混乱,他闭眸沉声轻呵道:“再吵就拖下去把舌头割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宋玄睁开眼,看见月离正跪在远处,门外的风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身上,那双眼睛望过来的时候满是信任和无助。 他转过视线,看着玲珑:“你说月姬给了你一支银钗,在何处。” 玲珑颤着双腿,手心里都是汗,哆哆嗦嗦地道:“奴婢害怕被人发现,所以、所以都是随身携带着的……”说着,拿出了一支精致的银钗。 月离记得那的确是自己的东西,她刚封位,各宫送来的礼多,一些东西她就放在了库房,这支银钗她记得是李贵妃赏的,她没敢用,一直放在库房中。 李贵妃轻轻瞥过去一眼,哎呀一声,疑惑道:“臣妾记得这是臣妾送给月姬妹妹的。” 月离轻咬着唇,抬头看向神色不明的宋玄,无助地眨了眨眼,说:“臣妾一直都将各宫娘娘给的礼物好好存在库房之中,这支银钗臣妾并未用过,也不知为何它会出现在这儿。” “你不知道?你都不知道那谁还能知道!”如嫔厉声喝道。 陈皇后淡淡看着她:“如嫔,你逾矩了。” 如嫔这才反应过来,窥见宋玄淡漠的眼神,赶紧垂下头,没再吭声。 “银钗是你的,那糕点呢,可是你给的。”宋玄未必不知道今日这出戏是对着谁来的,其实仔细一想就能知道其中的破绽,但他没点出来,而是正色问着月离。 月离的眼眶已然红了,她摇着头,唇色都有些白,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开口。 “回皇上,那些糕点澜月阁前两日的确要了些,但是娘娘说她不爱吃,所以就都分给下人了,之后再没有找御膳房要过。” 月离突然抬起头,眼眶里的泪终究是落了下来,她茫然地看向宋玄,轻音道:“陛下,那支钗臣妾与您说过,贵妃娘娘给的东西太过贵重,臣妾接了有些惶然便问过您,您当时说让臣妾把东西收好,臣妾听了话的,又岂敢抗旨将那东西给旁人。” 李贵妃的神色微变,这件事说起来就是太过凑巧,但是若有陛下参与其中那么事情就复杂了。 果不其然,她听见皇上冷声开了口。 “来人,把这几人关进慎刑司,仔细审问,不准叫人死了。” “陛下——”如嫔惊愕地开口,还未说完就瞥见宋玄冷漠的视线,她浑身一颤,脚下一软。 月离看着到她面前的人,偷偷给自己擦干了眼泪,借着佩兰的力气起身。 “回去给你家主子煮碗姜汤,别着了风寒。”说完这句话他便走了,留下殿内几人面面相觑。 第20章 你听话些 “娘娘,我们走吧?”佩兰扶起她要带她走。 月离从文山宫离开的时候往回看了一眼,正对上如嫔狠毒的视线,她转过身,抬脚踏进了雨中。 雷声已经停歇了,可是雨还在下着,月离出去没走多远就看见前方立在那儿的人影。 她眸光一闪,右手握在自己颈间披风的系带上,没顾得上给自己撑伞的佩兰,小步跑了过去。 宋玄本是想着直接走,但是又想到那个女人掉下的那一串眼泪,终究于心不忍,停在外面等着她。 见到月离跑过来的一瞬,他微微冷着脸,伸出了手。 那只手冷冰冰的,带着些试探意味地覆上他的手心,紧接着整个人便都进了他的怀中。 “陛下,臣妾以为您生臣妾的气了。”月离的小脸煞白,说话间语气都带了点心惊胆战。 她整个人被搂在怀中,伞面盖住雨水,却还是叫宋玄沉着脸低喝了一声:“就几步路你跑什么,着了凉有你哭的时候。” 月离贴在他身上,眼角微红,却还是撒娇着说:“臣妾着了凉陛下会心疼的。” 宋玄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眼尾,没回应这句话:“回去了。” 文山宫内的混乱稍稍停歇下来,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如嫔撑着墙面从地上爬起来,在站直的一瞬间猛地又要跌回地上,好在槐夏扶住了她。 “槐夏,你看见了吗?”如嫔抓着她的手臂,眸子紧紧盯着一个地方,语气轻飘飘的。 这屋子里的人都走了个干净,刚刚那种紧张感顿时消散不少。 槐夏将她扶坐到椅子上,点着头:“奴婢看见了。” “那个贱婢果然不容小觑,不过短短几日便可以叫陛下这般信她,由着她的话来!”如嫔缓声喃喃着,语气骤然加重。 槐夏轻轻给她抚着背脊,提醒她道:“娘娘,当务之急是被带去慎刑司的那些宫人。” 慎刑司一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这些为娘娘做事的宫人进去了难保不会因为受不住刑罚而倒戈,若是一不小心把实话吐露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如嫔被提醒这么一句也反应过来,她敛下神色,搭上了槐夏的手臂,讳莫如深地看向门外:“赶紧、赶紧去处理了,利索些,别留下把柄。” “娘娘放心,魏德已经去处理了。” “那就好,那就好……” 突然,她神色一凛,扭头转向内殿,“药呢?小公主没事吧?” 她只是气不过,凭什么月姬那贱婢能飞上枝头,不仅得了陛下的宠爱,还从奴婢变成了主子敢对着她摆脸色。 她知道孩子小不能吃糯米,却万万不知这东西会让公主引起高热,她也慌了,好在如今算是没事。 “娘娘放心,公主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如嫔的心沉下去,复又提上来:“不行,本宫要去看看。” 内殿关着门窗,屋内很暖和,小小的婴孩裹在襁褓中,小脸红扑扑又圆润可爱,丝毫不知道是自己的母亲害得自己难受。 如嫔走上前,手指指节滑了下那娇嫩的脸,忍不住道:“你若是个皇子,母妃今日又何必折腾一番?” 槐夏捏紧了手,站到一旁垂下脑袋没说话,殿内安静极了。 - “娘娘夜里赶过去可受了累,快换了衣裳暖暖吧。”未央宫的陈嬷嬷将皇后迎进来,说着就将手中的帕子递上去给她擦拭身上的水迹。 陈皇后低低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一杯热茶,轻抿了一口。 “依娘娘看,今日之事是谁的手笔?”文秀给她捏着肩,浅声问。 “文山宫里的宫人自然都是听如嫔的话,虽是早就商量好要对月姬下手,但仔细想想便知道那其中的漏洞。”这般意外的漏洞不止是她看出来了,陛下定是早就知晓,所以才会袒护着月姬。 “可曾看清了,月姬当真是和皇上一起走的吗。” 文秀点了点头:“皇上本来打算走的,却停在了文山宫外,等月姬出来了才护着她回到澜月阁。” 陈皇后浅笑了一声:“皇上当真喜欢她。” 文秀跟在皇后身边也有许多年了,自是知道皇上是位怎样的主子,这般耐心地护住一个女子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 “如嫔自己演的一出戏总得落幕才行。”陈皇后放下杯子,淡淡出声。 文秀问她:“娘娘,可要前去和慎刑司的人打声招呼?万一人死了怎么办?” 陈皇后沉默着摇头。 那些人是死是活都逃不过陛下心里怎么想如嫔,如嫔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皇家的威严,这次竟狠心到让小公主以身犯险,这种人,实在是不堪为人母。 澜月阁的殿内,月离轻拉着宋玄的衣袖不肯撒手,抬起头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不舍地看着他。 “陛下当真要走吗?”她的话带着哭腔,仿佛下一瞬就能哭出来,眸子里似藏着秋水,看着人都带了情意。 宋玄伸手轻轻捏了捏月离的耳垂,眼神微微沉,掠过她的眸,手指滑落时停在了她的下颚上。 月离的脸被一股力道轻轻抬起,无力地仰起头,直到唇上覆上一抹温凉。 她瞪大了眼。 帝王的吻并不温柔,却带着强势的压迫,让她无处可躲。 这是宋玄第二次吻她。 直到被松开时月离都有些没回过神,听他说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听清。 宋玄微微弯身,大拇指的指腹替月离擦过沾着水痕的下唇,他道:“今日之事事关公主,朕若呆在你这儿有袒护你的意味,树大招风,你听话些。” 月离终于回过了神,她眨眨眼,往前扑进宋玄怀中,“陛下是信臣妾的对不对?臣妾当真没有害公主……” 宋玄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发,嗯了一声。 等人离开澜月阁,月离松下一口气,像是浑身失了力一般坐在了床上,后知后觉地浑身止不住发冷。 佩兰着人准备了热水进来,看见月离的模样吓了一跳。 “娘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可要喊御医来?” 月离摇头,她的视线扫过一个个站在面前的宫人,让她们都出去。 佩兰明白她是有话要单独同自己说,蹲在了她跟前。 “我记得库房那边只有两把钥匙。” “是娘娘,一把在您那儿,另一把交给负责守库房的宫女霜花在看管。” 经过今日一事,月离再怎么也知道自己宫中有了叛徒,或许是一开始就存在的,亦或者是后来才有了异心,但不管怎样,叛徒她不敢再留。 “明日上午你将霜花叫到我房里,若是她做了背主的事,趁早打发走。” 佩兰心中了然,轻答了一声是。 当日夜里,月离没睡好,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如何想都想不到今日之事究竟是如嫔下的手还是旁人借着如嫔来对她下手。 不论如何,终究是着了她们的道,以后还得更加小心些才是。 第二日一早,因为皇后昨儿夜里受了凉,免了今日的请安,所以月离起的比平日里要晚一些。 没过多时,门外的小太监跑出来,在月离面前跪下道:“娘娘,慎刑司关押着的那几个宫女没了。” 月离并不觉得太过惊讶,无论那背后的人是谁,这些人终究是逃不过一死的。 但昨日陛下才下了令让慎刑司不许把人弄死了,今日便传出这种消息,看来这背后之人实在是心急了些,冒犯了天威。 “娘娘,霜花到了。”佩兰领着一人站到内殿门口,轻声道了一句。 月离让那小太监退下,浅声让佩兰带着人进来。 佩兰身后跟着的宫女月离还是有些印象的,澜月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库房就在侧后方的位置,虽她不常去,但是这人是她指派的,她还特意选了个老实本分的人。 霜花不知为何今日召她过来,但也估摸着不会是什么大事,毕竟这位月姬娘娘待下人一贯温和。 她走上前,跪下行了一礼:“奴婢参见娘娘。” 月离打量着她,单从外貌上来看,这的确是个看着老实的人。 “今日唤你过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 “我且问你,库房钥匙可还在你那儿。” 月离的问声不算凌厉,也并不尖锐,但这话却有些气势,叫霜花听了吓一跳。 她急忙点头,回道:“钥匙一直在奴婢身上,奴婢好好保管着的——” 月离侧眸,与佩兰对视一眼,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佩兰直接厉声质问她:“那你可曾偷盗娘娘的东西!” “奴婢万万不敢!”霜花吓得脸都白了,连磕了三个头,摇着脑袋否认,“奴婢万不敢偷娘娘的东西,奴婢没有偷!” “没有?”佩兰冷哼一声,将昨日的那支银钗递到了她面前,“你可曾知道此物?” 那银钗实在精美,见过一眼的人都会记得,更何况是负责库房事务的霜花。 她见了连连点头,“奴婢记得,这是贵妃娘娘赏的银钗,娘娘将它收到了库房中……” “你说你没有偷,库房的钥匙只有你那里和娘娘那里有,这东西平白无故跑出来,难不成它自己长了腿不成?”佩兰步步紧逼,连声问她。 霜花反应过来自己竟在无意当中犯下了祸事,她不住地摇头,慌得几乎要找不着北了:“娘娘,娘娘奴婢没有偷东西——奴婢当真、当真没偷…这东西,这东西奴婢也不知是如何跑出来的,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佩兰看着她,让她将钥匙拿出来。 只见霜花从身上急急忙忙掏出一个荷包,里面裹了两层,包裹着一枚钥匙。 “对、对!奴婢记得前两日这钥匙丢过一回——” 丢过? 月离摩挲着杯沿,打量着她的神情。 霜花回忆着说:“当时天黑,奴婢洗漱时将荷包取下放在房内,出来时荷包就不见了,奴婢慌了神,找了好久……” “后来是彩衣姑娘来找着奴婢说捡到了奴婢的荷包。” 彩衣是侍奉打扫的宫女,平日里也没怎么见到过,月离对她的印象并不深。 “去把彩衣叫过来。” “是。”佩兰走出去,没多久就带回来一个身形更矮些的宫女,那宫女跪在地上行礼时颤颤巍巍的,眼睛不自觉地往上瞟,显然是心中有鬼。 月离侧托着脸,看着下方跪下的小丫头,语气带了些浅笑:“我这里从来不养叛徒,以往是我待你们太温和,所以便自以为能欺侮到我头上来了。” “彩衣,你若老实点自己讲出来,我可以从轻处理,不然的话……”月离喊了声佩兰。 “是,娘娘。” “慎刑司是不是有种刑罚,说宫人们盗取主子财物便拿剪刀剪了手指,一节一节地剪下来,直到血尽而亡。” 那彩衣俨然已经快吓昏了,她哆哆嗦嗦地朝着月离不住地磕头,哭喊着求娘娘饶命。 “奴婢、奴婢一时被钱财迷了眼,还望娘娘恕罪——娘娘饶命——”彩衣脸上的泪淌下来,哭喊着,“一个宫女找到奴婢说只要奴婢能拿到娘娘的饰品,她就给奴婢一大笔钱财——” “奴婢一时利益熏心,娘娘饶奴婢一回、求娘娘…娘娘饶命——” 佩兰抓住她的头发抬起她的头来,冷着脸问她:“是什么宫女,可有名字?” 彩衣摇头:“那宫女与奴婢只见过三回,没有、没有互通姓名……” “可还记得样貌?” 彩衣愣愣地,一时没了动静,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奴婢记得!那宫女后颈、后颈正中央有一颗黑痣!” 黑痣?这也算是显眼的特点了。 月离看着这地上跪着的二人,挥了挥手让人带出去。 佩兰吩咐小太监把人拉出去,问询着月离:“娘娘可要将彩衣送去慎刑司?”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回复:“叫人送去内府,换到冷宫去吧。” “是。”慎刑司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去了冷宫起码还能有一条命在。 佩兰心中了然,退下去安排了。 御书房中,李知静悄悄站在一旁,底下传消息的侍卫战战兢兢地跪着,明显是怕帝王降罪,大气都不敢出。 “慎刑司是干什么吃的,连几个人都看不住了。”宋玄淡然出声,却掩不住声音里的冷意和威严。 那侍卫轰然将脑袋磕在地上,屏住呼吸,额头的汗珠滚落下来:“回陛下,那几人虽死,但属下已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宋玄并未言语,听他继续说。 第21章 女子娇惯 “你们做什么?”如嫔慌忙走出去拦住人,面上只剩下惊惶,“你们要把公主带到哪儿去——” “放开、放开公主!” 文山宫中,婴孩哭闹不止的声音夹杂着混乱,两个嬷嬷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将小公主抱进怀中。 其中一个太监站到前方,微微低了头,浅声笑说:“如嫔娘娘,陛下口谕,带公主前往长乐宫休养。” 如嫔像是骤然失了反应,她手指轻颤着抬起,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槐夏在她身侧撑住她的身子,皱眉急切道:“可是公主还那么小,怎么能离开母妃……” “槐夏姑娘是在质疑陛下的命令吗?”那小太监轻笑着问,语气仿佛淬了毒,稍不注意就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槐夏后背生出凉意,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如嫔反应过来,哭诉着上前:“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去见皇上——” 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拦住了如嫔:“娘娘不可,娘娘如今还在禁足,万不可出文山宫半步。” 禁足…禁足! 如嫔的手指狠狠掐进了掌心,眼中的怨恨狠毒之意不减——都是月姬的错,都是那个贱婢,定是她、定是她和陛下说了什么! 两个嬷嬷怀抱着公主,微微福了福身,宽慰一句:“娘娘不必忧心,长乐宫所有东西一应俱全,不会叫公主受半分委屈。” 说罢,转身就要走。 如嫔往前追上去,却在门口被人拦住,看守的侍卫挡住她,那小太监看着她轻飘飘道:“娘娘莫不是要抗旨?” “公主是本宫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如今皇上一句话就将公主带走,本宫…本宫……”说到最后,如嫔俨然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 文山宫昨晚闹了一场,今日又上演这么一出,明眼人都该知道这两件事有关联,那小太监没同情她,突然说:“娘娘倒是提醒奴才了,陛下还留了一句话给娘娘。” “陛下让娘娘好自为之,在文山宫好好反省。” 至于这反省的时日要多久,就没提及了。 如嫔眼前一黑,耳中瞬间没了声音,她只觉得视线当中天昏地暗,紧接着就再没了反应。 - “娘娘,听说如嫔晕过去了。”文秀在一旁轻声说,说完看见陈皇后勾起唇角浅笑了一声。 “拿剪刀来。”陈皇后站到一个盆栽前,手指轻轻揉捏着其中花瓣。 没一会儿,宫人拿了剪刀上前来。 昨夜刚下了雨,这天气变得很快,这般骤然凉下来叫人还有些不适应。 这是一株并蒂的牡丹,淡粉色的花瓣还沾着昨夜的雨珠,看上去娇艳动人。 陈皇后拿着一把金色的剪刀,左手将那牡丹花持住,右手一剪刀落了下去,并蒂变为了一枝独秀。 她随手把剪刀递给身后的宫婢,看向文秀:“长乐宫地方远,如嫔也不得圣心,也不知小公主何时才能回去。” 文秀有些不明白:“娘娘,皇上若是知道此事是如嫔所为,这般惩罚是不是太轻了些?” 这件事最不该就在于如嫔对公主下了手,无论是作为她的亲身女儿还是有着陛下血脉的龙嗣,这件事如嫔都做得太过了,她一心想着让月姬受连累,却忘记了底线,还存着一丝侥幸,以为皇上不会知道。 哪里能不知道呢,只不过是看他想不想知道罢了…… “如嫔算是废了,若不出意外,她暂时是出不了文山宫了。” 这宫中新人来旧人去,时间一久,新鲜的事物一个接一个,到时候谁还能记得如嫔是谁。 “去送点东西给澜月阁,昨日那孩子受了委屈,本宫瞧着可心疼了。” “是,娘娘。” 月离收到未央宫送来的东西时已经是第二日了,她面色不改,福身恭恭敬敬地道了谢。 待人走后,月离轻轻翻看着这些送来的大补之物,让佩兰送去库房收着。 这件事发展得太明显了些,如嫔被禁足,小公主被送去了长乐宫,而皇后独独给她送来了补品。 月离支在贵妃椅上轻轻叹了口气,若她没想错的话,眼下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到自己身上了。 当夜皇上去了柔妃宫中。 这位柔妃娘娘月离在请安的时候见过,的确称得上她的这个封号,看上去柔弱不可依,听说是生了公主以后身体有了亏损,一直都吃着药。 大公主有两岁了,小名叫灵儿,长相随了柔妃,说话也文静,看见宋玄了就远远站着,轻声细语地喊了声父皇。 “灵儿过来些,不是想父皇了吗,父皇来了啊。”柔妃站在宋玄身侧招招手叫灵儿过来。 灵儿这才迈着小步子挪过来,站到了宋玄跟前,张开小手抱住了宋玄的腿,娇声喊了句父皇。 宋玄面上带着温和的笑,他伸手摸摸灵儿的脑袋,“朕的大公主是不是又长高了?” 灵儿慢半拍地理解了他这句话中的意思,点着脑袋。 宋玄看着灵儿怯生生的白嫩小脸,侧目看向一旁的柔妃:“你将公主养的很好。” 柔妃也看着小丫头,眼中含笑,说:“都是臣妾应当做的。” 灵儿仰着脑袋,黑溜溜的大眼睛和葡萄似的,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错,她也轻轻抿着唇笑。 “灵儿知道妹妹吗?”宋玄将她抱上大腿,问她。 柔妃有一瞬间身子僵硬,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 灵儿睁着眼看向柔妃,张口重复宋玄的话,含糊着说:“妹、妹妹。” “对,灵儿的妹妹如今在长乐宫,妹妹还小,灵儿是姐姐,有空去看看妹妹吧。” 柔妃虽不关注后宫诸事但也知道前夜小公主生病发起高热的事情,听说还牵扯了皇上新纳的月姬,隔日却听说皇上下旨让小公主去了长乐宫,而如嫔被禁了足。 她想不出,有哪个母亲会这般心狠对自己的女儿下手,可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心中只余下无奈。 “好。”灵儿点了脑袋,乖巧地应了一声。 宋玄夸了她一句,将她从身上放下来,“自己去玩会儿吧。” 话音落下,灵儿脸上笑了笑,规规矩矩地学着样子欠了欠身,转身小跑着出了门。 屋内,宋玄的神色淡淡。 他心中欣慰女儿的乖巧,却淡声道:“灵儿不过两岁,你将她教的太规矩也会失了孩童的天真。” 柔妃轰然跪在了地上,垂下头,略有些慌忙道:“臣妾、臣妾知错。” 宋玄看她这副模样,头疼地抚了抚眉心,柔妃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过胆小,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他也并未说什么重话,却引来人这般大的反应。 她是这般,那么跟在她身边长大的公主又如何能将胆子练起来。 “起来吧。” 又过了几日,新妃逐渐入了宫,月离没去凑这个热闹,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澜月阁,这些天降温,太阳掩了去,却凉爽的很,今日还吹起了大风。 内府送来了一只精巧的风筝被佩兰呈上来:“娘娘,今日大风,娘娘可要去御花园里放风筝?” 月离本还懒懒地靠在贵妃椅上,闻言掀起了眼睑,对她手上的那只风筝略感兴趣。 “拿来我瞧瞧。” 那只风筝拿着轻巧,是蝴蝶模样,两翅还绣了精美的花纹,看上去是用了心的。 内府这般讨好她,无非是看她得宠。 “那便去玩玩,给我换件衣裳。”月离说着,从椅子上起身。 她换了件烟水百花裙,还给自己披了件云丝披风,带上佩兰和两个小太监径直往御花园的方向去。 御花园中的一些花被大风吹落到了地上,还有一些侍弄花草的宫女太监在地上捡着花。 月离想找一个空旷些的地方,视线往四周扫过,又带着人往前方走了几步,走到一个稍微宽阔的空地上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儿吧。” 这儿有一片种着细碎小花的野草地,泥土很柔软也不至于黏脚,手上的风筝在被抬高的一瞬就要顺着风轻巧地飞走,月离稍微拦了下来。 佩兰在她身后将风筝高高举着,自己往后略退了两步,月离也在往另一个方向走,没一会儿手上的风筝就顺着风向高高飞了起来。 刚放了一会儿,不远处突然传出了人声,声音很鲜嫩,透着活力。 “苏姐姐,你看天上那风筝,好漂亮啊。” 月离站在原地,轻轻拉扯了一下风筝线,视线往那说话声音的来向看去,脚步未动。 没一会儿,几道人影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为首之人穿着一袭青玉纱裙,头上戴着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整个人瞧着清丽又动人,在她身侧跟着一个穿蜜色仙裙衫的姑娘。 这两个人都是生面孔,月离琢磨着她们二人的身份。 为首那人应当就是得了陛下赏赐的苏才人了,那她身边的应当是谭宝林。 苏宁不动声色地暗暗打量着不远处正在放风筝的月离,越是看下去越觉得她的身影有些熟悉,仔细想却没想出来在何处见过。 “苏姐姐?”谭宝林见她不动,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空地上正在放风筝的月离,被那样一张妩媚动人的脸惊得有些脸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月姬娘娘在园中,我们理应去行礼拜见。”苏宁侧过头,浅声对着谭宝林道。 谭宝林听了她的话回了神,却被她话中的意思吓了一跳:“月姬娘娘?” 他们这些新入宫的嫔妃以往只知宫中有位备受宠爱的贵妃娘娘,入了宫却被告知有位前些日子才被陛下宠幸纳进了后宫,一入后宫便越了三阶成为了月姬娘娘。 旁人说起这位娘娘都说她天姿绝色,谭宝林一开始还不以为意,苏姐姐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她不信还会有人美过苏姐姐。 但是今日一见,她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 怪不得陛下会那么喜欢她。 谭宝林有些紧张,跟着苏宁的步子往前去。 月离在人走近的时候有些不高兴,她不想和这些新妃们有过多接触,如今正玩得高兴呢,就不能远远走开当没瞧见她么。 但是人都走到跟前了,月离也不能当没看见。 她牵扯着风筝线叫佩兰把风筝收好。 “臣妾见过月姬娘娘,娘娘万福。” 靠近了就更能看出这两人的好样貌,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应当是刚及笄不久。 “起来吧。”月离缓声道。 此时佩兰已经收好了风筝站到月离身后。 苏宁打量着那精巧的风筝,眼中闪过什么,一瞬即逝。 “这是皇上赏的簪子吧,苏才人戴着好看极了。”月离的视线从那支翠玉簪上扫过,语气也平平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别的情绪。 她早就听说新入宫的这几人当中就属这位苏才人最是得宠,样貌也是最好的,皇上赏她的这支簪子是前朝顺妃的东西,一直收在尚服局,如今总算是拿了出来。 苏宁不知她这话中是否还有别的意思,一时也没敢应下她这句赞赏,只道:“娘娘才是花容月貌,天生丽质。” 好没意思。 月离只不过是夸她一句便得她这般小心地回复,自己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怎得这些新入宫的妃嫔看上去还挺怵她? “两位妹妹既来了御花园便好好逛逛吧,改日天气好再邀两位妹妹来我的澜月阁一聚。”说罢,月离绕过了她们就要走。 “恭送娘娘。”苏宁拉着谭宝林朝着她的方向福了福身。 待走远了,佩兰问她:“娘娘可还想玩会儿?” 月离摇头:“兴致都没了,回去吧。” 御花园中的这点小动静很快就传进了宋玄的耳朵里。 “月姬娘娘说苏才人的簪子戴着好看。”李知一板一眼将园中二人的对话转述了一遍,说完就看见皇上不以为意地微扬起眉。 “那簪子怎么了?”宋玄垂眸浅问。 李知笑着:“陛下忘了,那簪子是您赏给苏才人的,是前朝顺妃的东西。” 前朝的顺妃,姿色绝佳,被前朝皇帝宠爱了十几年。皇上送苏才人这簪子不就是有将她比拟第二个顺妃的意思么? 李知心中想,或许皇上赏这东西的时候也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宋玄听了果然不说话了,但是送出去的东西又哪能有收回的道理,沉思着片刻,突然说:“她是不是闹脾气了?” 这个“她”说的是谁李知还反应了两息才对上人,心中不由得惊叹月姬的得宠,面上有些犹豫:“听闻月姬娘娘之后就回了澜月阁,风筝也不玩了。” 宋玄轻轻扔了笔,面无表情:“女子娇惯。” 李知摸不准他的意思,过了片刻后才听他说:“去朕的私库挑些东西给她送去。” “是,奴才遵旨。” 第22章 故意勾他 其实宋玄实在是误会月离了,她最多也就是叹一句那簪子好看,全然没生出点别的意思。 宋玄身边的太监送东西过来的时候她还足足愣了有两息,走出去看见那些送来的东西时心下略惊,也有些惶然地看向为首的太监。 “刘公公,这是?” 刘和意面上带笑,躬身回道:“这些都是皇上特意下旨赏给娘娘的,皇上还说了,娘娘年纪轻,该用得上最好的东西。” 月离似懂非懂,看着他略微点了点头,“烦请公公替我谢过陛下。” 刘和意说了句自然,但说完这句话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他有些犹豫地看着月离,心中奇怪,这位主成为宫妃也有半月有余了,皇上对她的宠爱也是只增不减,宫人们虽不敢在明面上谈论什么,但暗中都凑一堆细说月姬娘娘会是第二位贵妃娘娘。 这般荣宠加身,可是月姬娘娘似乎自己并不觉得,旁的宫妃都三天两头往御书房跑,就算陛下说了不见也要去试试,这位倒好,不仅从不主动找陛下,还自己玩得开怀。 他面上的犹豫被月离看了出来,月离以为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叫人先去将那些东西收好。 刘和意走近了些,低着头道:“娘娘如今盛宠不衰,陛下也喜爱娘娘,但恕奴才直言,娘娘恐怕得居安思危……” 新入宫的妃嫔当中属苏才人最受宠,入宫不过短短五日便承宠了两回,还得了陛下的赏赐,虽然这些与月姬娘娘或是贵妃娘娘比起来不算什么,但谁又知道时间一久会不会圣心有变呢? 他这一句话把月离从置身事外的状态下拉了回来,她恍然回神,原来在外人眼中她竟这般不主动么? “谢公公提醒。”月离敛下了眸子,轻声道。 回了内殿,月离看着桌上的那些精美的首饰,珠玉镶嵌在金钗上,各类不同颜色的宝珠落在其中,流苏精致地散落着。 不得不说,女子对这种饰物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喜爱,当它们摆在眼前时便更有一种想将之佩在身上的冲动。 “娘娘,陛下对您可真上心。”佩兰在一旁也禁不住开心,主子受宠对她们这些宫婢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月离无声浅笑,手指轻轻划过桌上的东西,选中了其中一对赤金累丝垂红宝石步摇,和一侧的红宝石耳坠,唇角轻抿: “将之前陛下给的那匹料子做成的衣裳拿来。” 成了宫妃以后月离没穿过过分鲜亮的颜色,一是因为宫中人人皆知李贵妃偏爱红色,她样貌明艳,穿着红色也好看,旁人再穿一样的也比不过,二是她本就受了过多关注,再引人注目实在是不好。 但是今日她另有目的,穿着一身陛下赏赐的衣服,再戴上同色的珠钗去见他,男子应当不会不喜欢女子这般吧? 她心中暗暗想。 宫女拿来了衣物,那是一袭水红色密织挑银线合欢花长裙,华美而不失规矩,一看就让人挪不开眼。 这件衣裳是内府费了些心思制出来的,每一处都处理得恰到好处,腰线贴合着月离的身子,将她纤细的腰身勾勒出来,裙摆处的合欢花用细碎的银丝描了边,发髻上的流苏散下来配着耳坠上夺目的红宝石,竟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叹到发不出声来。 好在是佩兰率先回过神来,她之前只知月离很美,但从未见她打扮得这般美艳过,仿佛妩媚浑然天成,又透着点无辜和单纯,叫人恨不得对她死心塌地。 “娘娘,您真的太美了。”佩兰说出这句话是真心实意,她甚至大逆不道地在心里想,别说是皇上了,就算是一个女子见到这样的美貌也无法不心动。 月离窥见镜中的自己,喃喃道:“是么。” 她的样貌的确不俗,这般姿色在小时候还能掩得住,不甚明显,越长大一些就出落得越惊人,她深知这副容貌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之前才不愿离开尚功局。 可是现在,这样貌的确能带来好处。 “御膳房的莲子羹送来了吗?” 一宫女福了福身,点头应道:“回娘娘,已经送来了。” 月离叫人把那碗莲子羹带上,踏出了殿门。 御书房从来不缺宫妃踏足,但是能得了皇上示意进去的人却寥寥无几,听说前两日新入宫的叶才人便眼巴巴地去了御书房给皇上送点心,结果被毫不留情地赶走,在宫妃们口中成了个笑话。 月离也是知道这事的,半路上又听佩兰提起之前的梅姬也曾去过御书房几回,每一回都有不同的理由,但一次都没进去过。 “一次都没有吗?”月离有些奇怪,她之前还以为梅姬受宠过一段时间,照理说陛下对她的态度不该是这样才对。 想到之前陛下也曾和自己说过让她少与梅姬接触。 这就有些奇怪了。 佩兰摇摇头,说:“梅姬娘娘之后隔三岔五地就会去御书房一回,都没被陛下召见过。” 也许是发现自己成了宫妃们口中的一个笑话,梅姬终于停止了这种行为。 月离看看自己的衣着打扮,有些想要退缩的心理:梅姬在盛宠最浓的时候都没进去过,她能吗? 但是路都走到一半了,这时候再退回去未免有些得不偿失,月离硬着头皮往前走。 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发现李知正在门口站着,面色带了些愁容,一抬眼看见月离时眼睛亮了一瞬,距离太远,月离没察觉到。 直到李知迎了上来。 “奴才参见娘娘,娘娘万福。” 月离这还是头一回来御书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但是里面的动静又小,她望过去两眼,问李知:“我是来给陛下送莲子羹的,烦劳公公通传一声。” “娘娘稍等,奴才这就去。” 李知转身往后,推开了御书房的门,往里走了几步,在看见桌边沉眸不语的宋玄时语气缓了缓,说:“陛下,月姬娘娘来了。” 宋玄视线落在眼底的文书上,冷眸微凌,沉声肃然道:“她来做什么。” 李知额头冒了点细汗,犹豫着:“月姬娘娘给陛下送来了莲子羹。” 过了片刻,李知听到宋玄开口:“让她进来吧。” “是。” 他走了出去,对着门外的月离笑了笑:“娘娘快进去吧,陛下等着呢。” 月离闻言轻轻抚了下发髻上的步摇,抬脚踏进了御书房的大门。 里面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很是安静的氛围叫月离不禁有些紧张,她再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前方宋玄正倚在靠背上抬眸瞧她。 静静地没有说话。 月离心中一怵,心道难道她这般不凑巧赶上了陛下生气的时候? 心中这样想着,脚下却没敢往后退,催着自己往前。 宋玄不动深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轻轻伸手让她靠近。 等月离站到了他跟前,他伸手勾着那截细腰将人揽进了自己怀中。 月离猝不及防坐到了宋玄的大腿上,娇小的身子嵌进身后,她无措地仰起头,主动拉住宋玄的衣襟,媚眼如丝地望着他:“陛下可是生气了?” 她一向会察言观色,更何况宋玄的脾气也没怎么收敛,她不至于看不出来。 宋玄抱着怀中艳丽妩媚的娇女,没回答她上一句话,反是靠近了她的脖子,在那耳畔轻轻出声道:“今日这般打扮,作何缘故。” 月离撅起嘴,羞红着脸,视线胡乱偏移着,说:“这衣裳是陛下赏的,头上的这步摇和耳上的坠子都是陛下赏的,臣妾觉得好看才特意穿给陛下看的。” 的确好看,怀中的女子娇艳可人,像一朵明媚的牡丹花,又像一只慵懒的猫儿,怎么看怎么娇贵。 宋玄的手搂紧了那截细腰,呼吸浅浅地打在月离的颈侧,温热的唇印在了她的耳下,带着三分旖旎和七分缠绵,足以叫人承受不住。 月离的耳朵尖都红透了,被吻的一瞬绷紧了脚背,一动不动的。 她手指轻轻捏紧了宋玄的衣裳,自己没意识到那衣裳已经被自己捏得皱皱巴巴。 宋玄的吻还在往下。 “陛下…臣妾、莲子羹要凉了……”月离不得不保持清醒,御书房可是重地,要是她在里面和皇上这般闹下去,恐怕明日就会有人上奏说她是妖妃了。 宋玄似乎有些不耐,在她的这句话说完后便起身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那张略带惊惶的脸,唇角微勾,“给朕送莲子羹还是故意来勾着朕的?” 月离不敢答话,红唇轻抿,眼睫颤了颤,头顶的步摇晃动着,衬着她那张容颜。 她细细开口,声音带了些妥协和求饶,娇气得很:“陛下饶臣妾一回,臣妾都依陛下……” 宋玄的心尖也跟着这句话音落下时微微动了一下,他淡淡地垂下眸,似乎在思索这句话中的交易是否划算。 其实哪能算是交易呢,只要宋玄想,大可以就在此处不顾月离的想法要了她,他也有本事叫朝臣说不出半句不是出来,但一想到这般做了之后眼前的女子该怕成什么模样,又该哭得怎样梨花带雨,他又歇下了恶劣的心思。 于是只用了点劲儿捏了捏她的腰,沉声道:“朕记得澜月阁外殿有个供你写字的书桌。” 月离听完瞪大了眼,猜到了他的用意,还来不及泫然欲泣就听他继续道:“御书房和你自己的桌子选一个。” 月离哪里还有得选,她只能选澜月阁,但那外殿晚上都有宫女太监守着,她在里面声音大一点都能传出去…… “陛下,臣妾,臣妾选自己的桌子……”月离说完这句话,明显察觉到宋玄的视线暗了几分,那只触碰着自己腰身的手掌带着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烫化了。 随后宋玄松了手放开她,“将你的莲子羹拿来吧。” 月离带来的莲子羹是御膳房准备的,这几日虽带了些凉意,但终究还是临近夏日的天,这一碗莲子羹下肚也有几分清热的效果。 “昨日吹了大风,你倒有兴致去放风筝。”宋玄让她在一旁磨墨,随口道。 月离的神色未见变化,应道:“陛下不知,内府给臣妾送来一只漂亮的风筝,臣妾一时心喜便去了御花园。” “怎么后来又只玩了片刻就回去了?” 磨墨的动作稍微停下,月离正琢磨着此刻或许陛下给她的那些赏赐已经传遍了后宫,那位苏才人或许也听到了,她有些好奇苏才人的反应。 但眼下重要的是怎么回这句话。 月离的动作更慢了些,面色稍微有些别扭,撒娇一般开了口:“还不是被陛下的新妃们扰了兴致,臣妾玩得好好的,偏要过来跟臣妾打个招呼。” “臣妾若不赶紧走,只怕是要有说不完的话嘞。”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带着少女的天真和不开心,隐隐有些埋怨又不敢显露出来,只能轻轻哼一声算是撒了气。 宋玄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止住了她的动作,视线落在那只纤细的玉手上,轻声缓言道:“你的位分比她们高,若是不喜欢直说便是,哪能把你自己委屈了。” 还要避着人,风筝也不放了,当真是被那支簪子气到了? 月离睁着大眼睛望向他,禁不住问:“臣妾可以对她们发脾气吗?” 宋玄拉她进怀,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不许恃宠生娇。” 看见怀中女子闷闷的神色又加上了一句:“理由正当的话可以。” 月离抬起头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立马扬起眉毛弯弯眼睛笑了,“谢陛下。” 宋玄摩挲着她的唇,没说话,态度随意地俯身吻她。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月离的唇比来时要红艳了一些,她脸上带了几分薄红,衣裳未乱却离开地很快,走到路程一半的时候又多了几分悔不当初的心思,早知道就不这般主动来撩拨人了,若她没猜错,今夜又是个受累的晚上。 想到澜月阁摆着的那张书桌,月离有些头疼,侧目看着佩兰:“那张桌子……” “什么桌子?”佩兰不知其意。 罢了,若是现在让人拿去毁了还不知道陛下要怎么罚她呢。 “没什么。”月离摇了摇头。 第23章 掌嘴 第二日月离起晚了些,好在这几天皇后宫中没让人前去请安,她也乐得自在,一觉睡到天色大明。 佩兰刚巧进来,看见她醒了便招呼人进来伺候她洗漱。 月离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恹恹地直起身,坦露的脖颈处有些细碎的红痕,叫佩兰一打眼便瞧见了。 她面上有些羞赧,却也高兴月离能够得了皇上的宠爱,昨儿夜里澜月阁足足叫了三回水,担心娘娘脸皮薄,她夜里叫守夜的宫人退远了些,即便这样也能听见里面传出的一些动静。 月离脸上有些睡饱后的脸红,皮肤光洁没有一丝瑕疵,在床上缓了会儿神才逐渐清醒过来,待她洗漱好坐在梳妆台前,伸手掰着指头算日子。 “皇后娘娘已经有七八日没叫请安了,以前也会这般吗?”虽然宫中人人都知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但像这般一病就连着七八日不见人的情况她也是第一次见。 佩兰给她梳着头发,闻言轻道:“皇后娘娘身子弱,以往也会时不时免了宫妃们的请安,但这次确实有些久了。” 月离轻轻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小宫女,走到了月离跟前几步,垂着脑袋低声道:“娘娘,竹意轩传了消息,齐昭容有喜了。” 月离理着衣衫的动作一顿。 齐昭容有喜的事情很快就被各宫知晓,她一向也是个张狂的性子,有了这等喜事恨不得立马叫全天下都知道。 “眼下贵妃娘娘和其余各宫娘娘已经过去了。” 月离眉眼一挑,问她:“陛下和皇后娘娘呢?” “皇上在乾德殿没过去,只派人去问了两句,皇后娘娘在未央宫,说是病未愈就不便前去了。” 月离有些发笑,这齐昭容得是多么不受待见啊,这等大喜事等不来皇上也等不来皇后,只怕是一腔喜意都无从诉说吧。 “娘娘可要去?” “去,怎么不去,她不就想要热闹么。”月离挑了挑眉,轻道。 等月离到竹意轩的时候里面已经到了许多人,一群女人在殿内嬉闹着,像园子里的花一般。 月离穿着一袭月牙白的绣竹梅兰边挑线裙子,不似昨日那般艳丽夺目,却更有一番柔美妩媚的姿态。 她一进来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待她行了礼坐下,齐昭容轻轻哼了一声没搭理她。 “昭容姐姐前些日子便有了反应,如今太医才诊出来,太医可曾说了为何?”安修容似乎很好奇,出声问道。 齐昭容笑了笑,低头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脸上多了几分温和,浅声说:“太医说了,个人体质不同,这不碍事。” “说的是呢,当初如嫔怀公主的时候不也没什么反应吗。”李贵妃轻声细语着说完,视线瞥向了坐在一旁没甚动静的月离。 如嫔被禁足这件事说起来也没几天,但这件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和月离脱不了干系,只知有关,却不知事情经过如何,竟能让陛下动了大怒,将公主都带走了。 她突然说起如嫔,殿内似乎安静了一瞬,月离只当没听见,面不改色地当了木头人。 新妃进宫之后又逢皇后凤体有恙,所以这群新入宫的妃嫔们月离还不认识,一打眼便瞧见了好些生面孔,她也没主动去问话,看上去兴致不好。 “贵妃娘娘说的是,如嫔怀着公主的时候没有这般反应,公主也文静可人,如今齐昭容不过初有孕便反应这般大,想来该是个健康壮实的小皇子呢。”丽嫔笑着应和了一句。 但是这话说完齐昭容是高兴了,在场的其余人却没见得有多高兴。 当今圣上膝下只有两位公主,若是齐昭容当真生下了皇子,那便是皇长子,以后怕是有数不清的殊荣呢。 月离看向齐昭容平坦的肚子,没说什么。 这孩子若是能护得住自然是好的,但怕就怕这后宫之中人心各异,谁又知道彼此是怎么想的。 从竹意轩离开的时候月离特意走在后头,就是不想和前边的人撞上,没想到天不遂人意,刚走出竹意轩外边的那一小片竹林就听见前头有争吵声。 她轻轻皱眉,听出那些声音中有几道略显耳熟。 “甘姐姐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你撞倒了苏姐姐。”说话的人语气带了些不忿,似乎在替人抱不平。 “放肆,你一个小小的宝林竟敢对婕妤娘娘不敬——”刚待谭宝林的话说完,一道女声豁然打断了她。 婕妤? 月离心念一动,如今这宫中似乎只有一位婕妤,是那位大将军的妹妹? “谭宝林以下犯上,来人,掌嘴五下。”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态度很随意,似乎不把人放在眼里。 佩兰看着月离,轻声问她:“娘娘可要过去?” 月离才不会主动去沾这种麻烦事,宫妃们互相看不顺眼是常有的事,只是她没想到这位新来的婕妤娘娘即便无宠脾气也这么大,说打就打了。 那边的声音逐渐乱了起来,她似乎听见那位苏才人在替谭宝林求饶。 甘婕妤似乎很不解,直看着她,怪异出声:“五个巴掌又死不了人,我不过是给她个教训,好叫她日后知道分寸,你替她求饶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 说着就指挥着手下的宫女上去打。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夹杂着甘婕妤的话在其中:“说来她也是为了你挨的巴掌,不若你也为她挨两个?” 月离听了有些想笑,这位甘婕妤与她想的不一样啊。 苏宁眉毛一皱,正要说什么,视线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树影下的一点人影,她神色微动,朝着月离的方向跪了下去,声音略提高了些:“臣妾参见月姬娘娘,娘娘万福。” 此刻巴掌声停了下来。 月离笑不出来了,她觉得这位苏才人和她是命里犯冲,隔这么远了怎么还能把她逮着? 这回不得不过去了。 谭宝林脸上已经挨了三个巴掌了,左右两张脸红了一片,她似乎很不满,眼睛都憋红了,简直是气得发抖,但又因为位分悬殊而不敢说什么。 “臣妾参见月姬娘娘。” 月离不经意瞥了一眼甘婕妤,微微勾唇叫她不必多礼。 甘婕妤的长相偏英气,眉毛细长,鼻梁高挺,双眸深黑又透着淡淡的冷意,穿着湖蓝色八福罗裙,发髻上的珠钗很少,看着与这后宫中的嫔妃都不一样。 她只微微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打量着地上跪下的人,带了点气势地问出口:“这是怎么了,怎么在这里闹了起来。” 谭宝林向来是个憋不住话的人,一被问起她就轻轻捂着脸,带了些哭腔着道:“回娘娘,臣妾与苏姐姐从竹意轩出来,路上说这话没注意看路,便、便与婕妤娘娘撞上了。” “苏姐姐被撞倒在地,膝盖都渗了血,婕妤娘娘却不依不饶要我们赔礼道歉。” “臣妾不过是顶了句嘴,婕妤娘娘竟下令要打臣妾五个巴掌——” 不过一件小事,几句话便说清楚了,听她的意思似乎是甘婕妤做错了,但月离偏不信,她看着甘婕妤:“婕妤妹妹,你也说说呢。” 甘婕妤轻皱着眉,面上有些嫌弃,张口说:“臣妾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前方两人不看路撞在了臣妾身上,自己被撞倒了还倒打一耙。” “谭宝林以下犯上不敬臣妾,臣妾便按照宫规赏她五个巴掌。” 说到这里,甘婕妤冷不丁看着捂着脸的谭宝林,轻声呢喃:“还差两个巴掌没打呢。” 谭宝林无形中感觉后背一凉,她去看月离,希望她能为自己做主。 月离点了点头,应声说:“以下犯上是该给她教训,不是还剩下两个巴掌么,继续。” 此话一出,不止是谭宝林,一旁的苏宁也攥紧了手,她们这些选秀出来的秀女在入宫前都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别说挨打了,摔一下都得换来一阵嘘寒问暖,如今到了这宫里却卑躬屈膝,甚至被一介宫婢爬上来的妃子打压。 说不甘心是不可能的。 苏宁心高气傲,平日里待人和气,但她心里最瞧不起的便是月离这种人。 “娘娘请慢。”苏宁出声拦了拦,对上月离的脸,“谭宝林是为了臣妾才说了不该说的话,这剩下的两个巴掌就由臣妾替她受了吧。” 看不出来这两人感情还不错。 月离饶有兴趣的视线转到了跪在地上捧着脸哭的谭宝林身上,爽快地点了头:“既然苏才人自己这么说,那便这样吧。” 负责掌掴的宫女走上前,高高抬起了手,在苏宁白净的脸上一左一右连扇了两下,留下了两个巴掌印。 谭宝林早已在一旁吓得不敢出声了,膝行着上前去扶着苏宁摇摇欲坠的身子。 甘婕妤似乎很满意,面上严厉地盯着谭宝林,“经此一事,还望谭宝林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的道理。” 谭宝林颤颤巍巍的,红着眼点了点头。 “娘娘的澜月阁与臣妾的雪晗居有一条相同的路,不若臣妾与娘娘一道回去吧。”教训了谭宝林,甘婕妤转过头来询问月离的意见。 月离笑了笑:“好。” 走在回去的路上,月离脑子里浮现出一行字——打了人就跑。 虽说这顿打是她们二人该得的,但毕竟苏才人正得宠,甘婕妤这般不顾她的面子罚了人难道就不怕苏才人在陛下枕边吹些枕头风么? 不过她如今也算共犯了。 想到苏才人脸上一左一右的红印,月离有些心虚。 甘婕妤似乎看了出来,率先开口道:“娘娘不必忧心,这顿打是苏才人自请的,何况,她并非无错。” 话虽这么说,但是…… “她如今得宠,若是陛下知道她伤了脸或许会生气。” 甘婕妤笑出了声,像是听到她说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笑了两声才说:“娘娘未免太看得起她。” “在这宫中最得宠的该是娘娘才对,别说苏才人是伤了脸,她就算是烂了脸陛下也不会怪罪您。” 月离觉得她这话实在有些夸张了,她虽得宠那也不至于在陛下心中这么重要…… 甘婕妤一看她这副表情就知她不信,也不多说什么,只道:“娘娘放心好了,陛下不会怪罪娘娘的,就算要怪…也该怪臣妾才是。”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过笃定,其中也有些满不在意,月离稍有些信了。 不过奇了怪了,她越看甘婕妤越觉得这人有一种不顾旁人死活的态度,照理说不该是这样的才对。 她难道不在意陛下的感受吗? “你也不要忧心,若是陛下因着此事要罚你,我会…我会帮你求求情。”吹枕头风嘛,谁不会呢。 甘婕妤轻笑了一声,谢过。 “刚刚在竹意轩没见到你,你不是从竹意轩出来的?”齐昭容有孕,宫中来看热闹的多,但她想,这位甘婕妤或许不是为了这事来的。 甘婕妤轻点了头,说:“臣妾去了西林域的跑马场,去看了看。” 皇宫这么大总有一些月离不知道的地方,就比如现在甘婕妤所说的西林域,她就从未听说过。 但是想着甘婕妤身为大将军的妹妹,应当是会一些骑射之术的。 “跑马场?宫中的嫔妃也可去吗?”月离只是单纯的好奇,多问了两句就被甘婕妤看作是感兴趣了。 “西林域的跑马场就设在皇宫侧后方,专门围起来的一片区域,本是给皇子公主们练习骑射的地方,臣妾想着在宫中苦闷便去求了皇上平日里去西林域跑跑马。” 本来是给皇子公主的地方,只不过现在宫中皇嗣不多,公主也小,西林域便逐渐荒废起来了。 “娘娘若是喜欢,下回臣妾也带您一起去吧?”甘婕妤提议道。 “可、可以吗?”月离有些惊讶,却挡不住兴奋,明显也是想去的。 甘婕妤沉吟片刻,没给出准确答复,而是扫一眼月离的小胳膊小腿儿,笑着说:“娘娘若真想去可以去求求皇上,皇上答应的话臣妾自是愿意带娘娘去的。” 第24章 招人心疼 “不行。”宋玄沉着脸毫不留情地否了月离的请求,语气格外坚决,不容得有一丝反抗。 月离苦着小脸,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嵌进他怀中撒着娇:“求求您了陛下,臣妾、臣妾就去一回。” 怀中女子身材娇小,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撒起娇来也是叫人把持不住。 宋玄扣住了她的腰,一手按住她,另一只手动作不变地拿着手中的书,面色不改:“不许去。” “可是,甘婕妤都可以去……”月离说着就抬起眸子,眼波流转,樱唇半撅,带着些期待地看着宋玄。 说起这个,宋玄将手中的书册卷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敲在了月离的脑袋上,将她从自己身上挪开,眼眸低沉,语气带了些肃然,看着她问:“她去了你便也要去,什么时候和她走得那么近了。” “朕还没教训你呢,听说今日耍了不小的威风啊,把人的脸都打伤了。” 月离神色微怔,茫然无措地坐在他面前,直到宋玄微微垂下眼看着她,她才反应过来,后退着摔到了地上。 她本来和宋玄一起坐在软榻上,榻面离地面也有一段距离,她往后退的时候没注意手落了空,就这般直直地倒了下去,头磕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却来不及管,立马爬起来,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在宋玄跟前跪得笔直,语气涩然,仿佛出口一个字都那般艰难:“是,是臣妾的错。” 宋玄本来在混乱中已经伸过去要扶住她的手被她的一连串反应僵在原地,直到她的这句话出口,宋玄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 “起来。”他冷声道。 月离的身子轻轻颤抖着,从地面爬了起来,受刑一般站在他跟前等他的话。 视线如刀割一片片地割裂着月离的皮肤,她惶然地想自己这回是当真惹怒了陛下,会失宠吗? 她一失宠,之前得罪过的人更不会放过她。 “陛下,臣妾知错了……”月离抬起苍白的小脸,刚刚窝在他怀中巧言娇笑的模样已经全然不见,只剩下了惊惶。 宋玄忽略了心头涌起来的一抹异样,伸手扣住月离的手腕,在她未反应过来时重新按进了怀中。 “行了,朕不过是提一句,也没有要罚你的意思,怎么怕成这样。”宋玄说着,手心抚过她微凉的脸。 月离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突然开始小声啜泣起来,手指紧紧抓着宋玄的衣带,委屈又害怕地说:“陛下说不让臣妾受委屈,所以臣妾才敢发脾气的……” “若是陛下说臣妾、说臣妾做错了,臣妾改就是了,陛下不要生臣妾的气……” 哭声带着啜泣,但是好歹能将一句话完整地说出来。 宋玄抱着人,语气未变:“好了,朕没有生气,莫要再哭。” 他只知月离以前是宫女的身份,做什么都谨小慎微,就连当初面对如嫔的责打都不敢反抗,所以只能求他怜悯,他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悯就简简单单地让这个小小的姑娘踏上了一段战战兢兢的道路,更加学会了看他的脸色。 以往竟从未发觉,月离每一次撒娇都带了试探,若是他面色稍有不霁,月离就会害怕得往后缩。 无论这其中带了几分假意,也不得不说一句真会招人心疼。 见宋玄的神色缓了下来,月离轻轻嘀咕着:“今日是谭宝林自己以下犯上,臣妾本来站得远远的,苏才人却叫住了臣妾,臣妾只好过去。” “那两个巴掌也是苏才人自请的。” 她的眼尾还带着泪,说这话的时候满心的信任,心知宋玄不会怪她,脸蛋蹭在他的肩膀上。 “罚便罚了,既是许你罚人朕又怎会怪你。”宋玄的视线微敛,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算作安慰。 “当真?”月离抽噎着,小心翼翼地问。 宋玄的眼眸渐深,深黑的眸子落到月离身上,手上的动作稍稍加重一些,沉声道:“自然,君无戏言。” 天色已晚,微风轻轻吹起了一旁的书页,发出轻响。 月离微微扭了头看过去,忽然感觉身子一动,被人打横抱了起来,一步步往床边去。 床帘放下,掩住了一室春色,只能听见其中时不时传出的低低呼声,女子娇软无力的哭叫显得格外惑人。 第二日晨起时月离被身侧的动静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就被人轻轻拍了拍后背安抚着继续入睡,她娇声轻哼了一句,接着又没有防备地睡过去。 宋玄从床榻上起身,将帘子拉回去,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说:“叫尚服局给她做几套骑装,先别告诉她。” 李知掩住心中的惊讶,明了地点点头,轻道了一声是。 “今日皇后宫中可说了要请安。”正理着衣裳,宋玄问向一旁的佩兰。 佩兰低垂着头,回他:“回陛下,未央宫那边昨日有了消息,说皇后娘娘身子已好,今日是要去请安的。” 宋玄的视线转过去,看了看紧闭的帘子,想着昨日那女子委屈得直哭的模样,她越哭自己兴致就越高,直到三更天才消停下来。 禁不住轻叹了一口气,说:“看着点时候把你们娘娘叫醒,让她吃点东西再去。” 佩兰福身道是。 等人走了,佩兰心头松下一口气,叫屋里的人都出去,自己算着时间叫人去准备早膳。 月离被叫醒起来,还记得之前宋玄让她入睡的画面,起了身扶住额头,静静待着缓了会儿神。 今日是新妃们和皇后第一次见面,她不能去晚了。 “娘娘今日穿哪一件好?”待她洗漱好坐在妆奁前,佩兰着人拿了几套衣服来问她的意见。 这些衣服每一件都鲜亮华美,能将月离的容颜更好地衬托出来。 “这件妃色好看,就这个吧。”月离手指轻轻指向其中一件妃色大袖襦裙,选定了下来。 她的眼尾还有些泛红,昨夜哭得太过了些,她让佩兰用了些脂粉遮掩下去。 此时远处天际的太阳已经隐隐冒出了头。 月离到未央宫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她给比她位分高的几位娘娘行了礼,正要寻座位坐下,忽然听到一旁含笑的声音直冲她来。 “听说昨日月姬耍了好大的威风啊,就在竹意轩外罚了苏才人和谭宝林。” “瞧瞧这小脸上被打得哟,臣妾看了都心疼。”说着,齐昭容一面摸着肚子,一面掩着面容啧啧叹着。 齐昭容就是故意说这话的,昨日是她的喜日,这些人倒好,就在她的竹意轩门外起了争执,还罚了人,这后宫之中哪个女子不爱美,月姬却直接让人打了这新入宫的两位嫔妃,更让人气愤的是皇上竟对此毫无反应。 究竟是太偏爱月姬还是不把这些新入宫的嫔妃放在心上。 她怀有身孕,皇上竟都不来瞧上一眼,昨夜又去了澜月阁,要她说这月姬就是个狐狸精,要不怎么这么会勾引人呢! 月姬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坐在位置上,脸上带了一如既往的淡淡笑意,还不等她说话,门外又进来一人,穿着一袭红石榴裙,略显英气的脸莫名透出一些冷意。 甘婕妤进了门先是行了礼,照她的位分应该坐在月离的下首,她也便坐了过去,刚坐稳就开了口: “臣妾刚听见昭容娘娘在说昨日之事,娘娘却是误会了。” 齐昭容皱起眉头,手上的动作停顿下来,没说什么。 “昨日是谭宝林和苏才人率先以下犯上,臣妾按照宫规行事,月姬娘娘不过在一旁主持公道,何况,苏才人那两巴掌是她自请为谭宝林承担的,哪能怪得了旁人。” 言毕,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 齐昭容明显有些不忿,却抑住脾气没说什么,只轻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月离有些稀奇地看着这一幕,她也与齐昭容对呛过几回了,深知这人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如今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下去了? 她看向甘婕妤,被察觉到时想到了什么,微微侧过身去低声与她说:“昨日我与陛下提过了,他不让我去。” 甘婕妤勾唇笑了笑,也低着声说:“娘娘生得沉鱼落雁,跑马场上情况复杂,陛下也是担忧娘娘。”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是认真,让人知道她不是说的玩笑话,可偏偏就是这样认真的话叫月离听了有些脸热。 又等了一会儿,皇后出来了,门外姗姗来迟一人——正是李贵妃。 “臣妾近两日身子偶有不适,请安迟了些,还望娘娘勿怪。”虽说着勿怪,但李贵妃言行举止却并未有过分尊重之意,只微微给皇后福了福身子,坐到了一旁的座椅上。 陈皇后面色柔和,似乎不在意她的举动。 她看着殿内新添的几抹生面孔,微微笑了笑,温声说:“新入宫的妃嫔都是哪些,站出来给本宫瞧瞧。” 话音落,十道人影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地上前给陈皇后请了安。 陈皇后一个个打量过去,叫她们平身:“这宫中总算是要热闹起来了,本宫也不说别的,只盼着你们能为陛下开枝散叶就是好的。”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底下的人一个个站了起来,其中两个脸上的红痕就有些扎眼地明显起来。 陈皇后稍微皱眉独独叫住了苏才人和谭宝林:“你们脸上这是……” 她们二人垂着眸,一旁的安修容开了口:“娘娘有所不知,昨日两位妹妹不知怎的得罪了甘婕妤,被罚了几巴掌,月姬娘娘主持公道看着她们受的罚呢。” “竟有此事?”陈皇后脸色稍有严肃,话语间看向了月离,“既是主持了公道,那月姬你来说说。” 月离不觉得害怕,站了出去,一字一句将事情原委道了出来。 “虽是这样,但她们毕竟是新妃,这苏才人正得圣宠,这般罚了人,若叫皇上看见了她们的脸可不好。” 陈皇后话里话外大有一种此事不罢休的态度。 李贵妃本恹恹地坐在椅上,看着这一出好戏微微启唇,附和一句:“即便有错,但打人不打脸,何况她们还是新妃,看来月姬这公道主持得不怎么样啊。” 月离抬起小脸,茫然又有些无辜地看着她们,轻声细语地说:“臣妾昨日罚了人,也心知这样怕是把两位妹妹的颜面伤到了,心中也是懊悔不已。” 甘婕妤坐在靠边的位置,闻言轻轻抬了抬眸。 “所以臣妾昨日向陛下自请了罚,陛下却说臣妾无错。”月离一派天真地望着陈皇后,吐声时不见一丝狡黠,“陛下还说臣妾做得好,娘娘,臣妾当真做错了吗?” 此话一出,场上安静了足足三息,甘婕妤放下心来,她就知道这女子应当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 李贵妃淡漠的视线转向了站立着的娇俏人影,不得不说,月离的姿容是在这后宫都数一数二的,年轻又美丽,性子娇媚,陛下会喜欢她也并不奇怪。 苏宁在原地站着,袖中的手不由得紧握了几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安修容低着脑袋没敢抬头去看,在她身侧坐着的齐昭容却是面有惊色,脸色有些难看。 片刻后,陈皇后终于出声,虽是笑着的,可那话中却无半点笑意:“既是皇上的话,那必然是没做错,你也知道反省,很是不错。” 说完,她去看着另外两人:“苏才人,谭宝林,经此一事你二人需得知在宫中谨言慎行才是。” 那二人俯身跪下,应声回道:“谢娘娘教诲。” “都退下吧,本宫也累了。” -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乾德殿内,宋玄正在拟着圣旨,闻言轻轻抬了眸,语气似有笑意。 李知心说这位月姬娘娘胆子可真够大的,还敢借皇上的势来堵住皇后。 “可不是嘛,月姬娘娘说完以后皇后娘娘便没再多说什么了。” 虽是在心里好笑,但仔细想想这件事也不过是月姬帮着旁人罚了两个新妃罢了,若不是借了他的话,怕是无论如何都得受一场罚。 皇后敢罚她,新妃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是因为她是宫女出身,位分也不够高罢了。 想到这里,宋玄提笔在圣旨上写下几个字。 李知无意间窥见了,心下大惊,立马垂下头来当作不知。 第25章 晋升位分 请安之后月离就往回走,她走得很快,主要是不想再在路上碰到什么别的情况了。 “娘娘,现在天色还早,可要再睡一会儿?”佩兰替她倒了杯水,问询着。 虽是天色还早,但已经比平时要晚些了,若是再睡的话午饭后就休息不好,略想了下,月离轻摇着头,只是疲惫地饮了口茶水。 今日一看,她确实已经在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齐昭容是一个,苏才人和谭宝林也该记住了她,还有皇后和李贵妃。 这点让她有些意外,在之前一直都传贵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不和,她之前观察到的也不错,可今日却是为了对付她帮衬着说话了。 她当真有那么大的威胁不成? - 瑶华宫中,宫人们正在替李贵妃染着蔻丹,门外的铃兰带着一个陌生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都退下吧。”李贵妃轻声道。 待宫人们退下,她轻抬起手看着指甲上的一抹艳色,眼眸轻慢地落到二人身上。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脑袋触地,半晌才抬起来,没敢对上李贵妃的脸。 “还不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娘娘。”铃兰站至一旁厉声道。 小太监瑟缩了一下,闻声开了口:“回娘娘,奴才前些日子瞧见了先帝胡姬身边的宫女。” “那宫女看上去鬼鬼祟祟的,看方向是从御花园那边来的。” 先帝的胡姬? 李贵妃的动作稍顿,似乎在回想这是哪个人,过了片刻后想起来了:“是从西摩来的那个?” “正是。”小太监的声音很低,说话间带了些谨慎,生怕被旁的人听见了,“那胡姬善用巫蛊之术,被先帝厌弃后死在了冷宫里,可她身边的那些宫女嬷嬷有些还活着,在冷宫呆着呢。” 李贵妃不言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奴才看着那宫女行事慌张,心中奇怪便跟了上去,察觉到她正在与一个太监交换什么东西。” “只是天色太暗,奴才并未看清那太监的长相。” 铃兰皱起了眉,问他:“交换的什么你也没看清吗。” 小太监低着脑袋,仔细回想,犹豫着说:“像是布料…又像是盒子,娘娘恕罪,奴才当真没看清。” 李贵妃手指轻点着桌面,鲜艳的蔻丹染在指甲上,透出一抹亮色,她缓缓道:“本宫记得那位胡姬身边跟着的嬷嬷也是西摩人。” “娘娘好记性,只不过当初先帝大怒,下令杀了胡姬从西摩带来的所有宫人,只留下些宫中的人。” 但是那些宫人也跟了胡姬有段时日,有没有从她手里知道点什么也未知。 “继续跟着那宫女吧,有什么动静便来告诉本宫。”李贵妃轻声道。 “是,娘娘。” 看着那小太监退出去,铃兰谨慎地靠前,微微弯身低问李贵妃:“娘娘可要用到那宫女?” “既有可用之处那怎可浪费了?”李贵妃侧过头,轻笑着,“不过已有旁人找上她那便不用本宫出手,且盯着吧。” “是。”铃兰懂了她的意思,垂着头回了一声。 “去拿瓶玉颜霜给苏才人,可别让那张小脸落下伤了。” “是,奴婢这就去。” 清漪苑,苏宁看着面前这两瓶别无二致的玉颜霜,沉默不语。 她的贴身宫女雪青走上前来,也是颇为为难地看着这两瓶玉颜霜,一个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一个是贵妃娘娘送来的,两位都不好得罪。 “收起来吧,别声张了。”苏宁有些犯难,要说之前皇后娘娘送东西来她还能略有喜意,可紧跟着就是贵妃娘娘送来了一样的东西,这便成了烫手的山芋。 “是。”雪青拿着两瓶玉颜霜退下去。 “主子又何必忧心,左右两位娘娘都是好意,您若觉得择其一不好,便两边的都用又如何?”画芷低喃着,手上涂抹着太医院给的药,细细地擦上苏宁的脸。 苏宁伸手戳了下她的脑袋,无声叹息着说了一句笨,也不再多说什么。 画芷心疼地看着她脸上的红痕,带了些气愤地说:“甘婕妤真是一点颜面都不顾,说打便打了,那位月姬娘娘也是,之前不过是宫女出身……” “画芷!”苏宁赶忙喝住了她,神情有些严肃,不许她再说下去。 画芷也自知说错了话,抿住嘴唇不再开口。 没一会儿,雪青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不好,她看着苏宁,缓声说着刚听来的消息: “主子,刚刚陛下在澜月阁下了旨意,月姬娘娘升为正五品,充仪……” 一个充仪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她本就是宫女一跃三阶封的正六品月姬,如今不过一个月便又越了两阶成了月充仪,此等殊荣,如何不让人眼热。 苏宁的面色有些僵,问她:“圣旨上是怎么说的。” “旨意上说,月姬温柔贤敏,幽闲表质…深得圣心。”雪青说完,低低地垂下头。 昨日才下令打了人,今日圣旨便说她温柔贤敏,若不是被打的人就是自己,苏宁都会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了。 皇上这般下了旨意,明显是在为月姬撑腰,生怕有人会借此为难她啊。 这道旨意下得有些突然,别说各宫的宫妃们来不及反应,就连月离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本在殿内和佩兰闹着绣绣品,门外的动静传来,她本能地停下了举动,听说是圣旨到了,茫然地和佩兰对视了一瞬才慢半拍地下了榻走出去。 门外站着的刘和意念完了圣旨便微微笑着朝她躬身恭贺着:“娘娘大喜。” 月离的确欢喜,想着昨日明明才有惹怒帝王之嫌,今日就换来了这般好消息。 她接过圣旨,神色愣然,低声问他:“陛下今日心情可愉悦?” 刘和意有些奇怪她问出这样的问题,照理说揣摩皇上心意是万不该做的事情,可这位娘娘却问得如此大胆。 他心中略思索一番,垂下头回:“娘娘多虑了,谁有本事能惹陛下生气啊。” 那就是心情好咯? 月离放下心来,转头给佩兰递去一个视线,佩兰上前,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刘和意,眼带喜意:“刘公公来一趟也辛苦。” 刘和意不作声地收下,面色不改:“那奴才就先告退。” 回到殿内,月离捧着圣旨将之摊开来,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上面书写的字,一个个地仔细看过去,禁不住眼中含笑。 佩兰进来看见她,走了两步上前,弯身给她沏茶,忽然听到她问:“你说我要不要给陛下做点东西?” 宫妃们个个都恨不得自己在皇上眼中能多留片刻的印象,所以像是点心汤品一类的抑或是香囊络子之类的东西从不缺往乾德殿送去的,只是月离才刚被册封一月,不知道这些东西皇上收没收过。 若是收了那她做一个也不显得特殊,若是没收,那她做这些东西便是多余。 但也不会一个都不收才对。 佩兰不知她的心思,只是将视线移向了内殿,笑说:“娘娘若是有心,做什么绣品陛下都会知道娘娘的心意。” 月离略微想了想,决定做个香囊。 当晚月离本都想好谢恩说些什么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宋玄没来澜月阁,她等到了亥时,听到传话回来的宫人说皇上还在御书房,想着或许是前朝出了什么事,也就不再继续等下去。 第二日清晨,她洗漱好正在梳妆时,门口的太监茂安进了来,躬身朝着她行了一礼,语带惶恐:“娘娘,听说昨日陛下斥责了辰王,还下旨革了工部侍郎的职,满门抄斩……” 月离听完这话,手上拿着的翠玉簪不由得觉得似有千斤重,她脸色有些白,咽下口水,略有些慌张地捏捏手心。 辰王是先帝的第七子,皇上登基之时手段雷厉风行,铁血无情,能在那一场皇位交替之中活下来的王爷不多,辰王是其中一位。 月离尚且年幼却已记事之时曾偶然听见父亲与人商议要事,其中就提到了辰王,在她的印象里,这位王爷一贯闲散,也无半点要抢那个位置的心思,如今怎么…… “娘娘?”佩兰见她反应有些大,不由得轻唤了她一声。 月离这才反应过来,她放下手里的簪子,垂下眼睫,声音带了些肃然:“让澜月阁的宫人们都闭好嘴,万不可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出了事我可救不了。” 茂安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应了一声退下去。 待她缓过了神,蓦地抬头看向镜中,她想,昨日宋玄没来她这儿,大概这一段时间也不会来了,前朝出了事,帝王的怒火不可能消散那么快。 不来也是好事,若此时来她便极有可能成为那个出气筒,稍有不慎伺候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今日便素雅一些吧,别费心思了。” 等月离到了未央宫请安时才发觉众人的神情都有些谨慎,她心中略动,猜到前朝的事已经传遍了各宫。 只是这种状态下依旧有人想酸月离一句。 “之前臣妾还说月充仪是个有福气的,没想到这才多久,妹妹就成了充仪,真叫姐姐我望尘莫及。”安修容笑着说完,拿起扇子轻掩了一下面容,那双含笑的眼眸闪过情绪,转瞬即逝。 这话说完,场上有片刻的寂静,随后月离开了口:“娘娘说笑了,陛下看得上臣妾是臣妾的福分。” “想想有人得宠两年也未晋升,这人与人啊,就是不同。”齐昭容略显嘲讽地瞥了一眼梅姬,只差把她的名字大张旗鼓地念出来了。 梅姬今日穿的是一袭烟灰色妆花裙,她就像没听见这些话一般,脸上带着合适的微笑,轻抿着唇淡然地喝着茶。 其实场上不止她一人尴尬,更甚有从东宫出来现在却还是个小小充容的白充容,也有前日才被打了却不被皇上在意的苏才人,她哪里是最不平的呢。 这阵子话题立马掀了过去,稍坐了一会儿,李贵妃慢悠悠地踏进了未央宫,随后皇后也从内殿走了出来。 “近些日子天气多变,注意着别着了凉,特别是齐昭容,你现在有了身子,更要万般小心。” 齐昭容脸上带了明显的笑意,站起来微微福了身子:“臣妾知晓,多谢娘娘关怀。” 月离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齐昭容怀了身子不错,可这么些天过去了皇上就去看过她一回,可见她并不得宠,但她还是每日趾高气扬的,果然在这宫中有了孩子便有了底气。 说过齐昭容,陈皇后的目光又转向了苏才人,“苏才人的脸可好些了,本宫给你的玉颜霜可要记得涂,对你只有好处。” 苏宁心中一滞,站了出来,躬身道:“多谢娘娘,臣妾每日都在涂。” 话到这儿,李贵妃惊疑了一声,“想不到臣妾竟和娘娘想到一处去了,都送了苏才人一瓶玉颜霜。” 陈皇后的神色淡淡:“贵妃有心,苏才人那张脸留了痕可惜。” 苏宁听到这儿禁不住去看了眼谭宝林,见她的脸已经发白,对上她视线的一瞬猛地收了回去。 她心中生出了一种荒谬的猜想——她们是故意的。 还不等她说话,陈皇后看了眼外边的天色,轻揉着脑袋说了散场的话。 “今日本宫也乏了,你们退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准备多留,纷纷告退。 走出未央宫的大门,月离直面撞上了轿辇上的李贵妃,今日她的衣着打扮同样华贵艳丽,眉眼多情,上下瞟了眼月离,随后淡淡地出声: “还未恭喜月充仪呢,皇上如此喜欢你,月充仪可得把握住啊。” 她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月离只得回道:“娘娘说的是,臣妾必当尽心竭力侍奉皇上。” 好在对方也没继续再说些别的,看着轿辇晃晃悠悠往前路走,月离恍惚了一瞬,带着佩兰回了澜月阁。 “娘娘可要喝杯热茶?”佩兰察觉到月离似乎有些不舒服,提议道。 月离看着已经升起来的太阳,摇了摇头问她:“这个时辰陛下已经在上早朝了是吗?” 佩兰反应了一下,点头:“今日不休沐,正是早朝的时候。” 不知为何,月离心中有些不安,仔细想自己忽略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出来,随后闷闷地走到软榻边着手准备要送给皇上的香囊。 第26章 落红 御书房 李知守在一侧,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给奉茶的宫女一个眼神,琢磨着午时该吩咐御膳房做些清热下火的菜。 这辰王也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到了关键时候还跑出来给皇上添麻烦。 昨日吏部侍郎上奏遥东连日大雨,冲垮了堤坝,百姓流离失所,灾民逃窜到了临近的屏山县,这事已经过去了五日,工部侍郎却一直将之压着不上奏,可想而知皇上知道了发了多大的怒火。 工部侍郎满门抄斩,若说和辰王有何关系的话便是辰王妃出自工部侍郎一家,昨日辰王便面见了皇上前来求情,被皇上呵斥了一顿,灰溜溜地走了,今日更甚,在朝堂上又拉上了几个关系好的大臣一起求情,皇上的脸都青了,当即下了令封死了他们的念头。 只不过如今皇上的心情看着还是不好,阴沉沉的,气势很足。 李知默默咽了咽口水,突然想到什么,看着一侧神色冷峻的帝王,低笑着道:“皇上午时可要去贵妃娘娘宫里坐坐?听说贵妃娘娘特意为皇上准备了——” 话没说完,他无意中察觉到一股压迫性的气势,剩下的半句被李知硬生生压进了喉咙里,他当即跪了下来,惶恐地连声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宋玄不咸不淡的眸子从他身上掠过,也没说让他起来,半晌才落下手中的笔,轻描淡写地问:“去将月充仪叫来。” 啊? 李知愣了一瞬,立马应了一声:“是,奴才这就去。” 随即起身退出去。 他是亲自去请的人,路上身旁的小太监没忍住问他:“李总管,皇上不正在气头上吗?这时候叫充仪娘娘来岂不是……”无妄之灾? 李知转过头狠敲了下他的脑袋,骂一声:“没眼力见的东西!充仪娘娘能解陛下的怒火那是好事!你懂什么!” 再说了,这可是皇上吩咐让月充仪去的,她也不得不去。 “公公可听清楚了?陛下让我现在过去吗?”月离有些惊讶回看他,心里奇怪,皇上不是刚发了火吗?现在叫她过去能有好事? 李知笑着请她:“正是,娘娘快别耽误了,皇上正等着呢。” 月离捏紧了帕子,浅声道:“公公稍等,容我换件衣裳。” 李知颔首在外候着。 内殿里,月离禁不住看着佩兰:“皇上这时候叫我定是没好结果,先给我换件衣裳吧。” 佩兰也有些忧心,一面给她换衣裳,一面细声说:“皇上那般喜爱娘娘,兴许只是叫娘娘去伴驾,娘娘切莫率先怕了。” 月离不能不怕,她昨日才得了封赏,今日就赶上皇上怒火中叫她过去,不小心点伺候的话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等门再次推开,候在门外的李知微微躬身:“娘娘,走吧。” 这是月离第二次来御书房,看着那紧闭着的门,她还是生出了一丝畏惧,却又不得不抬脚跨进去。 御书房内除了两侧站着打扇的宫女便没有别的宫人了,而宋玄坐于椅上,垂眸翻看着文书奏折,神色冷然,带着君威。 月离轻声进去,站到了中央的位置给宋玄行礼,饶是她怎么控制也没能抵过说话声音中的一些颤音。 宋玄抬头看过去,见到下方穿着浅色纱裙俏生生跪着,一张小脸满是谨慎和惊惶的月离。 看了片刻,他合上奏折,收回视线,话音冷沉:“起来。” 月离起身,试探着往前走去,那一左一右打扇的两个宫女躬身退下,没一会儿就从御书房内出去,大门闭紧,眼下这屋里只剩下了她和皇上。 好在皇上看上去不想搭理她,说了那两个字以后就不再开口,等她站到了书桌边上自觉地拿起墨锭开始研磨的时候宋玄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当即把月离看愣在原地,手里拿着墨锭不敢动。 “今日穿得这么素,宫里缺你衣裳穿了。”宋玄说这话时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就将注意力落在手里的文书上,看了不过几息,还不待月离开口说什么,猛地“啪”一声把文书扔在了地上。 月离哪见过这般架势,紧张之余后背都生出了薄汗,她喉咙有些干涩,更抑住不住颤音:“回陛下,臣妾不缺衣裳……” 今日她穿的这身比起上回来御书房那回要素净了不少,可是这次她明知道宋玄心情不佳哪里还敢穿得花枝招展地站在他面前,可就算这般,穿得这样素了也是不行吗? 宋玄这才拿了正眼瞧她,小姑娘罚站似的站在他跟前,眼眶已经微微泛红,小脸发白,微微动一下耳朵上的珠玉都猛烈地颤了一下。 这么怕? 他伸手,沉声:“过来。” 月离没有半分犹豫,伸手过去,触上宋玄掌心的一瞬被他拉进了怀中。 “昨日封赏了你,既然赏了你,那喜欢穿什么就该凭着自己的心意来,别学着旁人看朕的眼色。”宋玄说着,轻轻捏了一下月离的腰身,似教训。 这话若是传出去只怕是能掀起不小的波澜,月离只能在他怀中低低回了声是,也看出来宋玄似乎没有要借她撒气的意思,稍稍放心。 “臣妾知道了,谢陛下。”她依旧脸色不好,但是神情已经稍有回转,眸中含着一层浅浅的水光,微微抬头,带着媚意的双眸轻轻地眨了眨,手指勾住他的衣襟。 宋玄受不住她那副媚人的模样,抬眼瞧了瞧桌上尚未处理的奏折,又低头俯看着怀中娇弱的女人,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碾了一下叫她张嘴。 月离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乖巧地轻启唇,不多时双唇就被堵住。 宋玄吻过她,在她无力之时松开,看着她浑身发软地倒在自己身上时眸色渐深,却没继续做什么,只低声说:“陪朕小憩片刻。”随即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耳朵,抱稳了怀中女子,斜靠在座椅后背上浅浅地闭上眸。 月离逐渐平复着呼吸,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脸上微微发红,乖巧地趴在宋玄身上,正准备闭上眼的时候下腹突然传来一阵闷痛,她猛地睁大眼,却没敢乱动。 暗暗算了算日子,发觉正该是这几天了。 心里不由得一阵懊恼,这段时日日子过得太好了些,她也就忘了这件事,如今她只能祈祷着千万莫要赶上这时候来。 奈何下腹的疼痛一阵一阵的,将她面上好不容易泛起的红晕尽数掩了去,重新变为了一片惨白。 她没敢乱动,生怕把小憩的宋玄惊醒了,可是没过一会儿,下腹生出一股热意,她又疼又怕,有些惊惶和无措地伸手捂住了小腹,没坚持多久,带着细碎哭腔的声音低低喊了句陛下。 声音很小,若不是宋玄没睡着,可能根本就听不见。 他睁开眼眸,垂下头时看见了已经落下泪哭得梨花带雨的月离。 “陛下…陛下恕罪,臣妾疼……”月离疼的厉害,若说刚刚还能忍下,那么现在却实在忍不下了,下腹的坠痛感似乎要将她从中间劈开,眼泪不停地淌。 宋玄的脸色沉了下去,看清她模样的一瞬没有半分犹豫地将她打横抱起,踹开门厉声吩咐人去找御医。 李知手忙脚乱地看着这一幕,赶紧跟上去,见皇上是往乾德殿的方向去的,赶忙让人先跑过去将东西备好。 佩兰心神巨震地跟过去,在前方转弯的时候看见了被皇上抱着的月离身后那一团鲜艳的血迹,当即脚下一软,连抬脚都差点忘了。 那血迹不止是佩兰看见了,跟上去的宫人们有几个也瞧见了,她们噤默着,纷纷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乾德殿离御书房不过就是一条小路的距离,没一会儿宋玄就抱着人到了,将人抱到床榻上时他撤回手,看见了掌心的血迹,一张脸变得异常难看。 月离几乎已经痛昏过去了,她的手捂着腹部,张口说不出一个字,眼泪像一串珠子,一颗颗掉落,意识沉沦间似乎听到宋玄发了怒火,紧跟着就眼前一黑。 乾德殿,所有宫人尽数跪在地上,太医赶过来时没见过这种架势,战战兢兢就要跪,被宋玄提着衣领带过去:“快给月充仪诊治!” 跪在一旁的佩兰好歹缓过了神,她最开始看见月离落红便想到这是不好的事情,甚至以为是小产了,仔细一想才察觉似乎并不是,且不说月离刚成为宫妃才一月有余,最近她的那些反应也半点不像有孕之人。 她抬起眸,没敢去看皇上的神色,只将注意力落在替月离诊脉的太医身上。 太医查了脉,赶紧施针,几针下去,月离的神色稍有舒展。 “回陛下,娘娘这是血瘀寒凝,血虚所致,应当是近日饮食生冷又好寒贪凉才致腹痛不止,微臣已施针缓解了娘娘的疼痛,接下来只需服下药,待到明日便大有缓解。” 简而言之便是葵水所致的腹痛。 宋玄听完,眉毛一皱,眸中的冷色渐有缓解,沉默了片刻,叫人跟着去取药。 佩兰猛地松了口气,此时月离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头顶脸色冷沉的帝王。 她委屈地直哭,手指从被子里探出来偷偷拉上宋玄的衣袖,哽咽着说:“陛下不生臣妾的气好不好?臣妾不是故意的……” 她哪能料到会是今日来葵水,还来得汹涌,几乎叫她疼死过去。 见宋玄不说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月离愈渐委屈,许是病体脆弱,连带着她的思绪也滞了些,她将脸埋进宋玄的手掌下,偷偷哭着:“陛下,臣妾好疼……” 宋玄饶是再狠心也不至于能甩下她的手,他敛了神色坐在床边,看着她身上扎着的几根银针,冷冷道:“知道疼还敢吃冷食,朕倒要问问你身边的这群奴婢是怎么伺候你的。” 月离心道一声不妙,抬起脸就要求情,被宋玄压了回去:“乱动什么,再乱动朕就叫太医再给你扎几针。” 月离不敢再动了,随即听见宋玄厉声问:“谁是月充仪的贴身宫女。” 佩兰磕了一个头,低声回:“回陛下,是奴婢。” “你家娘娘平日里都爱吃些什么不该吃的,一一道来。” 佩兰窥见自家主子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咬了咬牙,不敢不言:“回陛下,娘娘平日爱吃薏米粥,近来天热,娘娘午后还常喝冰镇绿豆汤解暑。” 这薏米和绿豆都是性寒之物,平常吃一次也就罢了,可也耐不住每日都吃,更何况月离夜里怕热,要打扇半晌才肯入睡,种种加起来,虽不至于让她这般腹痛,但终究是有影响的。 宋玄黑沉沉的眸子注视着她,眼里闪过寒冰,开口冷声道:“主子身体有恙你们做奴才的竟无半点察觉,还放任她吃那些东西。” 他语气并不凌厉,却让人听了止不住地畏惧,随后月离便听他下了令:“传令下去,澜月阁所有宫人杖责二十,罚俸半年。” 什么!!? 月离顾不得自己,忙爬起来,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低低地求:“陛下…陛下求您了,是臣妾自己要吃那些东西的,不关他们的事,陛下,不罚…不罚好不好……” 她语气焦急,说话间带着慌张,似乎牵扯到了痛处,皱着眉又掉下来几滴泪。 佩兰跪伏在地上,面色慌张苍白。 宋玄按住她的手不叫她乱动,可月离还在哭,好像被吓到了,哭声可怜。 生怕她乱动碰了针,太医上前为她将针取下。 “陛下,臣妾自幼体弱,在尚功局时冬日里受了寒才落下的这个毛病,不怪、不怪他们……陛下,您开开恩好不好,臣妾求您了,臣妾下次不敢了……” 月离仰起小脸望向他,眼中带着希冀,仿佛不答应的话立马就大哭起来。 宋玄狠狠捏了下她的耳垂,看着她:“且不论他们,你以为你能逃得了罚么。” 月离轻咬着唇,鼻子都哭红了,肚子好像又痛了起来,呜咽着:“臣妾…臣妾认罚,陛下开开恩好不好……” 太医观她此状,赶紧上前道:“娘娘勿动,微臣重新替您施针,娘娘切忌心神起伏过大。” 月离哽咽一下,可怜兮兮地望着宋玄。 宋玄冷眼瞧她,寒着脸改了话:“所有宫人领十杖,罚俸三月。” 第27章 任由她闹 “可问清楚了,当真不是小产?”陈皇后侧躺在软枕上,单手支着头,发鬓上华美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缓问着道。 文秀站在一侧,在地上还有两个小宫女在替陈皇后捏着腿,她垂着头,轻说:“回娘娘,问清楚了,确实不是小产。” 月充仪入后宫不过一月,她本就得宠,若当真这么早就怀有身孕,岂不更趾高气扬? “她身子不好?”陈皇后轻轻撩开眼,神色无半点困倦,眸中一片淡然。 文秀道是:“听太医说是年幼时受过寒,需得耐心养着。” “既然这样,便叫太医多照看着澜月阁些。” 这话中自然有别的意思,文秀立马懂了她的意思,“奴婢明白。” “皇上呢?还在乾德殿吗。”乾德殿一向是天子的寝宫,与御书房靠得极近,前殿是会见朝臣之处,后殿是天子安寝之地,就连她这个皇后也没去过几回,月充仪倒好,直接被皇上抱了进去。 文秀面色似有难处,这句话被她说得极缓:“回娘娘,眼下皇上还在乾德殿内。” 陈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手指紧紧扣住了手心,从榻上坐起,咬着声低低啐骂了一句:“狐媚子。” 大殿之上无人开口,纷纷垂着头不敢发一言。 乾德殿内,月离的手指轻轻勾着宋玄的衣袖,一张小脸好不容易回了点血色,双眸带泪,自下而上仰看着他,过了片刻才轻轻开口:“臣妾谢陛下宽恕。” 宋玄低看一眼床榻上娇弱纤瘦的美人,淡淡地移开了视线,将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语气不怒自威:“管好你这张嘴,再要让朕知道你吃了些什么不该吃的,你院子里的那些宫人可就没命活了。” 月离心中暗暗撅了撅嘴,觉得他说话挺凶的,却也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只能委屈巴巴地眨眨眼,低声说:“是,臣妾知道了。” 殿内安静了一瞬,此时有宫人在外侧轻声说药来了。 月离稍微直起了身往外去瞧,只见宫人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还未近前来她就闻到了那股刺鼻的药味,口中都不由得干涩起来。 略微偏头,窥见了宋玄端坐在一侧冷漠的视线,顿时不敢再动了,直到那碗药被宫女拿到了面前。 “看着有些烫,我且、且再过一会儿喝。”她吞吞吐吐地轻轻推了一下药碗,偏过头深呼吸。 那宫女疑惑:“娘娘,这药是特意凉了些时候的,再过一会儿就该凉透了。” 月离啊了一声,还欲说什么,余光瞥见宋玄伸手过去接住了碗。 “陛下……”月离磨蹭着过去,轻吐着气,喊他。 宋玄看上去铁面无情,说话声音也透着严厉,黑沉的眼眸轻轻蔓过她的头顶,“自己喝还是朕让人给你灌进去。” 好凶。 月离在他话音落完的一瞬立马伸出双手去接,忙应道:“臣妾自己喝。”生怕慢一步就会被人架着灌药。 入口的药汁滑过喉咙,一路落到了肚中,月离喝得直皱眉,双手捧着药碗,生怕自己拿跌下去了会有挑衅君威之嫌。 喝完最后一口,月离的舌头已经发麻了,她抖着手把药碗递出去,轻轻吐了下舌头,满目的难受劲儿。 “陛下,臣妾喝完了。”一双带水意的双眸看着他,轻轻喘了口气。 宋玄接过宫人递来的干净手帕,闻言轻轻挑起了月离那张妩媚的小脸,手帕划过她嘴角,将她沾上的药汁擦拭干净,随后俯身在那温热的双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不同于之前的强势和压迫,这个吻带着安抚的意味,慢条斯理地撬开月离紧闭的双唇,轻卷着她的舌头,似乎缠绵又疼爱,只是在月离的脑后,一只手掌却按在一处,指腹轻慢地滑过月离的皮肤。 殿内的宫人们纷纷把头低下,连一丝抬起的心思都不敢有。 一吻毕,月离浑身发软,无力地靠在宋玄身上,脑袋在他的肩颈处轻轻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小猫。 “安心睡会儿,朕就在前殿。”宋玄抚了抚她的发,低喃道。 月离也疲倦了,眼睛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宋玄,娇颜上浮起两抹红云,又有些忧心地道:“这里是乾德殿,臣妾还是回澜月阁睡……” 腰身被扣紧了,紧接着是宋玄松开她,站至床前俯下身看她,那眼神似乎能看透她的内心,最后却只说:“朕让你睡你便安心睡着。” 说完便转身离去。 乾德殿是帝王寝宫,这里的每一寸装饰都显得那么精美,月离自己打量了几下,随后便闭上了眼睛依宋玄所言安心睡下了。 她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午时,睁开眼的一瞬还有些许恍惚,宫人在一侧轻声唤她。 “娘娘,该用午膳了。” 月离撑着床榻起身,轻声问她一句:“陛下还在前殿吗?” “陛下正在前殿与大臣议事。” 月离了然地点点头,由着人伺候自己起身穿衣。 此时已快到正午,外面阳光正盛,月离换了一身翠绿色绣油绿色缠枝综裙,发鬓上戴着简简单单的几支竹叶钗并两支流苏步摇,俏生生地坐在梳妆台前,不说话便能让人心向往之。 她抹上了口脂,侧过头时问向身后的宫女:“好看么?” 宫女眼中闪过惊艳,由心笑着不住道:“娘娘好看极了。” 月离也满意地笑了笑。 又过了片刻,门外传出了动静,月离站起身走过去,在看见宋玄时福身给他行了一礼:“臣妾参见陛下。” 眼前的女子衣着打扮简单,却更衬得那张小脸白净,她眉眼带笑,双唇红艳,透着些清纯的妩媚,看过来时的眼神似乎带着钩子,轻轻便能将人的心神勾住。 宋玄伸手过去搂住了她的腰身,大掌将那盈盈一握的腰扣住,淡声问她:“不痛了?” 月离霎时想到之前蜷在对方怀中痛的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后背打了个哆嗦,咬了下唇轻声道:“还有些疼的,只是不打紧。” 宋玄的手又从她的腰移到了她的肚子上,轻而缓地落上去,捏了一下。 月离不懂他的意思,在他怀中仰起小脸看他。 午膳过后月离便回了澜月阁,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在乾德殿待了那么久又与陛下同进午膳一事已经被传开,一回澜月阁便收到了不小的“惊喜”。 “娘娘有所不知,叶医女最擅长处理女子症状,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了她来给您调养身体。” 月离认得眼前的这个宫女,知她是皇后宫里出来的,她再去看一旁恭敬垂首而站的医女,扫了一眼,轻捂着唇笑说:“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定会好好调养。” 文秀笑着走了,留下医女在原处。 澜月阁的所有宫人都被罚了十杖,虽不至于卧床不起,但也行动不便,跟着月离一起回来的还有几个宋玄特意从乾德殿拨给她的宫女。 “外面天热,娘娘且先进殿吧。”说话的宫女名叫秀禾,是之前在乾德殿给月离梳洗的那个,话不多,却极其认真。 月离进去时佩兰正在里面候着,她只是脸色微白,打人的太监还是知道分寸的,既是月充仪求过了情,皇上又允了,他们自然不敢下重手。 “娘娘可好些了?都怪奴婢没注意到娘娘的日子。”佩兰急着上前来。 “我没什么大事,那点毛病也是之前落下的了,与你无关。”月离坐下安抚着她。 她看似不在意那点事,可是当真痛起来的时候却能让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想到这里,月离有些后怕地打了个哆嗦。 佩兰以为她是冷了,忙去拿了一张毛毯来给她裹上,“娘娘冷了是不是?这可冷不得啊,奴婢让人去给你煮碗姜汤来,娘娘且稍等片刻。” 月离没能拦住她。 休养了三日,待第四日天气正好的一个下午,月离终于走出了房门,想着去外面透透气,这几日前朝事多,听闻陛下也未曾进过后宫,唯一值得人注意的是清漪园那位苏才人去过一回御花园,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皇上。 这事说来也就巧了,御花园那么大,偏偏就她运气好,不说这其中有别的原因月离都不肯信。 “娘娘,叶医女说了您需得安心静养,要少去池边阴冷处。”跟来的小宫女不是佩兰,是新来的宫女莺儿,年纪小,人也天真可爱,一张小圆脸看着格外讨人喜欢。 月离转过身捏了捏她的脸,吓唬她:“我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你这么听她的话作甚。” 莺儿被捏捏脸蛋,眼睛直直地看着这张美艳夺目的脸,几乎看痴了,呆呆应声道:“娘娘是,娘娘才是主子。” 月离捂着唇轻笑了一声。 采芹湖是御花园中的一块位置正好的湖泊,通向外边的一片大湖,湖中每到夏日就会有成片的荷叶,再晚些会开满荷花,格外好看。 月离以前路过采芹湖的时候便会在心中想,这地方实在是美,也难怪那些贵人娘娘会隔三岔五地来游湖。 再走近一些时耳中听到了一道娇笑着的女声,离得不远,月离听得清楚。 是苏才人。 月离心中冷笑,动作却不紧不慢地绕开树丛走了过去。 走出去时远远便看见了那小亭子里一站一坐的两道身影,坐着的那人便是宋玄,而站着的那人微微俯身轻靠着宋玄,手中提着酒壶正在往宋玄的杯中倾倒。 李知瞧见走过来的人影,不知怎得有种莫名的寒意自心底升起,他强行忽略,满面笑容地迎上去:“充仪娘娘来了啊。” 月离这么一道人影俏生生地立在那儿不至于叫人看不见,宋玄稍一抬眼就看见了阳光下那穿着粉衣像一只漂亮小蝴蝶的女人。 “让她过来。”宋玄轻捏着酒杯,看向月离,轻声道。 李知做了个请的动作。 月离提着裙子才上台阶,两旁的宫女替她拉开薄薄的纱帘请她进去。 一进去才发现这亭子里面可不只有两个人,苏才人和谭宝林齐身朝她行礼。 月离走到宋玄跟前,刚要弯身就被他拉着手坐到了他身侧的位置,俯身贴在他身上。 “陛下原来在和两位妹妹玩乐呢,臣妾可有扰了陛下的雅兴?” 这话说着,钩子似的眼神就从一旁站着的两人身上移到了宋玄身上,娇嗔着轻轻皱眉,仿佛真的苦恼着会打扰到她们。 宋玄低下头看着怀中女子,执酒杯的手松开,转而捏上了月离的下巴,挑起来,问她:“好透了?” 那还没有。 月离红了脸,轻轻吐声说没。 “既没有,乱跑出来作甚,医女是这般告诫你的不成。” “可是臣妾想晒晒太阳。”月离委屈地握住他的手,脸蛋在上面蹭了蹭,小女人的姿态一览无余,“臣妾在房中连太阳都晒不到,已经不疼了可是医女还是不让臣妾出门,臣妾想陛下了。” 他们二人这般对话显然没把一旁站着的两人拉进对话中,苏才人和谭宝林一个垂头不语,一个站在一旁干着急。 今日明明是她们先碰见陛下的,怎么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月充仪抢去了机会。 她们皆是出自世家贵族,家中便有礼仪嬷嬷教养着,入了宫成为秀女更是规矩森严,哪里见过像月离这般…这般不要脸的女子,那轻浮的举动做出来可好生不要脸,偏偏看着陛下似乎吃这一套。 “想朕了不去御书房找朕,反是来这御花园。”宋玄说着,手指轻轻一推,把月离移了开。 月离被轻轻推开,眼皮明显耷下来,又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反应,大着胆子伸手去抱宋玄的腰身,把脑袋埋进去,急着说:“臣妾、臣妾还不是听说前两日苏才人在御花园遇见了陛下,所以臣妾才想着来碰碰运气的。” “谁知,谁知真让臣妾遇见陛下了,臣妾好运气呢。” 这般娇憨直白又惑人的语句被她说得有几分开心,说过之后宋玄少见地没说出什么话来,视线瞥向一旁站着的二人,手掌轻轻抚上月离的发。 第28章 臣妾不开心 亭子里除开靠边上扶手的屏风和桌椅,正下方留下一片空地,左侧地上架着一把琴,微风轻轻从外面吹起,卷起纱帘,带了些凉爽之意。 苏宁自然不可能甘心如此好的机会被月离破坏,她上前一步,语带笑意说:“前几日臣妾听闻娘娘身体不适,忽然想起家中姨娘也曾有这病症,每每不适时便会着人煮一碗红糖姜茶,喝过了便会好些。” 月离听了她这话从宋玄怀中抬起脑袋,眼睛眨了眨,一错不错地瞧她,只是不说话,像是在认认真真的打量着她。 那视线像是在看一件稀罕玩意儿,又像是在打量物品,看得苏宁心中恶寒,正要说什么,听见月离开了口。 女子语气娇气,动作自然地扯了扯帝王的衣袖,带着笑意和困惑地说:“陛下,苏才人好孝顺呢,连家中姨娘有何病症都能知道清楚。” “只不过臣妾喝不惯姜的味道,劳苏才人费心了。” 她说完前半句话,苏宁的脸色有些变化,府中姨娘算得了什么,她不过是借姨娘的身份来指月离罢了,谁曾想对方竟借她的话来羞辱她。 想到这里,苏宁脸上几乎挂不住笑,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娘娘说笑了,不过是府中的姨娘,臣妾家中有母亲,应该是孝顺母亲的。” 月离反窝进宋玄怀中,没将她的话放在眼里,视线轻轻略过她,转到下方的琴上,起了兴致:“那琴是苏才人拿来的吧?” 一旁的谭宝林低着脑袋走上前来,低声回:“娘娘,那琴是臣妾拿来的。” 月离似乎才注意到她,不由得撅了撅嘴,轻轻回看了宋玄一眼,“陛下好会享受,又是美人美酒又是弹琴奏乐的。” 宋玄刚才都未曾说话,他不是不清楚这些女人之间的暗自较量,但却是头一回看见月离这般迎面对上去。 他微微沉眸,手指捏了下月离的耳朵,未置一词,大有看她继续闹下去的意思。 月离眼睛一亮,也不去管耳朵上的痒意,她扭过头笑眯眯看着谭宝林:“既是谭宝林带来的琴,不弹也可惜,便为陛下弹一曲吧。” 她又问苏宁:“听闻苏才人出自名门,想来也是会乐器的,不知苏才人会些什么?” 苏宁低下脸,答:“臣妾会跳舞。” 跳舞啊…… 月离自不可能让她在宋玄面前跳舞,万一这一跳就入了宋玄的眼怎么办?那可得不偿失呢。 “苏才人只会跳舞吗?臣妾还以为出自名门贵族之人会的东西要多些呢。”月离说着,轻笑两声捂住唇,看着外面的大热天,喃声摇头,“今日太晒了,苏才人若中了暑气可是臣妾的不好,如若苏才人没别的才艺,便在一旁看着吧。” 这番话说得好生吝啬,直接将苏宁的心思歇下了,她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好再开口,站退至一旁,远远看着这方。 “谭宝林,开始吧。” 随着琴弦拨动着,乐音倾泻而下,婉转起伏,好似夏日的一抹清流,忽而从高山落下,忽而散落四周。 饶是月离这般不精通音律之人也不得不说这琴音好。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刚碰上就被身后的一只大掌紧握住了手腕,低沉微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你不能喝这个。” 月离声音娇娇糯糯,透着欢喜和讨好,仰着头凑近宋玄,像只可爱的猫儿,把脑袋送到他跟前示意他的抚摸:“臣妾是想给陛下倒酒呢。” 宋玄伸出手指钳住她的下巴,轻声说:“是么。” 怎么不是呢? 月离坐直了身子,伸出纤瘦的手指将宋玄的酒杯拿近了些,倾倒酒液之时手臂微微露了些出来,一片莹白,不知入了谁的眼。 此时,琴音有些杂乱起来。 直到月离慢慢地倒满了一杯酒,转了身递去给宋玄时才发觉宋玄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虽说月离此行是存了故意勾引的心思,但是她现在月信还未过,如何能缠得宋玄近身。 想到这里,她稍微安分了些,把酒杯递上去:“陛下…喝酒吗?” 宋玄的眸色带了些几乎能将人灼烧的烫意,但他什么话也没说,接过那酒杯之时碰上了月离的手指,两种温度相撞,吓得月离迅速收了手。 直到宋玄不紧不慢地喝完了那杯酒,月离脸色绯红地依旧不敢瞧他,被宋玄看在眼中,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淡淡出声:“停。” 乐音停下,谭宝林抬起头来似乎不安地看过来。 “谭宝林琴艺不错,朕记得有一把琴名玉符,赏你了。” 谭宝林是自幼学琴的,自然知道这把“玉符”琴,她顿时喜不自胜,忙站了出来跪下谢恩。 苏宁站在一旁没出声。 “走吧,朕送你回去。”宋玄说着,轻轻拍了拍月离的腰身,让她起身。 李知见状赶紧叫人抬轿辇来。 和宋玄坐上轿辇时,月离透过一点帘子的缝隙窥见苏宁正笑着和谭宝林说些什么,无非是些违心的恭喜话。 她收回目光,轻轻说:“臣妾也给陛下倒了酒呢。” 宋玄差点气笑,抬手将她揽到自己身侧,掐着她的腰,语气不客气:“今日是耍了威风了,又是叫人弹琴又是叫人罚站的,朕若是不惯着你你能这么为非作歹?” “倒了杯酒还想要赏赐,朕没罚你不尽心伺候就好了。” 月离心虚地没敢主动看他,被迫把脑袋抬起,片刻后似乎察觉到腰身有些不适,轻轻扭了一下,娇媚地启唇,带着委屈:“臣妾、臣妾不开心嘛。” 说起这个,月离逐渐有了些气势:“皇后娘娘派了医女来为臣妾调养身体,这也不许吃那也不能吃的,今日若不是臣妾趁着医女不在出来一趟,说不定还见不到陛下呢。” 一开始倒也还好,那叶医女也实实在在在为她的身体调养,可是奈何她是皇后那边派来的人,月离在她面前可以说是处处受限,本来她在昨日就想着去御书房,却被叶医女拦了下来,话中虽说着是为她好,却话里话外有着皇后的指示之意。 若她没有猜错,她这身体应当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日。 她哪里能等着旁人来这般算计她,既然前方无路,那便劈出一条路来。 “那医女还能拦着你来见朕?”宋玄倒是不信她这话,怀中的女子有多娇气他自是知道,一点委屈都受不得,还能被旁人欺负了去? 听出宋玄语气中的怀疑,月离皱起了眉,眼中流转出了水光,她急切地轻轻伏上宋玄的身,声音像娇啼的夜莺:“陛下不信妾身吗?那医女、她,她当真说过这般话。” 那眼泪珠子盈在眼眶里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宋玄的动作快过大脑,伸手过去给她擦了一下。 动作稍顿,在对上月离圆圆的眸子时面不改色地给她擦去了那滴泪。 “你是主子,她是下人,什么时候一个下人都敢在你面前发号施令了。”宋玄说这个时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很冷沉,似乎本该如此,他的指腹有些粗糙,轻轻擦过月离的眼尾时留下了一点红痕。 月离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些别的意思,却没来得及细想,她继续犹豫着开口:“可是、可是那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 宋玄没有说话,却是轻勾着唇似冷笑着。 月离把脑袋缩回他的怀中,低垂起来,乖乖地没再吭声。 从轿辇上下来的时候月离一打眼就瞧见了跪在一堆宫人中格外显眼的叶医女,她恍然生出一个念头,仔细回想这位叶医女的面容,她之前从未察觉过皇后还打了这种主意。 但也不一定,或许是她想多了呢。 “娘娘出去一趟可高兴了?”进了内殿,佩兰凑在她身旁和她小声笑道。 月离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将脑袋转向外边儿,轻音说:“待会儿叶医女应当要来给我诊脉,你们别拦着她。” 佩兰和秀禾对视一眼,点头应声。 换了件稍微轻薄些的衣服,月离走出去便看见宋玄正站在她平日里写字的那张桌前,她赶忙走过去。 这几日她在澜月阁待得实在无聊了些便提笔写了几幅字,还画了些画,她有段时间没练字了,可想而知现在宋玄瞧见了她会挨怎样的骂。 “臣妾身子不适才没能写好的,陛下莫要责骂臣妾了。” 宋玄将手中捏着的纸张摆在了桌上,看着那乱糟糟的字迹笑了声,别说是没写好了,这简直是一团糟。 不过他最开始让月离学着写他的字体也并不期待她能学会,她大概也是不敢学会的,现在这般既是身子不适又怎好再罚她。 “既然身子不适就好生休息,练什么字。”说着,将纸张落下,轻瞥她一眼,走开。 月离奇怪地想着:这是不怪罪她的意思了? 她又跟上去,见宋玄坐到了软榻的一侧,她则伸手去给他倒茶,把杯子递上去的时候还乖乖巧巧地说:“陛下方才饮了酒,喝杯茶醒醒神吧。” 宋玄接了杯子却没喝,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视线没落到月离身上,反是沉眸看着软榻一角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绣花边。 稍作一会儿他放下杯子,看着月离,浅声淡淡道:“过来。” 月离一听他这语气就心道不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好歹没在面上有什么失态,走了过去坐到了他的身前。 “陛下?” 宋玄低下头,伸手将她的手掌摊开,细细翻看了一下手指,然后感觉到月离不安地往他怀里躲了躲。 他收回手,说:“以前让你练字是故意罚你,既然你不喜欢,现在不练也罢。” 月离惊讶地看他,有些高兴,笑了笑:“多谢陛下。” 正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李知走进来,站至帘外低头道:“皇上,叶医女前来为娘娘诊脉。” 宋玄环握住怀中女子的一截细腰,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自然没放过月离脸上那一抹小心思。 叶医女进来时身上带了一层浅浅的香气,不是平常的香料,却也不是药材的味道。 月离轻轻拿鼻子嗅了嗅,没闻出来是什么。 她走进殿内,不紧不慢地跪下行礼。 宋玄没瞧她,只道了句平身。 月离和宋玄是坐在同一侧的位置上,在他们另一侧摆了张矮桌,叶医女在桌上放上脉枕后便示意月离将手放上去。 诊脉的过程不算久,但是月离却看见这叶医女抬起视线往上看了两眼,她可不认为这是在看她。 “娘娘幼时体弱,寒气入体,要想仔细调养好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有结果的,娘娘需得耐心静养。” 听到这里,月离皱起眉头,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远没有对方说得这般严重,这次来的腹痛也不过是因为她没有忌嘴又贪凉,按照对方的说法她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能出门呢。 “是吗?可那日太医说的像是没有这般严重。”月离坦言说着,看着叶医女,笑着道,“究竟是叶医女说得对还是太医说的对呢?” 她这番话把叶医女问得没能立马回话,宋玄手指轻轻抚摸着月离的脊背,视线落到跪地之人身上,厉色淡声道:“朕听闻,叶医女不许月充仪出门是吧。” “你这声不许究竟是皇后的旨意,还是你自己下的令。” 这两个罪名可就大了,无论哪一个都是越过了皇上去办事,以下犯上是为死罪。 叶医女顿时脸色苍白,她颤着手跪下,脑袋低低垂在地面上,声音抖得不像话:“回、回陛下…微臣,臣断断没有这种意思……微臣、微臣是劝,劝娘娘莫要出门——” “我知你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也是皇后娘娘好心,可你万不该借着皇后娘娘的势来责令我呀。”月离娇哼着,看她一眼,“皇后娘娘定是不知你是这般。” 叶医女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几乎在下一瞬反应过来,朝着月离磕头认错:“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宋玄可不愿意听这些聒噪的话,他叫来了李知。 “传令下去,叶医女以下犯上,有违宫规,杖三十,逐出宫去。” “奴才遵旨。”说着,李知便叫来了人把还在不断磕头哭叫着的人拉了下去,直到殿内重归安静。 第29章 暗中下毒 月离在一旁眼看着人被拉走,默默垂下眸子没吭声。 “这几日便安分些,明日朕重新派人来照料你的身体,别忧心。” 宋玄说着起身,按住月离要随他而起的身影,微微俯身看她一眼,伸手在她的额上轻轻敲了一下。 等到皇帝的轿辇从澜月阁离开,佩兰才重新进到殿内,窥见月离正坐在软榻上绣着绣品,那香囊已经绣成了一大半了。 “娘娘,您可还好?”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们在外边儿可是听见了叶医女的求饶声,没多久就看见叶医女狼狈地被拉了出来,没过多久皇上也走了。 她没听见皇上动怒的动静,所以一进来看见月离在那儿颇有闲情逸致地绣香囊便想着问一问。 月离抬起头,看见了佩兰小心谨慎的举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耳上的珠玉颤了一下,她笑说:“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刚刚陛下是在为我做主呢。” 佩兰松了口气,走上前替月离倒了水:“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陛下生气走了。” 她看着月离的娇颜,却又突然怔愣着,皱着眉提了一句:“可是娘娘,您这般将皇后的人弄走,她定会想法子报复回来的。” 月离收起了笑,低下头看着手中绣着竹叶的绣布,浅声幽幽道:“佩兰,在这后宫中谁都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有恩宠,除了陛下,谁都不能把你怎么样。” 但是帝王恩宠来的快也去的快,这后宫中从不缺美人,谁又能保证自己在那位帝王心中能长宠不衰呢? 佩兰似想说这句话,但是看见月离逐渐敛下的神情,她又闭上了嘴,她想,大概娘娘自己也是清楚的吧。 这些事情月离比谁都清楚不过,以往她还是个宫女时最多听到的便是贵妃娘娘如何得宠,艳冠后宫,陛下也对她宠爱有加,但是一朝成为天子后妃,深陷其中后才知,原来情爱皆是可以装出来的。 那位贵妃娘娘也没传闻中的那么受宠,而这位陛下才是真正冷心冷情之人。 月离在他面前使用的所有小伎俩都能被他一眼看穿,而他却又这么纵着她,一次两次过后,就连月离自己都快搞不清对方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不过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既然他不戳破由着她演下去那便演给他看。 门推开,秀禾带着身后的宫女进了来。 “娘娘,这些都是内府送来的一些干花,香味都保存的好,听闻娘娘要干花,他们眼巴巴地就送来了。” 进来四五个小宫女,每个人手上都托着一个小承盘,上面堆着各色各式的干花,远远的都能闻到香气。 月离来了兴致,落下手里的东西从头看过去。 “这是茉莉,取的是宫外今年最早开花的一批,晒干保存好的。” “这是去岁收好的桂花,虽是存了许久,但是香味依旧。 “这是……” 秀禾一一介绍过去,说到最后一个承盘上那艳红色的花时有些犹豫,缓声道:“这花名为万红,奴婢没听说过,听内府的宫人说是从域外流进来的,胜在香味独特,所以才献给娘娘以供一览。” 万红花? 月离看过去,那花朵有一整株单独摆在最左侧,右侧便是从花朵上摘下制成的干花花瓣。 那香味的确很独特,不得不说是这些花中最浓烈的一个。 她让那托着承盘的小宫女近前几步,伸手从承盘中拿下了那整株花,轻轻嗅了一下,轻笑着:“还挺好闻。” 佩兰一个个扫过去,心说娘娘大概会选个淡雅些的花。 “都收着吧,把那茉莉花给我拿器物装起来,待过两日再用。” “是,娘娘。” - “你说皇上下旨把人赶出宫去了?”瑶华宫内,李贵妃正打着扇的手停了下来,语气似惊似恼,见宫人给了肯定的答复后她反而冷静下来。 前几日月充仪请了太医一事各宫都知道了,她不仅在乾德殿睡了一觉还陪着皇上用了午膳再被轿辇送回澜月阁中,说得上是偌大的殊荣,随后便有了皇后派医女前去为月充仪调养身子。 说是调养身子,她几乎都能猜到陈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 叶氏女,皇上登基那一年入的宫,如今已是四年了,或许她当初没有想入后宫的心,但是能帮陈皇后做事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别的心思。 李贵妃曾经见过那医女一面,说得上是可人的姿容。 只不过这样一个能明里暗里给月充仪带去不少麻烦的人竟被这么干净利落地解决了,皇上当真是不顾一点情分啊。 铃兰站至一旁,不由得出声:“娘娘不觉得月充仪有些太招眼了吗?” 以往后宫中的后妃虽不多,却没有一个像她这般能被皇上这么堂而皇之地护在身后,就连贵妃也不过是说着宠冠后宫,实则皇上真正怎么想的谁又知道呢。 “是啊,的确招眼。”李贵妃甩开了扇子,冷声道。 “不过她现在这般被皇上护着,打的是皇后的脸,这两个女人一个都没安好心,且让她们狗咬狗去吧。” 铃兰替她捡起了扇子,说:“还有一事娘娘。” “今日月充仪在御花园碰见了皇上和苏才人、谭宝林在一起,听闻最后谭宝林弹了琴被皇上赏赐了‘玉符’,苏才人则…站在一旁什么赏赐也没有。” “说来也是巧,苏才人两回去御花园都能碰见皇上,只不过这第二次没这么好的运气罢了。” 李贵妃眉眼微挑,淡声问她:“她和皇后那边可还有牵扯?” 铃兰摇头:“尚未发现她们私下有来往,苏才人也是个谨慎的性子,想来是准备按兵不动。” “那就明日吧,请她来本宫这儿喝喝茶。” 铃兰笑了笑,弯身应了一句:“是。” 傍晚快用晚膳时月离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手臂右侧被衣衫揽住的地方不经意就会有一阵痒意,一开始还能忍耐,但是后来愈演愈烈,她不得不放下手头上的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些瘙痒的手臂。 但就这么一个动作,她越挠越痒,眼看着就把那块皮肤抓红了,不得不停下来,喊了人。 “娘娘?” 月离捏紧手,把手臂伸出去,有些着急:“快快快,佩兰,快给我找找止痒的药膏。” 她一身雪白的皮肤最是受宋玄喜欢,若是挠破了可不行。 佩兰赶紧给她去找,还没等她找到东西回来,月离的另一只手又开始痒了起来,那只手明明还未碰上去便已经在上面生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如米粒大小的红疙瘩。 月离瞪大了眼。 秀禾立马去叫人传太医去。 太医赶过来时月离的双手被佩兰捏住不让她乱动,而她拼命抑制住自己不去碰手臂,发鬓都有些凌乱。 “娘娘且勿乱动,待微臣查探一下。”那太医查看了一下她的症状,神色逐渐变得慎重起来。 他将一个小白瓷瓶交给秀禾:“此物先给娘娘涂抹在伤处。” 随后他问起:“不知娘娘今日可碰了什么花木?” 这一问,月离愣了一下,佩兰告诉她说:“娘娘今日去了御花园,因为要做香囊,所以下午内府还送来了些干花,娘娘都看了看。” “那不知在御花园中娘娘可曾触碰什么花?” 月离摇了头,忍着秀禾给她涂抹药膏的痒意,说:“未曾。” 她紧紧蹙着眉,又听那太医说:“不知那些干花可都还在?微臣需得看看。” “佩兰,去拿来。” “是。” 没一会儿,今日内府送来的干花都摆在了前方不远的桌上,太医过去仔细一一查看,果然在其中发现了端倪。 他将最后方的万红花捻起来,闻了闻,确定了原因,率先写下方子示意宫人前去抓药。 然后才转身对月离道:“回娘娘,此物名为万红花,是从域外流传进来的,在域外也叫红芙花,此花的花香甚重,对此花不耐受的人闻久了会头晕无力,更甚者长眠于此,而它的花汁有毒,触于皮肤上便会瘙痒红肿,若不尽快处理更有溃烂的可能。” 此话说完,月离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今日不过是看个稀奇拿起那花来瞧了瞧,幸得好未沾在脸上,不然的话她岂不是整张脸都会毁了? “不过娘娘吸入花香较少,手臂上的红肿只需擦拭几日,喝几次药便会好。” 月离的面色有些难看,她谢过了太医,让佩兰送太医出去。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月离突然扣住秀禾的手腕:“你去内府领干花时可曾说了我要用来做什么?” 秀禾仔细回想了一番,轻声说:“一开始是没准备说的,只说娘娘要一些干花,后来一个小太监便问了奴婢,说是若说出用途他也好选出一些适合的花来送到澜月阁。” 如今这出可真是猝不及防,这张脸是月离最大的筹码,可见这背后谋算之人心肠有多狠辣,直接便想让她再无翻身的机会。 想到这里,月离心中一片发寒。 背后之人知道她是要用干花做香囊,却不知她的香囊是做给皇上的,她若真用了那万红花,整日与那花接触,虽不至于烂脸,却也定会如太医所言有些不好的反应,若她将这香囊送给了皇上…… 稍不注意便是谋害皇上,是杀头的大罪。 秀禾察觉到月离的手在轻轻颤抖着,刚想说什么安抚着她,门外传来了些许动静。 门被推开,沉着又带了些着急的脚步声响起。 月离抬起小脸望过去,在看见宋玄的一瞬眼眶便红了,泪珠直直地砸了下去。 “陛下……” 秀禾退开,站至一旁。 宋玄将她上下打量着,见她无大碍才把伸手让她入自己怀中,由着她在哭,转头厉声问:“太医呢!” 太医刚出了大门又被招进来,大气也不敢出地在宋玄跟前跪下了,哆哆嗦嗦地将之前说的那一席话又说了一遍。 场上寂静了几息,只能听见月离在宋玄怀里小声低泣着,好像委屈得不行。 “启禀皇上,那、那万红花在我朝很少见,宫中也是严令禁止这花栽种的。” 至于这突然出现在澜月阁还伤了月充仪的万红花究竟是怎么来的就引人深思了。 旁人都能想到的道理,宋玄不可能想不到。 “李知,带人去内府查,有嫌疑的都给朕关进慎刑司。”宋玄说着,抬起头冷飕飕地看了李知一眼,补了一句,“记住,这次可不能让人莫名其妙死了。” “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办。” 等到殿内没别的动静了,宋玄把人从自己怀里剥出来,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皱眉轻啧了一声,钳住她的下巴:“不许哭了。” 月离憋着泪,垂着眸子把光洁的手臂坦露给他看,只不过如今那手臂上生起了点点红斑,看上去有些难看。 “陛下,您瞧,臣妾、臣妾呜呜呜……”话没说完,月离又是哭一场。 宋玄几乎都要怀疑她一戳破皮就只剩下眼泪了。 不过那手上的红斑瞧着确实可怖了些,更遑论月离最是娇气爱美,如今这伤处只在手臂上都能哭这么凶,若是真弄到了脸上,怕是会哭晕过去吧。 宋玄想着,轻轻勾了下她的耳垂。 “臣妾本来是想给陛下做、做香囊的,本也只是看这花觉得香,臣妾…臣妾就多看了一眼,就……” 说起香囊,宋玄想到之前看见的那绣花边,脸色稍微沉了下去。 若是单纯的谋害宫妃这事倒也简单,只是若是要谋害天子,便是大事了。 宋玄的手指轻轻抚着月离的头发,眸中神色未明,他低头看了看躲着不愿抬头与他对上视线的月离,手指又落在了她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陛下?”月离茫然地抬起头,黑眸天真又委屈地瞧他,似在问他为什么要捏她。 “朕还不知,朕的月充仪这般聪明。”宋玄不咸不淡地说完,瞥她一眼。 “臣妾听不懂陛下再说什么……”月离把脑袋垂下来,哪里是听不懂,明明是心虚。 这哪里能怪月离,之前如嫔那件事便是莫名其妙让人死在了慎刑司,凭她一个人怎么能找出凶手,不这样说万一宋玄这次也不上心怎么办? 她心虚极了,手指轻轻拉扯住宋玄的衣袖,脑袋蹭在他胸前,战战兢兢地等着他的反应。 良久,察觉宋玄使了点劲儿拍了下她的臀。 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还是没敢抬起头来。 第30章 贵妃在里面 直到门外宫女在说传了晚膳来。 月离从宋玄怀中出来,眼睛湿湿的还沾着泪意,睫毛一颤一颤的,自下而上瞧着宋玄,小声问他:“陛下要与臣妾一起用晚膳吗?” 最后的结果便是宋玄不仅和她一起用了晚膳,更是在澜月阁直接歇下了。 一开始月离还有些羞,她的癸水还未结束,万一冲撞了陛下怎么办? 但是宋玄只是站在跟前瞧了她一眼,那视线不带一丝欲望,摆明了就是没打算做什么。 月离捏着衣服的手渐渐松开了,耳朵通红一片,抿着唇没吭声。 这对她来说是个算得上稀奇的体验,她还从未与宋玄这般什么也不做地倒在床上睡觉,这一晚上睡着也不那么睡得着。 夏夜凉,月离轻轻扯了扯被子,把自己往宋玄旁边靠了些,不知怎么的就是睡不着。 她睁着眼睛想事情,从幼时家中疼爱她的父母想到后来家道中落被迫受制于人,也不知道她从苏家逃了以后那家人过得怎么样,要是让她那个市侩的姑母知道她不但没死,还在宫里活得好好的,成了宫妃,怕是她心都要气炸了吧。 想到这些,月离忍不住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一时理不顺。 在她印象中对她下手的人无非就是那几个,但是她成为宫妃以后颇有些高调,无形中得罪了旁的不相熟之人也是有可能。 只是今日能躲得过一次,那明日是否能躲过第二次呢? 正想着,后腰上突然环过来一只手,姿态强势地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搂入怀中。 待月离往上看过去,宋玄正闭着眸,虽没睁眼似乎也知道她的举动,沉声说:“安心睡觉。” 月离靠近他,小声说:“陛下,妾身睡不着,妾身害怕。” 宋玄没什么反应,似乎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也不在意她是否能睡得着。 月离有些丧气,闭着眼准备强迫自己睡过去,后背上却被轻轻拍了几下。 这算是在安抚她么? 可是宋玄没有开口,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脊。 第二日请安时月离看见众人的脸色似都有些不好,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轻轻敛着眸气淡神闲地喝了口茶。 齐昭容的肚子还未显怀,看着气色却是不怎么样,人也是一如既往的脾气冲,她见不得月离那般翩然淡定的模样,上下打量过她,冷笑一声:“月充仪瞧着也没什么大碍呢,昨日听闻月充仪那儿又叫了太医,想来没出什么大事吧?” 她提起这话月离也就顺着她说下去,将茶杯放下,语气无辜: “昭容姐姐还不知道呀,昨日臣妾忽感不适,叫了太医来才知是内府送来的那些花有问题。” “若只是伤着臣妾了那还好,但是那些花本该是臣妾替皇上做香囊用的,幸得好没伤着皇上。” “昭容姐姐你说是不是?” 最后那句话尾音带了些浅浅的笑意,媚眼微微上挑,看着她的反应。 什么?! 齐昭容只恨不得掌自己的嘴,她只听闻内府送去的东西出了差错伤了人,却不知道那些东西原是月离给陛下准备的,她还能说什么? 她面上尴尬地顿了顿,手指捏紧在一起:“月充仪…说的是。” 等了许久,皇后还未出来,宫妃都到齐了,见此状况便也耐心等着。 又过了片刻才等到文秀从殿内出来,躬着身说:“皇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诸位娘娘请回吧。” 这还是这么许久以来月离第一次见到皇后等到宫妃们到了才说不出来。 她去看周围人的反应,除了李贵妃,没有谁把嫌恶之情摆在明面上。 回去的路上月离远远看见李贵妃在和苏才人说着话,距离太远,也没听到是在说什么。 “娘娘,她们定是不安好心!”莺儿在月离身后恨恨道。 惹得月离笑了一声:“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要是被旁人听去了可得罚你。” 莺儿哦了一声,圆圆的小脸仰起来笑了笑,捂着嘴闷声:“那奴婢不说了。” 不过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李贵妃和苏才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走近了,她们两个都是敌人,让敌人走在一起可对自己没有半点益处。 想着之前有一回在未央宫,似乎皇后也有意招揽苏才人。 回到澜月阁时,月离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多出来的一个人。 她还未开口,那大宫女已前来请安。 “奴婢紫檀,参见充仪娘娘,娘娘万福。” 月离由着身旁的宫女给她解了外层披着的一个薄薄的披风,好奇地打量着她。 “起来吧。” “奴婢之前是在御前伺候的,皇上将奴婢指到娘娘这儿来。”紫檀垂着头,不卑不亢地道。 她看上去有二十七八,这在宫里说得上是老姑娘了,面容虽不漂亮,却有一种安静又凌厉的感觉,月离观她衣着整齐,头饰简单利落,猜她是个在御前便极为能干之人。 “你会些什么?” “奴婢会一点医术。” 月离的眼睛亮了一下,旁人她自然是信不过的,不过这人是陛下指派给她的,自然是最好的,还会医术,虽然只会一点,那也比外人来的可信。 “那之后便要劳你多照料了。”说着,月离朝她笑了笑。 “奴婢不敢,照顾娘娘是奴婢分内之事。”紫檀依旧面不改色,瞧着有些严肃。 月离暗暗怵了一下,心道这御前的人怎么都学着陛下的手段,这么不喜于色么。 又过了两日,月离的身子总算是干净了,当日下午她便拿着御膳房准备的精致点心去找了皇上。 只是不巧的是御书房已有人陪着了。 月离从远处悠悠走来的时候李知便察觉了,他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门帘拉上的御书房,想着刚刚进去的那位主,心中一叹,当没瞧见月离。 直到月离走近了他才像是陡然看见一般快步走了过去。 月离今日穿了件玫瑰红绫撒花锦裙,头戴芙蓉金步摇,耳上挂着两颗金镶玉玛瑙耳环,将她年轻艳丽的姿色衬得更加夺目。 她往前看了看,在看见御书房旁边站着的陌生侍女时心中已有了猜测。 李知面上为难地道:“娘娘您瞧,您来得真不巧,贵妃娘娘刚进去呢。” 月离面上的笑意淡了两分,她示意身后的宫女将那小碟点心递上前:“既然贵妃娘娘在,那我就不便再进去了,这是我专门叫御膳房准备的点心,劳烦公公送进去。” 话音落,她又有些失落地笑了下,轻道:“不过既然有贵妃娘娘在,陛下又怎会看上这两盘小点心。” 李知哪能听她这么说,后背的汗都不自觉地掉了下来,忙让人把点心接过来,连声道:“娘娘放心,说不准陛下就爱您这点心呢,奴才定会将它们送到陛下跟前的。” “那就劳烦公公了。” 说罢,月离转身便走,也没有停留。 李知看着那盘点心犯了难,也不知贵妃娘娘要在里面待多久,这点心什么时候送进去合适呢? “娘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佩兰看见月离带着秀禾回来,有些吃惊,刚问了一句,被一旁的紫檀轻轻拉住了手。 紫檀低声对她说:“娘娘刚回来,外头又热,去将之前准备的红枣莲子羹给娘娘拿来。” 月离看上去心情没有不好,她只是进了屋,注视着窗外,在想着事情。 这番举动让门外的几个宫女都有些着急了。 紫檀走了进去,将红枣莲子羹放在她面前,温声说:“娘娘从外面回来怕是热着了,这莲子羹是提前放凉了些的,娘娘且尝尝吧。” 月离回过了神,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吃了两口。 她在想,在她月信来的那段时间,有三天皇上都未进后宫,之后有一日是在她的澜月阁,另有两日分别是在苏才人和李贵妃那里。 不得不说,苏才人当真有引得皇上注意的本事,即便都有她这么挡着了皇上对她的兴趣也不小。 如今不出她所料,这两人应该是联手了。 有些麻烦…… 御书房外,李知想了半天,又等了许久都没见到李贵妃有出来的架势,看着那孤零零摆着的点心,还是硬撑着头皮进去了。 殿内一片安静,李贵妃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规矩地翻看着书,而皇上则在那中央的书桌前看着奏折,神情一如既往的肃然。 察觉到李贵妃落在他后背上的视线,李知莫名心中一凉,走上前去,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点心碟子放在桌旁。 自己则压低了声音,轻道:“皇上,刚刚充仪娘娘来了,给您送了点心。” 宋玄没吭声,待看过了手中的这一本奏折才将视线微微瞥过去,沉着声:“她人呢?” 哎哟这贵妃娘娘在里头充仪主子敢进来么? 李知继续缓道:“回陛下,充仪娘娘送了东西便走了。” 宋玄没说什么,提笔在下一本奏折上写了字,合上,扔至一旁,抬头时看见下方坐着的李贵妃,见她得体的仪容,默了片刻。 李贵妃被盯一下还能忍住,但是被宋玄这么漫不经心的视线一直盯着,饶是她也有些微承受不住,不禁矮了矮身,还没开口便听到宋玄说了话。 “也不早了,爱妃若无事就回去吧。”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李贵妃的脸色有些撑不住了,以前她前来御书房可没少听这话,皇上甚少让宫妃进御书房伺候,就算真让人进去了也很快就让人离开,可是上回那个月充仪可是足足在御书房待了一下午,她能有什么特殊的! 但是好歹她也没有失仪,闻言只顿了两息,随后便福身行礼告退了。 等人从殿内走出去,宋玄的视线落回到那一碟点心上,轻轻捻起其中一块,下了命令:“去告诉澜月阁,朕晚膳去那儿。” “是,奴才这就去。” 后宫中的消息传得很快,几乎是月离前脚刚从御书房门口离开,下一刻各宫便都知道了。 “娘娘,听说月充仪只是站在御书房门口,没能进去。”凝烟轻轻给丽嫔打着扇,看她侧躺在美人椅上,听了这话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凝烟默默地没再开口,直到听见丽嫔不紧不慢地出声:“她没进去是外头那太监要拦她,若是李知不拦着,你看她进不进去。” 凝烟皱着眉,觉得不太可能,皇上最不喜御书房被人踏足,怎么可能让贵妃进去了又让月充仪也进去,两个女人不得闹出一场戏来? “那依娘娘的意思,月充仪是拉不拉拢的好?” 丽嫔轻轻摇头:“她是个有本事的,就算本宫有意拉拢她也未必能成事。” “那就这样放任她不管?” 丽嫔同样摇头:“终究还是太年轻,且看以后吧,若是有什么能帮衬的地方便帮她一把。” 多个朋友也好过多个敌人出来,何况现在月离的处境不算好过,皇后和李贵妃都盯着她呢,还有个被禁足的如嫔,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不会搭理她,但她终究是小公主的生母,若是不出所料,还是会被放出来。 凝烟明白了她的意思,继续给她打扇,没一会儿,门外的宫女又传来了消息,说是陛下晚膳要摆驾澜月阁。 丽嫔笑出了声。 月离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吃下最后一口莲子羹。 她还以为既然李贵妃去了御书房,那陛下今日定是要歇在瑶华宫了,谁知道…… “娘娘,娘娘是否要换件衣裳?”佩兰说着又看她,道,“娘娘这般穿着就已经很好看了。” 月离倒是没有她们那么高兴,她在想李贵妃回去肯定要生气了,说不定还要在心里记她一笔。 “衣裳就不换了,吩咐御膳房准备点清热消暑的汤。” 想着那一口被井水镇过的绿豆汤,月离愈发觉得嘴馋了,只是她现在被人盯着要忌口,这些东西便不能多吃。 她不能吃,陛下还不能吃么?到时候看着也能解解馋,说不准陛下就心软许她一起喝呢。 第31章 辛苦爱妃 晚膳时分,宋玄果然来了。 他行至澜月阁外,看见殿门口打开着,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红色裙装的俏丽佳人,眸子亮亮的,晚霞衬得她像是天女下凡,饶是一旁早已经习惯了她美貌的宫人也愣了半晌。 “陛下。”月离规规矩矩地弯身行了一礼,抬脚就要走过去迎他。 宋玄恰已站到了她跟前,抬手轻抚了下她的脸,在月离还未反应过来时扣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到屋内。 屋内比外边儿要凉快一些,一进去月离便拉上了宋玄的袖子,仰起脸小声问他:“陛下不是有贵妃娘娘陪着吗?怎么来妾身这里了。” 宋玄垂下眸子,居高临下略她一眼,淡声道:“那朕便去瑶华宫了。” 什么?不许! 月离拉紧了他,紧贴在他身侧,语气有些急切和慌张:“陛下…陛下来都来了……”怎么好再走呢? 宋玄顺势坐在软榻的主位,伸手碾了下她的下巴,轻呵一声,什么话也没说。 月离眼巴巴坐到他旁边,把脸蛋递过去,也知道他是在故意捉弄人,娇媚地吭声:“陛下尽会打趣妾身。” “朕倒要问问你。”宋玄坐着,将她的衣袖不经意撩开,之前落下的红痕已经散去,只留下一些浅淡的痕迹。 他这般浅淡的语气不像是要兴师问罪,何况月离自觉也没什么需得由他兴师问罪的地方,于是便好奇地看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既已走到了门口,为何不让人通传一声。”虽是李知告诉她贵妃在里面,可若是月离执意想进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只需让人进去通传一声,他知道了怎会不让她进去。 她倒好,把东西留下就走了,半分不打扰,守礼又规矩。 月离呆了一下,黑黝黝的眼瞳对上宋玄的脸,接着却有些奇怪又坦然地回:“可是贵妃娘娘在里面啊。” 她回得这般坦然,好似本应如此,倒叫宋玄轻轻阖了眼眸,幽幽开口:“原来爱妃是这么知礼之人。” 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月离的脸蛋和耳朵唰地一下红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明明只是平日里在旁人面前高调了些,再宋玄面前是一贯守礼的呀,怎么这么说她。 再者,那可是贵妃,品阶比她高出那么多,宋玄又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看着她,万一哪日她就落到了对方手里,被暗地里搞死了都不知道,她怎么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人得罪个透,又被贵妃记上一笔。 “妾、妾身…妾身去问问晚膳准备的如何了——”说罢,起身就要逃。 宋玄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回来,轻啧了一声,月离立马缩成一团不敢在他身上乱动了。 月离被轻轻揉着腰,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却感觉到了不对劲,那只在她腰上作乱的手俨然已经要掀进她的裙子里了。 宋玄虽然没说话,但只是刚刚轻啧的那一声已经足够让月离浑身一颤了,他的手掌大而有力,手指灵活修长,轻巧地便解开了衣裙当中月离最里层的那根系带。 “陛下……”月离的脸红了又白,单薄的背脊瑟瑟着,眼神似带着钩子,轻轻瞄一眼就能勾人心魄了。 “爱妃这般唤朕可不能让朕停下。”宋玄不为所动,手指带着热度滑过她的腰间。 这还没用晚膳呢,若是传出去,宫中定会议论纷纷,说不准还要唤她一声妖姬。 此等罪名月离如何当得起。 她逐渐慌张,双手轻轻去寻宋玄作乱的手,却被身后之人哑声命令了一句:“把手扶在桌上。” !!! 直到宋玄终于欺负够了将她重新抱进怀中时月离已经软成了一滩水。 她眸子红红的,把脸躲进宋玄的袖子下,片刻后才探出半张脸,娇嗔着说:“陛下作何要欺负妾身!” 宋玄把袖子拉开,看她红着脸的一副娇颜,手指捏了下她耳上圆润的珠玉,连带着她的耳垂也被碾了一下。 “再说一句。” 月离被吓得眼眶更红,喉咙里呜咽一声,收住了即将出口的哭腔,她抿着唇,故作乖巧地去环抱宋玄的腰身,软着声:“陛下莫凶妾身,妾身错了。” 宋玄淡淡地敛下双眸,沉黑如夜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最后只是拍了下她的臀,此事算是揭过去了。 一顿晚膳吃得月离脸上的绯红就没退下过。 晚膳过后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月离跟着宋玄一起进了内殿,她让人从架子上拿下来几本书,自己坐到宋玄对面的位置将书小心地递过去。 “陛下可要看看书?”她开口,又试探着问,“或者妾身念给您听?” 宋玄瞅了眼外边儿的天色,转过头时窥见月离面上的那一缕羞怯,他沉声道:“念吧。” 月离盯着手中的这几本书,正要问他想听哪一本,却见宋玄起了身,她忙放下书,跟着过去。 只见宋玄径直走到了外殿,除了平日里月离练字的那个书桌旁有偌大一个书架,在靠里侧的墙面也有一个书架,但那地方在暗处,月离不常在里面拿书来看。 她见宋玄走了进去,轻车熟路一般挑选着,没多时就从里面挑出了一本不算厚的书册出来,交给她:“辛苦爱妃了。” 月离接过书,被他这句话说得莫名,低头看了眼名字——《四方野记》,看书名像是讲的游记故事或是各地习俗的书。 她没在意,跟着宋玄又回到软榻上。 开始念起第一篇的时候月离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一开始还能控制住情绪,可是随着故事发展越来越不对劲,书上的文字描述越来越香艳,她咽了咽口水,停顿一下,抬眸看向宋玄。 宋玄一直在看着她,见她停了下来,手指轻点了一下桌面,开口:“继续读。” 月离只能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地把书中所述的情节继续念下去。 “解衣带…露、露……” 接下来的话实在是念不下去,月离又急又臊地把书抬起又放下,她不好意思般羞怯求着宋玄道:“陛下,夜已深了,妾身…妾身服侍陛下就寝吧……” 念这东西实在是太羞人了,她的书架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书?她自己尚且不知道宋玄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过才念了两刻钟,连第一篇都未念完,眼下便已经脸红得再也念不下去了,长着这么一张娇媚的脸,性子倒是出乎意外的含蓄。 宋玄眸色渐深,抬手落在她摊开的书页上,力气稍重,压了下去,轻描淡写地放过了她:“去洗漱吧。” 月离跑得比谁都快。 宫人们早已备上了水,看月离逃也似地进了浴间,心中默道娘娘真活泼。 佩兰服侍着她沐浴净身,将热水一点点淋在她身上,花瓣遮掩了水下曼妙的身姿,坦露出的皮肤却可看出主人的娇嫩。 “娘娘,一会儿的寝衣穿哪一件?”佩兰给她拿了三件来,一件是藕荷色的,一件是浅蓝色,还有一件是月牙白的,都是布料柔软的纱衣,能衬出月离的好肤色。 月离看过去,选了那件月牙白的。 待洗漱好后,佩兰替月离擦身,看见她胸口,弯了下唇,小声笑道:“娘娘此处大了些。” 她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段时日吃得好又睡得好,此处有了变化也不足为奇,她还觉得这两个月她长高了些。 但是这话被佩兰说出来就有些让她不好意思,匆匆打了下她的手,连忙把寝衣换上。 月离打开小门回内殿的时候没看见宋玄在里边儿,于是走到了软榻那处,扫了一圈没瞅见那本书,想着或许是让人拿回原处放着了,正准备出去找一找,转过头就看见宋玄从门外进来。 “爱妃在找什么。”宋玄眼神锐利地扫向她,问出这话的时候明明心中已有了答案,却偏要看月离那说不出话的模样。 月离把手背在身后,低垂着头,一副被突然抓包做错了事的表现。 “没…没有找什么。”她喃声道。 宋玄身上带着刚沐浴后的淡淡湿气,如刀削般凌厉的脸衬着他高大的身躯,莫名就能让人心脏一跳,被那无形中的气势惊住。 月离看他靠近且步步逼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被宋玄长臂一挥,扣住了腰往床上带去。 这一闹就从戌时闹到了亥时。 宋玄松开怀中娇软可人的女子。 她又哭了。 宋玄伸手勾了下她眼角的泪,让人去备水。 月离没睡过去,她只是累到动都动不了,干脆装睡,想着睡着了宋玄就该不会再拉她再来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裹住,整个人接着腾起来,被抱去了隔壁的浴间。 入水时她被水面晃荡了一下,睁开了眼。 哪怕早已与宋玄有了肌肤之亲,但同在一个浴桶中沐浴还是头一次。 月离贴在宋玄身上,浑身被热气晕出绯色,喉咙都喊哑了。 宋玄轻扣着她的腰,抬手把一旁准备的茶水拿过来。 月离伸手去接,可是双手疲软无力,瞧着也接不住,最后是被宋玄喂到嘴里的。 她被温热的水包裹着,浑身的疲乏和劳累散去了不少,整个人也昏昏欲睡。 宋玄托着身上的女人,由着她肆无忌惮地趴在自己身上,还未做什么就听见月离娇声哼了一句,带着哭腔和求饶之意。 旁的宫妃侍寝就没她这么大胆过,也不知道她这些规矩是和谁学的。 宋玄收起了手,抱住月离的腰。 第二日皇后那边又免了请安,月离难得睡到快午时才起。 见她醒了,佩兰和秀禾忙让人进来给她梳妆,她们鱼贯而入,各个井然有序地做着事情。 虽然看上去与平常无异,但是月离清醒以后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先不论那一张张带了些惶然的脸,就说这气氛,安静到了奇怪的地步。 “怎么了?” 佩兰和秀禾对视了一眼,反正迟早也是要说的,秀禾低声上前道:“娘娘,绿倚轩的云才人……没了。” 听了这话的月离着实一惊,还有些恍惚的头脑立马就彻底清醒了。 秀禾说起这人的时候她没什么印象,但既是才人,又怎会在宫中这么突然就…… “云才人是跟随皇上从潜邸就在的,皇上登基后封为了才人,她喜静,所以皇后娘娘把她安排在稍远的绿倚轩。” “听说云才人是自缢走的,就是昨晚上,如今宫中都传遍了。” 月离手脚冰凉,大早上就被这消息吓了一跳,她正要看向镜中,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她们,问:“陛下可曾说了什么?” 秀禾摇头:“陛下让人将云才人的…送回云府,没有随礼下葬。” 竟是这样么。 之前陛下下旨查万红花之事,几日过去了应该也有个结果了,如今云才人的死来的意外,陛下又下令这么处置,难不成算计她的就是云才人? 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与云才人根本就不相熟,甚至未曾说过一句话,云才人究竟为何对她下手?还是说她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真正的幕后凶手另有其人。 见月离在思索着什么,秀禾没有出声打扰她。 另一方,乾德殿内,龙涎香的烟雾自香炉中袅袅升起,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暗色的地面上跪趴着一人,那人穿着暗红色的朝服,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他额前渗出的汗水能看出他此刻的畏惧。 宋玄眸色沉沉,看着下首跪着的人,半晌才冷声开了口:“慎刑司的人看来是不得用了,查个花的来处都能耽搁这么久。” 李知站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心道一声不妙。 那地上跪着的人猛地抬起惊慌的脸,眼神惶然地左右飘移着,磕了个头道:“求陛下再给臣五日时间,臣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宋玄没有看他,良久才平静道:“三日,若再拿不出一个结果来,朕便让整个慎刑司换人。” “是——臣遵旨!” 第32章 献殷勤 文山宫中,如嫔早已没了以往那般趾高气扬的架势,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众人也纷纷猜测皇上是不是已经把如嫔忘了,一直都没动静。 “娘娘,您多少吃点吧。”槐夏将粥碗递上前,不经意窥见她憔悴的脸,小声道。 “吃?”如嫔仿佛被这话惊着了,恍然般扭过头看她,再低头将目光落在槐夏手上那一碗白粥上,说话间好像用了浑身的力气,“本宫哪还有心情吃得下!” 说罢,两行清泪便顺着眼角滑落。 “皇上竟如此狠心,公主、公主可是本宫亲生的孩儿啊……”她伏在案几上哭着,发鬓微乱,俨然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 槐夏见状将碗轻轻落在了地上,小声劝她:“娘娘您这般不是让恶人笑得更开心吗?您得打起精神,小公主还在等着母妃呢。” 提起孩子,如嫔抬起了身,慌乱的眼神四处看着,抓着槐夏的衣裳问她:“皇上不会这般绝情的对不对?皇上、皇上会放本宫出去的,会的、会的……” 殿内早已没了以往的那般规矩整洁,这段时间,如嫔的情绪变化异常,稍有不顺就会砸东西,屋子里的花瓶和茶盏都被她砸了许多在地上,宫人们也知她脾气,伺候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她的不快。 槐夏看着她,点头回她的话:“娘娘您放心,皇上肯定再过些时日就会放您出去的,小公主也会回来的。” “在这之前您得养好身子才是正事,若是皇上看您病了,是不会让公主回来的。” 这话敲打在了如嫔的脑袋上,她逐渐松了手,稍微冷静了下来:“你说得对,本宫得等着公主回来……” 话落,她再次看着槐夏,黝黑的瞳仁带着莫名的情绪,似乎急需一个肯定的答案:“皇上当真会原谅本宫吗?” 槐夏安抚着她:“皇上对娘娘还是有情分在的,娘娘生公主时情况危急皇上都看在眼里,等这段时日皇上气过了,娘娘再去服软认个错,皇上会原谅娘娘的。” 她说的话语气平和而有信服力,很快将如嫔的情绪稳下来,说完话,顺势将一旁的碗递上前:“娘娘,喝粥吧。” 如嫔接过去,拾起勺子一口一口喝着粥。 槐夏立在一侧注视着她,直到她把碗里的粥喝了个干净。 又过了三日,皇上突然下旨搜查尚功局,从里面揪出了个与域外番邦有关联的小宫女。 那小宫女交代了万红花是她从宫外商人处采买到的,一开始只是觉得这花香气重,又好看,便买了来,后来不知怎得就有一个陌生的太监要收她手里的那些花,只是嫌弃数量少,给了她银两让她下回出宫再去买些来。 那太监未言明身份,所以小宫女也不知他是哪个宫的,把东西买了回来,两人钱货两清便没了联系,谁知还惹上了这种事。 “那太监的样貌你可还记得!” 宫女浑身一颤,被问话之人周身的戾气惊住,哆哆嗦嗦地回:“依稀、依稀记得……若是那人再站在奴婢面前,奴婢定能指认出来!” 屏风后的宋玄淡淡地抬起手指,轻点了一下椅子的扶手。 李知明白了他的意思,站出去示意下面的人把绿倚轩的所有宫人都带过来。 自云才人自缢后,绿倚轩的宫人便被控制住了,随着人一个个被带过来,那小宫女突然指着其中一人,慌忙道:“就是他、和奴婢交易的人就是他!” 被点到的太监瞬间脸色变得苍白,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住地先磕起了头。 “我问你,你是否从这宫女手里买了花?”掌事李维海抓住那太监的后衣领,将他提到宫女跟前。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是…是是……是那宫女,偶有一次来绿倚轩送东西,云才人发现她身上有、有花香,便命奴才去买了来——” “奴才、奴才也不知那是毒花——” 如今所以的证据都指向云才人,内府的人也招了说那花是从云才人宫里传出来的,只是现在死无对证,这条线也就这么断了。 李知退回去,窥见宋玄面上的一抹深思,他没吭声,等着宋玄的吩咐。 过了片刻才听见宋玄下了旨意:“涉事宫女太监尽数杖毙,其余人罚入冷宫。” 月离从宫人口中听到事件经过的时候忍不住唏嘘,她不信这事情会这么简单,她和云才人一贯没有纠纷,对方没道理害她,最大的可能是做了别的替死鬼,将真相掩盖起来了。 “好了,这事便到这里,让宫里的人都把嘴巴闭严实了,不许再论起此事。” 佩兰看着她,似在担心她的心情。 月离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一早便料到了这件事背后的行事之人没那么快露出狐狸尾巴,但是既然对方手段如此狠戾,那么一次不成肯定就会有第二次,一次让她躲过了,下次她就不信抓不出人来。 “好了,下去吧。” 这几日天热,又快到了六月,岭南的荔枝也赶着送到了宫中,那一个个圆润硕大的红果子看着就让人心喜。 月离是如今宫中的宠妃,内府的人惯会看人下菜碟,送东西来的时候还不忘说些讨巧的话。 “这筐是奴才们仔细挑了又红又大的,保准娘娘吃着好。” 秀禾看了一下那一小筐,笑道:“公公的心意自是好的。” “姑娘不必再送了,奴才还得赶着去芳华阁呢。” “公公慢走。” 目送对方走远,秀禾提着筐转步往一旁的茶水间走。 紫檀看见她进来,又看了看筐子里的荔枝,说:“荔枝吃多了内火旺,你先挑一些给娘娘送去,我看看能不能用它们做个甜水。” “好,那我先给娘娘送过去。” 月离正在殿内给香囊落下最后几针,她选的还是茉莉花,香味不重,也是衬那上面绣的竹纹。 佩兰在一旁忍不住夸:“娘娘绣的真好。” 月离抿唇笑笑,这一手的绣艺她可学了有好几年呢,学的时候没人比她更认真。 秀禾将荔枝摆在盘上端到月离眼前的案几上,说:“娘娘,这是今日内府送来的新鲜荔枝,您快尝尝吧。” 往些年的荔枝可没今年这么大,红彤彤的一看汁水就饱满,早就听说岭南今年雨水和光照足,所以这些果子都长的好。 月离将香囊放至一旁,拾起一个,剥了壳,那莹白的果肉散发着清香,叫人口中生津。 “紫檀呢?” “紫檀在琢磨着给娘娘做败火的甜水呢。”秀禾轻笑了一下,说。 月离本以为紫檀只会帮人诊脉或是一些浅薄的医术,却不知她精通药膳,前段时日她便吃了不少紫檀弄的药膳,虽不难吃,但也绝对不好吃。 想到这里,月离的兴致败下来一点。 她盯着桌上圆滚滚的荔枝,突然问:“每个宫里都有荔枝吗?” “往年不是,但今年后宫中位分最小的妃嫔都能有几颗荔枝尝尝。” “如嫔宫中也送去了吗?” 她突然问起如嫔,秀禾略想了一下,老实道:“还没听说有消息。” 月离扬起笑,手指滚了一下桌上的荔枝,指尖白净,灵巧地捻起放回了盘子里,朝着秀禾说:“你去让御膳房做一碗荔枝饮,我待会儿给陛下送过去。” “是。” 紫檀端着东西进来的时候月离刚走,她不知道便问了一句:“娘娘呢?” 秀禾看着那瓷白碗中的一片白,应声道:“娘娘去御书房了。” “那我先拿井水镇着,等娘娘回来再喝。” 秀禾本想拦一拦她,想说娘娘不一定会喝,但紫檀已经带着碗转身出去了。 澜月阁离御书房不远,也就走两条道就到了,外头晒,月离一身薄薄的纱裙走在路上都觉得热,更别提旁人了。 她走得快,生怕待会儿御膳房给的冰就化了。 走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她轻呼了口气,李知进去通报了一声,很快就走出来请她进去。 月离赶紧把身后宫女端着的承盘端在自己手上,小步走了进去。 御书房比外头凉快许多,月离看见宋玄似乎不忙,端着东西过去,弯身福了一礼:“给陛下请安。” 宋玄扫她一眼,接着把目光落到她拿来的东西上,目不斜视,微勾唇:“不热么。” 月离把盖子打开,里面的盘子周围摆了冰,已经化了水,中央有一碗荔枝饮,瞧着便清爽解渴。 她更往前走上两步,手指轻轻搭在宋玄胳膊上,柔声说:“热啊陛下,可是妾身更想来见您。” 这般勾人又坦白的话也就只有月离能说出口了。 平日里来御书房不是为了谢恩就是为了有事求他,今日既不是谢恩那便是要求他什么了。 宋玄合上了书册,不再说话,微微抬眼,沉黑的眼眸中映出月离的影子,等着月离的下一句。 月离微微撅嘴,把荔枝饮递过去,娇声道:“陛下您尝尝看嘛,这是妾身专门吩咐了御膳房要拿冰镇着,不然送过来热了就不好喝了。” 看样子是打算采取怀柔之术,不打算直接说。 宋玄打量着那一碗荔枝饮,伸手过去舀了舀,随口问她:“内府送去的荔枝可还喜欢。” 月离眼睛一亮,顺着他的话说:“一个个又红又大,妾身很喜欢吃。” “紫檀还说要给妾身用荔枝做糖水呢。” 让月离失望的是宋玄听了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月离等了一会儿,见宋玄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心里一下就丧了气,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呢? 御书房很安静,也实在凉爽,想来是之前用了冰,月离在里面站一会儿,刚刚一路上走来的热意都消散干净了。 她眼巴巴望着宋玄,期待他能说说什么。 宋玄却故意逗她,明知道她想让自己做什么,却偏偏不为所动。 一碗荔枝饮只吃了一半,宋玄将碗放至一旁,任由两侧的宫人上前把碗拿走。 “爱妃还有事么。”宋玄轻描淡写着问她。 月离被问得小脸通红,脚都差点迈不出去,她想撒撒娇求一下来着,可是御书房还有宫人在呢,她又有些说不出口,一时间进退两难。 “妾身…妾身……” 宋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面上羞怯又急于出口的模样,在她终于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之前轻声道:“都下去吧,把门带上。” 御书房内的宫人们纷纷退下,门一关,月离眼中带了些才反应过来的茫然,她站在宋玄面前,纱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随后被宋玄勾了腰,一个用力抬起,屁股落到桌面上。 “啊唔……”月离被吓了一跳,小声地惊呼出声,侧着面,露出玉白的脖颈和耳上一颤一颤的翠珠。 “朕可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走。 宋玄单手托住月离单薄的脊背将她往自己身前按,头垂下,在她脆弱的脖子上落下一吻。 御书房内的氛围莫名变得灼热了起来,明明没有吃那一碗荔枝饮,可是月离却觉得自己身上沾上了那味道,吸一口空气,仿佛触到了那红色的汁液,甜丝丝的。 “陛下……”腰被轻轻按住,动作虽轻,其中传达出来的意思却是强势地让人不容抗拒。 宋玄的吻落到了她的下巴,手上力气微重,轻声让她张口。 耳上的那颗翠珠剧烈地颤了一下,逐渐下坠,下坠,落到了深褐色的桌面上。 那一吻几乎叫她呼吸不了,结束时眼角滴下一颗泪珠,却被宋玄伏起身伸手擦过她的眼角,说:“娇气。” 月离要哭出来了,她哪里娇气,明明是这人霸道专横,吓唬她便算了还说她。 她攀着宋玄的衣服起身,像没骨头一般被他圈了满怀,身子起来又下移,坐到了椅子上。 “说罢,今日这么献殷勤是为了什么。” 被看出来了? 月离脸色一僵,正要说没有,即将出口的时候又猛地收住,想着万一说没有宋玄就当真不问了可划不来。 她立马转了语气,小声又没什么底气地说:“妾身想要个小厨房。” 第33章 揣测圣意 宫里的小厨房向来是谁受宠谁就有,得了皇上的首肯便会着人修缮起来,如今这后宫之中能有小厨房的宫妃也没几个,除了皇后和贵妃,便是有公主的柔妃和如嫔、怀了身孕的齐昭容以及丽嫔和受过一段宠的梅姬。 月离自己想要个小厨房也没觉得哪里不合规矩。 她小心地观察着宋玄的神色,没见到他有生气的意思,这才开口解释道:“陛下让紫檀来调养妾身的身子,紫檀每日都给妾身做药膳吃,御膳房太远了,有些东西准备好到妾身面前的时候都凉了。” 她说完,轻轻蹙起眉头,手指拉了拉宋玄的衣袖,问他:“陛下疼疼妾身嘛。” 宋玄都懒得瞧她那副娇媚样,这后宫中谁有她这么大胆,向来都是他做主说给什么东西,她倒好,自己来求了不说,还大有不答应就闹脾气的架势。 若是月离知道宋玄心中所想肯定要大呼冤枉,她哪里敢闹脾气,她都这么小心翼翼了。 “御膳房准备的膳食不好吃?”宋玄问她。 “自然是好吃的,只是妾身如果有了小厨房,那紫檀做的药膳也不会凉了。”月离对那个小厨房已经眼馋许久了,御膳房虽好,却没有自己的地方自由,更何况,那些药膳凉了是真的更难吃。 怀中的女子妩媚多情,媚眼如丝,撒起娇来能让人心都软了,之前宋玄想着她到底是年纪小,对新鲜的东西好奇,娇媚些也没什么,现在看来倒是…… 有些恃宠生娇了。 宋玄侧头打量着月离,当初那个纤瘦可怜,每每看着他时都战战兢兢的女子已经被他养成了这般娇气的模样。 于是悠悠开口:“不过一个小厨房,朕允了。” 当真?! 月离微微睁大了眼睛,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脸上漾起一个笑,发鬓上的珠翠随她的动作晃了一下,她圈住了宋玄的胳膊,扬起头弯起眉眼,娇声说: “妾身多谢陛下,陛下对妾身真好。” 窗外无形中漫进来一股微风,带着清爽的凉意,轻轻拂过宋玄的身,叫他恍惚了一下。 月离走时脸上是带着笑的,一看就知道她心情不错。 李知走进御书房中,笑说一句:“充仪娘娘可记挂着皇上呢,这么大热天的还不忘给皇上送冷饮。” 他本想着瞧见月充仪那么喜滋滋地走了,想来是陛下心情该不错才对,没料到说完这话以后却莫名得到了一个凌厉的视线,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声冷哼。 这、这是怎么了? 小厨房的事情开始落实起来,又过了几日,尚服局送来了三套骑装。 “娘娘,这些都是皇上吩咐奴婢们赶制的,娘娘看看,可还喜欢?” 摆在月离面前的三个承盘上放置了三套颜色不一的骑装,一套红色一套月白,还有一套是宝蓝色,每一套都能看出精致。 月离伸手抚过去,惊喜地笑了:“陛下怎么突然说要给我做骑装了?不是不许我去西林域么。” 之前那般求着他他都没答应,怎么还暗地里吩咐了让人给她做这些衣裳?难不成是改了主意? “奴婢们不知,想来陛下是极为喜爱娘娘。”尚服闻言摇了摇头,弯身回道。 月离选了其中一件红色的,转向身旁的秀禾:“快帮我穿上试试。” 她们进了内殿,外面的人便等候在外。 骑装讲究一个贴身,便于行动,这一套衣裳很合她的心意,换上以后正正合身。 “你说皇上给我做衣裳是想让我去西林域的意思吗?”月离一面看了眼镜中,一面轻声问着秀禾。 秀禾低声笑了笑,说:“奴婢不知,不如…娘娘自己去问问皇上?” 这人可真怪,之前说了不让她去,看着还怪凶,回头就转了口,还让人做了三套骑装给她。 换好衣裳正要出去的时候月离听见了外面的问安声。 她都猜到是谁来了,忙轻轻推开门走出去。 艳丽的红色穿在她身上给她添了一抹明媚,几个月过去,月离的脸长开了些,她身材虽纤瘦,但是该长肉的地方却一点也不含糊,如今穿着这身骑装,贴着她的身,显出她的细腰。 她装作才发现宋玄,正要行礼,被坐在一旁侧眸看向她的宋玄微微抬手止住。 宋玄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幽深,他细细打量着这个娇媚的女人,一如他所想,月离穿上这身果真撩人。 周围的宫人们都是有眼力见的,默不作声地便从殿内退下,没过片刻,殿内只剩下一站一坐的两人。 月离低下头,轻轻拂手将垂下来的一缕青丝挂在耳后,抬头时窥见宋玄悠悠看过来的视线,她面上浅笑着,走上前几步,好让宋玄看得真切些。 澜月阁一向不喜欢熏香,前几日内府送来了荔枝香,月离却很喜欢这味道,便着人燃了置于香炉中,那清香淡淡的飘散开来,闻着叫人愉悦。 “陛下,妾身这样穿可好看?”月离站在了宋玄面前,脸上带着羞怯的笑,轻声问他。 宋玄收起注视的目光,轻慢着开口:“宫中谁有你爱俏。” 这是在说她? 月离抿了下唇,毫不在意,她长相好,年纪又轻,爱俏又怎么了?宋玄不就是爱她的俏么? 想到这里,她不禁偷偷瞄了他一眼,在他尚未察觉到的时候迅速移开,面露沮丧地把脑袋垂下,有些闷声地回:“那、那妾身去把衣裳换回来……” 自然是装的,她还等着穿上这衣裳去得到宋玄的同意让她去西林域呢。 只是事情发展非她心中所想。 宋玄淡淡地将视线转在她身上,没说准许,可也没说不许,就这般看着她。 月离的心咯噔一下,默默把心提了起来,只道宋玄的性子真叫人难以捉摸,这般不动声色地看她,是生气了不成? “陛下……”她轻声唤他,明眸轻颤,带着点希冀和小心翼翼的欢喜“陛下吩咐人给妾身做衣裳,是想带妾身去西林域吗?” 换是不可能现在换的,这衣裳做都做了,总不能压箱底吧。 宋玄伸手过去,双手轻而易举地落在了月离的腰身上,随即缓缓一拉一压,将月离整个人朝前按坐在了自己身前,大腿分开,一张小脸略显惊惶地看着他。 “爱妃的心思浅显,不若爱妃来猜猜看,朕着人给你做衣裳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让她去西林域难不成还能是为了亲手给她剥下来? 月离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最后轻轻捏住一点宋玄的衣襟,小声说:“妾身愚钝。” 周围静了几息,安静之中月离有了片刻惶然,她能察觉到,今日宋玄过来似乎不只是为了这几身衣裳,还能是什么?还有什么别的? 宋玄几乎要被气笑,他的手掌锢住月离的腰身,手指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捏着她腰上的软肉戏弄着,把月离捏得满脸通红,想动一下又不敢动,颤着声求饶: “陛下、陛下……” “朕再给爱妃一次机会,爱妃好好猜猜。” 这话带了几分戏谑和不容抗拒的强势,将帝王的威严显露无遗。 月离有些慌张起来,她该怎么猜?她往哪儿去猜? “妾身、妾身不敢揣测圣意啊——”话落到最后一个字,月离不可抑制地惊叫了一声。 她瞪大了眼,后背一颤——宋玄捏了她屁股。 宋玄的力气不小,何况女子都是娇气的,月离更是从未被人捏过那里,顿时浑身都软了,她趴在宋玄身上,几乎泫然欲泣,委屈的很。 亏她还给宋玄做香囊呢!他怎么这么凶! 月离心中的愤然突然打了个岔,思绪略停,想到了那个还没送出去的香囊。 不会吧…… 那香囊前几日便已经做好了,她刺绣的针脚密,想做到完美,做完了还检查了一番,觉得满意了才叫人暂时收起来,本来是想尽快送出去的,可是这几日天气实在是热,宋玄前几日歇在乾德殿,昨日歇在清漪苑,她没见着人,就没把东西送出去。 今日宋玄倒是来了。 想到这些,月离有些迟疑,手指捏了捏手心,咬唇轻道:“陛下生气了吗……妾身给陛下做了个香囊,陛下不生气了好不好……” “那香囊妾身花了好多功夫才做成,妾身的手都被扎破了。” “陛下疼疼妾身,收下香囊可好?” 月离矮身说着,抬起水盈盈的眸子,将纤瘦细白的手指摊开给宋玄看,虽说那几个被针不小心扎到的小伤口早已痊愈,但她这般柔弱的模样也足够惹人怜惜。 宋玄听了皱起眉。 月离只是把手在他眼底下一晃而过,试探着伏起身,见宋玄没有阻止的意思,心中松下一口气,快步去了内殿将那香囊拿了出来。 香囊被月离递到宋玄面前,加上月离小心翼翼的神态,怎么看怎么可怜,若他不接下,只怕那眼泪珠子就要落下来了。 宋玄接过,手指摩挲了一下,将香囊收起来时望向了月离。 “爱妃既想去西林域,那便明日和甘婕妤一起,届时会有人教导爱妃骑术,爱妃可要认真学,莫让朕失望才好。” 宋玄走了好一会儿月离都没能反应过来,直到佩兰带着宫人们进来。 “娘娘?”佩兰一进来就看见了月离有些凌乱的衣裳,不由得唤她一声。 月离回过神,轻轻摇头,“我先将这衣服换下来。” 当夜宋玄依旧没入后宫。 第二日请安时月离看见了一袭碧色衣衫,坐在位置上像一株俏丽娴静的荷花似的的苏才人。 这几日皇上进后宫的日子很少,也只有李贵妃和苏才人宫里去过一回,除了昨日下午与宋玄见那一面,月离已经有好几日没见过宋玄了,仿佛是宋玄对她的新鲜劲儿已经过了。 而苏才人,大有后来居上的意思,俨然有了不小的恩宠。 月离微微侧过头,仔细打量着苏才人,那张脸长得实在不错,似乎人也是个娴静的性子,有些小聪明,应该挺会邀宠的…… 陈皇后依旧坐于主位,温和地看着这一屋子莺莺燕燕,笑着说:“都尝尝这新进的茶叶,本宫尝着不错。” 下面的人喝了一口,有人附和也有人不吭声。 “皇后娘娘的东西就是好,臣妾记得这是今年刚出的普洱,分量尤其少,内府巴巴地就给娘娘送来了。” 虽然皇上不怎么待见皇后,但也抵不了她皇后的高贵身份,该有的体面她是一样不少。 月离尝了尝这茶,仰头时笑了,提了一嘴:“臣妾听闻苏才人也是爱喝茶的,前几日陛下才赏了苏才人一些珍贵的茶叶,不知其中又没有这普洱呢?” 苏才人爱好饮茶书画,平日里都不声不响的,一朝得了宠爱甚至有些让人没反应过来。 在座的都是知道这两人有些矛盾,之前苏才人受掌掴的事情显然还被人记在心里呢。 苏宁一听月离这话就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眼她,微微捏着手回:“陛下赏赐的茶叶名贵,妾身都不敢拿来随意喝,其中倒是有普洱,但不及皇后娘娘宫里的这些,虽不及皇后娘娘的,但臣妾也好好珍藏着。” 她的回话还算是滴水不漏,一面躲过了与皇后攀比的心思,另一面也高高抬起了皇上。 月离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地笑。 因着齐昭容有孕,所以她的茶没准备普洱,但她也没喝,月离察觉到她时发现她今日一直未曾说过话。 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齐昭容脸色有些发白,眼下微微发青,看样子是没睡好,面上也有疲色,她一手轻捂着小腹,微微垂着头,没吭过声。 月离从不相信在这吃人的后宫中有什么手下留情,自从齐昭容怀有身孕就一直未见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是今日看见了她的面色,月离的心微微收紧。 她想,或许已经有人对齐昭容下手了。 “再过一月便是端阳,到那时候宫中开宴,亲王臣子都会参宴,各宫都准备着吧。” 陈皇后最后提了一句这话便散了请安,月离则赶着回去换身衣裳准备去西林域。 第34章 转过来 月离不想太过惹眼,穿了那套白色的骑装,她到西林域的时候已经是近两刻钟了,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的马蹄声,一声叠一声,远远地传出来。 甘婕妤比她来得要早,月离进去时远远看见了她穿着一身青玉色骑装,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心中好不羡慕。 替她引路的太监见此插了一句:“婕妤主子是大将军的妹妹,那骑术自是了得,充仪娘娘只要认真学,也能像婕妤主子这般骑术精湛。” “是么。”月离有些眼热,眼睛不停地看着甘婕妤拉起缰绳,那枣红色的骏马长吁一声,前蹄高高抬起,身子往上倾,眼看着就要将甘婕妤摔下来,却被她稳稳当当地坐着。 的确有将门虎女的模样。 “娘娘这边跟奴才来选马吧。”那太监弯身笑着带她往左侧去。 西林域是皇家猎场,除了靠皇宫的这么一片区域,穿过林子和前方的一片草地,再往前是更大的一片猎场,那片猎场便是除了皇宫,更多的皇亲国戚与朝廷大臣都会聚集的一片大猎场,每年秋初之时便会开展一次围猎,皇帝还会定下奖赏,奖励围猎夺得第一之人。 月离到马厩边的时候看见了两列骏马,每一匹都长得高大,体态健壮,看着很有力气。 那太监把她带到了最前方一个单独的马厩前,里面的马儿有三匹,不及刚刚看见的那些那么高大,却安安静静的,脾气很是温和。 “娘娘,这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三匹母马,母马性子温和,更适合您。” 那太监似乎生怕她眼高手低看上隔壁的那些高大骏马,又继续说:“皇上吩咐了要让您挑一匹您喜欢的马,又吩咐了让奴才们时刻注意着莫让马儿伤到您,您看这些母马,虽没有公马高大,却也生的好看,您看这毛色,白得没有一丝杂质……” 月离一眼扫过去,那三匹母马中有一匹白色的,正垂头喝着水,在它两旁分别是一匹枣红色和一匹黑色。 其中那匹枣红色的马儿立在一侧,眼睛圆溜溜地正望着她,也不吃草也不喝水,定定地看着她。 “就这匹吧。”月离说着,试探着伸出手去,见那母马并没有抵触的动作,小心地把手放在了它头上,轻轻摸了摸,笑了,“就它了。” 那太监好像还惊讶于她选的这么快,不过见她选好了也高兴,看了一眼那马,说:“娘娘好眼光,这马与陛下的墨雎是同一品种,都是汗血宝马。” 月离有些感兴趣,转过头问他:“陛下的马儿也在这里吗?” 她对皇上的事情虽不能说了解,但那匹有名的墨雎她还是听说过的,听说是一匹战功赫赫的战马。 “陛下的马有专门的人看护着,虽也在西林域,但是是在另一处马厩当中。” 月离点了头,没再继续问。 没一会儿,马夫替月离牵出了她要的那匹马。 “既然娘娘要了这匹马,便为这马儿取个名字吧。” 月离眼睛微微发亮,看了一眼马儿,它的颜色比枣红色要更深一些,好似夏日漫天的晚霞,心上有了打算,于是笑道:“就叫霞云。” 教她骑马的是一名女子,很是耐心,态度也格外恭敬,只是月离的体力渐渐有些跟不上,一上午学完,她下了马时腿都软了。 再去看甘婕妤,她已经不知何时没了人影。 月离也不在意,让佩兰带着她走了。 回澜月阁的时候月离已经快走不动路了,她皱着眉,好不容易摆好脸色没失了仪态,可是大腿内侧的嫩肉似乎被擦破了皮,与衣料摩擦着便是更疼。 她轻呼着气,还没走进门口,身后传来了小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宋玄自轿辇上下来,站在月离身后十几步远的距离,上下打量着这面上强撑着姿态的女子,看她弯身行礼,腿掩在裙摆下一颤一颤的模样,不知怎的,心中忽生出一种恶劣的心思。 他步步走近,却不说平身,直到走到了月离面前。 月离的腿都要坚持不住了,胳膊也开始轻颤,半晌没有听见动静,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瞄一眼。 “大胆。”宋玄居高临下看着她,抓住了她的眼神,不轻不重地呵斥一句。 月离赶紧把眼神收回去,紧抿着唇,脸色有些发白。 早知道就不练那么久了,又是顶着太阳走了半路回来,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还得先把这位主子伺候好。 月离有些难受,没被他那句呵斥声吓到,不过又等了片刻也未见宋玄喊平身,她受不住了。 于是轻轻抬起脑袋,露出一张疲惫艰难的小脸,唇色微红,轻轻开口道:“陛下,妾身站、站不住了……” 声音很小,几乎只有宋玄和站在月离身后一侧的佩兰能听得见。 她说完这句话眼中就带了氤氲的雾气,眼眶发红,似受了委屈,身子也踉跄了一下,不敢往前倒,只敢往后靠着,被佩兰接住。 宋玄瞥了她一眼,手指轻点了下她的脑袋,轻骂一句没用,接着便抓住她的胳膊把人抱进了怀中,一路往殿内走去。 “去拿伤药来。” “是。” 宋玄早便猜到依照这女子的性子,今日她回来会受累,没成想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宫人送来了伤药,毕恭毕敬地呈上去,宋玄伸手接过,示意人都退下。 月离躺在床榻上,头发散乱,眼眸微红,此刻带了些羞窘和慌张,见宋玄似要给她上药,她动了动腿把自己更深地卷进被子里,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 “陛下…妾身自己来…就好。” 她怎么敢让宋玄动手。 宋玄闻言没说什么,将药瓶落在榻边,立在榻前就这么看着她。 月离像只躲进巢穴的小动物,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纤白的手,将药瓶卷进了被子里,连连看了宋玄好几次,最后见他实在是没有回避的意思,纠结之下起了身,然后转过去,背对着宋玄。 还没动作呢,她听到身后的男人开了口:“给朕转过来。” 动作快过脑子,月离立马就转了过去,跪在床榻上,一袭白色的骑装衬得她有些柔弱,呆呆地望着宋玄,明知他的意思,却迟迟不敢动作。 直到宋玄轻轻皱了下眉。 月离垂下脑袋,伸手解了腰间系带,褪去外衫和衬裤,中衣的长度刚好将她的臀部遮完,再往下一点都不行了。 “陛下,妾身、妾身……”那伤处正好在大腿内侧,如今她跪坐在床榻,如何能处理到伤处,若要自己处理,姿势格外不雅,她羞窘得满脸愁容。 宋玄站在榻前,并未往前半步,打量着她雪白的中衣遮不住的嫩白大腿,眼眸微深。 月离几乎是从喉咙里压出剩下的几个字来的:“妾身能否让宫人来给妾身上药?” 宋玄动了,他更往前一步,直到将榻上的女子完全拢在身下,指腹按在她的膝盖往上一点的地方,稍微用力,哑声道:“自己来,亦或者,朕来。” 月离的脸蛋白了又红,虽然已经什么都做过了,但这是白天,视线之下一览无遗,她怎么好意思。 然而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手中紧握的药瓶被轻轻拿开,置于一旁,她整个人往后倒向床榻,一条腿被轻轻抬高,饶是她拼命伸手将衣摆往下拉想遮住什么,却没能起到太大的用处。 大殿门外,佩兰与秀禾站在同一侧,彼此对望了一眼,随即挪开视线,心里都有嘀咕。 娘娘骑马受了伤,陛下不让宫人进去难不成是想亲自为娘娘抹药吗? 这么久都没动静…… 直到里面终于有了传唤声,佩兰与秀禾忙推门进去,打眼便看见了月离已经换了的衣裳,嘴唇嫣红,眼眸带泪,似乎是哭了一场。 “去传膳,再替你们娘娘梳洗一番。”宋玄全然没有顾虑他人的模样,态度淡然,见月离捂着被子红了眼眸,他甚至微微勾唇无声笑了下。 午膳比平日用的要晚了一些,用完了午膳,月离拉着宋玄去午睡。 “陛下再陪陪妾身嘛。”倒不是她有多想让宋玄和她一起呆着,只是苏才人的荣宠渐深,她不得不有危机感,所以才敢大着胆子再来勾引人。 宋玄的视线投注在她身上,伸手捏了她的脸,浅声说:“朕看你是要个教训。” 月离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靠,有股餍足的慵懒,手臂贴在他身上,轻轻道:“陛下许久都没来看妾身了,如今就吃了午膳陛下就又要走了。” “瞎说。”宋玄止了她的话,“昨日朕不是来过。” “只有那么一会儿,妾身想陛下了。” 宋玄握住她作乱的手,轻轻蹙眉,心中却有些发笑,刚刚才把人欺负的捂着嘴直哭,现在就又敢来撩拨他了,这女人是妖精变的不成。 “爱妃的胆子变大了。”他随口道。 月离抿了唇,没说话。 但这个午觉终究也没有做什么别的,睡了不过半个多时辰,宋玄一有动静月离便惊醒了。 “困成什么样了都。”宋玄侧头看一眼月离呆呆的模样,明显还没睡醒,又把她的脑袋按在枕上,“且睡着吧。” “陛下……” 宋玄穿好衣裳听见月离在喊他,以为她是醒了,微微拉开帘子看了眼,发觉她还在睡着,只是口中呢喃着喊他。 “娇气。”他说了句,随后俯身伸手在月离的耳垂上轻碾了一下,“朕晚上再来看你。” 李知候在一侧,面上没什么变化,内心却是翻起滔天巨浪,他不经意把目光投向床榻一方,迅速又收了回来,心道他可从未见过皇上这副留恋的模样,只怕是当真对月充仪上了心。 等人从殿内离开,床榻上的月离微微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沉静。 她侧过了身,闭上眼睛继续睡。 - 竹意轩 齐昭容躺在床上左右连连翻身,她紧闭着眸,双手捂着肚子,脸色发白,口中抑制不住地轻呼着痛。 她怀有龙胎,身边每时每刻都有宫人伺候着,一看她的状况不对,立马有人上前将她喊醒了。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齐昭容猛地起身,眸色惊惶地看着四周,双手托着肚子,反应过来后狠狠皱起眉,手指抓着身旁的宫女:“去,去太医院请太医,莫要请之前那位、去请另一位——” “是,是奴婢这就去——” 她伏在床上坐了会儿,肚子里的疼痛已经消失,但她却并未放下心来,而是细细打量着这座宫殿,两旁的宫人在给她轻轻打着扇。 “这宫中可摆了什么别的宫里送来的东西?”她突然问。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纷纷跪下,其中一人回:“回娘娘,自娘娘有孕以来奴婢们便听彩兰姐姐的吩咐把宫里别宫送来的东西都收起来了,一样也未摆。” 齐昭容的眉头皱的更深,她腹中的孩子已有四个月了,最开始还都好好的,可是就从前段时间开始,时常腹痛,每日总得痛那么一时片刻,痛过后却也没查出问题,太医只是给她开了安胎的方子,说她思虑过多,但她自觉不是。 这后宫之中什么样的阴损之招用不出来,旁人要害她也是在暗处,她防不胜防。 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些,齐昭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心轻靠在腹上。 直到彩兰请了太医来。 “太医请起,我有些腹痛,劳烦太医看看。”说着,齐昭容把手递了过去。 一番检查,静默之后,那太医轻轻皱眉,又频频摇头,犹豫着说:“娘娘近几日可是夜中多梦,浅眠难安?” 齐昭容点头:“这段时日总是睡不好,但是又不能用安神香,夜中便总是睡不踏实。” 那太医沉吟片刻,回说:“想来是最近天热难眠,加上娘娘的心绪不佳,所以才常常导致腹痛,娘娘且将安胎药喝着,过些时日会有好转。” 齐昭容的眼神变了些,没说什么,让人把太医送走,她沉默着重新躺回床榻,目光遥遥注视着床顶的雕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35章 动了胎气 月离是歇了几日再去的西林域,她的伤已经无碍,这回去的时候还碰见甘婕妤在前面。 甘婕妤听见动静往后瞧了一眼,见是她,停下了步子,躬身行了礼:“参见娘娘。” “不必多礼,起来吧。”月离之前就知道甘婕妤喜欢去西林域跑马,据说就是在未入宫前这位将军的妹妹也是极爱往西林域的大猎场跑的。 “我之前看见甘婕妤骑术极好,可是自小学了的?” “臣妾自幼时便学习骑射之术,甚是喜爱。” 月离笑了下,示意她一起走,轻道:“甘婕妤想必在家中格外受宠,平常女子家中母亲只会压着学些女红和书画……” 她说到这儿就不说了,把话题岔开去:“今日甘婕妤可否带着我一道骑马?我初学骑术,又没个说话的人,难受的很。” 甘婕妤倒是答应的爽快。 等到了西林域,月离照例骑上了那匹小母马,见人要牵上缰绳,她叫停了:“不必在前牵着,今日我想自己骑,你们跟在后面便是了。” 周围的宫人面上似有为难,好像担心她把自己给摔了。 甘婕妤骑着马上前来:“我与娘娘一道,你们就在后面远远跟着吧。” 宫人们见状也不好再劝,纷纷退下,只留了三人骑上马跟着她们。 月离的确不太会骑,但她上回学了那么一点也算有用,霞云性子温和,似乎有意配合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得极慢。 “娘娘不若再快一些?”甘婕妤与她并在一起,半晌,提了一嘴。 “啊?”月离回过神,扭回头,双脚试探着轻轻拍了下马腹,马儿开始慢跑起来。 这动作速度都能在月离的掌控之内,适应了会儿后她也不担心了,甚至能侧头朝着甘婕妤说话。 “多谢甘婕妤照看着,我胆子不大,今日耽误你骑马了。”说着,她有些歉疚地说,“我宫里的紫檀最会做点心,她做的点心香甜软糯,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些过去吧。” 虽然紫檀擅长做药膳,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也擅长做点心,自从澜月阁的小厨房用起来以后,紫檀有大半的时间都呆在小厨房里琢磨着给她弄些什么吃的,月离觉得自己都快被喂胖了。 甘婕妤听了这话后却定定地看了月离好一会儿,片刻后应了一声:“娘娘一片好意,臣妾自当遵从。” 月离笑了笑,正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前方隐约有种林间道到了尽头的感觉,远处一片光亮。 她才恍然察觉似乎已骑着马走了好长一截路了。 “骑马就是方便,澜月阁离西林域太远了,来回得走半个时辰。”月离微微低头看着霞云枣红色的皮毛,嘀咕一句,“若是宫道上也能骑马就好了。” 甘婕妤听着她毫不掩饰的嘀咕话语,说道:“娘娘可以向皇上提,要个轿辇。” 且不说轿辇是一宫主位才能用的东西,就现在这种形势,月离才要了小厨房,哪里还敢向皇上要轿辇,那她的胆子也太大了些。 月离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才不敢呢,刚好骑着马穿过了林间,外面的日光洒下来,照出前方一片广袤的天地。 她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外面竟还有这么大一片地界。 甘婕妤刚刚陪了她许久了,她也不好再耽误别人的时间,于是开口:“甘婕妤不用再陪着我,我自己可以试着骑一会儿。” 甘婕妤也不拒绝,点头应了一声,拉着缰绳往前去。 月离便自己拉着缰绳小步往前走,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几个宫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边,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渐渐地走远了些,就在月离想着今日就到这里,该回去了的时候,前方的林子里传出了马蹄声,声音渐近。 她拉住了缰绳让霞云停下来,立在原地微微皱眉。 西林域这么大,她应当没走出皇宫猎场的区域才是,更何况,身后的宫人也并未提醒她什么。 月离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调转了马头,想往回走,但是下一瞬,林中的人俨然已经骑着马出来,月离正好和他对上。 那是一位年轻的男子,头戴玉冠,相貌远远望去有些英俊,脸上是肆意的笑容,正与身后的人说着什么,话音在看见月离的一瞬突然顿住。 月离今日穿的是那件红色的骑装,整个人明艳美丽,能叫人看呆也是常事。 只是她皱起了眉,驾着马往后退了几步,她不认识这突然闯入的男子,但能进入皇宫猎场的人不是皇亲国戚便是王侯将相,她猜测眼前这人大概是个王爷。 宋昱在看见月离的一瞬间愣在原地,他身为王爷,什么样的美人不曾见过,可如月离这般美艳动人的还是头一回见,恍惚间以为是天上仙,见月离后退,他心头一热,不禁靠前了两步。 他原以为是和他一样误入皇宫猎场地界的哪位小姐,却在看见对方身后跟着赶来的三两个宫人时休下了心思。 其中一人他还认识,之前负责过永嘉的骑术。 叶览看见宋昱的时候就有些不妙,在他还未靠近月离的时候赶紧过去拦住了他,翻身下马:“奴婢参见卫王殿下。” 接着那三两个宫人也纷纷行礼,唯独月离还骑在马上没动静,皱着眉,颇有些不高兴地看着这边。 宋昱笑了声,视线从月离身上扫过,道了句起来,慢声问:“这位姑娘是哪个府里的千金?怎得从未见过。” 月离的眉头皱的更深,霞云更往后退了几步。 叶览恭敬地回:“回王爷,这位是皇上的月充仪。” 什么?月充仪? 对于皇上新纳的美人卫王有所耳闻过,听说是宫女提上去的,颇受宠爱,他还道能有多美,如今一看,果真不凡。 既然是皇帝的人,那就不能再动手了。 卫王心道一声可惜,这小美人看着娇滴滴的,从前也未听闻陛下允许宫妃私自来西林域骑马,看来这月充仪是当真得宠。 “卫王若无其他事,奴婢们便退下了。”说着,叶览见他没别的反应,骑上了马,护着月离往回走。 月离骑着马进到了林中才慢下来,问叶览:“这边不是皇宫猎场吗?卫王怎么能进来?” 叶览面色有些难看,斟酌着语句回:“娘娘,西林域的大猎场距离皇宫猎场很近,卫王他应当是,不小心误入了。” 不小心误入?她看对方那一举一动似乎熟练的很呢。 她没有说什么。 回澜月阁的时候她还记着要给甘婕妤的糕点,于是让紫檀多做了些。 “娘娘似乎心情不好,可是谁扫了娘娘的兴致?”秀禾给她梳着发,轻声问。 “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今日我在西林域碰到了卫王。” 话落,秀禾的手一顿。 “怎么了?” 秀禾回过神来,皱着眉轻声道:“娘娘,卫王此人名声不好,最好美酒美人,放浪形骸得很。” 月离之前也听过一些传闻,但都没放在心上,如今听秀禾说起,她多了个心眼。 “陛下不是最厌恶这种行径么?” “卫王如今都算收敛了许多了,皇上虽不喜他,但终是兄弟,卫王是静安太妃的独子,静安太妃与太后娘娘又是姐妹,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只要卫王不触犯律法,皇上不会赶尽杀绝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人眼神如此肆无忌惮。 想着那一层附着在她身上仿佛将她浑身看了个遍的眼神,月离只觉得心中一呕。 下午竹意轩传来了动静,说是齐昭容动了胎气,架势很大,不止皇后过去了,连皇上也去了。 月离听到消息的时候只道一声来得太快了,她想了想,将桌上插好的花挪开,准备去一趟。 到竹意轩的时候没听见什么大动静,里面安安静静的,连左右的宫人都垂头候着,想来是还没出什么大事。 齐昭容肚子里的这一胎怀得不容易,就算她万般小心也不乏有人要对她下手。 她的状况她自己知道,她也不笨,但换了太医还是诊不出来那就说明是那太医医术不精,若是再这般下去,只怕她的孩子能不能顺利出生都未可知。 情急之下才只能想出这个法子。 “陛下…陛下信臣妾,当真有人要害臣妾的孩子!”齐昭容侧卧在床上,脸上一片憔悴,说这话间眼泪顺着她眼角便滑了下来。 宋玄稍微按住她没让她乱动,侧头看向下面跪着的太医,声音冷厉,暗藏威严:“齐昭容的身子一直由你负责,如今你告诉朕她没事?” 那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说话声音都颤抖着,脑门冒汗,顶着压力道:“昭容娘娘心绪繁杂……” 还是那些话。 齐昭容不由得捂着肚子抓住了被子,有气无力地求道:“臣妾求求陛下,为臣妾召旁的太医来…来问诊……” 如今这殿内只有皇上和她,皇后和别的宫妃尽数在外等候,虽来了不少人,但每个人心里在想什么却不尽相同。 “昭容妹妹莫不是魔怔了,众姐妹好心来看她,她竟只留陛下一人在殿内,此举怕是不好吧。” 陈皇后坐在上位没说话,淡淡地往后瞥了一眼。 月离跟着众人一道坐在座位上,听着里面似乎没有动静传出来,过了一会儿才见李知从里面走出,急匆匆地行了个礼,接着便去外边儿传旨去了。 很快,从竹意轩门外走进来数十位拿着箱子,步履匆匆的太医,都没来得及行礼便被拉去了内殿。 众人看得一脸茫然。 不知谁浅声惊呼道:“昭容姐姐需要这么多位太医一齐诊治么?” 这么大动静,只怕今日是不能善了。 那些太医来得很快,一个个挨个替齐昭容诊了脉,脉象诊完,一个个却都与之前的太医所言相差无几。 看着他们一个个摇着头,齐昭容的心也渐渐凉下去。 直到其中一位给她诊脉的太医有些犹豫地开了口:“娘娘脉象似有凝滞,不知近日腹痛可还明显?” 齐昭容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一旁的宫女急着回:“娘娘近日腹痛较往日更明显,常常是在睡梦中被痛醒,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 那太医收了手,朝着宋玄的方向跪着,说:“回皇上,娘娘的腹痛有些不寻常,妇人怀孕,平日里贪凉便爱吃些瓜果,这也是寻常腹痛的原因,但娘娘的脉象时缓时急,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宋玄的视线一凛,看向他,床榻上的齐昭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将手轻轻盖在肚子上。 “查。”帝王的话音落下,很快,殿内便有了动静。 不一会儿,李知走了出来,看着前方的宫妃们,哎哟一声,说:“各位娘娘,皇上吩咐了严查竹意轩,还得劳各位娘娘在这里等一会儿了。” 众人听了直皱眉,梅姬开口道:“是要查什么?齐昭容现在怎么样?” 李知垂头:“回娘娘,皇上没说,只让人都在这儿候着,一个也不许乱走。” 月离轻轻撩起眼皮看向门内,不经意看了眼四周,今日来的人不少,可也有些是没来的。 柔妃、丽嫔、甘婕妤…… 她倒是想看看这次能把谁查出来。 殿内来了不少侍卫,纷纷检查着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宫妃们各个都没动静,最多就是好奇瞥一眼。 宋玄坐在内殿的榻边,手指轻轻拨弄着扳指,过了许久,门外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齐昭容不由得抓紧了手,换来宋玄起身。 “你好好休息。” “陛下——”齐昭容唤了他一声。 宋玄那地上的太医一眼:“陈太医,随朕出来。” 门被推开时众人终于看见了宋玄从里面走出来,只是他面若冰霜,凌厉的双眸像冷箭一般扫过一眼,随即坐在了主位。 他没让人平身,而李知候在一侧,整个殿内的气氛瞬间降了下去,直到李知出声让人把东西呈上来。 几道人影脚步凌乱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手上的承盘中明显摆了什么东西。 众人的视线望过去。 第36章 手段尽出 那承盘上的东西黑乎乎的成团状,与泥土混在一起,几乎要辨不清颜色。 拿东西上前的侍卫恭敬道:“属下在竹意轩外的一处密林处发现这一抔土,与周围的泥土颜色不一致,较为湿润,有异香。” 这几日都是艳阳天,虽说竹意轩外的林子遮荫,但那土壤与周围确实不一样,看着奇怪,又让人不得不注意。 宋玄的目光淡淡扫过那高举着的承盘,没说话,在一旁的陈太医走了过去,微微弯身捻起一点湿土,轻嗅了一下,随后用手指将承盘中的土壤分离开,仔细观察着。 殿内很是安静,片刻后,陈太医躬身跪下,声音微沉:“皇上,这是麝香。”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默然,气氛一时凝滞下来,好几位距离稍近些的宫妃拿手帕掩住了口鼻,侧过头不再去看,总有人知道麝香的用处,以防有人真不知,陈太医还解释了一番。 “这麝香应当是被水泡过些许,量虽不多,但若是在娘娘的殿内有这些麝香,时间短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时间一长便极有可能小产。” “想来娘娘近日身体不适也有其中缘故。” 他说的是只是有其中缘故,话外之意便是还有其他原因。 月离在一旁听着都有些不寒而栗,后宫中子嗣单薄,还未有皇子诞生,齐昭容如今身子还不足五月便有人对她连连下手,除了麝香,还会有什么…… 陈皇后坐于下首位,她是皇后,这后宫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有她的责任,也容不得她置身事外。 她不经意窥向宋玄的神色,心中权衡着什么,下一瞬便看见宋玄冷淡的视线遥遥望过来,与她对上。 她不禁心中一紧。 “来人,将竹意轩的所有宫人都带上来。”她下了命令。 没一会儿,殿中多了数道人影,纷纷跪在殿前,脸上都带了几分惶然,谁不知道如今齐昭容有多金贵,她肚子里怀的是皇嗣,如今她出了事,竹意轩谁能逃得过?想到这一点,跪下的宫人皆是两股战战,后背浸湿一片。 宋玄没有发话,似要看陈皇后想如何查清这一场谋害。 月离的视线小心地飘过内殿紧闭的那道门,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传出来,她心里略微嘀咕,按照陈太医的说法,不止是这麝香引起了齐昭容的不适,至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看来是还没能查出来。 今日虽遣了许多太医来问诊,但没传出来说齐昭容情况危急,如今她不吵不闹的,倒是出奇的显得聪明呢。 月离眨了眨眼,眼睫卷翘,眸中带着好奇的兴味,一会儿往齐昭容的房门看,一会儿又转悠到底下跪着的那些宫人身上,虽没什么大动作,但那神态下明显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她自认不明显,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上方的帝王尽收眼底,看她眼睛转悠着终于歇下来的时候宋玄移开了视线。 陈皇后开始问话:“是谁负责齐昭容的起居。” 这事一向是齐昭容身边的彩兰负责,彩兰往前膝行一步,磕了个头,回道:“是奴婢。” “你家娘娘近日身子不适为何不派人上报。” 彩兰抬起吓得发白的脸,颤声回说:“娘娘其实早有怀疑,之前也特意让太医院别的太医来诊过脉,但太医们的说法都一致,娘娘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又怕是自己多心,所以…所以才一直没动静。” “那最近你们宫中可有行迹怪异之人。”陈皇后的眼眸扫过底下一圈。 彩兰仔细回想了一番,轻摇了头:“奴婢没察觉宫中有异样。” 陈太医在一旁出声道:“回娘娘,这麝香量少,就算有味道也散的快,但臣观之这些麝香应当是被水泡了许多日才能呈现出这种絮状。” “其味道散的快,如若是一直放在一个地方,这么久以来那地方应该也会染上气味。” 那土明显是新翻的,说明处理这东西的人行事慌张,可能就是刚才不久去埋的麝香,既然这样,那便还有一点值得注意。 既是要埋东西,如果是用手挖的坑,指甲缝里再怎么洗也会有些泥,如若是用了工具,那么只需找到带着湿土的工具,再逐一排查是谁用了那东西,便可找到藏麝香之人。 已经有人带着陈太医去殿内去寻何处有麝香的气味了,剩下的宫人一个个跪在地上,看不见表情。 宋玄发了话:“把手都伸出来。” 众人皆是一愣,却不敢有犹豫,一个个都伸出了手。 李知一个个上前去检查,最后发现两个手指指缝藏有污泥的宫人。 那两个宫人被单独拎了出来,面色慌张,一个个皆磕头喊着冤枉。 “既都喊冤枉,那么你们便说说,指甲缝里的土是怎么来的。” 最左侧的宫女抬起头,神色紧张却又掷地有声地道:“奴婢是竹意轩负责侍弄花草的宫女,平日里指甲缝当中都会有些污泥,今日是才在花坛里除了草,所以、所以才沾了泥的——” 这样一番解释似乎也能说得通,接着又看向另外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看着年纪不大,身量也不高,手上的污泥一眼便看得出来,说话也是慌张极了,带着结巴声。 “奴才的手,是、是昭容娘娘让奴才去御花园找东西。” “昭容娘娘的簪子掉进池子里了,叫奴才去捡回来,奴才还没找着……” 许是这气氛太过沉闷,那个小太监说话一顿一顿的,叫人听了好笑,只是无一人敢笑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下,彩兰便在前面驳了他:“娘娘今日都未曾见过你,谈何说娘娘吩咐你去捡簪子!” “是、是娘娘身边的…采薇姑姑与奴才说的……” 采薇跪了出来,一脸的惊惶,声音止不住的惊愕,却硬生生压低了道:“回皇上、娘娘,奴婢压根没与他说过话,他在撒谎!” “奴才没有——是采薇姑姑你告诉奴才娘娘昨日掉了只簪子在御花园的池子里,吩咐奴才去找的,奴才、奴才万万不敢欺君!” “你瞎说!”采薇跪趴在地上,肉眼可见的慌起来,一面摇头一面指着那小太监,声音拔高了些,“定是你,是你要害娘娘,你撒谎——” 场上瞬间变得混乱了些,宋玄稍稍皱眉,下一瞬,李知清了清嗓子,低低喝了一句,好歹止住了这两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反驳声。 月离端起茶盏喝了口水,微微侧过头看一眼外边儿,天已经有些阴下去了,这边若要结束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有点想吃鲜荔枝了,早知道就不该来的。 但现在想走也不能走了。 当她回过头时忽然注意到地上跪着的另一个宫女,刚刚说是去侍弄花草沾上的泥土,她好像已经被人遗忘了,独自跪在一旁,一声不吭的。 “这可就怪了,一个说是齐昭容近身的宫女吩咐的,一个却说没见过,究竟是谁在撒谎?”李贵妃看热闹不嫌事大,微微举着扇子掩面轻启唇道。 “天子近前岂容得你等放肆,若再不说,便通通拉去慎刑司审讯。”陈皇后明显有了怒火,说完,那两人皆呼着饶命。 “臣妾有一提议。”人群当中,有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犹如山间细细流淌的清泉,让人听了舒心。 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落到了苏宁的脸上。 “噢?苏才人有什么好主意。”陈皇后眼神微微沉,平静道。 苏才人今日穿了一袭桃红色的百花裙,整个人娴静地坐在那儿便像一株水中的荷花,足够引人瞩目。 她起身微微福了一礼,抬头时虽有意遮掩,眸子却还是不经意地瞥向了坐在主位的宋玄,浅声说:“麝香容易在人身上沾上味道,如若这几个宫人中有人碰过,就算洗净了手,应当也是能闻到些不同的。” 她说的有些道理,等到李知派人一个个去检查的时候却在之前那个宫女手上闻到了麝香的味道,虽然很淡,但却实实在在就是麝香。 眼看事情败露,那小宫女腿都吓软了。 “是何人指使你用这些麝香的!”陈皇后厉声问。 那宫女颤声,惊恐的眸子逡巡着地面,只摇着头,仿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宋玄的手指轻轻点在座椅的扶手上,沉声开口:“拉下去,先打三十大板。” 那宫女猛地抬头,求饶的话伴着她被强行拉走的身影越传越远,没过一会儿殿外便传出了木棍敲击在肉体上的沉闷声。 陈太医身后跟了两个侍卫一道进了殿门,其中一人手拿一个花瓶,另一人则端着一个碗。 “微臣见过陛下。”他行礼后说,“微臣之前替娘娘诊了脉发觉娘娘的症状不似普通的小产先兆,除去麝香,应当还有平日里吃了什么不能吃的东西才引得娘娘腹痛不断。” 他指向身后,道:“这是宫人在娘娘的侧殿发现的,其中有麝香的残留,想来之前的那些麝香都被放在了这里面。” 竹意轩的侧殿有个小房间,是供齐昭容沐浴净身用的,平常里面的东西摆设也不会有人注意,更何况那仔细说来算是个较为封闭的屋子,除了需要用和打扫的时候,也无人敢进去。 “还有这个。”陈太医的声音略有停顿,将那碗中的东西呈上,“如若臣没有猜错,这碗里混有一种毒物,名叫青绒草。” “青绒草长在高寒之地,其根茎叶都有毒,但是毒量极小,平常人吃了也就腹痛片刻,但若是有孕之人吃了这东西却会腹痛不止,更…更对腹中胎儿有损。” 陈太医不由得垂下头,语气更低:“长期服用青绒草,轻则诞下死胎,重则,一尸两命。”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月离的眼睛不由得瞪圆了,手掌不由得轻轻落在自己的腹上,后背生出一股莫名的毛骨悚然之感。 宋玄眼中的寒意略深,他将视线落在宫人呈上前的碗上,停驻一瞬,随后不紧不慢地收回眼眸,语气略带了几分肃然和迫人的气势,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朕这后宫真是人才辈出,这样阴毒的法子也能用出来,是朕小瞧你们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尽数跪在了地上,连陈皇后也是惨白着脸,不安极了。 月离还未见过宋玄这般发怒的模样,天子一怒便浮尸百万,她一直以为是夸张的玩笑话,但现在她却觉得这话不假。 陈皇后跪着开口:“后宫当中发生了这种事是臣妾看管不利,还望陛下责罚。” 宋玄的眼神并未在陈皇后身上停留,他一一掠过这地上跪着的人:“将竹意轩所有宫人都押入慎刑司,仔细严查,所有涉事者,杀无赦。” 他轻描淡写说出了这番话,殿外恰好吹进来一股凉风,灌进来淡淡的血腥气,刚刚被拉出去杖责的宫女动静已经越来越小了。 月离被那血腥气激得心中有些恶心,她微微蹙眉,抬手拿帕子稍微遮掩了一下。 很快,那宫女满身是血地被拖上了殿前,好几个宫妃皆不敢正眼去看,掩着面,身子往后靠。 自那血腥气逐渐浓郁起来,月离不只是心头恶心,脑袋都有些晕了。 她掩着口鼻,娇花似的面容泛起一些苍白,不经意看见那宫女身上淌着的血迹时没忍住呕了一声。 她这一声算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她身上,一个个眼神怪异地看着她,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个什么好歹来。 只是如今月离实在有些不舒服,呕了一声,后背无力地靠在椅腿上,佩兰和秀禾慌张地将她扶着。 宋玄的手扣在座椅上,微微用了点力气,看向底下一群人:“把你们娘娘扶起来坐着。” 李知可有眼力见,立马就将陈太医拉到了月离跟前:“您还愣着干嘛啊,还不给娘娘诊脉。” 所有人都是跪着的,独独宋玄和月离两人坐在椅子上,若不是月离实在难受,这椅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坐的。 第37章 做主 好几道视线汇聚在月离身上,她脸色有些不好,把手伸出去的时候都是偏过头的,咬着嘴唇,不似平日里宋玄看见她时的那般妩媚,反是多了几分脆弱。 当初她眼看着月清被杖毙在眼前的时候无人知她后来会有这般际遇,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面前,不过是死一个宫女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偏偏月离做不到那么冷酷,所以才会心有芥蒂。 陈太医替她诊了脉,放下手时说:“娘娘只是心绪不宁,大概是血腥味刺激了脾胃,只需近日注意着吃些清淡的,如若还难受,便闻闻此物。” 他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碧绿的瓷瓶,递给了月离身侧的宫女。 秀禾打开瓶子让月离闻了闻,一股清新的薄荷香解了她的稍许不适。 宋玄的手指松了力气,垂眸让地上还跪着的宫妃们尽数起身。 陈皇后的目光在月离身上停了片刻,扭头向宋玄提议道:“陛下,既然月充仪身子不舒服,不若让她先回去休息。” 这话听着是好意,实则大有将她高高捧起来成为众矢之的的感觉。 不过月离也不怕,再怎么不该得罪的人如今也得罪了,更何况她现在的确难受,还不如回去,这里也不知要审到什么时候。 “月充仪这病来的可真是时候,莫不是故意装的吧?”李贵妃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淡声随口道。 “贵妃可真会开玩笑,太医都在这儿怎么装。”陈皇后说完,径直看向宋玄。 宋玄注意到座椅上苍白乖巧的女子,上一回看她这样坐在人群当中时她被如嫔指控害了公主,冷风直直地灌进屋内,她在角落冻得发抖,自己都害怕却依旧大着胆子为自己争辩,而如今…… 宋玄定定地看了她几眼,与月离圆溜溜的眼眸正正对上,那眼中有些娇气的难耐,容颜带了些病态,似乎就在等着他一声令下她便可以起身就走。 胆子真大。 “月充仪。”宋玄开了口,看见月离低低伏起身子仿佛从喉咙里娇声应了一句。 “回去吧。”他又吩咐李知让人用轿辇送月离回澜月阁。 月离把脑袋抬起,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唇,在看见宋玄面无表情的冷脸时收起了脸上的做作,“臣妾告退。” 看她的背影从门外逐渐远去,殿内的一众宫妃简直恨不得把手中的帕子都撕烂了。 都是皇上的后妃,凭什么这个女人哼一声说句不舒服就能被皇上注意到,还特意用轿辇送她。 月离走出竹意轩的时候外头吹起一阵凉风,天阴下来,乌云笼罩在远处的天空上,看那模样是风雨欲来。 “娘娘可好些了?”佩兰见她站着没动,低声问了一句。 月离才晃过神来,侧过头看向竹意轩的大门之内,今日之事不知最后会得到个怎样的结果,但怎样都不会与她扯上关系就是。 “走吧,回去。”月离上了轿辇。 竹意轩内,地上倒着的那一身血迹的宫女被人泼了把水清醒过来。 “是谁指使你在齐昭容殿内放麝香的,又是谁指使你下药的,还不通通说出来!” 一个侍卫架着人没让她倒在地上,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抬起来。 那宫女眼神游离,似乎全身无力,她的视线悠悠转了一圈,低着声回:“无人指使…是奴婢自己……” 梅姬在一侧小声道:“说无人指使,谁信呐,那麝香和青绒草哪里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能拿到手的。” 这话说得在理,宫中戒律森严,像麝香这类东西除了太医院能拿到手,实在也想不到能有别的地方能弄到了,至于青绒草,连好些个太医都对齐昭容的症状不清楚,这个小宫女怎么可能拿出这种药。 “你可得仔细想清楚了,以你如今的罪证,灭九族都是小事,如若能如实招来,说不准陛下能从轻发落。”李知站在她面前,说着,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彩兰倏地转过头,看向地上血肉模糊之人,叫她的名字:“丹彤你快说啊!是谁指使了你?皇上和娘娘都在这儿,你快说啊——” 丹彤微微转了下头,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了,她的视线落到一旁的李贵妃身上,停下不动了,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一张一合的,最后在李贵妃蹙眉看过来时被吓了一跳,猛地把脑袋低下。 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这般反应不难让人猜出点什么,一时间,所有人看向李贵妃的神色都有了变化。 苏才人低下头,稍微合紧了自己的手。 李贵妃近乎是嗤笑了一声,话语中带了些轻嘲:“都看着臣妾作何?臣妾与这宫女从未见过,难不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更何况,她还没说话呢。”声音悠悠中带着点狠戾,视线不经意扫过周围,与她对上视线的宫妃纷纷偏过头移开视线。 陈皇后皱起眉头,不去在意她的话,反是问着丹彤:“你且如实说,放心好了,没人能威胁你什么。” 过了一会儿,丹彤小声地说出了一人:“贵妃娘娘……” 她的声音实在太小,只能看见她嘴唇动了两下,李知上前去,再问她:“你说的是谁?” “是、是贵妃娘娘……”她的声音大了些,能让一室的人听清楚。 说完,李贵妃猛地拍桌站起身:“一派胡言!” “放肆!”陈皇后转过身看向她,“贵妃若实在不懂规矩不如和新妃们好好学学,陛下还在这儿岂容得你放肆。” 李贵妃被她的话堵住,一张脸上表情变了又变,实在说不上是好看,她收起了刚刚的盛怒,弯身朝着宋玄跪下。 “臣妾并非故意无礼,只是一时情急,还望陛下恕罪,臣妾并未见过这宫女,往日也与竹意轩交往不深,实在想不出她为何要污蔑臣妾——” 宋玄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看她跪在地上也没说别的,倒是那宫女有了反应。 丹彤后背的血渗出来,她看向李贵妃,撑着一股力道说了句完整的话:“贵妃娘娘,奴婢为您办事,何来污蔑,奴婢自知也活不了,奴婢在地下等着您——” 这话随着最后几个字语落下,一道人影用力挣开身后的侍卫,猛地撞到了一旁的石柱上,鲜血溅了出来,殿内发出一声高声惊呼。 这意外让人看得根本来不及反应,李贵妃离得最近,碰撞声响起时她看见了那宫女坠到地上的身影。 陈太医赶过去探了探脉,沉默着摇了摇头,人已经死了。 有人以死来证明李贵妃是背后主使,这下无论如何她也是有口说不出,就算不是她,众人怀疑的目光也会打在她脸上,如何能信她。 李贵妃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她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一张冷脸死死看着那具尸体,使劲捏了捏手心,尽量保持着冷静。 “就算这宫女以死明志,但是未做过的事情臣妾断然不敢认,臣妾没有对齐昭容下过手,也从未参与这件事,还望陛下明鉴。” 在入宫以前李贵妃是尚书府的千金,彼时太子已娶了妻,她于宫宴之上与当时还是太子的宋玄遥遥见过一面,回府以后便打听着太子之事。 那次宫宴是给几位皇子选妃,她也成为了东宫侧妃,入宫以后也有过宠爱,几年过去那些宠爱逐渐拨开云雾笼罩的表面,露出其中的深意,她也不是年轻的小女孩了,知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虽还期望着能与宋玄有情爱,但皆是痴念。 “臣妾不求陛下替臣妾做主,只求陛下信臣妾一回,臣妾与陛下相识数年,难道还抵不过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宫女的一面之词吗陛下——” 李贵妃如今模样带了些狼狈,这话说着也不似她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反而有示弱的姿态,听了叫人侧目。 宋玄的双眸微沉,敛下视线,目光缓而深地落在李贵妃身上,就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四周响起了别的声音。 “贵妃娘娘话可不能这么说,齐昭容肚子里的可是龙嗣,若不查清楚是谁暗中下毒手,可不让后宫中的众姐妹们害怕么。”白充容说着,轻轻垂下头。 “是啊贵妃娘娘,您若真没做什么何必害怕,皇上和皇后娘娘如今都在这儿呢,自会将事情查清楚。”梅姬眼中看着宋玄,片刻后又去看皇后,那意思是相信他们定会给出解释来。 苏宁将掩在唇上的手帕拿下来,轻轻开了口:“只听这宫女的一面之词确实会有失偏颇,若是背后之人提前威胁了她让她污蔑贵妃娘娘,也不是没有这可能。” 陈皇后的目光微闪,在她们说完后止住了话题。 众人皆看向宋玄,期待着他的反应,看他对李贵妃会是宽容抑或是严肃处理。 那一个是贵妃,另一个是怀有龙嗣的宫妃,这两个孰轻孰重皆在宋玄的一念之间。 殿门内突然传出了些许响动,一阵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随后是宫女在里面好言相劝。 宋玄眉头紧皱,没过多时看见殿内走出来的女子。 齐昭容随意穿了件外衣,脸色苍白,头发披散,明明是个有身子的人,乍一眼看上去还比之前要瘦了许多。 她不顾宫人们的阻拦执意要出来,颤颤巍巍脚步不稳地走到殿中央要给宋玄跪下。 “平身吧。” 还没跪下去,宋玄阻止了她。 齐昭容被扶坐在一旁,身后垫了厚厚的软垫。 “臣妾前来是想问贵妃娘娘一句。”齐昭容兀自啜泣一声,声音透着无助,“臣妾哪里得罪了娘娘,要让娘娘对臣妾下死手?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肯放过——” “齐昭容!”李贵妃拔高了声音,冷冷看她,“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本宫未曾害过你。” 齐昭容将手放在小腹,啜泣着,不去听她的话,抬起脸望着宋玄,心跳的极快,一字一句道:“还望陛下,为臣妾做主,为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做主,更…为后宫中的众位姐妹做主!” 她执意出来这一趟是为了扳倒李贵妃,李贵妃在后宫受宠这么多年,要说皇上当真对她无半点情谊她也是不信的,所以才在其拼命想唤起皇上念旧情的时候特意走出来。 殿内安静极了,李知将头低低垂下去,心却高高悬起来,这等局面可真麻烦。 最终宋玄还是开口了,声音冷凝,透着不容人抗拒的威严,眼神幽深,似不见底的潭水,让人看了不寒而栗,捉摸不透。 “传旨,贵妃李氏,谋害皇嗣,德行不堪,疏于礼教。降为舒嫔,罚俸一年。” “皇后协理六宫不力,罚俸半年,竹意轩所有宫人杖责三十,涉事者一律杖毙。” 旨意一道道落下,跪在地上的李贵妃听完了都没来得及反应,她呆呆望着宋玄,好似不相信他口中说出的那些话。 直到殿内的身影一道道走出去,李知走到她面前:“舒嫔娘娘,走吧。” 消息传进澜月阁的时候已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月离在喝着汤,听了下面小太监的话恍惚了片刻。 降为了舒嫔啊。 “没想到这事竟是贵妃娘娘做的。”佩兰给她夹着菜,说着。 具体的经过是怎样月离之后也不在场,她不知道,不过既然皇上都罚了李贵妃,那么这事就不得不是李贵妃做的了。 “听说皇后娘娘也被罚俸了半年。” 月离吃饱放下了筷子,拿手帕擦了擦嘴,嘀咕着:“看来皇上这回是发了怒火。” 紫檀端着热腾腾的药膳赶过来:“娘娘,快趁热吃。” 月离看着碗里白花花的粥,犹豫一下还是端起来喝了。 她的身子不见得有多好,小时候受了些罪,现在要仔细养起来也是个细水流长的事情,今日看见齐昭容殿里的那些东西,她不得不警惕些,如今还没怀孕呢,若是被人提前下了手,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紫檀,明日带人将澜月阁上上下下都查看一遍,先别声张,此事把门关起来再做。” 紫檀懂了她的意思,略微点点头,应了一声。 第38章 补汤 李贵妃的事惹得龙颜大怒,她也被降为了舒嫔,即便这样,宫里仍有不少人在议论齐昭容肚子里的龙嗣究竟是不是李贵妃下的手。 除了麝香,那青绒草更是稀罕的东西,这种东西经了人手也该有点痕迹留下才对。 瑶华宫上下闹了一场,最后内府的人在李贵妃的贴身宫女房里发现了被隐蔽放着的一点青绒草。 众人皆是哗然,最开始还说不相信呢,如今人证物证皆在,李贵妃再怎么解释也没人信了。 瑶华宫被翻得混乱,唯独身为一宫主位的舒嫔还正坐于主位上。 李知看了她一眼,微微垂下眼眸,不紧不慢道:“舒嫔娘娘,陛下旨意,令你在宫中思过,无召不得出宫。” 舒嫔忽然笑了一声,将手边的茶盏猛地朝前方摔下去,喝道:“滚——给本宫滚出去!” 李知差点被茶盏溅起的碎片打在身上,他躲开了,没再说什么,招呼人赶紧走。 还没走出大殿门口呢,又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这件事的风头过了以后,月离不得不准备着另一件事。 那日她关上门着人将整个澜月阁上上下下都查看了一番,幸的是没发现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松了一口气后便安下心来等着看接下来此事将如何延续下去。 皇上已经有十日没进后宫了,除了昨日去看了眼还在榻上躺着的齐昭容,旁的宫中是一概没去。 在今日去未央宫请安的时候也听见皇后模棱两可地提了一嘴,意思不过就是让她们主动些,既然皇上不来,她们也不知道主动去邀宠。 如今后宫当中倒下了一个李贵妃,好似以往本就生出波澜的水面上又投下了一颗大石,将水面搅得浑浊。 月离无疑是宫妃们当中格外受宠的,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宠爱能持续多久。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充仪,现在还护不了自己,所以并不愿在现在就失去帝王的宠爱,而孩子,这个时候也是万万留不得的。 除了每回侍寝后将宋玄留在里面的东西悄悄弄出来,她不得不提前将避子汤准备着。 但是这东西很难从太医院弄到手,月离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往太医院要避子汤,恐怕前脚刚派人去要,后脚宋玄带着圣旨就来了。 想想都让人害怕。 “娘娘,陈太医到了。”秀禾在门外说了一声。 月离赶紧将手指上还染着的蔻丹擦掉,让佩兰收拾一下这堆东西,叫人进来。 那日在竹意轩她就看出来了,这位陈太医是个有本事的,只是年纪轻,官职也低,恐怕在太医院不好过。 陈方明带着药箱进来,行了一礼便问:“娘娘今日是何处不舒服?” 月离微微扶了扶手,叫宫人们都退到殿外去,只留下佩兰在身边,把手搭在脉枕上,淡声道:“只是有些头晕,估计是暑气盛。” 陈方明也不敢疏忽,仔细给她探了脉。 “近日天热,娘娘若是热得难受的话可以在寝殿内摆些盛了水的盆子,也能消些暑热。” “娘娘并无大事,身体也比之前臣诊脉那次看着要好些了。” 月离收了手,视线悠悠看向门外,微微压低了声音问他:“那陈太医觉得,我这身子如今若要有孕,可难?” 陈方明愣了一下,随后轻轻蹙着眉,也压低了声,缓缓回她:“娘娘还年轻,如今身子虽养好了些,但还比不得常人,这般早有身孕对身子不好。” 他说完这么一句,看着月离的表情,似乎察觉到她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又继续道:“如今若要有孕虽可行,但也算不得简单。” 意思就是说,如果意外怀上了的机率也是有的。 月离要的可不是这种结果。 她对着陈太医笑了笑,没说什么,诊完了脉就让人送他出去。 陈太医说的没错,她现在年纪小,之前皇上问起她年纪的时候她撒了谎,说大了一岁,其实她如今才不过刚及笄不久。 不过真正知道她身世的人也不在皇宫,自入宫起她便撒了谎,档案记录在册的也是她谎称的年纪,只要她不提,皇上也不会知道她是欺君。 “娘娘,您不必心急,皇上这么宠爱您,假以时日娘娘定会诞下一位漂亮的小皇子的。”佩兰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她是在心急这事,安慰了一句。 月离笑了一声,没搭她的话。 避子汤难得,在这宫中想要避子汤药实在是太过冒险,她不得不暂时歇下这种心思。 没有避子汤,那么就只能靠她每日侍寝完以后努努力了,还有紫檀准备的药膳,她也得少吃点。 下午,她让佩兰继续给她染蔻丹,选的是艳丽的红色,不过调制以后只上了薄薄的一层,拆下包裹着的布巾,指甲变为了稍显艳红却又不至于艳俗的绯色。 月离对此很是满意。 “去看看小厨房的汤好了没?”月离兴致不错地看着自己的指甲,抽空问了问一旁的佩兰。 还没等佩兰走出去,她到了门口远远地看见门外来人,赶紧往回走,喊了一声软榻上娇俏的女子:“娘娘,皇上来了。” 什么? 月离被吓了一跳,赶紧坐起身,让人把这桌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了,此时已经听到了门外的问安声。 她手忙脚乱地下地,刚走出去没两步就看见穿着浅色常服踏进来的宋玄。 宋玄站着不动,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从娇嫩的脸蛋到手指上刚染好的蔻丹,没看出哪里显出她病弱的模样,轻嗤了一声,越过她往里间走。 宫人们已经收拾好东西退下,还贴心地为他们扣上了门。 月离转身跟着宋玄走进去,一步步跟着,娇声说:“陛下怎么来了?妾身还说去御书房给陛下送汤呢。” 宋玄看着她,淡声道:“听说爱妃今日请了太医,朕还以为爱妃是哪里不舒服,如今一看,爱妃兴致颇好。” 澜月阁刚传太医消息便从李知口中听进了他耳朵里,他最是知道这女子有多娇气,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左右看奏折也看不下去,便来了澜月阁。 没成想她兴冲冲地来迎他,手上还刚染了蔻丹,锅里还煮了汤,兴致哪里不好,一点看不出生病的模样。 倒显得他急切了。 月离一听,明白了。 她站到宋玄跟前,绯红的指甲衬得她的手指纤细如玉,她眼中闪过明媚的笑意,手指悄悄拉上宋玄的一点衣角,诺诺道:“妾身是不舒服的,午睡起来便头晕,这才去请太医来。” “只是暑气略盛,妾身歇了一会儿便好了,让陛下忧心了。” 她说着话便把自己往宋玄身上贴,一举一动在人根本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大着胆子贴在宋玄身旁坐着了。 宋玄与她视线相对,看见了她明显是高兴的模样,没再说什么,只伸手绕过去狠狠捏了下她的耳垂才算消气。 月离没有半点世家贵族女子该有的矜持,她伸出胳膊搂上宋玄的腰,明眸微闪,长睫卷翘,眼波盈盈道:“陛下好些日子没来见妾身了,妾身正要去找陛下陛下就来了。” 可不就是那么巧么,不过也省得月离走这一趟,外面怪热的。 宋玄垂头,看见了怀中女子娇羞可人的模样,一时心头有些痒。 他伸手将月离搂着他的手拿下来,轻轻落在手心垂眸看着,那纤细如玉般的手指上添了点艳色,却不浓郁,简直就映衬了月离这个人,娇媚、惑人,却又有些时不时显露出来的单纯。 月离见他只看着却没说话,茫然了片刻也就没开口,微微偏过头,大着胆子把自己埋进宋玄的怀里,手指微微曲起,动了一下,在宋玄的手心画着圈。 “陛下,近日天太热了,妾身怕您胃口不好给您备了补汤,您喝一点好不好?”声音浅浅的传入宋玄耳中,那微弱的热气仿佛吹打在他的脖颈上。 虽然知晓月离的声音一直是这般娇声娇气,无形中带着勾人的意味,但是乍一听见她这么靠近了说话,瞬间就让宋玄想到了些别的。 他捏住了月离作乱的手,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拨开些,语气微缓,嗓音淡淡:“说话就说话,别靠那么近。” 月离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乖乖挪开些,坐回到自己那边,随后吩咐人把补汤拿来。 “再忍一段时日,端阳后便去行宫。” 月离的眼睛亮了,她撑起身子,扬唇一笑:“今年陛下会带妾身去行宫吗,妾身还未去过行宫呢。” “妾身之前听人说行宫可凉爽了,景致也好,妾身听着可羡慕了。” “如今妾身也能去了。” 她娇笑着说完,能看出是当真高兴,宋玄看着她这般,面色不变,甚至还抬手勾了下她的脸,小声轻斥一句:“喜形于色,目无规矩。” 月离不把他的这句话放在眼里,她如今正高兴着呢,眼看着秀禾把汤送进来了,她微微直起了身,接过碗,拿勺子舀了舀。 “陛下,您喝汤。” 这补汤是她专门为宋玄准备的,不过她心里也有数,知道不能做的太明显,所以里面只有很少量的药材,至于其他的么…… 宋玄喝第一口时便微微抬眸看了月离一眼,不紧不慢地伸手拉她入怀,手掌不由分说地掐住了她的腰,发上的珠玉发出清脆的响声,悦耳极了。 月离有些惴惴不安,但转念一想,这东西又没伤着宋玄的身体,就算被他知道了应当也不严重,也不是没有其他宫妃给他送补药。 想完过后,再抬头时发现宋玄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她稍稍茫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尖开始冒红,匆匆收起了碗交给门外的宫人。 现在离用晚膳的时候还早,月离也知道宋玄不可能一下午都呆在她的澜月阁,伺候着人喝完了汤,她又凑上去与他黏了一会儿,说着这几日的趣事。 “今日妾身去西林域跑马已经能驾着马儿跑起来了。”月离偷偷打量着他的反应,上回在西林域遇到了卫王,这件事她没告诉旁人,之后也怕去了再遇上,所以一连几天都没去。 她虽没有主动告诉宋玄,但宋玄不一定就不知道,说不定他早就知晓了。 宋玄的反应如常,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抬起她的下巴贴上她的唇,轻声道:“看不出来爱妃还挺喜欢去骑马。” 月离一向主动,得了他的亲吻,自己也凑了上去,轻唔了一声,说:“妾身只是觉得学一学也不错,算不得多喜欢。” 一开始感兴趣,后来第一次骑马就让她两条大腿疼得发抖,要不是她意志坚定,说不准就去那一次之后再也不去了。 “妾身…妾身上回去西林域还碰见了一个人,他们叫他卫王。”月离还是如实说了,说完她就被宋玄抬起脸来,正对上宋玄的视线。 黑溜溜的双眸中带着犹豫和好奇,坦然地与宋玄相对。 “爱妃觉得,卫王这个人怎么样?”宋玄摩挲着她的唇,笑问。 月离心中猛一警惕起来,当今皇上登基之后手段凌厉,以雷霆之势解决了好些个拦他路的王公贵族,而卫王幸得躲过一劫,不仅是因为卫王母妃,更因为他对宋玄而言并不是什么威胁。 但这些都是外面的人传的,具体如何恐怕只有宋玄和卫王自己心里清楚,月离哪里敢讲,万一讲的不对触了帝王怒火怎么办? “妾身只是远远看了点卫王殿下的影子,此前也甚少听闻过,哪里讲得出卫王的为人,陛下莫要为难妾身了。” 她娇声说着,微微咬了咬唇,美目轻嗔,映照出宋玄的影子。 宋玄忽然握上了她紧捏着的手,将她的紧张不安窥入眼底,拉近她,笑道:“莫怕,朕在呢。” 将月离抱在怀里待了一会儿,宋玄总算是准备走了,临走时他有意无意地弯身捏了下月离绯红的脸蛋,留下一句:“朕晚上再来看你。” 月离看着他远走的身影,心下松了一口气。 第39章 灌酒 清漪苑内,苏宁让人撤下了准备好的冰饮,面无表情地在妆奁前撤下发髻上的珠钗。 早上皇后都那般说了,她们底下这些宫妃也不能不动起来。 苏宁特意让御膳房准备了冰饮,还穿戴了新衣和发饰,没想到还没出门就听见皇上往澜月阁去的消息。 她沉默片刻,收下心思,默默让人把准备好的东西撤下去,又静静地自己拆了发上的一些珠钗。 画芷站至一旁,小声和雪青嘀咕着:“月充仪这病来得可真巧,前脚刚病了后脚皇上就去看她,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装病……” 雪青微微皱眉,往前看一眼,见苏宁没听见,她再看着画芷,压低声音说:“主子们的事你少插嘴。” 画芷却是不在意,她们这清漪苑又没有旁人,她说说怎么了,再说了,她也没说错啊。 “咱们娘娘准备那么久,她倒好…...” “行了,别再说了。”雪青拦住了她的话。 不远处,苏宁握着银钗的动作稍微停下来,很快又继续将之拿下。 请太医把皇上请来这件事月离也没料到,她自己是高兴了,却不知别人已经恨得牙痒痒。 晚上用膳时,宋玄过来了。 他看上去脸色没什么变化,甚至在月离带着几抹怀疑视线望着他时也岿然不动。 那补汤没起作用? 不应该吧。 月离让人传了晚膳,与一盘盘精致菜肴一起摆上桌的还有一瓶酒。 李知笑着在一旁说:“充仪娘娘,这酒是去岁的荔枝酿造出的佳品,味道上乘,您尝尝?” 荔枝酒,滋味好又如何,关键在于……她喝不了酒啊。 从小长到大,月离除了在家中时浅尝过酒味,之后便没有喝过酒了,如今要让她喝,她也尝不出什么好滋味的。 她正想着,一旁的宫人已经将酒倒入了杯中。 荔枝酒颜色是浅红的,带着浓郁的酒香和着荔枝的清香,宋玄坐在她身侧已经拿起了酒杯,不知是不是月离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正被人打量着。 宋玄已经饮下了一杯,她若是不喝的话便是大不敬。 月离微微抬手,举起杯子饮下了杯中酒。 与她想象当中的辛辣不同,这荔枝酒带着果香,不似平常酒水一般叫人适应不了,虽也有些辣味,但还能让她接受。 不过也不怎么好喝就是了。 宋玄注视着她,轻轻点了点桌面,示意宫人继续倒酒。 月离无奈,只能一杯一杯喝着,喝到最后,脸蛋已经泛起绯红,眼中残余着的清醒让她再一次将杯子举起。 不过这回却被宋玄拦住。 一旁站着的佩兰和秀禾早已急得不行了,她们这时候哪里还看不出来,皇上分明是故意要灌娘娘酒,把人灌成这副模样该不会还想兴师问罪吧? 月离的一只手被抓住,她难耐地轻哼了一声,眉毛微蹙,眼睛里浸出水意,抬头看向始作俑者,娇气道:“你、捏疼我了……”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皆垂下头去,静静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宋玄知道她是喝醉了,今日喝的这果酒应当不至于使人醉得这么厉害才是,看月离这副模样,只能说她是自己酒量小。 “没规矩。”宋玄听她轻呼着疼,手上松了些力气。 谁知月离一直在将手往后拉,他这般松力道,月离整个人便没了支撑力往后倒去,幸好秀禾站的近,将她接住,不然的话她的脑袋只怕是要结结实实的撞在地上。 月离软成一团,被秀禾接在怀里,以为是回到了床铺上,眼睛一闭就要睡过去,还熟练地往秀禾身上靠,看得宋玄深深皱起眉头。 “把她拉起来,服侍你们娘娘沐浴更衣。” 说着,宋玄站起身,看一眼和没骨头似的寻着软地就倒的女子,转身要往里间走。 突然听见月离嗫嚅着轻喊了一声:“陛下……” 宋玄又转过头,这一回听清楚了,月离也喊得大声些了,微微睁开眼,眼眸中春色潋滟,倚靠在旁人身上,喊他:“陛下。” 四周静默了片刻,随后宋玄伸出了手,将月离软软的身子从秀禾身上剥开,抱进了自己怀中,打横抱起入了内殿,吩咐道:“去备热水。” 月离不是很清醒,但也认识抱着她的人是谁,骨子里的戒备心迟钝了一会儿后反应过来。 她把脑袋落到宋玄的肩上,轻吐着的气息都是微热的,带着荔枝酒香,稍作一会儿后手脚开始不规距地要脱衣裳。 宋玄按住她作乱的手让她不许乱动。 如若月离当真清醒的话可能也就听话了,但是她现在只一个劲儿的喊热,闹着要脱衣服,被宋玄按住手还觉得委屈,动也动不了,幽怨地看着宋玄。 “来人,把她头上的东西拆了。” 佩兰赶紧走过来,手脚麻利地替月离拆干净了头饰,正好秀禾走出来说水已经备好了。 “都下去。”宋玄抱着人起身,命令道。 众人纷纷退下,将门关严实了,谁都猜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月离又哭了,新染的蔻丹都比不上她眼尾的红,张口时只能诉出哭腔,朦胧中好像感觉自己飘荡在水中,沉沉浮浮,直到酒醒。 第二日晨起请安时月离都快要迈不出脚了,虽一夜糊涂,但她的脸色看不出有多憔悴,到底是年轻,早上秀禾给她上妆时都不由得叹了一句。 “娘娘今日穿红色吗?”秀禾给她拿了衣服来问她。 月离看了一眼,点头。 她实在是困,又困又后悔,早知道就不给宋玄送什么补汤了,现在回想起来,只怕他是喝第一口的时候就吃出来里面都有些什么了,还默不作声地喝完了,晚上将她灌醉了报复。 “娘娘先吃点东西垫垫吧,一会儿路上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今日月离起得晚了些,所以没来得及吃早膳,匆忙吃了点东西垫了垫,紧接着就出了门。 到未央宫时刚巧和甘婕妤一起,也不算迟了。 她坐下后看见空着的三个位置,一个是之前就被禁了足的如嫔的位置,一个是才犯了事被贬为嫔的舒嫔,还有一个就是齐昭容。 自从那次事件闹大以后宋玄便派了人严加看守竹意轩,几乎是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也免了齐昭容的请安,只让她安心养胎,旁的事都不用管。 李贵妃当上贵妃那么几年受尽荣宠,如今被贬为舒嫔还被禁足瑶华宫中,若不是不好太放肆,恐怕这后宫中有半数的女人都会笑出声来道一句活该。 只是今日请安却都是静悄悄的,不过想想也是,几位爱挑起话题的娘娘都没来,至于其他的么…… 月离喝了口茶,看着上首位坐着的皇后。 “再过段时间就是端阳,宫中宴请王公大臣,这宫中也是好久没热闹过了。”皇后说着,轻笑一声微微抿唇。 安修容附和着她的话,笑说:“几位新来的妹妹们还未参加过宫宴,这次可得热闹热闹呢。” 话题落到这儿,有一道人声犹豫着响起来,提起一人:“皇后娘娘,此次宫宴不知如嫔能否解禁出来,端阳本该是团圆的日子,臣妾想想她与公主分别就觉得可怜。” 仔细算来,如嫔被禁足也是有两月了,今日不提起她,只怕是好些人都会忘记。 “是啊,如嫔姐姐也不知是哪里触怒了龙颜,惹得陛下如此不快,不过两个月,再怎么也反省了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小公主也不知道在长乐宫住的习不习惯。” 底下七嘴八舌说着,看得月离好一阵不可置信,这一个个在后宫中摸爬滚打的嫔妃都是人精,哪能猜不到如嫔是因何被皇上罚的,如今竟纷纷开口说她可怜,照这意思,大有想要如嫔解禁的意思。 月离是一句话也没说,等她们说完了她才听见皇后开了口。 “如嫔再怎么说也是公主的生母,本宫会去问问皇上的,今日就到这里吧。” 众人不便多留,皆行礼离开。 刚出未央宫,迎面与苏宁对上。 “娘娘万福。”苏宁行了个礼,好像在等人。 月离一看便知了,道了句平身,有意思地看了眼身后从里面慢悠悠走出来的谭宝林,没说什么,径直走了,只是还没走远又听见安修容在说话。 安修容打量了一下苏宁的脸,啧啧叹了两声:“要说好看,妹妹哪里比不上月充仪,只是偏偏皇上就爱喝月充仪送的汤,妹妹说这是为何呢?” 苏宁眼眸一冷,看着安修容,片刻后敛下眸子,浅声道:“皇上今日爱喝热汤,或许明日便爱喝冷茶了,皇上的心思臣妾哪能猜得透呢。” 还未等安修容反应过来,她又继续说:“臣妾不像娘娘,什么都不准备,就算是皇上不爱喝的,臣妾准备了,皇上知道便好。” “臣妾还有事,先告退了。” 安修容站在原地愣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苏宁是在拐着弯驳她的话呢,一时气上心头,但是苏宁已经走远了,她在原地跺了跺脚,气得很。 一路上,谭宝林远远跟在苏宁身后,她自入宫以来还未得宠,自然比不得苏宁,既被皇后拉拢,又被贵妃拉拢,还被皇上注意到,虽宠爱比不得月充仪,但比之她来说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行至半路,苏宁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一脸哀戚地看着谭宝林,语气略带难过又无可奈何地说:“妹妹你可是怨我了?” 没等谭宛白说什么,她又道:“我知你定是怨了我,但之前种种皆有贵…舒嫔插手,我想来找你却又被她拦着。” “她知道我们情同姐妹,故意离间我们,好让我为她所用,一旦我与你接近,她便会对你下手,我是迫不得已。” “如今总算是她被陛下厌弃,我才敢来找你。” 苏宁说的这番话情真意切,而听着这一席话的谭宝林却迟迟没有反应,她低垂着头,任由苏宁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来谭宛白的话,苏宁仿佛泄了气,她将手轻轻搭在谭宛白的手上,轻声道:“妹妹,之前同为秀女时我们不是说好了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一起吗?” “你放心吧,如今我有了恩宠,定不会忘记你的。” “我们得在这宫中好好活下去才行啊。” 话音落,谭宛白似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眼眸微动,抬头看着苏宁,还是带了些不信任,朝她道:“苏姐姐如今得了圣宠,我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 苏宁轻轻皱眉,安抚着她:“我会帮你的,你放心好了,到时候在那宴上,我定会叫皇上注意到你的。” “当真?”谭宛白有些不信,狐疑地问着。 “自然是真的。” 苏宁微微一笑,见她态度有变,心里的大石头终于稍稍落下。 未央宫中,文秀正在给陈皇后揉肩,这大殿上的宫妃们一个个都走干净了,她这才低声问皇后:“娘娘,文山宫那边需不需要提前透露点消息进去?” 陈皇后阖着眼眸,低低笑了一声,轻道:“也难为她待在文山宫一呆就是两个多月,外面的消息是一点也不灵通,要真这么放出来了不得又闹出什么事来。” “那娘娘的意思是告诉她?”文秀想起如嫔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就觉得麻烦,禁足两个月,也不知道她的脾气又没有收敛一些。 “先不急,本宫还没问陛下是怎么的想呢。”陈皇后微微睁眼,笑着道,“万一陛下不让她出来,那不就白费力气了。” 不过想想这个万一也是没什么可能,如嫔做出了那等事如今应当也是知错,端阳宫宴,太傅府上虽不会来,但如嫔那么大个人没出现在宴上传出去也会引得不必要的猜忌,太傅一家又是谨小慎微的,到时还不知道有多惶恐。 所以,如嫔定是会出现在宴上的。 “且等本宫寻个时候去问问陛下,问完了再决定也不迟。” 文秀看出来她心情很好,想着今日没出现在请安席上的那个位置,她眼中也带了几分笑意。 这位舒嫔,可真是罪有应得。 第40章 妖妃 临近端阳节的前几日,月离在请安时看见了一袭青衣款款而来的如嫔,她看上去瘦了些许,但是眼眸中的凌厉却不减分毫,甚至还有几分得意,远远看见月离站在一旁的时候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昨日皇上就下旨解了文山宫的禁令,至于公主却还留在长乐宫,出去的第一时间如嫔便去长乐宫看了公主,听宫人们说长乐宫的哭声传了好一阵才停歇下来。 至于这些声音是哭给谁听的月离自是最清楚,只怕是才哭第一声消息就传去乾德殿了。 但是皇上也没说什么。 如嫔这么久没出文山宫,外边的消息却知道不少,她微微笑着饮茶,视线有意无意地从月离和苏宁身上瞥过。 趁着陈皇后还没来,款款开了口:“听闻苏才人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了?” 苏宁不卑不亢地微微低下头,慢声答:“回娘娘的话,已经好了。” “你们到底是年轻,身子好得快,不过也得注意才是,莫要拿着一身病体传染了陛下,要不然,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她悠悠说完,视线意有所指地从苏宁身上绕到了月离身上。 今日月离穿的一身烟霞色洒丝月蓝合欢花弹绡纱裙,发上钗宝蓝点翠珠钗,耳上还坠着蓝玉耳坠,眉目娇美,桃腮带晕,打眼一瞧便猜得到昨夜定是受了恩宠。 狐媚子。 如嫔直盯着月离,却久久不见月离有反应,终于等到了她的反应又见她转过头朝着一旁的甘婕妤说些什么。 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如嫔的眸色渐冷,偏过眼去,冷冷看着苏宁,听她规规矩矩地答了句是,这才稍作收敛,没再出声。 刚刚她那句话可不止是说给苏宁听的,就前面几天不是月离刚叫了太医,陛下就跟着去看她了么,这小贱婢,人不大本事倒还真不小,当夜就勾得皇上去了她宫里,夜里久久不歇。 也就是看在太后不在宫中,若是太后在宫中,这女人定会被叫去狠狠责罚! 真真是妖媚惑君的东西。 陈皇后缓步走出来,扫一眼席上的一众嫔妃,示意她们都坐下,接着看向如嫔,温和道:“如今陛下给你解了禁,你可要时刻记着教训,至于公主…你且再等等吧。”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带着犹豫和稍许宽慰,却依旧让听了这话的如嫔有些着急,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如今两个月没见了,陛下还没有要将公主接回文山宫的意思,她如何不急? 但她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在皇后面前说什么,有些丧气地低低回了一声。 “端阳宫宴之后便要准备着去行宫避暑,但是具体都有谁要去皇上还未同本宫说,本宫提前告诉你们是想叫你们自己把握住机会。”她笑着,看着下方一张张年轻鲜亮的面孔。 除了月离,其余众人有些还在猜测今年会不会去行宫,有些已经得了消息但又不准确,但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会被带去行宫避暑。 月离坐在椅上,想着宋玄与她说过的话,又想了想行宫漂亮的风景,凉爽的天气,有些期待起来。 不过若是能让和她不对付的宫妃们都不去就好了。 她不经意看了一圈,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陈皇后说那么一句话明显是想让宫妃自己去探探皇上的口风,再不济也能稍微引起皇上的注意。 请安过后众人皆已离去,唯独如嫔久久不走。 陈皇后知道她是有话想说,轻轻笑了笑,让殿内的宫人们都退下。 等到殿内人已走得差不多了时如嫔突然给陈皇后跪下,一字一句哀戚道:“娘娘,臣妾对小公主比自己的命看得还要重,如今陛下还在生臣妾的气,臣妾自己的女儿连见一面都要在外被拦着,臣妾这心里难受啊——” 说着她就卷起手帕,垂着脸,一点点的擦着泪,做出那副样子,好不可怜。 陈皇后坐于主位,看她两眼,宽慰着:“陛下的确还对你有所不满,但那毕竟是你九死一生生下的女儿,你待这一阵过后去求一求他,陛下若是心软定会将公主归还给你。” “可是,可是——”如嫔脸上淌下泪,虽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问题在于她哪里等得了那么久。 婴孩幼时极其依恋母亲,仅仅只是两个月不见,昨日去看小公主时公主已经明显不认识她了,一被她抱着就哭,将她的心都要哭化了。 陈皇后盯着她发鬓上金灿灿的步摇,微微勾唇,悠悠道:“不过你若是心急,本宫倒有一个法子。” 如嫔看她。 “你去求皇上一起去行宫,公主年幼定然不会一起去,而在行宫便是你的机会了。” “这机会全看你自己能否把握住,如若不能,本宫也无能为力。” 说着,陈皇后叹气似的摇了摇头。 回到文山宫时如嫔坐在桌前思虑了好一阵。 是去行宫还是留守在宫中,她必须要提前做个选择,依照陛下的意思断然不会将公主这么早送回文山宫,如若不在去行宫之前送回来,那么公主就还会在长乐宫住两个月。 这两个月她要是留守在宫中便与陛下见不了面,要是去行宫虽能与陛下见面,但是又见不了公主。 槐夏替她奉上了茶,站至一旁,轻声道:“娘娘何必想那么多,依奴婢所见,娘娘要是留守宫中,待到皇上从行宫回来,见娘娘这般关心公主,到那时说不准也会将公主还回来。” 见如嫔没有制止的意思,她垂下眼眸,将眼中的情绪尽数敛下,继续说: “但娘娘若是跟着去了行宫,夺回了皇上的宠爱,回来后皇上定会将公主送回咱们宫中。” 这其中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只能顾公主,而另一个能顾着皇上和公主两人。 就看如嫔自己贪不贪心了。 槐夏说完默默退到一旁,没再抬头看一眼。 下午尚服局的人来澜月阁送宫宴上要穿的衣服,这衣服是内府盯着尚服局做的,月离得宠,他们自然上赶着献殷勤。 “娘娘您看,这衣裳面料摸着是不是带着几分凉意?” 月离伸手抚上去,的确是有几分凉意,在这炎炎夏日当中能让人舒心不少。 送衣服来的嬷嬷面上堆起笑意,讨好着道:“娘娘,这冰丝蚕纱产量极少,往往一年也就只产那么三两匹,这料子做出的衣裳穿在身上,行走之间似有流光浮现,娘娘容貌艳极,这般好的料子娘娘穿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宫里出来的嬷嬷自是会说些好听的话出来,不过这些话是月离听惯了的,她的确喜欢这衣裳,哪有女子不爱美的,这身衣裳实在合她心意。 “嬷嬷有心了,衣裳我很喜欢。”月离收回手,媚人的眼眸扫了一眼那嬷嬷,着人打了赏。 等人走了,月离让人把紫檀叫了过来。 “娘娘您找奴婢?”紫檀踏进殿内,行了礼见月离正站在被佩兰拿起来的一件流光溢彩的衣裳面前,注意力全然放在上面。 “你来啦,快来看看这衣裳有没有哪里不对。”不怪月离多心,如今她在宫中备受宠爱自然也就树敌良多,如嫔也解了禁,她不得不多几个心眼。 一听她这话,紫檀稍微正经起脸色,垂首走近了过去,靠近那衣裳时仔细检查了一番,皱着眉闻了闻味道又查看了一下袖口和衣摆的位置,没有发现有异常之处。 她细细检查完,转头对月离轻摇头,示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月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那衣裳,说要穿着试试。 衣裳是银红色,穿在月离身上显得她娇俏夺目,她已不是小姑娘了,虽年纪不大,但这么几个月以来经历了情爱,终究让她生出了稍许变化——眼眸澄净,无形中看人时却带着媚意,唇不点而红,胸前那两团稍稍鼓起,俨然已有了成长。 她的变化被澜月阁的宫人们看在眼底,同样也落在那位高高在上帝王的视线中。 “怎么样?可好看?”月离站在镜前,话语中带着几分欣喜,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等了片刻却没等到回应,奇怪地扭头瞥过去一眼。 只见屏风前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那儿,视线稍带灼意遥遥看着她,眉目中一贯有的冷色稍退,却显得他更加高高在上,威严不可攀。 宋玄立在那儿不知看了多久,周围的宫人不知何时已尽数退下,他一进来便看见穿着新衣的月离在镜前,许是刚睡醒没多久,她的头发有些微散下来,慵懒娇媚的容颜透着绯红,娇声问过来时还带着一点羞怯。 发现面前站着的人是谁,月离整理衣襟的手僵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反应过来,忙行礼道:“妾身参见陛下。” 宋玄缓步走近了她,轻轻嗯了一声,手臂微微往前,稍微用力便将月离揽进了怀中。 他们陡然贴近,月离娇小的身子往前靠,还未反应过来便察觉视线猛地转变——整个人被宋玄抱了起来。 一步步往榻边去。 这还是白日,月离被放上了榻,紧张地双手往后将自己上半身撑起来,瑟缩着眼眸,低声诺诺道:“陛下…还是白天,不…不可。” 宋玄撑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子挡住她的视线,随即月离便听见他轻笑了一声,显然不把月离的话放在眼里,见他转眸偏头看了眼窗棂,伸长手臂将两侧的帘子放下。 “陛下……”月离禁不住心颤一下,轻声唤他。 帘子将整个床榻遮掩住,周围暗了些,宋玄没解她的衣带,却轻轻抬捏住了她的腿,语气带着强势和稍显轻慢的笑意:“朕不脱你的新衣裳。” …… 一闹便闹到了晚上,月离被宋玄从床榻上裹着大氅抱出来进了浴间,前来收拾的宫人们见到床上和地上的狼藉都忍不住脸上一红,赶紧收拾干净了。 月离的眼尾泛红,神色尽是倦怠,水下的莹白肌肤上闪过点点红痕,她实在无力再应付宋玄了,也没力气说话,只盼着宋玄别再抓着她不放。 宋玄侧眸低头看了眼怀中软成一团的女子,手掌有意无意地落到了她的小腹上,神色幽深难辨。 第二日月离睡到佩兰叫她时才醒。 她从榻上起身,轻揉了一下眼眸,明显还有些困乏,但也不得不起,该是时候去请安了。 一动,她身子突然僵了一下,清醒地察觉到身下微凉的触感。 她不由得轻轻握紧被子,问佩兰:“陛下昨日可有见你们进来伺候?” 佩兰摇摇头,说:“昨日皇上只命奴婢们收拾备水,旁的便没了。” 所以,是宋玄给她上了药。 月离的手稍微松开,紧跟着又面红耳赤地起身下榻,强行忽略了那抹凉意。 宫人们给她梳妆好以后月离看见镜中的自己面色红润,她微微皱了下眉,手指轻轻滑过脸颊,开口叫来了秀禾:“今日陛下休沐,待会儿我去未央宫请安时你便去御书房找陛下求个恩典。” 秀禾一怔,听她继续说。 昨日之事定已传遍了后宫,这件事要说严重却也不见得,重要的是看陈皇后怎么说,但对方一直不喜她,她不得不防备。 “你这样与陛下说……”月离让她凑近了小声和她说了话。 秀禾了然,定定地点了头,随即退了出去。 月离也稍稍放心,今日之事且就看她怎样随机应变了。 到未央宫时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月离一眼便看见了如嫔面上带着嘲讽,正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她不禁咬了咬唇,昨日明明是宋玄要拉着她在屋子里胡闹,她哪里敢拒绝,如今吃亏是她,受骂也是她。 “月充仪,你可知罪。”陈皇后从内殿出来,不紧不慢地坐下后肃声问了一句。 月离心道一声果然,她站出来,朝着陈皇后跪下,低垂着头,缓声轻道:“回娘娘,臣妾不知犯了何罪。” 此话一出,如嫔的冷笑更甚,她没出声,等着皇后的问责。 “你不知?”陈皇后的声音大了几分,带着威逼的气势,“后妃当温柔解意为陛下着想,你却拉着陛下在宫中寻欢作乐,损害陛下的名声,此等做派,是为妖妃。” 她猛地拍了下桌面,沉声冷然道:“妖妃祸国,按律当斩。” 月离心中一片坦然,她将手指捏紧,指甲轻轻陷进了肉里,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伏身道:“回娘娘,臣妾不过是依照娘娘的意思劝皇上莫要沉迷政务,娘娘说的妖妃祸国,臣妾是万万不敢认的。” 自从舒嫔幽禁瑶华宫,皇上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去澜月阁,便只有甘婕妤的雪晗居去过两回,仿佛是因为舒嫔的缘故,他甚至厌了之前得宠的苏才人。 所以皇后才在请安之时有所提点,如今月离竟拿这话来堵她。 陈皇后眼中闪过冷意,她轻转了一下手腕的玉镯,冷冷开口:“好一个月充仪,即便你是依有本宫的意思,如今却也不得不罚你。” “来人,扶月充仪到殿外跪着,什么时候跪明白了什么时候起身。” 文秀弯身轻道了一句是,派了两个力大的嬷嬷就要去架住月离,莺儿随月离跪在地上脸上一片慌张。 第41章 朕心疼了 对方明显是来势汹汹,早有准备,月离被那两个嬷嬷压着跪伏在地上,脑袋猛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只觉得头晕了一瞬,眼前骤然发黑,还未待她强行睁开眼,耳边传来了莺儿惊慌的哭声。 莺儿也被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压着,眼睛看见月离脑袋触地,那么沉闷的一声不仅将她吓了一跳,更是将殿内的宫妃都吓着了。 “娘娘!”她惊叫一声。 月离被她喊得后背一哆嗦,想到了什么,将计就计浑身软倒,闭着眼装晕过去。 两个嬷嬷压着她的肩膀,本来还觉得应当没出事,她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手底下自然有分寸,那一声闷响也不大,怎么可能出问题。 但是随之而来便察觉到手底下月离的身子软了起来,好似直接晕倒了一般。 她们就愣了一时片刻,彼此暗中对视一眼,还未说话,门外走进来一人,脚步有些乱,进门都没顾得上行礼,眼看着月离晕倒在地,慌张地哎哟一声。 李知一进门便看见这一幕,当即吓得魂都丢了一半,忙上前,匆匆指挥着人把那两个不懂规矩的嬷嬷拉开。 他出现在这里的这番举动让陈皇后变了脸色,在她身侧的文秀皱着眉开口:“李公公此举是作何缘故,月充仪以下犯上,是皇后娘娘罚她跪,公公是想违令不成。” 李公公在给莺儿使眼色让她看顾着些她家娘娘,转过头时朝着陈皇后弯身行礼:“奴才万万不敢违了皇后娘娘的令,只是皇上让奴才过来把充仪娘娘叫去乾德殿伴驾,奴才哪敢抗旨啊。” 他覥着脸笑,颇有些为难地看一眼陈皇后,又看着被莺儿护着的月离,缓声道:“娘娘您看,如今这充仪娘娘昏迷不醒,奴才怎么好去交差。” 陈皇后轻轻冷嘲了一声,淡淡垂下眸看了看躺着似无知觉的月离,悠悠开口:“既然月充仪晕了,便拿盆冷水来,泼醒了让她跟着你去便是。” “文秀。”她喊了一声。 李知心里头是七上八下,心道若是这一盆水真泼下去了,他不被皇上扒一层皮才怪。 想到这里,他忙看一眼月离,忽地惊声:“呀——充仪娘娘这额头的红痕是怎么回事,这可不能让皇上瞧见了。” 众人的目光顺过去,看见了那白净无瑕的面容上一点醒目的红痕。 如嫔开了口:“李公公说的这是什么话,月充仪不知在哪儿自己撞到了头还能冤到旁人身上不成?” 甘婕妤气定神闲地瞥过去一眼,笑:“如嫔娘娘可说错了,在座都有眼睛看着的,难不成充仪娘娘是傻的,故意往地上撞?” “甘婕妤,别仗着你是大将军的妹妹便口无遮拦的胡乱说话,本宫说话自有本宫的道理,岂容得了你插嘴!”如嫔冷眸如箭,说话声音不大,却藏不住锋芒。 甘婕妤却笑了:“娘娘好生放肆,如今是在皇后娘娘的宫中娘娘尚敢自称‘本宫’,在自己宫中岂不是更大胆了。” 如嫔被她的话绕进去,睁大眼从座椅上站起身,手指着甘婕妤,还未说话便被陈皇后打断。 “够了!” 如嫔这才回过神来,她连忙躬身朝着主位的陈皇后跪下行了一礼,道:“娘娘,臣妾万万不敢有这种意思,都是甘婕妤、是甘婕妤她故意引臣妾说那些话出来——” 陈皇后脸色有些沉,她直接没搭理如嫔,而是看着下方还昏迷着的月离,片刻后松了口:“既然是皇上要让月充仪伴驾,如今月充仪身体不适,便先送回澜月阁吧,皇上那儿自有本宫去说明。” 其实要说明又怎会那么容易,想着陈皇后在皇上面前一向是不得脸的,李知心中自然知晓这事不可能善了。 他应了一声,着人抬来了软轿把月充仪送回澜月阁中。 月离上了轿子,本来还想一路装晕回去,谁知道莺儿的低泣声在耳边就没断过。 她无奈地微微睁眼,伸手率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莺儿在泪眼模糊中看见她醒了,刚惊喜一下,正准备说话便看见月离的手势,忙重重点了头,不再发出声音。 月离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把眼睛闭上。 到澜月阁的时候月离是被宫人们扶进去的,太医候在外殿,没有半分犹豫,上前替她诊脉。 乾德殿内,打扇的宫人一左一右低着头没敢发出一点别的动静。 李知回道:“回皇上,奴才到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嬷嬷压着充仪娘娘跪在地上,娘娘已经晕过去了。” 宋玄眼眸轻轻落在书册上,扫过那纸张上的字迹,好似没把李知的话放进心里。 “奴才同皇后娘娘说了是皇上要充仪主子伴驾,皇后娘娘还说要把人泼醒了送过来。” “那两个嬷嬷伤着了充仪主子,太医说充仪主子是受了惊吓,额上的撞伤擦过几天药便好了。” 话说到这里,李知没有听见宋玄有半点反应,他等了片刻,依旧没有听到翻书页的声音,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静而可怕起来。 直到书册落回桌上发出一声响,李知忙跪下,脑袋磕在地上,等着宋玄的命令。 “皇后既然喜欢看人跪,那就让她身边那两个老妇跪着磕头。” 宋玄瞥了一眼天色,淡淡说:“磕到明日的这个时辰。” 李知心中暗自唏嘘一阵,磕头磕到明日,只怕是头都要烂了吧。 他恭敬地回了声是。 月离本来是在装晕,谁知道一躺在床上便是真的有些晕了,左右陈皇后也不会在这个时辰再来找她麻烦,她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只觉得脑袋胀疼,额角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她唤人进来。 进来的是佩兰,她带着几个小宫女伺候着月离起身洗漱,脸上神情带了些爽快又有些畏惧的复杂。 “怎么了?”月离问她。 佩兰替她仔细上了药,小声道:“娘娘先前在睡觉不知道,乾德殿那边传了旨,叫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两个嬷嬷在未央宫前跪着磕头,听说要磕到明日清晨。” “啊?”月离讶然,忽地轻轻吸了一口气,扭头去看向镜中。 她额头上撞到的那一块红痕已经变得青乌,甚是明显地占据了她脸上的一块地盘,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格外惹人怜悯。 她反应过来,问:“陛下这是在替我出气?” 其实不见得,可能也会是因为陈皇后挑战了帝王的威严,所以才叫宋玄发怒惩处了那两个嬷嬷。 佩兰却觉得皇上都做得这么明显了怎么可能不是为了月离? 不过她也有些担忧,手指轻柔地将药膏抹开,低声道:“娘娘,皇上这般不给皇后娘娘面子,只怕是皇后娘娘会更加记恨您。” “您得万事多加小心才行。” 这些事情月离怎么可能自己不明白,她微微抬头看着额头的青乌,轻轻呼出一口气。 下午时甘婕妤来了。 这还是甘婕妤第一次主动来她这澜月阁,月离有些惊讶,让人去准备了点心。 “啧啧,瞧你这额头,都青成什么样了。”甘婕妤一进来便没打招呼,一眼看见了月离头上的伤,叹了一声。 她们虽交往不深,但诚心而言,月离不觉得她是个有坏心思的人,今日上午她还帮着说了话,得罪了如嫔,这份情月离不得不记住。 想到这些,月离伸手想摸一摸伤处,被甘婕妤拦了下来:“这乌青可不能乱摸,待会儿越摸越严重了。” “噢。” 甘婕妤喝了口茶,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忽地轻笑,说:“陛下答应了让你去行宫避暑?” 月离微微捏紧了手,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知晓的消息,明明自己谁也没告诉过。 “你不用紧张,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去便去,不去便不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着,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又问,“你虚岁十七,几月生的?” “怎么了?”月离被突然问到生辰,神情稍有些变化,很快便又反应过来,“我是三月生的。” “那我还比你大一些,我是二月,按年纪,你合该唤我一声姐姐。”只不过在这宫中又哪能以年纪来说话呢。 月离的眸子清亮,长睫微颤,注视着甘婕妤,心里有些没谱了,她不懂甘婕妤是什么意思,却莫名觉得她像一个人。 琢磨了片刻,两人沉默着,甘婕妤又开了口:“行宫夜里天凉,娘娘要记得带些厚衣裳才是。 月离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之前是听人说过这件事,只是我想着麻烦,没放在心上,可能之后让她们准备一些。” “听说苏才人准备在端阳宴上为陛下献舞,娘娘可知道?” 月离轻轻皱起眉头,她知道苏才人会跳舞,之前那次还被她拦了下来,只是这在宴上跳舞是想出风头么? 她摇了摇头,换来甘婕妤轻笑了一声:“娘娘不必思虑那么多,她既想出这个风头便让她尽兴,娘娘只待等着看便是了。” 她话里有话,月离听得清清楚楚,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最后把嘴巴闭上,忽然有些期待了。 又坐了会儿喝了几口茶,甘婕妤起身走了。 晚膳时分宋玄过来了。 月离远远瞧见他,心中有些气闷,稍偏了点头,将没有伤处的那半张脸露给宋玄看,矮身行了个礼。 她站在门前,穿着月牙白的薄衫,刚沐浴后头发只留一支银钗固住,侧过来的那半张脸依稀可见娇艳的绯色,夕阳与夜幕的微光将她笼罩着,像是林中仙。 宋玄微微弯身抬起她的下巴,侧过去看了看她的额头,在看见那一团明显的乌青时脸色稍沉。 “陛下可是心疼妾身了?”月离被他抬着下巴审视着,说话间带着一些流露出的委屈。 都怪宋玄,昨日拉着她那般,害得她到了皇后宫中还差点被冠上一个妖妃的名号,想想这些月离都觉得后怕,幸好她还记得之前皇后说了什么,不然的话这句妖妃只怕多多少少都要往她头上放。 宋玄被她质问着,微微皱起眉,松了手,绕过她进了殿内。 殿内是早已准备好的茶水,内府的人知道她受宠,所以送来的茶叶都是宋玄平日里常喝的。 看着月离倔强地站在门口不动,宋玄喝完了半杯茶水,终是无奈地叫她过来。 月离看他一眼,往前走了三步,离他还有些距离。 宋玄放下茶盏,仔细打量着那张愈渐委屈的小脸,月离的眼眶俨然已经红了起来,衬得额上的乌青更加严重。 他手指轻点了一下桌面,伸手往前勾住了月离的腰身,将她强行拉到了自己身前。 “是,朕心疼你了。” 他回了月离之前的那声质问,声音低哑,却重重地落到了月离的心上,让她差点心脏都漏了一拍。 天知道月离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去赌宋玄此刻的怜惜,她说那句话时有一半是依着心意说了,另一半便是带着试探,这么久了,她想知道自己在宋玄眼中占了几分的分量。 在站到门边时她藏在衣裙下的脚都在轻颤,生怕君威降下便一句话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如今看来,还好,还好。 月离低下头,伸手拿手帕轻轻拂了一下眼尾,额头那明晃晃的乌青便落入了宋玄眼中。 她又像是刚反应过来,忙推手要往后退,一只手捂着脸,声音带着泣音,诺诺道:“妾身,如今不好看…陛下莫看了。” 她那点力气又如何能挣得开宋玄,不仅被扣住了腰,还被强行抬起脸来,使她不得不面对着宋玄。 “没有不好看,别乱动了,当心碰着。”宋玄好歹柔和了语气,说完这话安抚着轻轻摸了摸月离的头发,将她安抚住。 月离坐在他怀中不再乱动,听他说完,忽觉心中一片酸涩上涌,眼眶骤然一热,鼻尖微微发红,委屈地哑声低泣,语句模模糊糊,像是从喉咙里强行逼出来的一番话: “我…不是……妖妃。” “我不是妖妃……” 第42章 圣旨 她说第一遍的时候宋玄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直到月离将那句话完整的说出口。 宋玄双眸闪过瘆人寒光,语气阴凉,缓慢拂过月离微颤的后背,冷声沉沉问:“谁说的。” 月离似是被他的语气吓到,嘴唇一张一合,为难又委屈地闭上,不说是谁。 她这般反应如何能叫人猜不到。 宋玄敛下眸子,手掌掌心强势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抱在怀中,虽不说是柔声宽慰,却也算得上是温和细致。 月离自己缓了一会儿缓过了神,眼巴巴从宋玄怀里起身,一向娇媚的声音有些微哑,她手指紧抓着宋玄的衣襟,鼻尖红润,轻启唇: “陛下,妾身饿了。” 眼下已过了晚膳的时辰,外头天已经黑了,也亏得是澜月阁有小厨房,不然再等着从御膳房重新上菜还不知道得多久去了。 宋玄微微松开手放月离下去。 夜里久违的没做什么,他揽着月离的腰身把她护在怀中,让她安心睡觉。 一开始还好好的,可是夜色越深月离睡得也越不好,她不知在睡梦当中看见了什么,身上微微发烫,猛地惊醒起来。 宋玄也在一瞬醒过来,手掌贴上她的后背,察觉到了她身上的冷汗,轻轻皱眉坐起了身。 “来人。” 门外很快进来了人,将内殿的烛火点上一两个,昏黄的光照映着床帘,透出的影子印在墙上,随着风晃动着。 秀禾拿了热水进来,扶着月离去了浴间擦拭身体,期间她察觉到月离额上的乌青似乎淡了些许,准备再去拿药来再给月离擦一次。 “娘娘您莫要忧心,这些淤痕很快便能散了,奴婢待会儿再给您上一次药。” 月离擦干净身上的冷汗,刚刚睡梦中的惊悸散了一半,困意又渐渐涌上来,出浴间时看见宋玄正在榻上坐着,手里翻着本书,在他身旁摆着一个熟悉的小药瓶。 “过来。”宋玄合上书册,随意扔到架子上,朝着月离淡淡开口。 “陛下要给妾身上药吗?”月离换了件寝衣,说话间已经上了榻,坐在宋玄面前仰着脸看他。 宋玄轻描淡写地瞧她一眼,伸手将瓷瓶打开,里面的药膏泛着清香,他沾了一点在手上,把月离的脸勾过来,细细给她抹在了伤处。 月离只顾着轻轻傻笑,偶尔被宋玄的力气弄得痛了便低低呼一口气,自下而上微鼓着脸不满地撇过眼。 “刚刚梦到了什么。”宋玄随口一问,问完却感觉到手下的女子反应一僵。 殿内静悄悄的,甚至能听见烛火摇曳发出的炸响声,月离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不变,伸出手臂抱住了宋玄的胳膊,把完好的那半张侧脸贴过去,悄声瑟缩道:“妾身梦到陛下的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都指着妾身,说妾身祸国,当被烈火烧死,死后不入轮回。” “妾身实在害怕。” “陛下能不能抱着妾身睡觉?” 宋玄给她擦好了药,将药瓶落在一旁的架子上,伸手拿出布巾擦干净手,做完了才将她往床榻里面抱,微微恶声上前吻住了她的双唇:“小没良心的东西,哪日不是抱着你睡的。” “唔……”月离被迫将脸蛋抬起,嘴唇微张由他攻略城池。 一吻后,她身子软倒,困意更深。 门外的宫人进来灭了烛火,帘子拉上,夜中深黑的环境让她往后与宋玄贴上,这才得以安眠。 第二日起身时才听宫人们说起昨日未央宫的那两个嬷嬷今早死了。 宫人们只敢和她提一句,却没细说,自己私底下却互相传着那两个嬷嬷的死状。 “听说是血流尽了,就跪在未央宫门口倒下去的。” “那血流了一地,脑门都烂了,血肉模糊的可怕得很。” “听说皇后娘娘都吓病了。” 那两个嬷嬷一个是宫里的老人,另一个是陈皇后自东宫便一直带在身边的,她们一死,无异于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果不其然,陈皇后今日免了请安,月离只敢在心底里高兴,面上却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娘娘的眼睛有些肿了,奴婢拿热手帕给您敷一敷吧?”秀禾正在给她梳妆,窥见她双眸上的红肿,轻轻皱眉道。 月离这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去看镜子,看清了眼睛上的肿胀,心中了然,她说呢,怎么一觉睡醒还觉得眼睛睁不开,原来是昨晚上哭太过了。 “那就……”正要应下,她忽然想起来之前宋玄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她当时还不解,现在却是知道宋玄在看什么了。 “娘娘?”见她话说到一半,秀禾奇怪地再去看她。 月离轻轻咬着下唇,微微发肿的双眸瞪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心道一声大意了。 如今这双眼睛虽不至于让她变丑,但是终归是看着奇奇怪怪,多少有些损人的颜面。 “去吧去吧。”反正眼睛好之前她是不想出门了。 谁知她不想出门,圣旨却让她不得不出门。 传旨的公公往这边来时月离还在敷着眼睛,她躺在软垫铺着的美人椅上,白皙鲜嫩的皮肤被夏日的薄衫笼罩,眼睛上覆着一条白色的手帕,身后的莺儿在给她轻轻按摩。 月离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佩兰匆匆进来说看见刘公公正带着人手里拿了圣旨往这边来。 圣旨? 月离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刘和意的确是传旨的公公没错,他拿了圣旨来意思是说皇上给她下了圣旨? 会是什么?好的或是坏的? 一时间月离也把不准注意,她匆匆摘下手帕,从贵妃椅上起身,脑子里想自己有没有哪里对宋玄不敬的地方。 不去想还好,一想才发现她着实胆子变大了不少,昨日那般试探,大有触犯君威的嫌疑。 不过昨日宋玄也不见生气啊,还抱着她睡觉,晚上还亲手给她上药,轻言细语的,哪里像要罚她的意思。 难不成是今早看见她的眼睛,觉得不好看了,随意下旨来罚她? 总不能吧…… 月离暗中咽了咽口水,外头那刘公公已经站住了脚,正笑眯眯地让人请她出去。 帝王果真不会那般不讲道理。 听到刘公公口中宣旨的那些话以后月离才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震到了脑袋,她眼睛微微放大,流露出喜意,依照规矩谢了旨,站起身将刘公公递给她的圣旨看了两遍,没错看一个字,面上的笑容强行收了两分,却依旧掩不住高兴。 “辛苦刘公公了,佩兰。”月离将圣旨放在承盘上,叫了一声一旁的佩兰。 身后宫人们脸上也尽是喜意,佩兰心领神会,上前几步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稍微避着人送进了刘和意的手上。 刘和意笑了笑,将荷包掩下收起来,稍稍弯身行了个礼:“修容娘娘大喜,奴才还赶着要去雪晗居传旨,就不多留了,娘娘,奴才告退。” 雪晗居?是甘婕妤。 月离的目光绕到了对面太监手中拿着的另外一道圣旨,只看了一眼,将心中的好奇尽数压下,道了一声公公慢走。 回了内殿,月离再次将那圣旨看了一遍,随后让宫人把它收起来和之前的那两道圣旨放在一起。 其实之前她也猜着会不会是宋玄给她晋位分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她才升为充仪多久啊,再说了,陛下一向吝啬给宫妃升位分,他若是想起来便也大方,不过多数时候都是想不起来的。 如安修容,这么久了也只是个修容。 “紫檀,你午膳时去准备一点红枣银耳莲子羹,我下午拿去给陛下。”月离吩咐了一声,忽然又想起自己的眼睛,绕到镜子前仔细看了一眼,发觉没那么肿了。 于是又拿热手帕盖在了眼睛上。 没一会儿佩兰进来给她传了消息。 “雪晗居那边封的是充容,还赐了封号为‘忻’。” “忻充容……是哪个字?”月离轻轻皱起小脸,有些好奇。 佩兰压低声音,回:“是忻艳的忻字。” 怕她误解,佩兰又在自己手掌上写了几画。 月离恍然,‘忻’,察也,同欣。 如今这一出倒是比她还高调了,陛下赐给甘婕妤这个位分和封号是因为什么?仔细想想应当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才是。 她只是升了一阶,甘婕妤不仅升了两阶,还有了封号,她平日里也没有太惹人注目的地方,再要往深处想便也是因为外朝的那位大将军了。 看着她思考许久,佩兰候在一侧生怕她心情不好,忙打岔一句,说:“娘娘眼睛还有些肿,奴婢给娘娘按一按吧。” 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她的脸,果不其然,月离收起了别的心思,往美人椅上一躺,安安心心地等着人过来。 要说这两道晋升的圣旨有多惹人厌恨,后宫别的嫔妃都深有体会。 安修容紧紧捏了帕子,恨得牙痒痒,再问了宫人一遍:“当真是封的修容?” 她面前跪着的那小宫女犹豫地点了头,回说:“传旨的刘公公的确是进的澜月阁,圣旨上说封月充仪为修容,还有…还有……” 那小宫女声音更犹豫,慢吞吞地打量了一下安修容如今的脸色才继续小心翼翼地说:“还有雪晗居的甘婕妤,皇上一并下了旨,晋升为充容,赐封号为忻。” 好半晌安修容才回过神来,只觉得脑袋一晕,努力扶住一旁的椅子才站住,她冷冷笑了一声,神色似忧似怒。 她好歹是后宫中的老人了,没成想转头便要她和一个刚被陛下纳了没多久的宫女平起平坐。 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陛下不喜欢她她也认了,可是这宫女又有如何大的本事就能迷得他这般护着人,就连皇后,就连皇后都不得动半分。 真真是好手段! 消息很快传入了未央宫,文秀吩咐了宫人皆不许在未央宫中提及此事,但还是被陈皇后察觉到了异样。 听完宫人的回话,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内殿中走。 文秀扶着她坐到了床榻上,陈皇后咳嗽了一声,脸色比平常看得要蜡黄一些,宫人们递来了药,文秀拿勺子舀了几下小心地要喂给她,却被她拿手轻轻推开。 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声。 “娘娘,奴婢求您了,您多少喝点药吧,再这么下去您的身子哪能受得了?”文秀眼眸中浸出泪意,神情慌张又焦急。 “本宫咳咳——”陈皇后说了两个字便是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止住,她捏紧了手,双眸中的幽深透着黑,深深看着文秀,喘声道,“本宫、岂会…会死?” 她笑了一声,那表情实在是怪异,正在文秀不解的时候,她压低声音,小声说:“本宫不会死,本宫还没……” 最后几个字她是收进口中,没有说出来。 文秀一脸为难地看她,正要再求一次,却见陈皇后伸出了手来。 “娘娘您快把药喝了!喝了就能好了。”文秀把碗递上去,急道。 陈皇后手腕纤细,皮肤呈现出一种病弱的微黄,她的手端起碗,手腕脆弱得似要折断,她却将碗中的药喝了个干净,也不觉得苦,似是已经习惯了。 雪晗居内,甘青黛面色如常地接了圣旨,依着规矩谢了隆恩,等一帮传旨的太监走了,她转头进了雪晗居的大门。 宫人们面上很是高兴,纷纷给她贺喜,说了些漂亮话,一个个手舞足蹈的看着样子比她这个得了封号晋升两阶的正主还欣喜。。 甘青黛却没觉得有多少喜意,只是淡淡地让人把圣旨收了起来,随意地就坐在桌前翻起了书,微风吹起,透过窗拂过她散下一些的头发,她轻皱眉,不喜地撩了起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拿了绳带重新绑好。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走进来一个干练的宫女,进来弯身在甘青黛耳边说了些什么。 甘青黛微微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唇角勾勒出些许弧度,轻描淡写地开口:“让她去,别打草惊蛇。” 宫女低下头,默默应了一声,退下。 第43章 宫宴 月离带着人往御书房去的时候天气阴了片刻,她走到门前,李知上前热切地招呼一句。 “修容娘娘来了啊,这天儿可热,娘娘来这一路定是渴了,奴才吩咐人去备些娘娘常喝的茶。” 月离轻笑着看他,说句劳烦公公了,随后微微踮了踮脚往里面看。 李知微微让开身子:“娘娘稍等片刻,奴才去禀告皇上。” 说罢,他走进去,很快又出来,笑着道:“娘娘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月离踏进殿内,与平日来时有些不一样,宋玄并未在书桌前批奏折,反是坐到了对面帘内的软榻上。 方方正正的小小案几上摆了一个棋盘,宋玄坐于一侧,余光看见月离进来了,未待她行礼便先一步喊她靠近。 “陛下?”月离上前,依他的意思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 “陪朕下一局。”宋玄手指捻起一枚黑子,轻轻摩挲着,说话间不经意打量着月离。 她穿着一身明艳的红色,发髻上钗着红宝石模样的发簪和金光闪烁的步摇,华美的容颜在那眸子含颤带羞看过来时透出一种妩媚,只是那额上的淤痕还未散,瞧着有些可怜。 棋盘上黑白两种颜色的棋子焦灼着,月离落子很慢,每每被逼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就会轻轻皱起眉,偷摸着瞟一眼宋玄,在对方手下留情开出一条生路的时候便展颜笑笑。 宋玄逐渐没了下棋的心思,漫不经心地落子,看着她,悠悠开口:“今日带了什么过来。” 月离一愣,转头往后看,自己刚刚带进来的银耳羹还在那桌上放着呢。 “妾身给陛下带了银耳羹,陛下要现在尝尝吗?”说着,月离就要起身。 这一局棋停了下来。 看着不远处端着碗盈盈走来的女子,宋玄有一时恍惚。 “陛下看着妾身作何?”这么直直地看她,莫不是她的眼睛还没好? 宋玄哪能知道她那古灵精怪的脑袋里都想了些什么,借着月离放下碗,他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说:“你说你虚岁十七,几月生的?” 怎么他也要问这个? 之前忻充容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这倒是有些奇怪了,当时她只觉得忻充容的言行举止和谁有些相像,现在仔细一想,不就是像陛下么。 “妾身是三月初二的生辰,之前忻充容也问过妾身一回,陛下如今也问了。”她小声嘀咕着后半句,仔细打量着宋玄的脸色。 他微微蹙眉,似乎才想起月离口中所说的忻充容是哪一个,回了神。 “几岁进的宫?”他继续问。 这下月离是真的紧张起来,为何突然要盘问她的身份了?难不成发现她是罪臣之女欺君罔上了? 想到这里,月离后背逐渐发凉,她站在宋玄面前,低垂着头,时不时才抬起头看一眼,尽量表现得人畜无害,诺诺道:“妾身十三岁入的宫,如今已有三年多了。” “怎么进宫的。”宋玄拿着勺子慢慢舀着碗中的银耳羹,一上一下,似乎并没有打算现在吃。 月离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攥紧了,说着她一贯拿出来应付的那些话:“妾身父母双亡,之后跟着姑母生活,姑母一家…人多,照顾不了妾身,便说找机会让妾身入宫,自己谋活路。” 入宫那年她不过十二岁,冬日里,她身材矮小,被嬷嬷牵着小手到了宫门外,管事太监仔仔细细打量着她,阴柔的脸上带着笑,嬷嬷在一旁笑说着什么,最后从太监手里接了银子。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是被姑母卖进了宫中,也幸得那时吃的不好,脸也未长开,不然此刻说不准又会在什么地方。 马车的车轱辘在雪地上划出深深的车痕,她静静地看着马车远去,坐在里面的姑母一次也未曾回头。 进宫的最初她也时常挨打受罚,最怕的是没饭吃,后来她规矩比谁都学的好,得了掌事宫女的赏识调去了尚服局,在里面认识了陈嬷嬷。 陈嬷嬷看重她的手艺,教她做绣活,本来三年后她也该是管教宫女了,但谁知误打误撞入了天子眼中。 与宋玄说的这些话她刻意模棱两可,不将关键的信息透露出去,但是能让人猜到她是被人卖进宫的。 “十三岁,可害怕?”宋玄落下了勺子,轻轻拉住月离的衣袖稍一用力便将她带进了怀里。 怎么能不怕,这深宫一举一动都是规矩,稍不注意便会有人犯了贵人的忌讳。 月离想起之前宫中有位杨宝林,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宝林,宫人不小心端了热水溅了一点在她身上便被她下令杖责八十,那宫人也是好运气,八十大板下去没死成,被抬回来时下半身已成了一堆烂肉,血腥气都能飘散到隔壁的尚服局。 那时她只不过远远瞧了一眼,夜半睡觉时总是能浮现出那副可怕的场景。 月离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把自己往宋玄怀里深深躲了进去,低低道:“怕,妾身很怕。” “陛下还不知道吧,妾身之前去过文山宫。” “尚服局的宫女惹恼了如嫔娘娘,娘娘大怒,下令将她杖毙,妾身当时便是跪在行刑之地看着那宫女……” 月离的话收了进去,她将身子微微蜷起来,做出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 听她说起这一回事的宋玄想起了这件事,如嫔性子娇惯,诞下公主以后更是这般喜怒无常,他平日里根本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如今听月离说起才察觉。 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孤身一人进了宫,这宫中的恶事她不知看了多少,所以才会在雷雨之时感到害怕,所以更加畏惧血腥之气。 宋玄伸手轻轻捏了下月离的耳垂,声音低沉,轻道:“都过去了,以后不用害怕,朕护着你。” 说罢,他侧过头轻轻在月离耳后落下一吻。 月离转过头,眼中流露出几分挣扎,最后还是把眸子敛下,伏在宋玄胸前,和着他的话:“妾身知道陛下定会护着妾身,妾身不怕。”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她眨了眨眼睛,眼中清醒得过了头。 那一碗银耳羹被宋玄喂到了月离口中,虽然月离极力掩饰,但她爱吃甜的嗜好却浮于表面,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月离红着脸被他一口一口喂着,眼睛时不时往四处瞟,总觉得会有人看见,被宋玄漫不经心地敲打了一句才将注意力收回来。 “爱妃送些甜的来只怕是自己想吃吧。”宋玄喂完了最后一口,松手落下碗盏,将月离转了个身抱到了自己面前,面对面坐着,月离的臀落到他的腿上。 他一向不爱吃甜,不信月离没看出来,总是送些甜食过来,分明是自己想吃。 宋玄一手揉捏着月离的腰身,另一只手按着她不让她乱动,任凭她在自己手下轻轻颤栗。 月离睁大眼睛,满面无辜,柔声轻轻撒娇道:“妾身没、没有这个意思,明明是陛下要妾身吃妾身才吃的。” 宋玄浅笑了声,抱着她起来往对面的书桌走去。 “那爱妃可要记得下次莫要拿这些甜品来讨朕的欢心。”宋玄将她抱坐在书桌前的座椅上,自己则站着,俯低身,压迫在她面前,让她逃不了。 月离捏捏手心,忙问:“陛下喜欢什么,妾身下次一定记得——” 回应她的是宋玄变化莫测的视线,轻轻扫过她,绕过挺翘的胸脯,一路往下到了腰间。 “爱妃觉得,朕喜欢什么。”他说着,手心落在了月离腰间的系带上,轻轻握在手中,大有不顾场合把她衣服脱了的意思。 她哪能知道! 见月离不经意往后退,慌张得不敢睁眼的模样,宋玄收起架势,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轻斥了一声胆子小。 月离有苦说不出,他是皇帝谁敢对他说什么,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妃,哪里敢这般行事,只怕若当真做了,明日皇后就真当她是妖妃了,一把大火都不够烧死她的。 心里头松了一口气,她很会来事,上赶着又给宋玄磨墨。 刚拿起墨锭,见坐在椅上的宋玄朝她看了一眼,微微勾唇,声音平淡:“朕喜欢喝上回爱妃准备的补汤,爱妃下次来可要记得别带错东西。” 话音落,月离差点把手头的东西松开,她面上一片羞红,仿佛想到了什么,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上次的补汤…上次的补汤可把她害惨了,再来一回她哪能受得住。 “妾、妾身……”月离支支吾吾的,耳朵根通红,连忙垂下脑袋不去看人。 “嗯?”宋玄不咸不淡地逼着她吭声,最终听到月离极其小声地嗯了一句。 御书房一时安静下来,月离老老实实地磨墨,宋玄翻看着手中的奏折,开始处理政务。 磨了一阵子,月离侧过头轻轻瞄了一眼,却不经意看见一旁的册子上翻开写着的几个字——大将军…胜…… 她心思快速转起来,忽地想到了雪晗居的忻充容,虽然陛下只去过雪晗居几回,但是这位忻充容却是实打实的将军府上出来的,有着身为哥哥的大将军撑腰,据说皇上和大将军的关系还很好,甚至一起打过仗。 这么一想,似乎忻充容能晋升这么快也不是没有道理。 一个好的家世终归是能行便利。 又过了两日,端阳宫宴开始。 月离让人将之前尚服局送来的衣裳拿出来,那衣裳月离只穿过一回,还被宋玄当场逮住,按在床上行了糊涂事,幸好的是衣裳没被扯坏。 “娘娘,您怎么脸这么红?”莺儿呆呆地问,“是不是太热了,奴婢给您扇扇子好不好?” 倒不是热的,只是月离一看见这衣裳就想起那日的情形,面上的红意便止不住。 她朝莺儿摇头说不用,上前几步将衣服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算了,还是不穿这件,换那件银红的吧。” 这衣裳虽然好看,穿着也舒服,但宫宴之上免不了还有旁的王公大臣,她没必要穿那么好看给旁人留下一个妖姬的印象。 “娘娘好眼光,这件银红色的娘娘穿上也好看!”莺儿对着她就是一阵夸,溢美之词都不带重复的。 虽然她说起话来直白坦率,但这般性子也足够可爱。 月离笑了笑,着人替她钗上发簪,唇上点了口脂,手上挂了一串红珊瑚手钏,手中拿了一柄织金美人扇。 她年纪轻,穿上这般明艳的颜色也不会衬不起来,倒是更显得人娇美了。 殿内的宫人们都纷纷看呆,莺儿夸赞的话都结巴起来。 宫宴设在太极宫中,月离还未去过太极宫,等到时间的时候她带了佩兰和秀禾两个人过去。 因为白日里天气太晒,所以此次宫宴设在了晚上。 还未到太极宫门外,宫道上已然点了宫灯,不会叫人看不清路,一进去,里面更是明亮,大殿两侧已经坐了许多人,有些陌生的女子坐在女眷席上。 月离被宫人带去了自己的座位,刚坐下,隔壁也有人落了座,她看过去,发现是忻充容。 “娘娘今日穿的这一身可真好看。”甘青黛眉眼微挑,看清了左侧的月离。 她说这话语气中没有别的意思,月离也笑了笑,微微偏头过去靠近她说:“我也喜欢这一身。” 她并不识得后面坐席上的一些陌生女眷,想来应该都是王公贵族的家眷。 在前方却看见了一个长相年轻的女子,穿着盛装,坐在下首位。 “那是永嘉公主。”甘青黛见她看去,轻道。 月离在脑子里想了片刻,终于对上了这个名号——永嘉公主,先帝的十七公主,先帝去时她年纪还小,如今好像也刚及笄。 先帝一共也就三位公主,除了永嘉公主,剩下的的熙宁公主和柔蕙公主都已嫁了人,剩下她一人在皇宫中,她似乎也并不得宋玄喜欢,平日里不见多亲近。 “今日宫宴,人多眼杂的,你可得小心些,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若是可以,就呆在太极殿。”甘青黛拉住她,凑近了小声叮嘱一句。 月离听着脸上神情微变,不过一瞬便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朝甘青黛笑着点点头。 第44章 永嘉公主 之前她便听对方说过端阳宫宴上苏才人会给陛下献舞,这种事情虽然仔细一打听便能知道,但对方当时明显是话里有话,意思好像是说苏才人会借着献舞搞点什么别的动静出来。 她虽然好奇,但是也不能多问。 如今又听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月离心中不自觉地琢磨起来,大家都是宫妃,忻充容却像是在宫里有眼线一样,什么都知道。 不过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忻充容会告诉她这些?难道就不怕她与她作对吗? 越想越觉得奇怪,月离正想问一句,太极殿外的太监便通传说皇后驾到。 所有人都从坐席上站起身朝着来人行礼。 如今这宫宴上到的人也差不多了,皇后却不是同皇上一起来的,尚不知后宫诸多消息的外臣及其家眷见此情状都不由得多想。 以往虽看得出帝后感情不深,但一些该有的礼制皇上也会遵从,像这般在座都是王公贵族的宫宴上以往皇上还是会和皇后一起出现的,如今却是…… 卫王站在右侧的席面上,得了皇后说平身的话后往前方看去,一眼就看见了相隔不远处身穿银红色宫装的俏丽女子,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词仿佛都能用在那女子身上,上回匆匆一见他便记住了这道身影,如今再看见,他一时有些愣神,好在急忙反应过来,撇过眼,与旁的人说谈起来。 月离没注意到谁在看自己,她刚刚要问忻充容的话被打断了,现在也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 不一会儿,几乎是所有人都落了座到齐了,殿外的太监便高呼皇上驾到。 宋玄穿着玄色龙袍,头戴束发金冠,腰间别着一枚白玉坠,自沉黑的夜幕中款款而来,他俊美威仪的面容上有几分淡薄的冷漠,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是浅淡的唇,修长挺拔的身躯自入了殿中就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收紧了呼吸,属于帝王的威压让人紧张起来。 直到宋玄坐上了上首位,轻拂了下衣袖,道了句平身。 所有人从地上起来,宫宴正式开始。 月离以前没有参加过宫宴,但是她礼仪却学得好,全程不慌不乱,叫人挑不出毛病。 宫宴进行中,王爷们纷纷举起酒杯说了些吉祥话朝着宋玄敬酒,女眷们借着话茬子低声附和了几句,一时间这宴会还有条不紊,倒是都规矩。 宋玄也不是谁的酒都要喝,辰王上回因辰王妃家中的事情惹了陛下不快,此次宫宴他带着辰王妃来全程低着脑袋,不敢多说话引人注意。 天子兄弟最是难过,进退都不是,还容易引起猜忌。 自上回被宋玄骂了一顿,辰王已经恹恹无志好一阵了,辰王妃在对面给他暗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给皇上敬酒。 辰王拿着酒杯等兄弟们都说完了才站起身,不敢看宋玄的视线,手指紧握酒杯,强逼着自己说:“皇兄,今日是端阳节,臣弟上回做了糊涂事,还望皇兄原谅,这杯酒,臣弟敬皇兄。” 话音落,殿内陡然安静了一瞬,月离偷偷把眼睛抬眼去看主位的宋玄的反应。 她隔得远,并不能看清宋玄面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殿内的安静却持续着,她忙把视线垂下来,盯着桌上的菜。 宋玄并未往下投去一个视线,辰王无志便算了还愚蠢,整日被一个王妃拿捏着,摸不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杯酒,他没有喝的必要。 等的时间久了,大殿内的气氛都僵了几分,辰王心中紧张,也察觉到宋玄的意思,低着脑袋忙道:“臣弟愿我大启王朝四海昌盛,百姓无忧,愿皇兄万寿无疆,福寿绵长,这杯酒,臣弟干了。”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恭恭敬敬地退回坐到席上。 下一个敬酒的是永嘉公主,她从席上站起,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声音轻柔,照例说了些吉祥话,规规矩矩的没露出半点不对。 宋玄没说什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看上去神情很冷淡。 只不过在他喝了酒后,一旁的皇后却开了口,她看着永嘉,温声道:“永嘉公主如今也已及笄,是时候去往公主府了。” 及笄了,是该出宫入住公主府,也意味着该出嫁了。 陈皇后的二弟今年十八,也是该娶妻的年纪,她这个嫡亲弟弟每日不务正业,家中也不会盼着他有好出息,世家适龄女子选来选去也找不到合适的,如今一看永嘉却觉得正好。 大启王朝驸马也可为官,虽然做不得什么大官,但能和皇家沾上一点关系也是极好的。 这么一想,陈皇后更觉得满意了,她笑看着永嘉。 宋玄看过去一眼,见永嘉已经捏紧了手,明显在紧张什么。 兄弟姐妹中的三个公主各有各的特点,熙宁嚣张跋扈,柔蕙温和知礼,而永嘉幼时性子可爱,也格外黏他,越长大了胆子却越小。 想到这里,宋玄敛下眸,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玉扳指,温润的触感透过表层的皮肤似乎触及了血肉,让他稍停。 “宫中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公主,若不想出宫便在你的朝晖殿住着,什么时候想出去了再来与朕说。” 此话一出,陈皇后的脸都僵住了,她的心思不得不暂时收回来,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永嘉却是一喜,她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朝着宋玄福了福身,说谢过皇兄。 月离眨眨眼打量着眼前这一场景,从刚刚那几句话中察觉到了一点东西。 看来皇上对这位年纪最小的妹妹也没有外头传言的那般不喜,倒是皇后,不知又起了什么坏心思。 月离思索着,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小口小口地抿了抿,咂咂嘴,喜欢的很。 这酒与上回她喝的不同,酒味要更淡一些,是葡萄的味道,尝着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她却不敢多喝,小口小口地抿着,嘴唇脱离酒杯杯壁时唇上都沾上了一点淡淡的酒液,被月离趁着无人注意时偷偷抿掉了。 第45章 意外 宋玄注意到的时候月离已经在喝第三杯了,酒杯虽不深,三杯下去却已经足够月离醉一场了,毕竟她的酒量本来就浅,这葡萄酒又是后劲足。 想起上回月离那可爱撩人的醉态,宋玄微微皱起眉。 他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李知瞧见了凑近过去,听到他缓声轻道一句:“去把月修容的酒换为白水,不许她再喝了。” 李知早便看见底下的月修容对今日的葡萄酒似乎很满意,他本也没多想什么,如今一听宋玄说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原来皇上也一直注意着月修容么。 他弯身应了一声,退了几步,朝着一旁的宫女叮嘱了几句。 没过一会儿,佩兰正低声劝着月离莫要再喝多了,月离充耳不闻,只低低呢喃着喝最后一杯,还没喝呢,身后来了个陌生宫女,手中的承盘上放着一个瓶子和一个新的酒杯。 “奴婢见过月修容。”那宫女微微福身行礼。 月离转头看去,问:“怎么了?” “奴婢奉命来给您换酒。”说着,那宫女将手中的承盘弯身轻轻放在桌上。 月离慢半拍地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抬起头,不出意外看见了宋玄正看着她。 她面上陡然一红,连忙把头垂下去,眼见着宫女要把她的酒拿走了,心里头有些不舍,这还没喝完呢。 杯中的酒液被换为了白水,佩兰与秀禾倒是松了一口气,她们可是见过娘娘喝醉时的模样的。 这一个小插曲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偏偏坐在她左后侧方的苏宁看了个清楚,她没说什么,轻轻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心里头估摸着时间,想着时候差不多了,转过头朝着谭宛白轻笑了一下,无声说了什么。 谭宛白也勾起了唇,朝她轻轻点头。 宴会上,歌舞已经开始了,坐在上方的陈皇后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两人离席的背影,伸手拿起酒杯,淡淡地喝了一口。 一曲过了,舞姬尽数退下,门外走进来的谭宛白身后跟了个小宫女,怀里抱着玉符琴。 谭宛白不紧不慢地走到正中央,规规矩矩地跪下行一礼,声音清脆像夜莺:“臣妾参见陛下,今日端阳,臣妾与苏姐姐愿以一曲一舞祝王朝兴盛,陛下万福,百姓安康。” 宋玄对谭宛白并无印象,却对她身后宫女抱着的那把琴有些印象。 “朕记得你琴弹得不错。”宋玄视线扫过她。 谭宛白心头有些激动,低头回:“皇上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陈皇后轻笑了一声,浅声说:“皇上您瞧,这玉符琴被谭宝林养护得多好,可见她是真心喜欢。” 宫女怀中抱着琴,小心翼翼地护着。 “那便开始吧。”宋玄直起身,眼眸下放,淡淡道。 “是,臣妾遵旨。” 既是弹奏祝王朝兴盛的曲子,那边不好再有些儿女情长,谭宛白的弹奏自开始时舒缓,大殿中央空空,跳舞的人还未至。 可随着曲目节奏的逐渐加快,殿外的舞姬尽数到了各自的位置,站在最中央被围簇着的便是苏宁。 月离看见苏宁的模样时心头一跳,随即视线带了几分冷意,她摩挲着酒杯杯壁,沉默着。 苏宁身上穿的是一件冰丝蚕纱制成的衣裳,这衣裳除了与月离的那一件颜色一样外,就连款式结构都有些相似。 月离再抬头时眼眸中的冷色已经消失,她表情有些茫然地看向上首位的天子。 宋玄是看见过她穿这衣裳的,还做了坏事,他肯定有印象。 果然,宋玄的目光遥遥与她相撞,眸中的探究之意在下一瞬便消失殆尽,他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拨弄一下玉扳指,转了一圈,停下,他面色冷淡地看中央的人跳舞。 这一曲到了高\/潮部分,曲调激昂似有数以万计的英勇将士冲锋陷阵。 苏宁的舞的确不显得俗套,可见是下了大功夫的。 月离静静看着,一旁的甘青黛也饶有兴致地看着。 曲调又逐渐舒缓起来,节奏慢了一些,却不显得哀愁,带了几分欢乐,似是将士凯旋。 等到一曲毕,舞姬们尽数跪下,谭宛白起身往前,苏宁也往前站,跪下说了祝词。 “曲子弹得不错,舞也跳得不错,赏吧。”宋玄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淡淡,看向苏宁的目光中带了一些浅薄的不喜。 同样的衣裳不同的人穿着也不一样,他喜爱月离穿着漂亮衣裳俏生生站在他面前时眼中看过来的羞涩和欣喜,却在看见旁人穿同样的衣服时心中厌烦。 苏宁与谭宛白谢了赏赐,谭宛白退了下去,苏宁却还留在殿中央。 她笑着柔声道:“臣妾还有一舞要献与陛下,还望陛下准许。” 已经回了坐席的谭宛白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手指轻轻捏在一起,片刻后,她抬起头,再看向苏宁时面上无一丝波澜。 她身侧的宫女雪云面上带了些不满,悄声嘀咕一句:“苏才人怎得这般。” 明明之前同她主子说的是一起奏一曲,她家主子弹琴,她便跳舞,如今倒好,一曲完了她竟还想着单独跳一次,风头都被她占了,皇上还哪能记得住她家主子。 如嫔皱起眉头,轻嗤道:“又不是乐坊调教出来的舞姬,一个宫宴蹦跶的和什么似的。” 陈皇后温和地笑看着下方,见宋玄迟迟没说话,她说:“陛下,苏才人也是一番好意,依臣妾看,她的舞是跳得极好的。” 宋玄最终还是允了,倒不是他有多想看人跳舞,主要是今日端阳宫宴,气氛不好闹得太僵。 这次给苏宁伴奏的不是谭宛白,而是乐坊的另一位乐师,弹的曲子倒是有些缠绵,配上殿中央的舞,颇有些情意绵绵。 月离看着苏宁在那殿前扭来扭去的,舞虽跳得好看,但这舞与之前的那一支完全不同,动作幅度略大,明眼人一看就猜得到她是带了什么目的。 如嫔面上的冷意和嘲讽几乎都快掩不住了,心里头想的无非就是一些‘骚贱蹄子,只会勾人’的话。 曲调加快,苏宁的动作也变快,随着她一个转身,右手高举,翩翩然在殿内舞着,冰丝蚕纱的衣摆被她转成了一朵花的形状,眼看着这一曲就要到了曲末。 月离忽然听见身旁一声惊讶的轻呼声。 她直直地看去,殿中央的苏宁的衣衫猛地滑落下去,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皮肤和内里白色的肚兜一角。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 苏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停了下来,她小声地惊叫一下,随即双手急急忙忙地抓住滑落的衣衫,惊惶地蹲坐在地上将衣服拢好。 她的宫女在变故出来时已经腿软了,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将她护住,遮掩一点外泄的春光。 苏宁面白如雪,抖着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衣服会坏——她明明、明明跳第一支舞的时候都没事…怎么会坏—— 有人算计她!有人要害她! 谁——是谁!? 场上的混乱叫人皆不敢去抬头看宋玄的脸色,在场还有男宾,也就是说苏宁出了这么大的丑,定是会被陛下厌弃,以后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月离心思一转,微微扭头看着忻充容,她面上没什么惊讶,仿佛早已知道会发生什么,奇怪的是她也没有任何欣喜,仿佛一切与她都无关。 奇怪,太奇怪了。 苏宁终于回神看向了宋玄,她朝宋玄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臣妾也不知为何会发生这种事,陛下,求陛下替臣妾做主啊——” 她想着,如若陛下能软下心肠派人去查一查,说不定她还能有些机会。 但宋玄本来就对她这一身不喜,之前有李贵妃的事波及她,如今她又当众出丑,宋玄对她已经不耐到了极点。 他开口,声音冷淡,透着一丝厌恶:“来人,苏才人殿前失仪,拖下去,无召不得出宫。” 什么?什么? 苏宁被那句话震住了脑袋,她手脚冰凉,浑身发软,眼前一片漆黑,直到被人拉着逐渐远离。 她终于张口从喉咙中惊叫了一声:“臣妾冤枉——” 殿内重归安静,月离也不禁紧张起来,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一眼上方,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李知急急地喊了一声散宴。 上首位,宋玄将酒杯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他面色微寒,冷冽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下方众人,随即起身,修长的身影离了席。 月离却觉得有些怵,莫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觉得刚刚宋玄看了她一眼呢? 皇上都离席了,这宫宴也进行不下去,月离等前方人散了些才走出去,一路往澜月阁的方向走。 到宫门口的时候在门外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她心头一跳,走上前。 “给娘娘请安。”李知笑眯眯的说。 月离安不了,李知在这儿不就是说明宋玄在里头吗?他晚上发火了现在来她这儿降火可有想过她的感受?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忐忑地进了门。 第46章 傻姑娘 殿内的烛火不似太极殿中那般明亮,她入了内殿,微微抬头便看见了在床榻上危坐着的宋玄。 光线昏暗,月离看不清宋玄的表情,只觉得心中有些忐忑。 宫宴之上苏才人闹出丑事,可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苏才人穿的那件衣裳和她的衣裳有些像罢了,为何又要做出这副模样似乎是来盘问她的。 不过不得不说,今日之事实在不像是意外。 宫中的绣纺给主子们做的衣裳一件件都是针脚严密,不敢有丝毫的差错,月离以前在尚宫局也做过绣活她自然最是清楚,可偏偏今日苏才人跳舞的时候衣裳坏了,丢了颜面。 背后算计之人只怕是存了一箭双雕的目的,如若今日她也穿了那件冰丝蚕纱的衣裳,一来会让陛下连带着对她心生芥蒂,二来也会让人猜测是不是她在背后策划这一切,毕竟她本来就与苏才人有矛盾。 这般好用的计策,就算最后杀不死她,也能把她恶心得够呛。 月离越想心中越凉,她朝宋玄行了礼,慢慢靠近他。 “陛下……”月离喊了他一声,声音有些委屈。 宋玄透过昏黄的光打量着烛火下那张娇艳的脸,低低道:“站过来。” 陡然一声,月离立马站到了他跟前,两只手不安地攥在一起,不再喊人,只不经意露出眼睛瞥一眼。 看她那副任凭吩咐的模样,宋玄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绕过那双明眸,停驻在柔嫩的双唇间,继续道:“今日席上喝了几杯酒。” 问这个? 月离错愕了一瞬,把脑袋抬起来,愣愣地老实回:“三杯不到。” 她感觉还好,比上次喝那荔枝酒的时候更加清醒,只不过就是脸好像要更烫一些,甚至是…有些越来越烫了。 她自己反应迟钝,宋玄却看得清楚,知道她是后劲儿上来了,无奈地伸手往前轻轻拉住她的手,稍一用力,把月离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傻姑娘,你自己酒量如何不知道么。”他低斥一句,手指稍稍用了点劲儿捏了下月离的腰身。 月离在他腿上安安稳稳地坐着,歪了歪头,带着女子的柔软和清冽的葡萄酒香,微吐着气凑近了宋玄,笑着道:“妾身没喝醉。” 其实是有一些醉了的,只是月离自己没察觉到,她的情绪转得很快,刚刚还有些心惊胆战,现在却放心下来,在酒劲的助力下甚至有些情绪高涨。 她双手掌心撑着宋玄的两条大腿,凑上前去,大胆地盯着宋玄看,却又不说话。 宋玄微微挑眉,黑沉沉的眼眸如寂静的夜,里面的情绪让人猜不透。 “葡萄酒好喝?”他问。 月离答得也爽快,她点了点头,发鬓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了一下,珠玉发出颤音。 “好喝,妾身只有小时候才吃过一回葡萄呢。” “在哪儿吃的?”宋玄揉捏着她腰身的动作稍停,眼中带了些探究。 葡萄这类夏果,如今大启王朝虽种着有,但寻常百姓家也是很难吃到的,更莫要说数年以前了,月离说小时候吃过,那说明她幼时家境也不错。 月离被他问着,思绪转了回来,心知说错了话,把脑袋一落搭在了宋玄的肩膀上,没半点脾气地低喃着:“幼时娘亲给妾身吃的,可甜了。” 她并未说得多了,很快又从宋玄身上爬起来,眼巴巴瞧着他,微抿着唇,小声问询:“陛下可累了?妾身服侍陛下休息吧。” 这话题转得太快,宋玄也猜到她不愿意多说,想着她自幼吃了许多苦,便也没有再继续问什么,松了手让她从腿上下去:“去准备吧。” 两人是在不同的浴间沐浴的,等月离出来时宋玄已经穿着寝衣坐在榻上随意翻起了一本书册。 她今日穿的寝衣是藕荷色,头发被擦干披散着,酒意消退不少,面上却有些润泽。 殿内的烛火又被灭了两盏,余下的光更加黯淡了,月离寻着前方的路一步步轻手轻脚地往床边靠去,在触上的一瞬手中摸到了一点凉丝丝的料子。 是冰丝蚕纱。 宋玄早已合上了书册,似乎在等着她的解释。 月离还以为他不会问了,没想到临到头来还是要盘问她。 可这件事她当真委屈,什么也不知道,宋玄要问她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两人间的寂静显得气氛格外沉重。 宋玄伸手将衣服拿起来,淡声说:“爱妃不解释一句吗。” 回应他的是月离摇着头坚定道:“妾身没什么好解释的,此事与妾身毫无关系。” 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看向宋玄的时候却又闭上了嘴,只问一句:“陛下不相信妾身吗?” 宋玄嗤笑了一声,将那衣服扔在了地上,手掌拉住月离的手臂将她拉过来,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他究竟信不信。 月离无疑是娇弱的,这次她感觉到宋玄待她都带了几分火气,几场下来她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双眼红成了桃子,偏偏宋玄还把玩着她的软肉,一点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 “陛下…陛下……可信了妾身了?”她强撑起力气,带着哭腔问他。 宋玄的动作一停,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深邃眼眸带着化不开的欲\/望,漫不经心道:“傻姑娘,朕原是在逗你,怎么什么都信。” 还这般坦然这么乖地任他施为,真是太乖了。 月离脑中一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终于从喉咙里冒出了一点泣声,甚至想逃,又被抓了回来。 长夜漫漫,云层逐渐笼罩住了月亮,将月光遮住。 清漪苑 苏宁被送回来以后一路哭叫着要见皇上,但她如今哪还能掀起什么浪花来,身为宫妃,身子被那么多人看去了,皇上又下了令,能给她的结局便是老死宫中。 一进门,外面便被人锁上,任她在里面说什么都不开门,渐渐的,里面的动静也小了下来。 夜半时分,门锁微动了一下,门外的长廊上遥遥走来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影。 给她开门的侍卫毕恭毕敬地请她进去了。 第47章 暗中 门内的好些东西都被搬走了,一个失德之人,如何能用那么好的东西。 谭宛白缓步走进去,在里间的床榻上看见了头发披散的苏宁,她勾起唇,轻柔地喊了一句:“苏姐姐。” 苏宁似乎被这一声惊住,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侧目一看便看见了头戴兜帽,身披斗篷站在殿中的谭宛白。 “妹妹…妹妹帮帮我——你去帮我求求皇上,我、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是被人陷害的啊!”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从床榻上跌落下来,急忙站起往谭宛白身边走,疯魔一般喊着。 但她还未靠近谭宛白便被她身边的宫人拦了下来,两人的距离不过半丈远。 谭宛白长长地哦了一声,叹道:“原来姐姐是被人陷害的啊。” 苏宁身子一僵,立在原地,听她继续说。 “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呢,你殿前失仪已经损了皇室的颜面,陛下下令将你幽禁此处,我也没有办法。” 她眉眼弯弯,声音透着可惜,悠远地仿佛从梦中传来:“毕竟,我也不是皇后娘娘,也不是皇上宠爱的月修容。” “我如何能帮姐姐。” 苏宁的心头在滴血,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忍不住手指轻颤,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猛地往前冲去,怒喝:“是你,是你!是你陷害我!” 一左一右两个力大的宫女将她死死拉住,不让她碰上谭宛白。 苏宁面目带着憎恶,死死盯着她,眼中几欲充\/血,厉声道:“谭宛白你个贱人!害我!” “啪——”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了苏宁的脸上,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谭宛白看着自己手上的长指甲,和因为扇人耳光变得有些红的掌心,悠悠道:“苏姐姐,这是你逼我的啊。” 她盯着苏宁,声音变得狠戾起来:“这是你逼我的!这巴掌也是你欠我的!” “入宫时我把你当亲姐妹,什么都想着你,你呢?” “你前有皇后招揽,后有贵妃照顾,还得了圣宠,对我不屑一顾,等到贵妃倒台了才想起我,虚情假意说想帮我。” “呵,你就是这么帮我的?” “帮我伴舞让皇上把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自己准备了一支独舞却不告诉我?” 她越说语气越是急促,低哑着仿佛恨透了苏宁。 苏宁看她的目光也恨不得直接上去咬她一口,最好是一口把脸咬烂,让她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你若是没有要跳独舞的心思说不准你的衣裳也不会在宴上掉落,如今也不会是这样一副境地。” 她收起面上的恶意,冷冷嘲弄着看向苏宁,说:“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啊苏姐姐。” “你好高骛远,对我只有利用,所以才会自食恶果。” “怪就怪你太贪心!” 苏宁已然被她的这番话激起了浑身的冷意,无尽的寒气从脚底升腾,浸过她的后背和心脏,让她颤抖着唇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谭宛白眸中闪过凌厉锋芒,最后笑着缓声道了一句:“这幽禁宫中怎么也好过在冷宫去,苏姐姐如今可要学会知足了。” “毕竟,你可再也出不去了。” 门锁再一次落上,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守在门口的侍卫刚刚站得远,也不知里面都说了些什么话,但匆匆一瞥,瞧见了跪坐在地上瘫软的苏宁,仿佛被抽离了浑身的生气,如一个七十岁的老媪。 雪晗居中,甘青黛望着被风吹得飘摇的烛火,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过了一会儿,门外进来一个宫女,朝她行了一礼,道:“娘娘,奴婢们将那衣裳拿了回来,发现缎带断开之处是被人用剪刀剪开过的。” 下手的地方刚好在不常被人注意到的角落,加上席间去换衣裳时间紧迫,所以苏宁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衣服坏了。 “那缎带被剪了一半有余,如若只跳一支舞是不会坏的,但苏才人还跳了第二支舞,动作更大,缎带就断的更快。” 甘青黛有些疲惫,悠悠问她查到了哪些人席间出入了太极殿。 “回娘娘,除了那些舞姬和谭宝林的人,就只有安修容席间出去了一趟,说是去解酒。” 谭宝林、安修容…… 这可有意思了。 她之前只知道尚服局给了月离一件冰丝蚕纱的衣裳,后来得知苏宁不知道也从哪儿弄来了一件,两件衣裳款式颜色都相似,她便猜到会有人在暗中动手了。 只不过她不能确定月离与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所以才没有与她细说,今日宴上看见月离穿的不是那件衣裳以后她便提了一句让月离莫要出太极殿。 如若和她无关,她不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如若她还是出去了,那就不得不把她也算上。 “去仔细查查安修容出去去了哪儿。”甘青黛说完,又加上一句,“再派人盯着谭宝林那儿。” “是,娘娘。” 昨日的宫宴闹得不欢而散,第二日月离起身时浑身都酸胀的疼。 宋玄今日休沐,她却不得不去未央宫给皇后请安,起身时故意动作闹大了些,偏偏把宋玄吵醒。 吵醒了人她又装作害怕,颤颤巍巍地跪坐在床上看着宋玄。 “胆大包天。”宋玄被吵醒起来,坐起身侧过头看一眼月离,轻道着。 月离也不怕他,没说话,只是不经意地微微转了点脖子露出寝衣之下的一个个吻痕。 然后又慢慢把手抬起来,袖子堆高一些,白皙的手臂上也有一圈圈的指痕。 “有些热呢。”她又松了松肩膀被寝衣盖住的地方,那里昨日被宋玄狠狠按住,留下了红印。 宋玄看着她接连不断的动作,眼看着接下来她就要掀裤子了,伸手过去把她勾进怀中,声音沙哑,揉捏着她的耳垂,微微厉声道:“再不下床,今日就别下床了。” 哪有这么恐吓人的! 不过这句话对月离很有用,她立马从宋玄怀里爬出来,下了床。 在她身后,无人看见宋玄面上带了些宠溺的笑。 去请安之时,月离很明显地察觉到陈皇后今日的心情不错,她面上带笑,虽也很淡,却能看出和平日里的模样不同。 “去行宫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七日后,此次随行的有柔妃、如嫔、丽嫔、月修容、梅姬、谭宝林和叶才人。” 她笑着说完,又道:“这一路劳累,本宫就不去了,你们这些花儿一样的人才该去好好玩乐玩乐。” “齐昭容的身子不宜远行,也不方便去,剩下的人便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 月离侧过头看了一眼没被提到名字的甘青黛,觉得有些奇怪,她不是刚被晋升为了忻充容吗?皇上怎么不带她去? 还有谭宝林,她怎么也会一起去? 请安后,月离和甘青黛走了一截路,她有许多问题想问,最后却只问了一个:“你想去行宫吗?” 她想,如若甘青黛也想去行宫的话她就去吹吹枕头风,毕竟上回她还在如嫔面前帮她说了话的。 甘青黛却摇了摇头,明显的真心实意:“行宫虽凉爽避暑,可我热惯了,去了还不习惯,多谢你的好意。” 月离点了点头,想着那就算了吧。 在岔路口的时候她们分开了,月离往澜月阁的方向走。 回去了才发现宋玄还未离开。 “陛下是在等着妾身吗?”月离行了礼上前去问。 宋玄正在看她平日里写的字,闻言把东西放下,扫她一眼,说:“早晨不是喊困么,时候还早,朕等你回来陪着你再睡一会儿。” 月离颇有些受宠若惊,她反应有些慌起来,脸上生出了一片红晕,有些结巴着道:“那、那陛下可用了早膳了?要不妾身再陪陛下用早膳?” 宋玄的目光带着深意,起身缓道:“用过了,走吧。” 说罢,他便往内殿走。 月离有些担心他会兴致高涨,但等她卸了发饰,换了衣裳躺回床上的时候才发觉宋玄似乎并不打算做什么。 她出去走了一趟,如今困意来得不明显,便和宋玄说起了话。 “陛下,听皇后娘娘说七日后便去行宫吗?” 宋玄把她的脑袋按进怀中,轻轻嗯了一声。 “如嫔娘娘也要去,那小公主怎么办呢?”此次去行宫如嫔也会去,公主实在小,定是不会去的,留公主一人在宫中,她难道就不担心么? 宋玄没说话,态度说明了问题。 月离不敢再问关于如嫔的事情,她低下脑袋,嘀咕着:“听说行宫还有汤泉呢,紫檀和妾身说汤泉对身子好。” 她话到这里就闭了嘴,虽还没去行宫,但她可把那地盘摸清楚了,宫妃们去了都住在西宫中,里面就只有一处殿内有汤泉池,别的汤泉池都集中在北宫,去一次得费不少时间。 虽然不能保证宋玄就听她这么一句就让她住有汤泉的宫殿,但也好过什么都不提。 宋玄的反应淡淡,听到她这话的时候微微撩起眼皮,道:“是吗。” 后背上轻抚着的手落到了自己的肚皮上,月离听他说:“你这身子什么时候才能养好。” 第48章 避子 他问出这话明显带了别的意味,更遑论那落在她小腹上的温热手掌。 月离心头一跳,羞涩道:“妾身又不是医者,不过妾身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 她试探着微微仰头看着宋玄的喉结,呼吸浅浅地打在他身上:“妾身上回问过了太医,太医说妾身年纪太小了,所以……” 年纪小,身子又不好,所以不好怀,怀了生下来对身子也不好。 她不知道宋玄在不在意这个,如若真的对她有一分在意,那么便不会这么早让她怀孕,如若不在意她,那么她就有些危险了。 好在月离还是赌对了。 宋玄轻皱着眉,语气带了几分慎重:“明日让太医来给你诊脉,朕也听听。” 他似乎没有要逼着自己现在就怀孕的意思,月离放下心思,声音柔柔地道了一句:“多谢陛下。” 这一句说完以后床榻上多了几分旖旎的温情,月离闭上眼睛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安心睡觉。 本以为事情就到这里了,没成想一觉睡醒陈太医就到了澜月阁门外。 不是说明日再请太医么?动作这么快…… 月离心里暗暗嘀咕,偷偷瞅一眼立身站在那儿的宋玄。 陈方明入了殿内给宋玄和月离行了礼,被允了平身以后便拿出脉枕垫在月离的手下。 他不经意瞧上一眼,看见皇上正站在月修容身侧,一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而对面的月修容仿佛没察觉到这般一坐一站的大不敬姿势,甚至还仰着头朝着宋玄笑了笑。 真受宠啊。 他心道。 以前虽是在太医院,但也给后宫的娘娘们治病,就没听过哪一个有这般受宠的,规矩在她面前似乎都成了纸上的字,没有效力。 他细细诊脉,稍过一会儿后收回手,弯身回道:“娘娘如今的身子已是好了许多,平日里的补药和药膳可以稍微减一些,毕竟是药三分毒。” 月离笑笑,说:“多亏了太医给的好药方,我吃了几副便感觉不像往日那般手脚冰凉了。” “娘娘谬赞,这是微臣应当做的。”陈太医的恭敬更甚。 宋玄出声问了句:“朕记得你如今负责照顾齐昭容的身子。” 自上回他在齐昭容面前露了脸,齐昭容肚子里的那胎便交给了他负责,旁的太医齐昭容也不相信,只是那回终究是损了她的身子,麝香的效用和青绒草的毒已经漫进了体内,要想拔除得费不少心思。 最后能否保得母子均安他也没什么把握,可谓是个烫手山芋。 陈方明应了一声是,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皇上开口:“好好顾着那边,朕再让两个医士帮衬着你。” 陈方明闻言大喜,忙道:“微臣谢过陛下。” “下去吧。” 看着人走出去,宋玄将坐在软榻上的月离拉了起来,手指勾了一下她的下巴:“午膳朕便不陪着你了,自己要多吃些,想吃什么让人给你送过来,想来见朕便过来。” 他说了一个长句,看见月离眼中逐渐映出的欣喜,他心中一热,手指指腹轻轻按在了月离的唇瓣上,哑声道:“张嘴。” 温润的吻比平日多了一分缠绵,他单手轻轻抓住月离的后颈,咬着她的唇瓣辗转着,撬开深入…… 送走宋玄时月离被亲得坐在软榻上身子发软,佩兰进来时便看见她发烫的脸,以为是她热着了,急忙拿了扇子来,被月离自己拿了过去使劲扇了扇散去热意。 出了澜月阁大门,宋玄坐上轿辇,问了问一旁的李知:“人呢。” 李知回道:“回皇上,陈太医正在乾德殿候着呢。” 宋玄眉眼淡淡,手指轻轻落在轿辇的扶手上:“走吧。” 乾德殿内,陈方明战战兢兢地跪着,想不明白皇上叫他过来还能有什么事,刚刚在澜月阁里不是挺满意他么?难不成是要恩威并施? 没多久,殿外传来了问安声,他精神一振,跪伏在地上,听见了愈渐走近的脚步声,从他身旁走过,径直往高位去。 “起来吧。”宋玄坐在主位上,往下扫了一眼,淡淡道。 陈方明这才爬起来,后背已生出了些薄汗。 “朕特意把你叫过来是想问问月修容的身体状况,你与朕仔细说说。” 原来是要问这个。 陈方明悬着的心骤然松了下去,照着之前诊过的脉象斟酌着语句说: “娘娘的身子是体虚寒凉之症,好在如今已养了许久,娘娘平日里除了喝药,自己注意些饮食,身子便会逐渐康健起来。” 见宋玄没有要他停下来的意思,陈方明继续说: “娘娘之前问过微臣她如今的身子若要有孕会如何,微臣觉得,娘娘如今年纪还小,若当真有了身孕只怕会对本体造成不小的伤害。” “十月怀胎,其中辛劳不可言喻,娘娘身子弱,可能会熬得难受,就算熬过了,最后在生产之上也是……” 他犹豫着说出最后几个字:“九死一生。” “放肆!”宋玄沉了脸,冷冷喝了一声,将底下的陈方明吓得跪倒在地,头也低低垂着,口中直呼恕罪。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宋玄手指烦躁地敲打着桌面,许久才出声让他起来。 “那朕且问你,有没有不损她身子的避子方法。” 陈方明额头滴了汗,听到这话时心中骤然一惊,结结巴巴地回禀道:“臣、微臣知道一剂方子,能在不损娘娘身体的情况下减少怀孕的可能。” 宋玄又是沉默了一阵,最终单手支着额头,沉声开了口:“下去办吧,莫要传进月修容耳朵里。” “是,微臣遵旨。” 陈方明很快退下去,乾德殿内再次归于平静,远在澜月阁吃着午膳的月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着桌上的一盘蟹,眼中亮了亮。 像这种寒性之物紫檀常劝她少吃,她也顾着自己的身子吃得少了,今日倒摆过来一盘。 不过眼下还不是螃蟹最肥的季节,要等到秋天螃蟹长大了,那一口蟹肉才好吃得很,如今不过是吃个味儿。 月离依旧很满足,心知不能多吃,只吃了两个便着人撤下去了。 第49章 探查 早晨又睡了那么一会儿,所以下午时月离也没再午休,她在和宫女们打双陆玩儿,此时正是日头晒的时候,宫女们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做,心知月离是什么脾气的她们便上赶着来看着月离玩儿。 正笑着闹着,门外的小太监茂安走了进来。 月离一看他,收敛起面上的笑,站在她身后的佩兰微微则招呼着殿内的宫人们:“好了好了,这一下午也看够了,还不去干活。” “是。”宫人们弯身轻道一句,退了出去。 秀禾从月离对面的座位上站起身,稍退两步站到了佩兰身边。 茂安上前弯身,低着声道:“娘娘,奴才派人查过那衣裳了,的确是尚服局出来的,中间也没经过旁人的手,是之前尚服局拿给清漪苑的料子。” “冰丝蚕纱珍贵,苏才人拿了这料子一时也不知做件什么样的,后来才说要拿去做件舞衣。” “这事儿没外传,就连做衣裳的绣娘都闭上嘴没往外头说。” 之前苏才人也算是圣眷正浓,底下的宫人们捧高踩低,这好料子便悄悄地送了过去。 既然不是出在送料子这儿,那就是出在做衣服的绣娘那儿了。 月离轻轻抿了口茶,问:“那件衣裳找到了吗?” 茂安摇了摇头:“说来也怪,宫宴散了后苏才人就被带回了清漪苑,按理说衣裳要带出来看一眼是不难的,奴才问过了清漪苑的宫人,皆说那衣裳凭空消失了。” 这事儿便有两种解释,要么是设计之人拿去毁了证据,要么是有别人和她一样查着这事。 月离仔细回想了下,总觉得会是后者,毕竟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让苏才人幽禁宫中,没有要下令去查的意思,背后设计之人应当会放松警惕。 至于后者…… 她略一犹豫,缓缓出声问:“雪晗居那边,可有动静?” 不止是茂安愣了一下,站在一旁的佩兰和秀禾皆是一瞬没能反应过来。 茂安摇头,试探着问月离:“雪晗居那边奴才没注意消息,娘娘可要奴才去盯一下?” 想着之前甘青黛朝她说的那些话,月离心中有万般不解,对方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甚至还知道不少,只是没引人注意。 “不用,这几日多盯盯绣坊那边,有哪些绣娘突然手头宽裕起来了,或是戴上了金贵的珠钗,都记下来告诉我。” 茂安点头应声,见月离没有什么再吩咐的话,退了下去。 衣裳的事情来得出其不意,差点就将她算计进去了,背后设计之人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扳倒苏宁,而她只是顺带,就算不能除掉她也能恶心她,不得不说一句心思恶毒。 这一次没能成功,肯定还会有第二次。 敌在暗,她在明,要想躲过,那便只能先下手为强。 第三日下午,月离准备了点心到了乾德殿外,本以为能像往常一般通报一声就进去,可这次李知却将她拦在了门外。 “娘娘来得不巧,忻充容如今正在里头呢,娘娘您看…不若娘娘您先回去,这日头晒着呢,还不知得等多久。”李知脸上有些犹豫着道。 月离听见他说的人,眼神微微一暗,美目转向了前方紧闭的殿门,里面的声音传不出来,也不知道里面说了些什么。 “陛下之前说喜欢吃这点心,既然里面有忻充容陪着,我也不进去了,这东西估计陛下也吃不上,公公拿去给宫人们分了吧。” 李知的手抖了抖,覥着脸笑,说:“娘娘说的是哪里的话,娘娘送来给皇上的点心怎么能分、分给宫人呢。” 不待月离再说什么,李知又急着道:“娘娘放心,这点心奴才一定送到皇上面前。”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月离也没再逗留,转身走了。 回了澜月阁,她心有些不稳,回想了一下发现除了之前李贵妃在里面时她被拦在御书房门外,这是第二次。 忻充容之前也未去御书房或者乾德殿找过陛下,怎么今日偏就去了?陛下还将殿门关上,真这么喜欢么,一点动静都不传出来。 “莺儿,给我扇扇风吧,走回来有些热了。”月离坐在软榻上,沉静出声道。 莺儿动作很麻利,拿了把大扇子到月离的左侧给她扇起风来,她平日里虽直白傻气,但关键时候也通透,一眼就看出了现在月离心情不大好。 “娘娘可是累着了?紫檀姑姑给娘娘准备了牛乳茶,娘娘用一些吧?”她抿了抿唇,试探问道。 月离领了她的好意,轻轻嗯了一声,让人把东西拿上来。 紫檀很快带着一个小而深的白瓷碗进来,与之一起带来的还有一叠糕点。 “娘娘快尝尝,这是奴婢试着御膳房的法子做的牛乳茶,娘娘尝尝看喜不喜欢。” 月离就算心情差也不会和吃作对,她故作矜持地伸手拿起了勺子,尝了一口。 口中香甜爽滑的滋味让她将心中的一抹烦躁落到一旁,尝了几口,看向一旁正眼巴巴看着她时刻关注着她的反应的几个宫女。 忽地一笑,笑出了声。 “很好喝,紫檀的手艺真不错。”她从不吝啬夸奖,对手底下的宫人也极好。 话一出口,对面的几人似乎轻轻松了口气,莺儿的扇子打得更卖力了。 “娘娘喜欢的话奴婢以后常做给娘娘喝。”紫檀微微笑着说。 乾德殿内,与月离想象中的二人缠绵不同,殿内的两人一个坐于主位,另一个坐在下首位上。 李知在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声音后推开门进去了,身后跟着的小宫女手里拿了个承盘,上面放着月离送来的点心。 李知示意小宫女把点心往皇上桌上放,自己则退到一旁,说:“皇上,刚刚月修容来了,给您送了点心。” 宋玄的目光一转,落到了那盘子上,随即想到了什么,颇有些头疼地问:“人呢,走了?” “皇上吩咐谁也不得打扰,所以奴才就……”就把月修容拦外边儿了。 察觉到宋玄的脸色微变,李知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忙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把修容娘娘找回来——” 甘青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手指捏了一块宫人们备的点心,做出一副要看戏的模样。 宋玄冷冷看着他,开口:“滚下去。” “是,奴才这就滚,这就滚——”李知急急起身,赶紧带着殿内的宫女退了出去。 看着人都出去了,甘青黛盯上宋玄面前的一盘点心,见他迟迟不动,说:“月修容宫里的点心做得最是不错,皇上要是不喜欢不如赏给臣妾?” 宋玄遥遥看她一眼,手指敲打在桌面上,语意不明:“你倒是还挺喜欢她。” “哟,皇上说哪里的话,像月修容那般的女子,娇娇柔柔的,又生得好看,臣妾怎么会不喜欢,喜欢的很呢。”甘青黛仿佛能把月离夸出朵花来,那神情也不似作假,看来是当真喜欢。 宋玄冷哼一声,又听她继续说:“不过月修容被拦在了外边儿该不会觉得在皇上这儿臣妾比她更重要吧,她那般娇的性子,回去了不得失落一场。” 她说的话恰恰是宋玄之前某一瞬想到的事情,他一想到月离会难过心里就有些不快。 于是目光瞥向甘青黛:“继续说你的正事。” 甘青黛脸上带着的戏谑也淡了下来,开口将自己查到的东西说出口。 另一边,月离就着牛乳茶吃了几个小点心,茂安从外边儿走了进来。 “查到了?”月离暂时收下了心思,问他。 茂安点头:“奴才日夜蹲守,终于发现了一个绣娘,她没将东西戴在明面上招摇,但今日奴才瞧见她带着一包东西去了东门,似在与人做交易。” “娘娘有所不知,宫人们每月最多只能出宫一回,要更有些连宫门都出不去的,又格外思念家人,便会托人将要带的东西从东门那儿带出去,外边儿有人会接应。” “奴才待那绣娘走了才去把拿东西的人抓住扣了起来,那布袋子里除了两锭银子,还有一只玉镯,成色上好。” 三日,绣坊那边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她还以为是自己想错了,没想到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是等到了对方露出马脚。 月离神色微冷,伸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这一身,悠悠盯住袖子那一方,说:“绣坊做衣裳可真不用心,这儿还断了半截针在袖子里。” 她说完,秀禾率先反应过来,附和着她的话:“娘娘千金贵体,若是被伤着了怎么办,娘娘放心,奴婢定为您将那该死的绣娘找出来。” “去吧,动静闹大些。”她倒要看看是谁第一个露出狐狸尾巴。 “是,奴婢这就去。”秀禾和茂安对视一眼,退了下去。 没多久,澜月阁宫人大闹绣坊还带走了一个绣娘的消息传了出去。 而那绣娘则已经被带到了澜月阁,正战战兢兢地跪在月离面前。 第50章 不请自来 那一堆银钱被扔到了地上,就利落地摆在绣娘面前。 月离将那玉镯拿在手上,轻轻开口:“这些东西可不是你一个绣娘能有的,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绣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吓得脸色发白,把脑袋低低垂着,摇头轻声道:“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 “看来你是不打算直说了。”月离可惜地道了一句,手指轻轻抚过右手手臂,继续道,“我那件冰丝蚕纱的衣裳听说是绣坊十多位绣娘一起做的,本也没什么,可今日我头一回穿着,却在袖子里发现了一截断针。” “你们这是存心要害我呀。” 秀禾在一旁微微弯身附和道:“回娘娘,娘娘千金贵体,手底下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伤着了娘娘,任凭她们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地上的绣娘仿佛被这话吓着了,身子轰然软倒一半,手指努力卷了卷,看着月离,片刻后结结巴巴道:“不、不可能……” 别说绣坊出来的衣物都是经过了层层检查,月离身上穿的更是珍贵,她们可一点马虎都出不得,给主子用的东西哪里敢不尽心? “放肆——”秀禾喝止了她,微微厉声,“你敢质疑娘娘不成。”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那绣娘被吓了一跳,忙给月离磕头,“只是绣坊给、给主子们的衣物都是经过了严密的检查,怎会、怎会有针……”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到最后绣娘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月离充耳不闻,轻撩着衣袖,淡声道:“既然贼人不死心,那我也没办法了。” “秀禾,去告诉陛下,说绣坊蓄意谋害,请他做主。” 不过是月修容无理取闹,就算是真的在衣服上留了针,那也不至于闹到皇上那边去,依着皇上对月修容的宠爱,若真被皇上知晓了,只怕不止是她,整个绣坊都得遭殃。 一连想到这些,绣娘立马焦急地往前膝行了两步,面上惊恐万分,连连摇头哀求道:“娘娘!娘娘恕罪!娘娘恕罪——都是奴婢,都是奴婢的错,求娘娘高抬贵手,饶过其他人——” 月离面不改色,使了个眼神给茂安,示意他去把殿门关上。 殿内一时静下来,只有跪地的绣娘瑟缩着身子,担惊受怕地眼神四处飘着。 “我虽然脾气好,但也不能任由旁人欺到头上,我且再给你一次机会,若还不如实说来,那便休怪我不留情面了。” 月离的语气变得稍显凌厉,双眸浸出冷意,低低看着地上之人。 “奴婢说,奴婢说……” “娘娘那件冰丝蚕纱衣裳是尚服局拿了料子来命奴婢们加紧赶出来的,前前后后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而苏、苏才人身上那件要得更急…奴婢们不敢耽误,可是苏才人不知怎的,指明了要奴婢来负责衣裳的绣纹和样式。” 绣娘的语气有些急了,道:“一开始奴婢也没想着要仿着娘娘那件,可苏才人身边的宫女给了奴婢银钱,威胁奴婢要仿着娘娘那件来做。” “奴婢不得不应下……” 她虽解释了,却半句都没提到手镯是哪儿来的。 月离轻笑了一声,将玉镯扔在桌上,没再说一句话。 直到绣娘心里没把握,想偷偷把脑袋抬起来瞧上一眼,刚抬到一半,后脑被人死死按住,砰地一声撞在了地上,顿时眼冒金星。 月离知道对方说的不是真话,不过她也没点出来,如若没有猜错的话,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她这澜月阁了。 一杯热茶被饮了一半,月离抬起杯子正要让人添茶时听见门外传出了动静。 “你们娘娘这大白天的将殿门关着做什么?” 门外的女声听着有几分耳熟,月离举杯的动作一顿,面上浮起一抹诧异,慢慢地将杯子落下。 “去开门吧。”她敛了神色,轻道。 秀禾走出去将殿门打开,迎着门外之人,弯身行了个礼:“奴婢见过梅姬娘娘。” 梅姬有些圆润的小脸上浮起一抹笑来,微微踮脚往里看了看,好奇地问:“修容娘娘在里面吗?” 秀禾回她:“我们娘娘在里面审人呢,娘娘进去吧。” 审人? 梅姬的眼神微动,悄声踏进了殿门。 绣娘已然被松开,正垂头跪在一旁,双手紧紧攥着没敢抬头,从视线望过去能看见一点额上的红痕。 月离微微转头看着梅姬:“妹妹怎么今日来我这里了?” 梅姬被她这一声喊得差点没能反应过来,回了神笑着行了个礼:“给姐姐请安。” “今日我本在御花园闲逛着,不知怎得就到了姐姐这宫外了,想着也许久未来与姐姐叙叙旧,便进来了,还望姐姐莫要怪罪妹妹的……不请自来。” 月离笑笑,没说话,让佩兰给她倒了杯热茶。 一杯茶才喝第一口呢,梅姬就忍不住开了口,目光看向底下的绣娘,好奇地问:“这奴婢是犯了什么事让姐姐生气了?” “绣坊做事是越来随便了,今日我穿上衣裳才发现袖子里藏了半根针。” “这种不用心做事之人也不必再留着,我待会儿见了陛下定要让陛下将她们都压入慎刑司。” “看她们究竟是真的不小心,还是故意往袖子里放针。” 梅姬的脸色变了两分,她盯着绣娘,轻轻开口附和着:“姐姐说的是,这种不用心的奴才合该诛九族才对。” 底下那绣娘不知被哪个字刺激到了,骤然哆嗦着向月离哀声求饶。 “吵死了,还不把她的嘴堵上带下去。”月离冷冷瞥了一眼,那眼神中直截了当地传达出一个信息——她并不信绣娘之前的那番说词。 茂安拿了帕子把绣娘的嘴堵上,强压着她出去。 梅姬看着这一幕,转变了语气,那副娇憨的模样透出一股单纯:“不过姐姐也要查清楚才行,若是最后闹出是个误会岂不是会污了姐姐的好名声。” 月离笑看着她,幽幽开口:“怎么会呢,妹妹你看这个。” 她伸手,缓缓将玉镯子拿了出来,没放过梅姬面上一丝一毫的反应。 “这是……”梅姬好奇问。 “这是我从她身上搜出来的赃物。”月离手指摩挲着玉镯内壁,说,“一个小小绣娘,怎会有此等上乘品质的玉镯?” “果不其然,我只是略一逼问,她就老实交待了。” “她说,这是有人给她让她办事给的报酬。” 见梅姬的脸色已经发白,月离笑得更灿烂了,在她还未出口时继续说:“不过可惜的是我还没问到是谁给的,要她办的又是什么事。” 梅姬心中骤然一松。 “这倒没什么关系,我待会儿就去求陛下来查,我就不信慎刑司撬不出她的话。” “妹妹你说是不是?” 第51章 在意 梅姬从澜月阁出来时颇有些心神不宁,从澜月阁到芳华阁中间要经过御花园,此时天色已稍晚了些。 那绣娘被看守在澜月阁中,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还颇有难处,如今得想个办法才行。 正慢慢往前走着,前方大道上出现了一抹玄黑。 梅姬站定在原地,细细思索着什么,随后抓紧了身旁凌冬的手臂。 宋玄的轿辇停了下来,他原本低垂的视线微微往上掀开了一点,在看见前方站立的人影时眼中情绪转动。 梅姬微微弯身,面上带了五分笑意,她一笑,圆润的脸蛋就透出几分讨喜。 “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李知站立在一侧,心里头琢磨着这位梅姬主子的主意是打错了,今儿皇上是打定主意要往澜月阁去哄人的,怎么可能被人截走? “起来吧。”宋玄淡淡出声,察觉她是从澜月阁的方向过来的,还没问什么,梅姬已然自己开了口。 “陛下,臣妾是从月修容那儿出来的,修容姐姐正在审绣娘呢。” 审绣娘?审什么绣娘? 宋玄的目光悠悠转向一侧的李知。 李知忙道:“回陛下,奴才正想说这事儿呢,下午修容娘娘换衣裳的时候发现袖子里藏了半根针,发了大怒,派人去绣坊把负责衣裳的绣娘带了过来。” “如今审的,应当就是那绣娘。” 宋玄听了怒笑一声,冷冷看他:“下午的事你现在才讲,朕看你是活腻了。” 李知轰地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喊着陛下恕罪。 他冤死了,不讲不是因为皇上吩咐了不许打扰么,再有,他一时给忙忘了,如今才记起,当真是冤枉啊。 “如今修容姐姐那儿只怕是乱得很,陛下不若…到臣妾宫里喝杯茶?虽比不上修容姐姐的茶好,但皇上也许久未喝过臣妾宫里的茶了。” 梅姬的一贯手段是以退为进,她在外人眼里一直是个足够天真的可人形象,一开始陛下也喜欢她的做派,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陛下对她的感觉慢慢就变淡了,而自从月离阴差阳错成为宫妃以后,陛下更是对后宫的其余宫妃视若无物。 她说完这句话,手指紧紧扣在一起,颇有些惴惴不安之意。 宋玄并没有要去芳华阁的打算,更不会依着梅姬的一句话就改了主意。 他淡淡扫过前方之人,沉声冷言:“天色晚了,来人,送梅姬回宫。” 梅姬面上的欣喜笑意减退了几分,手指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指甲陷进了肉里,她不敢再多说什么,沉默着退到一旁,弯身看着轿辇从她面前过去。 “臣妾恭送陛下。” 月离审过了一回人虽没审出来究竟是谁,但也不算全然无所获。 她自认之前与梅姬并无恶交,对方却暗地里算计她,梅姬如今无宠,平白无故要害她一个有宠之人,也不怕阴沟里翻船。 “娘娘,那绣娘晕过去了。”茂安上前道。 “先关起来,严加看管,等我与陛下说过之后再做打算。” “是,娘娘。” 刚歇下一口气,佩兰又走了进来,说看见皇上的轿辇马上要到澜月阁门口了。 月离心道一声来的真巧,她本还打算自己去找人呢,宋玄自己倒来了。 她吩咐人去准备晚膳,又让人将茶水送进来,万事俱备,只等着人来了。 但左右等着,按理说人早该到了,可却迟迟没见到人影。 莺儿快着步子来传了消息,说:“娘娘,皇上的轿辇碰上了正回芳华阁的梅姬娘娘,如今轿辇在御花园停下了。” 要说巧合,这的确是有些巧了,她不信梅姬面对这么个摆在明面上的机会会不为所动。 月离放下茶盏,心里头憋了一股气,侧过脸看着莺儿,说:“告诉小厨房别忙活了。” 不管来不来,御膳房送来的饭菜都是足够的,何必又让小厨房忙一阵,怪累的。 宋玄哪能知道月离心里头都想了些什么,他的轿辇到澜月阁门口的时候没看见本该站在殿门前候着他的女子,微微错愕,看向行礼的众人。 “你们娘娘呢。” 佩兰略有些迟疑地看着殿门之内,轻声说:“回皇上,娘娘在里面…梳妆。” 梳妆?大晚上的梳什么妆。 宋玄走了进去,李知赶紧上前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殿内没燃熏香,却自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香之气,宋玄没在外殿看见人,脚步放慢,复又推开了内殿的门,一打眼就看见了背对着他坐着的月离。 听见动静,月离的动作微僵,慢慢地转过了头,似是才发觉宋玄到了,起身要给他行礼。 宋玄没让她把礼行完,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拉到软榻边,让她站到自己跟前,瞧着她这副俨然有了小脾气的模样,心里头好笑。 “怎么不到外边儿来迎朕?不知道朕来了?”他装作威严地沉声问。 月离如今却不怎么怕他这副样子了,轻轻哼了一句,意有所指地道:“知道啊,陛下刚往妾身这边儿来妾身就知道了。” 她站在宋玄的两腿之间,站直的身子比坐在软榻上的宋玄要高上一些,下移的目光往宋玄脸上迅速地瞥了一眼,继续说: “只不过妾身还知道陛下在御花园碰见了梅姬,都碰见别人了那还往不往妾身这儿来妾身哪儿知道呢。” “腿长在陛下自己身上,陛下要往哪里走妾身可猜不到。” 好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 宋玄看着月离微微鼓着脸说这些话,只觉得可爱极了,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胆子越来越大了。 “不高兴了?”宋玄的手指把玩着月离纤细的手,说这话时语气带了些笑意,细看之下,眉眼仿佛也浸着些许温和和宠溺。 月离微微愣神,看着宋玄的脸色,又看看被他捏在手心的纤细手指,抿了抿唇,没说话。 “是不高兴下午被李知拦在乾德殿外了还是不高兴刚刚朕半路遇上了梅姬?”宋玄继续问她。 月离低着头,没敢思虑太久,声音小小地传出来,说:“要是妾身都不高兴呢?” 宋玄一时没开口,但揉捏着月离手指的举动却没停下,仿佛找到了一件称心如意的宝贝,握在手里不舍得撒开。 他不说话月离就有些忐忑了,在想是不是自己太放肆了,说得太过了? 正要找机会补偿,宋玄终于思虑好,开口道:“都不高兴的话朕就只能做点别的让你高兴了。” “李知那狗奴才罔顾朕的意思,把你拦在门外,就罚他自领二十杖,至于梅姬,她错在去了御花园遇上朕,那便罚她禁足。” “如此,爱妃可还高兴。” 月离高兴得都傻了眼,眨眨眼睛呆呆看着宋玄,发现他那些话不像是开玩笑的语气,忙动了动手指,急道:“陛下、陛下怎能这般呢,若传出去了定要说妾身善妒狭隘,妾身……” 看她着急,宋玄笑了一声,把人圈进了怀中安稳坐下:“好了,知你性子胆小,朕不过是说说。” 若她不胆小就能这么做了? 月离不放心,又说:“陛下,妾身知道今日下午您殿内有忻充容伴着,妾身不便进去,还有梅姬,她今日偶遇陛下实属巧合,妾身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这番话说得足够大度,却叫宋玄听了微微皱眉,松了月离的手,抬起她的脸看着她,敛了语气中潜藏的冷意,淡声问她:“爱妃当真不在意?” 不,不对。 月离心头一震,长睫颤了颤,轻轻咬了下唇,说:“妾身在意又无用,还不是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所以你是在怪朕?”宋玄语气带了些危险,看着她的眼眸,沉沉低问。 所谓君心难测,月离被圈进宋玄怀里,此刻被迫仰头看着他,如今这句话她实在不知怎么答,情急之间,眼眶倏地一红。 宋玄看她红了眼眶,手下立马松了些力道,眼中的冷意也散了一大半。 “妾身…妾身也不知道,只是,妾身心里难受……”月离的双眸绯红,长睫沾了湿意,带着哭腔地低低道,“陛下,妾身心里难受。” 宋玄的心软了下来,彻底松了压在月离下巴上的力道,转而搂着她的腰身,声音不冷不淡:“不是说不在意吗,怎么又心里难受了。” “小骗子。” 月离不吭声,把脑袋埋进宋玄颈窝,打定主意不去看他,只低低发出泣音。 “朕要罚他们你不乐意,又说自己心里难受。”宋玄猛地抱起她,调转了身,将人压到了软榻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究竟要朕如何做。” 月离倒在软榻之上,泪眼模糊了眼前的人影,她轻轻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一个字,倒是宋玄,倾身下去含吻住了她的唇。 在宋玄眼中,月离被他养得娇娇气气,连哭声都惹人怜,今日之事是意外,他舍不得让月离受委屈。 但他也不能接受月离骗他,在他面前装得乖巧,实则分毫不在意他。 宋玄的亲吻来得更凶狠,过了一盏茶时间才把月离放开。 第52章 告状 两人在内殿待了那么久,再出来时佩兰眼尖地看见月离的嘴唇都有些肿,她和秀禾对视一眼,皆是面上有几分惊诧,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呀,嘴唇都肿了。 晚膳摆上来时月离张了张唇,有些微的刺痛感,她不禁看向宋玄,那眼神中带了丝幽怨。 宋玄手指轻点了点桌面,看着这些送上来的菜色,慢慢地也转过眸子看着月离。 以往来澜月阁,用膳时桌上总会有一两道小厨房单独做的菜,月离喜欢吃,他也吃得习惯,今日却是,一道也没有。 “陛下?”月离见他看过来,喊了他一声,“怎么了吗陛下?” 宋玄看着她,没说话。 芳华阁内,梅姬无心用晚膳,她将服侍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坐在座椅上每隔一会儿就往大门边望一眼,神色中有些惶然不安。 没多时入了夜,门外传来脚步声,缓缓进了殿门。 梅姬从座椅上起身,看见来人时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忙上前几步拉住了来人的手。 “文秀姑姑,是娘娘让你来的是不是?娘娘,娘娘让你来传什么话?” 文秀拉下兜帽露出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眼中闪过冷意,她看着梅姬,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低声道:“娘娘之前下了令,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得轻举妄动。” 今日不过是澜月阁从绣坊拉了个绣娘走,梅姬便自乱了阵脚,行事如此鲁莽,怎堪为娘娘所用。 “我、我今日……”梅姬面色一白,解释道,“她带走的绣娘就是给苏才人绣衣裳的那个,我怕——” 文秀打断了她的话,冷眼瞧着她:“娘娘说了,就算查到那绣娘头上,她也不敢说什么,澜月阁那边等的便是你自请入瓮。” 你倒好,半刻也等不及赶着便去了澜月阁,真是蠢人。 想到这一层,梅姬仿佛瞬间清明了些,她呆呆望着文秀,想清这一层关系后面上的惊惶更甚,说话也带了几分无措:“那、那如今该,该如何是好?” 她人已经去了澜月阁,月离肯定已经猜到了,皇上如今还在澜月阁,如若月离跟他说点什么,那她不就死定了。 她越想越慌张,忙让文秀出个主意。 文秀淡然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笑来,说:“娘娘倒也不必忧心,如若月修容要说什么也没有证据,仅凭月修容一面之词,皇上就算要信她也不会依言下旨。” “至于那个手镯和那个绣娘,娘娘放心,她最多能说是苏才人自己心气高要穿和娘娘一样的衣裳,旁的不敢说出口,而手镯,毁了便是。”就算最后查出来和梅姬有关系,也只不过是吓吓她,毕竟这事只是梅姬让绣娘做了件和月离一样的衣服给苏才人罢了,也算不得多大的事。 她说的掷地有声,这话让梅姬心里放下不少,想着今日在月离面前暴露了身份,她这才又不安道: “今日我莽撞去了澜月阁,可会给娘娘带来不便?” 文秀看着她,带了几分嘲讽的笑意,缓缓道:“原来娘娘也知道自己差点坏了皇后娘娘的大计。” 梅姬脸色一僵,没回应这话。 “皇后娘娘说了,此次算她没料到你有这么蠢,如若再有下次,娘娘便和苏才人一个下场。” 话说完,梅姬只感觉一阵冷风穿心肺而过,像是十二月的天,冰冷得刺骨。 “我……” 刚出口一个字,文秀又开了口:“还望娘娘下次再行事时需得知道谨慎一些,莫要再…被人抓住把柄了。” 她说完这一些话便又戴上兜帽走了出去,在她身后的梅姬见她走远了才往后退了两步,坐回到椅子上,手指紧紧地扣着座椅的扶手。 澜月阁中,月离洗漱完回到内殿,身上穿了一件月牙白的寝衣,宋玄不在殿内,她也就放心地往床榻边上走。 下午时候的动静闹得不算小,若要说没传去乾德殿她是不信的,只是为何宋玄什么都不问呢? 正想着,门外传出了声音。 月离赶紧爬上床,不多时,宋玄便进来了。 床帘微微晃动着,烛光明亮,照出床上若隐若现的人影。 “怎么上床去了?”宋玄坐在一旁的榻上,倒了杯清水来。 月离见他没有要上床的意思,伸手把帘子拉开了一点,露出一张桃腮带粉的面容。 她起身下床,几步就到了软榻前。 “妾身在为陛下铺床呢。”月离回了宋玄的话,换来对方一个视线。 如今是越来越敷衍了。 宋玄看着她,想着。 月离不像宋玄那般坐得住,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宋玄问她绣娘的事,心里头埋怨了一句,终是自己开了口: “陛下,今日妾身让人从绣坊带回来了一个绣娘。” 宋玄看上去神色并无变化,视线落在她身上听她继续说着。 “原本妾身以为那绣娘不过是粗心了些将断针留在了妾身的衣袖里,仔细盘问了才知道她竟是给妾身和苏才人做衣裳的那个绣娘。” “绣坊人多,这衣裳分给好几个绣娘一起做了也不奇怪,可她却照着妾身的那件衣裳又给苏才人做了件差不多的。” 月离说话小心翼翼的,又带了几分薄怒,说:“就是宫宴上苏才人穿的那件,陛下也见过妾身穿着的。” 宋玄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废了好一顿力气把他引来,又将所有的证据满满地摆在他面前朝他告状的兔子。 他微微勾唇,无声给了月离再往下说的勇气。 月离却突然有些丧气,她给宋玄说这些做什么?是想说有人处心积虑要她和苏才人穿同样的衣裳一起出丑?可是宫宴那天她也没穿那衣裳去,这些事情如今没个实质性证据,就算是有,比起苏才人当众出丑的事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些,月离把脑袋垂下,说:“妾身只是觉得那衣裳,不大好看。” “妾身以后不穿了。” 这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宋玄把月离拉到身前,问她:“不是审了她吗,把谁审出来了。” 月离有些犹豫,她美目流转,单薄的背脊被宋玄覆在掌下,声音透着柔弱,回答他:“她没说,审不出来。”但是看出来是谁了。 “那是想要朕给你做主?” “陛下要给妾身做主吗?”月离的眼睛亮了亮。 宋玄抱她起身往床榻上走,笑笑没说话。 …… 一切结束以后,月离软软倒在床上,呼吸都透着灼热之气,她眼中浸着水汽,手指无力地搭在宋玄的肩上,视线一片朦胧。 忽然听到宋玄在自己耳旁低声说了句话。 “朕给你做主。” 第53章 前往行宫 那绣娘被宋玄下旨带去了慎刑司,没过几日,绣坊那边给芳华阁送了件衣裳。 梅姬看见那衣裳时脸色发白,膝盖一瞬间发软,急忙伸手抓住了一旁的凌冬。 “这、这衣裳莫不是送错了。”梅姬看着眼前的舞衣,惊惶问道。 宫女笑着道:“没送错,这衣裳是皇上特意吩咐了给您送来的,料子还是最好的,您看看。” 说着便将承盘中的衣裳展开来给梅姬看。 “不——拿开!拿走!”梅姬的反应很激动,不停地抓着凌冬的手臂往后躲着。 凌冬被她拉扯得手臂疼,见此状,她缓下声轻唤了一声:“娘娘。” 这一声把梅姬从慌乱中拉回神来,她站立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件舞衣,喉咙一片干涩,哑声问:“这衣裳,是皇上让人送来的?” 宫女应了一句:“是,娘娘,皇上特意吩咐了要送到娘娘手上。” 梅姬干巴巴地看着衣裳,没再说话,最后在宫人的视线下伸手把衣裳接到了手里,颇有些皮笑肉不笑地说:“臣妾,谢皇上赏。” 澜月阁中,月离听到了宫人传来的消息,笑了笑,心满意足地继续练字。 三日后,朝南门外,浩浩荡荡的队伍整装待发,准备去往行宫的方向。 此次出发去往行宫,随行的人不少,月离坐在马车上轻轻拉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现在时辰还早,宫人们都在收整物品,她这辆马车后面跟着的便是梅姬,想着之前传出她被吓得病了两日的消息,月离微微勾唇,下了马车。 梅姬还未上马车,远远走来便看见穿着绯红裙衫的女子正在她的马车前等着她。 月离瞧见了她的模样,状若关心,上前两步,上下瞧着她的模样,低声问:“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几日不见憔悴了许多?” 梅姬的确憔悴了许多,身形瘦了几分,脸色看着也不好。 不过是一件苏才人穿过的衣裳罢了,有必要这么害怕么? 月离心里泛着嘀咕,却没表露出来。 梅姬勾唇,慢吞吞地答:“近来天热,夜里没睡好罢了。” 月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再与她多聊,正准备回马车里待着,却看见甘青黛正站在宫门口望着这边。 对视了一眼,甘青黛走了过来。 “行宫虽好,但比不得你在宫中熟悉,你去那里记得万事小心。”她说话颇有些温和,不像是最开始与月离遇见的那一回说话带着距离感。 月离也自觉把这句话当作是好心的提醒了,在这宫中,她从未交过什么朋友,但甘青黛这个人却很奇怪,让她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她不由得说:“早知这般,我就该求了皇上让你同去,这一路上都是些豺狼虎豹对我虎视眈眈,有你在我总不会那么无聊。” 甘青黛笑出了声,看看周围,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丽嫔的马车,压低声音提醒她一句:“此次去行宫你要注意着谭宝林和如嫔。” 这两人一个默不作声地就拉苏才人下水,另一个一直与月离不对付,想想月离自己也该知道麻烦的是什么。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皇上会护着你的。” 她说的直接,月离听了却不禁怀疑,她自己尚且没那个勇气说皇上会万事都护着她,甘青黛却对此深信不疑了。 “好了,算算时间你们也该出发了,待会儿皇后要来,我先过去了。” “好。” 正午未至,随着一声号响,最前方的队伍开始走动起来。 行宫建在北边的湘城,又是在山林之间,去一趟所费的时间也不久,山林中凉爽,可这一路的辛苦却让人难熬。 一开始月离还觉得新鲜,行到路上人声安静之处时偷偷掀了一点帘子往外看,可这行路走了一天,到日落黄昏时月离才恹恹地从马车上下来。 她这边刚下马车,前方不远处宋玄的马车上也下来了人——是如嫔。 如嫔下午时便去了宋玄的马车里面,她一过去,旁人自然也不敢再跟着一起去,眼看着车队要休整落脚了,她这才从马车里钻出来。 此刻天色还没暗下来,他们到的是一处早已备好的庄子,这么多人马自然不可能全都住在庄子里,除了主子们住进去,那便只有贴身服侍的奴婢们能住了。 月离有些没力气,不止是被热的,还因为今日赶了路状态有些不好。 她轻轻瞥过去一眼,看见从那马车上下来的如嫔一脸得意的模样,懒得搭理,身子撑在佩兰身上,斜斜靠着。 紫檀小声说:“奴婢待会儿给娘娘做些消暑的粥喝,喝了娘娘就会好些的。” 丽嫔从前面走了过来,她轻轻皱眉,似乎看出了月离的状态不对,未等她动作,免了她的请安礼。 “你这是中了暑气?让太医来给你看看吧。” 宋玄刚下车,正在吩咐着该准备的一些事宜,听到身后的话,他转过身看了一眼。 恰好看见正斜靠在宫人身上一脸恹恹的月离。 他吩咐李知:“把月修容安置在朕的房里,再去请太医去看看,别让她们站着了,赶紧送进去。” “是,奴才遵旨。”李知心惊胆战地瞥一眼正守在皇上身边没几步远的如嫔,心道这话可真是一点也没顾着旁人,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谁最受宠。 如嫔听了宋玄的那话差点没控制住面上的表情,她紧紧攥住了手,随着李知走的方向看过去,恰好看见摆出一副柔弱姿态的月离。 今日下午她虽在陛下的马车里呆了许久,但陛下却对她视若无睹,无论她说什么都态度冷淡,若不是她厚着脸皮强留在马车里,只怕早已被赶下去了。 而陛下一下马车就去关心月离那女人,不过是她常用的装病弱可怜的手段,有什么好担心的! 月离见着迎面过来的李知,听了他传的话后脸上泛起一抹薄红,正面对上如嫔恨恨看来的视线,她勾唇一笑,带了点挑衅的意味。 “本宫要撕烂她的嘴!”如嫔被那笑激得往前一步,还未靠近便被身旁的槐夏拉住了。 宋玄漠然看着她,饶有兴致地冷声问:“你要撕烂谁的嘴。” 如嫔被这话惊了一下,她陡然反应过来刚刚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被槐夏拉着的脚步顿住,她转过头看着宋玄,眼中带了点自己都不可置信的茫然,随后连声道: “臣妾是、是热糊涂了,一时口不择言,还望陛下恕罪……” 月离只看见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宋玄正在和如嫔说话,她刚挑衅完如嫔,此刻兴致好了些,没再关注那两人又说了些什么,转头便跟着宫人们进了庄子。 太医很快便过来为月离诊脉,诊完脉只说是中暑,说是喝点清热消暑的药便好了。 下了马车走到平地上,月离也觉得舒服了些,她让宫人们给她拆下一些发饰,自己则斜靠在床柱边小憩了片刻。 等到宋玄将事情都吩咐下去回到房中时便看见倚在床边睡着的月离。 他放低了声音,示意身后的李知莫要开口,自己往前走了几步,将床边的人抱起来,侧目扫了李知一眼。 李知心领神会,赶紧往前将床铺的被子掀开。 宋玄把人放上去,看一眼那被子,终究还是没给人盖上。 庄子不比皇宫内有冰块供应着,这间房已经是最凉爽的了,饶是这样,一点落日的余晖也透过窗户照进来,显得灼热。 “去叫个宫女来,给她扇扇风。” “是,奴才这就去。” 李知低低应声走出去,不一会儿就把人叫了进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那宫女拿了一把扇子站到床前轻轻柔柔地给月离扇着风。 “太医怎么说的。”宋玄走了出去,皱眉问一旁的宫女。 佩兰轻音将太医的话重复了一遍,想了想,复又道:“娘娘今日在马车上昏昏沉沉的,中午也没吃多少,眼下又睡了过去,这样下去怕是会吃不消。” 多少得吃点东西才行,一直不吃饭怎么行? 可是现在人还在睡着,能把人喊起来的就只有眼前这位了。 佩兰没等多久便听到宋玄开了口。 “半个时辰以后把人叫醒。” “是。” 夜色逐渐深了,月离被人喊醒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她起身,看见了外边儿漆黑的天色和帘子外坐着的宋玄。 “陛下?” 宋玄放下手中的奏折,起身朝她走过去,清淡的嗓音透着些暗藏的笑意和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心疼。 “醒了先吃点东西。” 他靠近了身上有一股浅浅的龙涎香,一如他这人一般令人心安。 月离此时稍微有了些力气,她伸手抓住了宋玄的一点衣摆,坐在榻上仰起脑袋问他:“都什么时辰了,陛下可用了晚膳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月离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她心道自己怎么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过去了,若要叫外人知道,又要说她不知礼数,随意放肆了。 “别着急,先去吃点东西,夜里没白日那么热,吃完了朕带你四处转转。” 月离被他这话一哄,愣愣地点了头,起身下了床。 第54章 娇娇 这庄子也不算大,至多只是去往行宫路上一个暂时歇脚的地儿,好在里面的景致还算清雅,游乐一番也不算无聊。 宋玄轻轻捏住月离的手,带着她往小径上走。 “妾身来的路上看见外面的官道两旁种了好多竹子,没想到这里也种着有。”月离吃好睡足便有了精神,她被宋玄拉着往前方走,两旁的烛火昏暗,后面宫人们远远地跟着,不敢靠近了,前方看不见人影,仿佛这浑然天地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这感觉叫月离觉得有些别扭,她不由得出声道。 宋玄的眸子在昏暗之中窥不见其中的情绪,只听他说:“如今已离了皇城的地界,这地方叫竹县,当地人喜欢种竹子。” 皇城以北的天气并不适合种竹子,奈何当地人极喜欢竹,久而久之,整个县各家各户都种上了竹,之前月离看见的官道两旁的竹林也是周围的村民自己栽种的。 “还挺雅致的,妾身幼时在江南也见过那般大的一片竹林。” 宋玄侧头看见月离有些发亮的眼睛,轻声问她:“你幼时在江南?” “是啊,妾身幼时在江南生活了好几年呢,爹娘还给妾身取了个小名叫娇娇,说是苏家的女儿都要娇惯着长大。”月离说这话时是真的开心,她回想起自己幼时在江南的家中和奴仆们玩乐,娘亲也会每日都带好玩的东西给她,父亲虽看着面冷,但对她总是好的,着实是将她娇惯着养了几年。 只是好景不长,家中变故,爹娘也没了。 宋玄的眼神微变,看着她面上从欣喜逐渐变为苦涩的笑,轻启唇,口中极浅地开口,无声念了一句:“娇娇……” 声音落得再是平淡不过,却又仿佛重重地砸在了一汪深水中,激起千层浪,暗色之中,月离没有看见,宋玄看她的目光俨然已有了变化,眸中的欲色渐沉,更多了几分潜藏的深意,他轻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庄子不大,夜又深了,宋玄没带着月离走多远就往回走,此时,前方道路上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抬头一望,却见天上的那一轮圆月已高高悬于上空,云层绕过明月,快速飘走。 顾及着月离的身体,再加上明日又要赶路,宋玄没动她,月离也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日清晨,他们继续赶路,但是当日晚上却没能赶到落脚的地方,只能寻了个靠近水源的溪流边歇了一晚上。 一连四日,第五日时终于到了湘城。 “娘娘,醒醒。”秀禾小声唤她,见月离没动静,又唤了一声,终于将脸色苍白的月离唤醒过来。 “娘娘,该喝药了。”秀禾把手里的药碗往前递了递,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要喂给月离。 这几日真将月离蹉跎得受了好大的罪,她本以为自己只是中了暑气身体不适,可是一连几日的行路下来每日都没什么胃口,吃了东西没一会儿就被马车颠得有些想吐,不止是她,前日她见到那嚣张跋扈的如嫔也和蔫儿了的花儿一样,想来也是不好受。 以往听人说从皇城到湘城,快的话只需三日便能到,如今已经是第五日了,可想而知陛下是顾及着她们,让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可饶是这般,她也快坚持不住了。 月离浑身发软地靠在佩兰的身上,张口喝下秀禾喂进来的汤药,只一口,浓郁的苦涩让她忍不住作呕,胃中似乎在剧烈翻腾着,让她没忍住躬起了身子,头朝下干呕着。 她本来也没吃什么东西,眼下吐什么都吐不出来,反倒是把自己的眼泪逼出来了。 她脑中一片混乱,全然没注意到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随后帘子从外被人掀开,进来了一人。 宋玄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难受的模样了,平日里白白嫩嫩的娇俏女子浑身无力地倚在一侧,只不过几日的功夫便肉眼可见地瘦了。 看着只让他觉得心头被用力攥了一下。 “参见皇上——”马车里的佩兰和秀禾看见来人急忙行礼。 宋玄没搭理她们,上前将一旁的手帕拿在手中,坐在了不算宽敞的矮榻上,轻轻抬起月离的脸,看着她难受的模样,眉头皱的更深。 手帕轻柔地擦拭着月离的唇瓣,仿佛在擦拭着什么珍贵的宝物,宋玄的手指缓而轻地拂过月离的眼下,摩挲着,随后目光落在一旁被宫女拿着的药碗上。 月离本就不爱喝药,如今这幅情况更是一碗药喝不下几口,像今日这般吐出来在前几日时常发生。 但宋玄不能惯着她,药都喝不进,那东西又怎么吃得下,身子又怎么好起来。 “拿来,朕来喂。”宋玄伸手过去,沉声道。 秀禾拿着药碗的动作僵了一瞬,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把碗递了过去。 宋玄一手绕过月离的肩膀把人搂进怀中,另一只手稳稳端着药碗。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月离微微睁开眼,鼻子轻轻嗅了嗅,闻到了药味,顿时侧过头把脑袋深深埋进宋玄的颈窝处。 “不…喝……”月离手指捏住宋玄的一点衣裳,神情带着浓浓的倦意和肉眼可见的厌恶。 “不可以不喝。”宋玄把药放回秀禾的手上,轻轻把月离的脑袋掰回来,沉声道。 月离仅剩的力气都拿来挣扎了,她真的不能喝这药,一喝就吐,力气都给吐没了。 带着浓重药味的碗又靠近了几分,这回月离实在忍不住,弯身干呕着。 宋玄手里的药也因为她的动作洒了下来,药汁浸在宋玄的衣服上,一片狼藉。 佩兰和秀禾喊了声皇上恕罪,赶紧去拿手帕收拾着这些混乱。 “来人,叫太医给朕滚过来!”宋玄发了火,呵斥的同时不忘一只手捂住月离的耳朵。 此时车队已经行到了湘城地界停了下来,马车内那一声厉喝靠近的人都能听见,一时间周围的人心思各异,倒是巧妙地都没说话,安静得很。 第55章 不同 没多时,太医提着箱子小跑着赶了过来,额上生出细汗,战战兢兢地进了帘子,还未行礼,被宋玄喝止住,叫他赶紧给月离诊脉。 如今已经是入了湘城的地界,再往前行不过半日就该到了行宫,路途行中也能察觉到天气略微凉快了一些,等进了行宫的地界,依山傍水,定能让人更舒坦。 太医入了帘中,只余光一瞥瞧见了被皇上搂抱在怀中的柔弱女子,也就是那位圣眷正浓的月修容了,其实他前两日也给这位月修容诊过脉,开过药了,只不过哪晓得这位主自个儿身子骨娇弱,连药也喝不进。 他心中哀叹了一句,不多时便诊完了脉,小心翼翼地回:“回陛下,娘娘身子弱,再加上这几日路途劳累,所以…所以才会有这般反应,只需吃下药,再好好休息,定能……” 话没说完,宋玄凌厉的目光便扫向了他,将月离不停往后缩的身子搂住,他沉声着:“月修容不愿意喝药,你另想办法。” 太医也难做,这不喝药,不是自讨苦吃么?病人不喝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他犹豫着。 宋玄见他那副模样,冷声道:“怎么,朕养你们是养了群废物不成,连个像样的法子都拿不出。” 他隐隐生出了怒火,叫一马车的人都不由得把脑袋垂下去,太医更是后背冒出了一身冷汗,口中直呼恕罪。 月离微微睁眼,手指抓了一下宋玄的衣裳,一点小动静把他引去看着月离。 “陛下,您莫要生气…妾身再喝药便是了。”即便那药苦的很喝了作呕,但她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宋玄因为她的缘故打罚了太医。 不过一碗药,她屏住呼吸一口喝光便是了。 想着便示意佩兰再去端一碗药来。 “喝什么喝,刚刚喝一口就难受成那样了。”宋玄垂下头轻斥了一句,语气却不见凶。 地上的太医见此状,提了一句:“娘娘如今头晕想吐,若实在喝不下药,可以吃些酸橘和梅子,再用薄荷膏擦拭百会、风池穴,可缓解一二,待等到了行宫再用药。” 宋玄总算是有些满意了,但眉头却依旧轻皱着,话音落下让人下去准备东西,再看了一眼狼藉的马车内,复又让人拿来了披风。 “把东西送到朕的马车去。”说着,宋玄用披风把月离裹住,拦腰一抱,稳稳当当地下了马车往自己马车的方向去。 “是,奴婢遵旨。” 月离被披风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都没露出来,直到入了宋玄的马车被放到软榻上,遮掩住她的披风被拉开,露出一张略有些虚弱的美人颜。 帝王的马车自是不一般的,月离这几日一直不舒服所以并未留意宋玄,也不知道除了如嫔还有谁进过他这马车中,她偷偷嗅了嗅,倒是没闻到有女子的香粉气,就连龙涎香的味道也极淡。 她坐在榻上,此刻虽精力不足,却也能抬眸瞧一眼马车内的装饰。 虽然在外边儿看着这马车只是要比寻常她们的那些要大上一点,但进了里面一看才发现大相径庭。 空间大了足足有一倍,装饰和桌椅也能都摆的下,桌上还堆了一些合在一起的奏折。 酸橘和梅子很快被送了进来,佩兰正准备剥橘子,一旁伸来了一只手——是宋玄。 他三两下就剥好了一个完整的橘子,现在还未入秋,橘子瓣儿的果肉都有些泛白,外皮是深绿色的,可想而知能有多酸。 月离呆呆看着他把一瓣橘子肉送到自己嘴边,被他轻轻催促了一声才张口咬下了,咀嚼得有些茫然。 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宋玄对她好像更好了些。 入口的酸涩让月离无暇再思考其他,她强撑着轻轻嘶了一口气,没把脸皱的难看,咽下那瓣橘子以后口中瞬间生津。 这也太酸了吧。 好在之前她什么也没吃,不然这酸味入了肚中迟早也要被她吐出来。 眼看着她吃进去了,宋玄又给她扯了一瓣,喂到她嘴边,喂到第三瓣的时候察觉月离似乎不想再吃了,转而将橘子放回盘子里,又去拿梅子。 “尝尝这个?” 梅子要更甜一些,月离吃下去三个也不吃了,被这一番动静闹着,她轻轻拉了拉宋玄的手指,终于说想吃东西了。 车队后方,如嫔的马车里,槐夏打听完消息后赶紧到她跟前汇报。 “回娘娘,说是月修容身子不好,如今陛下已把她抱进自己的马车里了。” 如嫔重重地将手里的杯子落回桌上,气道:“身子不好,就只她一个人身子不好是吧?咳咳——” 她愤愤说着,低咳了两声。 槐夏赶紧把药递上前:“娘娘快把药喝了吧,您这病可耽误不得。” 如嫔看那一碗黑乎乎的药就心烦,她把药一推,厉喝道:“拿走!本宫不喝——” 槐夏把药护住了没让它跌在地上,又听如嫔继续说:“这个小贱婢,不就是靠着柔弱去引陛下关怀么,装可怜扮柔弱谁不会啊。” “哼,本宫就是要这病严重,看皇上会不会置本宫于不顾。” 槐夏敛下眸子,视线盯着手里一碗黑乎乎的药,听完如嫔的话,轻声道:“娘娘,奴婢刚刚还打听到一件事。” 如嫔看她。 “皇上那边让人拿了酸橘和梅子,奴婢还听人说月修容干呕难受。” 如嫔是怀过孩子的人了,自然知道这些反应代表着什么,孕初时吃不下饭,孕吐严重,喜食酸…… 那小贱人怀孕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瞳孔骤然一缩,唇轻颤着,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槐夏似乎猜到了她的反应,把头低低埋着,一言不发,直到如嫔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是否…当真?”以后,她才把脑袋略微抬起来,说: “太医那边儿奴婢不敢指明了问,他只说修容娘娘是一路劳累,身子不适,可那酸橘和梅子奴婢确确实实看着是送进了皇上的马车内的。” 可是如若真是怀孕了,皇上又怎么会不把这个消息传出来?这对他来说是喜事才对。 如嫔的脑袋逐渐清醒下来,她缓缓摇头,说不可能。 无论后妃当中是谁有了身孕对皇上来说都是好事,而要是那个有孕的人是月离,皇上只会更加高兴,也……更加谨慎。 “再去仔细探,去看看太医那边有没有准备什么别的东西。”如嫔吩咐下去,目光又落在刚刚槐夏端来的药上,带了几分嫌恶的神色。 她的嗓子有些干涩,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伸手把药碗端了过来,一边喝一边问槐夏:“本宫这药还要喝多久?” 槐夏看着药,神色微变,有些犹豫地回:“太医说了,娘娘是肝火旺,近几日赶路又被热着了,这药还须再喝七日看看。” “七日?!”如嫔的声音拔高了些,差点把喝进去的药尽数吐出来。 病体不能侍寝,一两日就罢了,算上路途的这段日子,再加上到了行宫以后一连养病七日,只怕是到时候陛下连她有没有跟着一起来行宫都不记得了。 “不行。”如嫔撂下碗,冷声让她把太医叫过来。 太医到的时候瞧见如嫔的脸色阴沉沉的,他跪下行了个礼,照例给如嫔诊了脉。 “娘娘近日吃了药可觉得要好受些了?” 说起这个,如嫔一肚子气。 她冷哼了一声,嘲弄着道:“刘太医自己诊脉觉得本宫是好没好自己不清楚么。” 刘太医哑然一瞬,很快反应着道:“微臣的这副药照理说是能让娘娘好受许多,许是近日在行路,娘娘心情不虞……” “砰——”话未尽,如嫔将垫在自己手下的脉枕用力扔了出去,发出一声撞响。 一旁的槐夏许是见惯了,在如嫔伸手砸的时候就跪了下去。 太医却被吓了一跳,话也断了,微微抬头看见了如嫔的脸色。 “本宫只问你,本宫这病,最快多久能好。”发泄了一阵,如嫔的脸色稍微变得冷静了些,她质问着太医。 刘太医估摸算着时候,老实地答:“回娘娘,娘娘这病切忌大动肝火,若静静调养,最快也需五日…能、能好上一些。” 五日。 这不是如嫔想要的答案。 她狠狠皱起眉,一句定下了时间:“三日,若三日后本宫这病还没好,你这太医也别想做了。” 刘太医摸了把头上的汗,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句是。 “下去吧。” 车队歇了没多久就又继续往前走了,本来也没剩下多少路,宋玄下了命令让车队行进的速度加快。 月离刚吃了东西,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她整个人占着宋玄的软榻,侧着身,只露出纤细的脖子和半张脸,睡得安稳。 宋玄坐在软椅上,时不时侧眸看一眼榻上睡觉的月离,心中不由得涌起一抹满足感,这种感觉不像是幼时得了一只喜爱的猫儿那般,而是心头微热,陌生又让人着迷。 月离终究是不同的,他想。 第56章 汤泉 马车行进间动静很小,月离是在睡梦中被人带下马车的。 她最多也是觉得身下的床铺要更软和了一些,没有路途中的颠簸,醒来时便看见了头顶的雕花。 她在床上睁开眼,没一会儿便撑起身子下床。 佩兰和秀禾一直守在门外,听见里面的动静以后在外低声问了句:“娘娘您醒了吗?可要奴婢们进来伺候。” 不多时,里面轻轻传了句进。 门推开,绕过屏风,宫人们将纱帘卷起,正坐于床榻上的女子看着身形略有些单薄,但那张脸却是叫人见之难忘。 “娘娘可觉得身子舒坦些了?”秀禾问她。 月离轻笑了下,说:“睡了一觉精神气倒是足了。” 佩兰与秀禾闻言皆是松了口气,两人服侍着月离起身净面,复又穿衣挽发。 “娘娘,咱们是一个时辰以前到的行宫,马车停在了朝雍门,陛下是将您抱上轿辇带回玉泉宫的。”说着,佩兰偷笑了一声。 秀禾在给月离试戴发钗,也笑着轻声道:“娘娘,这玉泉宫是西宫当中唯一一座有汤泉的宫殿,就在您这寝宫后面,娘娘待会儿可要去看看?” 月离面上有些惊喜,她之前只和宋玄提过一次想要住进这宫殿内,后面听宋玄的反应有些平淡,还以为自己是住不进去了,没想到一觉醒来还是让她住进来了。 “那就去看看。” 没一会儿,月离穿着一件白色曳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带着身后两个宫人绕到寝殿后方的门板前。 那门板上用细纱和锦布绣着花鸟纹样,她轻轻一推,门板缓缓打开,映入眼前的是一道长廊,两侧点有烛火,略有香气涌入,细细听,还有水流声从前方传来。 月离轻轻踏上去,一步一步往前走,像一只优雅又小心翼翼的白色灵鹿,试探着走到了长廊的尽头。 说是长廊,其实也不过三丈远,尽头的台阶下,汤泉池水冒着热气,晕出朦胧的影子,另有一侧还堆有假山,一根被削了一半的竹竿中有水流缓缓从假山上方流下,浸着假山,入了另一侧池中。 “看着真不错。”月离微微弯下身,试探着摸了摸汤泉池中的水,轻笑了一声。 身后的秀禾也笑着,说:“娘娘今日便可以用汤泉洗浴,听紫檀说,汤泉水用了大有益处。” 整个汤泉浴池都是建在殿内的,而池顶的房梁是用琉璃遮盖着的,白天时能透一些亮光出来,而琉璃又遮掩了内部的景象,叫人探不出其中玄妙。 月离玩了玩水,心里甚是满意,起身就带着人往回走了。 行宫依山傍水而建,在夏日也分外凉爽,月离一路被热着,如今总算是能舒坦些了。 她又绕着玉泉宫走了一圈,将宫中的大致结构都了解了几分,坐在正殿喝着茶,吹着凉风,轻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快申时了。” 申时…… “陛下呢?”她又问。 “奴婢不知,不过陛下说了晚上会来看娘娘。” 月离轻轻嗯了一句,她不禁叹了一声:“行宫果真比皇城要凉快许多,要是皇城也能像这般就好了。”也不用大老远地跑来了。 紫檀又端了东西过来,除了点心以外还有一碗药。 月离紧紧盯着那碗药,干笑了两声,小声嘟囔着:“我这不是都没事了吗?怎么还要喝药……” 紫檀可不离她这话,她将点心和药碗都放在月离的桌前,浅笑着:“娘娘,这是您爱吃的牛乳糕,里面裹了鲜花甜酱,却不至于过分甜,这另一碗药皇上吩咐奴婢必须看着您喝完。” “哪有吃点心配一碗药的呀。” 月离嘀咕着,轻道一声,拿勺子舀了舀褐色的药汁,凑上去轻尝一口,还不算特别苦,依旧让她皱着眉喝下去。 那一碗药在几个宫人眼底下看着一口一口喝干净,月离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去拿牛乳糕。 甜滋滋的味道让她颇有些满足。 稍晚些时候宋玄过来了。 他来的时候月离正在殿内插花,行宫的鲜花开得很盛,月离让人剪了些送过来,如今正饶有兴致地把花插进瓶子里。 “参见陛下,陛下万福——”宫人们跪下行礼,声音惊动了殿内的月离,她侧过脸看向门口。 “陛下。”月离起身,朝宋玄远远福身行了个礼,随后起身快走几步,到了他跟前,仰着脸瞧他。 “陛下来了还走吗?”她眼眸微挑,黑溜溜的眸子透出些无辜,直直地看着宋玄,想要迫切从宋玄口中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宋玄早已习惯了她撒娇时摆在脸上的那些小心思,低下头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扫一眼殿内,笑说:“爱妃能用什么留住朕。” 自己身子还未好就来勾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就不怕他动手吗。 月离跟着他往殿内走,一桌子的花被宫人们收走,只留下些浅淡的花香。 等到殿内的宫人们都退到殿外去,月离才坐到宋玄身侧,凑到他耳旁轻声说:“妾身这宫中有汤泉,妾身可以服侍陛下汤泉沐浴。” 这本就是宋玄赐住的地方,如今月离倒是主意想得挺好,伺候他沐浴。 收敛了眸中的情绪,宋玄轻轻捏着她的手指,将指节和掌心一寸寸捏过,缓声问她:“之前就说想要住进来,如今住进来了,可还喜欢。” 喜欢啊,喜欢极了,特别是独她一人有的东西她最是喜欢了。 月离点了点头,眉眼带笑,满心欢喜地对上宋玄的眼眸。 宋玄只静静地看了一瞬,随即偏过头去,低咳一声,还是不忘数落她:“早些把你的身子养好,路途几日就病了几日,朕看你回去的时候该怎么办。” “知道了陛下,又不是妾身想这样的……”她暗自嘀咕着,眼睛看着被宋玄揉捏的手指,自己抽出来,还轻道一声,“热了,妾身给陛下添茶吧。” 说她是吧,那就不给摸手了。 掌心的柔荑被抽出,取而代之的是一杯热茶。 宋玄淡漠的目光瞥向手握的茶盏,缓缓抬起手,借着茶盏轻抿了一口,意味深长地说:“爱妃果真是身子大好了。” 第57章 戏弄 此次来行宫的嫔妃一共有七位,柔妃和大公主住在丽正殿,丽嫔住在倾樱殿,如嫔在萱若阁,叶才人和谭宝林一道住在梦幽轩,而梅姬则去了落梅居。 自从上回皇上将衣服赐给她以后梅姬的胆子都变得小了许多,人前畏首畏尾的不敢叫人注意,人后就一直待在自己殿内,什么动静都没有,如今被打发去了落梅居,明眼人都知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落梅居在行宫中实在算不得个好地方,虽名字是这样取的,但殿中却没几棵梅树,距离北宫有些远,再加上以往的嫔妃都未曾住过,所以有些荒凉。 如今在行宫之中可是要呆满三个月,若是梅姬一直都在落梅居,说不准陛下都会把她给忘了。 如嫔听完槐夏挨个儿说着嫔妃们的住所,手中紧捏着的帕子被她攥成一团。 “她不过小小一个修容,凭什么能住进玉泉宫!?”玉泉宫的规格与礼制摆在那儿,只有妃位往上才能住进去,以往只有从前的李贵妃住进去过一次,如今轮不到她就罢了,居然让一个修容住进去。 “陛下是糊涂了吗——”如嫔眼中的惊怒之色一闪而过,忍不住脱口而出。 说出口时她便后悔了,但话音已落,殿中的宫人们都不是聋子,自然是听见了的。 如嫔眼中的厉色止不住,她冷冷扫过殿中,随后慢声道:“在本宫手下做事要讲究规矩,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应当不用本宫提醒吧。” 殿内的宫人们噤若寒蝉,又听见如嫔拔高了声音,厉喝一声:“听懂了吗!” “奴婢遵命——”宫人们跪下身,皆道。 见到她们的反应,如嫔这才舒了一口气,她轻皱着眉,有一瞬觉得心口有种被针扎过后的刺痛,转瞬即逝,快得让她反应不过来。 “本宫的药呢?槐夏,去把本宫的药拿来。”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槐夏面不改色,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去。 之前在行路途中月离一直身体不适,到了行宫之后她恢复得却快,不过三日便已身子大好,这几日宋玄每晚都歇在玉泉宫中,虽顾及着月离的身子没做什么,但夜中看见月离乖顺地蜷在自己怀中安睡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头燥热。 “如何了。”宋玄坐在一侧,手指轻点了下桌子,淡声问给月离诊脉的太医。 太医诊了脉,垂头回道:“陛下,娘娘的病已大好,近几日只需注意莫要吃些生冷之食。” 宋玄满意了,让太医退下。 月离把手收进袖子里,朝着宋玄邀功似的凑近了脸,说:“妾身说的不错吧,陛下您就是白担心一场嘛。”她就说她已经好了吧。 殿内还留有几个宫女,听闻月离如此大胆地在皇上面前说这种话,差点跪在地上,膝盖都要弯下去,却听见皇上只轻笑了一声,毫不在意一般。 “娇蛮。”宋玄看着她,轻斥一句。 月离充耳不闻,叫佩兰把她昨日打的络子拿过来。 以往在皇城天气太热,她也难静下心来做这些事情,如今在行宫中呆着却起了点兴致,她的那把银丝绣水墨玉兰团扇上还缺个络子,她特意让人找来了混有银丝线的线团,如今才不过刚开了个头。 宋玄在书桌前垂首,抬起头时视线就顺势落在了软榻上正低着脑袋打络子的月离身上,她做得实在认真,连他的目光也没察觉。 心念一转,他想到了之前月离送给他的那个香囊。 那个香囊绣得精致,他虽然不常佩戴,但也喜欢,如今被放在了乾德殿没带过来。 “这络子是准备套在什么东西上面的。”他出声问。 月离正在换线,闻言抽空回他:“妾身的扇子正缺个络子,这颜色正衬妾身那把扇子。” 宋玄不说话了,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腰上别着的那枚玉佩,目光游离在书册之上,不多时,他出声让月离过来。 “都退下。”他又继续补了一句。 月离起身的动作一顿,茫然地看着殿内的宫人尽数离开。 现在还不到晚上呢。 她心里头想着,脚下步子慢吞吞地到了宋玄桌前,手指轻捏着身侧的衣赏,问宋玄:“陛下可是有事要吩咐妾身?” 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透出几分认真,若不是她站得远远的,宋玄真以为她是不怕了。 他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伸手将面前的书册拾起,扔到一旁去,宽大的桌面顿时空了不少,随后他语带诱哄,朝着月离伸出一只手: “站那么远作甚,朕难道很可怕么。” 本来不可怕,做这些动作就有些吓人了。 月离面上干笑着,往前走几步把手递过去,覆在宋玄手上。 宋玄的手微微用力,将月离拉到面前,随后松了手,转为两只手掌轻轻掐住了月离的细腰。 “问你呢,朕吓到你了?”他沉吟着,声音中浅藏着笑意。 月离略微低头看了一眼掐在自己腰上的手掌,极其心虚地快速摇头,奉承道:“陛下威严极盛,谁都怕的,妾身虽也怕,但妾身知道陛下没有要对妾身凶的意思。” 她说着,纤细的手指慢慢从身侧移上来,试探着触到了宋玄的手掌。 反被宋玄握住了。 本来曲起的手指渐渐失去了自控力,被宋玄肆无忌惮地拨弄着,也没有其他出格的举动,却无端叫月离面上生出一层薄红。 “爱妃的手指这般灵巧,做香囊做得精致,想必打个络子也不在话下。” 手指被带离着失了掌控,她被迫弯身,眼看着宋玄带着她的手落到了他胸前。 月离双目大睁,微微用力想把手抽回,却比不过宋玄的力气。 “陛下……别、别在这儿……”月离说话声如蚊蚋,低得都要听不见了,她以为宋玄要在这儿行事,语气都慌了几分。 但是那只手掌带着自己的手逐渐下移,最后停驻在了宋玄腰间。 手底下温凉的触感叫月离抬起头,正正对上宋玄戏谑的目光,听他缓缓道:“爱妃给朕也打个络子吧,朕这玉佩恰好缺个爱妃打的络子。” 在宋玄眼中深意逐渐起了变化之际,月离的脸也慢慢涨红,她看看手下的玉佩,再看看宋玄的脸,猛地抽回手。 “打、打络子陛下直说便是了——作何要戏弄妾身……”她还以为宋玄要在这里让她侍寝呢,做出那副模样,吓她。 宋玄被她抽回手也不生气,手臂一勾,刚刚还站着的月离便落座到了他的腿上。 “朕莫不是让爱妃误会了什么?朕何处戏弄你了?”他低问着,语气坦然。 月离支吾着说不出话,咬了咬下唇偏过头去。 “又不说话?朕的络子呢?”宋玄将头同样偏过去,额头仅差一厘便能碰上月离的额头。 月离要将脑袋往后缩,脑后却覆上来一只手,强压着她。 “妾身给陛下打一个便是……”月离没办法,在嘴唇被彻底堵住的前一瞬,将这话说出了口。 灼热的亲吻带着未曾消解的念想,透过薄唇传递着其中深意,月离被亲得双手搂住宋玄的脖子,身子被压迫着略往后倒,宋玄的一只手护在她的后腰上,轻轻往前一压,将她整个人都更深地嵌入了宋玄的怀中。 吻得越深,月离越是觉得自己之前没想错,宋玄哪里只是想要个络子,分明是又要络子又要她。 才不给呢。 月离被亲得气喘吁吁,松开时嘴唇嫣红,眼中弥漫着水汽,心道:络子做一个便是了,要她她才不给,起码在这里是不行的。 趁着宋玄不注意,月离从他身上起来,后退几步,胸脯稍急地起伏着,声音微哑:“妾身去给陛下选丝线了。” 说罢,逃也似地往回跑。 宋玄没有将她叫住,看她的影子跑进了内殿,他的手指紧扣在座椅扶手上,面上带了几抹意味深长。 他不急,前几日月离不是说想和他一起汤泉洗浴么,他看今日晚上就是正好。 月离一进内殿就在里面呆到用晚膳的时间才出来。 宋玄明显在外等了她有一会儿了,将她这几日亲手插的花都一一看过,又闲来无事喂了喂缸里的鱼儿,听见动静时微微侧眸,将鱼食扔给宫人,转身朝月离走过去。 “舍得出来了。” 月离听他的话,手背轻轻拂了下脸,总觉得如今脸还是烫的,她想偷偷瞪一眼宋玄,却见宋玄一直看着自己,胆子又缩了回去,胡乱点了点头。 “用膳吧。” 晚膳吃得格外清淡,但行宫中的御厨做出的菜也格外合月离的口味,所以她吃得也算满意,但晚膳后递来的一碗药就让她皱起了眉头。 她推开药碗,不高兴道:“太医都说我已经好了,怎么还要喝药?” 紫檀暗暗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宋玄,低声劝着月离:“娘娘,这是陈太医之前开的方子,调养您身子的。” 月离想起来,看着药碗,还是不乐意喝。 “我不是都好了许多了吗?他之前还说要减药量呢。” 她若是胡搅蛮缠起来,这一宫的宫人加起来都劝不住她,唯有一旁的宋玄能让她听话。 宋玄伸手把药碗端了来,舀了一勺,朝她轻道:“乖,朕喂你喝。” 第58章 辛苦 宋玄既然亲手喂他喝药,这个面子也是要给的,只是药汁苦涩,月离喝了一口就察觉到味道不对。 “怎么这么苦?以前也没这么苦啊。”月离咽下一口,咂咂嘴,皱着脸低声道。 话一出,紫檀将早已备好的理由拿出来,回她:“陈太医说是改了方子,这个效果要更好些。” 月离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很快去接了宋玄喂到嘴边的第二口。 一碗药见了底,宋玄伸手把碗拿给一旁的宫人,又从一旁的盘子里拿了块蜜果,示意月离张嘴。 蜜果的甜刚好能盖过她口中的苦涩,月离咬了咬,腮边微微鼓起来,眼看着宋玄进了内殿去,她也跟着一道进去。 口中的蜜果被咽下去,月离走到软榻那边,将桌上自己选好的几缕丝线拿给宋玄看,想问问他的意见。 宋玄身上佩戴的那个玉佩是一块上好的白玉,她虽然没仔细瞧过,但也大概知道该配什么颜色的络子才好看。 不过宋玄的龙袍一般都是玄色,在行宫中倒是不用每日都穿着龙袍,穿的都是一些舒适的常服。 面前摆了三种分好的丝线颜色,素色、玄色以及靛青色。 月离之前觉得素色的或许要更好看一些,可等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那玉佩后,她又觉得好像玄色会更衬出宋玄的威严气势。 宋玄的手指拨弄着那三缕分好的丝线,垂眸打算着,片刻后做了决定。 只是还未等他的话出口,月离便拉住了他的手指,仰面看他,自己将属意的两缕丝线拿过来,讨好道:“要不妾身给陛下做两个吧?素色容易染尘,妾身给陛下做一个素色的,另一个玄色的,陛下刚好可以换着戴。” 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宋玄的目光落到了剩下的那缕靛青色丝线上,手指落过去,不说话,轻轻拿起来,一并放进了月离的手心。 什么意思?要她做三个? 月离眉毛一皱,手一抖,把他放进来的靛青色丝线抖了下去,浑然不觉般看着宋玄,问他:“陛下莫不是觉得两个太多了?心疼妾身了?” 宋玄沉默着,在她话落以后眼中浸了些许笑意,最终没再捡起那缕丝线,手指曲起,指节在月离掌心轻而缓地自上而下擦过,留下阵阵痒意。 他道:“两个正好,便辛苦朕的娇娇了。” 他唤的是‘娇娇’二字,这让月离有一瞬觉得自己是听错了,茫然地抬头直视着宋玄的眼睛,颤着唇,小声地惊疑问:“陛下…是在唤妾身的小名吗?” 这个名字她只和宋玄提过一次,在那前往行宫路途的第一日晚暂歇的庄子里提的,且提过之后月离就有些后悔了,怪就怪那时的月色太美,圆月的亮光照出他们的影子,四周静悄悄,恍惚间让她错认了彼此的身份,将那一声‘娇娇’脱口而出。 宋玄却记住了。 他看着月离的反应,伸手将她发鬓上的金钗步摇一点点摘下,随后拿手背贴了贴她的脸,嗯一声:“不就是你么,娇娇。” 月离惊过之后便只有羞了,她把脑袋往左侧低下,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都是幼时的乳名了,陛下叫来做什么……” 已经好久好久没听到过旁人叫她这个小名了,当时入宫便舍弃了姓氏,她成了宫中数以千计再普通不过的宫女,好在没将她分去给别的宫中,不然只怕‘月离’这个名字也留不住。 “朕倒是觉得,娇娇这个名字与爱妃颇为相称。”宋玄微微弯身,伸手把月离的脸摆正,看着她,眉眼带了两分笑意。 “娇娇。”宋玄又喊了一声,看见月离的耳朵都红了。 他伸出手臂,弯身将月离打横抱起,转过身子往寝殿后的汤泉池去。 这汤泉池虽不是每日都用着的,却每日都有人打扫,宫人们进去是通过另一扇门,自然不可能从月离的寝宫进去。 看见宋玄抱着人进去的时候她们跪下行了一礼,随后听见宋玄叫她们都退下。 月离的手指抓着他的肩膀,抓紧了衣服。 双脚触地时微软的触感让月离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她面红耳赤地看着宋玄旁若无人地脱衣服,一时想转过身,后又反应过来,抬脚上前替他解衣。 宋玄的身形高大,站在月离面前显得威严,要说以前月离应付他时都带了小心翼翼,一点也不敢松懈,如今却是习惯了,摸着了一点宋玄的脾气,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外袍褪下,要去解中衣的时候宋玄突然握住了月离的手。 “把衣裳脱了。” 如今都到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好别扭的,再害羞的事情也做过了,坦诚相见也不知多少回了。 月离心中自然知道这些道理,但真让她解衣的时候她还是背过了身。 她的动作并不快,在身上只余一件绯色的肚兜时她听见了身后宋玄入水的声音。 她的动作一顿,颇有些想打退堂鼓的念头,如若宋玄说一句话,地上的衣服她能立马捡起来披身上迅速退出去,只是宋玄的确说了话,说的却是让她心惊胆战的话。 “肚兜留着朕给你脱吧。” 声音似乎透过水雾传进她的耳中,又低又哑,好像憋了火气。 “陛下!”月离忍不住转过头去寻声音的来向,语气带了几分求饶。 这一眼便看见了在池边隔了点距离露出半个胸膛看着她的宋玄。 他的束发没有解开,如雕刻一般俊美凌厉的五官被水雾柔和了几分,双臂大张,随意落在池边,眼中的欲色与耐心让他静静等着月离自投罗网。 月离想当作没听见那句话,手指都勾上了肚兜的带子,猝不及防又听见身后的宋玄淡淡地开口:“嗯?” 她自知躲不过,转过身下了水。 汤泉池水瞬间将她密密地裹住,她寻了个低矮处,攀着池壁,掩下了身子。 宋玄笑着,身影划过水面,一手入水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腿。 “娇娇,转过身去。”他说。 第59章 叶才人 水中的一切都让月离感到慌张,她的手慌张想抓住能维持她身体的物体,奈何水中无物,唯一能让她抓住的就只有罪魁祸首。 等到一切都停歇下来时已经四更天了。 月离的眼睛红成一片,脸上的绯色像是春日的桃花,她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脑袋晕乎乎的,只有一个念头——宋玄什么时候能停下。 宋玄已经停了下来,他承认今日做得有些过了,床上躺着的女子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衣,脖子以下的红痕一丛一丛的,像是一朵朵艳丽的花开在她身上,绕过那两朵白肉,剩下的都掩在纱衣当中。 耳边似又响起了刚刚激荡的水声以及月离弱弱的哭声。 他喊她娇娇,如若月离不应,便不停,应了又会更凶。 照月离的话说,怎么都是他占便宜的。 宋玄伸手将被子盖在月离身上,侧过身将她轻揽入怀,听她口中抑不住的小声低泣,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又给她揉腰。 好在在行宫不用去请安,月离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快午时才起。 她睁开疲乏的眼,眨了眨,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人。 伸手掀了被子下床时身上的纱衣顺势滑落到手臂,她愣了一下,又往回缩到床铺中,张张嘴,声音干涩低哑,叫着佩兰和秀禾的名字。 很快,门被轻轻推开,佩兰从屏风外走进来。 “娘娘您醒了,可要现在洗漱起身?” 月离点了点头。 不多时,门外进来好些个宫女,秀禾给她端了一小碗燕窝来。 “娘娘醒了先垫垫肚子,这是皇上特意吩咐让奴婢们给您准备的,怕您起晚了饿着。”她说。 月离望了望那碗里的东西,也没觉得有多饿,她舀了两勺吃了几口就不动了,明明刚起床,可现在才不过一会儿便又困了。 都怪宋玄。 她心中气道。 昨夜实在是做得狠了,她能察觉到那处被上过药,但也没抵过走一步路就腰酸腿疼,她皱着眉,掰着指头算宋玄到底是有多少日没召人侍寝了。 路途中有五日,再加上到了行宫以后的三日一直歇在她的玉泉宫,仔细算起来也有近十日了,怪不得昨天那么凶。 “娘娘,您上午在休息奴婢们没敢打扰您,早晨丽嫔娘娘那边来了个宫女,说丽嫔娘娘邀您前去一聚。”秀禾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轻道一声。 丽嫔? 月离有些思索,这位丽嫔娘娘好像从来没有跟她有过接触,如今来了行宫却邀她前去,是何意? “她只邀了我一人吗?可有说是因为什么?” 秀禾点头,说:“只邀了您一人,倒是没说是因为什么。” 月离不打算去,起码今日是不会去的,她没力气,不过她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午膳时宋玄过来了。 他瞧着远比月离这个受累的人要精神许多,一进殿内就看见月离背对着他侧躺在美人椅上,好似眼不见心不烦的景象,他走了过去。 “闹脾气了?”他在美人椅前弯身问。 以往还会远远就站在殿门口等着他来,后来天热就不出殿门口了,再后来是瞧见他了才行请安礼。 今日胆子更大,装没看见他。 月离不回,闭着眼睛装睡,睫毛却一颤一颤的。 “既然朕的月修容睡着了,那朕便走了,等她什么时候醒了朕再过来看她吧。”说着,宋玄准备直起身。 月离的睫毛颤得更厉害,闭着的双眸察觉到阴影的离开,下一瞬睁开了眼。 她转身,双手抓住宋玄的手臂,说:“不许走——” 宋玄没打算走,他居高临下看着月离,眸中浅淡的兴味变得浓烈起来。 月离眼中并无睡意,她也知道自己被戏耍了,撇了撇嘴,松开宋玄的手,规矩了些:“陛下,妾身醒了。” “嗯,朕看见了,是刚醒的。”宋玄说着,手指往前轻轻捏了下月离的脸。 “身上还疼吗?” 说起这个月离就来气,能不疼吗,刚刚她起床都差点摔在地上。 她把脑袋垂下去,闷闷地点了点。 “那用了午膳后朕给你擦药。” 月离听了,狐疑地看看他,犹豫着道:“只擦药?” 她那不信任的语气叫宋玄听了差点气笑。 “只给娇娇抹药,别的不动。”他低声道。 梦幽轩中,谭宛白与叶才人住在一左一右的两个侧殿中,虽说是同一批入宫的秀女,但叶才人与谭宛白并不相熟,她只知道谭宛白与苏宁走得近,如今苏宁被幽禁宫中,谭宛白倒是得了几分陛下的青眼。 虽然只是宝林,但她也得了几次陛下的赏赐,不像她,还没和陛下说过话呢。 “有人吗?才人主子来看望谭宝林了。”叶才人身旁的宫女文鸢朝里喊了一声,面上带了几分奇怪。 虽然她们住的地方不算好,但按照位分来说也已足够,可谭宛白这侧殿外却没看见一个干活的宫人,这是怎么回事? 文鸢看了一眼叶才人,见她点头,又要喊一声,里面的门被轻轻推开,谭宝林身边的宫女雪云走了出来。 “奴婢参见叶才人,我们主子刚才在看琴谱,一时没留意叶才人,还望才人勿怪。”雪云福了福身,正说着,谭宛白从里面走了出来。 “给姐姐请安。”谭宛白微福了身子,朝叶才人莞尔一笑。 叶才人不在意这些,她说:“今日来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来看看你。” 话音到这儿,她扫了一眼周围,皱起眉:“你这殿内怎么没有宫人?” 虽然此次来行宫的人当中没有皇后娘娘,但是柔妃娘娘也是能做点主的,若是底下的宫人们生出不好的念头,大可以去柔妃娘娘那儿说一说。 到底是个主子,怎么能被宫人们欺侮了。 谭宛白似乎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连连摆手急着解释道:“姐姐误会了,我只是在里面看琴谱不想让人发出大动静打扰我,所以就让她们走远些做事。” “让姐姐看笑话了。”她有些羞窘,面上微微一红。 叶才人听了她的解释以后也不再多问,转头示意身后的文鸢将食盒递过去:“我是在湘城长大的,这些点心是湘城的特色,我送来给你尝尝,你且看看喜不喜欢。” 谭宛白的神情有一瞬多了几分喜意,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的盖子,看见里面摆着的精致糕点以后更加欢喜地朝叶才人道: “我记着琴谱正觉得饿呢,多谢姐姐的好意了,我一定把它们都吃完。” 叶才人见她那颇有些坦率的模样,也被逗笑了,拿帕子轻轻掩了掩面,笑着说:“你若喜欢,下回告诉我,我托人去行宫外买,那会更好吃。” “那就先谢谢姐姐了。”谭宛白眼中的笑意不减。 等叶才人带着宫女消失在转角的道路尽头,谭宛白收起了面上的笑,她转身道:“走吧。” 雪云拿着食盒,不知该如何处理:“这……” 谭宛白瞥过去一眼,随口道:“找个地方扔了吧,或者你们自己解决了。” “是,主子。”雪云回了一声,将食盒拿着退下去。 殿门被轻轻推开,谭宛白走了进去,径直往里屋走,在里屋被纱帘遮掩的软榻上看见一人正漫不经心喝着茶。 “梅姬娘娘,我们继续吧。” 回到自己的寝殿后,叶才人轻轻舒出一口气。 文鸢给她轻捶着肩膀,脸上有几分松懈的喜意,忍不住道:“主子,看来这位谭宝林是个好相处的呢。” 叶才人掀起眼皮,不争气地看她,说:“这就看出好相处了?” 她没记错的话当初的那么多秀女当中,谭宛白虽然直率,却算不得脾气有多好,而今日她虽然接了自己送的点心,却没有请她进殿坐坐的意思。 说是在看琴谱。 谁信呢。 文鸢睁大眼,好像觉得这事复杂了些,她轻轻捶着叶才人的肩膀,老老实实地说了句不懂。 叶才人也不指望她能懂,闭上眼又问她:“陛下又去了玉泉宫吗?” “可不是嘛,皇上除了去玉泉宫,就没去过旁的娘娘宫里了。”文鸢嘀咕着小声说。 也不知道这位月修容是有多大的魅力。 “点心还准备着有吗?”叶才人睁开眼,抓住了文鸢的手腕,问她。 “还有呢娘娘。” “那就给我梳妆打扮,我下午带着点心去给月修容请安。”叶才人松开她的手,自顾喃道。 文鸢应了声好,这回没再说别的了。 第60章 喜爱 玉泉宫中,宋玄陪着月离用了午膳,本是打算把月离抱上床榻细细给她上药的,但是临了脱衣裳的时候月离却说什么也不愿了。 “不是喊疼吗,娇娇,上了药就不疼了。”宋玄将瓷瓶放置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在床榻边,说话间带着诱哄。 无奈月离不肯信他,拿着锦被掩住自己,眸中浅藏羞恼,她探出手来要去夺一旁的药瓶自己擦拭,刚把手伸至一半,宋玄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陛下,妾身可以自己擦的,妾身能看见……” 宋玄微微扬眉,不松手,将月离轻轻推到榻上躺了下来,他似乎是想起了这事,嗯了一声:“朕知道娇娇能自己擦药,之前不是给朕看过一回么。” 他有意勾起月离的回忆,果不其然,说完这句话以后就看见月离红着脸,嘴唇颤着想说些什么,最终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如今还是白天,玉泉宫中采光还行,就算窗户关上也能看见殿内的情景。 宋玄此刻虽语气温和,但是行动上却颇为强势,上回他便看着月离动手,这次也得他亲自来。 于是将月离的两只手轻而易举地压过头顶,弯身覆在她耳旁,轻轻命令了一句:“这手可不许乱动,不然朕可要绑起来了。” 月离睫毛轻颤,手上也是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被,她低低地应了一声,自知今日是逃不掉了,便拿了带着几分怯意的目光看宋玄,说:“陛下说了的,只擦药,不动妾身……” 昨晚上折腾到那个时辰,她上午起床都差点走三步跌两步,如今若是再来,只怕是床都下不了。 宋玄掀了她的锦被,语气沉沉,带着兴味:“那就要看娇娇乖不乖了。” 被子掀开,再将裤子褪下,宋玄在看到那伤处的时候不由得松了口气,昨夜他已经擦过一次药,虽看着红肿,但休息了那么久,那些红肿已经褪去了不少,月离把头撇过去,太羞人了。 宋玄轻轻柔柔地给她抹着药膏,动作缓得很,没多久月离就已经问了三遍:“好了吗?” 第四遍即将问出口的时候宋玄显然没了多少耐心。 月离把嘴巴闭上,不敢再问了。 虽然最后也没做什么,但月离实在是慌了,在听见宋玄说了句好时,她立马躬身往里侧着,锦被牢牢把她盖住,不露一点缝隙。 宋玄看了好笑,他走到另一旁慢条斯理地净了手,坐在床榻边褪了衣物上床。 随后低头看一眼里侧裹着被子鼓起来的一小团,伸手把人剥了出来:“还羞呢?快出来,小心闷着。” 被子层层剥开,里面软绵绵的女子也露出了身子,只不过那张脸上发丝微乱,即便月离有意躲,也没能逃过宋玄凌厉的视线。 宋玄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侧过来,看见那眼中明显的湿意,他皱了皱眉:“哭了?” 月离看着他,一时还想狡辩说没哭,但一看他似乎打算哄自己,顿时嘴唇一抿,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宋玄想不到这事能有什么好哭的,旁人要想让他做这种事他还不能答应呢,也只有月离,为着这事要哭一场。 “朕弄疼你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宋玄只能这么问。 但月离却摇头,她掉了几颗眼泪,又埋头扎进宋玄怀里,装可怜委屈道:“妾身以为陛下,把妾身当随可戏弄的玩意儿了,一时…一时伤心……” 若是对待宫中别的主子娘娘,他定然不会这般呷戏玩弄,但对着她,许是一开始她的身份就低,所以宋玄对她的态度也是存着戏弄的。 宋玄抱着她,正要说话,又听见她急着补一句:“虽说、虽然妾身的确只是宫女出身,但陛下对妾身极好,妾身就会生出妄念来,如此倒是宁愿陛下对妾身不好。” 对她太好了些,若有一日突然不对她好了,她会更难过,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拿对待玩物的态度对她,也好过她日后难以接受对方态度的转变。 她的意思是这样么? 宋玄将她话语中的意思逐字逐句想清楚,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副娇颜,手掌轻轻拍了拍月离的后腰,安抚着道:“怎么能这么想呢。” “朕待你好自是喜爱你。” “刚刚那般也不过是榻间情趣,娇娇若不喜欢,朕以后注意分寸便是了。” 月离听了他的话,心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要说她真有表面上这么委屈倒也不至于,只不过若是这种事情再多来几回她实在怕自己忍不住就在宋玄动手的时候一脚踢过去。 她刚刚说的这番话就很好,不失分寸又能试探宋玄的底线,她也不是傻子,这几日看出来宋玄对她比以往要更加宠爱,有这种宠爱,她不顺杆往上爬就是真傻了。 月离又掉了两颗鳄鱼泪,低低嗯了一声,顺着宋玄的话委屈道:“妾身也心悦陛下,只是妾身怕……” 宋玄手掌抚着她的脊背,耐心地把人哄睡,等到怀中女子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时他微微撑起身,手掌顺着月离的脊背就往下滑去了,落在两团软肉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算是个教训。 月离睡熟过去,自然不知道宋玄做了什么,但是屁股那儿的疼意让她轻轻皱了下眉,低低轻哼了一声。 宋玄没松手,但是力道却轻了不少,眉眼之中的柔和之意在他面无表情时便尽数退散,他低头看着月离,没把她刚刚自以为表现好的算计放在心里。 生出妄念?害怕? 只怕这全天下就没人比她胆子更大了,还故意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来讨饶,试探他的底线。 和那被关在园子里自以为伸长爪子就能跑出去的兔子有何区别。 不过今日这话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但他也算不得多在意,总归这个小姑娘已经被他圈在身边了,日久见人心,等月离哪日不再怕他,那颗心终究还是要给他的。 他急不得。 第61章 态度 宋玄陪着月离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月离还在怀中安眠,他没有午睡的习惯,不过小憩片刻就睁开了眼,将背对着他睡觉的月离轻轻翻了个身,搂腰抱在怀中,准备再闭目养神一会儿。 只不过这次还没等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了些许动静。 他睁开眼,看着怀中的女子没有被吵醒以后撑起左手支起身,穿上衣服,脸上带了点轻微的不悦,放低声音走出内殿。 内殿外,叶才人正坐在座椅上捧着茶杯,神色带着一抹艳羡地看着殿内的装饰。 她刚来不久,只不过来得不巧,听闻月离正在午睡以后就打定主意要坐在这里等人醒,到底还是个主子,就算不受宠也不能否定她的身份。 宫人们就算心中多有不满也还是毕恭毕敬地倒了茶水,估计这位叶才人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坐多久,肯定一会儿就回去了。 没成想那杯热茶不过刚送到叶才人的手里内殿就出来了一人。 “参见皇上。”宫人们见着出来的人以后纷纷行礼。 叶才人更是止不住心头的激动从座椅上起了身,朝着宋玄弯身行了个礼:“臣妾参见陛下。” 她今日来特意叫文鸢给她重新梳妆了一番,穿了件月白色长裙,发髻上钗有玉兰簪,整个人都显得清新雅致。 本来过来时听见宫人说月修容在午睡,还有些遗憾陛下已经走了,没想到还没走,而是在内殿陪着人午睡。 她知道月修容平日里爱穿艳色,也知她容貌盛,想着陛下每日都看着月修容的那副艳丽容颜,或许有一日也需要一些雅致些的女子给他解解闷,今日这副穿着打扮是她选了好久才选出来的。 宋玄听见一道陌生的女声,顺着声音来向看过去,看见了殿中立着弯身行礼的女子,淡淡地瞥过去一眼,眸中的冷色不经意露了出来。 他轻道了一句平身,走到主位坐下。 佩兰与秀禾给宋玄奉上茶水以后便退了几步远,虽没直直地盯着殿中的动静,但也时刻留意着记下叶才人都说了些什么话,想着待会儿娘娘醒了跟她说说。 宋玄对于旁人的来意并不好奇,他轻声让人去把月离平日里爱看的书拿来。 佩兰与秀禾轻轻对视一眼,眼中止不住的为难,却又不敢让宋玄等太久,最终走到书架一侧抽出几本极其厚重的书册,往里掏出了两本薄薄的话本子,走到宋玄面前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宋玄随意一瞥,窥见了那名字,轻嗤一声,问她们:“你们娘娘这书是哪儿来的。” 佩兰心中想着里面还在睡觉的月离,心道一句娘娘真可怜,嘴上坦白着:“是娘娘让奴婢们托了每日采买的宫人顺带带的。” 这还只是入行宫的第四天,月离就已经摸清了哪个门的守卫最松,选中了每日出门采买新鲜菜的厨娘,通过自己宫里的宫女把这些书带了进来。 这些个话本子左右讲的不过是一些情情爱爱,月离年纪又小,看点这些也不碍事。 虽心中是这么想的,但一翻开里面的内容,读了没几页看见月离在一旁的批注之后他将书甩在了桌上。 叶才人看见宋玄的举动本以为他是在发火,但等了一会儿又没等到他有什么别的举动,甚至刚刚摔书的动作做完以后他拿起茶盏喝水的声音都很小。 似乎是怕惊着什么人? 但这是皇上,要说旁人这么做叶才人可能会相信是因为怕吵醒里面睡觉的月离,但是做这事的是皇上,皇上怎么会怕什么? 可是除了这个理由,叶才人再想不到其他了。 眼看着宋玄垂眸淡淡地喝着茶,时间慢慢过去,她若是再不说点话里面的人就要醒了。 于是她开了口:“陛下,臣妾是自小在湘城长大的,今日来看望修容姐姐是听闻修容姐姐爱吃糕点。” “湘城的糕点虽不出名,但也有一两样能勉强入口,臣妾带了糕点来,只不过来得不巧,修容姐姐还在睡着。” 等她的话说完,宋玄才抬眸看一眼,但对这人全无印象,看着她的举动,似乎打算将身后宫女带着的食盒拿出来。 “陛下要尝尝吗?”叶才人微敛着眸,声音低低的,但是手已经按在了食盒的盖子上。 宋玄本来不想搭理,清淡的茶香幽幽飘了满屋,味道极淡。 他让人把东西呈了上来。 叶才人面上一喜,眼中流露出几分高兴,只不过是几个上不得台面的点心,她见陛下一直反应淡淡的,以为他是不感兴趣,但听到他说了这话以后还是忍不住上前了几步。 佩兰上前想帮着她将点心拿出来,却被她躲了过去说不用。 她自己动手将食盒中的点心尽数拿了出来,一共是三小碟,一碟里面有三个,看样子做得很精致。 随后站在宋玄面前柔声给他介绍着这些点心的名字和制作用的原料。 “不用说了,下去吧。”宋玄拿起一个似兔子形状的乳白色糕点,轻轻止住了叶才人还想继续往下说的心思,叫她下去坐着。 紧接着叶才人便看见宋玄将款糕点都拿了一个出来咬了一口尝了尝味道,最后喝了口茶,让人把另外两碟点心撤下去,只留下最开始的兔子状点心。 她有些不解,正想问一问是不是宋玄不喜欢另外两种点心,内殿中传出了声响。 月修容醒了。 其实内殿与外殿之间隔了点距离,那道门后还有屏风隔着,外殿的声音要传进去也会变得很小,月离只是自然而然地睡醒了,醒来没看见宋玄在身边,她便喊了句佩兰。 佩兰跟着秀禾一起进来的,脸上的表情有些差。 月离还在床上醒神呢,看见她们的神情不对,问是怎么了。 “娘娘,您睡觉的时候叶才人来了,带着点心说来看您,说什么也要等到您醒了再走。”佩兰服侍她起身穿衣,低声说着。 “奴婢们不好让她走,只能奉上茶,可是没一会儿皇上就出去了。” 皇上出去了恰好就碰见叶才人,这么巧的事情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月离的脑子清醒过来,她伸手指了指那件银红色暗纹长裙,问她们:“皇上跟她走了?” 声音拔高了些,似乎只要佩兰答一句是,她就立马甩脸出去把那些糕点扔地上。 佩兰赶紧摇头,压低声音说:“没呢娘娘,皇上如今正在外面吃……吃叶才人带来的点心。” 月离冷笑一声,让秀禾赶紧给她将发髻梳起来,她倒想去看看,究竟是什么点心能让宋玄这么把持不住。 要说宋玄喜欢那点心却也不见得。 叶才人看见宋玄只咬了一口就没再吃了,她不明白,若是喜欢怎么只吃一口就罢,若是不喜欢,为何又要单独留下? 月修容在里面整理,只怕还需一会儿才能出来。 宋玄让人去准备月离爱喝的茶,本来宫人是想说月修容爱喝牛乳茶,却听宋玄的下一句:“别将那些甜腻的牛乳茶递上来。” 宫人明白了,退下去准备。 不多时,内殿的门被拉开,一袭穿着艳丽,眉眼精致的女子从里面盈盈走出,她站出来,朝着宋玄行了礼。 叶才人也朝她弯身行礼。 宋玄道了句平身,正要朝月离伸手,却被她不经意躲了去。 月离走到宋玄身侧的桌前,低头看一眼那两个点心,又看看一旁空空的食盒,笑着去看宋玄,温声道:“陛下这是将叶才人带来给妾身的点心都吃光了吗?” 这都只剩下两个了,能有那么好吃么? 宋玄并未开口,月离又说了句:“陛下若是喜欢,让叶才人下次多准备些,也好过还要给妾身剩下两个。” 话里话外有股子酸味儿,不知旁人听着明不明显,反正宋玄是听明白了。 他眼中带了抹无可奈何的淡淡宠溺,放任月离这么说完,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敲了一下,说: “朕还不是为了你,小没良心的。” 他说话声音低,月离听了有些狐疑,脸蛋微微鼓起,似想听听他如何解释。 “不是不爱吃咸口么。”宋玄扫了一眼剩下的一碟。 一旁站着的李知凑上前不了几句:“娘娘,陛下知道娘娘不爱吃咸口点心,便亲自试了三碟点心,另外两种被撤下去了,只留下这桌上一碟,娘娘您看,这兔子模样多精巧啊。” 月离听了解释,眼睛亮亮的去看着宋玄。 宋玄被她这么眼巴巴看着,转头去看多嘴的李知,斥了一声:“就你话多是吧。” 李知笑呵呵的,被骂了还高兴,请月离坐在宋玄对面的座椅上。 叶才人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己如今就像一个笑话一般立在这儿,陛下哪里是喜欢她的点心,分明是为了月修容才尝一口。 她抓紧了手帕,觉得这地方实在呆不下去,弯身行了礼想要告退。 月离却不想如她所愿。 第62章 心思 “叶才人何必又着急走?”月离看着碟子里剩下的两个点心,笑着说,“劳叶才人在这儿等我良久,不若就再陪我说说话吧。” 叶才人面上带了些尴尬,悻悻地点了点头,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宫人恰好将准备好的茶水奉上来,月离尝了尝点心,是她平日里爱吃的那种,但又不会显得过于甜腻。 她喝了口茶,转头看着下面坐着不敢抬头的人,问她:“叶才人是在湘城长大的,可知这湘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与我说说呢?” 自从入了宫以后月离就没有机会再出去过,原本宫女到了年纪是可以放出宫的,只不过一朝选在了君王侧,她便再也没有出宫的机会了。 如今虽是来了行宫,但说起来也和在宫中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还是整日在自己的屋中,能够听听旁人讲宫外的趣事也算是不错了。 叶才人不知她问这个是有何心思,但既然被问起了,她也不能不答。 于是轻言道:“回娘娘,湘城百姓安居乐业,要说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那自然该数七夕与上元节夜里的灯会了。” 湘城虽在北边,但是靠近皇城,如今王朝也没有什么战乱,百姓生活日子美满,在湘城的主城中,每年七夕夜便会举办灯会,长街热闹非凡,街道两侧的灯笼火光更是延申到了万青山上,山上有一古佛寺,寺庙中种有一棵百年大树,树上经年挂满了红绸,皆是有情人来往许下的心愿。 光是听着都足够让人觉得热闹了。 月离心想:眼下离七月还有一段时间,湘城这么热闹,如若七夕节那日能出去玩一玩就好了。 她的心思就差摆在明面上了,叶才人说完以后看她往左侧瞧着皇上,似乎想求着他给个恩准。 怎么可能呢,一入宫门深似海,再说了,她们都是皇上的妃子,哪能出去抛头露面,还是在那么热闹的场景下。 宋玄对月离的目光视若无睹,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去与月离对上视线,悠然喝着茶。 沉默了一会儿,月离自己也沮丧了起来,她不再看着人,朝着叶才人轻声道:“今日多谢叶才人送的点心,叶才人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便送了客。 叶才人巴不得走,再在这玉泉宫多待一会儿都是她没眼力见,月修容就在旁边,皇上哪里有多余的心思能放到她身上。 等人走了,殿内再度安静下来,殿中的好几个宫人也退了下去,只余下月离身旁站着的秀禾与宋玄身后站着的李知。 月离喝了口茶,看着碟子里还剩下一个点心,转过头让人撤下去了。 她低着脑袋,一口一口抿着茶,喝不出个滋味儿来。 宋玄放下茶盏,低头看她一眼,伸手将刚刚搜罗来的话本落到了她面前,问她:“朕倒不知,你平日里放着正经书不看,看的都是这些东西。” 那话本字明晃晃地摆在月离面前,上面刚刚翻开一页,恰好有月离做的批注,若不是这书讲的是一些缠绵故事,月离这看书的态度也说得上是认真了。 怎么被翻出来了? 月离直起身,楞着眼看看这话本子,刚想找佩兰,却发觉自己身边的宫女都尽数出去了,不止是这样,李知也静悄悄地退出了殿内。 她撇了撇嘴,伸手将那书收到了自己的座椅后,没敢看宋玄,只嘟囔着:“陛下说得对,这都不是正经书,妾身以后不看了。” 这态度哪有半分悔过之心,宋玄点了点桌面,让她站起来。 月离依言站起身,刚站直就被宋玄拉着手腕带到了他腿上坐着。 “朕只说了一句,还没训你呢你这就委屈了?”宋玄已然把月离的情绪摸得透透的,知道她从刚刚开始就不高兴了。 月离却是低头捏了捏手指,回他:“陛下,妾身不委屈。” 说得煞有其事,紧接着又道:“陛下分明说喜爱妾身,转头就吃了叶才人的点心,妾身不过是看几本闲书罢了,陛下还要训妾身。” “陛下…哪有这么喜爱人的。” 月离越说底气越足,最后抬起了头看着宋玄,眼中的怨气都能溢出来了,若不是顾着他是皇上,能直接把人推开。 “还说不委屈?”这一字一句不都是在诉委屈么。 宋玄把人抱在怀中亲近,闻着怀中女子身上的清香,笑了笑,说:“当朕没看出你那点小心思?这么大费周章说这些就是想缠着朕带你去灯会上玩儿?” 他话音刚落,月离的身子微僵,手指微微抓紧了宋玄的衣裳,立马又松开了。 “既然、既然陛下都知道,刚刚还故意不搭理妾身。”月离脸上有些薄红,有种被人揭了短的羞赫。 宋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说:“那是在旁人面前,朕总不好当面就允了你,若只带你一人去,再多几日还不是个个都来求朕,像什么样子。” 这事本来也就是宋玄计划好的,七夕那日带着月离出去玩,他念着月离年纪小爱热闹,这么多年也没出宫过,届时给她个惊喜,没成想今日便被叶才人无意中戳破了。 不过看月离欢喜的模样倒也觉得还不错。 月离听懂了他的意思,此刻也顾不上被捏得泛红的耳垂肉,仰着小脸欢喜地问宋玄可是真的应允了要带她去玩? “自然是君无戏言。”宋玄点头。 月离算算日子,发觉只有十几天了,她俨然已经迫不及待,算完日子后朝着宋玄甜甜一笑,欢喜地奉承道:“妾身这几日抓紧给陛下将络子做出来,到时候陛下佩戴妾身打的络子,定然是整条街上最俊俏的公子。” 说罢,她撑起身子便要走。 宋玄把她拉了回来,抬起她的脸,手掌轻压在她的腰上,纤细的腰肢能让一只手掌轻而易举地托住。 “唔……”月离被亲得猝不及防,张开了唇放他进来。 宋玄只觉得怀中人是个妖精,连亲吻起来都是带甜的,他更加收紧月离的身子,压着她朝向自己,趁着吻落的间隙,哑声轻道一句:“娇娇,你笑的好乖。” 第63章 药包 因着那个笑,宋玄把月离亲得浑身发软才放人。 月离晕晕乎乎地回内殿把丝线拿出来,又坐到了宋玄书桌旁的矮几边,开始打着她的络子。 一连三日宋玄都歇在玉泉宫中,这般盛宠到底是引起了不满。 萱若阁中,如嫔摔了药碗,底下的宫人尽数跪伏在地,槐夏站在如嫔的身侧一声不吭。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她抑制不住地怒喝道。 底下跪着的宫人纷纷连滚带爬地起身退下去,生怕慢一步就被如嫔盯上拿去泄愤。 槐夏盯着地上被砸了一地的碎片,白瓷碗上沾了点残留的药汁,褐色明显。 如嫔是喝着药的时候发的火,一碗药进去半碗,还没喝完就突然砸了碗。 槐夏正要上前去收拾了,却被如嫔猛地抓住了手腕,力气很大,指甲几乎都嵌进了她的肉里。 槐夏却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她静静看着如嫔,好半晌才等到如嫔问她话。 “本宫让你去查玉泉宫那边,可曾查到了什么。” 槐夏弯身回道:“娘娘,玉泉宫守卫森严,且都是皇上派去的人,咱们的人不好进去。” 如嫔视线一凌,甩开她的手道了一声废物。 “既然外边进不去那就从里面的人下手!本宫又不是要害她,只是想知道她究竟是生了什么病罢了。” 槐夏顺着她的话低低应了一句,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弯下身来收捡地上掉落的碎瓷片。 殿中实在安静,片刻后,如嫔又出了声,这次倒没有几分怒气,而是带着不解与怀疑,她眼眸深黑,直直看着地上被洒落的药汁,轻声慢道: “本宫这病也有些时日了,太医说只需三日便能好,如今都快七日了,迟迟不好。” 她话锋一转:“究竟是本宫的身子不行,还是太医的药不行。” 槐夏收捡起最后一枚瓷片,手指指腹却无意间被锋利的瓷片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血溢出来,她没敢被人看见,收手捏着一堆碎片压在伤口上,说: “定是太医给的药不行,娘娘可要换个太医来诊治?” 如嫔闭着眸,伸手揉了揉脑袋,点头:“去换个太医来,本宫这病需得尽快养好才行。” “是,奴婢这就去。” 梦幽轩中,谭宛白一脸可惜地看着水缸里的几尾小鱼,没多时,贴身宫女雪云走了进来。 “没找到?”谭宛白一看对方那模样就知道此事指定没成。 雪云轻轻点了点头,道:“主子,奴婢故意去萱若阁外转了一圈,还等了一会儿,没发现有谁出来。” 谭宛白轻笑了一声,慢悠悠道:“皇后娘娘还是不信任我呢。” 也对,上次帮她也是借她的手除掉苏宁,本以为那次以后能让陛下记住她,但来了行宫这么些天了,陛下一直都歇在玉泉宫中,哪里还记得旁的嫔妃。 她知道皇后有意对如嫔动手,也知道如嫔身边肯定有皇后的人,但这些事情她要再想知道的多一些,皇后却不肯告诉她了。 梅姬是皇后一手带出来的,几年了才到这个位置,眼看着也没什么还能晋升的可能,算是半颗废棋,而她这枚新棋子,还在陈皇后的考量之中。 “主子,我们该怎么办?”雪云问她。 谭宛白默默低头看鱼,轻道:“什么怎么办?既然皇后娘娘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们就不管,等着便是。” 希望皇后娘娘交给旁人办的事情能够顺利办好吧,若是办不好…… 谭宛白想着梅姬的那张脸,唇边扬起一抹笑,办不好的话这宫里就要少一位梅姬娘娘了。 梅姬没等多久就等来了门外的消息,她从椅子上起身,还没问来者,那宫人就弯身凑上前在她耳边低声耳语着什么。 落梅居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这里已经许久没人住过了,即便来此之前吩咐了宫人要将此地打扫干净迎梅姬娘娘住进来,但是下面的宫人心里头门儿清,能住进落梅居的主子能有多受宠,所以打扫得也随便。 梅姬的手指攥紧了又松开,最后等到宫人凑在她耳边说完了话她才轻舒一口气缓缓坐下。 还好,还好,那药没被查出来。 等到那宫人退下,梅姬身边的凌冬出声道:“娘娘何必忧心,那药用的量极少,作用在心里,寻常太医是查不出来的。” 梅姬看她一眼,说:“道理我都清楚,可我这不是害怕么。” 上回帮着皇后娘娘做了那件事以后她就怕陛下会知道点什么,最后陛下也确实是知道了,虽没有明面上处置她,但如今这些待遇不比明面上的处置要好。 临行之前文秀又来找过她一回,这次将几包药粉给了她,面色温和地说在行宫时要将这些药分批次交给如嫔身边的宫女槐夏。 以往梅姬见过如嫔身边的大宫女槐夏,是个老实本分不爱说话的宫女,这才过去多久,槐夏就成了陈皇后身边的人,帮着陈皇后对付如嫔。 想到这里,梅姬的身子陡然一抖,她是陈皇后提拔起来的,虽然表面上是梅园的宫女机缘巧合下得了圣宠,但实则这一切都有皇后的手笔,她如今到了梅姬这个位分,在此之前皇后并未要求她做什么事。 给如嫔下\/药是皇后交给她的第二件事。 可是越是帮陈皇后做事,梅姬心里越是不安,她以前有野心,想着往上爬,后来发现无论怎么样都爬不上去以后便有了放弃的心思,陛下并不待见她,但她不想让自己因为帮了陈皇后而处于绝境。 她是半颗废棋了,陈皇后想的只怕是物尽其用,若是真用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得自救,她要活下去才行。 想到这些,梅姬起身走到了内殿,从衣柜最里处压着的一个小盒子里面拿出了一个油纸包着的一小块东西,交给了凌冬。 “你想办法把这东西带出去,去找行宫外的医者问问,问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她神色有些紧张,连带着拿东西的凌冬面上也带着几分紧张。 “娘娘……” 梅姬拉着她的袖子,神情严肃:“你要记住了,这东西不能叫外人看见,出去的时候也要再三小心,不能被人知道身份了。” 凌冬被她的谨慎态度一吓,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将小小的药包装在了自己袖子里,悄声退出去。 第二日下午,月离去了倾樱殿见到了丽嫔。 她到的时候丽嫔正在院子的树下看书,大树庇荫,她面前摆了个小桌,桌上放着新鲜的水果和精致的糕点,茶盏的盖子掀开,香气四溢。 听见宫人说她来了,丽嫔从美人椅上起身,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到外去迎她。 “妹妹可算是来了,我这倾樱殿可就盼着你来呢。” 月离被这热切的态度怔住,行礼行到一半被丽嫔拉了起来,将她拉到殿内坐着。 “妹妹爱喝些什么茶,我这里准备了好几样,你挑挑看。” 月离还真不敢挑,只说了个平日里自己常喝的。 “丽嫔娘娘,前些日子是臣妾忙着做绣活,这才耽搁了来娘娘这儿,还望娘娘莫要怪罪。”一连三日宋玄都歇在她的玉泉宫,下午时更是将奏折都搬进来闹得她走不开,今日总算是能有机会出来。 丽嫔笑着,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却对她的称呼颇有微词,“妹妹若是真不想让我怪罪就莫要喊得这么生分,我们同为陛下的妃嫔,自然是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又怎么会怪罪?” 月离的脸色一僵,见她正笑着看自己,无奈出声喊了句:“丽嫔姐姐。” 丽嫔这才高兴了。 没一会儿,宫人们奉上了茶点。 丽嫔将桌上的点心轻轻推到了月离面前,抬手喝了口茶,说:“妹妹如今圣眷正浓,在行宫中无人比你更得宠,我要是妹妹,就会趁这个时机拿到点什么可以傍身的东西。” 她说着,视线有意无意看向月离纤细的腰肢和平坦的小腹,继续缓缓道:“像是,一个孩子。” 月离本来没有吃点心的打算,听见这话后眨了眨眼,连茶都不敢喝了。 她笑着正要说什么,丽嫔打断了她。 “听说回宫之后舒嫔的妹妹便要被送进宫中,那也不是个好惹的,舒嫔算不得倒台,她和皇上这么多年的情分谁知道还在不在呢。” “过了年,等到明年春天,太后和惠妃也会从华清山回来,咱们这位宜妃娘娘与陛下有着不一般的情分呢。” “到那时,你又能肯定自己的恩宠能持续下去吗?” 她一连将其中的厉害关系尽数说了出来。这话都是在说些事实,半点没有夸大的成分,只看月离自己信多少。 月离的神色微僵,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是丽嫔的这些话她是信了大部分的,皇上的感情之事她从前只能听得谣传,宫中说贵妃娘娘得宠她便听了便是,至于宜妃,她以前从未听过旁人说起过这位宜妃娘娘。 对于丽嫔的话她答不出来,对方劝她趁在行宫时怀个孩子,可她现在的身子还怀不了,就算能怀,月离也没这个打算。 她垂下眸,轻道:“多谢丽嫔姐姐提醒,臣妾自己有打算的。” 丽嫔观她神色,也不再提起这事,她就说了那么几句月离就这般警惕,再多说几句怕是能立马走了。 第64章 大公主 从倾樱殿出来后月离回了玉泉宫,好巧不巧在路上碰见了柔妃正带着大公主在园子里玩乐。 大公主年纪还小,却很是文静,像她的母亲柔妃。 月离之前与这位柔妃娘娘接触不多,只知道是个柔弱的性子,若不是如今到了妃位,又有了一女傍身,恐怕这般性子在深宫之中迟早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大公主在玩秋千,小小的身子一晃一晃地被秋千轻轻推着,她望着柔妃的方向,脸上浸着几抹喜意。 月离若要回玉泉宫便不得不经过这对母女,她想了想,缓步走了出去。 “臣妾参见柔妃娘娘。”月离靠近过去,弯身行了个礼。 大公主的秋千慢慢晃得停下来了,她坐在秋千椅上,微微歪了歪头好奇地看着这个漂亮女子。 柔妃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妹妹请起吧。” 月离直起身,与站着只有柔妃腰高的大公主对上视线,看她眼睛都看直了的模样,不由得想笑。 “灵儿,这是月修容,快给月修容请安。”柔妃将手轻轻放在大公主的肩上,低下头对她道。 大公主也到了知事的年纪了,知道月修容是父皇的嫔妃,但她对于位分之事还尚且不了解,听柔妃说让她请安她便乖乖请了安。 月离神色微变,将大公主扶了起来,看着柔妃,不好意思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大公主年纪还小,请不请安有什么要紧的。” 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修容,安修容到大公主面前都没有让大公主请安的份,她又如何能受大公主的礼。 柔妃见她动作,也不多说什么,只将这件事抛之脑后,随意问起月离:“妹妹是从哪里来的?本宫记得妹妹的玉泉宫不在那个方向。” 月离见大公主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也朝她笑了笑,回了柔妃的话:“臣妾刚刚去了丽嫔娘娘那里,说了些话。” 柔妃的神色未变,唇边浸着淡淡笑意。 “大公主一直看着我,是我身上有何处不妥吗?”本来看两下新鲜便罢了,大公主一直这么看着她让她忍不住问了。 这话一出,柔妃也看向身旁的女儿,却见她胆子小地往自己身后缩,过了一会儿才声音小小地传出来,说:“娘娘头上的…好看。” 原来是说她头上戴着的发簪好看。 月离笑了笑,略微想了想,将发髻上一个算不得多大的发钗拔了下来,放在白皙的手心上递给了大公主,说: “发簪尖锐,若是不小心伤着公主便不好了,这东西小巧,公主拿来玩玩也是可以的。” 其实若要说柔妃身边没有这么些华美的饰物是绝不可能的,只不过她一向素雅,又不爱与人说话,对自己的打扮也很随意,所以在她身边跟着长大的公主也没戴过什么华丽的珠钗。 大公主伸手想要接,刚探出手又轻轻抬头看了看柔妃,得到对方点头以后才把月离手中的发钗拿了过来,还不忘朝着月离笑笑,说:“多谢娘娘。” 月离不在意,眼神微微打量着大公主的样貌,随后轻说着道:“以前还未这般细看,如今这么看来,大公主的眼睛像极了陛下呢。” 以前旁人看着都会说大公主的长相是随了柔妃,就连柔妃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月离这么说了以后她再去看大公主的眼睛,好像是能看出一点和陛下的相像之处。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传出了脚步声,随着太监的声音响起,将她们的话题打断。 宋玄远远便看见这三个人影了,月离爱穿艳色的衣裳,这满园子的花都比不上她开得娇艳,而站在她对面的柔妃穿的是素色衣衫,身形矮些的大公主正说着话从月离手中接过些什么。 他走过去,免了她们的请安。 “灵儿今日出来玩了些什么?”宋玄上前将大公主拉到了跟前,“跟父皇说说。” 大公主也有好些时日没见过父皇,她眼睛弯了弯,笑着指了指一旁的秋千架,说:“母妃带灵儿玩了秋千。” 接着,她又摊开手心将手中精致的发钗拿给宋玄看,说:“娘娘送了东西给我。” 宋玄看了眼她手心的小发钗,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没说什么,复又看着一旁的柔妃,浅声道:“公主年幼多爱玩乐,以后可以多带她出来玩,别闷着。” 柔妃自然是高兴的,她温柔的脸上多了几抹浅淡的薄红,笑着说是。 他们三人站在一起好似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月离站在一侧看着宋玄近乎是宠溺地摸了摸大公主的头,又同她说了什么。 她神色有些微愣,心中想:若是她和宋玄也有孩子,无论是男孩女孩,也会这么可爱,这么得宋玄喜欢吧。 想着今日丽嫔与她说的那些话,月离心中一紧。 “天也不早了,带着公主先回宫吧。”宋玄陪着大公主说了几句话便开口朝柔妃道。 “陛下……”柔妃心中一热,略有些急地喊了他一声,但宋玄已经转过身拉住了月离的手。 她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略显急促地应声:“那么臣妾就先带着公主回宫了,臣妾告退。” 月离被宋玄牵住了手,眼看着柔妃带着大公主离开,她想要弯身行礼,却被拉着动不了,等人走远了宋玄才搂住她的腰。 “朕还说你是去了哪里,原来是在路上碰着人了。”他说着,扣着月离腰身的手指微微用力,笑道,“公主比朕还重要?” 月离慌张地扫一眼周围垂着脑袋的太监宫女,忙伸出手想把宋玄的手拉下去,刚碰上,下一瞬就被宋玄弯身抱了起来。 “陛下快放妾身下去——”这样抱着她她不要面子的? 宋玄充耳不闻,把人抱着上了轿辇,双手落在她的腰身的背脊上,轻埋着头,呼吸打在她的脖颈处,说她:“喜欢孩子的话就给朕生一个。” 月离轻轻蹙眉,嘟囔一声:“哪里是想生便能生的,陛下说得轻巧。” 宋玄笑一声,没再开口。 第65章 凭证 回到玉泉宫时宫人已来问晚膳了,月离点了道鱼汤,剩下的她叫人看着办。 还没等到用晚膳,天突然变得有了几分凉意,阴下来,似乎就要下雨。 月离拢了拢自己的衣裳,感觉有些冷了。 宋玄进了内殿,月离进去的时候看见他正躺在自己的那张美人椅上,他身形高大,如今躺在那张椅上腿有一半都放在地上,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宋玄微微抬眸,看见她进来时把手伸向她,示意她过来。 月离走过去,把手轻轻放在他手心,被对方稍一用力拉进了怀中,一起倒在那张美人椅上。 “你下午去了倾樱殿。”宋玄抱着人,手指拨弄着她的耳垂,引得月离轻轻往后缩了缩。 月离之前便猜到宋玄知道自己去了哪儿,要不怎么会刚巧在路上碰见呢,只不过她去倾樱殿也不是什么犯了禁忌的事情,问她这个做什么? 她看着宋玄衣服上绣的云纹,手指轻轻抬起,绕在那云纹上面心不在焉地回他:“嗯,下午去了一趟。” 宋玄把她的脑袋抬起来,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说:“丽嫔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怎么一见着就觉得没什么精神了。” 不得不说,他还猜的挺对。 月离抿了抿唇,看他一眼,双手探过去把他的手微微推开,在他神色尚且来不及变化的时候伸出胳膊搂住了宋玄的脖子,整个人缠抱在他身上,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力: “陛下,太后娘娘和宜妃娘娘明年春天便要回宫了吗?” 她没有问宋玄与宜妃的感情,却偏偏问这么一句,显得很有分寸。 但宋玄想要的可不是她的这种分寸。 他侧头看向月离尽数遮掩的脸,不想让他看见便躲起来,只能看见一截纤细的脖颈,耳垂上的红宝石珠玉垂下来,衬得她脆弱又惹人怜。 但他还是有些沉了脸,手掌压覆在月离的臀上,语气稍冷:“你胆子够大了,太后的行踪也要过问。”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月离说出那句话本来就有些害怕了,连他的表情都不敢看,如今他又何必这么凶来教训人,到最后还不是不好受。 但他说出口的话哪能收回来,覆在月离身上的手察觉到她颤了一下,正要说点别的。 月离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仍旧没把脑袋抬起来,只不过声音有些哑地说给他听:“妾身听说回宫以后会有一位新妹妹进宫,太后娘娘与宜妃娘娘若是明年要回宫,妾身害怕……” 后宫中还会进新人,月离也不知道新人会不会得到宋玄喜欢,待到明年太后与惠妃从华清山回来,她要受的审视也就更甚。 太后娘娘是陛下的生母,陛下对其敬爱有加,她并不清楚太后的脾气,若是太后厌恶像她这般从宫女变为主子的人,那她以后在宫中的处境就会更糟。 还有宜妃。 “你怕什么?”宋玄问她,“你有什么好怕的?” 那衣服上的云纹都被月离捏得皱了起来,她的声音似乎都要哭出来了,只不过忍耐着低低回:“妾身怕陛下会宠爱旁人将妾身给忘了,妾身怕太后娘娘会不喜欢妾身。” 回应她的是宋玄狠狠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冷声低喝一声:“瞎说。” 这一巴掌着实把月离打懵了,她愣了片刻,些许的疼痛透过皮肉传进脑子里,她咬了咬唇,埋着头不吭声。 “朕看你是半点都不信朕,前几日才跟你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今日便又说这些,怎么,故意招朕心疼你是吧?”宋玄教训着她,说了几句便感觉到身上趴着的人一颤一颤的,似在哭。 前几日说了喜爱她,他也不指望月离能听了便信,毕竟在常人眼中,帝王的宠爱来的快也去得快,他想着日子久了月离总会明白,可这才不过几天他便觉得有些等不及了。 月离被他扶着肩坐起来,一张略有些泪痕的脸就这么摆在了宋玄面前。 她正要偏过头去躲一下,只听耳边一声微叹,宋玄又把她轻轻抱进了怀中。 “所以娇娇莫要怕,朕说过会护着你的。”既然说了会护她周全,那就不该让她有这些担忧。 宋玄轻抚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顺着她的气,说:“除了你,朕不会宠爱任何人,至于母后和宜妃。” 月离竖起耳朵仔细听。 “母后虔心礼佛,并不过问朕后宫之事,也不会过问朕的后妃,这一点你不必担心,而宜妃,她与朕有些儿时的情谊,若是她找你麻烦你便来找朕,朕自会给你做主。” 这句话算是个承诺,月离听了有几分满意,但是还不够。 她自己抬起身子,伏在宋玄身前,拿泪水浸湿的双眸看着他,似乎想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随后垂下眸,轻启唇,底气不足地微微道:“陛下,口说无凭……” 好歹要拿出个什么凭证来说话才可信嘛。 宋玄差点气笑,他看着月离,提醒她:“朕是皇帝。” 月离态度无半点变化,垂下的眸子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依旧还是那句话:“口说无凭。” “好,朕给你个凭证。”宋玄抱着她起身,径直走到外殿的桌前,就一张空白的圣旨就往上写了字。 月离站在他身侧,看他下笔写了刚刚说的那些话,只是写到最后却忘记了一件事。 宋玄的动作稍停,将写完的圣旨作势要拿给月离,却见月离看看他,又看看圣旨,不仅不接,还仿佛被气到了。 “陛下,章……印章还没盖呢。”月离看着写满字的圣旨,语气略有些着急。 “朕先拿给你看看,若是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朕再去让人拿章来。”宋玄说着,伸手轻轻捏了一下月离的脸。 月离听了他的话,哦一声,把圣旨一个字一个字看仔细了,复又还给他:“妾身没有不满意,陛下去叫人拿章吧。” 宋玄没说什么,出声叫李知去把玉玺拿来。 “该用晚膳了,章一时半会儿也拿不过来,先去用膳。”说着,宋玄把人带出去。 一顿晚膳吃得月离心急,她自己点的鲫鱼汤也没喝两口,倒是宋玄喝得满意。 好不容易等到晚膳用完了,紫檀照例摆上来一碗药。 月离看着药碗,再看看宋玄,轻轻摇了摇头把药碗推远一些:“陈太医明明说了要减药量,这药哪能天天喝,今日不喝。” 这回不用紫檀来劝,宋玄已经将药碗拿在了手里,药汁呈现褐色,热气弥漫之间有股苦涩。 “你那身子若不好好养着,等到几个月以后再回皇城岂不是又病一场,听话些,把这药喝了朕就给你盖章。”宋玄哄着劝她。 月离有些狐疑地看看他,好像听了这话,身子往前凑了过去,低头嗅了嗅这浓郁的药味,不用他喂,自己接过手来仰头闭着眼几口喝进肚中。 满口浓郁的苦涩叫月离变了脸色,她好歹维持着不让自己吐出来,还剩下几口她是说什么也不想再喝了,放回了桌上,不再看。 “娘娘吃几个蜜果吧。”紫檀看她苦得难受,让人拿了些蜜果来。 蜜果入口甜丝丝的滋味叫她心情稍稍缓了缓,她看着宋玄,执意说:“药太苦了,妾身喝不下了。” 既然喝不下也不必再强求,左右碗里只剩下了一点。 恰好李知拿着玉玺过来了。 等看着写好的圣旨上结结实实盖了个印章后,月离总算放下心来,她将圣旨卷了卷,叫秀禾来给她收起来。 第66章 暴躁 “满意了?”宋玄站起身绕到她身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嗯,妾身谢过陛下。”月离伸出胳膊攀上他的肩,现在好说话了。 惯会恃宠而骄的女人。 宋玄冷不丁看了她一眼,抱着人一路往内殿去,汤泉池水暖和,今夜不出意外会起风,泡泡汤泉水是再好不过。 水声激荡,一会儿缓来一会儿急,池中的薄薄雾气被一阵不知何处来的风吹散,叫池中的人影渐渐明显起来。 月离仰面朝着宋玄,后背垫着布帛,在意识迷离间想起今日所见到的大公主。 她一时心热,伸手将宋玄灼热的手掌落在自己腹上,轻吐着气,念道:“陛下,妾身想给您生一个公主。” 也许是今日看见大公主那模样太可爱了些,又或者是看见宋玄与大公主亲昵的模样让她起了别样的心思,所以她如今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说完便觉得有些冲动了。 话音刚落,宋玄的动作一顿,紧接着,那张冷峻威严的脸上滴下了一滴热汗,月离口中抑不住地小声惊呼。 “娇娇,生公主还是皇子朕都喜欢,娇娇……”宋玄因为她的一句话几乎失了理智,他眼眸中的神色似乎能将人烫着,让与他不经意对上视线的月离不敢细看。 这一夜直到月上枝头宋玄才放过她,将她抱着清洗干净入了榻。 第二日起身时月离又起晚了。 她刚梳洗好便听人说萱若阁那边出事了。 “听说是如嫔娘娘近日身子不适,今早便去莲花水榭坐了会儿,巧的是宫人端着茶水上台阶的时候被绊倒了,热茶水洒在了如嫔娘娘身上。” “如嫔娘娘大怒,下令将那宫女杖打五十大板。” “谁知那宫女才受三十大板就…就一命呜呼了。” 宫妃责打手底下的宫人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何况如嫔又是一贯蛮横脾气大的,在她手底下做事的人都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哪里做的不合心意了就要被拉下去责罚。 月离知道如嫔是个什么性子,以前还亲眼看见如嫔下令将宫人杖毙,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以为如嫔最起码会有些收敛,毕竟她才被解了禁足没多久,没想到这才刚到行宫几天便又打死了个宫人。 似乎是看出月离的心情不大好,底下的宫人纷纷不说话,默不作声地服侍着她用膳。 另一边,凌冬拿着药快步赶回了落梅居。 门一推开,她看见里面正等着她的梅姬。 “都下去吧,这里有我来服侍娘娘。”她开口叫人都出去。 等到门被关上,凌冬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将药包递还给梅姬,谨慎地往后看了几眼,确定没有人偷听以后才压低声音小声地和梅姬道: “娘娘,这药奴婢拿出去问了好几家医馆,终于问到了有一位说大概知道这是什么药。” 梅姬收紧了呼吸,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医者说,这药中有能让人情绪生变的药物,本来量少不足为奇,但若有了别的药物辅助,便会让寻常人在用药之后渐渐变得暴躁、易怒、失眠、情绪难以控制……” 凌冬眼看着梅姬的神色,说出了最后几个字:“甚至伤人或自戕。” 梅姬听完她的话以后猛地收紧了手,迟迟没反应过来,她咽了咽口水,只觉得眼前被凌冬放在桌边的一小包药粉是什么毒物。 想完她又反应过来——可不就是毒物么,不过不是用来毒她的。 “凌冬,你拿这药去问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吧?”梅姬不由得轻轻扣住了凌冬的肩膀,出声问她。 凌冬摇摇头,她也被吓着了,谁能想到皇后娘娘平日里看着那么温和的一个人竟也会用出这么恶毒的法子,悄无声息地就要将如嫔置于死地。 “不、不过——不过奴婢去问药的时候那医者对这药感兴趣,说想留一些,奴婢没答应,匆忙跑了。” 这倒没什么关系,任谁也想不到这药会是宫中出来的。 梅姬收起心神,她看着凌冬,心中止不住地发冷,早晨萱若阁传出来的消息她也听宫人们说了,当时只是眉头一皱,如今细想,却觉得皇后娘娘这招用得真是好极了。 如嫔这人本来就是嚣张跋扈的性子,以往在宫中便不懂得收敛,也打死过宫人,若是这药真如医者所言能让她伤人或自戕,旁人最多也是叹一句如嫔脾气真坏,不会那么快联想到她是被人下了药变成这样的。 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事情顺利发展下去的情况下,如若事情没有按照她所想的那般发展,或者是最后被人察觉到了什么,那么她这个手中拿着药的宫妃必然是会被人查出来的。 想到这里,她后脊一凉,手抖得不成样子,捏住了那一包药,问凌冬:“这药咱们这儿还有多少?” 凌冬看了看,回说:“那边是每隔五日要一包药,如今咱们这儿还剩下四包。” 四包,也就还能用二十日,她不知道槐夏将这药粉如何拿给如嫔吃下去的,若是放进饭食中怕是很容易被查出来。 梅姬想了想,问她:“七夕节还有几日?” “还有十日娘娘。” 七夕节那天行宫中会放烟花,各宫的守卫不会那么严,如若到时候再因为一点旁的事闹起来,各宫便更好下手做点事情。 梅姬将手中的药包轻轻放进了凌冬手里,对她说:“这药我们只留两包,剩下的两包我另有安排。” 皇后要对付如嫔关她什么事,她不可能会因为这么个疯女人把自己栽进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栽赃嫁祸。 至于这赃物,就该拿给本就和如嫔不对付的那一位。 如嫔打死了宫女一事被彼此默不作声地略过了,毕竟打死的也不是什么主子,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宫女罢了,最多也就是会让她跋扈的名声再涨一些,让宋玄更厌恶她一些。 她却近日有了些收敛,呆在萱若阁中没再出来过,萱若阁里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直到十日以后的七夕节来临。 第67章 吐血 早在前两日月离便赶制出了给宋玄的那两个络子,她做的精巧,用的丝线也是最好的,打好的络子配上宋玄挂在腰间的玉佩,更显得般配好看了。 她很是满意,将络子送给宋玄的时候止不住地点头。 七夕节当日一早月离便起了身,她有些兴奋,早膳的时候也不停地探出头去往外看想知道宋玄什么时候回来。 可是等了许久,玉泉宫门外也迟迟没有身影。 佩兰见她这副模样,轻笑一声,劝着她:“娘娘这般也太心急了,今儿虽是七夕,但现在才早晨呢,热闹还没开始,娘娘且等着吧。” 月离垂下眼,嘴里嘀咕一声,心道:宋玄也真是会吊人胃口,昨日都不告诉她准备什么时辰来接她出宫。 “我只是想着许久没出宫到那街上去逛过,心里头有些好奇罢了。”她说着,低下头去看着手里捏着的书,一目三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觉得实在无聊了便把书扔下,问佩兰:“你以前可出过宫?” 佩兰以前在太后娘娘身边做事,她摇摇头,哪有机会出宫过。 倒是一旁的紫檀一面将准备好的茶点奉上,一面道:“娘娘可是觉得无聊了,奴婢以前跟着圣驾也来过行宫,倒是知道一些行宫外的景象。” 月离恍然,她看着紫檀,竟差点忘记了紫檀原本是陛下身边的人。 她没细想,问她:“那你和我说说。” 紫檀唇边浸着一丝笑意,低咳一声,毕恭毕敬道:“奴婢要说也可以,那娘娘可要答应奴婢今日将药喝完。” 她们这些在月离手底下做事的宫人除了最开始有些陌生,到后来应对月离也逐渐熟练起来,知道什么时候能开玩笑,什么时候又该严肃起来。 像这种时候便能顺着杆子往上爬提一点小要求。 月离一听她说要喝药便有些蔫儿下来,但是就算她不说,今日这药也是必须要喝的,毕竟宋玄还在她身边跟着呢。 她纠结不过两息,很快妥协了。 “那你讲,我喝了便是。” 紫檀满意了些许,清清嗓子便开讲。 “奴婢随着圣驾来过行宫两回,第一回在休沐时出宫逛了逛,第二回便是在七夕节那日了。” 湘城主城很大,行宫建在湘城侧方的一片被山林包围的隐蔽处,要从行宫进入湘城需得以马车行进,不过也走不了多远,顶多两刻钟便到了。 入了湘城,街道两旁随处可见的是一些摊贩和店铺,卖什么的都有,酒坊和瓦肆也很寻常,这里也多守卫巡查,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一点马虎都出不得。 “奴婢记得有个四季斋,听说里面的菜品不错,等到了七夕的晚上,各家商铺都会挂上灯笼,整条街都亮堂,还会举办猜谜赢花灯的灯会,街上人很多,一个不小心都能走散。” 月离听她带着回忆神色慢慢说完,眼中的喜意也就更甚,她再看看一旁神色艳羡的两个宫女,把头高高抬了起来,喝了口茶,缓缓说:“今日陛下既说了要带我出宫,那我带两个贴身宫女也正常吧。” 她复又看着紫檀,记她逼着自己喝药的事,轻哼一声道:“紫檀已经去过了,这次就不去吧,我带佩兰和秀禾去。” 紫檀倒是觉得没什么,她的年纪比两个宫女要大一些,这种热闹凑一次也就罢了,她并不热衷。 佩兰和秀禾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了,她们一个劲儿地给月离扇扇风揉揉肩,将谄媚小人的模样做足了,将月离伺候得舒舒服服。 中午的时候宋玄来用了午膳,一来便看见了月离眼巴巴的视线。 他无奈地轻轻捏了一下月离的脸,朝她道:“不着急,又不是不带你去了。” 月离双手抬起去抱他的胳膊,小脸凑上去,问他:“那陛下什么时候带妾身去,妾身从早上便等着了。” “下午就去,等你睡了午觉带你过去。” 他总算是说了个具体时候,月离略微松了口气,用了午膳后便躺在床上准备午睡。 宋玄将她抱着也睡了会儿,醒来时却见李知从外边儿走了进来,面上似有凝重。 他心一沉,看一眼正在镜前梳妆打扮的月离,让李知去外面同他说。 “皇上,萱若阁的如嫔娘娘吐血了。” 他说着话时也觉得糟心,好好的陛下和修容娘娘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要出宫去,突然听萱若阁传出这么个消息来,别说陛下了,就连他都觉得烦心,怎么偏偏今日这时候赶上吐血了? 宋玄的眸子微冷,站在殿前看向萱若阁的方向,片刻后说了话:“太医过去了吗。” 李知应一声,回道:“太医已经抓紧赶过去了。” 坏就坏在如嫔主子诞有一女,如若这个时候皇上做得太过绝情看都不去看一眼的话,只怕会坏了陛下的名声,关键是在这种时候还和陛下呆在一起的修容娘娘,或许真会被坐实妖妃的名号。 宋玄这边还未出声,里面的月离已经梳妆好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袭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头发梳成未出阁的少女模样,钗着配套的蝴蝶流苏簪,整个人更显得如少女一般娇俏可人。 见宋玄看着她,月离不好意思地扶了扶头顶的发簪,解释一句:“妾身想着今日是七夕,来往街道上的男女多数都未成亲,妾身便做了此打扮。” 宋玄眸色沉沉,目光拂过她今日的打扮,伸手过去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耳朵,微微弯身哄了她一句:“娇娇,乖乖等朕一会儿好不好,朕……先去处理点事,马上就回来陪你。” 月离这才看见在殿门一侧守着的李知,看那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她也稍急,问宋玄:“可是朝事紧急?若是陛下着急,不陪着妾身也是可以的。” 宋玄看了眼李知,李知上前回道:“娘娘,是萱若阁的如嫔主子出了点事。” 他小心观察着月离的神色,继续道:“如嫔主子刚刚吐了血,情况怕是不好。” 月离的神色也有了变化,她双眸微红,看一眼宋玄,即便是委屈此刻也压住了性子朝他道:“陛下去便是了,妾身等着陛下回来。” 她不是被宠爱冲昏了头,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如嫔吐血情况不好,她这时候若再跟着宋玄出去游乐就是自讨苦吃,朝臣的奏折能淹死她。 可是理智知道是一回事,心中委屈难过又是另一回事,如嫔莫不是故意的,早几日没传出她这病有多严重,今天就吐了血。 宋玄的掌心微热,轻轻抚在月离的脸上,大拇指的指腹颇有些慌张地给她擦了即将滚出来的眼泪,耐心哄着她:“娇娇乖,朕只是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了,娇娇乖乖等着朕。” 月离声音浅浅的,带着些柔弱的哭腔,又应一声,轻轻推他,说:“陛下担忧的妾身都知道,陛下且去吧,快些回来就是,妾身等着陛下。” 宋玄走了,月离退回到殿内坐着,拿手帕轻轻拭了一下眼尾,露出一点浅薄的绯色。 宫人们面上纷纷止住了笑意,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萱若阁中,如嫔自吐出那一口血以后便觉得心中轻了些许,紧接着便是头晕,太医过来的时候她还没缓过来,又过了一会儿看见陛下也来了。 她晕沉沉的脑子仿佛清明了些许,看见宋玄以后便轻呼着难受。 在一旁的丽嫔和柔妃看着只在心中暗自唏嘘,觉得如嫔装得也太甚了些,刚刚不还睁眼乱看着么,现在就喊难受了。 宋玄的脸黑着,没搭理如嫔,看向一旁的太医。 太医赶紧诊了脉,脸上的神情是变了又变,最后躬身回道:“启禀皇上,如嫔娘娘是郁结于心,长久喝药导致血气受堵,如今正是气血上涌,吐出血来反而是好事。” “微臣开一副清血舒气的方子,娘娘喝下几副也就好了。” 话一出,在场几人表情各异。 气血上涌?这是听到了什么啊,竟自己把自己气吐血了。 如嫔听着太医所言也觉得有几分尴尬,她伏在床上眼睛看向宋玄,似乎想留住他。 宋玄却没有多留的打算,也好在如嫔出的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轻轻转了下手上的扳指,沉默着起身,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好生休养”,径直走出了萱若阁。 “臣妾恭送陛下——”宫妃们恭恭敬敬地弯身行了礼,唯独还在床上的如嫔眼中有些不可置信。 她都吐血了,陛下不说宽慰她几句,就连在她的殿里呆片刻都不愿么?! 一时竟又感觉到心气有些不顺,她紧紧捏住了锦被,看向宋玄离开的方向。 第68章 夫君 丽嫔站直了身,转过头微微瞥了一眼榻上神情不自然的如嫔,轻描淡写地拿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瞅见如嫔的脸色不好,她拿扇子掩面,语带笑意:“如嫔妹妹哪儿来这么大火气呢,把自己都气病了。” 没等如嫔搭话,她又自顾自地说:“今儿是七夕,陛下是答应了要陪月修容出去行宫玩乐的,妹妹今日这一出,怕是让陛下都没什么好心情玩乐了。” “你——”如嫔目露憎恶,她本来面上就憔悴,乍一听丽嫔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更加可怖。 她就是因为听了这个消息才吐血的。 今儿个七夕,她想着这是个好日子,虽不能让陛下整日都陪着她,但借着病来让陛下看看她,和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结果还没等她去打听陛下如今在哪个殿内,却突然听见人说行宫外准备了马车,说是陛下要带着月修容出宫游乐。 自从打死了那个宫女之后她就深知要将脾气收敛一点,奈何每日都有不同的事情来惹她怒火,情绪一憋再憋,终于到今日憋不住了,一口血吐了出来,生生倒了下去。 如今丽嫔还要借着这件事来嘲笑她,这让她如何忍得住? 她眼睛渐渐浮上了红色的血丝,看着丽嫔目眦欲裂,随后发疯一般扫视着床榻周围能用的东西,将枕头和药碗一股脑地通通摔向丽嫔,口中怒吼着滚。 “贱人!都给本宫滚!滚出去——” 丽嫔被她这架势吼的退开三两步,错愕地看着她,看见她那副疯魔般的样子只觉得奇怪。 以前如嫔也不是没有发过疯,但却没有如今这般像个彻彻底底的疯子,究竟是打击太大了还是她何处出了问题? 在场的宫妃们都看得真真切切,口中压抑着惊呼,退开些。 梅姬随着退了两步,微微侧着脸谨慎地观察着如嫔的动静——闹得这般大,或许已经让人起疑了。 她有意无意地看向宋玄离开的方向,心中略微舒了一口气,幸得好陛下不在。 好在如嫔也不是完全失智,她在床榻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冷眼看着一个个来看她笑话的宫妃,抓紧了被子厉喝一声:“还不把人都请出去!” 萱若阁再闹出了什么事宋玄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他正在往回赶。 途中还不忘问李知一句:“千心湖畔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李知笑着跟上,奉承着:“回皇上,都准备好了。” 宋玄刚刚略有些肃然的表情变得缓和了几分,继续往玉泉宫的方向走。 月离坐在椅子上等着人,紫檀递过来一杯温茶水,见她有些沉默着,便劝了一句:“娘娘,七夕日好玩儿的多着呢,晚上还更热闹。” “是啊娘娘,奴婢们听说今日行宫晚上还会放烟花呢,可好看了。”就算到时候真的出不去了也可以在行宫里看看烟花,虽比不上外边儿好玩儿,但也算是慰藉了。 坏就坏在今日如嫔娘娘这病来得太急太重,都吐血了,大家心里想的都是皇上那边一时半会儿大概回不来了。 月离也是这么想的,但她也没让人拆了头上早已梳好的发髻,也没换一身衣裳,就一直坐在椅上时不时看一眼殿外,看有没有人过来。 等了没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了熟悉的人影。 月离眼睛一亮从座椅上起身。 “陛下。”她迎过去,等他入了殿门就不自觉地抱住了他的腰,在他怀中仰着脸瞧他。 月离自知这种行径有些不合规矩,但她忍不住,看见宋玄出现的时候心中的喜意叫她没想太多,熟练地抱过去。 宋玄也不指责什么,顺势将她搂住。 “陛下,如嫔娘娘没事吧?”她问着。 “没什么大事,太医过去看了。”宋玄将她发鬓上还轻颤着的珠玉扶住,轻轻勾了下她的耳垂,笑着。 月离眼中也终于流露出了几抹期待,她手指轻轻勾了下宋玄的衣裳,看着她。 “待朕换了衣裳就走。” 宋玄身上穿的还是绣有龙纹的常服,他得换一件,说着就带着月离往内殿去。 等身上的衣服换成了绣竹纹素白色的常服,头戴一顶玉冠,一支素白玉簪插入发冠,站在月离面前那个冷峻威严的帝王似乎变成了寻常人家的富贵公子。 “怎么还看呆了?”宋玄瞅见月离怔怔望着他的模样,嘴角浸着一抹笑,轻轻曲起手指碰了下月离的额头。 月离躲了一下,溢美之词接二连三地从口中说出来,说到最后反而是宋伸手堵住了她的口。 “娇娇,再说下去就别去玩了。”再说下去今日就在汤泉池里慢慢玩。 月离不乐意,眨了眨眼示意自己不会再说了。 他们出行宫的时候也没耽误多少功夫,只比约定好的时间耽搁了近半个时辰。月离不会为这半个时辰不高兴。 马车逐渐往山下走,周围也逐渐从山林中的鸟鸣叶落声变为了稍显嘈杂的人声。 月离忍不住想拉帘子偷偷看一眼,见宋玄没有阻止的意思,她也就露出一点眼睛往外边儿看。 现在还是下午,但街上的热闹已经有了雏形,现在忙起来的都是商铺的伙计或是准备着卖东西的小摊贩,也有些年轻的公子小姐走在路上闲逛。 等到马车逐渐穿过街道来到一个稍静些的小巷时终于停了下来。 宋玄掀起帘子先下了马车,然后接住了跟在他身后的月离。 “走吧。” “现在饿不饿?”宋玄牵着她的手还没走出几步,突然问了个这个问题。 月离摇头,眼睛看着巷子尽头的亮光出,有些好奇地问:“陛下,我们先去哪里?” 宋玄的手指擦过她娇艳的唇,心中稍有些不乐意,口脂有些太红了,将她娇俏的容颜都衬得媚人。 “在外面可不能这么叫。”他目不斜视地再擦了擦那唇,口脂只擦下来一点,余下的都是月离自己的唇色,被他的手指摩挲两下变得更红了。 月离乖乖望着他,嘴唇被摩挲了几下松开时她听见宋玄低声:“在外就喊夫君吧。” 第69章 簪子 这句话出口以后月离红的就不止是嘴唇了,她偏过视线,有些慌乱地嗫嚅着:“走了吧,再不走就晚了。” 现在时间还早,哪能就晚了? 宋玄没搭腔,见她故意回避也没有再逼着她喊,大大方方地牵着人往巷子外去。 街道上的人还不多,但小摊贩也不少。 月离好久没看过这些小玩意儿了,一时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但是还不好意思迈开腿凑过去,她眼神有些欢喜地看着那些小东西,一路看着绕过了两个铺子,月离的脚步微缓下来。 她轻轻拉了拉宋玄的手指,眼睛望向一个写着“琳琅阁”的铺子,那意思是分明是想进去看看。 “夫人想进去逛逛?”宋玄明知故问。 见月离点头,他下一句话还未出口月离便主动开了口。 她踮着脚,声音极小地凑在他耳边,低唤着:“夫君陪妾身进去看看嘛。” 宋玄轻笑一声,没说话,手却搂住了月离的腰,将她带进去。 琳琅阁是卖珠钗宝簪的,里面的样式都是时兴,但要说珍贵却比不上宫中的首饰。 月离只是进去看个新鲜,女子向来都抵不住这些漂亮东西的诱惑,她也不例外。 此时铺子里还有些年轻姑娘,见着门外进来的月离和宋玄都纷纷好奇地小心看两眼。 湘城就这么大个地方,何时出了位这般绝色的姑娘,怎得从未听过?还有那一旁站着的公子,周身的威严气势虽有意收敛,却仍挡不住迫人的压力,叫人不敢直视。 因为月离梳的是未出阁少女的发髻,所以周围的年轻姑娘自然而然将他们认作是兄妹,有两个衣着略显华丽的妇人看出月离身上的衣着打扮不一般,正想等她自己走开一些的时候凑上去问问是哪家姑娘,还没走近呢就看见宋玄跟在月离身旁,再粗看两眼便发现二人相处的模式不像兄妹。 难道是新婚小夫妻的情趣? 那两人被宋玄挡住,所以月离没看见,她弯身从展架上拿起一支点翠勾银芙蓉钗,转过身看宋玄,拿着银钗插入自己的发鬓中,却不知位置对不对,想让他说说话。 宋玄手指滑了下她的脸颊,道了一声好看,不待他吩咐,身后作小厮打扮的李知就上前将店掌柜拉了过来,让他记着算银钱。 脸上温润的触感一闪而过,月离早已经习惯了,她没在意,将头上的簪子拿下来,低声说:“那夫君给我钗上好不好?” 宋玄没说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眼眸一扫,看向了另一个展架上放着的一支金镶红宝石云纹簪,牵着月离走过去,将那簪子取下寻了个合适的位置钗在了月离的发鬓上。 “这个与你今日更相配一些。”他温声说着,又将月离手上拿着的尖锐银钗递给了身后的人。 店掌柜是个生意人,一看来人的衣着打扮就猜到来的是富贵人,他上前讨好道:“公子眼光极好,这簪子是我们店里新出的样式,只此一支,这簪子与这位夫人也是极为相配的,更衬得夫人的天姿绝色。” 没有人会不喜欢被人夸奖,饶是月离听惯了这些说她容貌好的话,如今也听得高兴。 “夫人再去瞧瞧吧,有喜欢的都拿着。”宋玄没理会店掌柜的奉承,对着月离说。 他如今的模样再是温柔不过,与月离第一次所见那般冰冷无情、高高在上的帝王判若两人,月离看着他便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也就是寻常的富贵夫妻。 这一刹的念头飞速从脑子里飘过,快到她根本无意捕捉,她应了一声,朝宋玄笑了笑,脱开他的手自顾去看些其他的首饰。 这些首饰虽比不上宫里的珍贵,但样式还算不错,月离又仔细挑选了十来个,转头一看见宋玄正在身后不远处等着她。 她走上前,跟着宋玄一起出了门。 在他们身后,眼见着他们走远的姑娘妇人们皆是小声猜测起了他们的身份。 月离跟在宋玄身后由着他把自己带着往前走,路上倒是买了不少小零嘴,最后见他把自己带到了湖边。 这是要游湖吗? 这艘船体型算中等,但在周围一些只余得下三两人的小舟身旁就显得格外突出了,踏上船时月离晃悠了一下,差点撑不住倒下去,好在宋玄拉住了她。 “看来陛下今日是早已计划好的呢。”月离看见船舱中硕大的空间,不止放了供人小憩的软榻,还有寻常的桌案与书架,右侧的窗户被支起来,偶有微风拂过,凉爽宜人。 侍卫和宫人们皆站在外边儿的甲板上,在外还有一个被单独围起来的屏风,等月离被带进船舱中的软榻上躺着,一阵琴音便从屏风后响起。 ??怎么还有人弹琴? 应当不是行宫中的乐师。 月离身子软软地靠在宋玄身上,琴音出来时她身子微微曲起,反应过来后她抬起头去看宋玄:“陛下这是从哪儿找来的乐师,弹得…颇有些缠绵悱恻呢。” 她刚刚上船时不经意喊了声陛下,想着船上都是宫里出来的人也没什么,没想到还有个不知来历的乐师,应当也是听见了她的那一声陛下。 软榻足够大,想着湖上风大又有些冷,宋玄特意让人在船舱的地面都铺上了绒毯,这一屋子的东西都精致巧妙,完全是照着月离的喜好装饰的,没想到月离第一句问的会是这个。 宋玄有些忍俊不禁。 他把怀中女子纤细的腰肢搂了搂,手指捏了捏她后臀上的软肉,叫来了人。 李知上前来。 “夫人问呢,这乐师是从哪儿找来的。”宋玄的语气不威严,说话间也没看李知,全部的心思都落在月离身上了。 李知一愣,看看门外屏风,想了一下,回说:“陛下,这乐师是从秦楼找的,秦楼的乐人舞女颇多,奴才们只让来的是技艺最好的那个。” 说着,他小心地查看一下月离的神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问:“夫人可是不爱听?奴才这就打发人下去。” 月离伸手把宋玄拦在腰间的手使劲松了松,说:“不用了,她弹得挺好,就让她这么弹吧。” 李知回了声是,赶紧退了下去。 月离说的没有错,抛开那些弹奏的酸曲不说,这屏风后的乐师技艺倒当真不错。 “现在可是满意了?可不是为夫找来的人,惹得夫人不快。”宋玄倚靠在软榻后方垫着的软枕上,将月离抱于身前,说话间呼吸灼热地打在月离的耳后,激起她微微颤栗。 “妾身才没有不高兴。”虽这么说着,语气却有些故意显露的不满,她被宋玄抱的紧了,后背贴前胸的,所以宋玄的沉沉笑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月离只觉得有些痒。 她正要伸手去拂,手腕却被抓住压了下来,耳垂上挂着的珠玉晃了一下,一个温热的轻吻落在她纤细洁白的脖子上。 吻逐渐往上,轻轻落到了她的耳后,这让月离后背一颤,却挣扎不得,被禁锢着连转头的权利也被剥夺。 宋玄的吻落到了她的耳垂上,他似乎格外喜欢拨弄她的耳朵,耳上的珠玉被他舍弃,却微微张开牙齿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肉。 仿佛叼住了什么珍稀宝物,不愿意松开。 又不是狗,咬什么咬。 月离皱着张小脸,躲不过他的强势,心中暗暗想着,口中却颇有些难耐地发出低吟声。 虽然不疼,但是门还开着,若是哪个宫人胆子大些不经意瞅一眼说不准都能看见他们在榻上做什么。 宋玄只咬了那一下,随后就把头埋进了月离的颈间,呼吸略沉,叫身上的月离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变化。 月离整张脸都涨红了,她张张口说不出声来,微微扭头只能看见宋玄埋着头靠在她肩上的模样。 “娇娇乖一点,别乱动,让为夫自己缓缓就好了。”他闷声说着这话时甚至带了些可怜的意味,让月离不由得想逃开。 却由不得她动。 门口的纱帘被宫人给放了下来,这下他们再在里面做什么也看不清了。 月离真不知该说一句宫人们会看脸色好还是该说他们会为主子着想,反正月离现在是骑虎难下。 宋玄虽说着自己缓缓就好,但月离一动不动等他缓了好一会儿都没察觉到他有歇下去的迹象,反而是愈演愈烈。 她有些急了,想跑,却被宋玄捏紧了手腕,转过头时看见一张肆意淡然的脸。 “娇娇,跑什么呢?” 他低下头,有意无意地轻轻滑过月离的手心,将月离面对面抱在大腿上,看她又委屈又羞恼又不敢动的模样,心中叹了一口气。 于是抬头,黑沉沉的双眸撞进了月离那双灵动的眼里,他扣着月离的腰和后颈,自下而上吻她的下巴和唇,随后是鼻尖与眼睛,最后在她的额前落下一吻。 “娇娇莫要再动了,再动为夫可就真的做不了君子了。”他抱着人,轻哄着。 第70章 乐师 船游到了湖中央,千心湖实在是太大,船到中央的时候四周还起了雾,雾气蒙蒙间,琴音中混入了箫声。 月离听得仔细,伸手拉了拉宋玄的衣袖,下了榻走到窗边往外看去,宋玄却不觉好奇,身上的温香软玉离开后他下榻去了帘子外的桌案前,从架子里抽出一本佛经,坐下细细翻看。 雾气薄薄,船身左侧不远处也有一艘船正荡过来,看方向,似乎和他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船上的人影看不清,但依稀可见是一男一女,男子身形高大,立于甲板之上遥遥望着这边,在他身侧的女子则手持一只箫,乐声从那方而来。 月离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了,她退开,来到桌案边,宋玄端得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样,全然看不出之前诱哄月离的姿态。 “陛下,有船来了。”月离坐在宋玄身侧,矮了身,凑到他面前。 这肯定不是计划中的一环,月离虽然不知道宋玄要把自己带去哪里,但她心知他的占有欲,平日里虽不常显露,但关键时候便能看得出。 所以相隔不远逐渐靠近的那艘船上的人定然不是宋玄安排着来的。 宋玄将手中捏着的佛经放下,平淡无波的目光扫了一眼自己凑上来的月离,见她神情无辜,伸手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 “知道了,你就呆在里面别出去。” 月离点脑袋,看他走出了船舱。 湘城的确是一座爱好风花雪月的闲城,城中的富贵公子闲时便会三两结伴于千心湖中游乐听诗,他们在城中认识的人也不少了,却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一艘船,低调,却又处处都透着肃然,这在一贯气氛和乐的湘城是极为少见的。 萧云廷看了一眼正逐渐靠近的两个船体,想着对方应当是往万青山去的。 估计是哪位贵公子带着心仪之人要去求姻缘了。 他本来兴致不高,但听着那连续不断的琴音,怀疑的念头逐渐涌上来。 怀柔姑娘的琴音是秦楼中最好的,但她从来不屈于权势,能让她居于这一艘船上不停弹奏之人,估计整个湘城都找不出几个来。 会是谁呢? 他愈发好奇了,于是让身边跟着的丫鬟吹起了箫。 等两艘船靠得更近之时他终于看见船舱中似有主人出来——那人身形高大却不显魁梧,明明面无表情却让人无形中变得紧张起来,好似天生的上位者,只轻轻看了他一眼就让他有了低头躬身的念头。 好奇怪,这气势内敛,样貌也是从未见过,是哪位人物? 莫不是从皇城来的…… 萧家在湘城虽只是富商,但上面却有位在宫中位居三品的朝中大臣做后盾,萧家的小辈一向谨言慎行,在外虽也玩乐,但一直注意着分寸,一些皇城那边的消息他们也是多多少少知道些。 就比如,帝王前段时日住进了行宫。 但萧云廷并未将眼前看着冷漠威严的男子与皇城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联系到一起,他想,帝王就算在湘城也不会在七夕来游湖才对,此等风雅逸事,倒有些像那位卫王殿下会做出来的事情。 难道卫王殿下也来了湘城? 他想着,率先朝着高处之人行了一礼,做足了恭敬姿态:“在下萧家萧云廷,向公子问好。” 他端得一副好样貌,说出的话也足够有礼,没问对方的姓名,也没问对方来此作何,只大大方方地道出了姓名,好似没旁的目的。 萧家。 宋玄略微想了下,知道这人是谁了。 萧家二郎,最好舞刀弄枪,闲情逸致之事。 他微微垂眸,将视线落在萧云廷身上,没说什么,看向一旁的李知。 李知了然上前,站在船舷边,笑着说:“萧公子,今日是我家主人携夫人游湖,还望公子莫要打扰,快些离开才好。” 他这话说得也没多客气,吹箫的丫鬟早已停了箫声,听到李知说这话时神情微变,抬脚就要往前一步,被身侧的萧云廷侧过眼看了一眼,那丫鬟很快低头退了下去。 萧云廷没有半分被冒犯的不喜,反是好脾气地自省道:“今日是在下失礼,在下马上着人行船退开,还望公子与夫人玩得愉快。” 他说着就退了几步,很快吩咐人把船退走,等退到了船舱中,他坐在椅上有些困惑。 卫王娶妻了吗? 怎么并未听闻过呢。 难道那船上的不是卫王? 可若不是卫王那还会是谁…… 丫鬟端了茶水上前,低声询问:“公子是否要派人去查?” 萧云廷冷呵一声。 笑话,不管那人是谁,只要是皇城来人都是他们这种普普通通的商贾之家得罪不起的,还派人去查?殊不知贵人们最厌恶这种行径。 “查什么查,本公子只管吃酒,今日也未曾见过什么人,出去说话都把嘴巴闭严实了,听懂了吗。” 丫鬟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应声退出去。 船上,月离果真未曾出去,她对来者并不好奇,等翻了翻宋玄看的经书以后没多久就看见宋玄回来了。 她把书放好,起身时也没有问起刚刚来人,只不过那琴音一直响着叫她听得有些烦了。 “陛下,将乐师打赏了让她下去吧,都弹了这么许久了。” 她话音刚落,宋玄朝外挥了挥手,伸手就要去抱月离。 月离敷衍地跟他抱了抱,转身就绕过他走了出去,她有些想看看这位被掩在屏风后一言不发老实弹琴的乐师。 宫人拿着一袋荷包走到了屏风前,屏风挪开时露出里面坐着的一位女子。 女子穿着青衣,年纪看着也就和月离差不多大,发鬓上只留有一只素银簪,容貌娇柔,看着身体不大好。 月离看着她,一时有些微微发愣,连身后的宋玄站了过来搂住她的腰都没察觉到。 怀柔抬起头时也看见了月离,她起身并未率先接过荷包,反是往前走了两步,对着月离和宋玄的方向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声音清丽,不卑不亢:“民女怀柔,多谢大人赏赐。” 第71章 帝心 一直到船靠岸停下,天边稍显暮色时月离才从逐渐回神,倒也不能说她是在发愣,实在是看见怀柔的脸以后有些心神不宁。 “娇娇,愣着做什么,该下船了。”宋玄站在前方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月离应了一声,把手伸过去的时候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怀柔站在宫人当中,目光遥遥朝这边望了一眼。 万青山的前山和后山都有路可以通往山顶的古佛寺,但是前山连着湘城的道路,后山却与千心湖相通,所以要从后山上山只能坐船而去。 月离把手探入宋玄的掌心,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下了船。 前方几步远的山道上,一个小沙弥朝着他们做了个佛礼,为他们引路。 这阶梯很长,从山脚一直蔓延到山顶的佛寺门前,道路并不宽,但好在不陡,月离许久没爬过这么长的阶梯了,她途中歇了一回,暗暗觉得自己之前在宫中跑马的决定是明智的。 “要为夫背着吗?”宋玄走了一截山路,气息却丝毫不乱,甚至有闲情逸致问月离要不要他背着。 月离闹了个大红脸,摇摇头,小声说:“妾身自己能上去的。” 她执意要自己上去,宋玄也就没有再多言,好在前路也没有多远了,月离鼓足了劲儿爬了上去。 在她身后跟着的佩兰和秀禾上前将手帕递上,给月离细细擦了下额头的薄汗。 古佛寺不算大,中规中矩的构造,但寺庙中的人却不少,来往香客男女老少皆有,佛门净地,四周的嘈杂声很小。 月离跟着宋玄进到了侧殿,再绕过拱门进到了后殿中,这里的香火气淡了些,但禅意似乎更浓。 还没走近,前方的门中踏出一僧人,双手合十于胸前朝着他们行了一礼。 “两位施主,这位是我们石觉寺的了无大师。”小沙弥朝了无大师行了佛礼以后朝宋玄二人介绍道。 眼前这位了无大师看着年岁已高,胡子花白,见人却是一副喜乐的笑颜,让人见之好感顿生。 月离只略微看了一眼,微微垂首还了一礼。 他们此次出来是没有将身份现于人前的,所以对方应当只是猜到来者身份尊贵,却猜不到来的人究竟是谁。 进殿烧了三炷香,月离起身的时候却看见那了无大师让她去左侧求根签。 月离本不愿去,她站在宋玄身侧抬头看他,还没说什么,宋玄抓住了她的手指,轻轻握在手中刚捏了一下,被月离倏地抽出来。 月离偷偷瞪他一眼,这还是在佛门净地呢,佛祖面前捏什么手?她转头去左侧求签了。 宋玄面上有几分无奈,他自从进了大殿就没有要上香的意思,这般行为举止被了无大师看在眼里,他浑浊的双眸映出背对着二人往左侧走的月离,笑着缓声说:“公子生来尊贵,命途无忧,而尊夫人命格扑朔,前路似有迷雾所挡,当是命中有一劫难。” 他说话声音极缓,音量刚好叫宋玄听见。 宋玄看着月离的目光逐渐移到了他身上,短短两息,眸中已有了淡淡的杀意。 “大师何不细说。” 了无大师摇摇头,不被他的威严与杀气所震慑,而是看着月离——她已经从签筒中求到了那一签。 月离拿着签条看了看,复又走回来,将签条交给了无大师。 了无大师看着签条上的字,神情依旧温和,话是对着月离说的:“夫人这签有逢凶化吉之象,待过了命中劫,便可栖梧于九天。” 闻言,月离脸色大变,在袖中的手都忍不住一颤。 她心道,这了无大师莫不是想害死她,竟在宋玄面前给她批了凤命,要知道,正儿八经的皇后娘娘可还在皇宫当中活得好好的呢。 她的脸有些苍白,近乎不敢看宋玄的脸色,自己也害怕,手指伸过去想碰一下他的衣袖,刚沾上一点衣摆,宋玄微微转头将她的手握紧了,没有月离想象中的大怒。 “那大师说说,这命中劫应当如何度过。”宋玄声音有些冷,却不是对着月离,不可否认,了无大师的话让他生出了怒意。 月离被他好好护着,怎可能会有一劫。 虽不肯信,但仍旧问了一句。 了无大师闭上眼,双手合十,语气温和平缓:“且看帝心。” 被宋玄牵着走出去时月离还有些惊魂未定,她的心脏跳得极快,看看沉默着的宋玄,又看看殿中只余下一个背影的了无大师。 她朝着宋玄笑笑,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说:“陛下,妾身向来是不信神佛的,那求的签一看就不准嘛,妾身好着呢,哪儿来的凶。” 若不是宋玄刚刚一直将她的手握着,察觉到她手指冰凉,只怕多少会信几分月离这句话。 且看帝心…… 宋玄心中一嗤,帝心都偏到面前这个小姑娘身上了,还会有什么凶劫。 “不怕?”宋玄捏了捏月离的脸,温热的手掌又抚过去,说,“怕也没关系,朕会好好护着娇娇,不让娇娇受委屈。” 他似乎不把签中的最后一句放在心上,月离见他语气温和,好像真的会将她保护着不受一丝伤害,不知怎的,月离觉得眼眶有些热。 她急急偏过头,点了点脑袋,转移了话题:“我们出去了吧陛下。” 宋玄当自己没看见月离的失态,带着月离往外走。 寺庙中的百年古树在前院,绕到前院去时古树周围已经聚了三两对年轻男女,古树上的红色绸带几乎挂满了整棵树,微风吹过,将绸带的一摆吹拂起来,在空中摇曳着。 “夫人,这棵树被称作月老树,说是将一对儿有情人的名字写在红绸带上挂在树枝上,月老就能看见,成全了这道姻缘。”李知笑着上前,朝着月离解释一句。 月离抬起头看着这棵三人合抱都抱不拢的大树,那树上的红绸带有些经历了雨水和烈日早已腐坏,地上也有些红色的碎布。 她想:不过是心有情意的少男少女们的一种寄托罢了,若真有这么灵验,世上又哪来那么多求而不得? “夫人不信?”宋玄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轻声问道。 月离猜到了宋玄带她来这里的原因,她只说:“妾身觉得,这古树上挂满了红绸,若真灵验,月老怕是有的忙了。” 宋玄伸手让人将准备好的红绸带来,没一会儿就有人拿来了承盘,上面两条鲜艳的红绸摆在中央,另外一个承盘中是准备好的笔墨。 月离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置信宋玄真会在这红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她手指捏着衣裳,站在一侧看宋玄提笔落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那红绸上俨然已落下了两个字,周围的宫人纷纷垂首皆不敢看。 在场的其余人不知何时也被清散。 “娇娇,过来。”宋玄喊她的小名。 月离动作稍顿,短短几步远,她仿佛走了许久才走到宋玄身边。 宋玄将毛笔递给她,示意她写下名字。 “陛下……”月离手中握住了笔,再去看宋玄时有些犹豫,她不敢写下自己的名字。 宋玄对她越来越好,有些时候连她自己也差点沉溺进去了,这是不应该的,她不该相信。 “怎么,不乐意和朕的名字一起挂上去?”宋玄笑了笑,见月离神情复杂,他握住了月离的右手,“还是说要让朕教你写字。” 月离还不至于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她沉下心,将名字完完整整地写上了红绸,看着承盘中的两条红绸,似乎心跳得更快了些。 宋玄身形高大,他将两条红绸自己拿在手中打了一个结,抬眸扫了一眼古树,在找合适的位置挂上去。 李知上前想接过来,被宋玄冷不丁看了一眼,赶忙退了下去。 两个写有二人名字的红绸最终被宋玄挂在了古树的枝头,又打了一个结,牢牢的隐在满树红绸当中。 “下山吧。” 第72章 最美 此时天色已晚,他们走的是前山的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发现两旁的灯笼已被人陆陆续续点上了烛火,照出前方的下山路。 等到了山下时天已经快黑了,街道上显然比白日来时更热闹,来来往往皆是人。 宋玄握紧了月离的手将她往怀里带,还不忘低头嘱咐一句:“别走丢了。” 月离看什么都好奇,也知道分寸,一路都贴着宋玄走,不敢自己单独跑开。 七夕节看的也就是花灯了。 随着夜色逐渐加深,街道上随处可见的灯笼也就更显得亮堂,月离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她被宋玄拉着走到了一家灯笼铺前。 这家店设在街道中央的空地旁,靠墙长三丈高两丈的竹架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唯有最中央最高处的那一盏灯笼与周围旁的灯笼不同。 月离一眼认出那是琉璃制的,却还不是普通的琉璃,色彩幽蓝,里面的火光摇摇曳曳,在外还镶嵌着各式的宝珠,华贵而夺目——这便是今日灯会灯笼展上的最大彩头了。 随着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店铺当中走出一掌柜,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随后笑着指了指最顶上的灯笼: “各位,今日七夕,想必大家也看见了今日小店的头彩——琉璃灯笼盏。” “往日我们的规矩是猜灯谜,谁能猜中我家主人设的谜底这灯笼就归谁,但今日有些不一样。” 掌柜转过身来,朝着众人道:“今日这琉璃盏咱们比的是作画。” “半个时辰以内,谁能在空白的扇面上画出最美的景致,这琉璃盏便归谁所有。” 说着,店铺内的小厮鱼贯而出,拿了有空白的扇面以及各色的颜料。 月离很喜欢那个琉璃盏,虽然宫中的工艺能做出更好的,但是自己赢来的东西是不一样的,若不是她不会画画,她定是要去凑这个热闹的。 周围声音实在太嘈杂,宋玄侧过头覆在她耳边问她:“想要吗。” 月离点头,她想要。 “夫君给你赢回来好不好?” “好。” 月离应了那一声好以后就被宋玄拉着上前去,占了一个位置。 周围的起哄声此起彼伏,月离没见过这种热闹,她往宋玄身侧躲了躲,好奇他会在扇面上画些什么。 今日七夕,琉璃盏的彩头足够让人心动,没一会儿,准备好的二十个扇面前便站够了人。 像月离这般跟在宋玄身侧的却没几个,好些姑娘都脸皮薄,远远站在人群中,没往心仪男子身前凑。 宋玄让人抬了把椅子给月离坐着。 他们一行人一看便知是富贵人,行为举止气度不凡,一时也不由得好奇宋玄会在扇面上画些什么。 要求是最美的景致,月离以为他会画花鸟春景或是山林雪景,但是等看着宋玄逐渐动笔之后她有些反应过来,看了看宋玄认真的神色,随着落笔次数的增加,在扇面上勾勒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这画的是她? 月离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但扇面上的女子的脸还未画出,月离不想自作多情,好几次想拉拉宋玄的袖子都作罢了。 等到宋玄落下最后一笔,点在画中女子的唇上,露了一点绯色。 这画的就是她。 宋玄将扇子拿起,示意月离伸手。 那把刚画好的团扇交到了月离手中,轻启唇,声音浅淡,却直直地传入了月离的耳中:“去拿你的奖励。” 半个时辰的限制已经到了最后,那上面已经零零散散摆有了不少扇面,供给下方的看众评定。 月离拿了扇子去的时候看见那琉璃盏已经被拿了下来,掌柜看见她拿着扇面过来,面上浮起几抹奉承的笑,没等月离走近,自己就迎上前了。 “这位姑娘,且让在下看看您的扇面。” 宋玄身为帝王,画技精湛不足为奇,但他是故意让月离拿着扇面上去的。 他坐在椅子上,眼眸扫过周围人,没有半点急迫之意,明显是对这琉璃盏势在必得。 待到众人听见掌柜宣布胜出者之后,他们皆抬头一看,上方站着的娇媚女子左手拿着一把画着美人的团扇,右手拿了幽蓝色的琉璃盏,站在上方似乎有些慌张,却在看见下方某个人后露出了心安,浅浅一笑。 众人已不再去探讨那扇面上的画了,再美也美不过上方站立的美人。 宋玄的独占欲几乎是在下一瞬就显露了出来,他略有些不悦地站起身,上前几步将月离的身子掩住,很快带着她远离了人群中央。 他们逐渐往湖边走,月离也终于有机会看宋玄为她赢来的琉璃盏了。 越看越喜欢,她想,一定要摆在她的小书房里,这样就日日都能看见了。 还有手里的扇子。 月离想起来,她将琉璃盏交给身后的宫人,又借着光细细打量宋玄画的扇面,里面的女子的确很像她,但是作画的时候宋玄却并未多看她几眼。 难道皆是凭着印象中的模样画出她的脸的? “喜欢哪个?”宋玄见她拿着扇子打量了一会儿,出口问她,“喜欢扇子多一点还是那灯笼多一点。” 这叫月离怎么回。 她拿着扇子轻轻扇了扇风,眼看着前方的桥下已经站了些许人在往湖里放花灯,站在原地停了片刻。 想了想后才如实道:“这扇子是夫君为妾身所画的,那琉璃盏是夫君为妾身赢来的,妾身都很喜欢,若非要比较一番,妾身还是更喜欢这扇子。” 她展颜一笑,弯弯的眉眼浸出娇媚的依恋来,冲着宋玄软声说:“这扇子要画最美的景致,夫君眼中最美的是妾身。” “妾身欢喜。” 她的这番话说完,宋玄没有不好意思,反是勾了下月离的下巴,将她的娇笑映入眼帘,沉默着,心中顿无了再去放花灯的念头,如今只想将月离抱回房间,用最美的珠玉点缀她,用最柔软的布料包裹她,让旁人窥之不得。 “夫君?”见宋玄一直不说话只看着自己,月离抱住了宋玄的手臂,喊他一声。 宋玄想,若真不带她去放花灯可能会让她不开心,于是又将脑子里的念头作罢,声音中透着淡淡的无奈与宠溺,应她:“嗯,带你去放花灯。” 第73章 愿望 千心湖畔留有一个专门的供人放花灯的地方,在石桥下的一个平整地带,他们过去的时候俨然已看见不少人在那石板上往湖中放花灯。 这些花灯都长得差不多,路边随意便能买到,花灯中有一根烛心,点着了就可以把灯放进湖中。 月离随意瞥一眼都能看见好些个女子就着放走的花灯许愿。 宋玄也带她去买了几盏花灯,临到要放的时候她却一时想不出什么愿望来。 宫人们距离不远,但也没敢靠太近,只在稍显昏暗的人群中看见月离似乎朝着宋玄说了什么。 “夫君没有愿望要许吗?”月离问他。 宋玄看了看湖中逐渐飘走的数盏花灯,不想扫她的兴致,略微抬了抬下巴,浅声道:“那便许一个盛世太平的愿。” 月离伸手轻轻堵住了他的嘴,有些不赞同地道:“您没听过一句话么,愿望说出来便不灵验了。” 宋玄她的手握住,松了下来,闻言只轻笑着:“不妨事,另许一个愿望便好。” 说得轻巧,好似他说的所有愿望都能有所成功一样。 不过他是皇帝,这天下的事情哪有他办不到的呢。 月离偷偷嘘了一口气,不顾他,自己选了盏花灯,看着湖中向远方而去的摇曳火光,又想过今日所见那乐师的脸,心头一滞,她微微皱起眉,有些心不在焉。 “娇娇想许什么愿望?”宋玄替她将花灯点燃,明亮的火焰映照出月离的脸。 月离将脑海中的思绪扔开,看他一眼,也说了句:“妾身也许盛世太平的愿望。” 宋玄轻轻曲起手指滑了下她的鼻子,没说她什么,等到那盏花灯入了水中,月离站直身子,双手合十紧握。 她脑中实在复杂,闭着眼睛时数个念头都涌进来,一时让她心乱,想着要不就不许愿了,这时,腰身被人轻轻搂住,宋玄的手掌贴着她的腰肢,就要到了小腹。 她忽然想到前几日所见宋玄与大公主亲昵的模样,一个希冀浮上心头。 若可以的话,她想生个女儿,集合她与宋玄的优点,一个乖巧可人的女儿。 花灯逐渐远去,突然听到嗖的一声,从行宫那个方向在空中盛开了一朵艳丽的烟花。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月离扬起头,烟花的火光清晰地映在她的眸中,她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天际漂亮的烟花。 她想,或许该信一点宋玄所说的那些承诺。 她心中一直清楚,帝王的情爱自古来的快去得也快,古往今来不乏色衰而爱弛者,她有着别人比不上的好容色,这让她能够从一个受人屈辱的宫女到如今这个位置,帝王的宠她要,但若说起爱,她却不敢要。 以色侍人哪能长久,宋玄所说的喜爱她,她听过也就算了,不放在心上,奈何宋玄为她做的这些事逐渐有些让她在宠爱中晕头转向。 她看着烟花一朵朵盛开又骤然消逝,往后轻轻靠在了宋玄怀中,静静地不说话。 烟花放了许久才彻底消散,而此时时候也不早了,他们准备回行宫。 刚上马车没走多远,前方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走了上来,朝着马车前的李知说了些什么。 李知脸色微变,走到帘边,低声朝里面道:“陛下,行宫起火了。” 起火的是行宫中的一处荒殿,今日七夕,好些宫人闲时都出了殿看烟花,烟花刚散去,荒殿中的一点火光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宫人们连忙奔走相告,拿桶的拿桶,叫人的叫人,几乎每个宫中的人都来帮忙了。 等到月离回到玉泉宫中的时候听人说荒殿的火已经灭了。 宋玄没回来,他去了那边看看情况。 紫檀上前想将准备好的膳食叫人摆出来,月离却摇摇头说待会儿再吃。 她进了内殿换衣裳,秀禾替她将发鬓上的红宝石簪子拿了下来——这是今日宋玄替她钗上去的。 “娘娘可要将这个收起来?” 今日出去一趟带回来了不少东西,光是在那‘琳琅阁’中买下的东西就不在少数,还有后来月离在路边铺子上看着喜欢的宋玄也都让人买了下来。 月离将簪子放在手心,寻了妆奁中的一个小匣子,抽开把簪子放了进去。 她换了身衣赏走出去问佩兰:“琉璃盏和扇子呢?” “回娘娘,都放在您的小书房里了。” 月离又进去小书房里把东西找出来,提着琉璃盏往内殿走了一圈,最后把东西放在了架子上,心满意足地看了看,对佩兰说:“以后每日都要擦拭一遍这琉璃盏,生灰了就不好看了。” 佩兰应了一声。 至于那扇子,月离摸着纸做的扇面有些犯难,若是布帛便好了,能保存得更好些。 要不她把它照着样子绣下来,做一个丝线的扇面? 越想越觉得可行,只不过现在天晚了,她想等到明日再选布料。 因为行宫起火,所以各宫的宫人多多少少都去帮了忙,月离喝了杯茶以后才察觉到院子里似乎少了些人。 她问紫檀:“火势很大吗?” 紫檀就一直待在玉泉宫没出去,但是听回来的人说了些消息,回她道:“因为是荒殿,所以那边人少,火燃起来一会儿都没人察觉,等到火势起来的时候已经快压不住了。” “各宫的宫人都去帮了忙,好在人多力量大,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把火扑灭了。” 月离嗯一声,随意看看殿外,等着宋玄什么时候回来。 她将手中的茶盏重新拿起,拿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动作停顿一下,看着紫檀,问她:“玉泉宫的宫人去了多少?” 具体有多少紫檀并未算过,她也轻轻皱起眉,回说:“娘娘,事发突然,侍卫们是第一个走的,随后便是玉泉宫中的宫人,约莫殿内只留有四人。” 似乎猜到了月离在担心什么,她有些犹豫地摇摇头,说:“事发时奴婢一直在殿中守着,没瞧见有陌生人进宫门来。” 月离皱着眉头,有些不放心,今日出了这么多乱子,她又恰好不在玉泉宫,如若让有心之人逮着机会算计她,她却一无所知,等到最后怕是晚了。 她赶紧吩咐下去:“紫檀,你带几个人去搜一下院子里,看看又没有多什么或者少什么。” “秀禾,你带人检查其余屋子,检查仔细些。” “是,娘娘。”二人回一句,转身下去了。 而月离则带着佩兰在这硕大的殿中走了两遍,花瓶书册之中都翻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何异常。 过了一会儿,紫檀率先带着人回来,她进了殿内,朝着月离摇摇头,示意没发现什么。 月离轻轻松了口气。 佩兰却在二人都松下心神时提了一嘴:“娘娘,宫门外可要检查一番?侍卫都走了,万一有人在宫门外行事怎么办。” 月离一怔,想到了这一点,她拍拍佩兰的手,说了声对,看向紫檀,紫檀又带着人走出了宫门。 秀禾先回来了,她面上有些奇怪,回禀道:“娘娘,宫人们的屋子没什么不妥的,只是…小厨房那儿,娘娘平日喝的药,好像药渣少了些。” 她喝药的药渣? 月离也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拿她的药渣。 “你确定是被人拿走的不是紫檀扔了的?”她平日里喝的药一直都是紫檀负责煎熬,那药剩下的东西自然也是紫檀来处理。 秀禾摇了摇头,说:“奴婢平常看过紫檀姐姐处理这些药渣,皆是拿纱布包裹着,等到一次药熬好以后再扔的远远的。” “今日的药是刚熬好,紫檀姐姐还没来得及把药渣拿走,那纱布四周散了些药材,打好的结也松松散散的。” 一看就觉得是被人打开翻找了一会儿然后又匆匆来不及整理好的模样。 月离的眉头皱的更深,她想,她那个药不就是寻常拿来补身的药么,有什么好稀奇的。 想着等紫檀回来的时候再问问她,没想到率先等来的不是紫檀,而是宋玄。 宋玄刚从荒殿那边过来,见月离已经换了衣裳,他也先进了内殿去换衣裳。 月离这才让人把准备好的膳食摆上来。 刚落筷,紫檀从外边儿进来了,手中明显拿了东西,她看见宋玄在殿内,没进去,和月离对视一眼退下了。 “刚刚妾身想着荒殿起了火,玉泉宫中的宫人走了一半,若是有不长眼的偷拿宫中财物就不好了,于是妾身就让人去查了一下。” 月离说着,贴近站在宋玄面前,声音有些困惑:“东西倒是没少,只有妾身的药被动了。” 话音落,她没有感觉到宋玄的身子有一瞬间僵硬。 “妾身想着等紫檀回来再问问她,这药究竟是被别人动了还是紫檀自己不小心没整理好。” 宋玄将月离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轻叹一声,低语着:“是要好好问问。” 第74章 隐瞒 紫檀进了殿,听说皇上和娘娘要问她话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结果听见月离问她: “我平日里喝的药都是你在整理,刚刚我让秀禾去检查屋子的时候发现药渣被人动过了。” 月离看着她,朝她宽心一笑,问:“那药渣是你没来得及收拾好还是你已经收拾好了的?” 紫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她错愕地看着月离,似乎在分析她的话。 正要说点什么,不经意一瞥,瞧见宋玄的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她垂下头,说:“回娘娘,那药渣奴婢是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 “荒殿起火时奴婢正在整理药渣,一时慌乱没来得及理好,还望娘娘恕罪。” 月离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也没看见紫檀刚刚那不经意的一眼,听了紫檀的话,她松一口气的又觉得有几分奇怪。 当真是紫檀吗? 她看向宋玄,眉毛轻轻皱着,有些不信。 宋玄宽慰着她:“一点药渣罢了,想来也是她慌乱之中乱了手脚,后来便忘记了。” 月离又低低哦了一声,让紫檀下去,想着或许是她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 她又问起荒殿那边起火的事。 说起这个,宋玄的神色淡了下来,他说:“烟花的火星子掉进荒殿,点燃了枯枝,现在火已经灭了。” 原是这样…… 月离了然地点点头。 萱若阁中,一个小太监到了如嫔跟前,颤颤巍巍地跪下行了礼,还不待如嫔问他什么,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布包,恭恭敬敬递到了如嫔面前。 小声说:“娘娘,今日荒殿起火,玉泉宫中的守卫全都去救火了,宫人也走了一半,奴才好不容易才走到小厨房从药渣中捡了这些药。” 在那布包中,赫然就是月离平日里所吃的那些药剩下的药渣。 如嫔瘦了许多,面上止不住的憔悴,听了太监的话她却笑了,满意地勾起一个笑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小布包,让他放着。 玉泉宫守卫能有多严,这么久了她才找着这一个机会让人从玉泉宫中偷拿了药渣出来,等到明日太医过来,她便能知道这药到底是什么药了。 想着想着,她心头略微起伏,突然低低咳了两声,心头涌上来一股子烦躁,她紧紧抓住了一旁的座椅扶手,目光所及之处皆看不顺眼。 “轰——”桌上的东西被她尽数摔了下去,瓷碗茶盏碎裂一地的声音让她稍微舒心了些。 她再看向那个白色小药包,眉头紧蹙,吩咐一旁站着的槐夏:“去把太医找来。” 现在? 槐夏只顿了一瞬,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很快退出殿内。 现在天已经晚了,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一般是不会再召太医进宫,如嫔这几日时常召见太医,不知道的或许以为她已经病入膏肓了。 没多久,太医从殿门外走了进来,脚步略快,走在他前方引路的是槐夏。 太医望着这萱若阁灯火通明的大殿,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早已浮上来的汗,走了进去。 殿内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而那个拿了药包来的小太监也不知何时退下,等到太医进殿的时候殿内只有如嫔一人。 槐夏让几个宫人站在殿门口守着,她也走了进去。 “太医来了。”如嫔没有让他给自己诊脉的意思,眼眸微微扫了一眼打开的殿门外站立的几个宫人,伸手将桌面那个白色布袋挪到了太医面前。 “微臣参见娘娘。”太医行了礼,抬起头就对上一堆药渣。 他心中顿时明白了如嫔又将自己召来是想做什么,上前试探着检查起那堆药渣。 如嫔也在这时说起了话:“本宫刚刚觉得头疼,太医开的那些药也苦得慌,本宫想着,太医能不能想法子减弱几分药的苦性,又不减药性。” 太医闻了闻那药渣,又扒开小堆仔仔细细查探,待如嫔的话说完,他抽空回了一句: “娘娘,良药苦口利于病,若要减了药的苦性,那药性也定会减弱几分。” 如嫔不再说话,静静等着太医那边检查完。 过了一会儿,太医将药渣尽数放下,后背生出阵阵凉意,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正等着答案的如嫔,心中不知该不该如实讲。 这药用了些女子避子汤所用的药材,却又在其中添了几分补气养血的东西,将避子汤的伤害减到了最小,但这也不能否认这药方的真实用途。 后宫中的阴私向来不少,一点避子汤的药渣都能掀起腥风血雨来,照理说这种东西里面用的药材珍贵,寻常人是拿不到的,可如果是从宫外带进来的药,那就有的说了。 如嫔等着他的回答,见他神色躲闪,似乎在犹豫什么,心头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抬脚就要踹过去,好在动脚的下一息被槐夏轻轻扶住了手。 她收敛起气愤,冷冷看着太医,问他:“太医是没瞧出来本宫这病吗,这么久还不吭声。” 她在提醒太医。 话音落,太医张了张口,终于说了话,说出的话却让如嫔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回娘娘,这药…有避子之效。” 他说的声音极小,生怕被外殿的宫人听见了,如嫔却听得清楚,清楚到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或者是太医说错了话。 怎么可能是避子汤呢?难道不该是安胎药?月离在来时马车上那举动不都看着像怀孕了吗,怎么还会在暗中喝避子汤!? 她反应过来,盯着药渣,重新问了一遍太医,声音压低也没掩住语气中不可置信的欣喜:“太医没看错么,这是避子汤?不是安胎药?” 再次得到太医肯定的答复,如嫔脸上不可控制地笑了起来,她笑得极其放肆,看那药渣的目光似在看什么宝贝。 好啊,月修容。 得陛下宠爱最多之人竟会在暗地里偷偷喝避子汤,这件事如果让陛下知道了…如果让陛下知道了定会厌恶这个女人。 一个不愿意怀上他的孩子,故意掐断为他生儿育女机会的女人。 陛下若是知道了怎么可能还会如往常一般喜爱着她,只怕是将她打入冷宫都是情份了。 如嫔笑得肆意,眼尾都笑出了眼泪来。 她心情极好,着人打赏了太医,长长的指甲滑过药包,小声道:“太医辛苦来一趟,应当清楚什么话该说吧。” 那太医在地上谢了恩,使劲点点头,很快便走了。 如嫔抬头看了眼沉沉夜色,心中想的是今儿的烟花可真好看,就亮那么一瞬,很快就黯淡下去了,简直就像她等不及要看了热闹的月修容。 第75章 留门 月离并不清楚如嫔的打算,听了紫檀的解释以后她总觉得不大对劲,但是她又一口咬定那药渣就是她没整理好,月离听了也就不便再过多追究。 第二日下午,她又将紫檀叫过来,想问问昨晚上在宫门外都发现了什么。 紫檀昨日拿回来的东西是用手帕包裹着的,如今她将手帕打开,可以看见一抔土中掺了些白色的粉末。 月离看着这东西皱起了眉。 “奴婢昨夜派人去宫外搜查了一番,在不远处的小池塘边上发现了一点被人踩过的痕迹。” 池塘边的泥土比较湿润,草木也长得比较好,那么一块明显的被人踩踏的痕迹也就足够让人注意到。 紫檀单独去那边找了一下,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些被人压得死死的泥土。 夜色太深,她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但借着烛火却看清泥土中的确有白色的粉末,她轻轻拿起嗅了嗅,闻到一股轻微的刺鼻的味道。 不大对劲。 她没做多想,将这些泥土尽数挖走了裹在手帕里。 “上回是埋在土里的麝香,今日又是什么?”月离看一眼那与泥土裹在一起还没被彻底沾染的白色粉末,颇有些头疼地摇摇头。 怎么一个个的都要上赶着来算计她?这次又不知是谁。 “娘娘,这东西……”紫檀看着这些土,似有些为难。 月离想了想,说:“先拿一些去太医院问问是什么东西,再去打听一下昨夜玉泉宫的宫人侍卫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出入。” 紫檀明白了,她与秀禾一道退下之前她又想起一件事,又问月离:“娘娘,此事可要避着皇上那边?” 她静静等了片刻才听到月离说了话。 “不用避着,陛下若要问你话,你如实跟他讲。”也没什么好避着的,这件事是她无辜,能有宋玄作证是好事。 “是。” 宋玄的确找了紫檀问话。 大殿内,宋玄揉了揉眉心,随意瞥了一眼底下跪着的宫女,声音平淡却又威严:“朕让你跟在月修容身边不是让你无所事事的。” 紫檀心头一颤,谨慎地回话:“回陛下,此次是奴婢的疏漏,让人拿走了药渣。” 宋玄不让月离知道她平日里喝的药是避子汤是害怕月离会乱想,以为他不想要他们的孩子,但如今那药渣被不知何人拿走了去,这件事终归会暴露出来。 想到这里,宋玄冷眼看了看紫檀,若不是想着她跟了月离有些时日了,这种没用的奴才早就打发走了。 “月修容有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紫檀想着今日娘娘的话,说:“回陛下,娘娘昨日回来时让奴婢带人去搜查了一番宫外,在宫外池塘边发现了一点东西。” 她将发现粉末的事情如实说出,说完却见宋玄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心中骤然大惊,一个大不敬的念头闪进脑海中——难不成皇上知道有人放了东西在玉泉宫外? 宋玄的反应很淡,点点头让她下去,也不多问,也不说这东西怎么处理,似乎是打算任由月离那边自己去查。 等到紫檀走了出去,李知从外面进来,殿内没有其他服侍的宫人,李知走到桌前,回禀道:“陛下,昨儿个晚上萱若阁那边召了太医。” “奴才去问了被传召的太医,如嫔娘娘那边问的就是避子药。” 宋玄的眸色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他看着桌上奉来的茶,轻轻将茶盖掀开又盖上,一直持续着这个动作。 李知耐心等着他的吩咐,最后听到他说:“点火的太监招了没。” “回陛下,还没招。” “继续审。” “是。”李知低下头应着。 最终听见茶盖重重落到了杯壁上,随之而来的是宋玄的一道冷声。 “去告诉萱若阁那边,朕去用晚膳。” 李知一愣,不明白皇上是怎么想的,若是去了萱若阁,那修容娘娘那儿怎么办? 他犹豫着抬头:“陛下,那玉泉宫那边,可要提前说一句?” 宋玄看过去,没说一句话,让李知的眼神一避再避,赶紧退了出去。 殿门外,李知抬头看看天,今日天阴,瞧瞧这乌云滚滚的模样,只怕是晚上要下大雨呢。 比起下大雨,他更怕的是玉泉宫的那位娘娘,要是知道皇上去了如嫔主子那儿,只怕要生一顿闷气哟。 主子们的事他一个奴才也管不过来,皇上的心思他也是猜不透,想了想,他低低叹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守起了门。 这些日子宋玄就没去过旁人的宫中,所以玉泉宫里一直都备着有他的膳食与常服,但今日宋玄来得却格外早。 月离听见行礼的声音时把脑袋抬了起来,她正在绣着扇面,想将宋玄画的她照着原样绣下来。 正困惑着他今日回来这么早,宋玄已然进了门,伸伸手挥退了殿中的宫人。 “在做什么呢这么认真。”他走上前,伸手握住月离,将她抱进怀里低下头看向软榻上摆着的一堆丝线,他昨日给她画的扇子摆在矮几上。 月离的眼睛亮亮的,从他怀里抬起了头,卷翘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透着可爱与妩媚,看一眼乱糟糟的桌面,说:“在绣扇子呢。” 她解释道:“陛下送妾身的扇子是纸糊的,容易破,妾身照着原样再绣一个一样的,这样就不会坏了。” 宋玄听了只是勾起她的手指,打量了一下那纤细的指节,没多说什么。 月离却是奇怪地瞧他:“陛下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有话要和妾身说?” 无事还不登三宝殿呢,今日下午宋玄把紫檀叫过去问话的事她又不是不知道,今天回来这么早是不是要问她什么呢? 宋玄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垂,抱着她缓缓说:“朕待会儿去一趟萱若阁,不用等着朕用膳,晚膳后记得要喝药。” 话音落,月离隔了一会儿才出声,情绪也低落了不少,她手指还缠绕着几根丝线,被她卷了卷,用力崩了一下,没崩断。 “陛下去萱若阁看如嫔娘娘,还回来吗?” 这句话本不该问出口,若让旁人听见了便是僭越,她哪能有资格质问皇帝?可月离偏偏就是问出了口,他知道宋玄不会生气。 宋玄果真不生气,揉捏着她耳垂的动作更轻,笑着说话的语气更有些宠溺:“朕不回来睡哪里去?让朕独守空房么?” 左右整个后宫都是他的,他乐意住哪儿住哪儿,又不会有人有胆子把他赶出来,再不济他自己也有寝殿,只是一直不住进去罢了,每日都睡在玉泉宫,月离都快忘记他自己也是有地方住的了。 想到这些,月离在心中轻哼了一声,把他作乱的手拿了下来,视线有意无意地扫一眼窗外的天际,闷闷道:“陛下可要记得早些回来,晚了妾身可不留门了。” 宋玄笑了一声,反手覆在她手上,将她手指捏着的那几根丝线拿下来,答应了她:“朕保证,早些回来。” 先把人哄好了,宋玄的心落下去一半,这种让他忐忑的心情已是许久未体验过了,一时竟也觉得新奇。 陪在月离身边的时候总有心安的感觉,月离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着他的心神,让他的整颗心都是暖的。 怎么就得了这个宝贝呢。 宋玄陪着月离到快用晚膳的时候才离开,走时倒没有表现得多不舍,手背轻抚了下月离的脸颊,没多说什么。 第76章 告发 萱若阁那边却是早早准备好等着宋玄过去了,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宫门外一直没有旁的动静。 槐夏看着一直候在正殿的如嫔,心道:若是今日皇上不来了,如嫔娘娘只怕会发疯似的闹一阵。 如嫔今日打扮得格外艳丽,穿着一身湖蓝色长裙,发鬓上钗着精致华贵的发簪,手腕上戴着镶宝石玉珠的手镯,只不过她的面色有些憔悴,整个人也瘦了许多,远不及之前在宫中看到的那般光彩夺目。 她已经是第三回在殿内走来走去了,今日传旨的太监到她的萱若阁来时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得知陛下要来她的宫里,她一时惊喜,忙让人收拾了寝殿,又慌慌忙忙地让人准备热水沐浴。 如今换了身衣裳又重新施了粉黛,坐在正殿上等了许久也不见陛下的影子。 她眉头一皱,该不会是不来了? 传膳的宫人已经问过一次了,被如嫔厉声喝退下去,眼下整个萱若阁的宫人们纷纷夹起尾巴,不敢再在这种时候把如嫔给惹怒了。 又等了将近一刻钟,宫门外终于传出了动静。 如嫔眼尖地看见了李知,她起身,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来,迎了上去,候在殿门口等着宋玄。 宋玄进门时淡淡瞥了她一眼,见她行了礼却不让她平身,径直走到了殿内,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这才让人起来了。 如嫔本没有多想,但是她进了殿内,殿门却在她身后被人给合上,殿里的宫人们已尽数退了下去,只余下高高在上坐着的宋玄。 她的心咯噔一下,走过去时瞧见了宋玄的脸色。 宋玄面色如常,只不过眸子里尽是冷漠,好似在他面前的无论是谁都激不起他一丝别的情绪,他侧过脸端起一旁准备好的茶,打开盖子时宜人的清香溢了出来。 “陛下尝尝这茶吧,这是臣妾特意为您泡的。”见宋玄打开了茶盖,如嫔上赶着说道。 已是许久未曾与对方说过话,如嫔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她止不住心头的忐忑,说完这一句便看见宋玄又盖上了茶盖,凌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随后是一道问询的声音响起。 “如嫔,你派人在玉泉宫拿走了什么东西。” 这一句声音出来,直接叫如嫔脸上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她手指垂在两侧,此刻竟是止不住地轻颤着。 她原本的打算是用这避子药算计月离,自己不出面,让月离在席间自己暴露出来,等之后陛下派人去玉泉宫搜查,再将那药渣翻出来,这样便是证据确凿,任凭月离有几张嘴也说不清。 可是如今,陛下却提前知道了——知道她派人去玉泉宫拿了东西。 不、她不能承认——她若是承认了,她若是承认了陛下会觉得她在玉泉宫早有人手,说不定会以为那避子汤都是她暗中安排的。 想到这里,如嫔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几乎不敢看宋玄,垂着脑袋说:“臣妾…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宋玄可不会信她的话,他神色有些不耐烦,直接开口:“你派人从玉泉宫的小厨房拿走了月修容平日里喝药的药渣,你想做什么。” 话落到这儿,如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是皇上早已经审了她派去的那个小太监,那太监什么都招了。 只不过月离用避子汤却是事实,皇上只要派个太医去看看那药便清楚了。 “陛下!”如嫔直直地跪在地上,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闷响,她却仿佛浑然不觉,双眸大睁着,眸中的红色血丝像蜘蛛网一般爬上了眼白,看着让人不禁皱眉。 “陛下,臣妾有话要说——”如嫔深吸了一口气,将下一句话缓缓说出来,说话的语气却重,有种让人忽略不了的迫不及待,“臣妾发现,月修容她私下里服用避子药!臣妾只是觉得奇怪才派人去拿了药渣,谁知、谁知竟发现月修容在偷偷服用避子药——” 宫妃服用避子药可是大罪,而如今皇上的子嗣又少,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这件事,月离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越想越觉得心中舒快,只盼着陛下知道以后会严惩这个胆大妄为的月修容。 但是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宋玄的怒火,也没等到他的质问,当她抬起头,看见宋玄波澜不惊地看着她,那神情似在看个什么提不起兴致的东西。 如嫔的手指抠紧了,她茫然一瞬,紧跟着再次出口,声音带着慌乱与急迫: “陛下、陛下——月修容她服用避子药呀!她如此胆大妄为大逆不道——难道陛下还打算容她吗!?” 说到最后,如嫔的声音高高拔起,大喘着气。 宋玄看着她疯魔一般的反应,紧紧皱起眉头——他看出了如嫔不大对劲。 只不过眼下他也没功夫去计较她哪里不对劲,只淡然看着底下跪着的女子,缓缓出了声,说出的话却让如嫔僵在原地,久久没能反应过来。 “月修容的避子药是朕为她准备的。” “她身子不好,年纪也小,现在还不能有孕,朕便特意让太医准备了这药。” “此事是瞒着她的,朕怕她多想所以一直未曾说过。” 说完这些话,宋玄的眉眼稍显凌厉,落到如嫔僵立着的躯体上,语气带着几分警告:“朕不想这件事被月修容知道,所以从现在开始把你的嘴闭严了。” 如嫔陡然一颤,铺天盖地的难以置信让她脑袋都觉得昏昏沉沉,她定定看着宋玄,使劲摇头,想说不可能,但君无戏言,宋玄能说出这话就说明这件事的的确确是真的。 她向来知道身为帝王的宋玄平日里的情绪都不外露,以前月离未入后宫时他对宫妃的态度都相差不大,唯一能说得上偏宠的便是李贵妃,但是知道的多了便也能看出李贵妃也算不得什么。 可如今他为了一个宫女出身的月修容做到这个份上,为她计划这么多,简直是将所有的宠爱都予以了那一个人。 这让如嫔如何接受得了?凭什么?凭什么是她? “陛下今日来,难道是特意为了月修容来叮嘱臣妾,让臣妾不要在月修容面前说漏嘴?!”如嫔说得近乎声嘶力竭,吼出声,叫殿外站着的宫人也是一惊。 宋玄眸色沉沉,低头看她,冷声喊了她一句。 如嫔却没能从激动癫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双手抓着衣袖,几乎要把衣服都给抓破了,大睁着眼直直看着宋玄:“陛下这么做,若是太后娘娘知道——” “嘭——”一声响动,没等如嫔的话说完,宋玄将桌上的茶盏狠狠摔落到地上,碎片散落一地,打断了如嫔的话。 他居高临下,冷眸一扫,周身的威严与戾气让人不寒而栗:“如嫔,你若不遵旨意,朕也会有办法让你开不了口。” 此时殿外沉黑的天际响起了一道轰隆隆的雷响,划破天际,一道亮光也映在了门框上,没过多久,哗啦啦的雨落了下来。 第77章 大雨 宋玄说完那句话以后便没有再开口,他的眸中浸着寒光,看向如嫔时也不带一丝温度。 他说出的那番话彻底震慑住了如嫔,好像将她的情绪牢牢攥在手中,一切戛然而止。 等到如嫔平缓了呼吸,收住眼中的畏惧与暴躁时门外的雨已经下起来了。 她知道宋玄那句话中的意思,若是她不遵从,宋玄有一万种办法让她后悔,让她再也开不了口。 想到这些,她后背止不住地打冷颤,脑子里一片混乱,混乱之中她逐渐变得清醒——她怎么敢、她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威胁陛下?去质问陛下? 她这是怎么了? 如嫔的手按上自己的额头,满目的不可置信。 她终于回神,不敢再逆了宋玄的意,低下头去,回了他的话:“臣妾遵旨。” 从萱若阁出来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天空中炸响的雷声还在一声声响着,李知撑了把伞举到宋玄头顶,愁着张脸去看这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下来的雨。 刚出声:“皇上,要不等雨停了咱再走吧?万一伤了龙体可怎么办。” 要他说也是如嫔主子自己没本事,如今皇上已经到萱若阁了,居然连顿饭都没让皇上留住,还惹皇上发了火。 想到刚刚屋内那清脆的响声,李知心里一哆嗦。 宋玄没搭理李知的提议,这么大的雨,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月离一个人在玉泉宫定是会害怕,他得赶紧过去。 “走快些,别磨蹭。”他冷喝一声,踏进了雨中。 皇上今晚出乎意料不在玉泉宫用膳而去了萱若阁一事叫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又想着如嫔病成那副样子,或许皇上也就是去看看,等了许久,又等到人说圣驾出了萱若阁又往玉泉宫走,众人心道一声果然,皇上怎么可能丢下他宠爱的月修容不管。 只是这大雨让人看了心惊,又不是迟了就见不了了,这么大的雨也要急着赶回去,把宠爱摆得明明白白,真叫人艳羡。 丽嫔坐在殿前摆着的美人椅上,视线模糊地看着这雨幕,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摇摇头。 萱若阁与玉泉宫离得还是比较远,但好在都是在同一片地方,宋玄冒着大雨走了一刻多钟,等到玉泉宫大门外的时候发现里面的烛火比平常要亮堂许多。 月离已经洗漱好,刚准备在软榻边绣会儿扇子,一道雷声霎时将她的动作止在当场。 打雷了? 她的确有些害怕,一时间也不去绣扇子了,让人把殿内的烛火都点上,等到殿中灯火通明了她才上了床,被子严严实实裹着自己,想着宋玄什么时候会回来。 佩兰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天气,也就陪着她待在寝殿里,时不时还能说几句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只不过没多久就等到皇上回来了。 “参见皇上。”门外的宫人在行礼,随即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宋玄进了内殿中。 寝殿内,月离蹲坐在床上,被子被她裹在身上,明明不热,却裹得严严实实,不施粉黛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绯红。 她听到了门外的动静,有一瞬迟疑,在看见宋玄进来时面上不由得有几分欣喜,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穿着寝衣小跑着跑到了宋玄跟前,不顾规矩抱住他。 “陛下!”月离仰着头,刚喊他一声就见宋玄微微弯身把她抱了起来。 一旁的佩兰不敢多看,退了出去,贴心地把门合上了。 宋玄把她抱起来,扫了一眼她赤裸的脚,轻轻皱眉:“鞋子都不穿。” 月离一路被他抱到了床榻上,她的双足被宋玄握在了掌心,一股温热从脚底传来,引得她笑了笑,连殿外的雷声响动都被她忽略了去。 “陛下这是冒雨回来的呀,身上都有些湿了。”月离笑过后才看清宋玄身上的衣服,有些地方颜色较深,被雨水浸湿了。 她把脚抽回来,看着宋玄,有些焦急说:“陛下快先去沐浴吧,着了凉就不好了。” 说着,她轻轻推着人想把人推去做事。 宋玄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挡在明亮的烛火前一下子就倒映过来一层影子,将月离整个人都罩入其中。 他没有生气,弯下腰双手伏在月离两侧,唇与她靠近,最后轻轻在月离的唇瓣上贴了一下,说:“那朕先去洗漱,娇娇给朕准备些吃的吧,朕还没用晚膳呢。” 这话说得够可怜,听在月离耳朵里却让她瞪大眼睛。 萱若阁不给宋玄饭吃? 她那神情打眼一看就知道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宋玄没忍住上前去又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说:“害怕的话吩咐完就进来找朕。” 他说的是进温泉池那边找他。 月离可不会有那么傻,进去了只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出不来了,她刚洗漱好,不想再弄得汗津津的。 她没应宋玄的这句话,只嘀咕一句:“陛下可快些进去洗漱吧。” 等宋玄进去了,月离舒出一口气,穿上鞋子下了榻,身上披了件薄披风,走出内殿门让人去准备些膳食。 天还在下着雨,但此刻雨势已经小了,一阵微风吹来,里面还夹杂着细密的雨珠,打在人身上实在有些凉。 月离想了想,又让人去准备了一碗驱寒的姜汤。 等到宋玄洗漱好出来时看见月离已经挪到一旁的软榻上绣起了扇子,雷声小了,却依然还在响着。 月离见他出来,迎上前的同时递过去一碗姜汤:“陛下把这个先喝了吧,驱寒的。” 宋玄接过,也不犹豫,三两口便喝完了一碗,把空碗递给一旁的宫人,牵着月离的手就走了出去。 殿外,月离吩咐好的膳食很快就摆了上来,月离吃过了所以如今不饿,她坐在宋玄身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陛下,昨日游船时的那位乐师可还能再请来?妾身觉得她弹琴弹得好。” 月离替宋玄夹了个软弹的肉丸,在他身旁说道。 宋玄的神色不变,吃下那颗肉丸以后才不紧不慢地吩咐李知下去办。 月离有些吃惊他一句话都不问自己,照理说不应该问她两句以后才决定要不要听她的么…… 不过现在这种结果也是她喜而乐见的。 “谢陛下,陛下多吃肉。”月离高兴起来,又给宋玄夹了颗肉丸子,宋玄照吃不误。 第78章 修仪 第二日,太医带着药粉来了玉泉宫。 那药是昨日月离让紫檀拿下去问太医院的,今日太医院就有了答案。 月离让人把太医请了进来。 来的太医姓叶,看上去年纪也大了,头发灰白,神情严肃地进殿给月离行了一礼。 “叶太医快请起吧。” 叶太医将手中昨日紫檀交给他的东西奉上,里面赫然就是与泥土掺在一起的药粉。 “若臣猜得不错,此物中有一名为解忧的芳草,解忧草如其名,有解忧舒心之效,但若是与一名为苦无的药物混在一起服用便会有反作用,能让服用者心性大变,变得暴躁易怒,甚至伤人。” 话音落下,月离只稍稍一想便知道这药是用来对付谁的了。 暴躁易怒,性情大变……这不就是如嫔么? 要说之前如嫔便是这种性子,陡然变得更凶悍了些也是没人怀疑什么的,可如今出了这种药,就不得不把二者联系起来了。 还把这药专门放在她的宫门前,想的是事情败露之后栽赃陷害给她? 送走了太医,月离问一旁的佩兰:“侍卫和宫人可曾都问清楚了?” 佩兰点点头,只不过面上有些惆怅,她说:“娘娘,宫人侍卫们通通都问了一遍,都说那日情况混乱,没注意到有谁到了玉泉宫这边来。” 找不到人就抓不出幕后黑手。 月离有些犯了难,她想,难道这背后之人是之前就把药放进她宫外的? 可看那药粉还未完全混在泥土里消失不见,明显是最近才放进去的,而最近能有机会做这种事的时候也就是七夕那晚。 月离想得脑袋疼,最后干脆不去想了,她让人把纸笔备好,准备抄写佛经静静心。 同样的话太医那边也说给宋玄听了,而放火的小太监也终于受不住刑罚,将事情全都招了。 宋玄看着纸上写的那些话,平淡的目光涌现出一股冷漠的杀意,他动作极其随意地把纸张折了起来,随后才看着下方的太医,问: “这药用多久会有效,可有挽救之法。” 太医却是摇摇头:“回陛下,此药作用于人的心脑,服用两次的量以后就会有暴躁易怒的趋势,用药后难以挽救,如若用的药量不多那还能够稍缓一些,若是药量大了,只怕是回天乏术。” 叶太医答得很谨慎,他也在这宫中待了许多年,其中什么样的事都见过,一向知道答话不能往十成把握里去,所以都往一个大概的方向去答。 宋玄听他这般说着,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轻描淡写着继续问:“太医院要弄这药可是难事。” 叶太医听闻此话,心神大动,他愣了片刻神才结结巴巴地回:“这药、这药虽不是禁药,要达到效果还需别的药材,药方被太医院禁了。” 他小心地看宋玄的脸色,低声说:“不过若是陛下想要这药,太医院定当尽一切努力为陛下达成。” 宋玄的表情说不上满意,他只留一句把事情交给叶太医去办,待到回宫之后便要这药送到他面前来。 “是,微臣遵旨。”叶太医应声,随之退下。 叶太医出了殿门以后李知便走了进去。 他进去时殿中安安静静的,皇上正垂眸静静看着桌上的什么。 他上前去添了茶,刚倒了一半的茶水便听到皇上问起话来:“月修容那边儿有什么动静没。” “回皇上,玉泉宫和往日里一样,听说修容娘娘在抄经书。” 宋玄看他一眼,很快又把目光抽回来。 月离虽然喜欢看书,但其中并不包括那些晦涩难懂的经书,能让她主动抄录的,肯定是心实在乱,才想抄书静心的。 也罢,他说了那么多次会护着月离,也必然不能让她被旁人冤枉。 宋玄想着,拿出笔墨在圣旨上写了几行字。 李知在一旁都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情动作才不显得突兀,也不知月修容究竟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才刚晋升多久,又升了一阶。 一个修容的位分不算什么,但再往上走就足够引人侧目提防了,更别提月修容还有圣宠,如今被皇上封为修仪,只怕等回宫的时候就会成为昭容。 这般荣宠,谁能想得到? “传旨的时候告诉她,让她安心,旁的事情不用管。”宋玄把圣旨交给李知的时候提了一句,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李知了然于心,恭恭敬敬地捧着圣旨下去了。 月离的佛经已经抄了第七页了,她舒出一口气,总算是觉得心气儿顺了不少,看着笔下整整齐齐的字迹,她满意地落下了笔,刚打算叫紫檀去做点点心来,冷不丁听到佩兰说李公公来了。 她没往自己会晋位分上面想,等出门看见李知捧着的圣旨时脚下一顿。 怎么又给她晋位分了? 好在这次也只是晋了一阶,行宫与皇城隔了那么远,消息传得慢,她这边被皇上晋升了位分,那边要隔几日才能知道,就算如今陈皇后想要对她做点什么也办不到。 除了通过别人的手来恶心她。 想到这里,她眉眼间的笑都淡了几分,紧跟着便看见李知靠近了两步,朝着她恭敬地弯身,声音没叫旁人听见。 “娘娘,皇上特意让奴才告诉您,让娘娘且安心,旁的事情不用管。” 月离听了这话以后才说的上真正的高兴,她的确不愿意处理这些随时都能咬她一口的恶心事,若是宋玄能护着她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要是全部都交给宋玄,万一最后宋玄心软了可怎么办?毕竟无论是谁都是他后宫里的人,要是念旧情,那她不就白委屈一阵? 说到底,月离此刻还不大相信宋玄会全然为了她对旁的任何一个宫妃动手。 “烦问公公,陛下可说了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李知眼睛一瞪,就差没说月离胆大妄为了,皇上心里头的打算她都敢问,但仔细又想想皇上对她的态度,好像也没什么她不敢问的了。 李知的眼神松下来,说:“此事娘娘只能是要亲自去问问皇上了,奴才也不知皇上的打算。” 这一个两个简直比狐狸还狡诈,要多问一点有用的东西都问不出来。 月离默不作声,叫人把李公公送走了。 第79章 怀柔 又等了几日,行宫中来了一位乐师,径直被请入了月离的玉泉宫。 “民女怀柔,见过修仪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怀柔入了正殿,跪下朝着月离行一礼,声音不高不低,一直等着她的月离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平身吧。”月离挥挥手让她起身,视线一寸寸绕过她未抬起的脸,等她站起身之后,月离又吩咐人去倒茶。 “前些日子在船上听了怀柔姑娘的琴声让我久久不能忘,今日特意将姑娘请来,劳烦姑娘再弹几曲。”月离说话很客气,她早已让人在偏殿备好了要用到的东西,说话间已经起身领着怀柔往偏殿走。 怀柔一直低垂着头,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等到了偏殿,淡色的纱帘垂下来,里面摆了张矮榻,案几上奉着茶水和点心。 “姑娘就在这里坐下便是。”秀禾将怀柔带去座位上,在她面前摆了一把琴。 怀柔低低应了一声,试了一下琴音。 秀禾给人倒了茶,随后站在月离的身后。 “铮——”一道琴声响起,弹奏之人一直低垂的头微微抬了起来,目光略显平淡地看向前方穿着精致华服,美艳无双的女子。 “娘娘想听什么?”她问。 月离对上她的眸子,长睫轻颤一下,垂下眼,注视着桌面上的茶盏,里面茶水泛出明亮的黄色。 她说:“我幼时在江南长大,不知姑娘可会弹些江南小调?” 怀柔神色不变,只应了一声:“民女恰巧会一些江南小调,便弹给娘娘听。” 话落,琴声响起。 她们间的对话再是寻常不过,任谁也听不出有哪里不对,立在月离身旁的秀禾也没察觉到什么,只听对面的那位怀柔姑娘弹奏起了一曲又一曲。 琴音婉转悠扬,似一颗颗晶莹的雨珠自天上落下,滚落入了玉盘之中,四溅开来。 这位怀柔姑娘是真有本事的人呢。 月离请怀柔来自然不是为了听她弹曲子,自那日在船上匆匆一见之后她愈发觉得怀柔像一个人。 她幼时家中未曾落败,府邸与同街的定安王府离得很近,她父亲的官职虽不高,但却很得定安王的赏识,一来二去她也就认识了王府中那位和她年岁相仿的三小姐——楚灵曦。 定安王谋反之时月离不过几岁大,她只知道一向和父亲交好的王爷突然有一日变得凶戾起来,整个良州一片混乱,她被换了衣裳,母亲将她关在地窖里,等到外面的动静都小了她才怯懦地走出去。 府门被人重兵把守着,她是从狗洞里钻出去的,良州街道一片狼藉,路上依稀可见血迹,她寻不到父母,一路哭着在街道游荡,短短几日就成了街边的小乞丐。 又过了几日,她听人说起熟悉的名字,赶去城门口时只见到了一大片流淌的血迹,几颗人头滚在血泊中,她被吓晕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人牙子捡了去。 后来在机缘巧合中听人说起定安王谋反,被诛了九族,良州知州监管不力,被赐死,女眷尽数入教坊司,而知州夫人也随知州一道赴死。 她这才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死了。 浑浑噩噩地一路辗转,月离花儿一般娇柔的脸蛋变得干瘪难看,还病怏怏的,人牙子嫌她没用,便宜地将她卖给了一户人家,不曾想,那户人便是月离的姑母一家。 她没在苏家待几年又被卖进了宫中,想来姑母一家也是怕受她连累所以才这么着急地赶她走。 幼时的记忆的确有些变淡了,只不过再看见怀柔那张脸时脑海中终究闪过几抹熟悉。 定安王谋反,全族上下应当没有一个活口,照理说楚灵曦不该活下来,可这人与楚灵曦极为相像,让月离有些怀疑。 趁着怀柔弹琴休息的间隙,她让身旁的秀禾去给她换了杯茶。 秀禾走时还盯着怀柔看了两眼,确定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能对她家娘娘造成什么威胁以后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怀柔姑娘的琴弹得极好,是什么时候学的?”月离看着她,问道。 怀柔并未将脸抬起,垂首恭敬万分:“回娘娘,民女十岁开始学琴,已有六年了。” “姑娘会弹江南小调,是小时候在江南呆过吗?” 怀柔却摇摇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回娘娘,民女自幼长在湘城,这江南小调是秦楼其他的乐师教给民女的。” 她的话答得滴水不漏,让人查不出什么异样来。 如果对方是定安王的女儿,那为何会还活着,辗转做了湘城秦楼中的乐师?如果不是,又怎么会长得与楚灵曦这么像? 但月离也不会与她摊开直说,若是万一认错了人,岂不是将她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暴露? 无论怎么说,她们两人的身份都是不便摆在明面上说的,月离没有再多问下去,没过一会儿,秀禾拿了新泡的茶来。 一整个下午,月离听怀柔弹了几首曲子,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她的身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到,等到时间晚了,她起身让人打赏了,要将怀柔送出宫去。 门外传来了几道问安声——是宋玄来了。 宋玄没在正殿找到月离,听宫人说她在侧殿听人弹了一下午的琴,眉头轻轻一皱,大步过去找人。 门是打开的,帘子却垂下来,他进去的时候月离还伏在矮榻边,手上捻着一颗黑溜溜的葡萄。 他掀了帘子进去。 “陛下——”月离放下葡萄,下榻要行礼的时候被宋玄轻轻拉过了手将她拉到身侧。 “宫人说你听了一下午的琴了。”宋玄伸手抚了一下她明显有些疲倦的眼尾,“什么曲子那么好听?” 他清楚知道月离对乐音并不怎么感兴趣,前几日说想听乐师弹琴他还觉得没什么,可今日听了一下午,这就有些奇怪了。 宋玄放下手,侧目看向一旁躬身跪着的怀柔,轻轻皱起眉。 月离哪敢让他多看,自发抱住了宋玄的手臂,软声指了指软榻边的书册:“妾身又不是只听了曲子,妾身还看了书的。” 宋玄一看那书册上面写的的名字就有些火大,伸手捏了下她的脸,倒是没说她什么。 “你若喜欢听她弹曲子便空了召她入行宫,若是觉得麻烦,朕许她在行宫小住,时刻听你传召。”宋玄给了月离莫大的恩准,说完这话,他认真地看两眼地上那乐师。 “能让你听了喜欢也是本事,来人。”宋玄见月离的目光似喜又不像喜,叫来了人给乐师打赏。 月离今日想看一眼怀柔只是觉得她像楚灵曦,但她万万没有把人留在行宫中的念头,所以当她听到宋玄的话后止不住地心慌,刚欲说不用,刚想拒绝,宋玄已经不愿再在旁人面前呆着了,搂住月离的腰身就把她带出去,往正殿方向走。 “陛下……”月离被他带到正殿桌前坐下,与他挨着坐在一起。 “嗯?”宋玄将怀中女子抱着,俯身将脑袋轻埋在月离颈间,闻言轻轻应了一声。 “陛下,妾身也没多喜欢听怀柔姑娘弹琴,您不必为了妾身把她留在行宫中。”月离低低道。 宋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变化,甚至带了一点笑意,声音慢慢的:“不过一个乐师,娇娇只要有一点喜欢,朕也能给你留着。” 他这番好意叫月离听了也说不出旁的话来了,只闷闷嗯了一声。 第80章 赏花会 怀柔便这么在行宫中住了下来,月离虽然没让人再叫她来弹琴,但是也一直派人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会第一时间告知她。 一连七日过去了,这天阳光正好,却不显得热,前几日丽嫔那边说要办一个赏花会,邀请了行宫中的所有宫妃去巫山小筑。 那是行宫偏西的一处一半嵌在山体当中的建筑,来往一次要花上半个时辰。 虽地远,但耐不住那地方好看又清凉,丽嫔请了旨说想办个赏花会,第二日就着手安排起来了。 月离还是头一回来这个地方,远远就看见那一座并不算高大的山体,和其中隐隐可见的雕楼画栋,紫檀在她耳边说起这巫山小筑。 “这个巫山小筑是圣祖爷特意让人为当时的纯贵妃所建,纯贵妃是巫山人氏,皇城没有这样的山能凿开,来行宫后圣祖爷就下旨在这里划出一个地界,建造一个嵌在一半山体中的巫山小筑。” 先人的情致雅事月离并不清楚,她听了只当听个故事,见紫檀说完以后也不多问什么,看着那建筑越来越近,她放宽了心思。 丽嫔娘娘要办的赏花会,底下的宫人一个比一个尽心,还没到正点时候,小筑里的各式鲜花就已经摆得满满的,还特意在最中央的花宴场上准备了驱蚊灭虫的清凉散。 月离不是来的最早的,她踏上台阶,入了殿中时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凉意,让她一路过来的暑热都散去不少,五人宽的廊上摆着一盏盏莲花,廊下就是流动的水,水中有游动的锦鲤和开得正好的小瓣莲花,纱帘之上缀有一颗颗水晶,碰撞在一起发出清丽的脆响声,迎着各种花的芬芳,再往前行几步,走进一道木制拱门中,月离看见了席上的几人。 除开正座上的丽嫔,下方还坐着梅姬与谭宝林,她们正在说着什么,与谭宝林离得不远的位置坐着叶才人,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坐着,当一个安静的听客。 率先发现月离的是丽嫔,她笑着道:“修仪妹妹来的还早,路上可热着了?” 月离知道她对自己有种莫名的热情,闻言轻笑着回:“给姐姐请安,来时有些热,一进这里边儿就觉得凉快了。” 刚刚还坐着谈笑的两人纷纷起身给月离行了礼,垂着眼眸没露出心思来。 自从来了这行宫,皇上除了歇在玉泉宫中,再没去过旁人的寝宫,前几日虽去了如嫔的萱若阁,却连一顿晚膳都没用,甚至在皇上走后,守在外的宫人还听见了如嫔歇斯底里的怒吼。 究竟是旁的人没本事留住皇上还是月离实在厉害,让皇上眼中都看不见旁人了。 七夕让皇上陪着出去了一趟,回来又晋升为修仪,这宫中谁有她升的快?只怕没多久就能坐上一宫主位的位置上去了。 月离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默不作声看了一眼周围侍弄好的一丛丛花,不禁开口:“姐姐好雅兴,这巫山小筑有了这么些花闻着更香了。” 丽嫔接她的话茬:“也就是行宫天气好,要是在皇城可见不到这么多花。” 众人没等多久又等到柔妃带着小公主过来,小公主一进来就闻到了花香,看见殿中的摆设更是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起身朝着柔妃行礼,柔妃浅浅道了一声平身,带着大公主往正座上走,还没坐下,身后又来了人。 如嫔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宫装,许是病得太久,她面上的憔悴光靠脂粉挡也挡不住,所有人见了她的模样都是一惊,大公主捏着柔妃的衣裳往她身后躲了躲。 月离给她行了一礼,说起来她已有近一个月没见过如嫔了,今日一看见她的脸,瞬间大惊——那药果然有几分厉害,让她的病这么严重。 她这么想,旁的人却不清楚其中缘故,纷纷看着如嫔。只不过如嫔虽脸色憔悴,但眼神中的狠戾却依旧挡不住。 她眸光一闪,看着不远处行礼的月离,心头的嫉恨又涌上来,这让她忍不住想起那日陛下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 他将眼前这个女人护得有多好啊,好到能把她捧在手上,转头便对她威胁,生怕她说出一点不该说的。 如嫔心头的嫉恨像是不断涌出的海浪,浩浩荡荡,汹涌而来,简直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凭什么——究竟是凭什么! 这个女人真该死啊,若是她当初先下手,先一步把月离杀了,如今也不会出这么多事,陛下也不会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对、都是那个女人,若是她死了就好了…… 眼看着如嫔紧紧盯着月离没动一下,眼睛神色异常似乎动了什么念头,看见这一幕的月离轻轻皱起了眉。 槐夏也拉了一下如嫔的手,一点点的动作让如嫔如梦初醒,她瞬间想到那日陛下的警告,浑身都颤抖一下,收回目光朝着为首的柔妃行了礼。 月离被她刚刚看过来的眼神搅得心中不安,那是一双一看就知没休息好的眸子,严重红色的血丝如蛛网一般爬上眼球,更遑论如嫔还盯了她那么久。 她难不成又起了什么坏心思? 在她身后站着的紫檀低低垂下头,她刚刚也瞧见了如嫔那道视线,想着皇上上次召见她时说的话,心想:无论如嫔想要做些什么,这次她都会站在月离身边尽好职责保护好她,不会再像上次一样被人钻了空子。 “如嫔妹妹身子好些了吧,瞧瞧,都瘦了。”丽嫔打量着如嫔,轻抿着笑意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同时看向下方坐着的妃嫔们,“你们也尝尝看,这是湘城的特色花茶,闻着还挺香。” 众人也给她这个面子,毕竟此次的赏花会是她办的。 月离轻轻抿了一口,觉得还不错,是闻着挺香。 她到如今都不明白丽嫔这个人在后宫中代表的是哪一派,她极其随性,又自己过得极好,无论是在皇宫中还是如今在行宫中,凡是她要的东西,宫人们皆不敢有半点疏漏,就连皇上对她,虽不予宠爱,但该有的体面都在。 可真让人好奇其中缘由。 月离放下茶盏,目光垂下来。 第81章 皇嗣 丽嫔似乎并不在意这一屋子莺莺燕燕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她喝了茶,咂咂嘴,又觉得没什么滋味,伸手摸了一下桌案上摆的花,转头吩咐人拿来了荷花酒。 “今日赏花会也没什么别的规矩,在座都是姐妹,我也就不吝啬了,这坛荷花酒是藏了三年的珍品,大家都尝尝看。” 丽嫔笑着说完,下方的宫人拿来了酒瓶,给每人的桌上都倒了一杯酒。 那酒香醇厚又有着荷花的清香,水色呈现微黄,晃入白瓷酒杯中看上去干净得很。 月离有些犹豫,这酒一看就烈,她哪里敢喝,可若一口都不喝会不会让丽嫔觉得她故意甩脸色? 怎么都难做,月离低下头暗暗抿了下唇,其余席面上各位娘娘已经抬起酒杯喝了一口了。 “修仪娘娘不尝尝看吗?这荷花酒滋味极好呢。”下位的谭宛白瞧见了月离的沉默,她笑着说了句,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她话音刚落,众人的视线扫向月离,也看见了她未有动作的手。 “月修仪怕是什么样的好东西都见过了,一杯荷花酒哪能被她放在眼里呢?”如嫔嘲讽着,声音不高不低,被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月离都懒得瞧她,如若如嫔此刻不说几句话来呛她她才觉得奇怪呢。 但是这杯酒的确不好拒绝,丽嫔的这个面子她得给。 月离拿起了酒杯,朝上看着嘴角依旧噙着笑意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的的丽嫔,说:“既然是丽嫔娘娘珍藏的荷花酒,那臣妾可必须得尝尝了。” 她说着,饮了一口杯中酒,清冽的酒香混着灼辣的酒液滑进了喉咙中,一时间,月离觉得有些呛人,好不容易憋住了不断上涌的咳嗽之意,月离眼中起了迷蒙的水汽。 果然好辣。 她不敢多喝。 见她把酒喝下去了,也就没人再借着这由头说些什么,反倒是月离不经意看了眼谭宛白,想着她在行宫中还真低调,这一个月以来没传出一点动静,没了苏宁,她却显得更谨慎了些。 谭宛白恰好对上月离的视线,也不觉得心虚,朝着月离笑笑,说:“前几日臣妾就听闻行宫中来了位琴艺高超的乐师,陛下还特意为娘娘将乐师留在了行宫中以便娘娘随时传召,不知今日臣妾能否听到这位乐师的琴音?” 月离轻轻皱起眉,她抬起酒杯抿了一点,辣意将她想说的话都压了下去,她没答应,只是轻道: “谭宝林真是足不出户也能知道许多事呢,我都快忘了谭宝林也是琴艺高超,早知你这么感兴趣,当初就该求了陛下让那乐师随你回宫。” “是我没想到了。”月离面色温和地说完,放下酒杯,看着谭宛白因她的一席话而垂下的头。 丽嫔有意思地看着这一幕,附和一句:“对啊,谭宝林当初宫宴上弹的曲子还得了陛下的赏,也不知谭宝林与那乐师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她将谭宝林与乐师作比较,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话说完,丽嫔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她是嫔位,也无需向下给一个宝林说什么道歉的话,只是眉眼带笑地看着谭宝林。 谭宛白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攥紧了,不过立马又松开,她转过头看着月离,似乎没把丽嫔的那番话放在心里,对着月离道:“对啊,臣妾也想知道那乐师是有多大的本事呢。” 月离的眼眸凝出寒意,怀柔究竟与定安王有没有关系尚不可知,这么一个不安定的因素摆在面前,她尚且提防着生怕对方反咬一口,哪里还敢让人出来抛头露面,不过幸好的是定安王是异姓王,王府居于良州,家中子女也并未去过皇城,这些宫妃以前都是官家小姐,应当没见过定安王府的人。 她不能拒绝,大大方方的叫人出来见见或许还没什么问题,若是一再把人拦着不让出面,可能就会引起怀疑。 于是月离点了点头,冲着身后的秀禾道:“去请怀柔姑娘过来吧。” 席面上还没开宴,如今也还未到正午,月离刚刚喝了一点酒,怕待会儿头晕,她便拿起桌上的点心垫了垫肚子。 等她咬了一口软糯的糕点,身后的衣服有点被拉扯的感觉,回过头,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她身后——是大公主。 月离抬头看一眼柔妃,发觉她正在和丽嫔说着话,脸上泛红,应当是喝了酒的缘故。 “娘娘,灵儿饿了。”大公主显然还记得眼前这个漂亮娘娘,她说着话,眼睛却看着月离桌上摆的一盘点心。 月离心里软乎乎的,伸手把灵儿揽过来,捏着她的小手,柔声问她:“大公主想要哪一块糕点呢?娘娘拿给你。” 大公主目光扫过去一眼,盯上了一个花朵模样的点心,小手伸过去指了指。 月离拿了递给她,神色很温柔。 这一幕落在上方的柔妃眼里,她也笑了笑,见月离抱着大公主说着话,心想:月修仪得宠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了,皇上几乎夜夜歇在她寝宫里,怎么这肚子里就没有半点动静呢? “月修仪看样子很喜欢小孩,什么时候也自己生一个皇子或公主,也就不必羡慕旁人了。”丽嫔瞅着月离那娇艳的面容,不禁啧啧叹了两声,继续说,“月修仪若要生出一位公主,长大以后怕是姿容绝色,倾国倾城呢。” 月离自己都长得一副美人模样,再加上陛下也是容貌不凡,两人生出的孩子还不知有多好看。 众人将话题落到了月离身上,叫她脸上起了点不好意思的绯色,但她也没有多避讳着这话题,自己以前也想过生女儿,如今被说起只是迎合着笑了笑,看着大公主:“臣妾若真能生出女儿,定要捧在手心里宠着。” 苏家的女儿都得娇惯着长大,虽然她幼时家道中落受了不少苦,但她的女儿必不会如她一般。 话音落下,众人正想笑着应两句,如嫔在一旁将酒杯打倒在桌面上,紧接着眸子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笑着:“承宠了那么久肚子里都没一点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生不出来呢,这亏得是在行宫里,若要在宫中,呵呵。” 她笑着,继续说:“一个小小的修仪,就算生下了孩子又怎能由你养着,野心倒是不小。” 话落,周围安静了片刻。 如嫔的话说得直白,又挑衅意味十足,这些话众人听了都在心底里倒吸一口凉气,想着她是有多看不惯月修仪,这样的话都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 月离的脸沉了下来,她扫一眼对面如嫔手底下狼藉的桌面,嗤笑一声,轻道着:“如嫔娘娘莫不是病气上涌把脑子弄糊涂了,娘娘是嫔位没错,可娘娘的孩子如今又在哪里呢?” 想说她?哼,先看看自个儿吧,一宫主位了不起,公主还不是没养在身边。 她的话让如嫔都惊了,她回了神,又惊又怒,猛地拍桌站起身,身子还有一瞬站不稳,手指颤抖着指向月离的方向,大声怒道:“贱人!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本宫说话!还敢妄议本宫的公主!你——你——” 她连声怒骂,说到最后不解气,目光向下扫着桌面的东西,一股脑都拿了起来,猛地砸向月离的方向,还夹杂着怒骂声,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样:“贱人!你别得意——你自己生不出来就妄议本宫的公主!贱人——本宫要拔了你的舌头!” 月离被她骂着,随着对面桌上的东西丢过来,紫檀将她护在身后,她气极,看向一旁呆楞着的宫人,冷声道:“如嫔娘娘犯病了,还不去帮她冷静冷静!” “怪不得皇上不让你生下皇嗣!你这贱人哪里配!” 这时如嫔脱口而出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僵在原地,隔了好久才从她的话中反应过来,紧接着看向月离。 第82章 宋玄骗她 月离眨眨眼,一时间看过去的视线有些茫然,落在如嫔那张歇斯底里的脸上。 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陛下不让她生下皇嗣。 怎么可能呢,宋玄、宋玄他一直都期待着她能怀上孩子,从她成为他的人后就说起想让她生个漂亮的公主,他怎么可能会不想有他们的孩子。 月离的后背发凉,搂着大公主的手都僵住,瞳孔颤了颤,张张嘴要说点什么。 话却并未说出口。 如嫔说完那一句话便笑了起来,她居高临下笑得欢快,笑声中透着癫狂,在笑月离的无知和愚蠢,似乎极其满意她如今的表情。 “如嫔娘娘怕是听错了吧,陛下怎么会不想让修仪娘娘诞下皇嗣呢。”第一个出声的是谭宛白,从刚刚起她便惊讶地捂住了嘴,看着月离,如今出口打破了僵局,说话声音有些不可置信。 如嫔笑够了,止住了声音,她瞥一眼说话的人,不屑地收回目光,连看都懒得再看。 谭宛白被她的那一眼贬到了地上,垂下的手手指捏紧,不吭声了,默默看着这场闹剧。 “娘娘,您的手好凉。”大公主早被如嫔的动作吓着了,她缩进月离怀里,小手碰上了月离的手背,察觉到了冰凉,仰起头看着那张美丽却苍白的脸,纯真道。 在上的柔妃的酒瞬间就醒了,赶紧给身后的宫女使眼色让人把大公主抱回来。 月离听见声音,勉强地勾了勾唇朝大公主笑笑。 她现在脑袋里乱作一团,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 如嫔说的话会是真的吗?可她与自己一向不和,万一只是随口说这么一句话,故意说这样的话来让她猜忌…… 但是她仔细想想,其实只要她仔细想想,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有迹象的。 宋玄好像已经没有再说过让她怀上孩子的事了,再加上几乎每日都送到她面前的药…… 那药—— 月离似乎明白了为何那日看见紫檀的神情会有异样,为何她的那些回答听着奇怪。 那药是给她喝的避子汤药。 紫檀在一旁看清楚月离的反应,见她直直地盯着白瓷杯,心中愈发的着急,明明都下定决心不会让娘娘受到伤害了,可如嫔的那些话一说出口她就心道一声糟糕——娘娘那么聪明的人,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能将前些日的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串起来,便能知道如嫔口中所言是真的。 她急急忙忙上前去为月离倒茶,焦急地看她,低声宽慰一句:“娘娘您莫要信旁人所言,皇上他是为了您好的……” 在此之前月离也曾自己在心中想着还不到她能有身孕的时候,所以这个孩子最好能晚点来,她还暗暗从太医口中打听了自己的身子究竟适不适合有孕,可是后面也别无他法,她便想着随缘。 既是随缘她也就不再管。 后来宋玄对她愈好,她心中也就愈发欢喜,渐渐开始期待能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诞生。 只是如今,如嫔的一一句话将她所有的期待都打翻。 听了紫檀说的话,月离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眶微微发热。 宋玄骗她。 将明明说了是补药的避子汤拿给她喝,看她无知无觉地喝下避子汤,带她去游街,去祈福,给她赢花灯,看烟花和许愿…… 她都许了愿的…… 宋玄骗她。 月离只觉得眼中的热意渐渐明显起来,她拼命眨眨眼试图消退眼眸中的酸涩。 上位的丽嫔看看她,又侧过头看着已经冷静下来此刻一言不发的如嫔,出乎意料的是如嫔脸上没有说出那一番话挫了月离锐气的得意,反而是愈渐冷静下来以后面上浮现的几抹后怕。 “今日的酒还是太烈了,一个个都醉成了什么样子。”丽嫔和缓着气氛,摆了摆手,“也罢也罢,将如嫔和月修仪扶回各自宫中吧,免得待会儿又闹起来。” 她说完这话,如嫔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脸色难看地起身走了。 月离也起身,身后的秀禾扶住了她的手,朝着丽嫔与柔妃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一路上月离一个字都没有说,她挥退了宫人想要扶着的手,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还不让人靠近。 秀禾与紫檀对视一眼,担忧地跟在她身后,又不敢跟得太紧,直到一路回到玉泉宫中。 月离入了玉泉宫,让人把自己头上的首饰都拆了,随后换了件舒适的衣服独自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外面。 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宫人的行礼声——宋玄来了。 宋玄听到宫人给他传来的消息时手上落笔的动作瞬间停住了,他皱起眉,想着自己还是太过仁慈,才让如嫔那张嘴能够肆无忌惮地把不该说出的话说出口。 他坐在椅上,闭着眸轻轻揉了揉眉心,片刻后起身出去。 到玉泉宫的时候殿内静悄悄的,宫人们给他行了礼,殿内迟迟不见月离的身影出来。 他抬头望了眼明媚的天,跨步走了进去。 一进到内殿,宋玄看见月离坐在窗户边,侧对着他,只能看见背影,发上没有一点饰物,安静地看着窗外,即便听见了他的声音也没有一点反应。 宋玄缓步走了过去,轻轻喊了一声:“娇娇。” 他走到月离的椅子旁,总算是看见了月离的脸。 那张素净的小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明明还面无表情的脸在仰起头看见他的下一瞬瞬间涌上来浓浓的委屈,眉毛一皱,眼里就掉下来大滴大滴的泪珠子。 她实在委屈,哭得梨花带雨,连带再看一眼宋玄都不愿意,偏过头低声啜泣。 宋玄有些急了,手忙脚乱地要给她擦眼泪,被她拍开手不许碰。 娇娇,真是个小娇娇。 宋玄无奈又心疼,抬手将她从座椅上抱起来,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坐着,窗户大大地开着,月离的哭声仿佛止不住,他没拿手帕,只能用袖子给月离擦眼泪。 一边擦,一边低低地温声安抚道:“娇娇莫哭了,是朕不对,朕的错。” “娇娇乖,朕解释给你听好不好?不哭了不哭了。” 第83章 哄人 月离的哭声一点点放大,好像一击击重锤狠狠砸在了宋玄的心间,让他心中说不出滋味。 他的袖子一角都被月离的泪打湿了,他就用手指指腹给她擦眼泪,月离推他,又推不动,眼泪掉的更凶了。 “娇娇,不是你想的那样。”宋玄捧着她的脸看着她,温柔地碰了碰她的眼尾,声音轻得像是生怕弄碎什么。 月离依旧很轻,被娇养了这么久却还是没长多少肉,坐在宋玄的大腿上被他轻轻抱着,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被他搂住轻声道: “你现在年纪还小,身子也没养好,太医说即便有了身孕,怀胎也比常人更艰难些。”他安抚着月离,顺着她的脊背轻拍了两下。 “那药是朕让陈太医准备的方子,找人看过了,不会对你的身子有损,平日里你也吃着药膳,等到明年身子就能养好。” 他抱着月离,声音里渐渐带了些沉重:“娇娇,怀孕的苦楚不少,你现在还小,朕不放心。”他将手轻轻落在了月离的肚子上,说话间皱起了眉。 月离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她低下头去看覆在她肚子上的一只大手,睫毛上沾着泪,垂下来时一片濡湿。 她看着看着,又轻轻把宋玄的手推开,再度偏过头去,柔软的唇瓣被她咬得绯红水润,她开口,还带着不高兴: “既是这样,陛下又为何不告诉妾身,哪怕与妾身说说,也好过妾身一无所知…干干净净地喝完了陛下递来的药。” 说到最后又控制不住地低低啜泣几声,看得宋玄着急,伸手把月离抱过来,心疼地摸摸她的头。 “不是朕故意想瞒着你,朕是担心与你说了以后你不愿意,是朕欠考虑了。” “娇娇,朕不对,朕不该不与娇娇商量,娇娇不难过了好不好?” 什么不是故意想瞒着,分明就是故意的。 宋玄知道月离的小性子,那娇气的小模样平日里连喝药都不乐意,若是知道她喝的是避子汤,说不定会偷偷把药倒了不去喝,这样可不行。 月离被他哄着,听着一向威严冷淡的帝王在她面前竟带有一丝低声下气的语气,手指轻轻颤了颤,哭得糊涂的脑袋总算有了几分清明。 抬起头看向宋玄,红成了兔子眼的双眸对上宋玄,低声道:“就算是为了妾身好也不能这么瞒着妾身,若不是今日…若不是今日如嫔娘娘在席上脱口而出的那些话,陛下还打算瞒妾身多久?” 宋玄俯身轻吻着她的脸颊,温声应她的话:“本来也不打算再瞒你多久了,本想找个机会与你仔细说道说道,没想到被旁人先戳破了。” “朕知道娇娇有多想要个小公主,所以这件事落在朕的心上也是左右为难,朕怕的就是说出来娇娇会难过。” “所以才一再瞒着。” 月离不想被他亲,怒气与难过还未消,躲开他的亲昵,一声不吭。 宋玄继续哄着她,瞥一眼打开的窗户,窗外的好景映入帘中,他低低道:“娇娇刚刚哭那么久,这哭声都顺着窗户传出去了,宫人也知道娇娇是个爱哭鬼了。” 话音落,月离瞪着他,又看一眼打开的窗户,埋着头不吭声。 宋玄又道:“朕的娇娇可还在生气?朕让你出气好不好?” 月离不理他。 他继续说:“娇娇要怎么才解气呢,朕让娇娇打一顿?” 且不说谁敢对宋玄动手,就算是宋玄要求让她打一顿她也不敢下手,一时间又气又无奈,看着宋玄的目光好似在看什么泼皮无赖。 宋玄把她的脑袋压在自己颈间,轻拍着她的背,无奈地哄:“娇娇。” 月离被他喊得心烦,视线所及是宋玄的衣裳,他的肩膀就落在自己眼前。 她没做多想,一口咬了下去。 宋玄愣了半晌,察觉到肩膀被狠狠咬了一口,还真是狠狠咬的,只不过月离的牙口小,就算是这么咬他一下也是隔了衣服,没咬出血来,只能留下一点齿痕。 他一时间没动静,趴在他身上的月离咬完了人把牙齿松开,悻悻地偏到另一侧肩膀上去。 宋玄不生气,甚至反应过来以后还揉了揉月离的脑袋,问她消没消气,要不要再咬几口。 月离抬起脑袋,作势要从他身上起来。 宋玄抱着人不放,问月离要去哪里。 “我要睡觉了,你放我下去。”月离挣了挣,却没挣开,反被宋玄抱着站起来,一路往床榻上走。 现在才是正午刚过,他知道月离是去了丽嫔准备的赏花会,想着她在席上或许被气着了,一路又委屈着回来,应该还没有吃东西。 宋玄不会叫她饿着去睡觉,在对待月离自己身体的事情上,他的态度一向严厉。 “来人。”他将月离抱到床上去,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身后进来的人。 “去准备热水和帕子来。”他道一声。 月离被他挡住身子,脸上沾着泪痕,眼睛也红彤彤的,宫人们看不见月离哭花的脸。 紫檀一直守在外面焦急听着里面的动静,她生怕月离会和皇上吵起来,但是幸好,直到里面传出了皇上的传唤声,她都没听到一句不该听的话。 待走了进去,她偷偷瞥了一眼,扫一圈都没瞧见月离的身影,直到在床边看见了被皇上挡住的人影。 听见皇上的话以后宫人们立马下去准备,紫檀也松了一口气想要下去,却不料此刻被月离叫住了。 “紫檀,你等等。”月离伸手揪着宋玄的衣裳偏过他去看下方要走的人,喊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淡淡的哭腔,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紫檀立马站定,立着身等着听月离的吩咐。 宋玄低头看一眼扒着他衣裳的月离,那脑袋偏过去看下方之人,摆明了不想看他。 他不生气,手指抬起,一手贴在月离的后背,另一只手勾着她卸下耳饰的耳垂,轻轻碰了碰,没叫月离注意到。 “你去把那些避子汤都扔了,我不要喝。”月离深吸了一口气,说话声音闷闷的。 紫檀听完,悄悄抬头看一眼背对着她的宋玄,有些拿不准主意。 宋玄无声勾唇浅笑了一下,也吩咐紫檀:“先收起来吧。” 他说的是收起来,可没说不给月离喝了,月离自然也听出他的意思,抬头时眼睛里就快要冒出火星子,被宋玄轻轻捏着耳垂亲了下额头。 “等娇娇气消了朕再与娇娇仔细商量这件事。”他说。 紫檀见状,赶紧低头退下去。 没一会儿,宫人们拿着热水与帕子进来,东西都摆好以后又被宋玄叫退出去。 宋玄松了手把月离放出来,走到身后将备好的帕子浸入热水中,拧干了后又走到月离身边,弯着身给她一点一点擦拭脸上的泪痕。 “娇娇可真会哭。”他一边擦着,一边轻声道,“这么会哭,以后生的女儿也这么哭的话朕该先哄着谁才好?” 月离被他抬起脸来,目光看向他的脸,毫无阻挡地看见了他脸上温柔的神情,眼中只看得见她的身影,温柔得似乎要将她淹没。 她愣了有两息才从他的话里反应过来,垂下眼去,手指轻轻握紧了两分,慌忙着道:“都没影儿的事陛下可别乱想了。” 还想给她喝避子汤呢,这会儿又说起还没影的女儿了。 月离又嘀咕了一声,接着被他捧起另外半张脸,仔仔细细给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一张小脸又恢复了粉白鲜嫩的模样。 “去吃点东西。”宋玄扔了帕子,将床上作势要躺下的月离拉起来,“用完了午膳朕陪着你睡。” 第84章 出宫 午膳吃得很平静,饭桌上两人都没说起这件事。 用了午膳以后宋玄才带她去睡觉。 月离先上了床,等到宋玄掀开帘子时便看见一张极大的床铺之上,月离一个人睡在里面的位置,背对着他,被子盖在身上,摆明了不想和他说话。 宋玄贴心地没吵她,他深知今日月离实在是难过了,哭得也凶,是该好好睡一会儿,只不过他还是在上床以后伸手把月离靠得极远的身子揽过来,搂在了怀中抱着睡。 月离一沾床就困乏地眨了眨眼,等到宋玄把她抱在怀里时她脑子里想挣开,身体却疲惫地没了动作,很快睡过去。 宋玄把月离娇小的身子严严实实抱住,等了一会儿察觉到月离的呼吸声渐渐均匀下来,他轻轻伸手把背对着他的月离揽过身,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睡。 这一觉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月离醒过来时宋玄不在床边,她起身,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扫一圈周围,醒了醒神后叫人进来。 佩兰与秀禾一齐进了门。 月离下床穿好衣裳问她们:“陛下走了吗?” 两人摇摇头,回她道:“皇上在娘娘的小书房里。” 这件事情显然还没有结束。 宫人给她缠上腰间的缎带时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小腹,垂眸的瞬间叹了口气。 穿戴好后的月离往门外走去,小书房在另一个侧殿,里面大部分都是月离喜欢看的书,或是一些她自己抄写的书册。 月离刚走到门口,意外在门外看见一人正跪着。 那跪地的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温柔又没有半点攻击力的脸——是怀柔。 她怎么在这儿? 看那样子似乎跪了有一会儿了。 月离停下了脚步,侧眸看向身旁的佩兰与秀禾。 她们的表情有些怪异。 “娘娘,怀柔姑娘去了赏花宴,丽嫔娘娘打赏之后就让人回来了,可怀柔姑娘说要来给您请安之后才能走。” 又不是宫里的人还这么重规矩,佩兰与秀禾劝了她几句想让她先走,等娘娘醒了后再来请安也不迟,可这位姑娘实心眼,偏要跪在院子里等,她们见劝不住也就不再去劝。 如今月离醒了,怀柔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声音很浅,柔柔的没什么威力:“民女给修仪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月离想了一下,想起来似乎之前在宴上的确说了要让她去弹琴来着,只不过她后来被另一件事占据了心神,把怀柔抛在脑后,如今看见她想了起来。 不动声色地问她:“既然你已经去了赏花宴,也得了赏,宫里不留外人,待会儿便出宫去吧。” 她话音落下,跪地的怀柔抬头看她,不对她的这句话有异议,轻道了一句是。 月离又抬步往小书房走。 进了小书房里,宋玄正在书桌前看什么,听见进门的动静抬起头看见她进来,起身朝她走来。 月离这一觉睡得还不算久,宋玄本以为还得等一会儿才能等到她起身,没想到这时候就见她过来了。 “睡好了?”他牵起月离的手把她往书桌旁带。 桌面上赫然摆的是月离之前看的书,已经翻了好几页,被宋玄拿了一旁的镇纸压住书页不让它翘起来。 月离点点头应了一声,扭头就瞥见桌上她的书。 “怎么还翻我的书。”她嘟囔一声,伸手去把书拿起来盖住,将里面的内容都遮住,不想给宋玄看。 宋玄坐在书桌的椅子上,将月离拉到自己面前,她后背倚着桌沿,站在宋玄双膝间。 她问:“陛下什么时候醒的?” 宋玄压根就没睡,抱着月离闭眸养了会儿神就起身来了这小书房。 “那陛下可看见在外面跪着的乐师了?”月离神色稍微有了变化,她不知道宋玄还记不记得定安王的模样,但是异姓王非召不得入宫,想来宋玄就算见过定安王也不会记得他模样的,再说了,怀柔只和定安王长得有三分像。 现在还不确定怀柔到底是不是定安王的女儿。 宋玄捏捏月离的手,说话漫不经心:“瞧见了。” 他路过时瞥见院子里跪着的人影,没有过多在意,李知告诉他是谁以后他就更不会在意了,径直走开。 “妾身已经让她明日就出宫去了,妾身只是一时兴起想听她弹曲子,如今行宫里留着她倒是不好。” “陛下不会怪妾身吧?” 说是问他的话,语气里却没什么谨慎的询问态度,反倒有着恃宠生娇的底气,问完那一句就低头去看宋玄捏她的手,大有只要他说一句责怪的话就把手抽出来的意思。 宋玄自然不可能责怪她。 他随意点点头:“既然不喜欢听了让她出宫便是,总归是朕做主为你留下来的人。” “那要是之后别的娘娘想召她入宫,陛下可不许答应。”月离留了个心眼,今日怀柔在别的宫妃那里露了脸,万一有识得的人,后来再召她入宫暴露了什么可要不得。 她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只有提前掐灭所有的可能性。 宋玄的话就是圣旨,他只要说不让人再进宫,怀柔就绝无可能出现在行宫中。 “她惹你不高兴了?”宋玄的语气微微重了些,手指滑过她的手心,拉她进怀中。 月离刚想摇头,又想到什么,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有些闷地在宋玄怀中说:“她跪在那院子里,叫旁人瞧了还以为妾身是什么脾气大的。” 虽然玉泉宫的都是自己人,但这种事传出去还是不好,众口铄金,哪能知道玉泉宫外别人又怎么说呢。 宋玄说了声好:“既然她惹娇娇不高兴,那以后就不见她了,宫中旁人也都不许见。” 他极其好说话地答应了月离的请求。 等到月离心中长舒一口气时又听他开了口: “既然娇娇醒了,那避子汤的事情也该好好说说了。” 干嘛要说起这个让她不高兴的事情。 月离的脸顿时垮下来,这回真的把手抽出来了,不给他摸,态度极其恶劣地轻轻哼了一声。 第85章 细说 她那一声在宋玄看来和撒娇没什么两样,声音也小得和猫儿一样,只叫人听了软下心肠,哪能舍得对她凶半句。 宋玄却不得不做出稍显严肃的脸,好让月离认清态度。 他倚靠在宽大椅子的靠背上,右手撑在座椅扶手上,静静看着月离,等到中间静了一会儿才对月离道:“娇娇不想喝药的话,这儿……” 他手掌贴在月离肚子上,垂下眸说:“这里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我们的孩子躲在里面,他会把娇娇的肚子慢慢撑大,娇娇年纪小,会比旁人怀孕更难受。” 宋玄将月离有孕后的难熬之处说给她听,这些事情是他之前特意召来太医仔细问过之后记下的,如今一字一句说给月离听,其中的凶险程度让他再次打定了主意——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其实月离也不是一定要现在就怀有身孕,她清楚自己的年纪和身体不适合有孕,睡一觉清醒了不少,她只是因为宋玄的隐瞒而难过,难过以后又被宋玄哄好了,可她不愿这么快就把事情略过去。 这么容易就表现得哄好了以后可让她怎么试探宋玄的底线。 起码要闹一会儿,得让宋玄知道她不是没有脾气的人。 她听宋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着怀孕的苦楚,语气极其认真,似乎做足了功课。 她呆愣愣地听着,不禁问出口:“陛下这些话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么详尽,他又不是太医。 宋玄无奈地滑了下她的脸颊,没说从哪儿知道的,倒是断了那些接二连三的话,安静一会儿,做了不容反对的决定: “总之你现在不能有孕,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停你的药。” 月离听了他的话,不高兴,脑子里忽然冒出另一个念头。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啊。 月离眼睛有些亮晶晶,抬头凑近了宋玄:“不让妾身有孕,陛下不碰妾身不就可以了吗?” 宋玄那脸上的严肃与威严在月离话音落下的时候变为了错愕与怒笑,先是错愕,然后在月离准备从怀中逃开时怒极反笑。 “娇娇,你再给朕说一遍。”他抱紧了人不让月离逃开,浅声怒笑着让月离重复一遍刚刚的话。 月离脱口而出以后就伸手捂住了嘴,被宋玄强势禁锢着摇摇头,不吭声。 旁人都是巴不得宋玄去自己宫中,月离倒好了,一出口就是不让他碰,虽然有些道理,但这都是些什么鬼主意。 “朕迟早要把你按着狠狠打一顿,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宋玄见她眼巴巴地委屈着,不忍对她下手,只咬着牙狠声说一句。 她又没有说错,本来就是嘛,既要让她养身子,又不用给她喝避子汤,不碰她不就好了吗。 “妾身不说就是了。”月离闷声着。 她那模样一看就是不觉得有错。 宋玄心中冷笑一声,抬手勾起月离的脸,“今日就得喝,晚上让宫人给你送一碗,朕看着你喝。” 既然要喝药,就说明晚上宋玄会让她侍寝。 想到这里,月离终于生出点后悔,她直觉今晚会不好过,犹豫着要不要再闹闹小脾气让宋玄放过她。 还没想好,宋玄的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腰,声音响在耳畔:“再说旁的,说一句朕就再加一次。” 月离瞪大了眼,手指抓他的衣服,“不、不说了……” “那这药什么时候才能停?”她贴着宋玄,手指在他衣服上打着圈,眼睛试探着看向了之前自己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的地方。 宋玄沉吟片刻,说:“起码得等你再长一岁,等太医说你身子好了以后才行。” 月离算了算,现在快八月了,她的生辰是明年三月,也就还有半年,这半年她都得喝药,最重要的是…… 她心中想到什么,仰起头看着宋玄,明亮的眼睛露出些许慌张,问他道:“陛下,您给妾身喝避子汤的事被如嫔娘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了,这件事传进宫里,会不会不好?” 哪怕是宋玄让她喝下避子汤,但是如今的情形哪里由得了她愿不愿意,两方都是压力,等到皇宫那边知道这件事,指不定会在她回宫之后给她穿什么小鞋,毕竟皇宫里还有位对她虎视眈眈的皇后娘娘。 想想都觉得心头焦躁,月离蹬了蹬脚,无奈被宋玄抱坐着,脚都沾不上地面,只在空气里晃了两下发泄一下烦闷。 宋玄伸手抚她单薄的脊背,一下一下,动作温和,淡声问:“都有谁听见了。” 月离一个个数,语气颇为认真:“柔妃娘娘、丽嫔娘娘、梅姬、叶才人和谭宝林都听见了,还有周围的宫人,那么多人都在场。” 想要堵住悠悠之口谈何容易。 “如嫔是怎么说的,可曾对你动手了。”宋玄将月离的话听进耳中,在月离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冷漠,问出这话的语气都沉了些。 月离迟疑了一下才回答他,语气里带了些告状似的小委屈:“她骂我不好听的话,说陛下不让妾身有孕是因为妾身不配…还扔东西砸我,紫檀挡在我面前的。” 那宴上的闹剧叫人看了都啧啧摇头,如嫔一个世家贵女,做起事来宛如市井泼妇。 宋玄一句句听着月离的控诉,眼神愈渐冷下来,他果然不该仁慈。 于是勾了一下月离的腰,头靠近她的脖子,闻着她身上的芳香,轻声缓道:“朕给娇娇做主,欺负你的,朕会叫她们后悔。” 月离的心紧跟着颤了一下,她不是傻子,自然听懂了宋玄这话中的冷意和威严,但她不害怕,伸手去抱宋玄,满心满眼里都是信任。 果然告状和吹枕头风一样有用。 月离好奇宋玄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她想问问,还有上回埋在她宫外的那些药,也不知道宋玄打算做什么。 还没等她开口,门外响起了宫人的声音。 “皇上,娘娘,丽嫔娘娘与谭宝林来了。” 如今那赏花会怎么也散了,丽嫔大费心思办这一场赏花会却闹出这样的事情,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她也会被迁怒,所以她便提前来打探一下皇上的态度,顺便看望月离。 谭宝林跟着她一路,说是想来问问今日弹琴的乐师,丽嫔也没拦着她,让她跟着便是了。 月离坐在宋玄身上,霎时间起了身。 她转过头看向门外,没瞧见人影进来,接着便去看宋玄,意味不明地道:“陛下还不去瞧瞧,反正又不是来见妾身的。” 宋玄把她明显的小脾气看在眼里,起身时高大的身影立在她面前,低下头对她道:“来了又怎么样,你倒是跑得快。”一听说人来了就跳下去,紧跟着往回看门口,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他们的亲密。 “妾身还不是怕损了陛下的清誉,妾身为陛下着想陛下还要责骂妾身吗?”月离仰着脸冲他道,语气怎么听怎么无辜,摆明了是有恃无恐。 宋玄轻笑一声,手指捏了捏她的脸:“这哪里是为朕着想该做的事。” 他压低声音,手指指腹拂过月离的唇瓣:“晚上才是你该为朕着想的时候。” 他话语中带了别的意思,让月离听了都觉得害羞,忍不住多看了宋玄几眼。 见他面色如常,月离更是觉得他在某种程度上很是厉害,说这种话时干脆又利落,一点也不脸红。 第86章 遇见怀柔 回正殿时丽嫔与谭宛白坐在下方,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月离上午看见的那一身,想来是赏花会结束以后就赶过来了。 月离给丽嫔福了福身子请安,紧跟着就被带到宋玄身边坐着。 她坐好以后就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埋头看茶盏上漂亮的纹样。 丽嫔在左侧看见他们的脸色,宋玄一贯是不喜形于色的人,她也没敢仔细多看两眼,倒是月离的脸色瞧着已经平静下来不少。 之前在宴上的时候月离脸色苍白,像是受了什么沉重打击,走的时候也比往日沉默,气氛一看就不对。 她还在担心月离会不会直接回去对陛下质问,月离平日里看着也是个谨慎的性子,她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质问陛下,这种事说不准就是一个触怒龙威的下场,月离应当自己有分寸。 她也没等多久就在赏花会上听说陛下赶回玉泉宫了,玉泉宫的殿门紧闭着,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只知道陛下一直没出玉泉宫。 如今来了看见月离的状态才略微松了一口气,虽然可以看出那双眼睛还有些残留的绯色,但好歹还算冷静。 这种状态,应当也没闹出多大的事…… 丽嫔轻轻将茶杯放下,随后站起身,微微抬眸看向为首的宋玄,浅声带了几分自责道:“今日臣妾办了场赏花会,中途修仪妹妹与如嫔妹妹闹了点不愉快,是臣妾没考虑周到,还望陛下恕罪。” 她的礼仪做得极其规矩,看得在一旁的月离心中啧啧叹了两声。 她与如嫔早就有恩怨,如今在赏花会上闹成那样也有如嫔自己吃了药后控制不住脾气的原因,怎么说都怪不到丽嫔的头上,她却赶着来认了自己的罪。 宋玄却在她话音落后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看向身旁的月离,似乎在问她的想法。 月离脸上几乎要挂不住平静的表情了,宋玄这是在做什么?在给她招嫉恨吗? 她一个修仪,哪来的脸面让丽嫔给她道歉,更何况丽嫔也根本没做错什么。 她瞪一眼宋玄。 宋玄仿佛接收到了她眼神中的意思,心里头轻笑一声,在看向下方的丽嫔时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既是月修仪与如嫔之间的不愉快,与你又有何干系。”他淡淡出声,这话让丽嫔松了口气。 看来陛下是没有要迁怒于她的意思。 丽嫔整个人都放松不少,坐回到椅子上。 月离这时看向了谭宝林,经过这一次两次的事,她可不认为这小小的谭宝林是个单纯的主。 她开口问道:“谭宝林今日来我这玉泉宫又是因为什么?” 谭宛白被突然点了名,一直低垂着的脑袋抬起,她看看上方的月离,眼神一转,又看见了同样将视线落到自己身上的宋玄,眼眸中有些胆怯的羞涩。 她立马垂下脑袋,说话间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道:“臣妾在宴上听了那位怀柔姑娘弹曲子。” 她一说出口便是冲着怀柔来,月离不由得心头一紧,面上没有表现得慌乱,听她继续说着。 “不怕娘娘笑话,臣妾对琴音琴曲都肯下功夫去钻研,怀柔姑娘的琴音让臣妾听了心向往之,不知能否有这个机会向娘娘借几日怀柔姑娘,全了臣妾的心意。” 月离听了她的话轻轻皱起眉,面上带了几分无奈,朝着谭宛白道:“不是我小气不把人借给你,只是怀柔姑娘今日便要出宫回去,谭宝林来得不巧。” 这不是刚在宴上弹了琴吗,陛下还说要把人给月修仪留在行宫中,怎么再来问一句就要出宫去了? 怕不是故意说的…… 谭宛白不禁看向月离,换来对方那并没有几分在意的目光。 她又去看宋玄。 “那可真是不巧,臣妾还以为能和怀柔姑娘学学琴艺,让陛下送给臣妾的玉符琴能弹出更妙的曲子来。” 她停顿一下,声音有些遗憾:“既然怀柔姑娘要出宫去,臣妾也不能阻拦,叨扰娘娘了。” 她又不是月离能够得到泼天的圣宠,能够让皇上对她偏心爱护,实际上她自入了宫还未被召寝过,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就连那把玉符琴也是皇上随意赏赐给她的。 如今怀柔要被送出行宫,她应当也没什么机会能与她再见。 可惜了,那位怀柔姑娘的琴音的确好听。 谭宛白没有再开口,她听着殿中几人随意谈起的话题,有时候能插上一嘴,更多的时候则是沉默着。 她与丽嫔从玉泉宫出来不久便看见了不远处的人影,皆是一愣。 要说怀柔算是什么样绝色的美人却不至于,她不像月离,有着艳冠后宫的美貌与那周身妖娆妩媚又带了些单纯的气质,她身上有一种淡然的气息,让人会不由自主地对她心生好奇。 像是现在。 她们看见怀柔身后跟了一个宫女,宫女手中抱着一把琴,她们正朝着宫外的方向去,因为是背对着的,所以她们没打照面。 前方的怀柔看见宫女在行礼,她转过头,看见了身后的两人,稍作犹豫,上前恭恭敬敬地给二人行了礼。 “今日听你在席上弹了琴,觉得妙极,刚我还在玉泉宫想向修仪娘娘讨了你去我宫里,只不过你却是要出宫去了。” 谭宛白看见她过来,声音里透着些欢喜,却在说完话以后又多了几分无奈。 丽嫔对怀柔不感兴趣,见她们似乎还想说会儿话,便提了一句先走。 只不过在即将转过拐角的时候丽嫔回头看了一眼,此时阳光不盛,怀柔穿的是浅蓝色的衣裳,清淡的气质让她看着格外不同,也不知秦楼教导出来的乐师是不是都像这副模样。 看那模样柔柔弱弱的,怪不得叫怀柔呢。 那双眼睛她之前没有仔细看过,或者说是怀柔此人足够谨慎讲规矩,她在宫妃面前都把头低低垂起来,就是要抬起头说话也不会把眼睛往上瞟。 这么重规矩的一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特意学过宫规。 丽嫔嗤笑一声,觉得自己的想法好笑,不去想身后之人,抬脚往前走。 第87章 作画 “真是可惜了,若不是你今日要出宫去,我定要去向修仪娘娘留你。”谭宛白看着怀柔不禁开口说道。 怀柔把头低下,只叫人能看见垂下的下巴一点。 “多谢娘娘赏识,是怀柔没这个福分能为娘娘效劳。”她轻声缓言着,说话时只叫人觉得恭敬。 谭宛白瞧了瞧她发鬓上钗着的一只翠玉簪,除此之外身上也没有别的饰物了。 她轻笑着,将自己头发上的一支荷花瓣状的银钗拔了下来,视线找寻着怀柔发鬓上最合适的位置,将手中的银钗给她钗上。 她的此举叫怀柔有片刻的愣神,伸手上去想把东西拿下来,眼神带了些慌张:“娘娘这是做什么,民女哪能戴娘娘的珠钗。” 说着手已经碰上了那只多出来的荷花钗,却被谭宛白止住了手。 她不经意间抬头时已经能窥见那副样貌,说不上多美,但也清丽可人。 秦楼中的乐师都是清白的身子,这位怀柔姑娘看着年纪也不大,还弹得一手好琴,如今入了行宫得见这泼天富贵与权势,她不信对方不曾有一丝心动。 于是轻言细语着道:“我瞧着怀柔姑娘的模样上好,发上却没什么华贵的首饰,这荷花簪衬你,戴上以后更显得漂亮了。” 怀柔像是听不懂她的意思,略有些茫然地抬眸看着她。 谭宛白轻轻伸手拂过她的发鬓,笑了一声,道:“怀柔姑娘这般的好容色,又弹得一手好琴,要我说,竟比得上一些宫里的娘娘。” 在她的目光中,怀柔眼神中有些躲闪,对她的话只是惶恐,微微摇头:“娘娘谬赞,怀柔当不起。” 谭宛白还不歇下心思,她似乎看出了怀柔的躲闪,只不过仍旧开口道:“怀柔姑娘不必担心,我只是实话实说。” “修仪娘娘的容貌极盛,陛下也宠爱有加,时时刻刻都陪在修仪娘娘身边,不知怀柔姑娘去给修仪娘娘请安时可曾见着了陛下?” 见怀柔面色没什么变化,她将手轻轻放下来。 “民女不敢直面天颜。” 这胆子怎么这么小,她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装作听不懂的模样。 谭宛白不由得奇怪,她多看了怀柔两眼,难道对方真的没有一飞冲天的心思?得见了陛下,能成为宫妃可比秦楼中一个小小的乐师要富贵。 “你倒是个懂规矩的。”谭宛白瞥了她一眼,见她不回应之前的话,她的态度也淡下来,“既然怀柔姑娘要走,我便不耽误了,如若怀柔姑娘改了主意,可以随时托人往我宫里说一声。” 她轻笑着扫一眼荷花簪:“这簪子你戴着可别弄丢了。” 怀柔弯身恭送对方远去,等人走远了她才站直了身子,伸手拔下了发顶的荷花簪,素银的缠花包裹着中央的浅色花瓣,尖锐的银簪抵住她的手心。 她眼眸垂下,看了看手中的银簪,再抬头的时候看见谭宛白远走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姑娘,该走了。”身后不远处抱琴的宫女提醒着她。 怀柔收起脸上的表情,转过身时脸上恢复了平静与温和,她道:“走吧。” 玉泉宫中,送走了人后月离又跟着宋玄去了书房,那些闲书她可不敢当着宋玄的面看,站在书架前抬头仔细看着书册,想找一本正经书出来。 奈何她一看那些名字就觉得没什么意思,翻找了片刻也没找出一本合心意的。 反倒是宋玄,见月离站在书架前寻了半晌都没寻到,他想起在云台殿的时候月离胆怯地闯进他的视线中,身上被雨水沾湿又狼狈地跪在地上,那时候哪能想到这女子能被他放进心上,一刻都不舍得松开。 “娇娇想作画吗?朕来教你吧。” 宋玄的一道声音让本还背对着他的月离生出点兴致,她转过身看着空旷的桌面,微微偏了点头,问道:“画什么呢?” 宋玄起身走到书架一侧,将一本讲花鸟兰草的书拿了下来。 “画茉莉。” 月离的喜好很浅显,也没有遮掩过,她偏爱茉莉花香,却又不能太浓郁,在澜月阁的时候通常是用新鲜的茉莉插花,熏香用的少,给宋玄绣的那个香囊也是用的茉莉花。 宫人们将画纸和颜料准备好放在桌面上,桌面上的一些不需要用到的东西也被收整好撤下去,随后将窗户大大打开好让更多的光照进来。 月离看了一下外面的好天气,忽然拉了一下宋玄的袖子:“陛下,我们去院子里画吧。” 外面的天气好,院子里也不热。 “好。”宋玄倒是无所谓,他看一眼月离,又吩咐人去把东西拿到外面去。 再准备一番也不会耗多少精力,宫人们很快在院子里寻了个合适的位置把桌面布置好。 “再去准备把椅子来。”宋玄站在长桌前,吩咐一句。 这桌子只有一把椅子,而画画的长桌足够两个人站在一起。 宋玄本来想着站着画累了可以抱着月离坐一会儿,但这四面八方都是宫人,月离脸皮薄,若他抱了人,只怕还没坐下就把他推出去了。 月离好奇地站在长桌前看宋玄翻开书册找茉莉花的那一页,她心里嘀咕:难道宋玄还需要照着画不成? 可是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宋玄把翻开的书页摊开在她面前,摆明了是给她看的。 “您不是教我么?”怎么看这架势是要让她自己学? 宋玄轻笑着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解释道:“你先看看,悟一下形。” 画笔拿了两套来,都是新的,在月离看书页上写的字时宋玄已经压好了纸。 宋玄先教她画的是简单的形状,像一片花瓣或是一枚叶子,勾勒出形,再填补上色。 他手把手教月离画了几次,有些惊讶地发现月离在作画方面的悟性还挺高。 像是一瓣普通的茉莉花瓣,画形着色,月离练上三两次以后就能依葫芦画瓢地画出一朵不一样的完整的花来。 她画完了花又去瞥宋玄的画纸,没瞧见他有别的动作,疑惑地嗯了一声,抬头去看他:“陛下怎么不画了?” 宋玄笑了笑,见月离对自己的能力好似无知无觉一般,他继续动笔,不过这次将那张已经画了东西的纸撕开,转而将另一张干净的画纸摆上来。 月离知道他要画整幅画了,一时下笔都有些不确定,狐疑地看他几眼。 “陛下教人作画都这么随意吗?”这才教多久啊,就要不管她了? 宋玄见她似乎没有自己领着就不敢下笔的模样,伸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来,圈着她纤细的腰身,缓缓说:“朕可没有教过旁人,只教了娇娇一个。” 说着,他握着月离的手让她大胆地落笔在纸上,一边随意地画着,一边毫不吝啬地夸奖月离:“娇娇在作画之事上的悟性很高,朕先带着你画一遍,第二遍你自己来。” 月离的眼睛亮了亮,后背与宋玄的前胸不经意间靠在一起,她认真地看手底下逐渐画出的茉莉,宋玄时不时提点她的话会在耳畔响起,让她耳朵有些痒,忍不住拿另一只手去摸了摸。 只不过刚碰上耳垂就被宋玄把她的手抓了下来,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后,让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手中一颤,画纸上一朵玉白的茉莉上多了片花瓣。 “娇娇,专心些。”宋玄低声叮嘱她。 月离快速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宫人,好在宫人们都把头低着的,没往这边看。 她松了口气,又带了些被戏弄的薄怒,闷闷出声:“陛下才是,专心些。” 宋玄在她耳边笑,搂住她腰身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第88章 你来我往 月离自己画了一幅茉莉花的图,能看出稚嫩,但这毕竟是她自己画出来的第一幅画,她觉得挺满意。 再说了,宋玄还夸她画得好呢。 “这画妾身要好好留着。”月离看了半晌,准备让佩兰把画收起来。 宋玄把人挥退了,笔杆轻轻敲了敲桌面,看着月离道:“朕教你这一下午,半点报酬都不给么。” 他的语气不带半点压迫,神情也平淡,若不是这句话中戏谑之意太深,月离还真以为他是认真说的。 “陛下好不讲道理,哪有老师是这么教学生的。”画画的技巧没教多少,倒是便宜占了她不少。 说到这里,月离轻哼了一声,不准备搭理他,把手里的画交到佩兰手上,让她赶紧把画收好。 宋玄见她对自己的话恍若未闻,没生气,视线掠过拿画的佩兰,低声说了句月离:“胆大包天。” 待到用了晚膳后,一个不得不摆在面上的事情再次让月离不高兴了。 她余光扫向正正摆在桌面上一碗黑乎乎又带着浓郁苦涩的药,偏过了视线,不说话,装没瞧见。 这一整天宋玄都在哄月离,虽然下午在书房里吓唬月离说晚上要喝药,要她侍寝,但是那一时的脾气过了又让他觉得心疼。 他哪里是真的要月离今日又喝药,才把人弄哭了,起码得缓几日。 于是目光扫一眼那冒着热气的药,正经地开口道:“把药撤下去吧,太苦了,朕的娇娇哪能喝这么苦的药。” 话音落,端药过来的紫檀愣了神,不是说今日也把药端来么。 这药月离都喝了几个月了,再苦都喝了,如今才说喝不了,唬谁呢。 月离一言不发,看见紫檀把药端下去以后才拿正眼去看宋玄,她还以为宋玄会再劝她喝呢。 今日不喝药,宋玄应当不会再动她。 想到这一点,月离脸上突然扬起一个笑容,她看着宋玄,起身去拉他的手臂,将他从座椅上拉起身,笑容越来越大,微微踮起脚,伏在宋玄肩膀娇声低语着:“今日妾身服侍陛下沐浴吧。” 她没喝药,宋玄顾及着她的身子肯定不会动她,那她不放肆一下都对不起今日一整日的难过和算计。 宋玄沉默不语,仿佛已经知道了月离的小打算。 他不说话月离就偏要撒娇去问他,手指抓着宋玄的衣襟,语调上挑:“陛下不答应吗?” 语气转为沮丧:“陛下不喜爱妾身了吗?” 宋玄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脸色微沉,把怀里的温香软玉抱了起来,转身往内殿走:“朕答应。” 月离被打横抱着,轻轻晃了晃脚,不大满意,手指轻轻戳他的胸膛,“陛下只答了第一句,这第二句呢?”吃掉了? 宋玄神情颇为冷静,他垂眸看一眼怀中狡黠得像只小狐狸的女子,托在她大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低声警告她: “那药还没凉呢,娇娇再说,朕就让人重新把药拿来了。” “你!”月离被气了一下,脚又晃了一下,抿起唇来撒气,“不洗了,陛下自己去洗吧,妾身服侍不好陛下。” 连句话都不肯说,吝啬! 宋玄笑着说了句娇气,把月离抱稳:“喜爱,朕最喜爱娇娇了,没人比得过娇娇。” 月离稍微满意了些,等到了汤泉池边,她被宋玄放了下来。 被放下来以后她就开始与宋玄大眼瞪小眼,见彼此都不动,宋玄挑了下眉,慢条斯理地把手张开: “娇娇不是来服侍朕的吗,朕等着了。” 他看上去游刃有余,仿佛月离才是要被戏弄的那一个。 月离被他提醒一句,捏捏拳头给自己鼓劲儿,上前伺候宋玄脱衣裳。 她不是不会伺候人,但是成为宫妃以后早起起来伺候宋玄穿衣的次数少得可怜,她自己时间都不够睡,哪能还想得到宋玄,一来二去手就变得有些笨拙。 像现在脱衣解扣子的举动都要思索片刻才想得到下一个步骤。 好不容易脱完,她脸也憋得通红,没敢往下看,偏头朝宋玄道:“陛下快些入浴吧,妾身、妾身去给您找帕子。” 说完就要跑,手臂被宋玄拉住带回来,仰头的一瞬就被结结实实吻住唇,同时身上的衣带也被一双灵巧的手解开。 被拉下浴池时月离的脸上还有几分呆滞,她再次看着一步之遥的宋玄,喉咙吞咽了一下,觉得自己玩不过宋玄。 宋玄靠在浴池壁上,手臂一勾一带就把月离拉到了自己怀中,同时将一张湿帕子放进月离手中。 “娇娇,给朕擦身吧。” 宋玄的玉冠没有取下,一缕湿发垂到了前方,一半蜿蜒在健硕有力的肩头,另一半在水中摇荡,而他的目光黑沉沉地望向月离,眸子里的欲色被他压住,仿佛是一个端方持礼的君子。 若不是他的另一只手已经从她的后背往下,月离可能真的会信他如今表面的正经。 月离啪地一声把湿帕子打在了宋玄的肩头,抬起头看着宋玄笑了笑,另一只手把宋玄的手掌掰开,轻咬着牙冲他道:“陛下等着便是。” 宋玄被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下,一道不起眼的水花溅在他脸上,留下水痕和垂下的水珠。 月离果真给他擦身,不过那力道却是极重,捏着帕子一下一下狠狠擦在宋玄身上,没一会儿就擦出了红痕。 宋玄也不阻拦她,甚至是笑看着月离,任由她干坏事。 只不过月离的力气有限,这般大力地揉搓之下她很快也不动了,粗喘了下气,额头轻轻抵在宋玄的肩头,余光不经意扫到了另一侧肩膀上一点被留下来的齿痕——是她今日咬的。 月离抬起头来,定定看着那个齿痕。 宋玄也顺着她的视线偏过去看见了痕迹,轻轻伸手捏了下她的脸,笑着道一声:“今日可是出气了?” 见月离不吭声,他又道:“那再咬几口?” 月离悄悄瞪他一眼,又趴到另一侧肩头,张张口,牙齿慢慢磨着那个齿痕,一下一下,动作极缓。 宋玄绷紧了身子,侧过头低低瞧她一眼,手臂一侧的青筋横亘在血肉中。 第89章 起疑 共浴一场的最终结果是月离先被洗好打包送上了榻,等她落入床中,宋玄俯身亲了亲她柔软的唇瓣,没有过多停留,转头又进了浴间。 不得不说,月离的行动还是很成功。 月离茫然地看他背影消失在殿内,稍作片刻总算猜到宋玄回去做什么了,一张小脸渐渐涌上来血色,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伸手把床帘拉开一半,抱着被子转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将被子拉起盖住自己半张脸。 等宋玄带着一身水汽再出来的时候月离已经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只不过还在强撑着等宋玄过来。 听见动静时她疲倦的眼皮微微抬了抬,连转身的动作都懒得做,声音极小地嗫嚅道:“陛下安寝了……” 宋玄穿着一身淡白的寝衣坐在榻边,头发有些地方被水濡湿,他神色温柔,手指轻轻拾起月离散在枕上的头发,耐心哄她道:“娇娇先睡,朕马上就回来。” 说出去的话却没了回应,只有月离闭上的眼眸,均匀的呼吸一上一下起伏着。 他好笑地看月离睡着,又在榻边坐了一会儿,手指轻轻碰碰月离的脸蛋或者是她的手指,似乎是得了一件称心如意的宝贝。 然后再次起身时走到烛台边灭了几盏,殿中的光立马变得昏暗起来。 紧接着,他缓步走了出去。 李知候在殿门外听着动静,见宋玄推开门出来,上前刚欲与他说什么,被宋玄抬手打断了。 李知了然,看了看紧闭上的殿门,跟在宋玄身后到了小书房。 小书房的烛火明亮,里面被人收拾得井井有条,宋玄一进去就在桌面上看见了被镇纸压平的画纸——是今日月离画的那一幅,她本来让佩兰把画收起来,但是画纸的边缘卷起了一点痕迹,于是又让人把画放在桌上压一晚。 李知见宋玄此刻心情不算差,便低声回禀着道:“皇上,您吩咐的药已经备好了。” 宋玄的手指划过画纸上洁白的茉莉花瓣,烛火映照出来的光打在宋玄身上,投在他身后的墙壁上落出黑色的阴影。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送去给如嫔吧,再吩咐下去,如嫔病重,除太医诊脉以外,所有人一概不得出入。” 这是要幽禁起来慢慢磨死如嫔啊? 李知心头猛地一颤,垂下的眼睛收敛住惶然的情绪,他恭恭敬敬地答了句是。 心道一声今日所遭所有皆是如嫔娘娘自己造成的,也怨不得旁人。 那日皇上都亲自去萱若阁叮嘱了不许随意说话,可这位不嫌事大的主还是把事情讲出来,如今这为她准备好的哑药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只不过如嫔主子被下了那种伤了脑袋的药,药效太深太医也没有办法,又被皇上下旨幽禁,只怕过不了多久,萱若阁都会变得一团乱。 如嫔主子能不能熬到回皇宫的那一天还不知道。 就在李知心里猜测的时候,他又听见宋玄说:“这画画得不错。” 虽然可见稚嫩,但是对于一个从没学过作画的人来说月离已经画的足够好了。 李知顺着宋玄抬起的手看见了那幅画中央的茉莉花,自然清楚此刻应该说什么。 他迎合着宋玄话中的意思,语气带了几分惊讶和奉承:“奴才不懂画,但一眼就觉得娘娘这画好看极了,瞧着半点也不像以前没画过画的。” 宋玄半点眼神都不放在他身上,但是对他这话却有几分同意。 “该找个画画厉害的先生来教她,可不能浪费了这好天赋。” 李知应声还不忘说些好话:“皇上这么为娘娘打算,娘娘知道了只怕高兴坏了。” 宋玄不置可否,下了旨意以后没过一会儿像是又想起来什么,看着手底下的画问李知:“落梅居那边还有没有动静。” 李知摇头道:“回皇上,梅姬娘娘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动静……” 他神色有些复杂地又补一句:“倒是谭宝林那儿,今日怀柔姑娘离开的时候碰见了丽嫔娘娘与谭宝林,谭宝林拉着怀柔姑娘单独说了会儿话,走时给了怀柔姑娘一支钗。” 宋玄微微皱眉。 像宫中的嫔妃,大部分都是世家小姐出身,骨子里多多少少都看不起地位低下之人,月离最开始成为他的嫔妃也被欺负了,后来他对她的宠爱渐深,旁人才不得不对她看重几分。 但那怀柔,一个秦楼乐师出身,能让谭宝林欣赏还算正常,毕竟谭宝林本身也喜爱弹琴,但若是能让她表现得这么不寻常却是有些奇怪了。 窥见宋玄面上的表情,李知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事儿该不该提一嘴。 “有什么话就说。”宋玄看见了李知脸上的犹豫,沉声道。 李知连忙躬身,声音略有些放低,回道:“皇上,奴才今儿个瞧见了怀柔姑娘模样,忽然记起她似乎像一个人。” “像是…华阳侯府的那位早早嫁出去的五小姐,如今崔大人的妻子。” 华阳侯府上一辈中就出了两位小姐,一位是嫁给探花郎的五小姐,另一位则是远嫁良州定安王府的二小姐。 李知没见过定安王妃的模样,但是却见过那位五小姐长什么样子,毕竟身为朝廷新贵的妻子,这位五小姐也被请入过宫宴。 若独独是像崔夫人也就罢了,毕竟天下之大何其不有,但是坊间早有传闻 华阳侯府的女眷,独独二小姐与五小姐最是相像。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宋玄只会想得更远,当初定安王谋逆,王府之人无一存活,却独独少了个不起眼的小姑娘,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王府三小姐,官兵连连寻了半月都没寻到,实在蹊跷。 宋玄的眼眸轻抬,锐利的视线不带一丝温和,他看着李知,轻轻将手中的画纸卷起,落下了一道命令:“去查。” “是,奴才遵旨。” 无论最后查出来是与不是,现在去查探一番也不会有损什么。 若查出来正是那个逆贼之女,那这位怀柔姑娘便是没有活路,她一个小小的孤女摇身一变成了湘城秦楼的乐师,其中不管有几方力量参与进去,最后一个个都是跑不掉的。 但若查出来不是…… 李知看了一眼宋玄的表情,垂下眸。 宋玄让人把画纸装进匣子里带去了他的书房,回寝殿的时候可以看见月离在床上依旧保持着刚刚他离开时的那个动作,看样子是没有醒。 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榻,掀开被子的时候似乎惊到了月离,他的动作停顿在了半空。 月离没被吵醒,只是微微翻了个身,寻到了宋玄温暖的腰身,自觉地伸手抱了过去,埋进他怀里安睡。 宋玄想到刚刚李知说的那些话,目光落在月离的脸上,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仔仔细细看了两眼。 其实仔细回想一下,月离第一次看见怀柔时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之后又求他把怀柔召进宫中。 宋玄不由得将眉头皱的更深,这时,被他托着脸抬头的月离口中轻轻娇哼了一声。 这一声叫宋玄如梦初醒,紧接着把手松开,轻轻揽着月离的后背,不再去细想,搂住月离闭上眼。 就算那个乐师当真是定安王的女儿,月离也不该会和这种人有牵连。 应该是巧合。 第90章 下场 深黑的夜幕下,几道穿着太监服的人影径直朝着萱若阁的方向而去,他们中的一人手里托着一个不大的承盘,盘中放了一个酒瓶,在酒瓶旁的是一个空酒杯。 拿东西的小太监步履极稳,不敢让手里的东西落下去,眼看着萱若阁越来越近,几人的脚步又不由得加快几分。 萱若阁内,如嫔整个人都卸下了饰物,她自从从赏花宴上回来起就不对劲,先是屏退所有宫人一个人呆在内殿中,没过多时宫人们在外听到一阵阵摔东西的声音。 虽然猜到是如嫔在里面发脾气,但她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主子命令她们不许进去她们哪敢动一步。 里面的声音响了一会儿,接着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里面传出了一道女声,那一声仿佛用尽了力气,在喊槐夏的名字。 槐夏正拿着水浇花,听见如嫔喊她的时候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厌恶和痛恨,不过再抬起头面对着周围别的宫女时,她又递给她们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中往内殿的方向走。 等她进了门,几个小宫女替她抱不平,嘀咕着道:“如嫔娘娘的脾气越来越坏了,好几次发火都叫槐夏姐姐过去,前两日我还看见槐夏姐姐手臂上好大一个乌青的掐痕呢。” “槐夏姐姐可真可怜。” 几个小宫女没嘀咕两句,就见旁人给她们投去一个视线示意不要再说了,她们这才闭上了嘴。 槐夏慢慢进到殿中,推开门跨入里的时候脚步一顿。 整个内殿仿佛被暴风席卷了一般可怕,地上的瓷器碎片落了一地,一些插在花瓶里的鲜花被人揉捏成一团随意丢在地上,纱帘被扯下,书也被撕开扔在地上…… 总而言之就是混乱。 而如嫔则静静地呆坐在这一片混乱的中央。 槐夏已经习惯如嫔犯病的模样了,她敛下神色,将身后的门关上后走上前,在如嫔面前两步远的地方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娘娘。 如嫔发丝凌乱,手里握着一支金钗,她被这一道声音惊醒,扭过头看见了进来的槐夏。 当即撒开手,朝着槐夏抓,似要将她抓近一些。 槐夏被她拉住了手臂,顿时,尖锐的指甲陷进了她的肉里,她强忍着疼痛,看着如嫔这副不清醒的疯样,尽量咬牙安抚着她: “娘娘,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娘娘……” 如嫔如今的暴躁是一时一时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疯起来,但是那药她已经拿给如嫔吃完了,应该是再过不了多久如嫔就会自取灭亡。 想到这里,槐夏被疼痛席卷的脑袋闪过一丝快意,她反手将手心覆在如嫔的手背上,满意她如今的样子。 如嫔似乎有一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打开槐夏,厉声朝她吼:“你知道什么!” 紧接着,那丝清醒又被恐惧覆盖,她把脑袋蜷起来,盯着门口的位置,重复着说:“本宫、本宫说出来了——皇上会报复我,皇上会给那贱人报仇!” “我不是故意说的…皇上、皇上……” “那贱人该死!死了就好、死了才好——” 她的话逐渐又开始混乱了,跪在一堆杂物中的槐夏垂下头,只当没听见她的话。 槐夏静静待在殿内当一个不会说话的摆设,直到约莫两刻钟以后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微微抬起头看过去,只见如嫔已经靠在矮榻边上睡着了。 她松了一口气,轻轻站起身,随后退到殿门口出去,从外面唤了人进来把如嫔抬到床上去,再轻手轻脚地收拾起一屋的狼藉。 等到如嫔再起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的人也已经彻底恢复了清醒。 刚穿戴好出了内殿门,还没等她坐下喝口茶思考该怎么和陛下解释一句今日之事,外面俨然进来了几道人影,为首便是李知。 李知带着人径直入了殿中,也叫如嫔彻底看清了他身后太监手中承盘中的东西。 她止不住浑身发冷,双腿和断了一般彻底软下来,她便这样直直地要倒下去。 好在在她身旁的槐夏扶住了她,但这也挡不住如嫔整个人的力量向地上倾——她坐趴到了地上。 “哟,如嫔娘娘误会了吧。”李知瞧着她的模样,缓缓出声解释了一句,“这酒可不是毒酒,这是皇上特意赏给娘娘的。” 李知侧过头看着承盘上的酒瓶与酒杯,招呼一个小太监上前倒了一杯。 “娘娘请吧。” 如嫔从他那一句不是毒酒中反应过来,但无论如何也不敢接下这杯酒,她拼命摇着头,眼泪瞬间迸发出来,不甘心地哭喊着:“本宫为陛下诞下了公主——陛下怎么能这样对我!” 李知早猜到如嫔不会这么简单喝下酒,他也不第一时间强逼她喝下,而是好言相劝着:“娘娘您还是把这酒喝了,不然待会儿奴才们再来灌您,那场面可就难看了。” 他盯着如嫔的狼狈,啧啧叹了两声,道:“娘娘也是,您说皇上都那样嘱咐您了,您还说那些话做什么?” 这不是故意给皇上找不愉快吗? 皇上不高兴,最后找来平息怒火的不还是罪魁祸首。 “如今皇上吩咐了,这酒您必须得喝。” “娘娘也别担心,这酒不会对您造成多大的损害。”李知轻笑一声,继续,“最多就是让您说不了话。” 话音落下,拿酒杯的小太监将酒杯往前一递。 如嫔顿时往后大退一步,扶着如嫔的槐夏倒是一句话也没说,顺着她的动作往后。 “我…我不喝、我不喝——我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李知皮笑肉不笑,抬手挥了挥,一左一右两个太监顿时压住了如嫔,而槐夏则被挤到了一边,连句话都不敢吭。 “娘娘还是别挣扎了,这一杯酒不喝下去还会有第二杯、第三杯……您说您要见皇上,皇上现在可没功夫见您,皇上正在玉泉宫陪着月修仪呢,娘娘还是死心吧。” 说完,他侧过头将槐夏喊了过来,在槐夏愣怔的目光中把酒杯拿到了槐夏手里。 “你是如嫔娘娘的贴身宫女,这酒由你来喂给娘娘喝再是合适不过。”李知轻推她一把,“去吧。” 槐夏拿着酒的手都在颤抖,八分满的酒液荡了一些出来,紧跟着又被人添酒补上。 “快啊,要是耽误了时辰你可受不起。”李知催促她。 槐夏的脸色煞白一片,她看着如嫔被人死死压住,眼眸中的惊恐和慌张让人为之动容。 似乎是看出了槐夏不敢动手,李知上前威胁:“这酒你若不喂给如嫔娘娘喝下,你该知道有什么后果。” 槐夏的心紧跟着一颤,终于是动了,右手拿着酒杯,左手往前捏住了如嫔脸颊两侧,狠狠让她张开嘴来,紧跟着把酒杯中的酒快速倾倒入了如嫔的口中,同时捂住她的嘴让她咽下去。 看见如嫔喉咙滚动几下,槐夏脚下一软摔在了地上,酒杯摔下,碎成了几瓣。 她完了。 她给如嫔喂了药,即便不是她自己愿意的,但如嫔之后肯定也不会放过她。 只要如嫔一日活着,她就一日不可能脱离如嫔的欺侮和报复。 看见如嫔喝下了药,李知撤下了人,又微微弯了下\/身,最后提一句:“对了,娘娘,皇上还有一道旨意。” 对上如嫔猩红的眼,李知不紧不慢道:“皇上体恤娘娘病重,吩咐了除太医外,萱若阁所有人一律不得出入。” “娘娘且安心静养。”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嫔口中再也抑制不住地吐出血来,萱若阁再次乱起来。 李知等人无声退下。 第91章 互相作恶 第二日月离醒过来就听人说如嫔病重被幽禁起来了,而昨日宴席上的宫人则都被撤下,不知安排去了哪里。 “娘娘,奴婢还听说昨日李公公拿了酒去萱若阁。”秀禾在月离身边轻声道。 皇上下的命令没有避着谁的意思,虽是夜深,但路上的宫人也不是没看见,见李知带着人和酒去了萱若阁,私下里就猜测是不是皇上要赐死如嫔。 可众人心慌意乱地静静等着,却等不来萱若阁有消息传出,反是见萱若阁大门紧闭,门口还站了不少侍卫。 直到今日,里面说是如嫔娘娘病重,一夜醒来说不了话了。 “哑了?”月离听了这话瞬间微微睁大眼睛,像是要得到验证一般再问了一遍。 秀禾再次点头,应她道:“回娘娘,的确是哑了,太医出来后是这么说的。” 如嫔本来脾气就坏,那张嘴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如今哑巴了倒是能为她少不少麻烦,更重要的是,出气。 月离轻轻哼了一句,她倒没想到宋玄是要如嫔一辈子都开不了口,毕竟如嫔还生下了二公主,她想的是如嫔可能也就十天半个月不能说话,给她一个教训,没曾料到一个月以后如嫔还是没能张口说话。 一月后,萱若阁中。 此时的萱若阁早已变得冷冷清清,当初宋玄的命令落下以后第二日就又带走了好些个宫人,说是顾及着如嫔娘娘要静养,用不了这么多宫人,便只留下零星几个供如嫔的日常差遣。 其中就包括槐夏。 槐夏苍白着一张脸,坦露出的手背上满满都是青紫的掐痕,她正在烧水,一汪汪滚烫的热水倒入了杯中,她冷眼看着透明的水流,仿佛在想事情,水溢出来都不知道,直到热水溅到了她的手背上,她猛地回神。 然后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狼藉清理干净。 门外的宫女催促了她一声:“槐夏姐姐,快些,娘娘那边急着喝水。” 早在萱若阁被幽禁起来,宫人人数少了一半,许多东西被如嫔发病时砸坏,再要去寻也寻不到,也不会有人送进来。 如今萱若阁内要还要一顿送进来的好饭菜都是幸事了,宫里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一看如嫔有失势的架势就在一些地方缩减了萱若阁的用度,一开始虽还记着如嫔是有女傍身不敢做的太明显,后来就愈渐胆子大了。 这几日更是饭菜都送得迟。 槐夏一阵沉默,那药用完,如嫔却没有更深的反应,虽每日都暴躁地发病,但也没有实在过激的行为,只是会在脾气上来时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她的身上。 若是脱下衣服,她身上几乎都是被如嫔抓掐而来的伤痕,如嫔果真没有放过她。 自那日如嫔被喂了药,第二日清晨她醒了就连连扇她好几个巴掌,也亏得是她说不出话来,随后又被众人围着坐到椅子上顺着气。 而如今…… 槐夏端起桌上的水,深吸一口气转身出了小房间。 萱若阁正殿中,一个消瘦却眼神凌厉的女人顺着声音狠戾地看过去。 女人穿了一身颜色稍显艳丽的桃红色裙装,但她的脸色却明显压不住这么明媚的颜色,整个人透出来的都是不相称的怪异感。 如嫔见人进来了,从座椅上起身,大步朝着槐夏走了过去,在她逐渐靠近之时,槐夏身上不明显的颤抖,然后整个人被一脚踹倒在地。 腹部传来一阵疼痛,槐夏端着茶盏的手瞬间一松,整个人被大力踹在了地上,身子往后倒,滚烫的热水溅出来,一点洒在她身上,其余的大部分都洒在了踹人的如嫔自己身上。 如嫔说不出话,滚烫的热水浇在她身上时她剧烈地翻滚着,疼痛让她整个人的情绪都紧绷起来。 被踹倒的槐夏看着这一幕,嘴角在无人的地方勾起一抹冷笑,她捂着肚子扶着墙慢慢起身,紧接着脸上带着惊慌失措地朝外面喊:“快来人啊,娘娘被热水烫着了——” 外面稀稀拉拉进来了几个人,看见眼前的画面都见怪不怪了,沉默着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给如嫔检查伤势的检查伤势。 如嫔越痛越暴躁,被一个给她查看伤势的宫女弄痛了,猛地就扇过去一个巴掌,把人的脸扇出一个红掌印。 那小宫女瞧着也委屈,跪在地上哭着喊娘娘恕罪。 倒是槐夏慢步走了过去,看着如嫔手臂上的红痕,慢声道:“娘娘,我们没伤药了。” 太医要隔一段时日才来替如嫔看诊,今日早晨太医刚走,下一次来就是五日过后了,这五天,若是如嫔没有药,烫伤溃烂,也怪不得旁人了。 如嫔听了这话,暴虐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奈何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能是粗喘着的气音,低低的又发出地极度艰难的声音:“嗬——嗬啊——” 众人听不懂她说的话,面面相觑着,没敢在这时候去触霉头。 果然,如嫔发不出声音以后更加薄怒,红成一片的手臂又抓又挠地往前方的人身上挥过去,众人纷纷退着躲出门,殿内又是一番混乱生起。 槐夏轻笑着看着这一幕,在众人躲开之时远远退开。 落梅居 凌冬在给梅姬轻轻捶着肩膀,她最近心情很是畅快,虽然独自一人住在落梅居,但是好歹那药和如嫔那边都解决了,她心中彻底舒坦下来,连看着月离都觉得顺眼几分。 那药被她埋进玉泉宫外至今也没有人察觉,过去这么久,只怕那药也早被混进土里查也查不出来了。 那日她特意命人去点燃了荒殿引起大火,最后又斩草除根,没人会发现她做了什么。 如今如嫔也被幽禁起来,真是叫人大快人心。 凌冬越给她捶肩膀,梅姬脸上的表情也就越放松。 她想,现在已经快到九月了,一般回程的日子都会定在九月底或者十月初,等到回了宫中,皇后娘娘自然会收拾这个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一连几个月都在霸占着皇上的月修仪。 毕竟皇后娘娘脾气可不够好,容得了月离那么久。 想到这里,她松了松肩,闭上眼睛小憩着。 眼看着回宫的日子一天天越来越近了,月离平日里坐在抬出殿门的美人椅上都会有几分晃神。 “娘娘,起风了,您快用披风盖一点。”在她面前,佩兰手里捧着一件宽大的披风走过来,细致地用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娘娘,天气变凉了,您待会儿就进去了吧?”佩兰扫了一眼天色,皱眉提道。 月离顺着她的视线望了眼天,看着阴沉沉的天色不经意叹了一口气,随声附和道:“是啊,天气凉起来了。” 听了她这话,佩兰与身旁的秀禾对视一眼,纷纷不说话了。 娘娘的情绪在一日日的天气渐凉之下变得有些低落,这些低落在不经意之间露出来,她们能敏锐地察觉到。 但都不知该怎么去劝,毕竟她们也不能在行宫住一辈子,终归是要回宫的。 “娘娘您前几日画的那幅荷花图可美了,连皇上都称赞呢,娘娘要不今日再画个别的?”佩兰出声将她的注意力拉到别的地方去。 这段时日宋玄为月离请了画师来教导作画,月离极有兴趣,学得也颇为认真,好几次宋玄来看的时候月离都没空搭理他。 前几日她刚画了一幅荷花图,是去水榭旁画的,画了两个时辰才画好,那无疑也是她画得最好的一副画了,她兴高采烈地把画送给了宋玄。 宋玄也收下了,看着画夸了月离好一阵,叫月离面上掩住的那些小骄傲都毫无掩饰地重新暴露了出来,越夸越高兴,回去后又拿着画笔在纸上涂抹起来了。 只不过今日,月离对作画的兴致实在是不高。 她看着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大树,其中有一片黄叶子被风吹了下来,静静地落到地上,月离看着,突然心里堵得慌。 她掀开披风,让人不用再跟着,自己径直走出了宫门。 第92章 日期 月离在行宫的小道上往前走,在她身后是几个急忙跟着的宫女,佩兰更是将月离掀开的披风还拿在手上。 正在奇怪月离要往哪里去,转过头却看见那日月离画画的亭子。 这一片池子里只有一小片荷花,但池塘两岸种着柳树,垂下的柳枝有些荡进了池子里,瞧着也是一副好景致。 前几日月离过来作画时这池子里的荷花明明还开得正盛,今日一见便已经蔫儿了,在阵阵凉风之下显得有些破败。 佩兰看见月离只匆匆瞥了池中一眼,没有半分停留又继续往前走,看那方向,似乎是要去皇上的书房。 猜到这里,佩兰和几个宫人的心瞬间落了下来,原来是去找皇上啊。 她们跟上去,距离一直保持在三五步远的地方,没走多久,前方出现了一道高高的宫殿大门,门口的守卫见到来人是月离都纷纷没敢拦,弯身行礼。 月离走了进去,身后的宫人跟着她一道进去。 进去以后宽敞的空地上都站了有守卫,最前方李知和几个宫人守在殿门口。 见到院中有人进来,李知冷淡的神色往下一瞥,看见来人是月离时立马换了副面孔,笑着迎了上去。 “奴才给修仪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李知行了个礼。 月离站住脚步,问他:“陛下在里面吗?” 李知乐呵着答:“在呢,皇上就在里面,娘娘进去吧。” 皇上早下了命令说月修仪来找他一律不用通传,直接让进,李知自然得听令行事。 话音落,月离抬脚踏上了台阶。 宋玄在行宫的书房叫启辉殿,说是书房,其实与背后一整个寝宫都是连通着的,只是因为宋玄不住在这个寝殿,所以后面的地方也就空着。 月离进去时闻到了一股清新淡雅的荷花以及荷叶香气,她一抬眼便看见了花瓶里摆着的几株荷花,盛开着,摇曳生姿。 她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这时,埋头批奏折的宋玄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见了在前方俏生生的人影,人还未至,脸上的神情却先行放松下来。 他合上了奏折,喊了一声殿中的人影:“娇娇。” 月离对上他的视线,脚下又快了几步,走到宋玄跟前轻轻喊了声陛下。 那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和撒娇的意味,叫宋玄脑袋一震,第一个念头就是月离被人欺负了,但是转念一想,这行宫中应该没有敢欺负她的人。 想到这里,他定了定神,伸手把月离拉到身边坐下,不经意打量她的神色,发现是当真不高兴以后皱起了眉。 还没等他问,月离俨然已经开了口:“陛下,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呢?” 这几日随着回宫之日渐渐逼近,却一直没有确切的日子传出来,她一日开心过后就会因为即将离去而心情低落。 行宫多好啊,没有惹事的宫妃,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宋玄还能日日陪着她,等回了皇宫,这样的事情可办不到。 她想,与其一日日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来的消息,还不如自己来问宋玄。 宋玄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现在还是八月,一般是提前一个月准备离时要带走的行囊,月离问这么早,是在担心什么? “今年回宫的日子还没定下。”宋玄说了一句,手指轻轻滑了下月离的手心,问她,“娇娇想走了?” 月离才不想走,她老实地摇摇头,闷着声低道:“妾身觉得行宫很好,可是这么好总有一日还是要走的,想着先来问问陛下也好过妾身心里自己慌乱。” “慌什么乱什么呢?”宋玄听了她的话,手指挑起了月离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问。 月离抿了抿唇,与他对上视线时忍不住伸手去抱他,脑袋埋进他怀中,手指把他的手拉了下来,说:“皇宫没有行宫好,妾身都不想回去了。” “瞎说什么胡话呢。”宋玄好笑地摸摸她的耳朵,“行宫再好也不能不回去啊。” “你若觉得好,明年朕还带你过来,以后若是无大事,每一年都带你来可好?” 月离趴在他怀里,眼睛垂下又抬起,看向窗外被风吹起晃动的枝丫,没回应宋玄的话,抬起脑袋,不甘心地看他,娇声问:“所以陛下准备什么时候定下日子,妾身也好早些准备了。” 宋玄见她装都懒得装一下,回程的行囊自有宫人们去收拾准备,哪里需要她准备什么。 “那娇娇说说,想什么时候回去?”宋玄再次去捏她的耳朵,要说月离能有多乖,自从发现他喜欢摸她耳朵以后就很少戴耳饰了,浑圆的耳垂肉软软的任由他摸,怎么会不乖呢。 月离的眼睛亮了,看着他问:“妾身说了算吗?” 见宋玄点头,月离脱口而出:“妾身不想回去了。” “不行。”宋玄直截了当地驳了她的话,似乎都猜到月离会说些什么了。 月离捏着拳头皱着小脸往自己腿上轻捶了一下,那神情似乎在控诉宋玄不守信。 宋玄把她的手腕握住了,俯身\/下去轻吻了一下月离的唇瓣,将离的时候轻咬了一下,说:“朕应的是娇娇说个回程的日子,可没应不回去的话。” “可不许说什么明年后年,给朕认真些。”似乎担心月离又说出什么不切实际的话来,宋玄率先堵了一句。 月离果然丧气了些,不过没过一会儿又开始算着时间,真的在认真考虑一个合适的日子。 最后算了半晌,缓缓吐出一句试探性的话来:“要不就…十月初吧?” “十月初再回去吧陛下。”她撒娇似的扯了扯宋玄的衣裳,再说一句。 以往也不是没有十月再回宫的时候,路上也耽搁不了几日,回去时刚好等到秋意凉爽时,时辰正好。 月离越想越觉得可行,眼巴巴看着宋玄,就等他点头了。 宋玄也没让她失望,十月初这个日子倒也不算太晚,也可行。 他轻轻颔首,点了点头。 “谢陛下——妾身就知道陛下最好了!”月离立马高兴起来,刚刚来时路上见到的那些萧条的荷花池都不显得有多难过了。 宋玄看她高兴的小模样,没忍住也微微勾起一抹浅笑来,轻声道了句:“娇气。” 第93章 逃跑 月离来这一趟的目的基本上达到,她不欲再继续留下去,正起身准备走的时候,门外李知走了进来。 李知进来时微微躬了点身子,明显是有话要对宋玄说,但是顾着月离在里面,一时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视线在对向宋玄时不经意点了点头。 “妾身就不打扰陛下了,妾身先行告退。”月离很有眼力见地行了礼准备退下,见宋玄也不拦她,直截了当地转身往门外走。 直到她的身影退出了殿门,宋玄面上的柔和尽数消散,他看着进来的李知,伸手轻轻捏了捏眉心,让他说。 李知带来的消息是之前宋玄一直让人下去查的怀柔的身份。 要说这件事真的查起来也不困难,只是个乐师罢了,但等到查出来的东西摆在宋玄面前时却叫他不由得皱眉。 一开始查出怀柔的的确确只是个自小长在湘城的普通乐师,为此作证的人也多,那些人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直到一同在秦楼中的女乐师暗地里偷偷找上了查人的侍卫,说出了和秦楼完全不一样的说辞来。 那女人骨瘦如柴,说是乐师,其实早已经不能弹奏乐器了,年纪瞧着有些大,只不过一张瘦削蜡黄的脸上依旧能看出那双眼睛有多明亮,底子好,可见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她自秦楼的侧门试探着冒头,喊住了前方即将离去的侍卫,声音极小,若不是侍卫们耳聪目明,根本不可能察觉到身后有人在喊。 他们对视一眼,来查怀柔的身份都是暗中来的,换上了常服在秦楼充当一掷千金的富贵公子,花起钱来大手大脚,这么过了几日便开始指明让怀柔来弹琴。 第一次没能成功,他们借机问了两句怀柔的身份,第二次倒是成了,却也给了更多钱,随后又在秦楼主事和其余人口中得知怀柔的身份背景,从何而来,年岁几何…… 只要钱到位,似乎什么事情都好说,那主事的也都说了,他们将得到的消息总和一下准备先上报给皇上,没想到今日刚出了秦楼就被人喊住。 几人看向喊了他们后又一脸警惕的女人,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女人似乎看出他们的态度,脸上的警惕也褪了两分,她扶着门框,手指紧紧扣住门边,黑亮的目光看向前方几人,最后低声问他们:“你们在查怀柔吗?” 这几日他们每日都来,虽花钱大手大脚,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的出这一行人是带着目的来的。 而这个目的,就是怀柔。 说话的女人说出怀柔的名字以后面前的侍卫皆沉默着没有发出半分声音,他们彼此看了一眼,直截了当地上前把女人一掌劈晕带走。 他们还在秦楼,这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眼前的女人能知道他们在查什么,还叫住了人,指定是知道些什么,这人必须带回去。 等他们把人带到了安全地拿水一泼把人泼醒以后才问她:“你知道怀柔的身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好处少不了你的。” 女人看着被丢到她面前的一堆金子,眼睛都要看直了,但她眼中仍旧保留着一丝复杂之色,没有率先去动那堆金子,而是咽了咽口水缓缓道: “回各位大爷,我叫兰霖,本来也是秦楼的乐师,可是五年前被烫伤了手,弹不了琴就给秦楼打杂,不再卖艺。” 兰霖小声地讲着怀柔:“怀柔姑娘是被换了人。” 她一说出口,对面的几人眼中纷纷流露出几抹惊诧,被换了人?这话怎么说? “我那时手还没伤着,和秦楼的怀柔姑娘也相识,我比她大了几岁,她那时病弱,老是生病,练琴时没力气,我就偷偷给她吃的,一来二去也算关系不错。” “可是之后过了没多久,秦楼的主事带着几个人把怀柔带走了。”兰霖眼神之中有几抹回忆之色,那时候她还年轻,一首曲子也能给自己带来不少赏钱,她像往常一样要拿着包子送给怀柔时就在怀柔的房间门口看见正拖着人往外带的秦楼管事几人。 她立马就躲了起来,看着怀柔被带走也不是没想过出去救,但是她们秦楼中所有姑娘的命都是被卖给秦楼的,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哪能救得了别人。 这么一想,她即将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转过身装作没看见这一幕。 本以为这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怀柔了,秦楼的姑娘们也都注意到少了个人,但是谁都没有问,问了也不会有人告诉她们。 可是没想到,一年以后,怀柔又重新回了秦楼。 她出现时兰霖着实震惊,眼前的怀柔不再是一年前那个矮矮瘦瘦的小姑娘,长高了些,脸也白净了许多,眉毛眼睛还可以看出之前的影子,但即便这样也说得上是有了大变化。 但很少有人觉得奇怪,姑娘的脸一天一个样,长开了就会有变化,怀柔的变化虽大,但还能看出以前的影子,无非就是白了些,眼睛亮了点,更不用说怀柔记得秦楼的每一个人,加之她也能说出以前在秦楼的事,一切看着都与一年前没什么两样。 但兰霖却看出了不对劲,这人哪里还是以前的怀柔,只不过披了个怀柔的皮,不知底细混进来的陌生人。 她一开始也是狐疑的,后来偶然经过怀柔的房门,还未进去便看见怀柔转头对她温和地笑笑,喊了声兰霖姐姐。 她一瞬间就觉得这不是怀柔,因为怀柔以前都不会喊她的名字,而是直接喊姐姐,她知道自己体弱,如果没有她帮忙根本就活不下来,所以才一直喊着姐姐想刻意亲近她,这个称呼一直都没有变过,只在有外人在的时候喊她的名字。 但她那时只是愣怔了片刻,装作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一番同她闲聊了几句话就走了。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她的手被烫伤,从此也不能再弹奏,与怀柔见面说话的机会愈来愈少。 她不知道是谁换了怀柔的身份,也不知道秦楼的主事这么做有什么目的,但她从来没有和旁人说起过这件事,直到前几日偶然间听到有人问怀柔的身份。 兰霖的话说完,急忙去看面前的几人,见他们面露思索似乎在决定她的话可不可信,兰霖咬咬牙,又说了一句笃定的话:“真的怀柔脚后有颗红色的痣,各位大人只需要去查探一下便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几个侍卫没再考虑其他,他们把兰霖带到一个偏僻的小院,简单地把人安置在院中,转头就兵分几路往行宫和秦楼的方向而去。 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等到秦楼的时候发现怀柔和秦楼的几个主事以及其余的几个乐师都消失不见,跑得飞快。 他们往行宫禀报了消息很快就得到了宋玄的命令,调动湘城的城门守卫与官兵一起找人。 奈何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怀柔几人是见状不对在他们刚出秦楼后脚就跑了。 这般速度,要说心里没鬼都不可能。 宋玄下了密令要人沿路往南边找,找了近半月,终于有了消息传出来。 第94章 调换 却不是抓到怀柔的消息,而是一行逃命的另外一个乐师。 乐师名叫红容,被抓到的时候正在水里被泡着,眼看着就要没气了才被人救起来。 救起来以后又看清救人的是谁,倒头就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就被逼供了。 红容虽是个女人,但是耐力一点不比男人小,一路押送回湘城,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了两天都没把人的嘴撬开,可见着实是个硬骨头。 但再硬的骨头也有被打碎的一天,刑房里的人不是吃软饭的,每一道刑罚都是伤及皮肉又不能把人打死的力道,不打死人,却能磨人心智。 李知站在书桌前,毕恭毕敬低声道:“皇上,带回来的那女人准备招了。” 救下红容是个意外,她摆明了是自己私逃的,一个花容月貌的女人,私自逃了,在外面遇上了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只是红容自己也是在秦楼中长大的,又被教着学了点防身手段,知道该怎么保全自己。 即便这样也是差点被人着了道,死在湖里。 她一直不说话,一开始顾忌着秦楼背后的主事之人可能会在她将事情和盘托出后杀了她,但是她苦苦支撑了两天,最后实在撑不下去,只能全部都招了。 宋玄下到地牢时周身高贵威严的气质与这地牢中的脏污与不见天日格格不入,但他却目不斜视,仿佛司空见惯一般往里走,沉默着不说话,周身的威压冷冽又低沉。 他踏进了刑室,高大的身影一进去就叫最中央被锁链牢牢束缚着已经看不出脸的红容心脏猛跳。 宋玄坐到了前方一把干净整洁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红容,等她开口。 红容此刻还有些不大清醒,旁边的人一桶水就浇在了她的头上,让她的头发贴着头皮散下来,宛如一个淌血的水鬼。 “还不快说!”身旁的狱卒呵斥着,手中拿着的鞭子欲朝她挥过去。 红容赶忙开口,一开口却是猛烈地呛了几声,等她平复过来,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盯着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看一眼又重重低下。 她轻轻开口,却不是说正事,而是提了要求:“若、若我如实说,你们可要放了我?” “我、我什么坏事都没干的,我只是、只是……只是负责跟着去运人,什么都没做啊——” 她颇有些惊恐地说着。 说完,宋玄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带了几分不耐烦,眸中的冷漠更甚。 “啊!!!!”伴随着一声尖叫,一把尖锐的刀狠狠扎进了红容的右侧肩头,叫她瞬间疼得直冒冷汗,仰头厉声尖叫着。 但是很快,这尖叫又被人拿了帕子堵住,身后跟着的御医一声不吭地上前,等人拔出刀以后在红容的伤口上手脚麻利地上药。 药效很快,红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她再次看向人的时候眼中只剩下了畏惧,不停地点头说了事情原委。 “怀柔姑娘她…她本不是秦楼的乐师……”红容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喘息着轻道,“民女是自小长在秦楼,给秦楼主人做事的。” “约莫八年前,主事给我下了道命令,带着我去了越州,去接一个人。” 八年前她跟着主事去越州接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只知道自己的用处是扮演一个美姬的身份好让任务顺利完成。 等她到了才知要接的人是越州即将充入教坊司中的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儿。 那女孩儿高高瘦瘦,虽稚气未脱,却能看出之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教坊司里的女人都是来自犯事的官宦之家,入了教坊司就是入了人间炼狱,不是好事。 女孩儿一直安安静静的,像是不知道她的前途命运,只在与她对视时笑了笑。 今日来此是为了来接她,为此还带来了一个与她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女孩,那才是怀柔。 秦楼背后的主人是谁红容并不清楚,但是对于这位主人所说的指令主事们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听从,不敢有半分懈怠,红容曾看过因为任务没完成好的一个主事隔日那身上没一块好肉的尸体——着实可怕。 最后周旋了一阵,给了钱又给了人,终于把假怀柔换了回来。 之后就是把人藏起来,封闭着教导她以前怀柔的生活习性、身份背景以及秦楼中的其余人的关系。 一年后,假怀柔出现在秦楼,错愕与怀疑的人不少,却在逐渐相处后也打消了疑惑,可见假怀柔做得足够好,能骗过这么多人的眼。 在之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直到前段时间怀柔被叫进行宫中,出来后没几日就有人明里暗里地打探怀柔的身份。 若不是这一出,红容早就忘了这怀柔身份是假的,真实的身份是本该充入教坊司的罪臣之女。 暗中调换罪臣之女可是死罪,别说怀柔自己要提着颗心,就连秦楼的主事们也都悬了一颗心,生怕出问题。 但往往就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事发突然,红容被带走时只顾着拼命逃,她也是参与了这事当中的一人,若真被查出来也是死路一条。 但是路途当中怀柔对她动了杀心。 怀柔一看就是脾气温和的人,谁都这么说,但偏偏红容见过她当初被调换之时那副悠然阴冷的模样,她小小年纪,满心满眼都是藏住的算计,被红容看见后还朝她轻轻笑了笑。 她不是良善的人。 怀柔要在途中杀她灭口,其余人的作用是保护怀柔,不能让她死,至于她自己,既然怀柔想杀她,他们也觉得少一个知道的人也少一份危险,纷纷默许了怀柔的行为。 红容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艰难地逃了出来,却没想到逃出来也是个死。 看着这刑室中压抑的氛围,红容双目无神地再次看向居中的宋玄,她知道的全都一字不漏地说出来了,他会放她一命吗? 宋玄听见她所说的话,眸光一暗,手指不由得轻而有节奏地缓缓敲击着一旁的椅子扶手。 这与他所想的不大一样。 本该入教坊司的罪臣之女? 不是定安王那个逃出来的三女儿? 听着倒也有几分合理,但是宋玄却并不满意,他起身让人把红容先关押起来,一直去寻怀柔一行人踪迹的人也没就此停手。 就算不是定安王的女儿,那也要先把人抓到,仔细审问清楚,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换走教坊司的人。 第95章 气味 月离等到用晚膳的时候才看见宋玄从玉泉宫门外走进来。 她下午被哄得高兴了,一回来也不在院子里呆坐着了,也不感怀伤秋了,回来便挥挥手说要画画。 这一画就画到晚膳前。 看见宋玄进来时她迎了上去,被宋玄抱了一下。 进了内殿,月离这才发现宋玄换了身衣裳,她不由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换衣服做什么? 她也随口问了一句:“陛下怎么换衣裳了?” 宋玄本来在仔细翻看着她今日画的画,听到这么一声,微微抬眸看月离一眼,看见月离疑惑又有几分明亮的眼睛,心里轻叹一声,说:“宫人洒了茶,湿了衣裳。” “是热茶吗?陛下被烫着没?”月离有了些着急地问他,忙走近了两步,似要在他身上找到哪里被烫着了。 宋玄本就是随口说的一句,见月离慌了,他伸手把她伸过来的手握住,对着那张仰起来漂亮的小脸轻声道:“娇娇慌什么,朕没事。” 见他这模样是真没被烫着,月离松下一口气,心里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宫人们谁敢这么大胆将热水往宋玄身上泼啊?不死也会扒层皮。 不过…… 月离忽然踮着脚往上靠了一点,她凑近宋玄的脖子,轻轻皱着鼻子闻了闻——她好像,在宋玄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不过下一息,宋玄微微往后站了半步与月离拉开距离,他眉梢轻轻往上一挑,心道月离的鼻子怎么这么灵,他都换了身衣裳再擦了脖子和手臂了,怎么还能被闻到。 月离被他那一躲躲得有些懵,紧接着眸子呆呆转向那边,看宋玄的眼睛。 怎么要躲她呢? 宋玄见月离神色好像有些委屈,又紧跟着上前轻轻捏捏月离的脸:“娇娇,朕身上脏,等朕先去洗漱一下。” 他说完,又安抚着亲了下月离的额头,绕过她往前方的浴间去。 月离没跟着,反倒是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眼眸中多了几抹思索。 明明就是血腥味,她都闻到了的,瞒着她做什么? 宋玄身为万人之上的皇帝,有什么是他需要瞒着的? 身上有血腥味,难道是有刺客?有刺客伤了宋玄? 一想到这个可能,月离的神色急了几分,她转头就往浴间跑。 在浴间刚脱了衣裳的宋玄看见了跑进来的月离,一时脸上都有些错愕。 “娇娇……” 月离没等他说完话,整个人跑了过。 娇小的身子整个撞到他面前,将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个够,实在没见到什么伤口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眼眸嗔怪地看了一眼宋玄。 “妾身闻到了陛下身上的血腥味,还以为是有刺客伤了陛下呢。”她放下心来,却也没再问宋玄身上那淡淡的血腥味是哪里来的。 宋玄没想到月离是这么以为的,他不在意月离的闯入,反是轻笑一声问她:“娇娇以为是刺客,担心朕了吗?” 月离结结实实地点头嗯一声,“妾身担忧陛下不是应该的吗?” 宋玄幽深的眸中略过一丝笑意,他按了下月离的耳垂,说了句好乖。 从浴间率先出来的月离走到殿外,喝了一口准备好的茶。 既然不是刺客伤了宋玄,那血就是别人身上的。 下午她去找宋玄的时候还好好的,但是在她走之前李知进来似乎有话要对宋玄说,她识相地离开了。 月离没有想太多,毕竟这一看就不是她该知道的事。 等到宋玄洗漱好出来时已然换了件单薄些的衣裳,身上有些温热的水汽。 “娇娇再闻闻看,还有没有味道。”宋玄坐到月离身边弯身凑近她说。 月离看他一眼,低下头嘀咕着:“妾身又不是小狗,闻来闻去像什么样子……” 虽是这样说的,但还是给面子地凑上去闻了一下,只闻到清爽的气味,再没有什么血腥气。 宋玄与她离得近,听见了她的小声嘀咕,又看她凑上来,不由得说:“娇娇才不会像小狗,分明是只小狐狸。” 妖媚惑人和单纯无辜都被她表现得淋漓尽致。 用过了晚膳,宋玄又陪着月离念了会儿书,说起这个事,宋玄当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当初在云台殿他半是逼迫半是逗弄地要月离一字一句给他念书,还是个小宫女的月离在春初阳光洒进来时入了殿内,坐在靠窗边的软榻上,精致白净的脸蛋上满是认真,给她一一念着书上的字,也会有不认识的字,念得磕磕绊绊。 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轮到他来给月离念书了。 看着月离已经洗漱好乖乖坐到床榻上,床边的烛台闪着火光,明亮异常,在他视线中,月离抬头,不着一物的头发散着,她轻轻拂在耳后,件宋玄过来了,拍了拍床上的空位要让宋玄坐过去。 宋玄拿了书过去。 还不等他坐稳,月离已经主动给他翻页了,仔细找着上回讲到的地方,看上去兴致勃勃。 宋玄是不可能给她讲她爱看的那些杂书的,但是太规矩的书月离也看不下去,翻来覆去也只有一些讲游记故事、志怪杂谈的书能让月离感兴趣。 如今手里这一本就是。 这是一本讲怪力乱神编纂出的书籍,里面的有些句子颇有些晦涩难懂,月离自己摸不清意思,但是宋玄却什么都知道,她一开始求了宋玄讲一次,后来每次都求着宋玄讲,到现在已经基本上是他们每日睡前宋玄都会给她讲的故事集了。 月离把身子捂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亮亮的眼,抬起来看着宋玄,手指抓着点他的衣裳,最后做足了准备才竖起耳朵听宋玄开始讲。 宋玄对月离的底线已经一寸寸降低到了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地步,一开始月离求了几回让他讲故事她还觉得月离终于不看那些杂书了很有进步,可是渐渐的,这每日的讲故事都成了习惯。 喝了一口白水,宋玄低了点视线看向怀里明明害怕地蜷缩的月离,开始给她仔细讲述书中的文字。 今日的故事显然比往日的要更令人害怕一些,月离听得极其认真,抓着宋玄的手一直没撒开。 宋玄念着念着往外瞥了一眼天色,此时已然夜深,他若真将这么个故事念完,都不知道多久去了。 于是月离就听到上一句还是阴森恐怖的描写话语下一句就变成了晦涩难懂的原文。 她猛地抬起头,黑亮亮的眼睛里还带着刚刚沉浸入故事中的惊恐,如今看见宋玄收了书,心里和猫抓一样痒痒——最后那几句是什么意思啊?听不太懂。 “陛下、陛下……”月离想要撒撒娇求宋玄把故事讲完,却看见他已然把书扔到了床下,紧接着把床帘拉上,动作一气呵成。 再怎么也猜得到宋玄想做什么了,月离立马松了手要把自己裹成团,现在时辰还早,宋玄如果现在就闹她肯定又要闹到后半夜去了。 她刚撒手,宋玄抓住了她的手臂轻轻拉回来,语气温和,问她要跑去哪儿。 这一声最终也没答出来,月离支吾着说不出话,之后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风吹帘动,被翻红浪。 第96章 背后之人 第二日又是等到快中午了月离才起床,她睡得浑身发软,睡醒起来裸露出的皮肤上还能看见零星红点,暧昧又旖旎。 她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疲乏的眼睛扫了一眼空旷的大殿,没过一会儿就招呼人来梳洗打扮了。 等到坐在梳妆台前时,月离才看见窗外的好天气。 昨日还阴天呢,大风呼啦啦地吹,今日就艳阳高照了,这天气可真多变。 启辉殿内,宋玄的书桌面上摆着的是下面人呈给他的卷宗,上面是十年前获罪的朝廷官员,详细记载了官员的名字、府邸、家眷、所犯何罪又是给了怎样的处罚。 “回陛下,当年定安王造反一事牵连了不少朝廷命官,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卷宗,剩下的都在皇宫中。” 其实不止是定安王,还有因别的事而获罪的官员的卷宗也在里面。 宋玄垂眸看了一眼这堆起来的一叠叠卷宗,刚要让人下去,又想到了什么,出声问:“还没找到人吗。” 他的语气平淡,似乎问这句话只是顺口问的,但李知可不敢随便听了。 他的态度更加恭敬又小心翼翼,谨慎地回道:“回皇上,他们一路走的是南下的路径,路上擅长隐匿行踪,暂时还没有找到。” “那就提前在各个南下的地域围堵,先把人抓到。”宋玄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把人找到了,他说完,李知赶忙点头应了一声。 等人退下以后,宋玄开始翻看着桌上的卷宗。 十年前发生的大事说起来也就是定安王造反这一件,定安王一直居在江南的良州地带,先帝虽提防他,却也记着他的功绩,没有过分苛待,但定安王的野心不小,私自养兵一举造反。 他的行动来得突然,也没人预料到,事态紧急,等军队镇压住的时候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这一堆卷宗当中大多都是官员贪污行贿的卷宗,其中倒是也有一两个女眷入了教坊司以后转去越州的,但是年纪对不上。 宋玄翻完了这堆卷宗,沉默着往后椅上靠,能违抗皇令偷偷调换教坊司的女子,还过了近十年未被人发现,这背后之人是个有本事的,定不是普通人。 不过还是太巧了些,那乐师若偏偏长了一张像定安王妃的脸又查出来与定安王府没有半点关系,宋玄怎么都是不会信的。 此时,皇宫远郊的一处庄子,怀柔身上穿着戴兜帽的披风,一路用面纱遮住脸,在庄子里由人带着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一扇门前。 侍女给她弯身做了个礼,示意她进去里面。 怀柔也默不作声颔首,抬眸打量了一下这扇门,然后抬脚往前走了两步。 她轻轻叩开房门,门开了一条缝,一阵熏香的气味从里面溢出,她进去了。 里面的装潢摆设富丽堂皇,在一串幽暗之地,前方被珠帘挡住里面人的面貌,只知坐在最中央姿态随意的人是个男子,在他一左一右,有两个服侍的侍女,给他揉着肩和腿。 怀柔站在珠帘外弯身行了个礼,声音清浅,似又带着无尽的韵味:“小女子怀柔,见过大人。” 最中央的男子这才打量了她两眼,随后又淡淡地垂下眼眸,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 随后才开口:“我煞费苦心把你安排进了秦楼想留你一命,你却招惹引来了皇上的注意。” 怀柔听了这话一言不发,姿态恭敬地站在原地。 “现在你可算逃犯了,这段时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若是再引出什么麻烦,我第一个杀你。”话到最后显然已露出了杀气。 怀柔更加压低了头,低低答了一句是。 她被人护着从湘城一路往南,到了分岔口却被另一拨人接走,当初被人从越州调走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人在帮她,但是奈何这背后之人一直不露面,她也不知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要帮她,亦或者是帮苏月离。 她从定安王府私逃,转头入了苏府,苏府的仆从逃的逃散的散,能认识府中小姐的也没有几个了,她想,即便是入教坊司也比被杀头要好。 没曾想会这么顺利,前来抓人的官兵一看见府中只留下她一个,且她的年纪打扮都对的上,没有多说什么就将她当作苏家女儿抓走了。 之后她便顶着苏月离的身份被带去了越州,一开始还在担心真正的苏月离会被找到或者会有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没想到一个都没有发生,却有人为了救走苏月离而铤而走险调换教坊司的人。 她在秦楼几年,逐渐都要把苏月离忘了的时候,那日,在那艘船上,再次见到了那张脸。 年幼之时的玩伴长成了大姑娘,眉眼尽是风情,精致的脸庞是仔细雕琢一般的美丽,她站在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身边,或娇嗔、或表现寻常,落在身旁帝王的眼眸中也尽是柔情。 她过得很好,竟还成了宫妃。 怀柔在那一刻几乎要掩不住心头的震惊和一闪而过的嫉恨,特别是在那之后她还被召进了行宫为皇上的宠妃月修仪弹琴。 以前她是高贵的定安王的嫡女,月离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知州的女儿,她们能相处不过是看在知州能替她父亲效力,而如今,月离摇身一变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宠妃,她却只能给月离弹琴。 一股不甘和被强力压抑住的愤怒让她低垂着头,沉默不语地看着手下的琴弦。 她虽然不甘,但也不敢在月离面前暴露身份,所以当月离一再试探的时候,说的都是假身份。 之后更不敢在行宫久留,生怕有认识她的人,于是使了点小计策故意在月离面前露脸引起她的不满,这才出了行宫。 但是没料到,还是被怀疑了。 怀柔捏了捏手掌掌心,一路逃亡着实辛苦,如今虽见到了这背后策划救她的人,但也摸不清这人的身份,只能猜到是个颇有权势的王公贵族。 不急,不能着急。 怀柔退了出去,看着外面的景色想着。 第97章 发现 看见帘子外的人走了出去,坐在男子身边的其中一个侍女身若软骨一般趴在了男子的胸前,手指在男子胸前转着圈,媚眼如丝般望着他俊俏的脸。 “王爷,就这么简单放她走了吗?”侍女浅声不大高兴道。 被她称作王爷的人斜过视线看她一眼,眉眼中尽是浅淡的笑意,他一把握住侍女在他胸前乱动的手指,轻笑一声喊她的名字:“翠兰,你想让她怎么样。” 他眼眸中满是温和笑意,在旁边的另一个侍女见此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老老实实地给他揉着肩膀。 叫翠兰的侍女眼睛猛地一亮,她略微扭头看着怀柔离开的门口,清亮的女声传出满是恶毒的话:“她差点给王爷带来麻烦,依奴婢看,就应该将她扔去犬营,让她做犬食。” 听了这话的卫王眼眸中的笑意更甚,他的手指慢慢滑过翠兰细腻的手背,沿着手臂一路往上,最后落在了她的肩头,力气稍重地揉捏了两下后直直地伸出手掌掐住了翠兰的脖子。 那一截脆弱的脖颈被死死地掐住,不允许一丝一毫的空气能畅通下去。 被掐住的翠兰眼睛瞪大,手臂不由自主地想掰开卫王的手掌,她脖子被掐紧,逐渐感受到一种濒死的压迫力,这让她脸涨的通红,嘴巴张开,想从外面汲取一点点稀薄的空气,却徒劳无功。 眼看着她已经眼珠上翻,好像马上就要死过去的模样,在卫王身边一直沉默着揉肩的侍女动作一顿,面上有几分不忍,纠结了一瞬她还是松了手上的动作,直直地在卫王面前跪下来,抬起头时目光中多了些哀求。 “王爷,是翠兰口不择言不懂事,求王爷大人有大量原谅她这一回吧——” 卫王的目光不咸不淡地看向替翠兰求情的侍女,她和打扮妖娆,眉眼带风情的翠兰不同,是一张清冷的容颜,除了向卫王求情时面上带着几分焦急神色,在此之前一直都是无情的没有半点反应。 那只掐在翠兰颈上的手没有半分卸下力道的意思,只是在看见求饶侍女皱着眉面上多了几分恳切后他嗤笑一声,另一只手毫不在意地朝着下方的侍女勾了勾,让她靠近。 卫王温和地朝着侍女笑笑,轻启唇,满不在意道:“给本王喝三杯酒,喝完了本王放她。” 侍女直截了当地端起酒杯就要饮下,迟一会儿都是推着翠兰更快一步掉进死坑。 一杯饮下,她立马去倒第二杯,就要喝下去的时候卫王松了掐住翠兰的手把她推开,紧接着就去按住侍女要抬起的酒杯。 被推开的翠兰伸手捂住脖子咳了两声,眼睛里渗出呛出来的泪意,她却顾不得这些,赶忙跪下来,低着头伏在地面上声音极其沙哑又惊恐地说:“谢、谢王爷饶…饶恕……” 发出去的声音没有半点回应,隔了许久她才听到一声不耐的喝退声,叫她滚出去。 翠兰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走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屋子里依旧很暗,卫王背对着光,看着被他捏着手一脸不服输的侍女,轻哼了一声把手松开了。 卿冉退回来,垂下头轻轻揉了揉被捏疼的手腕,等到卫王再没有别的吩咐,她弯身轻道:“王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告退了。” 卫王没有再开口,一言不发冷冷看着卿冉走了出去。 门内传出重重的碰撞声,卿冉的手一顿,转身面无表情地走远。 月离发现最近的宋玄似乎很忙,那日身上的血腥味就很奇怪,而且已经连着七日没再指导她画画了,每日回来也很晚,几乎等她都上床了才匆匆赶到玉泉宫。 但是月离也不敢多问,一些朝廷上的事她懂得分寸,不该问的莫要问。 她不问,宋玄却主动提。 这一日宋玄出奇地能空出一点时间陪着月离,他看着月离站在书桌前选着颜色,发上钗着的步摇垂下来细碎的金色点缀,窗外的阳光细细地洒进来,照在她轻轻晃动的步摇上,闪烁着璀璨的金光。 “娇娇今日想画什么?”宋玄坐在她对面,垂眸看书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看向了月离。 月离被他一问,略作思索,片刻后摇摇头,诚实道:“妾身还没想好。” 宋玄一寸寸看她的脸,将她耳上挂着的鲜艳石榴花的耳饰扫过后才轻缓着开口:“娇娇小时候不是住在江南吗?就画幅江南春景吧,朕帮娇娇看看。” 他这话一出,月离的身子都不由得僵了一瞬,她执笔的动作止在原处,抬头看了一眼宋玄,见宋玄面色寻常好似只这么随口一说以后她抿着唇有些犹豫: “妾身哪能画那么大的一幅春景图,陛下还不如给妾身布置个简单些的任务。” 宋玄本来只是漫不经心看着月离的反应,他比常人都多几分敏锐,注意到了月离那不合时宜的凝滞以后心中多了几抹深思,见月离似乎要拒绝,他又开口: “娇娇画一副给朕看看。” 这次的语气带了几分克制的压迫感,叫月离顷刻回神,她没再说话,沉默不语地拿着笔点了颜料,落笔时才低低回了一句:“是,陛下。” 听了她的回话,宋玄刚刚还压人的强势瞬间收了回来,他无奈地看着面前低着脑袋画画的女子,等月离画了一会儿后他才起身走过去。 他这几日的确很忙,也查到一些事情。 逃跑的怀柔彻底没了影,只抓到几个分散视线的仆从,死了三个,两个活口直到现在也没招出背后主使是谁。 而他派人去查皇宫中的卷宗,昨日也有了消息。 符合身份的一共有七人,都是家中犯事后被充入教坊司的,其中两个在入教坊司以后先后死了,剩下的五个倒是现在还在教坊司里。 死的其中一个便是被斩首的良州知州的女儿,本来宋玄只是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却在看见那上面写着的名字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良州知州,姓苏,而他被充入教坊司的女儿,叫苏月离。 一模一样的名字摆在宋玄面前时他只觉得脑子里涌上一阵荒谬可笑的念头。 良州知州女儿叫苏月离,他的娇娇也叫月离,更是传‘苏月离’已经死在了教坊司,那在玉泉宫等着他的月离又会是谁。 怀柔又是谁,是被掉包的苏月离? 这一出出混乱的计划也不知道是谁设下的,叫他看了眉头紧皱,良久的沉思让他逐渐从那荒谬可笑之感中剥离,他开始细想。 的确,月离说了是苏家的女儿,却也说了父母双亡,从小跟着姑母生活,幼年曾在江南没有错,但也不能保证是良州人。 如若只是同姓名…… 脑中闪过这个想法,理智却坚定地否决了他的想法,月离在看见怀柔时有片刻呆愣,怀柔的身份不简单,月离那片刻的表现足够让他现在产生怀疑。 他沉默着没去管桌上写着的苏月离名字的那张纸,思索了许久,走出启辉殿的大门之前将才那张纸烧了个干净。 她的娇娇,不知道又瞒了他多少。 第98章 坦白 如今在看见月离反应的时候宋玄的心有些沉下去,他自以为乖巧的月离不知暗地里瞒了他多少,一个小姑娘,从一开始就骗着他。 当真是胆大包天。 他走上前看见月离的画纸,她画了一些红色的花,不过才落下几笔,花朵一簇簇地靠拢着,还没画叶子。 察觉他的靠近,月离的背脊都不由得挺直了些,心里七上八下地巨颤。 宋玄贴着她的后背,温热的手掌握住她作画的手,在那画纸上画出了一朵明艳娇贵的红色大花,花朵形状比别的花要独特些,至少在湘城没有这种花。 月离看着看着,觉得奇怪,正抬起头想问,宋玄却放下了笔,一手轻轻捏住月离的下巴,让她的视线落在最中央的红花上,轻声在她耳旁低喃道:“娇娇觉得这花好看吗。” 月离看着那花,不知道宋玄的意思,只模糊地嗯了一声,说好看。 宋玄一手环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继续在她耳边轻道:“这花叫仙梅,种在水岸边,花开艳红色,没有香气。” “这花,只有江南一带才有。” “特别是良州。” 几句话彻底落下,月离的后背绷直,她看着画纸上的鲜艳红花,一句话也没有说。 宋玄松开了捏她下巴的手,他没有用大力气,松开后月离就转过身往他怀里贴。 月离不是傻子,既然宋玄都这么问到了她面前,那么对方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事,她不清楚宋玄知道哪些,但她现在却不得不老实交代。 “陛下,妾身求求您,您要生气要打罚妾身……也要等妾身说完再下令,好不好?”月离抱着他,从他怀中仰起头,语气带了些慌乱和焦急,怎么看怎么忐忑不安。 宋玄没有说话,微微弯身把人抱了起来,手臂轻轻一挥,桌上的东西被挥到一旁堆着,他让月离坐在书桌上。 “说。”他开口,声音有些冷淡和威严。 月离似乎有些害怕他这副模样,眼神躲避着不敢看他,手指紧紧捏着衣裳,力气大得能将衣裳揪破了,过了片刻她才埋着脑袋跟他讲了第一句:“妾身原是良州苏府家中的嫡女。” 她一开始见着怀柔以后时常不安,后来让人出了行宫才稍微放心了些,但她的身份只要宋玄仔细一查便能查清楚,毕竟她的名字还落在卷宗之上,她的那些说辞稍微深究一下便会觉得拙劣。 以前她不敢让自己的身份被宋玄发现,一直也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了就是万劫不复,但是现在她觉得可以赌一下了。 赌她在宋玄心中究竟占了几分位置。 “家中出事的时候妾身还小,娘亲把我藏在地窖里,我自己害怕,偷跑出来……” 她半是可怜半是叙述地把幼时的经历一字一句讲给宋玄听,说完过后已是口干舌燥,她终于抬起头看着宋玄:“妾身说完了……” 宋玄听着她讲完所有的话,心中虽早有预料,但面上还是生出一股薄怒,他捏住月离的脸,轻声问:“娇娇,你这是欺君罔上你可知道。” 月离点点头,紧跟着又摇头,眼眶微红,任由他手中的力气一寸寸加重。 “怎么,你还不认?”见她摇头,宋玄差点气笑。 “可是妾身说的也没有错,妾身的确是父母双亡,也是被姑母养了几年,名字也没有换过,是、是陛下之前自己没有查到妾身……”她微微鼓着脸,说得有理极了,说完以后轻轻皱了下眉——宋玄捏痛她了。 宋玄听着她胡搅蛮缠一般的话语,手上却松了力气,手离开时,月离那白净的小脸上露出一团被捏红的印子。 他不说话,就要退开的时候月离往前又把他抱住,这回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哭腔:“陛下,妾身知道错了,可是以前陛下分明没有这么喜爱我,我、我一时害怕才不敢跟您说的。” “我担心说了以后陛下就会厌弃妾身,就再不理妾身了。” “我害怕,您、您别走……” 说到后来,月离感觉到自己抱着宋玄的身子在逐渐后撤,似乎不想让她抱着了,她一时慌张,急急忙忙伸手去抱紧,手背却覆上来一只手,将她毫不留情地推下去。 月离这时心中涌上来无尽的害怕,她眸中的眼泪一瞬就掉了下来,泪眼模糊着紧抓住宋玄不放,口中嗫嚅着什么。 “行了。”宋玄没有再推开她的手,反是轻轻握着。 月离说得很对,他一开始确实没有那么喜爱她,只是对她感兴趣,若是一开始知道身世的事情,也不会心慈手软。 想到这里,宋玄眼眸中的冷色稍退了几分,月离虽然瞒了他,他之前也瞒着月离,这么算来还相抵了。 不过,罪臣之女的身份却是麻烦,这件事也不是能够由着月离撒娇哭两句便忽略过去的,总该要让她知道些教训,以后不再有事瞒着他。 “这件事,朕还要再考虑考虑。”宋玄沉着脸,松开手往后退开两步,看着月离哭花的脸,不自然地偏过了头,“这几日你就老实点。” 考虑?考虑什么? 还考虑几日? 难道宋玄这几日都不会再见她了吗? 月离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神情有一瞬凝滞,心头那不可抑制的委屈和伤心让她只看着宋玄,她看了两眼,拿手指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从桌上下了地。 “陛下要考虑多久呢?”她站在距离宋玄几步远的地方,只能看见眼睛还红红的,眼泪已经止住了。 宋玄皱着眉,他在想一个合适的时候,时间太短会让月离不把这当回事,太长的话又会让月离伤心。 最后他走上前,弯身侧过头轻咬了一下月离的嘴唇,最后落下一句话:“等明日。” 宋玄走了。 月离站在门前看着他走远了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一种想将他叫住的冲动。 她强力抑住,等到人影从转角看不见了,她才轻呼出一口气转身往殿内走。 第99章 静静 他们之前在殿内的说话声音并不大,站在殿外的宫人们看见宋玄走了才反应过来是不是里面闹了脾气。 等佩兰到里面一看,发现月离还在桌边画着画,她是低着头的,佩兰没瞧见她的神情。 “娘娘可要吃点东西?”现在是下午了,以往这个时候会上糕点过来,月离最爱那一口甜糯的奶糕,今日这般也不知这糕点该不该上。 月离并未抬头,只是轻轻摇摇头,声音中透出一股疲惫:“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佩兰听出了她话中的情绪,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两眼,却还是只能听命下去。 门关上,对上门外秀禾的视线,她摇了摇头。 以往皇上也不是没有和娘娘闹过不愉快,但多数都是娘娘自己被惹生气,惹得委屈,皇上是来哄人的那一个,今日却是皇上率先走了。 她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里面之前是说了些什么,如今又该怎么把月离劝住。 本来以为再不济皇上晚上也是会过来,毕竟来行宫以后皇上几乎都是歇在玉泉宫的,但眼看着晚膳时候都到了,皇上的轿辇也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该不会真不来了? 众人又等了会儿,见还是没有人来,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敲了敲殿门,问月离: “娘娘,时辰不早了,该用膳了。” 里面安安静静的,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女声:“我不饿,让人不用准备了。” 佩兰与秀禾皆是面上一慌,紫檀更是把月离的身子放在心上,轻皱了一下眉,温声劝道:“娘娘,您今日吃得少,哪能晚上再不用膳呢。” “多多少少吃些吧,娘娘。” 就算心情不好那也不能饿着肚子啊,人一饿身子就容易出毛病,月离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哪里容得了这么来? 说出去的话没有回音,众人站在门口也有些手足无措了,想再劝劝,但又怕月离嫌烦。 殿内的月离和众人所想的不同,她是真的没有胃口吃东西,宋玄走后她就一个人在画纸上涂涂画画,倒没有把宋玄的那些话放在心上,她想的是苏府,想的是自己家。 宋玄之前让她画江南景,但她记得都不大清楚了,等到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殿中时记忆却又像涌出的清泉,一股一股在她脑海中勾勒出儿时景象。 苏府并不像旁人的府邸一般贵气,她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清官,母亲也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小姐,但是母亲很少与她提过外祖一家,年幼的她接触最多的就是她的父母,她的玩伴,她一踏出闺房门就能看见的特意给她挖的小池子,里面专程养了锦鲤,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时父亲和母亲会一声声喊她“娇娇”。 如今这个称呼又被另一个人喊出来,并且逐渐让她习惯起来。 月离看着手底下的这幅画,入目的那片小水池已经被她画了出来,里面正有几条各色的锦鲤。 如若她家中没有出过事,她现在或许还是无忧无虑的苏家小姐,刚及笄,或许已经有俊俏的公子上门提亲,或许已经许了人家,再没入过宫,也没有遇见过宋玄。 但是从事发的那一刻起,她的家就注定再也回不来了。 月离默默想了许多,如今再听到门外的劝声时她轻叹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过去,将门打开。 “娘娘,娘娘您可好些了?”紫檀见她推门出来,第一个问道。 “娘娘可是饿了?听说膳房今日准备了羊肉呢。”佩兰接着道。 月离摇摇头,看着紫檀:“我没什么胃口,去给我准备一碗咸粥就行。” 虽她的吩咐是只要一碗粥,但紫檀几人却松了一口气,吃一碗粥也比什么都不吃要好,一碗粥,紫檀能往里面加各种食材,也不会吃不饱。 启辉殿内,时刻叫人注意着玉泉宫消息的宋玄没过一会儿就听到李知上前来传了第二道消息。 之前是说月离一直把自己关在殿里不让人进去,现在是连饭都不想吃了。 他听着本来就冷冽的面容更是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怒气,手上刚刚还写着字的毛笔被随意地甩了出去,摔在桌上发出轻轻一声:“她这是在和朕闹脾气不成。” 李知见他面色不好,生怕宋玄误会什么,赶忙把还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不过,不过没一会儿娘娘就开了门出来说想喝粥。” 在他说完这话以后,宋玄刚刚还冷着的脸缓和了不少。 他挥了挥手准备让人退下去。 李知要走时有些犹豫,玉泉宫那边的主子心情不好不用晚膳,怎么皇上心情不好也不传膳?那边起码还喝了粥,这、这边呢? 他苦着脸,犹豫着提道:“皇上,您看这天儿也不早了,要不皇上您先吃点东西吧?” 宋玄视线扫过他,让他出去。 这回李知没敢再劝,麻溜地跑出去。 独自在殿中的宋玄开始再理了一遍这件事。 月离下午说的关于她的身世的话不可能再是谎言,但当初的事情已然失了秩序,真的苏月离入了宫,假的苏月离死在教坊司,而被人当作真的‘苏月离’的怀柔则被换走如今不知去向。 可以知道的是怀柔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当初谋反的定安王的第三女。 只是还不知救走她的人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还有月离,她的身份目前还不能被旁人知晓,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足够让她在后宫里活得战战兢兢,步履维艰。 她的父亲是良州知州,他还记得这个人,是个做事很有条理的官员,虽在定安王一事上被牵连,但也算个人才。 怪就怪在当初定安王谋反的时候良州知州没有及时上报给朝廷,等到大军赶到的时候已经被定安王夺了一城,再加之朝廷有人传良州知州与定安王素日里交好,大有共同谋事的嫌疑,先帝愤然,当即下令要砍了他的头。 具体的卷宗事件记录都在皇宫,现在他人在湘城,也没办法了解到这件事的详细经过。 但是可以派人先去查一查当初的事。 想到这里,他又喊李知进来。 李知刚刚还担心这晚膳什么时候再去问一声合适,没想到里面先传唤他了。 他赶紧进去,却听宋玄说起正事:“你把这封信交给涂风。” 涂风是天子近臣,平日里宋玄要派人去查什么做什么一般都是叫涂风去做,只不过今日是休沐,涂风不当值。 李知拿着信纸揣进了兜里,只不过还是再提了一句:“皇上,您不能不吃东西啊,要不奴才让人给您上一碗修仪娘娘今晚上喝的那粥?”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宋玄允了。 李知总算是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这主子们一个个都不好伺候。 第100章 夜半来人 月离的粥只喝了半碗,还是在几个人的注视下多喝了两口。 她放下碗,叫人撤下去,自己漱了口以后就准备往殿内走。 门外天色已经黑了,宫灯照着路,宫门的前方看不见有人来。 月离在转身之际多往外面看了几眼,没看见有人过来后失望地进了门,本来还想叫人把宫门关上的,但心里又存了那么一丝期待——万一呢?万一宋玄今晚上还是要过来呢? 于是那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等到洗漱完上了榻,她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平日里宋玄会讲给她听的书,此刻的注意力都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就这么慢慢翻着书页,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月离终于合上了书,起身下榻自己去灭烛台的蜡,她特意给自己留了两盏,今晚宋玄没陪着她睡觉,她有些不适应,害怕自己会睡不着。 站在殿外的宫人们看见里面的烛火暗下来,各自沉默不语地看看殿门口的方向,又看着还打开的宫门。 她们一直都清楚自家娘娘受宠,以前也会猜娘娘这宠爱会延续多久,但看着这一路皇上对娘娘的一贯偏爱,她们自己都快忘记了在这深宫中哪有什么帝王情系于一人身上的可能。 今日一看,或许皇上当真是被娘娘惹生气了。 等到明月高挂,她们心里琢磨着娘娘肯定都睡着了的时候各自疲惫的双眸忽然从远处看见一点亮光,极暗,也不明显。 等到那几人跨入了宫门,在近前的众人才看见这是谁。 佩兰赶紧带着人就要行礼,腿还没弯下去呢就听见面前的李公公低喝了一声让她们别闹出动静来。 李知不清楚这两位主子在闹什么,大半夜的还要提着宫灯悄悄过来,过来了还不许人声张,谁闹出动静了谁得挨板子。 一时间,院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却还是无声地行完了礼。 宋玄站在殿门前没有率先进去,李知压低声音问一旁的佩兰:“修仪娘娘睡了没?” 佩兰看了眼站在门前的宋玄,使劲点点头,同样小声得很:“娘娘早半个时辰以前就灭了蜡,现在只怕是已经睡熟了。” 李知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听完立马点点头,转身朝着宋玄点头示意。 宋玄这才轻轻把门推开,跨过门槛悄声走了进去。 下午时才说了等明日,但他等不了那么久,他说了等明日考虑完,可没说明日再见她。 如今正好月离睡着了,他来看看她有没有自己一个人哭鼻子。 绕过正殿的桌椅,他径直往内殿的方向去,在门前轻轻伸手推了一下。 木门发出一点响动,并不能引人注意。 内殿中的烛火还燃着两盏,比平日里他抱月离睡觉时要明亮些,四周安安静静,床上的帘子散下来,隐隐约约从缝隙中能窥见里面的一点。 他走到了床榻边,微微将床帘拉开一些,透过烛火的光能看见月离侧躺在床上,还占着平日里睡觉的那一点位置,左侧给他留出空位。 刚刚进宫门的时候也是,门还开着,似乎是还在等他。 他动静很小,在床边坐下以后低着头看月离侧对着门边的脸。 以前都是他把人抱着睡,月离在睡觉的时候也习惯怀里抱着点东西,今日没他陪着,她就只能委屈巴巴地抱着被子睡,肩膀都露出了一点在外面。 眼看着就要入秋了,白天虽还热着,但夜深了还是有些凉,她这么睡一晚上着了凉可不好。 宋玄想着就伸手要去给月离拉一下被子,手伸到一半的时候陡然察觉到月离的眼皮轻轻颤了一下。 没睡着吗? 宋玄装作不知道,顺手过去给她掖被子,手却没抽回来,落在月离的脸上,轻碰了一下,温温热热的,看来是没被冷到。 他没准备待多久,过了一会儿把手抽回来要走的时候身后传出了动静。 月离装睡装不下去了,之前睡觉时就天色已晚,她闭着眼睛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宋玄过来,静静听着殿外的声音,就是睡不着。 终于在听到一点不同寻常以后把眼睛睁开往门口的方向望,紧接着又赶忙闭上装睡。 宋玄还是过来了,只不过他好像只是来看看她,还是要走的。 月离匆匆睁开眼,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拉住了宋玄的衣角试图把他留住。 宋玄侧过身微微转头就看见月离从被子里伏起一半的身子,双膝撑在床上,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烛火的光下,她睁开了眼,眼眸清澈又无辜。 “陛下,您不走好不好?”月离被他看着,逐渐把脑袋低下去,声音很小地传出来,在安静的殿内能叫人听清。 这回没有那么多故意装出的委屈,只是在求他别走。 宋玄转过身,低头把月离抓住他衣角的手握住,感受了一下她手掌的温度,微微弯身把月离探出来的半边身子一股脑都拿被子盖住,一左一右把人裹起来。 月离被被子裹得像个蚕蛹,她的脸有些红,热气上涌也就红的更快。 眨了眨眼看着做这些事的宋玄,试探着把手伸出来散散热气。 “好好睡觉,别以为朕不陪着你睡你就能掀被子。”宋玄把她放回床上,说这话的时候月离还偷偷摸摸伸手抓着他。 “妾身睡不着。”月离诚实地仰头望向宋玄,手指默默加重了一点力气,生怕宋玄待会儿骤然走开时她拉不住。 “怎么会睡不着。”宋玄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帮她拂了一下乱发,问道。 月离定定地看他,随后松了手,整个人去抱着宋玄的腰,把脑袋蹭上去,像一只撒娇的小狐狸。 她抱住以后才开口:“陛下不在,妾身睡不着。” 这时候倒是知道实话实说了。 宋玄看她一眼,片刻后握住月离的两只手把她从怀中剥开,在月离尚来不及慌乱喊她的时候下榻灭了殿中的两盏灯,整个内殿顿时暗下来,只有窗外一点月光依稀能照进来。 “陛下……”月离喊他,话音刚落就察觉宋玄脱衣上了榻,心瞬间就落回了实处。 可紧接着,一只手入了被中,灵巧地解了她的衣裳。 “娇娇,朕很生气。”宋玄解了她的衣裳,手指落在实处,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引得月离颤栗。 月离伸出了白细的两条胳膊往上环住了宋玄的脖子,贴向他,轻吐息着:“妾身知错了。” …… 一夜过去,第二日又是个晴天。 第101章 用膳 昨晚上闹到很晚,第二日睁眼时出乎意料地看见宋玄还睡在她身边。 月离被宋玄抱着,小心翼翼地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想直起身时发现做不到。 身上没穿什么衣服,且纤细的腰肢被人用手臂不松不紧地箍着,强势地不让她有半分逃离的念头。 她一动,宋玄就醒了。 醒了却还没睁眼,手掌微微用点劲儿把刚作势要起床的月离搂回怀中,让她的脑袋落到自己颈边,臂弯带着她回来。 月离身子有些僵,被抱着一动不动。 片刻后她才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有些沙哑的诱哄:“娇娇,抬一条……” 最后一个字发出的声音掩进了她的耳中,她的耳根瞬间变得通红,轻咬着唇瓣看了眼透过帘子照进来的天色。 还是依了。 又是一阵胡闹,入浴的时候月离感觉身子软得能沉下池底,若不是宋玄托着她,她肯定直直倒进去了。 “可不许再睡了,待会儿喂你吃点东西再睡。”宋玄见她眼睛又闭上,俨然一副入了梦乡的模样,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缓声道。 昨晚上晚膳只吃了一碗粥,这哪里够,干的又都是受累的活,再不吃点,他不放心。 月离听了他这话,轻轻撩开眼皮瞅他一眼。 昨日晚上,再加上今早上,宋玄的确是生气了,她能感觉到宋玄对她没有留情,不许她求饶,不许她哭太凶,还让她认了三回错。 她现在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她故意不说话,脑袋垂在他肩上没开口,眼睛也低低耷着,瞧着精神劲儿不好。 宋玄没有再耽搁,将她身上洗了洗,抱起来换了衣裳抱着又出去。 月离又被放上了床榻,这回她是真没力气撑了,转过头就熟睡过去。 宋玄吩咐了人去准备膳食,又叫人把太医喊过来,回去时手里拿了药膏想给月离上药,走到床榻边发现她又睡着了。 没有先喊醒她,而是无奈轻笑着拉开她的被子。 薄衫掩盖下的身子上有点点红痕,宋玄一一涂抹了药过去,等他抹完的时候太医到了。 太医进殿要请安,被宋玄挥挥手拦下,示意噤声。 他了然地点头上前给帘中只露出一点手臂的月离诊脉。 片刻后他收回手,宋玄示意去外面说。 等到了外面,太医才道:“修仪娘娘是心疲又有些劳累,注意着好好休息便是,最近娘娘的身子养好了不少,这种小问题不需要吃药。” “只是要叫娘娘放松些,莫要为诸事忧劳担心才好。” 劳累他还明白,这心疲难不成是因为昨日他说的那些话?或是一直都在担心自己身世的事,昨日说了以后更觉得忐忑不安等着他的考虑? 宋玄冷眸微微往后看一眼。 这时候秀禾上前走近了两步,弯身道:“回皇上,午膳备好了。” 宋玄让人特意准备了清淡的东西,还有补身的汤,紫檀又会做药膳,那补身子的汤月离喝着最好了。 他平淡地点了头,又问起在一旁的宫人:“你们娘娘昨日下午都在殿里忙些什么呢。” 在他离开以后一下午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也不知道都在里面做些什么,肯定是偷偷哭了。 秀禾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殿门口的方向,慢声道:“昨日娘娘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殿内都不许奴婢们进去,昨日收拾的时候看见桌上的画了,娘娘大概……是在里面画画。” 画画。 画呢? “娘娘的画被奴婢收进了书房,奴婢这就去拿。”说着,秀禾赶忙退下去往书房去找画。 等那幅画展现在宋玄面前的时候他看见的是一方小小的池塘,池塘里游了锦鲤,还画了一小排屋檐,一旁有一棵大树,枝叶很茂盛。 他猜月离这画的应该是幼时所见。 他的手指一寸寸轻轻落过画中的各个角落,似乎能透过这幅画看见年幼的月离小小的身影,有父母的宠爱,被娇宠着的模样。 宋玄看着画,片刻后叫人收起来,自己则进了内殿。 床上,月离睡得很熟,他给她盖了被子,可她却睡得不安分,又把手伸出来了,胳膊和脖子上一串绯红的痕迹映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可怜了些。 他心中一软,连带着被子一起把月离抱了起来。 内殿之外,他让宫人都退到外面去,殿内准备好的午膳摆在桌上,宋玄抱着月离坐下。 月离被他的动作惊醒,只是脑袋还浑浑噩噩,眼睛看见他的下一瞬又要闭上,被宋玄抬起下巴对着他。 “唔……”她好困,想睡觉。 “娇娇,先喂你吃点东西再睡,乖。”宋玄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示意她睁眼。 月离就不睁,她闭着眼,头往后一倒,被宋玄眼疾手快地托住。 宋玄拿过碗,他让人都退了出去,现在自己舀了一碗汤,端到自己面前,另一只手轻轻捏着月离的后脖子,这次的语气有些沉,摩挲着她的皮肉,说: “再不醒,朕就动手了。” 这句话明显是带着威胁的语气。 月离本来就因为今早上的那一番闹得困乏,如今不仅睡不了,还要被威胁着喊起来,她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强力睁开眼睛,伸手没什么力气地推一把宋玄。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委屈的呜咽。 这回才是哭得和猫儿似的,一声一声,抽抽嗒嗒,又仿佛没什么力气,哭着哭着就要睡过去。 宋玄想抱着哄两句的时间都来不及,先暂且不管她的哭,舀了一勺面前的热汤,递到月离面前让她张嘴吃点。 月离哭虽哭,却也闻得到香,茫然地看见有勺子递过来,哭声歇了一瞬,张嘴去喝汤。 这场景有些引人发笑,但宋玄没功夫笑话月离,若真把这一声笑出来了,只怕是能把人气到吃不下。 他先是给月离喂了半碗热汤,又夹了些菜递到月离面前让她张嘴吃了就是。 月离被喂着,哭声也渐渐停下来,好似肚子里装了点东西以后精神就足了些。 她眼睛睁开,微红还润着的眼眸看着满桌子的菜,视线扫过去,想自己拿筷子时才发现身上还裹了个被子。 被子并不厚,把她牢牢裹着,她的两条胳膊也在里面,钻不出来。 晃神间,宋玄已经又夹了个萝卜到她嘴边。 她偏过头,皱眉看着这东西,视线往前看见了翡翠丸子,她轻启唇:“要吃肉。” 宋玄拿筷子的手停顿了一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放下了萝卜转而去夹丸子,喂到月离嘴边。 就没有人能这么大胆让他服侍着用膳,若是叫旁人看见了恐怕得跌掉下巴。 偏偏月离一副得心应手的模样。 喂完月离吃好,宋玄伸手进被子里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然后把她抱回床上:“继续睡。” 自己则走回去对着饭桌上的东西添了几口。 第102章 考虑 月离再睡醒的时候就是大下午了,她睡得久,身上软绵绵的,翻过身轻哼一句,感觉到疼痛消退了不少,想来是宋玄给她涂了药。 刚想起身拉帘子,帘子却被人从外面拉开。 她仰头,对上宋玄的脸。 怎么还没走? 她错愕间,宋玄已经低下头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可睡好了?”宋玄轻声问她。 月离伸手摸了摸额头,茫然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陛下怎么还未走?” 她这话像是在催着他快走一般,宋玄听了捏了捏她的耳朵:“既醒了就洗漱下床,哪能一整日都在床上躺着。” 月离轻轻掀了被子,看着纱裙掩下的自己的身子,嘀咕一声:“也不知是谁这么凶,害得妾身起不了身的。” 她刚下地,腿就有些发软,慌忙抓住了宋玄才站住。 宋玄脸上没有半点心虚,见月离缓了一会儿缓过来,他去一旁将衣橱打开。 “娇娇今日想穿哪件衣裳?”这一柜子的衣裳,哪件穿上都漂亮。 月离倒是不挑,她站在原地看前方宋玄站在衣橱前的模样,说:“陛下给妾身选一件吧。” 宋玄看了一眼,最后将里面那件挑银线撒花红缎的长裙拿了出来,他的娇娇容色好,穿什么都好看。 只不过…… “到十月的时候天凉,你带着厚衣裳了没?”宋玄把裙子拿过来,顺口问了一句。 月离点点头,嗯一声:“走前忻充容提醒过妾身带了的。” 忻充容? 宋玄的眼眸垂下,没再说什么,叫来了宫人给月离梳洗打扮,他则走到矮榻边去继续看着奏折。 月离这才看见矮榻上摆了许多合上的奏折,宋玄就坐在小案几边上,高大的身影面对着这方矮几,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原来是把奏折都拿进来批阅了,怎么不去外面的书房呢? 她没有来得及细想,宫人们鱼贯而入,将梳洗用具一一备好,伺候着月离穿衣。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秀禾给她梳发髻的时候听见她小声问了句。 “快申时了娘娘。” 月离点头看了眼窗户外边儿,这时候天已经阴了下来。 “陛下今日一直都陪着我的吗?”她再压低了声音,小声问。 秀禾瞧瞧看了眼与月离相隔不算远的宋玄,借着给月离钗首饰的动作在她身边悄声道:“是呢,皇上今日一直都陪着娘娘的。” “先前还问娘娘昨日下午都做了些什么,奴婢说娘娘在殿内画了画,那画拿给皇上看了看。” 听到这些,月离忍不住往宋玄的方向看去,却看见他面朝着这边,垂眸注视着手中的册子,似乎察觉到目光,他也抬起头来。 月离这边已经差不多整理好了,宋玄便起身叫人都出去。 他选的那身衣裳格外衬月离的好肤色,面容娇美,肤如凝脂,如今唇上还点了口脂,艳丽逼人。 月离见他过来,自己从梳妆台前起身站到了宋玄跟前,手指从袖子里伸出来,慢吞吞地去抓宋玄的手。 “陛下还生气吗?” 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说话间还轻轻晃了晃手。 宋玄即便对月离撒娇的姿态见怪不怪了此刻也是软下心肠,他反手握住月离,反问她:“身上还疼吗?” 月离的脸上瞬间浮起一抹红云,她低头垂眸点了点脑袋:“还有一些疼的。” “外面天阴,待会儿可能会下雨,朕原想着带你去水榭,现在想想,还是就在书房说吧。”宋玄说完,看着月离有些愣着,“要朕抱吗?” 月离摇摇头,她还不至于走两步就要抱。 不过。 “陛下要说什么?”她紧张起来。 宋玄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听上去不凶:“怎么,娇娇以为昨日的事就算完了?” “朕考虑好了,娇娇且听着便是。” 月离被宋玄带去了书房,门一关上,屋里的窗户都是开着的,总算是透了些光,桌上摆着的是她昨日下午画的画,被放在正中央。 她坐到了书桌后的椅子上,那上面还加了一个软垫。 她坐着,宋玄却站在一旁,见她慌慌张张要起身,宋玄把她的肩膀按住。 “娇娇,先与朕说说,你今年该是多少岁。”宋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让她的注意力集中起来,问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月离迟疑着几乎回答不出。 宋玄也不急,静静地耐心等着,良久才听见一声极小的声音传出来,透着心虚。 “十五……” 她是三月初的生日,之前也一直说自己今年十六,宋玄昨日想着这件事,忽然想到这一点不对劲,又拿出卷宗细看了一遍——果真是十五。 十五。 “当初妾身入宫,身份是假的,年龄、年龄也故意调大了一岁,妾身怕被人发现,所以才……”月离越说下去声音越小,埋着头手指攥紧自己的裙子,心虚极了。 宋玄皱着眉,怒气却渐渐消退,他能拿月离怎么办呢,这还是个小姑娘,当初家中出事的时候也吃了苦,一个人在宫里那几年说不准哭了多少回呢。 “这件事就算了,以后可不许有什么别的再瞒着朕,知道了吗。”宋玄语气故作严厉。 月离赶紧点点头,伸手去抱住宋玄的腰,把脸贴上去。 “身世的事情不许告诉旁人,朕会令人去安排。”宋玄由她这么抱着,手掌轻抚她的后背。 “嗯嗯,妾身知道。” 宋玄见她答应得利落,转而说起了另一个人。 “朕还有一事要问你。” “之前召进宫来弹琴的乐师,你可认识。” 他说的是怀柔。 月离从他怀里仰起脑袋,有些犹豫地答:“陛下说的是怀柔吗?” “妾身只是觉得她有些眼熟,但不能肯定她的身份。”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手臂环抱住宋玄的脖子,踮着脚与他贴着,声音慢慢的传出来:“陛下知道妾身的家中曾遭遇何事,定安王府与苏府离得近,妾身幼时也是王府中三小姐的玩伴,后来良州出事,妾身一路流浪,就再也没见过王府之人了。” “妾身初见怀柔姑娘时只觉得眼熟,她与幼时的王府三小姐有几分相像,但妾身不敢确定,后来又求陛下允她入行宫。” “妾身试探了好久都没把人试探出来,也不知究竟是不是。” 如今宋玄问起怀柔那便是已经确定怀柔身份有异了。 宋玄托着她的后腰让她站着不那么费力,轻道:“之后若是再遇见此人,别轻信,当心些。” 怀柔目前没了踪迹,他怀疑她是另有目的,即便月离没什么可能再看见她,却还是得提醒一句,不然他不放心。 “知道了陛下。”月离应声道。 第103章 山上 身世这件事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时间一转,就到了九月底。 玉泉宫正在收拾东西,前段时间皇上又下令给娘娘晋了位分,赏下许多赏赐,这些东西都要带走,还有平日里娘娘画的画,绣的绣品,也要带走。 月离身上披了个小毯,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宫人们忙忙碌碌。 还有几日就到了回宫的日子,月离愈渐的话少起来,平日里吹风她就爱坐在院子里,躺在美人椅上看看天喝喝茶。 “娘娘您想,回宫也不是全然没有益处啊,还可以去西林域跑马呢,娘娘好久都没去过了。” “娘娘您爱看书,奴婢们回去就去给您找书,保准您看得喜欢。” 月离看着这一个个在她面前故意讨欢心的宫女,嘴角噙着一抹笑,微微偏了点头,嗯一声,笑着说:“那可得给我多找几本书来。” “奴婢保证娘娘定会满意的。” 正笑着闹着,宫门外传了点动静。 月离顺着声音来向望去,看见宫门口走进来几人。 “奴才见过昭容娘娘,娘娘万福。”说话的太监进了宫门先是对月离行一礼,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宫女,手中拿了承盘。 月离从椅子上起身,奇怪地看着来人。 “皇上让奴才过来请娘娘去个地方。”那太监说着,让身后的宫女把东西呈上去,“皇上让娘娘把这个换上。” 承盘中放着的是一套衣裳,款式要比月离的那些宫装常服要简单些。 “陛下可曾说了要去什么地方?” 听见她的问话,来的那几个宫人皆是摇头,弯身低道:“皇上只说了让奴才们把娘娘带过去,旁的一概没说。” 这么神秘? 月离没再多问,叫人把衣裳拿上转身进了殿内。 送来的衣裳是淡绿色,偏清新淡雅,月离穿上的时候与平日里的艳丽妩媚不大一样,整个人都显得俏生生的,若不是头上梳的发髻能让人看出她已嫁作人妇,只怕出去走在街上都会被人认成还未婚配的小姑娘。 她不知那几个宫人要带自己去哪儿,就叫上了佩兰和秀禾两个人。 等越往前才发现她们是往行宫的宫门方向走的。 坐在轿辇上的月离远远就看见了停在宫门口的马车,李知换了身衣裳正候在门边。 这是要带她出去玩吗? 月离下了轿辇,几步走到马车前。 李知迎上去,恭恭敬敬喊了声:“昭容娘娘万福。” 月离点点头,问他:“陛下在里面吗?” 话音刚落,车帘被人从里面轻轻拉开,宋玄半弯着身看向她:“娇娇,上来。” 月离被人扶着上马车,刚进去就被里面坐着的宋玄拉住,坐到了他身边。 宋玄轻轻敲了敲车框,示意可以走了。 “陛下要带妾身去什么地方?”还不告诉她,神神秘秘的。 宋玄还是没有说,他轻笑着,手指勾了勾月离的耳朵,让她把称呼改过来。 月离好奇地看他两眼,等马车已经行了有一会儿了才侧过脸看车窗外,却发现这条路似乎不是往主城的方向,而是上山的方向。 行宫本来就建在各个山间,如今再往山上走,是想带着她去哪儿呢? 可是宋玄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只是让人继续往前。 再往前走了近一刻钟,马车终于停下来。 月离被宋玄抱下马车,发现这周围虽然有山林,但并不是什么人迹罕见的地方,脚下的这些路都是特意清理过的,还搭了青石板砖,一路往前延伸着。 她仔细看看左右,除了鸟鸣,什么也没听见。 宋玄下马车以后便和周围的人吩咐了几句,宫人和侍卫们的脸上都有几分犹豫,似乎还想劝些什么,无奈宋玄下了命令,他们便也说不出口。 “娇娇,走吧。”月离站在一旁正琢磨着,听见宋玄喊她,她把手伸进宋玄递来的手掌中,被牵着带着往前面的石路上走了几步,忽然没察觉到身后有人跟上来。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看着站在原地正看这边的宫人侍卫,特别是李知,那脸上的表情慌得很。 “陛下不让人跟着吗?” 她一个宫妃,去哪里尚且都时刻得有人跟着,宋玄身为皇帝,身边没个人跟着能说得过去吗? 怕是不行吧…… 宋玄略转过身,手指轻轻敲了下月离的额头,没把人敲痛,语气带了点无奈的笑意:“娇娇又叫错了,不是说了要把称呼改一下吗?” 月离捂了下嘴,听话地喊他夫君。 宋玄这才满意,他瞥了一眼身后站在原地不敢往前越界的宫人,随口道:“就让他们站那儿,今日都有为夫陪着你。” 话虽这么说,但今日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时,宋玄又带着月离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前方隐隐约约看见了一点屋檐的痕迹,也渐渐走到了宽敞的平地中央。 眼前是一个两层楼高的小房子,门打开着,周围的墙体看上去结实,但这些木头似乎都是新装的,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到门口才被阻断开,门里面是什么模样暂时还看不清。 二楼倒是能看见木制门框和特意划分出来的走廊,屋檐两旁都挂着灯笼。 宋玄带月离走了进去。 这房子确实不大,但该有的东西却一样不少,院子中央很宽敞,月离一进去就看见了正门左侧的小池塘,里面还摆着几片荷叶,水中清澈,有锦鲤在游乐。 右侧是一棵高大的树,枝繁叶茂,树干也粗大,从墙中伸出枝丫。 月离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这场景像什么了。 她拉了拉宋玄的手,看着眼前的池塘和大树,眼眶忽然有点热,茫然无措地看看宋玄。 “本来想着再准备几日再带你来,有些东西还没备齐,但是时间又不够,再过几日就该回宫了。”宋玄轻说着,带月离往池塘边走。 他从地上随意捡了根细长的木棍,微微躬身在清澈的池塘水中搅了两下,水中的锦鲤被动静惊吓,纷纷逃窜。 宋玄无声笑了笑,左手拉着月离,轻轻揉了揉,说:“这里是照着你画的那幅画建造的,那画里只有这池塘和那棵大树醒目些,为夫想后来再问你又怕你会猜出来,所以都问得小心,如今只能还原成这副模样。” “即便比不上娇娇幼时在江南的家,但也算不错了。” 他语气温柔,带着无尽的宠溺:“为夫知道娇娇幼年遭了变故,本来也是家中千娇百宠的小姑娘,虽然父母没了,但娇娇还有夫君。” “夫君会代替他们继续宠爱着娇娇,娇娇也不要害怕担忧,圣旨都给了你,这里也是为夫送给娇娇的。” 第104章 上船 月离看着眼前的一幕本来就眼眶湿润,如今再听着这些话,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浸入了一汪温水中,被人捧着,飘飘摇摇的,任由她往哪里倒都会有人接着。 她本来都已经信了的,宋玄给她的承诺,与她说的那些话,她都信了的,现在宋玄又给她建了这么一个地方。 她瞳孔轻轻颤着,睁着眼看着眼前的池塘和在池塘边站着的人。 “妾身、妾身都要跟着回宫了,陛下为何还要做这么一出还惹得妾身欣喜又难过,这房子又带不走,妾身走了谁来照顾水里的鱼儿?” 她心里的考虑叫宋玄没料到,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地拿走月离的手帕,抬起她的小脸给她擦了擦眼泪,轻声解释着: “这房子今日来带你看一看,以后又不是就不来了,良州地远,可能日后也去不了两回,但行宫却是可以常来,这里就是娇娇自己的地盘。” “这里离行宫近,又在山上,等日后再修一条路延到行宫里,哪日娇娇生为夫的气了就可以往山上跑,这是娇娇的家,为夫都得被拦在外面呢。” 月离被逗笑,眼中浸着的水意让她双眸明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她揪着宋玄的衣裳,踮着脚,脑袋偏向他。 “不哭了,本来是让你开心的,怎么还哭了呢。”宋玄把月离放在心上,之前看见那幅画的时候就动了念头,想着在这山上给月离建造一座独属于她自己的小房子,最近几日又忙着收拾回宫的东西,他都能察觉到月离兴致不高。 想着也是时候了,就带着月离过来。 “娇娇,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宋玄给她擦干了眼泪,试探着问。 见月离点头,宋玄略放心了些,转身带她往门里面走。 门推开,里面是一间未出阁少女闺房模样的大房间,粉白色的纱帘,珍珠的吊坠,精致的摆件,随处可见都是用心。 “为夫不知道娇娇以前的闺房是什么模样,只能选了最鲜嫩的颜色,娇娇可还喜欢?” 月离看着这间屋子,虽然外面看着不大,但里面还是挺宽敞的,靠近池塘的那一面墙有一扇卷帘,能拉开就看得见外面的池塘。 屋子最里侧摆了琴和书架,书桌被屏风掩在最里面,隔开一个空间。 安寝的房间却不在这里,而是在右侧的一扇门推开,里面全是闺阁少女用的东西,每一样都精致异常。 月离看到这儿还能有什么不喜欢的,她喜欢极了,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快步往前。 宋玄跟在她身后,轻笑着看着这一幕。 见月离在梳妆台前看了几眼,他走上前替她打开妆奁,里面都是空的。 “虽然离开行宫以后这里会每日都有人守着,但毕竟我们不在这里,万一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偷拿为夫给娇娇留的首饰,娇娇到时候可得哭了。” “妾身才不会!”月离听他的话气得鼓起脸,她哪里有他说的那么娇气容易被气哭。 宋玄淡笑着没应声,手臂环着月离的腰带她往另一个方向去。 到那扇窗前,随着窗框一点点被拉开,月离顺着窗外看去,这才发现这房子后面还有一个后花园,占地不大,但里面各色的花都开着,望去的最前方能看见一扇木门。 “娇娇去瞧瞧吧。”宋玄朝她道。 往后院去的门却不是与闺房相连,而是在前面的那间屋子。 月离又往前走,宋玄与她隔了有三两步的距离,在后面看着月离兴冲冲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往前方走。 “这后院还没建好,娇娇看看有哪里想要自己加些什么的?” 月离扫了眼这不大的后院,院子里的花看得出是新移栽进去的,土壤还都湿润着,只不过眼下这里就只有些花,看上去颇有些光秃秃。 她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一个角落边,转头对着宋玄轻道:“妾身想在这里种一棵白玉兰,周围的墙边也要种能够爬藤的花,到了春天最好能开满墙。” “这里,这里要搭一个秋千,最好还能搭个小亭子,不然下雨的时候就没得玩了。” 这个房子是宋玄送给她的,该怎么布置都由着月离自己高兴,怎么都是合理的。 一路说着,月离走到了后门边,她往宋玄的方向看了看,似在问这门要不要打开。 见宋玄点头,她才把门闩拿下来,将门拉开。 外面也是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是往下走的方向。 月离提着裙摆走在前面,宋玄跟在她身后小心护着。 还没走两步,月离逐渐看见了下方的场景——被树木遮掩住的是一片翠绿的湖,青山倒映在湖水中,宁静而悠远的天际间传来声声鸟鸣。 靠岸的地方停了一条小舟,虽然简陋但看上去足够干净,船夫打扮的人在看见他们以后弯身行了个礼。 月离望向宋玄的目光带了些不解。 “娇娇,上船去,顺着湖往下带你去看看。”宋玄扶着她,带她往船上去。 船舱不大,远没有上次游湖时那般奢华,但月离却觉得格外新奇,她不想规规矩矩坐在船舱里,未待船行,自己往前挪了几步,脑袋冒出来看着外边。 这般举动有几分危险,宋玄在她身后护着,把她往船舱里带:“这船走的是下游的方向,待船平稳了再出去。” 月离哦了一声,想到什么,问他:“这湖水就是城中的那片湖吗?” “是同一处的水,名字却不同。”宋玄抱着她,看她好奇,耐心地给她解释了几句。 渐渐的,船行到了下游的平稳地界,周围的小舟和竹筏渐渐多了,显然是看见了这么一条陌生的船过来,皆有些好奇。 他们是从上游来的,上游的地方早已被人拦了起来,他们却能划船下来,难不成就是围住上游的贵人? 月离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她一出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她的脸上。 紧跟着,宋玄也随之出来,站在月离身后,周身冷然的气势能把周围人的目光震退。 月离看见岸边有几个妇人在洗衣裳,还有些站在竹筏上的人在湖里抓鱼。 小舟渐渐靠了岸,他们刚下船就听到身边有个妇人凑过来问:“夫人是从上游下来的?夫人可是住在上面的山上?” 月离看一眼说话的这人,朴素的打扮,手里抱着木盆,盆子里装着的都是衣裳,一看就知是附近生活的村民。 她点点头,轻声细语着:“我与夫君刚搬来,今日是闲来无事下来看看。” 湘城山多水多,住在山上的只能种很小一片地,大多靠打鱼为生,住在附近的村民都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若不是她身后有男人跟着,只怕就算月离梳了妇人的发髻她们也不会信这姑娘已然成了亲。 她们虽也热情,听月离说完,猜到她是有些权势的人家出来的,到底还是存了几分防备,说了几句就默默退下去,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 第105章 抓鱼 “娇娇今晚想吃鱼吗?”宋玄单手圈住她的细腰,温声问一句。 月离一怔,眼睛亮了亮,正要想回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唏嘘声。 她被动静吸引了目光,看向他们身后的那片湖,湖中还有几个竹筏,靠近的一个手里拿了根竹竿,顶上削尖做成了长矛的形状,如今那竹竿上正插着一条大鱼,尾巴有力地甩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这鱼大嘞,拿回去能吃个几顿了。” “张寻那小子有力气,这么大的鱼都能插到。” 周围的村民一句句说着,话语中有几分羡慕。 月离听了几句,才想起来去回宋玄的话。 她即便是感兴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于是看着自己的胳膊和腿,有些犹豫:“妾身可没那力气去抓鱼。” 这边的水比较清,丢几颗鱼食下去找准机会把竹竿使劲迅速往下投,运气好就是一条大鱼。 宋玄笑着无奈道:“哪能让你去做那体力活,当然是为夫去给娇娇抓鱼,娇娇在一旁看着就是。” 月离听明白了他的话,看看湖面上的竹筏和小舟,又看看宋玄,她也想笑。 宋玄定是自小尊贵着长大的,哪能会插鱼呢?若是待会儿忙活半晌也抓不到一条鱼,岂不是要被笑话,这里这么多人,可不能伤了宋玄的面子。 “那我们去寻个人少的地方吧,这里人多,鱼儿都跑了。”月离没说实话,说完见宋玄没什么别的反应,她眼睛扫了下四周,示意往上面一点的地方去。 宋玄倒是无所谓,去哪里都是抓,结果没什么不同。 他微微转过头,朝着身后的某个方向抬手指了指上游,示意了一下,还没等月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宋玄已然牵住了她的手带她往上面走。 顺着河岸的方向走了一截路,月离发现这里不仅有站在竹筏上抓鱼的男子,在岸边还有钓鱼的,钓鱼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岸边。 又往前走到另一个上岸的地方,那里刚巧停了一条小舟,不是刚刚他们下来的那一条,这条小舟比之前那条更大一些,中间也搭了棚子,里面同样干干净净。 小舟准备了两根竹竿,最顶上的竹竿中嵌了一把匕首的刀刃,锋利异常。 除此以外,另一旁还有两根钓竿,东西都尽数准备好,只等人来用了。 月离弯身看着这些东西,从里面拿出了一根钓竿,仔细打量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用。 “想玩儿?”宋玄伸手将她手里的钓竿拿过来,问话的间隙已经拿起鱼食准备给她弄好。 月离点点头,钓不钓得上来另说,她钓的是缘分,不然只看着宋玄,万一今晚上都吃不上怎么办。 宋玄的动作还挺熟练,很快就把钓竿给月离准备好,看见她脸上的错愕,忍不住拿干净的手背蹭了下她的脸,低声道:“娇娇,你想什么呢。” 难不成是怀疑他根本不会这些东西? 笑话,他就算没这般抓过鱼,但箭术也是数一数二的,一条鱼而已,他还能抓不上来?还有钓鱼,他虽然没自己钓过,但也看旁人钓过,不是看看就会了。 月离被他蹭了蹭脸,抬起头时目光没有带一丝怀疑,甚至给宋玄加油打气,兴冲冲地拿着钓竿出了船舱的小棚子到外边儿去。 上游一点的地方的确人少些,但还是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人站在竹筏上,这里水流很缓,周围的人只匆匆看了眼这条新来的小舟,在看见上面站着的人以后都收回了目光,全神贯注地看着水面。 宋玄今日也穿了身淡青的常服,发上只钗了支简单的木簪,看上去只让人觉得是带着夫人来游玩的年轻公子,奈何宋玄周身的气势和威压让人不敢多看,他们虽好奇,却也不想惹麻烦。 水面上格外平静,月离坐在船边的小凳子上,眼睛看着水面,好几次都看见了有鱼的影子在水里晃过去,手里的钓竿却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她等了好一会儿正觉得无聊的时候,身后忽然传出了利器入水的响动声,哗然一瞬,平静的水面被刀锋破开,紧跟着竹竿被人挑起,最顶端的刀刃上,一条不停卷动尾巴的大鱼被利落地插在了匕首上。 鲜红的血液混着水淌下来,随着宋玄把竹竿落在船上,船上的另外两人赶紧上前把鱼从竹竿上取下来,清理好这一片被血水浸湿的地方,把鱼带到了船的另一方,丢进了准备好的木桶中。 月离看着这一幕,眼中的惊讶很是明显,她嘴唇张张合合,眼睛对上的宋玄居高临下的视线,突然就不想夸了。 她笑得眼睛微微弯着,温柔欢喜地说:“夫君可要努力些,一条鱼怎么够吃呢。” 宋玄看出她眼中的笑意,没说什么,只看了眼她那没什么动静的鱼竿,无奈道:“娇娇,把你的鱼竿拿起来看看鱼食还在不在。” 月离是当真没钓过鱼,也不知鱼饵入水后极有可能因为水流或者其他因素而从钩上掉下来,听了宋玄的话,她回过神,将鱼线拉回来,果然看见那鱼钩上已然没了饵料。 宋玄想上前来帮她,被她偏了身躲过去,还回说着:“妾身自己也能钓上鱼来。” 不过上个饵料,她自己也会。 宋玄果然没再帮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月离手忙脚乱地自己挂饵料,好不容易挂上了,要把鱼线抛出去时却不够力气,只能抛到面前没多远的地方。 月离试了几回,差点就在小舟上站不稳了,宋玄赶忙扶住她的腰,轻皱着眉把鱼竿从她手里接过来,大力甩了出去。 “坐下。”他把鱼竿重新递回月离手上,虽没教训她刚刚的举动,但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 月离乖乖坐在了小凳子上,仰着头朝宋玄无辜地眨了下眼,还不怕他:“夫君且专心些吧,妾身今日要吃全鱼宴呢。” 真是娇气又胆大,还敢和他要求上了。 宋玄真想捏捏她那张软嫩的小脸,奈何手上不干净,怕弄脏了她的脸,只能作罢。 于是也转过身,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水中游动的鱼,选中其中的几条大鱼就利落地下手,对他来说十拿九稳的事情,根本不会有什么失手。 等到日渐渐落下,木桶也都要被装满了,宋玄收了竹竿,绕到月离身边弯身看着她。 第106章 下次再来 察觉到熟悉的身影靠近,月离握紧了鱼竿,看着一直都没动静的鱼线,她有些面红,结结巴巴地率先解释一句: “都是、都是因为你在那边闹了动静,妾身这边的鱼儿才都跑了的。” 好大的一口锅压下来,宋玄听了只是淡淡地挑起眉,瞥了眼水中还能看见的正游动着的几尾鱼儿。 水足够清澈,这些鱼儿游得很欢快。 月离也看见了,她更是涨得脸红,装没看见。 “这些鱼儿都不懂事,下回夫君给娇娇找些懂事的鱼儿,让娇娇钓得开心些。” 他虽然话是哄着月离的,但话里话外得那股调笑意味却根本掩饰不住。 月离更气了,羞窘地直接收了鱼竿,她不钓了。 “乖,和为夫回去吃鱼了。”宋玄叫人拿来了手帕,擦过手,再拿了一条干净的,捧着月离的双手细细给她擦干净了。 小舟又沿着上游来时的方向走,比下行时花了更多的时间,从后门再回到山上屋子时已经日落了。 进去了月离才发现里面多了些人,宫人进来了几个,正在烧水或是整理东西,人多了一下就热闹起来。 佩兰上前,带着月离去沐浴更衣。 “娘娘的裙子脏了些,可是摔着了?”佩兰看着月离裙子上的脏污,以为她摔了,身上有伤,面上着急,就要去拿药。 月离赶忙把她叫回来,看着裙子笑着道:“没摔,是今日钓鱼,鱼竿上沾着的泥。” 佩兰这才放心了些。 房子里的环境比不上玉泉宫,月离沐浴都用的木桶,但好在这里的水干净,沐浴后又换上一身衣裳,由着宫人给她绞着头发。 不一会儿就闻到了香气。 佩兰在一旁笑道:“娘娘说要吃全鱼宴,厨房里就把那几条大鱼都下了锅,做成了不同口味的,保管娘娘吃得开心。” 山上比行宫还要凉快一些,这里又有树木遮荫,秀禾担心月离会受凉,去找了个披风拿了过来,一进来就听到了这话。 她上前给月离披上,笑着说:“这湖里的鱼种类多,吃起来也不同,再不用说那是皇上专程为娘娘抓的鱼,定是怎么都好吃的。” 她们故意带着调笑的意味说话来哄月离开心,就想着等回宫以后月离心情能好些。 月离与她们笑闹着,不多时就看见门外走进来的高大身影。 宋玄还未进门就听到了里面的笑声,他走了进去,周围的宫人霎时收起了笑,给他行了礼准备退下。 “饿了没有?”宋玄上前接过了宫女给月离绞头发的活,那宫女愣了好半晌,被旁人赶紧拉走了。 月离脸上笑呵呵的,她是坐在妆奁前的凳子上的,身后绞头发的换了个人,她不禁仰起头看一眼宋玄。 “妾身真有些饿了,不过,夫君当真会绞头发吗?” 她提这一句不是妄言,宋玄虽面上平静好似一切尽在把握之中,奈何被他接受的头发却实在变得有些乱,估计再绞几下都能断了。 宋玄看着手中还有些湿润的乌黑长发,手指笨拙地再继续,月离却不敢拿给他随意霍霍了,伸手把头发拉了回来,自己绞,还无奈地轻瞪了一眼宋玄。 宋玄这才收了手,站在一旁不说话,看着月离自己动手。 “夫君,我们会在这里住一晚上吗?”月离忽然有些欣喜地问他。 这山间没有多余的人打扰,如果能住一晚也不错。 宋玄看着她期待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但还是说:“这山上虽已经清理过,但还有些东西没备齐,等下次吧,下次再带娇娇来住。” “那我们都走了的话这里会有人守着吗?”下次再来说不定就是等明年了,到那时这些东西还在吗? 宋玄抚了抚她的眉心,宽慰着道:“自然,为夫会派人把守这里,他们都认得娇娇,等明年娇娇一来这里,就会发现这里比今日我们来时还要好,娇娇喜欢的秋千和小亭子都会有的。” 这山上的房子建的隐蔽,除了在山下打鱼的那些村民就几乎没人知道,上山的路虽然有几条,但到了半山腰的地方就有人层层看守,不许生人入内。 月离听到这里高兴不少,也不在意今晚能不能睡一晚了,她轻轻拉了下宋玄的手,小声嘀咕着问他:“那夫君可要记得,明年也要带妾身回来,不能食言了。” “知道了,还能忘记娇娇吗。”宋玄看着她明亮的双眸,里面浸着欢喜和满足,他低下头亲吻了月离的脸颊。 晚膳是在前面的院子里摆了张桌子吃的,正对面就可以看池塘里的锦鲤,闲杂的人全都退了下去,院子里只剩下宋玄和月离。 天快黑了,院中的灯笼火光却明亮,屋子里也点着烛火,透出的光叫月离一时有些恍惚,她仿佛从眼前的这幅场景中看见了年幼的自己。 “娇娇,这酒今日可以多喝两杯。”宋玄叫人拿来了葡萄酒酿,她上回看月离似乎还挺喜欢喝,上次没他时刻看着他不敢让人多喝,这次他时刻都守在月离身边,倒是没这种顾忌了。 啊? 月离恍惚地回神,看见宋玄往她杯子里倒了香甜的酒液,刚刚升起来的一抹不合时宜的念头瞬间跌下去。 自从上回宫宴上就喝了那么一回以后她就没敢再喝这个了,她怕的是自己醉意上来会说错话,不过如今……她什么也不怕了。 这一顿晚膳吃到了明月升空,月离虽也没喝几杯,但醉意来的快,困的时候就和宋玄说了一句,之后就乖乖倒他怀里了,没有半分除此以外的磨人。 宋玄无奈地笑笑,轻声叫来了人,打水的打水,递茶的递茶,却几乎都是宋玄自己亲力亲为地抱着月离哄着擦干净脸,又擦手把醒酒的热茶喂给她喝。 “陛下,可是要准备走了?”李知在一旁轻声问。 宋玄抱着睡着的月离起身,看一眼这房子,吩咐了几句就带月离往屋外走。 月离伏在宋玄的手臂一侧,似乎察觉到什么,迷茫的双眸轻轻睁开一点,模糊间看见敞开的房门,里面灯火通明,饭桌上还摆着酒和肉,几道人影在灯火光芒种走动着,好似在她幼时无数个梦中都会看见这幅景象,却终于不再是梦了。 她安下心来,闭上眼熟睡过去。 第107章 萱若阁 第二日月离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难得在前殿自己泡了茶喝。 以前在云台殿学的是伺候人的活,绿翡也教过她怎么泡茶,她学了几次,但是后来事发突然,身份转得快,学了也没什么用处,还是在行宫的时候闲来无事又跟着宫里的茶师学了三两回,自己无趣的时候会试着泡泡。 紫檀准备了点心,她昨日虽没跟着月离出去,但知道晚上月离是被抱着回来的,皇上小心翼翼地抱着人,周围跟着的宫人没一个敢发出大动静,生怕吵醒了娘娘。 可以看出月离今日的心情好了许多,她看着自然也高兴,来时那一路的辛劳想想都够受的,好在如今月离身子养的好了,若心情保持愉悦的话说不准回去的路上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月离的一盏茶泡好,就着间隙问了一句身边的秀禾。 秀禾想了想,说:“大部分都收好了,只有些娘娘日常穿戴的还没准备收起来,咱们后日出发,那些东西明日晚上再收拾也是来得及的。” 月离点点头,她不担心手底下的人做事有纰漏,只是一些重要的东西还得提一句。 “七夕那日陛下送给我的灯笼收着了吗?” “还有陛下送我的那些画,都收好了吧?” 秀禾闻言不禁笑了笑,说:“娘娘放心,那些东西奴婢们定是最不敢忘的,早早就收起来了。” 收起来了就好,就怕的是到时候忘了又不知该去哪儿找。 “咱们回了宫可得低调些,叫宫人们都不许声张在行宫的事情。”月离摩挲着杯沿,微微压低声音道。 宫里可远没有行宫这么好过,宫中的算计那么多,皇后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的。 还有转过了年就要回宫的太后娘娘和宜妃,她更是要万事小心,提防着些。 秀禾谨慎地点头,似还有话要对月离说。 月离看着周围站着的宫女,挥了挥手让她们暂且都下去,随后再看秀禾。 “娘娘,之前萱若阁一直都没消息,皇上也没说让不让如嫔主子回去,昨日萱若阁又叫了太医,听说里面那位又在吐血了。” 如嫔是被人下了药的,那药能让人发疯癫狂,时间愈久病症愈重,太医治了那么久也不见起色,看来是药石无医。 月离倒是不觉得如嫔可怜,宫中不是什么和和美美的地方,如嫔自己的脾气那么差,平日里得罪的人多了,这般才会在她失宠时墙倒众人推,竟也无一个人在意她。 “陛下那边下了旨吗?”月离好奇问道。 秀禾点点头,说:“皇上没多久就下旨让太医全力诊治如嫔娘娘,又让人给如嫔娘娘收拾东西,看来还是要一起走的。” 还是要让如嫔回宫?可是如今的如嫔已经是半个废人,一路颠簸回宫还不知路上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就算最后当真回了宫也是再也起不了身的,宋玄也定然不会让如嫔继续抚养公主。 那这般大费心思地把人带回去是为了什么? 月离想了想,猜到好几个可能,却一个也没提。 既然宋玄要让如嫔跟着回去,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月离没再说话,继续喝着茶。 萱若阁 如嫔穿着一身旧衣,她身形比来时要瘦了许多,两颊边都瘦得可见微凸的颧骨,眼中的精神气儿早就散的干净,只不过因为时常发病而双目蔓着红色的血丝,像蛛网一般爬满了半个白色的眼球,盯着一人死死看着时叫人心生恐怖。 萱若阁门外还守着三三两两的侍卫,守卫森严,不叫如嫔能逃脱出去。 槐夏从殿内走了出来,她手中拿着一个承盘,盘子里的茶杯与茶盖都不是成套的——自从如嫔被下药病发以后,每回都要摔东西,后来再被幽禁起来,萱若阁里如今还能剩下喝水的茶杯就还不错了。 如嫔正坐在院中的椅子上,她先前发过了病,现下正是平静的时候,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槐夏拿着水走近了她,轻手轻脚地把茶杯和水壶放在石桌上,再掀开盖子给如嫔倒了一杯热水。 一个不能说话的妃子,一个早已被皇上厌弃的女人,如今被幽禁着,即便一开始还能有几分气焰,到后来不也是再没了脾气。 槐夏看着这幅场景是当真想笑,她当初被派去服侍如嫔,一开始只以为这是为脾气有些大的官家小姐出身的普通后妃,但后来如嫔得了宠,气焰极盛,稍有些不满意就会打罚宫人,再后来如嫔怀了孕,脾气就更大了。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生出的想让如嫔就这么消失的念头。 虽然到现在如嫔还活得好好的,但她也很满意了,生不如死,不是吗? “娘娘,喝点水吧。”槐夏把茶盏递给如嫔。 如嫔发疯过后会有一时的恍惚,她接过烫手的茶盏,看也不看就将热水往口中倾倒。 烫意刺激了口舌,如嫔却叫不出来,啪地一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热水也倒在了她身上。 她还能有痛意的感知,挥挥手在原地转圈,试图驱散疼痛。 厨房里的宫人听见动静走了出来,看见院中的场景就猜测如嫔是又要发病了。 槐夏上前几步制住如嫔的手,而身后赶来的宫女似乎也习惯了,赶紧去找绳子来想把如嫔绑起来。 如嫔的精神越来越恍惚,连她们在做什么都不清楚,被绑了个结实,她终于安静了会儿。 槐夏去收拾地上的碎茶盏,刚捡起来,听见身后有了动静。 她转身,看见如嫔已经恢复如常,她挣了挣绳子,凶狠地看着槐夏,想让她解开绳子,奈何还是说不了话。 槐夏看着已经重新去厨房的另一个宫女,她带着碎茶盏走到如嫔面前,低着头轻声说:“娘娘,您放心,皇上已经下旨让太医给您抓紧诊治,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宫了。” 如嫔仿佛被她的话惊住,双目大睁,脸上的表情变化极快,一时竟显得有些扭曲。 槐夏看着她似在高兴的模样,自己也笑了笑。 等回了宫,就是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了。 第108章 回宫 回程的那日天空泛起清冷的秋意,明明前几日看着还绿油油的叶子仿佛一夜间尽数变黄,风吹过时,树叶晃荡着飘下来。 月离在人群中看见了许久没见的谭宝林和梅姬,她们是分开站着的,在最前方站着的是牵着大公主的柔妃,丽嫔已经早早地到了马车边站着。 她在人群中粗略地扫过去一眼,没看见如嫔的身影,本以为是已经上了马车了,但又没瞧见一直跟在如嫔身边的宫女。 佩兰找了件厚实的披风给月离披上,等月离再抬头时终于看见了宫门口出来的一道踉跄身影。 她看了止不住的惊讶,这还是如嫔?那个趾高气扬无法无天的如嫔? 如今看了却是半分没了当初的精神样儿。 如嫔穿着一身浅色裙衫,发鬓上的钗鬟少了些,整个人看着却像是瘦得脱了形。 谭宝林最先开口:“如嫔娘娘这病还没好吗?怎么看着像是更严重了些?” 她说了话,却见如嫔理都不理,径直往一个方向去。 那是……月离的方向。 谭宝林眼中流露出一抹兴味,她想看热闹呢。 但是如嫔走到月离前面几步远的时候忽然转了方向,朝着前方自己的马车去。 佩兰与秀禾都准备好了挡在了月离面前,生怕有个什么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到时候伤着自家娘娘,但见如嫔绕过她们走过去,几人松了一口气。 月离看着如嫔离开的背影,从前压迫着她不肯放过她的那个盛气凌人的如嫔好似已经彻底没了气焰,似乎浑身都透着死气。 “上马车吧。”月离没看多久,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吩咐人上马车。 在行宫这么几个月,宋玄一直都歇在玉泉宫中,回程的路月离倒想坐在自己的马车里。 一来是宋玄的马车里有他时刻要处理的奏折,她不方便一直待着,二来是她不想搬来搬去,嫌麻烦,所以一开始就同宋玄说过不坐一驾马车。 宋玄虽也答应了,却叫人把月离的那驾马车增大了空间和内里的装饰,好让月离更舒服些。 这也是月离头一回进去看见,马车里的空间大了许多,奇怪了,她方才在外面的时候分明没觉得有多大。 软榻上放了垫子,像是生怕她睡得不好,垫子还放了好几个,里面的摆设与宋玄的马车内有些相像,靠窗的地方有个方几,可以放东西。 “娘娘,要不先喝点水吧?”秀禾问她。 月离摇了摇头,她不想喝。 她把一旁的帘子拉开,看见外面忙碌的人群,行宫的大门就在前方,与她来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的,再将视线抬高,她看见了行宫周围连绵的山。 应该是那座山吧。 月离看了一会儿,想着前几日宋玄带着她走时的方向,眼眸飘向一座翠绿翠绿的大山,从外面虽然看不见那山上是否有房屋,但月离觉得独属于她的小房子应该就在那座山上。 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月离的视线微微收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头,脸忽然被轻轻捏了一下。 她诧异一瞬,刚好回头,对上宋玄的脸。 “陛下!”月离眼眸中涌出欣喜,喊他一声。 宋玄将车窗的帘子拉开,看着里面正趴在窗沿往外看的月离。 轻笑了一声,低声问她:“还不愿意走呢?” 月离诚实地点点头,不过又善解人意地说:“陛下这时候该忙着呢,不用管妾身。” 宋玄的确有的忙,但他不放心月离,想着再过来看一眼。 “待会儿在马车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说出来,或者叫宫人来前面叫朕,困了就睡会儿,但也不要睡久了,不然起身的时候没力气。” “要吃什么去找宫人说就是,想见朕的话说一声朕就来了。” “别自己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若是让朕知道你难受了还瞒着,等回了宫再收拾你。” 他给月离嘱咐了一堆,把人说得脸皮薄红,没忍住拿手轻轻推了下他才作罢。 “好了,朕先走了,下午再来看你。”宋玄说着,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月离耳上的珠玉,随后转身离去。 月离把帘子放了下来。 宋玄站在她马车边上说了好一会儿话,在场还有几个宫妃没上马车,瞧见了这幅场景,也都是见怪不怪了,毕竟早知道月离受宠,不然也不会叫宋玄眼中再无旁人。 梅姬看了两眼就赶紧上去了,她现在能少出些风头就少出些,旁的人和事她一贯不想管。 谭宛白倒是细细看着月离的马车,本以为来行宫是一个机会,但来了才知道皇上压根就把整颗心都放在了月离身上,对旁人是看都不看一眼。 虽然不可否认月昭容的确生得一副好容貌,但天下之大,貌美之人甚多,月离究竟有哪点不一般,能叫陛下这么宠爱着。 但只要回了皇宫,这样的独宠定不会继续下去。 到了正午,马车开始往前行,车队浩浩荡荡地往皇城的方向去。 月离知道自己的身子和习惯,等马车刚开始往前走的时候她就吃了点东西躺在榻上休息。 睡着的时候往往是最舒服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宫人们也不敢吵她,纷纷退出去,等到时候差不多时才把月离叫起来。 宋玄过来时月离显然还没睡醒,宫人给她拿了个靠垫让她坐起来醒醒神,又拿了热茶水来,刚喝下一半,宋玄就过来了。 “陛下,您怎么过来了?”月离看见宋玄,整个人都精神了些,她把茶盏放下,兴冲冲地就要下榻。 宋玄堵在榻边不让她下去,坐在月离身旁抚了下她睡眼惺忪的双眸。 “朕来瞧瞧你。” 月离猜到他不放心自己,哦了一声,眨眨眼打起精神看着他,说:“妾身只是睡了一觉,感觉还好,没有那么难受。” 宋玄似乎不放心,又细细问她:“头晕不晕?还困不困?” 问得月离脸颊扬起一抹笑,轻轻摇头,老实说:“不晕,就是刚睡醒起来没什么精神。” 话落到这儿,她又笑话宋玄:“这才走了几里地啊,陛下怎么比妾身还忧心?” 宋玄冷哼一声,点点她的额头:“朕若不忧心娇娇,那该换谁来忧心。” 第109章 特别坏 回宫的路显然比来时更好走一些,宋玄也没在月离的马车里待太久,他还有事情要去处理,陪不了月离多久,月离自己也清楚,不缠着人。 第一天晚上是在马车里歇息的,宋玄抱着月离睡。 第二日又继续赶路,半道上发生了点意外——如嫔又犯病了。 这几日太医一直在费心控制着她的病情,日日都去看诊,奈何用处不大。 宋玄叫侍卫一直都严加看守在如嫔的马车边,一有动静能迅速反应,行路一日,如嫔没有下过马车。 今日这病发也突然,正是众人用午膳的时候,她从马车里冲出来,一点预兆也没有,直直地冲入人群,脸上尽显暴虐。 月离当时想下车来走几步,也不走远,就在这附近,前面忽然躁动起来,她脚步停下,让佩兰去前面看了一眼。 其实也不用去看,如嫔身边的贴身宫女已经喊了她。 月离把佩兰叫回来,自己往前走了两步,在人群的外围看见了里面正伏在地上,手指曲起,被侍卫压着的如嫔。 槐夏在一旁满脸惊慌地喊着娘娘,奈何如嫔现在什么也听不见,发病时的一身蛮力几乎要叫人抓不住。 但她再怎么也是个宫中身份不低的嫔妃,侍卫们不敢对她动手。 月离在外圈看着,没一会儿看见宋玄走了下来,他冷淡地看了一眼场上的闹剧,在看见如嫔的模样时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声轻道:“打晕。” 在他话音刚落,擒住如嫔的侍卫立马劈去一个手刀,将如嫔劈晕在地。 人群中绕开一条道,宋玄迈着步子走近,却不是朝着如嫔的方向,而是停在了槐夏面前,居高临下,眼眸浸出危险的寒意,话不知是对谁说的。 “把人带回去,再让朕看见她闹出事,就将服侍的宫人都拉下去处死。” 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胆寒,跪在地上的槐夏更是后背湿了一层冷汗,忙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等到侍卫拉着如嫔退下去,周围的人渐渐散开,宋玄刚转过身,与身后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月离四目相对。 瞬间,宋玄的脚下一顿。 片刻后,他收敛起眸中的寒意,大步往月离面前走去。 “娇娇是什么时候来的?”宋玄靠近了月离,声音有些特意的放得轻柔,怕刚刚自己那般模样吓到了月离。 月离的确有些被吓着,不过不是被宋玄,而是被如嫔发病的模样吓着了。 她虽然知道如嫔的病药石无医,却没见过她发起病来的模样,如今见了,只觉得惊诧,两个侍卫合力才能把人制住。 她也听到了宋玄说的那些话,但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她当初在云台殿看见宋玄时,宋玄对她可不怎么温柔。 “妾身是听见动静过来看看,来了有一会儿了。”她轻道。 宋玄闻言,沉默着牵起了月离的手,摸上去有些凉,给她捂了捂,又问:“午膳用了吗?” “刚吃完,妾身才下来走走的。” “那就陪着朕去用膳。”说着,牵着月离往前走,径直要去自己的马车前。 月离听话地跟着,等上了马车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她才钻进宋玄怀里,自他怀中仰起头,笑着问他:“陛下是不是以为妾身被吓着了?” 她不等宋玄回答,自顾着摇头,轻轻嘀咕着:“陛下莫不是忘记了自己曾经对妾身有多坏?” “如今只不过下一道命令,妾身怎么会怕您?” 她说完,宋玄少见的面色犹豫起来,不禁问:“朕哪里对你坏了?” 他竟是没察觉到? 月离脸上顿时就不乐意了,抓着宋玄的手一时语塞:“你、你还不坏!” “你可凶了,当初第一回见着,妾身也不是故意要闯殿,还摔伤了,你、你就这样——”月离学着宋玄当时的模样,做出凶恶的脸继续说,“您就这样,我就跪下来,可害怕了。” 说到这里,她偷偷补上一句:“您就是故意捉弄我的,在之后,还打了我手掌心呢——” 月离说着,摊开白嫩的手心递到宋玄眼前要给他看,想让他回想起这一出。 宋玄不紧不慢地哦了一声,把送上门来的月离搂进怀里,手也一把抓住,配合着她的话点头应声:“那朕的确是挺坏的。” 最初遇见月离确实是意外,这个小姑娘莫名闯进他眼里,谁知道就这么割舍不下了。 “当真不怕?”宋玄低下头,与她额头碰额头,鼻子碰鼻子。 月离眼眸中尽是宋玄的影子,她点头又摇头,凑上去碰碰宋玄的嘴唇,软声说:“当初还是怕的,现在不怕了。” 现在没什么好怕的了。 “陛下要是再凶妾身,妾身就自己跑回来,反正那房子陛下给了妾身就是妾身自己的,妾身不许的话您可不能进。” 说得是一贯娇蛮的话。 宋玄去追着月离的唇瓣,笑语间把这句话听了进去,也没说不准。 宫人们再送午膳进来时里面已经歇下了,月离坐在宋玄的榻前,她用过午膳,如今吃不下别的,就在书桌边找了本书来看。 现在是车队停在这林中休整,估摸着再有一时片刻就会出发了。 月离陪着宋玄用过午膳就准备回自己的马车上去,却被宋玄拦住。 “去哪里也都是一样的睡觉,就在这儿睡吧,朕陪着你。” 宋玄的马车的确要更舒服些,月离只犹豫了片刻就说了好。 她想,宋玄还要处理奏折,她到时候把脑袋偏过去不去看,肯定很快就睡着了的。 此时前方已然开始继续往前走了。 宋玄走到月离坐着的榻边,替她整理了一下床榻,把被子铺下来,又叫人拿来了水和帕子。 月离擦了擦手,没多久就被宋玄裹进了被褥中,从中探出一张粉扑扑的小脸。 “娇娇,睡不着就喊朕,哪里不舒服记得要说,知道吗。” 见月离点头答应得干脆,他也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伸手抚了下月离的脸,随后背过她开始处理起正事。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月离习惯了有宋玄在身边睡觉,如今在宋玄的马车里睡得自然更快,没一会儿就呼吸均匀了下来。 宋玄时不时转过头看一眼月离,看她睡熟,心头不由升出一股满足,一时间手里的奏折也几乎要看不下去。 他无奈地轻呼出一口气。 第110章 入宫 回程的速度要比来时更快些,第四日早上他们就到了皇城的地界。 月离这几日没觉得有多难受,除了那一日在宋玄的马车里睡了一下午,别的时候也没去打扰他,如今看着车队浩浩荡荡地入到城中,她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娘娘,咱们要入宫了。”佩兰跟着马车走在外侧,靠近窗边和她说着话。 一入宫就有种无形般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不敢再乱说话,巍峨的宫殿衬得人影渺小得几乎不可见。 月离没有掀开车帘,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走的是朝南门正大门,宋玄在最前方下了马车,身后几乎所有的宫妃都下了马车,月离也被人扶着下去,刚一抬头就看见前方人群中最中央的女人——陈皇后。 已是几月不见,她看上去依旧是一脸的病容,不过心情似乎挺好,看见宋玄下了马车,带着身后众人朝着宋玄的方向行了个礼。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平身吧。”宋玄淡声道。 “陛下一路舟车劳顿,路上可还顺利?”陈皇后行过礼,往前了两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问道。 宋玄态度平淡随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前方的人群中。 今日众宫妃前来迎接皇上回宫,几乎每一个都做足了打扮,穿的是最好看的裙子,头上戴的也是华美的金钗,一眼望去,花团锦簇的。 “想来陛下这一路也是累了,臣妾准备了佳肴,陛下可要先去用些,休整片刻。” 陈皇后说话的间隙,月离站在与之相对的人群边上,身边站着的是丽嫔,她也是行了礼,一抬起头就看见了对面的甘青黛。 甘青黛也是一眼就看见了月离,月离比离宫之时更娇美了,身上穿了条嫩黄色的裙子,像是春园里的蝴蝶,白净无瑕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看出的欢喜,朝着她眨了眨眼。 她看着,不禁也想笑,却是忍住了,朝她对视一眼,很快就将视线放下。 宋玄看了一圈没看见齐昭容。 他没有回陈皇后的话,反是问了一句齐昭容怎么没来。 陈皇后话语一堵,脸上没有露出异样,只是说:“回陛下,齐昭容身子大了,太医说不便走动,所以今日臣妾就没让她跟过来。” “不过臣妾叫人把二公主抱来了,公主这么许久没见着母妃,许是想了,今日来时还哭呢。”陈皇后说着,目光落在身后抱着孩子的奶娘身上。 二公主长得不错,一看就是有力气的,见宋玄到了跟前,伸出两条嫩生生的胳膊就要让抱。 宋玄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抱着小奶娃逗了两下,然后把公主又还给奶娘,没有提半句公主的母妃如嫔。 陈皇后似乎也瞧见了人群中并没有如嫔的身影,见宋玄没说什么,她也就不去问。 “你做的很好,朕先去看看齐昭容,用膳的事稍后再说。”宋玄没有当面不给陈皇后面子,也许是二公主的乖巧让他心情好些了,他说了一句。 陈皇后也不多说什么,闻言点头应声道是。 就在这时,她又听见宋玄喊了一个人的名字,那声音透着亲昵和熟稔,仿佛在口中念了千遍万遍,近乎是宠溺一般喊出来。 “娇娇。” 在场的宫妃皆是一愣,这是在叫谁? 月离也是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抬眸望向宋玄,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应声:“陛下。” 宋玄朝她伸手,丽嫔适时让步,往后退了半步好让月离赶紧过去。 月离几步走到宋玄身边,不用去看都知道对面那群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和神态——只怕是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朕先去一趟竹意轩,你就先回宫,坐朕的轿辇,回去先吃点东西再休息,知道吗。” 宋玄旁若无人地说着叮嘱月离的话,姿态亲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行宫中最得宠的是谁。 月离有些不好意思,回宫以后她自然知道自己的一身宠爱会被人知晓,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早晚都是要让人知道的,之前在宫中的时候不也备受荣宠么。 月离这么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了,她点点头,应了一声,没再说多余的话。 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了变化,这才过去多久,陛下都喊她喊得这么亲昵了? 陈皇后的目光落在月离身上稍显平淡了些,她却没对这一句亲昵的话说什么,只笑看着月离,说着:“月昭容一路也辛苦了,早些回宫休息吧。” 月离没有对她不敬,微微服了个礼,自然答应。 很快,宋玄的身影离开,宫妃们也不好再在原地逗留,只有月离磨蹭着还没离开,她见甘青黛走过来,笑着迎了上去。 甘青黛靠近,上下将她看了一眼,说:“你去行宫还长好了不少。” 月离自己没觉得,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地打量着自己。 甘青黛转过头看着那些宫妃,脸上生出了一丝变化,只对着月离说:“今日你先回宫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了我去你宫里找你说说话。” 月离说了声好,毕竟现在还不在自己的地方,有些话也不好细说,她很快就乘着轿辇离开,甘青黛看着她远走的背影,忽然将视线落到不知何时从眼前过去的马车上。 那是如嫔的马车。 马车里的如嫔正被两个宫女死死拉着不让她发出动静来。 之前宋玄下的命令叫她们这些宫人每时每刻都把心悬在了嗓子眼儿,生怕哪里一个不注意就叫如嫔自己又跑了出去。 好在马车里的情景如何也不会有旁人管,一开始槐夏和几个宫人一起把如嫔的脚绑了起来,但说到底还是宫里的娘娘,她们不敢太放肆,绑了以后又松开。 如嫔中途还是发了病,只不过被她们强力压住,只闹出了一点小动静,没有惊扰到皇上。 刚刚如嫔陡然爆发出一股大力,几乎要将马车都掀了。 几个人只好又找来了绳子把如嫔绑住,闹了好一阵终于消停下来,如嫔也逐渐开始冷静,这时,她们听见马车外有一道女声传来。 “臣妾给如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第111章 腹中 马车里没动静。 等了三两息,甘青黛抬起头看向安静的马车,再开口问了声礼。 这次里面有声音传出来了。 很快,马车的车门打开,帘子也被轻轻掀开,里面利索地走出一人,是个宫女的打扮,神色带着几分慌张,语气也有些特意压制的急迫。 “参、参见忻充容,我们娘娘她,她如今不方便相见,还请充容娘娘自行离去。” 不方便?何处不方便? 行宫的事情她虽不甚清楚,但去给陈皇后请安的时候也听她提过如嫔似乎生了病,怎么,这病竟这么重?连见个面都不方便。 见她似乎还不想立刻走,那宫女又出声轻音道:“回忻充容,皇上还特意下了令不允如嫔娘娘下马车。” 甘青黛视线在马车上打量着,听着宫女这么说也不再继续好奇,偏过了视线,轻笑着道:“既是这样,你们可要照顾好如嫔娘娘,万万出不得一点差池啊。” 宫女急忙应声答是,带着如嫔的马车往文山宫的方向去。 “娘娘,咱们现在去哪儿?回宫吗?”甘青黛身边的宫女问说道。 甘青黛点了点头:“回去吧。” 另一边,宋玄已经到了竹意轩的门口。 齐昭容的身子如今已八月有余,她为了腹中这个孩子已经很少再出过宫门,皇后也是免了她的请安,让她安心休养,又有陈太医一直照顾着这一胎。 已是十月初,齐昭容的待产期已经定下,产房也准备好了,只待着齐昭容到时候顺利诞下皇嗣。 在这种事情上没人敢不用心准备,稳婆都找了三个,怕到时候出意外。 到竹意轩门口,宋玄没急着进去,反是问了问服侍齐昭容的宫女和负责齐昭容身体状况的陈太医。 得到的答案却并不能让人满意。 齐昭容本来怀胎之时就被人暗算,有一段时间受了罪,就算之后再是细细养着胎,也同样凶险。 陈太医不敢妄言,却也不敢不说实话,将一些可能会出现的凶险状况一一给宋玄说了出来,最坏的结果就是一尸两命。 宋玄听了以后脸色就沉下来,他似乎也早有预料,轻轻挥了挥手让太医退下,只剩下一旁的宫女还在战战兢兢地等着宋玄的问话。 等了许久才听到宋玄开口。 “回陛下,昭容娘娘一开始吃不下东西,但也忍着,为了腹中的小皇子还是吃了的。” “后来状况慢慢好了些,但娘娘又开始嗜睡,每日都要睡许久。” “嬷嬷说娘娘月份渐大,每日都要下地走走,要把力气养出来,但娘娘每日都只能绕着竹意轩的院子走两圈就走不动了。” 宫女小心翼翼地回着话,不敢去看宋玄的神色。 说完这些,她又开始说齐昭容今日的情况:“娘娘昨夜有些难眠,今日午时吃了一碗鸡丝面,刚刚才睡着。” 宋玄沉默着,手指轻轻在虚空中点了两下,随即起身往正殿里面走去。 床榻上,齐昭容的确在睡着,明明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肚子却不见得有多大,看上去和寻常妇人六月份的肚子差不多大。 她露在被子外的脸显得有些瘦弱,睡着时表情还算和缓。 宋玄没有吵她,自顾看了一会儿,起身离去。 陈皇后的确对齐昭容很是照顾,毕竟宋玄不在宫中,她就算想对齐昭容下手到最后也会自讨苦吃,宋玄不在,她就得对齐昭容负责,如若齐昭容出了什么事,她一个失察之罪落下,就是有口也说不清。 陈皇后自不会让自己落入这般境地。 左右齐昭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顺利出生还不可知,也不用费那么多心思再去算计一阵,徒劳无功罢了。 “娘娘,皇上从竹意轩出来就去了乾德殿,没有往澜月阁的方向去。”文秀走进殿内,轻声说着。 陈皇后面色没什么变化,似乎早已猜到了会有这么个结果。 她挥挥手,示意宫人将准备好的午膳撤下去。 文秀在一旁看得心疼,不由得劝:“娘娘,就算皇上不来,您也要吃点东西啊。” 陈皇后语气随意,淡声说了句她吃不下。 紧接着,她又提起一件事:“今日本宫看见二公主身子康建,等明日本宫去瞧瞧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说话。” 说起二公主,文秀想到了如嫔。 给如嫔下药的事情做得隐晦,除去陈皇后的自己人和负责这件事的梅姬等人,再没有旁人知晓。 只不过如嫔没有死在行宫中,这个结果让她有些不满——她就知梅姬是个靠不住,不会做事的。 文秀看着陈皇后略显憔悴的脸,不禁道:“娘娘,那件事没能做成,若是碍着了娘娘的事,可要奴婢去……” 她话说到这里,话音落下,陈皇后沉思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轻摇着头,看着屋外飘落的树叶,说: “如今这结果也说不上坏,说不准梅姬还办得不错呢。” 如嫔一个人在行宫莫名其妙死了定是引人怀疑的,如今这般时不时发起疯病,众人避之不及,倒也算好事了。 一个口不能言的疯妃,即便膝下有一女又能如何,皇上定不会放心让她去照顾公主,说不定这辈子也就与她心心念念的孩子无缘了,再者,一个行事无章法的疯妃,好好利用起来说不准也是一把好剑呢。 只是梅姬这般不好好做事,以后也是不敢再用了。 “芳华阁那边有什么动静。”陈皇后倚在座椅上,染了蔻丹的手指轻轻划过桌上的雕花,随口问道。 文秀摇摇头:“那边还没什么动静,一回去就缩在殿中不再出来。” “亏她还知道怕呢。”当初费那么大的劲儿让她入了皇上的眼,这才过去多久就失了宠,比不上一个阴差阳错爬上床的宫女,要她做点事也是蠢笨如猪,一件件都搞砸。 “且先晾着吧,她来请安就让她跪着,等一个时辰再来报给本宫。”陈皇后轻声慢道。 “是。” 殿外吹起了一股凉风,将金钗步摇上的流苏吹得乱颤。 “再过不久菊花开时,就在御花园办场秋宴吧,请些世家贵女一道来,本宫病体孱弱,就想看些鲜嫩活泼的小姑娘。” 说着,陈皇后嗤笑一声,举起桌上的茶盏,垂眸饮了一口。 第112章 查看卷宗 月离回了澜月阁,离开时还是一个小小的修仪,回来就成了昭容。 她下轿辇时,刚进门,就看见澜月阁的宫人皆跪在院中,个个喜气洋洋地看着月离,高声行礼。 几个月没回来,看到这些宫人时月离还觉得有些眼熟。 她笑了笑,让人都起来,又叫佩兰去打赏。 几个月不在宫中,澜月阁倒是没什么变化,宫人们将宫里打理得很好。 月离有些疲乏,回程都是在马车上休息的,如今终于是回来了,她可要好好睡一觉。 刚坐下,御膳房的膳食就送了过来,可不谓不尽心。 “娘娘,您先吃着,奴婢们去给您铺床。”说着,佩兰与秀禾一道退下去,只留下紫檀还守着月离。 月离没说什么,见她们往殿内去,清楚这是去做什么。 毕竟几个月未归,若是澜月阁中出了叛徒,在殿中放些什么不能放的,到时候出事了再查可就来不及了。 等月离慢条斯理地用过了午膳,佩兰与秀禾从里面走了出来,朝着月离摇了摇头。 月离也松了一口气,没问题最好。 洗漱过后她便上了榻准备休息,不知是不是累极了,上榻后没过多久她就熟睡过去,无梦侵扰。 下午宋玄没来澜月阁,他也有事务处理,估计得忙好一阵。 等到他中途休息片刻问起月离的时候得知她已经在寝宫睡着了。 宋玄轻笑一声,再度将刚落下的奏折拿起来,说了一声:“她倒是好睡。” 李知在一旁哪里敢应声,这话皇上说得他可应不得,只干笑了一声说:“昭容娘娘身子无碍是最好的。” 门外有人前来。 来的人依宋玄的令去拿定安王谋反一事的卷宗过来,厚厚的卷宗摆了两个承盘,所谓事无巨细,宋玄要了解整件事情的大致经过,就得这般把事情看透了才行。 “放下吧。”宋玄淡声道。 陈书令看着那厚厚的卷宗,没急着走,反是道:“皇上,这些卷宗年久,若要看需得看一些时日,不若让微臣着人一起翻看,找到皇上想知道的记录下来,届时再交予皇上。” 宋玄垂下的眸平淡地掀起,没什么波澜地看向陈书令。 他叫人把卷宗尽数带来就是要弄清楚当年的事,让旁人来翻看还怎么查清。 看他神色冷淡不说话,陈书令当即觉得这提议是多嘴了,赶紧跪地恕罪。 “下去。” “是——微臣告退,微臣告退。” 等人走了,宋玄看向那一堆卷宗,这是按照那件事发展的经过排的,从最顶上那一册看起一直看到最后一册才算是将整件事完完整整地了解透彻。 其实当初定安王谋反,他身为太子也了解过一些,不过了解不深,那时西北边陲生乱,他得优先去处理那边的事,等到事情平息下来,良州知州也早已被斩首。 卷宗上最开始讲的便是良州,这地方富庶安宁,定安王有从龙之功,虽是异姓王,能被安排在这么一个地方也算不上坏事,只要他没有异心,依照先帝的性子,会记得他的功劳,也不会赶尽杀绝。 奈何人心有异,定安王的预谋来的并不突然,像是做足了准备,从兵马刀剑到人手安排,暗中早已与朝中大臣勾结。 只不过卷宗上记录的有关良州知州的事情极少,一连翻看了好几册,宋玄终于看见了这位知州的名字。 月离的父亲的确与定安王交好,定安王谋反的前一天他还去王府赴了宴。 这么一看,有朝臣怀疑他是同党也不奇怪。 只是如若他当真是同党,为何不帮着定安王行事,反而如这册子中所言,消失不见踪影,直到七日后才再次出现? 可若与他无关,又怎么不在第一时间上报朝廷,以至平白死了许多无辜的百姓和将士。 宋玄再次翻看一遍这本册子,将里面的字无一看漏。 卫王府中,一灰衣小厮行色匆匆,手上空无一物,神色却有几分慎重与慌张,他穿过王府的前厅与后花园中的亭台楼阁,径直向左边往一处偏僻的小道上走。 面前出现了一道几乎是掩在花墙当中的漆红大门,大门大开着,左右站着侍卫,看见小厮时举着刀拦住他。 “还望通传一声,奴才有要事需禀告王爷。”灰衣小厮急忙道。 里面的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往里走。 卫王正在听曲儿,他惬意地躺在水榭亭中的软垫上,闭着眼睛,在他面前坐了三三两两的美姬,正在弹琴唱曲儿。 卿冉在他身后站着,见有人来,小声提了一句。 宋昱睁开眼,先是看了看扰他兴致的卿冉,再坐起身,那侍卫已然走到了前面三两步远的地方。 “什么事儿。”宋昱眼中有些郁色,冷声问。 都说了在蔷园的时候不许打扰他,可一天天的还是有人听不懂话。 侍卫微微躬身,冲他低声道:“王爷,门外有一小厮说有要事通传。” 要事,如今皇上回宫,能有什么要事要通传给他。 宋昱虽这么想着,还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叫对面那些歌姬都退下去,又让人叫门外的小厮进来。 卿冉本也想悄悄退下去,奈何刚动一步就被面色阴沉的宋昱抓着脚把她拖了回来。 “嘭——”她原是站着的,被宋昱一拖,脚下失去力气,随着一声响动,卿冉倒在地上。 好在这亭子里铺了软垫,卿冉摔在上面也不会太疼。 “本王让你走了?”宋昱一手紧紧捏住她的脚踝,一边冷声问道。 卿冉只觉得他是有病,挣了挣腿,没挣开,无奈地撑在地上低声回他:“奴婢知罪,还望王爷恕罪。” 她说了恕罪,宋昱却也没松手,手掌的力气大得能捏碎卿冉的脚踝。 卿冉的脸一寸寸变白,看见前面有人要过来,她慌忙地将裙摆掀起,盖住宋昱的手,脸色却依旧不好,她把头垂下,察觉宋昱松了点力气。 “怎么就这么点本事,母妃把你派过来,总要有点用吧。”冷冷地嗤笑一声,宋昱五指用力,一把推开了她的脚踝。 第113章 不好看 卿冉对他的嘲弄没说什么,也没顾着脚踝,立马从地上站起身,站退到了宋昱身后。 那灰衣小厮已经迈过层层把守到了亭子前。 宋昱把手一抬,前面的人立马放行。 “奴才参见王爷。” 宋昱打量着他,神色微有些变化。 灰衣小厮将袖子里的信纸递上,低下头说:“王爷,这是大人令奴才带来的。” 宋昱接过信,几下拆开,看见里面写着的字以后沉了脸。 片刻后,他对着灰衣小厮道:“去告诉你家主人,本王知晓了,让他别打草惊蛇。” “是。” 等人走了,宋昱手掌捏着信纸,忽然问:“庄子里的那女人可还老实?” 卿冉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他说的是谁,那个女人身份不明,长得不算绝色,宋昱却把她一直留在了庄子里,似是要随意先养着,也没有收进后院的意思。 “没有她的消息传进王府,想来是还算老实的。” 宋昱仔细想着这件事该怎么办,如今皇兄已经开始翻看卷宗了,说不准真能查到当初被调换的一事,这个怀柔也是,怎么偏偏就被皇兄发现了,老实待在秦楼弹她的琴不好么? 偏要去露脸,若是被查出来,别说怀柔了,就连他都落不得好处。 想到这里,宋昱又道:“叫人时刻都看着她,不许她出门和旁人接触,最好是院门也少出。” 卿冉微怔,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只应了一声。 - 月离回宫的第一晚睡得不怎么好,宋玄晚上过来了,殿里没人的时候她就有些黏着宋玄,毕竟一下午没见面了,之前在路上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如今回了宫总算是能好好说说话了。 “陛下下午都做了什么?有没有想妾身?”月离趴在宋玄胸口,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宋玄的手。 宋玄拥着怀里的温香软玉,闻言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由着她不规矩地乱动,抽出了手,落在月离的后背上,手指掀开寝衣往里而去。 “朕有没有想娇娇,娇娇自己不清楚么。”宋玄眼神带了些灼热,有意无意地用手指勾着月离的衣带。 月离被滑过后背,浑身一哆嗦,手指也跟着一颤,不经意戳到了宋玄的腰间,听到了一阵吸气声。 她急忙找补道:“妾身知道的,陛下定是也想念妾身的。” “哦?”宋玄语气听上去不咸不淡,继续笑着问,“那娇娇说说,朕哪里想娇娇了?” 月离的脸一阵发红,她才不说呢,这明显是给她挖坑的话,她若说了,说得对与不对都是自己吃亏。 她不说话,宋玄却不肯轻易放过她,扣住她的腰身反压在上,垂下的发扫在了月离的颈间,弄得她痒酥酥的。 “娇娇今日下午睡了许久对吧?”宋玄温声问她。 见月离迟钝地点头,他笑出声来,侧眸看向床帘,勾手一拉,将绳带抽离,帘子落下的一瞬他俯身轻问:“那娇娇定是不困的。” …… 这一晚上月离就没怎么有机会睡着,到最后气极,伸出两条没力气的腿踹了一下宋玄。 倒是停了片刻,不过很快又继续了。 第二日她是和宋玄一道起身的,因着她要去未央宫给陈皇后请安,不能迟了,所以起身时没去闹宋玄。 “娇娇气着了?”宋玄穿好衣裳到了梳妆镜前旁若无人地将一支金钗放进月离的发髻中。 月离在心底里冷笑一声,面上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伸手把金钗取了下来,放到桌上,说:“不好看。” 其实并不是不好看,只是不衬她今日的衣裳。 身后给她梳头发的宫人闻此言手上一抖,差点梳不下去。 宋玄将月离发脾气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着在桌上寻了好一阵,找出几支翠色的玉簪,它们是一组,玉簪上没什么繁重的结构雕饰,简简单单又大方漂亮。 “戴这个吧,娇娇戴这个更好看了。” 月离仔细瞧了一眼,的确漂亮,但是她不乐意这么快妥协,语塞之时宋玄已经抬手捧起了她的脸,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 “娇娇慢些去,朕叫人给你备了轿辇,朕得先走了,午时再来看娇娇。” 陪着月离去行宫的几个宫人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但是宫里其他的几个宫人却没见过这种场面,纷纷低下头去,恨不得把眼睛也闭上。 当着宫人的面做这种事情,饶是月离习惯了,此刻也有些脸热。 她轻轻推了推宋玄,声音很小:“陛下快走吧,迟了就不好了。” 他是皇帝,他想迟到谁敢说什么? 月离听见他笑,恍然反应过来,脸上更红。 “好了,不逗你了,记得吃些东西再去。” 月离见他当真走了,坐回镜前呼出一口气,抬眸时瞧见宫人们面上都带着笑,慌慌张张就要去拿刚刚宋玄让她戴的那套簪子。 被佩兰眼疾手快先一步拿到手里:“皇上说得总不会错,娘娘戴这个定是极好看的,不若娘娘今日就戴这个吧?” 她是怕月离因为刚刚的事情害羞不用这套簪子。 月离看看她,低咳一声,看着镜中:“那就给我戴上吧。” 几个月没去未央宫给陈皇后请过安,月离进去的时候还能瞧见两旁坐在椅上的宫妃们,好些个都起身给她行礼。 她如今是昭容了,这宫里能让她行礼的人更少了,卑躬屈膝的机会越少,月离就越开心。 看了一圈,没看见大肚子的齐昭容,她也没开口问,与早她一步来的甘青黛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 不多时,陈皇后从里面出来。 她照例嘘寒问暖了一阵,说起她们如今回宫需得有些事要忙,注意着身子,专门提了提月离。 “听说月昭容在行宫服侍陛下尽心尽力,陛下也喜欢你,你可别辜负了陛下的心意。” 她说完,月离微微弯了弯身,笑着答:“娘娘谬赞,服侍陛下是臣妾的分内之事,臣妾不敢居功。” 陈皇后的那点不顺心在月离身上找了回来,很快又提起另一件事。 “金秋十月,再过几日本宫准备办个菊宴,这宫里的人看腻了,本宫也想看看鲜嫩的小姑娘。” “到时候请世家贵女们进宫来,也好热闹热闹。” 第114章 说说话 陈皇后说的话可不是商量,而是告知一声,至于旁的宫妃们的意见,她向来是不在意的。 自从舒嫔禁足在瑶华宫,再有好几个宫妃随着一道去行宫,再回来时这宫里似乎安静了不少,也不知是都歇下了心思还是等着旁人来搅乱这个局。 陈皇后是想往宫里添新人呢。 虽说着宫里的人看腻了,但她召来世家贵女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众人只需稍稍想想就明白了。 如今这后宫里的情形俨然是万千圣宠独系于一人身上,行宫里月离那般受宠,要想打破这种局面,宫里的妃子不得用,那就只有再进新人。 来那么多世家贵女,能挑出一个就不错了。 毕竟也没有什么合适的缘由能叫人长留于宫中。 月离这时忽然想起在行宫时丽嫔曾与她说过的话。 她当时提到了舒嫔的妹妹。 就她所知,舒嫔出身于李家,在朝中势力并不算大,而她的这个妹妹,月离未曾听说过。 陈皇后与舒嫔之前一贯是表面和和气气的,背地里互相看不惯,难不成陈皇后真打算召舒嫔的妹妹进宫? 多余的话陈皇后并未说,很快就散了请安。 第二日下午,甘青黛过来了。 她来的时候月离才刚起身,她习惯了午睡,在行宫里又没人看管着,早晨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可一回到宫里,早起去给陈皇后请安后她就一直犯困,想着撑到午后休息,谁知一睡就睡了一个多时辰。 被喊醒来梳妆了重新出来见到甘青黛时眼里都还泛着困意。 “你倒是没什么忧虑。”甘青黛喝了口茶,看着她状态不错,轻道一声。 月离是自己给她泡的茶,听了这话笑着说:“我能有什么忧虑?” “也对,皇上宠着你,你再有忧虑的话该担心的就是旁人了。”甘青黛觉着这茶不错,说完了看见月离的动作有一瞬僵硬。 “怎么了?”她问。 月离眨眨眼,放下手里的茶盏,定定看了甘青黛两眼。 她之前就觉得了,甘青黛似乎对于圣宠并不在意,一开始也对她心存善意,如今这般明晃晃的话说得也自然极了。 难道她就一点也不在意?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态度,不像是宫妃该有的。”月离也不藏着掖着,她心里好奇。 甘青黛看了看月离,将她脸上的茫然和好奇尽收眼底,眉眼微微弯着,慢条斯理地掀起茶盏的盖子,热气涌出来,随着而来的是一缕茶清香。 “我之前还好奇皇上怎么会对你上心,现在却觉得不奇怪了。”月离简直就和一个懵懂的小白兔一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守在洞口勘探着,殊不知身边早已恶狼环绕。 宫里的人都是满心算计走出来的,更别提最尊贵的那位帝王了,手段和心性都是狠戾非常,这时候遇到一只装模作样的小白兔,对她感兴趣也不奇怪。 她说的这话月离听不懂,只是看着甘青黛神情有几分神秘和隐瞒,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就把刚刚的话当作是甘青黛在夸她了。 “你泡茶的手艺倒是挺不错。”甘青黛很快转移了话题,不让月离深挖下去。 月离来了点兴趣,与她说:“我这是在行宫闲来无事让人教了一段时日,我还学了画画。” “你可有兴趣瞧瞧?” 她都这么说了,甘青黛总不会说不看,点点头说好。 月离面上有几分高兴,她往后吩咐着宫人把她画的那些画都拿出来。 她在行宫几个月,画的画不多不少也有一叠了,除了被宋玄拿走的那些,剩下的她都一张张收着,虽然比不上名家大师,但每一张都看得出有进步。 月离叫人拿来了画纸,不多时,那些画被一张张摆在了桌上。 桌子还有些小,摆不下所有的画,有一些是重叠压在一起的。 月离本想找出第一次画的那幅茉莉花图,但翻了两遍都没找到。 她奇怪地看向佩兰,当时明明是让佩兰收起来了的,怎么会找不着了呢? 佩兰脸上有几分尴尬,那幅画当然不在这里,早就被皇上带走了,还让她不要告诉娘娘,她哪里敢主动提起,见月离不问,她当作没发现。 甘青黛看着她的那些画,有好几幅都画得很不错,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经问月离:“你是之前学过吗?” 月离摇头,谦虚着:“以前没学过,就是老师教得好。” “以后有机会了也给我画一幅吧,好不好?”甘青黛看着画纸,笑问月离。 “好自然是好的,那就等明年开春了我给你画一幅。”等到明年春天,她还能画得更好。 甘青黛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连连点头:“那我就等着了。” 看过了画,甘青黛说起正事来。 “那日我比你后走,看见了如嫔的马车,我给她行礼时她并未下车。” 月离愣了一下,微抿了抿唇,给佩兰递去一个眼神。 周围的宫人尽数退远。 “你虽在宫中,但也定是听闻了吧。”月离小声说起这事,“如嫔病了。” 见她面色如常,月离靠近了些,继续说:“其实也不是病,只是被人下了毒。” “这毒能毁人心性,无药可医,她如今不过是苟活了一条命。” 月离不知宋玄的打算,那药原本是想嫁祸给她,虽不成功,但足够她恶心一阵。 甘青黛似乎对这件事也有所了解,听了月离的话只是皱了皱眉,神色并未大变。 “如今她被幽禁起来,文山宫外有侍卫看守,她就算病发时也伤不了外人。”只是不知道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会不会再留下如嫔一条命。 甘青黛皱了皱眉,想了下,说:“她如今被看守着,不代表以后就没可能被人故意放出来。” 如果背后之人不杀如嫔,说明如嫔留着还有用,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被不经意放出来伤着人,如果没用,为何不在行宫就把人解决了?大老远又借着皇上的意思把人送回来。 第115章 去问陛下吧 她的意思是对如嫔下手的人可能还会再行动,亦或者是暂时按兵不动,等到时机到了再把人放出来。 月离听得皱起眉,刚刚的那点好心情尽数退散下去。 “对了,再过两日的菊宴上有三两个人你得注意。”甘青黛说起这话,面色松了些。 月离只得把刚刚的想法放到一旁,听她说起几个人。 “第一个是太后娘娘的小外甥女,杨府的小幺女,虽说杨府算不得什么,但这位小姑娘可是皇上的表妹,自小娇惯着,你见了莫与她起争执。” 月离听她说起太后,不禁有几分好奇,她还未曾见过太后的面,但一想到这是宋玄的母妃,心里还是多了些慌张。 但她记得甘青黛还在与她说事情,所以也没急着打断,继续听她说下去。 甘青黛喝了口茶,继续说:“第二个是秦国公府上的两位千金,如若不出意料的话,国公夫人会带着府上的小姐一同来。” “老国公爷戎马一生,朝廷里数不尽的人尊重,现在的国公爷也随之一起上过战场打过仗,魄力不减,国公府里的两位千金身份尊贵,但很少出来露面,秋宴上会来估计也是来瞧瞧热闹。” “记着就是,不用在意。” 月离记住她的话,点了点头,等她又歇一口气的时候出声问她:“国公府上的那两位千金没参加过选秀么?” 陈皇后说想看些活泼的小姑娘,所以宴上来的定然是以未出阁的姑娘为主,今年年初时刚选了秀,陈皇后那时候难道还没看够? 甘青黛比她要清楚这些事,见月离好奇国公府,便跟她多解释了两句。 “国公府把府上的姑娘看得紧,之前闹出过事,后来老夫人发话说府上的姑娘选婿嫁人都得先由她掌眼,之前的选秀虽也去了,但也只是走了个过场,没认真的。” 月离被她所说的事牵起了好奇的心思,继续看她。 “多的我也不清楚,只知是和秦国公的那位早逝的妹妹有些关系。”甘青黛摇了摇头,只说不知。 月离也就没有再问了。 甘青黛和她说起这第三人,说起这人的时候她眼中流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 “第三人就是皇后娘娘此次的目的了,她叫李慕雅,是舒嫔的嫡妹。” “咱们这位舒嫔娘娘的妹妹,生的也是沉鱼落雁,与她那位傲气的姐姐可不一样,端得一副柔弱单纯的模样,稍不注意就会被她算计到。” 舒嫔的妹妹比舒嫔要小五岁,今年也是刚及笄,李府上倒是想得挺美,宫里有一位舒嫔还不够,还要再送进去一个,姐妹共侍一夫,也不想想皇上会不会允许这等事情发生。 也许是舒嫔从贵妃之位上下来,又被禁足在瑶华宫这么久没动静,这让他们慌了神,所以才又急着叫府中的适龄姑娘进宫去。 甘青黛说起舒嫔的妹妹时眼中带了些不屑,她向来直率,不喜欢那些花花肠子,所以也看不惯对方的手段。 李慕雅和她年纪相仿,去年春狩的时候好些世家小姐也同去了,她同男子一起围猎,最后猎得一窝通体雪白的兔子。 李慕雅看见了也想要,却不来求她,反是在一旁说了好些柔弱不能自理的酸话,听得周围几个世家公子围着她转,转头就找她要兔子。 她那脾气她能给出去就不是将军府出来的了,当即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李慕雅红着眼的艳羡模样,冷哼一声,理都不理。 把李慕雅气得够呛,面上却依旧柔柔弱弱,忙说不要了。 同行不知哪家的公子一看她这模样就心软,当即说要去给她猎兔子。 听她说完这些,月离仔细想了想,后宫里倒是没有这样的角色,不过与这位相像的却是不少。 “宴上我会注意着的。” 陈皇后设宴是为了往后宫里添人,所以这场宴会应当不会闹出事来。 她们说了许久的话,最后的时候月离还是没忍住问了她有关太后的事情。 “太后娘娘?”甘青黛挑了挑眉,看她一眼就不奇怪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太后了。 猜到月离的心思,甘青黛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给月离听。 “就我所知,太后娘娘的爱好是礼佛,除此以外对茶道和香道也有所涉猎。”她慢慢说着,见月离听得认真。 “太后娘娘待人温和,与皇上是亲母子,皇上也格外尊敬太后,没听说过太后娘娘对皇上语气差过,对于后妃,太后娘娘似乎没有格外喜欢的。” “不过太后娘娘今年去华清山礼佛,明年年初便回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月离手指捏着衣袖,又问她:“宜妃娘娘也是一起去了华清山,宜妃娘娘也爱好礼佛吗?” 可就算是爱好礼佛,宜妃是皇上的后妃,哪能这么轻易地就跟着太后去华清山? 甘青黛的表情有些奇怪,她回避了月离的目光,眼睛盯着面前的茶杯,说:“宜妃娘娘去华清山的事我不清楚。” 她笑了下,对月离道:“你忘了,我可比你还要晚些日子入后宫呢,宜妃娘娘的事情我可能知道的比你还少呢。” 月离反应过来似乎是这个理,有些尴尬地低低哦了一声,拿着杯子掩饰一般喝了一口。 “其实你若是想知道宜妃娘娘的事情,可以去问一个人。” 月离看她,听她说: “你去问陛下吧。”甘青黛笑得很开心,丝毫没有捉弄了月离的心虚,“陛下那么宠爱你,你去问什么他都会告诉你的。” 月离听得脸红了,她摆摆手想装作没听到甘青黛的话,赶紧把话题扯开。 她之前是问过宋玄的,只不过听宋玄说了几句大概的话以后就没再继续问更多的了,现在却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趁着宋玄好说话再多问两句。 “天儿也不早了,要不你就在我宫里用过晚膳再走吧,我们还能再说说话。” 甘青黛想了想,她留在澜月阁,待会儿宋玄肯定会过来的,那不是三人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不过,她也挺好奇的。 “好啊。”甘青黛不作犹豫,点头应一句。 第116章 陛下对她不一样 宋玄过来时看见殿中还有一个人,脸色微微沉了下去,偏偏殿中的两人没有这种自觉月离是没发现,甘青黛是发现了却装不知道。 月离看见宋玄进来,和甘青黛一起行了个礼,走了过去。 “陛下今日来得好早。”月离说着,看见宋玄的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到前方。 很快又收回来,轻轻抚了下月离的脸,嗯一声,说:“今日事情少。” 甘青黛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冷不丁瞧见宋玄的眼神,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却表现得恭恭敬敬。 她出声将两人黏糊的状态打散:“今日臣妾来找月昭容说说话,昭容娘娘客气,非要留臣妾用晚膳,臣妾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她在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怕自己再不说句话,宋玄能直接叫她走人。 月离听见了她的话,反应过来这里还有旁人,忙从宋玄的怀里退开,附和着这句话解释一句:“今日忻充容陪着妾身说了好多话,是妾身想留忻充容用膳。” 本来回宫以后事情就多,一天见不了月离几面,今日回来的早还要浪费时间和旁人吃饭。 宋玄再是不喜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总归只有这么一回,他忍得起,让他的娇娇一个人闷在宫里也不好。 “都说了些什么,说这么久。”宋玄走到座椅前坐下,宫人递来了新的杯子。 甘青黛刚要开口,月离已然坐到宋玄身边,拿起杯子给他泡茶,先一步说:“都是女儿家的私房话,陛下好奇这个作甚。” 就不想告诉他。 宋玄微微扬了扬唇,垂在桌下的手揽上了月离的腰,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月离后背一僵,紧跟着伸手想要拨开宋玄。 力气不够大,反而是叫宋玄更放肆。 甘青黛对这两人的小动作一无所知,也不去打扰月离和宋玄说话,反而在一旁静静看着。 这顿晚膳吃得三人心情各是不同。 用过了晚膳宋玄等了片刻还不见甘青黛要走,他手指轻叩着桌椅,随口道:“忻充容莫不是还想在澜月阁歇下。” 甘青黛笑了下,拿着手绢轻捂着唇,应声说:“臣妾在这儿碍着皇上的眼了,臣妾这就走便是。” 月离在一旁看着两人,茫然地歪了歪头,没有再留人。 等甘青黛带着人走远了,月离扯了一下宋玄的衣袖。 “陛下对忻充容似乎和旁人不一样。” 月离也不是傻子,这么明晃晃的区别她能看不清吗?之前她就觉得甘青黛的态度有些违和,问了也没问出来,如今看见宋玄的态度,也觉得奇怪,但她想不明白。 宋玄也不奇怪月离能看出点什么,他轻握着月离的手,捏了捏她掌心的软肉,没说什么,把人带去了内殿。 在行宫时一直住在玉泉宫,不仅有汤泉,还有一个单独的小书房,如今回了皇宫却发现这澜月阁似乎是有些小了。 不过月离现在还是昭容,起码得到嫔位才能去主殿住着。 想到那个空着的华音殿,宋玄忽然觉得他们的第一次实在是委屈了月离,虽说是意外,但是他那时可没顾着月离,脾气也大,直接把人弄晕了。 月离之前的控诉没有错,他一开始确实对她挺凶。 不过现在嘛…… “娇娇先去洗漱,洗完了朕给你绞头发。” 他这么明摆着不去说忻充容的事,好像这两人有什么商量好的,不能告诉旁人的秘密一般。 月离抽回了手,没去在意,转身进了侧门。 宋玄手里握着的柔荑被抽出去,看着月离带了些小脾气的身影,站在原地轻笑了一声。 浴间 月离褪了衣裳,把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藏进浴桶里,水色近乎透明,面上飘了好些花瓣,她的一头乌发垂下来,散在水中。 她这边沐浴的浴间和宋玄是分开的,但是浴桶也够大,两个人一起洗也是绰绰有余。 月离逼着自己不去在意,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奇怪,但是宋玄又不与自己说更多,她想不出来就只能装不在意了。 “还说绞头发,分明就不会。”悄悄嘀咕着,月离轻轻打了一下水面,丝毫没有察觉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时,一双手轻轻撩起了月离的发,手掌顺着她的后背滑入水中。 “唔——”月离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脸色发白,刚想叫出声,被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嘘,娇娇,是朕是朕……”宋玄捂住了月离的惊叫,待她转过头时看见了她煞白的小脸,心疼地松了手,擦开那些水珠。 “娇娇胆子可真小。”真笨,连他进来了都不知道。 月离本来被吓得够呛,见到来人是谁,惊吓的功夫都省了,气得不行,转过身就把宋玄推开。 没推动。 宋玄立在原地和一堵墙似的,低头时还笑着。 月离更气了,就要起身。 奈何宋玄还站在原地,她犹豫着伸手去拿衣裳。 宋玄动了。 却是一把将木架挪远,顺手解开了衣带,云淡风轻地朝着月离说:“朕今日与娇娇共浴。” 月离晚了一步,没能逃跑。 一时间,浴间水声阵阵,门外的宫人们站得远,什么也没能听见。 最后绞头发的活还是交给宫人做的,宋玄本想上手,却意外扯掉了月离的两根头发,被月离红着眼看了两下,心虚地走到一旁去了。 “今日娇娇可要听故事?”宋玄欺负了人,又上赶着来哄,可月离实在是没力气听他说话,宫人绞干了头发她就想睡觉。 “不听。”月离背过身,脑袋落在枕上。 “那朕明日再给娇娇讲。”宋玄放下书,灭了烛火,上了床榻,轻手轻脚地把月离揽在怀中。 但第二日也没能顺利讲出故事,宋玄架着月离在窗边的软榻上,直到夜深才消停。 第三日同样。 月离每日都觉得身上疲乏,奈何宋玄总是嘴上说着好,但每回都哄着她再来,把她欺负到抹眼泪的时候才会停下来。 等到第四日时,陈皇后举办的秋宴开始了。 第117章 那人看着她 宴会是从早晨就开始了,秋高气爽,早晨未央宫那边免了请安,月离难得起晚了些。 但也不能太晚,秀禾看着时间把她叫起来,梳洗过后给她上妆。 今日是陈皇后设下的秋宴,但早晨还是有几分凉意,秀禾给她选了件适中的衣裳,再给她配了件披风。 月离困倦地吃了点东西,被殿外的凉风一吹,总算清醒了些。 “今日陛下会去吗?”昨天宋玄也闹到很晚,要不是她这几日习惯了装哭,今日说不准就下不了床了。 宋玄倒好,把她欺负够了每日早晨又大摇大摆地走了,等到晚上来哄着她。 秀禾想了想,摇了摇头,说:“大概是不会去的,没听到李公公那边有消息。” 月离了然,她站在殿门口,身上穿的是一袭竹月蓝绣荷纹嵌银丝裙,发髻上戴着金钗步摇,早晨的风有几分凉,吹起她耳上的珠玉,她拢了拢披风。 “娘娘,秋宴还要过会儿再开始,您先进殿里吧,待会儿着凉了。” 看她站在风口上,宫人们纷纷劝着。 月离哦了一声,转身往殿里走。 皇后设宴,来的人自然不少,等月离迈着步子过去的时候御花园里已经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了。 她一来,给上位的柔妃和丽嫔行了礼后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如今她在宫中也说得上是举足轻重了,整个后宫能让她行礼的宫妃也不过那么几个,其中两个一个被禁足,另一个被幽禁着。 比她位分低的宫妃一齐给她行礼,她向来不磋磨人,平淡地看过去,喊了声起。 这边的动静让下方的席位上有几人注意到,一抬眼就看见散开的人群中姿色最为艳丽的女子。 那女子极为年轻,容貌说不尽的美艳,就这般安安静静地坐着都能让人不自觉把视线放在她身上。 好生标志,看来这就是那位艳冠后宫的月昭容了。 众人心中都闪过这个念头。 不多时,剩下的宫妃一个个都来了,也就只有陈皇后还没过来。 此时离开宴的时候还早,在场的世家小姐都不敢离座,早就坐在了席位上,只不过场上依旧有些闹哄哄。 在左侧第一排的第三个席面上坐了位穿着华服的美妇,发髻上也戴了金钗,眉目有几分温柔,岁月在她的面容上只留下些许的印记。 此刻她连连望向正对面,微微皱着眉,好似生出了什么疑惑。 月离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这种目光她并不觉得奇怪,从她入席开始就不乏有人注视她,只不过眼下这道视线来得着实直接,一连往她脸上投了三回,每回都停驻许久。 等到第四次的时候月离没忍住回望过去,正好看见对面的紫衣美妇尚来不及躲避的目光。 这是谁? 被她抓了个正着。 喻兰茹在她看过来时眼神也丝毫不退,她是国公夫人,哪会被一个小辈的眼神吓退,只不过正眼看过来时就觉得更像了…… 身旁的席面上,秦文珠和秦文玉两姐妹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怪异,她们侧身看去,见喻兰茹正看着对面,于是又往对面看去,看见了一张柔美精致的脸。 “母亲,母亲您在看什么呢?”秦文珠侧过头小声喊了下她,试图把她的注意力唤回来。 喻兰茹回了神,依旧挡不住心头的困惑,但她也不再和月离干瞪眼,微微垂头稍微施礼。 她似乎没有表现出恶意。 月离见了也是稍稍回了个礼,随后看向面前的席面。 喻兰茹不再看她,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还来不及说什么,外边儿的太监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从座椅上起身,垂下了头朝着前方的来者行礼。 陈皇后穿了一袭红衣,面上也上了妆,将她往日憔悴的脸色遮掩住,看上去精神劲儿足了些。 她坐于上首的主位,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平身。 众人这才直起身,复又坐回席上。 陈皇后笑着扫了一眼下方,语气温和:“近日秋菊开得正好,花房那边培育了不少新的品种,趁着这个机会本宫也想让宫里热闹热闹。” “倒是费力让你们来一趟全了本宫的心意。” 她这话一出,谁敢说她半句不是,明眼人都能猜出来陈皇后的想法,如今后宫中谁不知月昭容,偏偏皇上喜爱她,朝臣再能管也不能管着皇上的后宫,一时间皇后便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世人偏爱好颜色没有错,但也都爱新鲜,身为皇帝,宋玄不可例外。 如今只要能出一个能与月昭容抗衡的新妃,让她失了独宠比什么都重要。 来此秋宴的世家贵女要么是年纪刚够,要么是先前没被选上秀女,只要心里还有进宫的意思,陈皇后乐得让她们来试试。 “皇后娘娘言重了,能得皇后娘娘赏识是臣妇的福分,臣妇喜不自胜。”下方一个妇人说着,更多的人附和这句话。 陈皇后点了点头,紧接着慢悠悠看向左侧,温声问:“老夫人可还好?” 喻兰茹弯身轻道:“回娘娘的话,母亲身子康健,府上一切都好。” 陈皇后嗯了一声,视线转向她身侧的两位相貌相像的少女,秦家的这两位小姐都长的好,年纪也合适,只不过秦家势大,他们没有要把女儿送进宫里的意思,皇上那边也不在意,她也不该动这心思。 “本宫上次看见文珠和文玉还是去年,一年过去,这两个小姑娘是越长越好看了。”陈皇后笑着说。 喻兰茹面上波澜不惊,掩面轻笑一声:“皇后娘娘谬赞了,这两个皮丫头在府上可不规矩,也就是入了宫才收敛些。” 在她的话下,秦文珠和秦文玉两姐妹站起了身,朝着陈皇后福身做礼,规矩姿态全然挑不出错处,可见刚刚喻兰茹那一句只是谦虚。 想来也是,秦国公府上哪里会不重规矩呢。 这时候,宫人奉命将一盆盆秋菊抬到了宴席左右两侧准备好的木制高架上,其中不乏名贵品种,每一朵都开得正好,很快就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第118章 绿牡丹 木制高架放了长长的两列,牢牢地立在地上以供给贵人们赏花。 月离还蛮喜欢这些菊花一簇簇拥在一起的模样,如果能在这儿画幅画就好了。 “瞧瞧这些花多漂亮。” “是啊,我还从未见过开得这样好看的秋菊。” “今日是得幸有所见了。” 陈皇后听着下方的一句句称赞,笑了下,对着众人道:“既是赏花,便不拘于场地,可以起身去仔细看,待到用膳时再归位也可。” 她今日极好说话,月离看向下方的席位,想凭感觉找到甘青黛所说的那人。 今日来的贵女们也不少,细细数来有十多个了,除去之前与陈皇后搭话的美妇身旁的两位女子,其余的女子中也不乏样貌姣好的。 月离稍微细看便看见了与甘青黛所说极为相像的人。 那少女穿的是一身淡青色纱裙,现在这个时辰虽然天气已然有些热起来了,但是她们这些贵女从宫外进来,定是一大早就出发了的。 来那么早难道就只穿了这么薄的衣裳? 再去细看她的脸——与舒嫔只有眉眼相像,面上只略施了点粉黛,远远望去就像一朵风中摇曳的柔弱小花。 舒嫔无疑是艳丽高傲的,她这位妹妹与她可不像。 在陈皇后的话落下以后,众人纷纷行礼道是,不多时就有人从席上走了出来,去看两旁的菊花。 月离怕人多出岔子,所以一直没起身,与她同样这么想着的还有其余人。 “娘娘您瞧,有人来了。”正坐着呢,佩兰忽然轻声唤了月离。 月离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小道上来了一排奉着承盘过来的宫女,那每个承盘上都用红绸盖着,高高拱起来的不知是什么。 场上静了一会儿,有些许人看向为首的陈皇后,却见她也有些困惑般看向来人。 那些宫人入了席中央,朝着上方弯身作礼,为首的太监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刘和意。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各位娘娘——”刘和意笑着不紧不慢地请了安,在陈皇后叫平身之后他说明了来意。 “娘娘,皇上说既是娘娘要举办的秋宴,恰好花房那边的花开正好,所以下了旨叫奴才去选了最好的几盆过来,送予各位娘娘。” 说着,刘和意微微抬手,身后的宫女们纷纷往前去,将手中的承盘放到各宫主子们的席面上。 月离随着众人一起起身,行礼谢了赏赐。 “皇上还说了,各位到场的小姐们若是也有喜欢的花,可许每人带走一株。”只不过只能在这御花园里选了。 即便是这样也是莫大的殊荣,听得在场众人无不欢喜。 陈皇后在上方行礼后并未坐下,看着下方一个个以红绸遮掩住的承盘,笑容不知为何有些僵硬,轻道一声:“皇上费心了。” 刘和意也笑笑,道:“娘娘打开看看吧,这些花都是皇上亲自为娘娘们选的。” 他的话说完,在场众人都不自觉把目光放在了陈皇后身上,期待着她将红绸揭开。 众目睽睽之下,陈皇后不能不揭开,她看向一旁的文秀。 文秀上前来,替她将红绸遮掩住的那一盆花显露在众人面前。 随着红绸一点点掀开,直到最后彻底没了遮掩,众人才看见那盆中的花——瑶台玉凤。 瑶台玉凤品种名贵,大多都是白色,如今这一株更是花开并蒂,花骨朵能有人手掌大,白得仿佛没有一丝污秽,随着秋风在轻轻摇曳着。 陈皇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手指轻轻触碰着花心,说:“臣妾多谢皇上赏赐,定会好好珍惜。” 刘和意脸上的笑意不减,在陈皇后掀了红绸以后又继续看着下方的各位娘娘:“娘娘们可以掀红绸了。” 月离的手指有些抖,她在行宫爱好画画,关于花卉的书也看了不少,这瑶台玉凤虽然名贵好看,但也有祝福长寿之意,陈皇后一直都生着病,宋玄送这花给她,怎么看怎么有种反意。 甘青黛没敢笑出声,借着掀红绸的机会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陈皇后身上移开。 她的这盆是一株墨菊,也同样开得好,虽然她不喜欢花,但怎么说也是皇帝赐下的,需得好好养着。 丽嫔那边的是飞鸟美人,呈现橘红色,看她的模样是挺喜欢的。 众人都掀了红绸,月离也把红绸自己掀开。 她是朝着自己的那一面掀开的,掀到一半就有些愣住了,眼眸中闪过惊讶,在她身旁的站着的佩兰也忍不住瞪大了眼。 月离把红绸全部掀开,承盘上放着的花终于也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盆绿菊,两株花开三朵,花瓣平整规矩地堆叠在一起,包住了中央的花心,整个花冠像一颗讨喜的圆球,花朵呈现青绿色,碧如玉。 月离还从未见过绿色的菊花,她惊喜之余抬头看了一眼最中央站着的刘和意。 刘和意面朝着她,笑眯眯地解释了一句:“娘娘,这花是绿牡丹,花房去年选出的名贵品种,只是这花不好培育,一年也就出了那么几株长得好的,皇上吩咐了要拿最好看的两株送给娘娘。” 刘和意的话说完,在场众人无不惊叹,一株绿牡丹便可见月昭容的受宠程度,俨然比之前的贵妃娘娘要更得宠些。 这绿牡丹实在是好看,月离喜欢的不行,听了刘和意的话,她又看了看花,不禁脸上浮起笑意,说了几句谢恩的话。 绿牡丹一出,几乎就能将在场所有的花都比下去了,就连陈皇后的脸上也差点挂不住温和的表情。 等刘和意带着宫人们退下,场上又重新热闹起来。 世家小姐们对漂亮的东西总是忍不住好奇,奈何这花被月离放在席上,只能远远瞧一瞧,想靠近又不敢。 秦文珠和秦文玉两姐妹是第一个上前的。 “参见昭容娘娘,娘娘万福。”她们各自行了礼,眼睛时不时落在花上,又转到月离面上。 “平身吧。”月离似乎猜到了她们的来意,将花盆往前放了放,能叫她们看得仔细些。 “多谢娘娘!”两姐妹高兴着,就在月离的席位旁边坐了下来,凑在绿牡丹前细细看着。 第119章 年纪小 见有人过去,周围的好几个世家贵女也蠢蠢欲动,不多时,月离前面围过来了几个人,都是冲着这绿牡丹来的。 她们这些人说起来其实和月离也差不多大,但月离不像她们自小娇养着长大,她过得实在小心翼翼,所以现在看见这些娇娇贵女才会觉得心头复杂,有一种明明差不多大但却觉得这些都是小姑娘,自己才是大姐姐的心态。 虽说了是随着这些人走动,但这么多人围在月离跟前到底是损了陈皇后的面子,她强撑着面上的温和看着下面的这一幕。 这时她注意到了在一旁单独看花的李慕雅。 今日来的都是女眷,她穿得很清雅,不惹人眼,旁人和她搭话的时候她也脾气很好地回过去,一副单纯的做派,与她那姐姐实在是不像。 陈皇后轻轻舒出一口气,手指摩挲着稍有些烫的茶杯杯壁,目光从李慕雅身上落到面前的这株瑶台玉凤上。 “娘娘,可要把李小姐叫过来陪您说说话?”文秀轻声问道。 陈皇后淡淡摇了摇头,说:“各有所图的事情,她若想得明白自己会来。” 文秀知道她的意思,也就不再开口了。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李慕雅转了个身往陈皇后的方向走去。 “参见皇后娘娘。”李慕雅行了礼走到陈皇后跟前去。 在月离的视角只能瞧见她们是在说什么,但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却是听不到,只不过两个人面上都有笑意,想来是说得开怀。 这时已经快到午时,围在月离周身的世家小姐们尽数退下了,不一会儿园内就重新安静起来。 陈皇后忽然在上方朝着下面的某个方向开口: “李夫人,今日府上二小姐陪着本宫说了会儿话实在叫本宫心里好受了不少,本宫没记错的话,二小姐才刚及笄没多久吧?” 被她喊了名字的李夫人抬起头,却没敢对上陈皇后的视线,垂眸应道:“回娘娘的话,慕雅她上个月刚及笄。” 李府少了位贵妃娘娘,在朝堂上的李大人也是被奚落,府上的二小姐一贯是个单纯又温吞的性子,在知道自己要被送进宫里以后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李夫人还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她这个女儿最是乖巧听话,宫里那般吃人的地方,哪里是那么好活的。 但别无他法。 听到李夫人的回话,陈皇后满意地轻笑了一声,忽然看看身旁的李慕雅,又看向下方坐在席位上没什么动静的月离,说: “原来是上个月刚及笄,本宫瞧着这小姑娘年纪看着就小,还以为可能是和月昭容年龄差不多。” 月离听到陈皇后说起自己,不经意皱了下眉,抬眸看向上方。 站在陈皇后身边的李慕雅果真如朵柔弱的花儿一般,面上有些慌张不安地对上月离的眼睛,倏地又垂下头去,与那桌上摇摇颤颤的白菊相衬得很。 月离轻轻拿起手帕,眼睛微微弯了弯,她朝着上方开口:“是啊,臣妾也是瞧着这位李二小姐年纪轻,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小姑娘跟着家里乱跑来了。” 她这么一说,在场有好些人脸上都挂了笑,这不就是说李慕雅乳臭未干的意思么。 刚及笄的小丫头,就算陈皇后看上了皇上也未必能看上,皇上哪能喜欢这么小的小姑娘。 虽说选秀的年纪设在十五,但往往送进宫来的都是近十六或是再往上的,眼下李慕雅才刚及笄,皇上未必会喜欢。 月离说完话,拿起茶盏喝了口茶,心里轻哼一声,想起了宋玄。 她觉得宋玄不一定不喜欢年轻小姑娘,她是因为个子比较高所以说自己是十六也没有人怀疑,但说到底她也才十五。 想到这里,她直接冷哼出声,将茶盏不轻不重地落在了桌上,看见那绿牡丹才消了会儿气。 陈皇后因为她的一句话稍微冷了脸色,她看向李慕雅,似在仔细打量着她有没有过分的稚气。 李慕雅垂着眸,再抬眼之时眼中已经有了些许湿意,她倒也还知道此刻不能随意说话,于是向陈皇后道:“娘娘,臣女有话想说,娘娘可否应允?” “讲。”陈皇后让她说。 李慕雅心中微松了口气,话虽不明确针对月离,说出来却似乎另有一层意思: “臣女年纪虽小,可家中管教严,叫臣女万不敢做不该做之事,即便臣女年纪小也不敢在宫中乱跑的。” 她话里不提月离,却句句提到规矩,话中仿佛也暗指月离宫女出身,地位低贱,不懂规矩之意。 月离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对她的话不曾说什么,场上也有没听明白她话里意思的人,茫然地看着场内。 忽然就笑了一声,看着李慕雅,声音轻轻柔柔,没有半分恶意,直言问道:“李二小姐家中管教言严,想必舒嫔娘娘也是同样懂规矩的吧。” 舒嫔。 原来的李贵妃,因为谋害皇嗣至今还被禁足在瑶华宫,同样也是李家人。 既然李慕雅说李家规矩严,怎么舒嫔还能做出这种没规矩的事情来。 真是讽刺。 众目睽睽之下,李慕雅被堵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憋得通红,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柔弱的姿态变得有些窘迫。 没人料到她会提起舒嫔,就算是再得宠的妃嫔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当着李家人的面提起舒嫔,这不是把人的脸面按在地上踩吗? 李夫人的脸黑了,但她面对的是皇上的宠妃,她不敢说什么,只能把怨气往肚子里吞。 陈皇后的脸也沉了下来,她斜看了一眼月离。 场上安静下来,好在开宴了,陈皇后叫李慕雅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去。 甘青黛坐在靠后的席位上,从刚刚开始脸上的笑意就挂不住,对月离刚刚的那番话很满意,她原以为月离的性子软,说不准是应付不来像李慕雅这样的人,都准备帮着月离说几句了,月离的话正好开口,直接把李慕雅堵得吭不出声。 这感觉,真不错。 第120章 秦国公府 这场秋宴一直持续到正午过后。 快结束的时候陈皇后叫人去花房选了株绿云来。 她朝着下方的人影道:“虽说皇上下令是要你们在御花园选一株合心意的,但本宫着实喜欢你,这株绿云长得好,便送予你了。” 李慕雅看着桌上摆来的那一盆绿云,面上浮现几抹欢喜,她从席位上站起身,朝着陈皇后行了一礼,道:“臣女谢皇后娘娘赏赐,臣女定会将这花照顾好的。” 李夫人这时候也随着一起起身,朝着陈皇后行礼:“多谢娘娘赏赐,慕雅这孩子能得娘娘几分赏识也是她的福分了。” 绿云与绿牡丹皆是绿菊,但绿牡丹要更珍贵,御花园中也有几株绿云,但都比不上陈皇后送给李慕雅的那一株好看,更比不上月离的那盆绿牡丹了。 月离在听见陈皇后要把绿云送给李慕雅的时候就猜到她是没放弃,只不过现在还不是好时机,这宫里没有合理的理由是留不了外人的,李慕雅就算想留在宫里也不是她说了算。 月离看了看那盆绿云,又往自己的花盆里瞧,不用细看,自然是绿牡丹更好看。 秋宴结束,这些世家小姐们各自回府,月离也回了澜月阁。 “娘娘,这盆花放在哪里合适?”秀禾问她。 月离想了想,走上前,本来是准备放在殿内的,但是这花娇贵不好养,放在殿内万一不小心养死了怎么办? 要放在一个可以通风暖和的地方…… “就放在外面的小书桌旁,在窗户那儿搭个架子放上去。”月离说着,自己走出去到了书桌前的窗边看了一眼,觉得不太行。 “还是得养在土里吧。”不然根系怎么长? 月离指了指外面的花坛,叫人种在外面通风又能照光的地方。 宫人们干劲十足,不一会儿就在月离吩咐的地方挖出了一个坑,又把这两株绿牡丹移栽下去。 秦国公府 秦家两姐妹在马车上就收下了那副外人面前恭敬有礼的话少姿态,在马车里笑闹着,忽然注意到母亲的沉默。 “母亲,怎么了?怎么从宫里出来就是这副模样?” 难道宫里的那些东西不对劲? 两姐妹顿时有些慌了神,一个个问询着。 喻兰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手指点了点她们的脑袋,说:“想什么呢都?” 她又没得罪谁,谁能在宫里这么明目张胆地把她给害了? “那母亲怎么什么话也不说?叫女儿误会了。”秦文玉松了口气,嗔了一句。 喻兰茹想着她所见的那女子模样,想了想,还是摇头,月昭容长得的确是像当初的秦家小姐,但她嫁进国公府的时候那位小姑子还年轻,她们也相处过一段时日。 她明确清楚小姑子并未嫁人,也的的确确病逝,要不然她今日看了月离的脸还以为是她那位小姑子生下的女儿呢。 想到这里,喻兰茹只觉得好笑,怎么可能。 她轻轻拍了拍秦文玉的手,说没什么。 见她没事,秦文玉又提起今日宴上所见。 “那位月昭容可真好看,就像天上的月仙,怪不得皇上这么喜爱她,还送了绿牡丹给她。” 秦家姐妹出阁以后去的地方很少,见的人却不少,能叫她们都觉得好看的,月离是其中一个。 “行了,秋宴也去过了,接下来一段时日你们就老老实实待在府中,多去陪着老夫人说说话。” “知道了母亲。” 马车出了宫门就往西边儿走,穿过闹市区又走了一截路停在一个稍微僻静的街道边,马车上的人尽数下来,只见这偌大的府门上写着大大的秦府两个字。 秦家姐妹往后院的方向去,她们要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国公夫人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已经承袭了爵位当上国公府新的主人,而她的小女儿早在数年以前因病逝世。 秦老夫人疼爱女儿,奈何小女儿生下来便是体弱多病,虽磕磕绊绊地长到了十七岁,却仍旧没能活过那年冬日。 那年冬天,秦老夫人近乎是哭肿了眼。 幸得好第三年府上有了新的女孩儿出生,让秦老夫人的悲痛之心有所缓解,注意力从小女儿去世这件事上挪开。 “祖母。” “祖母。” 秦文珠与秦文玉进了秦老夫人的院子,看见在主位坐着的雍容华贵的老夫人时皆匆匆行了个礼,紧跟着就凑到了秦老夫人身边去,一左一右,把秦家老夫人逗得直乐呵。 “让祖母看看,去宫里走了一趟有没有长点见识了。”秦老夫人笑呵呵地说着,没有在意两个孙女不怎么讲规矩的举动。 秦文玉是妹妹,要比姐姐性子更活泼些,她见老夫人问起,便把宴上发生的趣事都讲给老夫人听。 “今日宴上皇上派人送了花来,宫妃娘娘们每人都有一盆,给皇后的是一盆瑶台玉凤,好看是好看,就是颜色不怎么喜庆。” “啪——”秦文珠拍了一下秦文玉的手,把她的话堵回去。 “皇上送给皇后娘娘的花容得了你说不好?”幸好这府里都是自己人,要不然叫人传出去,又该说他秦国公府管教无方,不知礼数了。 秦文玉也后知后觉,自己伸手把嘴捂住了。 秦老夫人看着这一幕倒是没生气,她这两个孙女,模样都出挑,一个性子沉稳,另一个又过分活泼,总归是在秦家有人护着,不知道之后嫁了人会不会好些。 她笑着接了话:“哦哦,瑶台玉凤啊,那给旁人的是什么花?” 秦文珠刚刚堵了秦文玉的嘴,现在由她来说话:“别的人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给月昭容的花是一盆绿牡丹。” 说到这里,秦文玉又忍不住开了口:“祖母您是没瞧见,那绿牡丹可好看了,开得极其漂亮。” “我和姐姐还特意走近了到昭容娘娘跟前去看了花,着实好看。” “昭容娘娘一点也不像别人传的那般小家子气,她生得又美,性格也好极了,我们和她说了会儿话,她也是和和气气的。” 秦老夫人点头应了一声,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总之看见她们俩没出什么事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第121章 安心 用晚膳的时候宋玄过来了。 他一过来月离就忍不住想到李慕雅,皇后多用心给他安排啊,说不准等再过几日他就能再纳一个小姑娘了呢。 月离虽面上不说什么,但她那微微上挑的眉眼,时不时细细落在宋玄身上打量着的视线还是叫宋玄不得不注意到。 “娇娇,总是看着朕做什么?”宋玄坐在软榻上,在月离再次看过来的时候抬起了眸,精准地抓住某个偷看的小姑娘。 月离被抓包也不觉得理亏,轻轻摇了摇头,走上前两步,说:“陛下喜爱妾身吗?” 这问的是什么话,难道他还不明显么。 宋玄打量着月离,觉得她今日有些诚心找打。 已是入了夜,照往常这般时候他会坐在软榻前翻翻书册,月离则是在一旁要么绣东西,要么和他一起看看书,今日是被什么刺激到了,能当着他的面问出这样的话。 “娇娇过来些。”宋玄轻轻将书反扣在桌面上,单手往前伸,示意月离靠近些。 月离浑然不觉危险,迈着步子就到了能被宋玄一把搂住腰的距离。 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宋玄的腿上,被他抱上了榻。 她小声地惊呼一声,形势还没彻底明白过来就被宋玄挑起下巴吻上了唇。 一个接一个的吻扑面而来,月离双手抵在宋玄胸前难耐地接受着,被松开时浑身都没了力气,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 “娇娇怎么现在还能问出朕这个问题?难道是朕没让娇娇安心?”宋玄凶恶地吻完了以后才单手执起月离的手,眼神微微垂下注视着她指甲上染着的淡粉色蔻丹。 月离被亲得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宋玄,没什么底气地摇摇头,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妾身安心的,安心了的。” 撒谎。 既是安心又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宋玄面色平淡,把月离抱在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怀中女子腰身的软肉,等着月离的下一句话开口。 等了一会儿不见月离说话。 他等不下去了。 于是将头轻轻埋在月离的脖间,鼻尖微蹭到她的皮肤,能感觉到她身上颤了颤。 “娇娇喜欢今日朕送来的绿菊吗?” 说起这个,月离眼睛亮了亮,颇为诚实地点点头:“妾身喜欢,妾身还从未见过绿色的菊花呢。” “那两株妾身怕在盆子里养不好,就让人移栽到院子里去了。” 宋玄嗯了一声,声音有些粗哑地传进月离耳朵里,让她感觉有点痒。 “喜欢就好,特意给你挑的。” 月离脸有些红,低下头去,闷闷地哦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才又等到怀中女子轻轻问他: “陛下会不会有时候觉得妾身年纪太小了?” 这又是在问他什么? 宋玄摸了摸月离的长发,把她鬓边垂下的一缕撩到了耳后,语气略有些平淡:“娇娇一开始说自己十六,朕都觉得娇娇是小姑娘,后来知道你谎说了年龄,娇娇觉得朕又是怎么以为的。” 月离捂了把脸,终于发现自己这是在自掘坟墓,自己挖坑给自己跳呢。 她转了身,脑袋埋在宋玄身上不想出来。 宋玄的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给她顺着,等月离冷静下来,他不由分说地把人从怀里抱出来,直视月离的眼睛。 “娇娇究竟想说什么,再不说朕就要派人去打听打听今日宴席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了。” 月离抬眸,面上有些犹豫,在宋玄终于开口要叫人来的时候她慌了,抬手去捂住宋玄的口。 一瞬又赶紧收回来,耳朵尖都红透了,埋着头像是发觉自己做了不好的事情以后慌乱无处躲的模样。 宋玄眸色渐深,伸手握住月离的手,举起来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虽没有再说话,但这姿态却给了月离很大的勇气。 她终于颤着指尖把话说出口:“她们说,今日的秋宴是要给陛下选人的。” “妾身都瞧见了,都是年轻好看的小姑娘,陛下艳福不浅。” 前面那句倒还正常,后面那句说的就是醋话,听在宋玄耳朵里又带了几分撒娇。 宋玄总算是知道她今日在别扭什么了,一时笑出声来,松了手去捧起月离的脸,如沉星般深邃的眼眸中浸着几分笑意,语气带着宠溺: “如今全天下最可人最招朕喜欢的小姑娘已经在朕面前了,朕哪里还看得见旁人。” “莫不是在娇娇眼里,朕是谁都能喜欢的?” 月离瞅他两眼,心中有两分狐疑。 可她也是因为这副样貌才被宋玄瞧见的呀,怎么宋玄就不能因为这个喜欢上别人了? 但是不得不说,宋玄说好话的时候过分温柔,叫人恨不得立马就信他的话,之前也是,只要宋玄对着她这般温柔地笑着,她就能稀里糊涂地相信他。 在行宫的时候她就问过一遍这类似的话了,当时宋玄哄过她一回,如今是第二回。 想着同样的话不好再问第三遍的缘由,月离又信了宋玄。 面对面坐在宋玄怀里,她的语气还是不怎么高兴: “那要是…要是皇后娘娘给您选了新妃入宫,您可不能要。” “您说了喜欢妾身的,不能再喜欢旁人了。” 这句话对于身在帝王之位的宋玄来说像是天大的荒谬,若是传出去只能叫人大骂她一句不自量力的妖妃,月离自己也清楚这句话说的不应该,但她一时就没忍住。 如今手指都捏紧了等着宋玄的答案。 宋玄好像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他抱着月离起身,温和地笑笑,一边往内殿走,一边点头答应她: “娇娇说的都是对的,朕可不敢不听娇娇的话。” 一路抱去了床榻,他弯下\/身子,将怀里的娇美人放回榻上,手指微曲,勾了下她柔嫩的脸蛋,视线在背过光时显得有几分灼热。 “喜欢娇娇,只喜欢娇娇。” “不会喜欢旁人的。” 他一字一句说给月离听,将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她。 月离听得浑身发烫,哼都没哼出一声,伸手去抓住了宋玄的肩膀。 第122章 轿辇 又过了几日,未央宫那边传出消息说皇后娘娘身子不好,特意传召了李府的二小姐进宫侍疾。 侍疾选谁不好,偏偏要选李府的二小姐,虽说秋宴上大概知道了陈皇后存着什么意思,但这么快就把人召进宫里,好像又有些急切了。 不过陈皇后那身子,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传这道旨意也不显得过分奇怪。 李慕雅进宫的消息月离听人说了也就算了,她在宋玄那儿吃了一颗定心丸,知道宋玄不会对李慕雅感兴趣,她乐得自在,倒是想知道陈皇后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这天气愈渐冷了,前些日子尚服局才送了些新衣过来,马上到了十一月,晨起去给陈皇后请安时天都没亮,月离每每起身都难受得很。 奈何未央宫是不得不去的。 “娘娘,要实在困的话咱们回来再睡会儿,可不能在皇后娘娘宫里睡着了。”要不然被陈皇后逮着机会肯定要蹉跎一番。 秀禾在给月离梳发,小声提了一句。 宋玄此时也起了身,他被人伺候着穿了衣裳,没听见秀禾的话,却在不经意转过头时看见镜中的月离迷迷糊糊地摇脑袋的模样。 实在是可爱。 他走上前,手指捏了捏月离还来不及戴耳饰的耳朵,把月离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怎么这么困?”昨儿个夜里不是睡得挺好么,连沐浴都是全程闭着眼由他伺候着的。 月离没精力和他说话,怎么这么困?那还不是怪他? 见月离不说话,宋玄轻笑一声,叫殿里的人都出去。 宫人们很有眼力见地全都退了出去。 月离抬起头,她头发还没梳好呢。 紧跟着被宋玄抱了起来。 “天冷了,早晨出门的时候把披风戴上,朕让人给你准备了轿辇,实在困的话在路上再休息会儿也可以。” “皇后那边不会多说什么,早些去了早些回来,想朕了自己来御书房找朕,知道吗。” 轿辇? 月离听他说了两句话,心思都被头一句话占据了。 “是给妾身的轿辇吗?”是给她的还是只给她这一次的? 一宫主位才能用轿辇,她如今得宠,但是这轿辇还不能用,不过若是宋玄给她的她就有理由用了。 两句话就听了两个字,就连宋玄都清楚她的敷衍,刚皱着眉想教训一下,猝不及防又看见了怀中女子被衣衫遮掩住的细长脖颈,再往下窥见了点点红痕。 罢了罢了。 宋玄很快又妥协,搂着月离的腰抱着她亲了亲,说了个嗯。 “可是妾身还只是昭容,用轿辇是不是有些太招人眼了啊?”月离皱着眉头小声问。 装什么呢。 宋玄都不好戳破她的心思,只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沉声道:“招眼就招眼了,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月离听到了想听的话,这才高兴了。 她晃晃腿要从宋玄身上下来,刚刚那股没精神的劲儿消退不少,轻轻打了个哈欠,又叫人进来继续给她梳妆。 从澜月阁到未央宫若是靠两条腿走路过去能走好一会儿,不过若是坐轿辇就没这种担忧了。 月离坐在轿辇上休息了一会儿,等到未央宫门外才让人喊了她。 一路过来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月离迈着步子进去的时候看见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了。 宫人们端来了热茶。 一口热茶下去,身子顿时暖和了不少。 这时候月离瞧见了上方站着的绯衣少女。 李慕雅站在上面,亭亭玉立,身材是少女的纤瘦,脸色稍微有些憔悴。 陈皇后是叫她来侍疾的,若不弄的憔悴些就有些过分明显了。 没多久,宫妃到的差不多的时候陈皇后也从内殿走了出来。 她被人扶着,好像力气都小了,虚虚地看了一眼下面,见众人行礼就道了一句平身。 众人喝着茶,一时间都没有人开口,最后是一贯话多的安修容起了个头。 “臣妾来的路上瞧见月昭容是坐在轿辇上的,可是皇上心疼月昭容,特意吩咐了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安修容刚走到未央宫门口就瞧见了月离从轿辇上下来。 要说以前月离也不是没有坐过轿辇,但之前一贯都是皇上下令让她坐轿辇的,她一时好奇才问出来。 刚问出口就看见月离一副羞涩的笑颜,好似她说中了什么话。 月离轻轻拿起手帕捂了捂唇,不禁道:“臣妾还道是谁走在后面一直看着呢,原来那是安修容。” “是陛下念着澜月阁离未央宫太远,特意让臣妾以后都坐轿辇来。” 她原本也不想炫耀什么,但谁叫安修容这么惹人眼,头一个就把话题扯到她身上去,她自然不会落败。 “昭容娘娘毕竟是年纪小,能让皇上心疼,虽说是这么远的路,但总归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若是能让皇后娘娘身体康健,别说走远路了,就是来回走个十遍臣妾都是愿意的。” 说这话的是梅姬,她回了宫以后在芳华阁躲了两天还是出来见人了,知道自己替皇后办事出了差错,巴巴地赶来未央宫认错,一连七日,日日跪在殿中一个多时辰,膝盖都要跪废了才得到一声陈皇后的原谅。 如今在未央宫里,她更是替陈皇后说话,尽可能地给对手找不痛快。 一句话,话里话外都有说月离不敬皇后的意思,月离听了,目光悠悠转到了梅姬身上。 倏地,她嗤笑一声。 “梅姬妹妹这张嘴好会说,听闻妹妹也是日日来给皇后娘娘侍疾,妹妹这般有心,皇后娘娘肯定不久便能身子康健。” 她说得梅姬只觉得膝盖疼,这几日她都来,明面上是侍疾的,却每日都被罚跪,又不能往外说,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要说有心,还是李姑娘想的最周全,听说近日李姑娘将皇后娘娘照顾得很好,怪不得皇后娘娘喜欢她呢,召她入宫侍疾。” 众人又把话题牵扯到站在皇后身边毕恭毕敬的李慕雅身上。 她是低着头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皇后没有说话,她也不吭声,一动不动地站着等陈皇后开口。 第123章 放任 陈皇后的病不是说了假话,她召李慕雅进宫来一是为了让她有机会靠近皇上,二是也想试探她这人到底好不好拿捏。 虽然外表看着娇娇弱弱的没什么威慑力,但终归是和舒嫔一脉所出,谁能知道她心里究竟又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这几日她病着,可也没让李慕雅闲着,既是来侍疾的,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想到这里,陈皇后瞥了一眼身旁老老实实站着的李慕雅,轻声道:“她倒也还尽心,一个小姑娘又能在本宫面前做些什么呢,不过是站在面前看着能让本宫心情好受些。” 说着,她忽然咳嗽了两声。 一旁的人立马站了过去,给陈皇后倒了热水又拿出手帕,看样子是极为熟练的动作,哪里像是陈皇后说的只是站着看。 众人看着这一幕,皆是没吭声。 陈皇后的那阵咳嗽过去了,面上红了些,她轻轻推开李慕雅的手,看着下方神色各异的几人,心头有些烦躁。 “行了,都回去吧,本宫这几日不大舒坦,便不必来请安了。”说着,陈皇后摆了摆手示意下方的众人都退下去。 月离的眼睛亮了亮,不请安了? 看着殿里的宫妃一个个退出去,陈皇后目光幽幽落在了已经走到外边的月离身上。 她整个人松下一股力道,平淡地道:“你也看见了那位月昭容有多受宠,虽说她成为宫妃不过半年多,但她能叫陛下喜欢那么久也不是全然只凭了一副容貌。” 李慕雅没有抬头,闻言轻轻应了一声:“娘娘说的是,可臣女以为,帝王之心不可测。” 她与月昭容只见过两回,一次是上回的秋宴,第二次就是今日请安了。 两次见面都能听到皇上对她的赏赐,但这种外露于人前的宠爱她知道的也不少。 她的嫡姐曾是宫中颇受宠爱的贵妃,宠爱盛极之时也听闻皇上为她梳发戴钗,为她描眉画黛,可最后还不是被降为了舒嫔,至今还被幽禁着。 可见帝王之心哪里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陈皇后对她的这一番话只是扬了扬眉,没有否认,过了一会儿忽然问她。 “今日是你入宫的第几天了。” “回娘娘,第三天了。” 陈皇后仔细算了算时间,道:“再过几日你去御书房替本宫给陛下送东西。” 似乎是早有预料,李慕雅的表情并没有太意外,她应了一声,看见陈皇后有几分疲惫,正要替她揉揉肩,被她叫退下去。 “你下去吧,文秀在本宫身边就行了。”说着,陈皇后闭上了眸。 “是。”李慕雅退了下去。 等她的身影完全从殿门口消失,文秀凑了上来,扶着陈皇后:“娘娘今日起得早,可要再睡一会儿?” 陈皇后睁开眼,先是摇头,随后告诉身边人: “这几日把她给盯好了,可别给本宫搞出麻烦来。” “是,娘娘。”文秀应一声。 “瑶华宫呢,有没有动静?” 文秀压低了声音,说:“那边只知道李二姑娘进宫来了,还不知娘娘的意思。” “娘娘可要给那边透个底?” 透底?透什么底?难不成还要大张旗鼓告诉舒嫔接她的妹妹进来是为了引给皇上? 陈皇后冷笑了一声,她虽然与舒嫔共谋过一回,但舒嫔自己不够聪明被人发现了,如今再想用她可没那么简单。 不怕狼蠢,就怕狼会反扑。 这种人还是一直关着比较好。 见陈皇后没说话,文秀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默默扶着她往内殿去。 不用给陈皇后请安以后月离每日起床都晚了一个时辰,有一回宋玄起了身见她没有要醒来的架势,问了问侍候的宫人月离近几日什么时候起床。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道月离这几日赖在床上的时间实在是有些久了。 这么下去怎么行,又不是什么小动物等到冬天还要冬眠的。 “你们就是这般惯着她,由着她在床上待一整日的?” 听他语气似乎有些严厉,宫人们对视一眼,纷纷跪下,轻声解释道: “回皇上,不是奴婢们不喊娘娘起身,是、是娘娘自己说天气冷她就贪眠,特意嘱咐了奴婢们不许喊她。” “奴婢们不敢不从。” 毕竟是主子的吩咐,就算主子平日里再和善那也是主子,她们哪敢违背主子的命令。 宋玄想了想,觉得也是。 于是洗漱好走到了床榻边,撩开帘子见月离还睡得香,轻咳了一声,正要伸手,月离动了动身子。 宋玄的动作停顿在半空中,一时僵住。 月离并没有醒过来,只是被帘子外的动静和声音惊扰,有些睡得不安稳,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很快就又熟睡过去。 她睡在床的里侧,宋玄睡在外侧,如今宋玄已经起了身,她一个人占了整张床,可是睡觉的姿势也只是占据一小块地方,身子捂在被子里,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叫她起来。 算了,之前起床的时候都那么难受,现在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若是真把她叫醒了又要闹了。 宋玄收回了手,替她轻轻掖了掖被子,将帘子拉好,退出了殿内。 “她要睡就让她睡吧,看着点时间叫起来,下午找点事情做,别让她整日都在床上。” “是,奴婢遵旨。” 等到宋玄走出去,佩兰和周围的宫人们皆是松了一口气。 她们还以为皇上会亲自去叫娘娘起来呢,没想到只是临走时又转回去拉帘子再看了一眼。 几个小宫女脸上有些红,佩兰把人都喊出去:“都去做事,别吵着娘娘睡觉了。” 直到月离醒过来一边梳洗一边听见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这件事,她心头一跳。 宋玄能是临走时回来看她一眼? 分明是想把她叫醒吧,看见她睡熟了又觉得不忍心所以才没叫醒她。 看着周围小宫女那热切说话的模样,月离沉默了一阵,没把实话说出来。 下午佩兰告诉了月离一件事,总算是让她把心思转到了说的这件事上。 “万寿节要到了啊?” 第124章 御书房碰见 宋玄的生辰在正月初九,虽然现在还不到十一月,但万寿节都是早早就开始准备起来的,宫妃们为了在宋玄面前露个脸,往往都用心准备礼物。 月离还是头一回给宋玄过生辰,听佩兰提起的时候才恍然发觉这件事。 “是啊娘娘,虽说还有几个月,但您看…是不是要给皇上送一件特别一些的生辰礼?”皇上那么宠爱她们娘娘,什么都给的是最好的,若是这礼物差了些,只怕是不太行。 月离有些犯了难,她能送什么呢?她的东西都是宋玄给的,难不成又还回去? 不行不行。 “我想想呢。” 月离沉思了片刻,犹豫一下,慢慢踱步到了书桌前,翻开宋玄平日里看的那些书,想从里面找到些宋玄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她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绣工了,但上次才绣了香囊,总不能再绣一个,况且一个香囊也拿不出手。 当真难想。 月离皱着眉将目光移向一旁,忽然伸手招佩兰靠近。 “娘娘?”佩兰奇怪地上前两步,弯身将耳朵放在她面前,侧耳倾听。 “你去打听打听别的宫里是不是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都准备了些什么。” 佩兰了然,嗯了一声朝月离点点头。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才知道旁的宫中早就开始准备着了。 有的是要亲自画万寿图的,还有的是早早就从宫外去搜寻名家画作的。 月离有些闷,她已经想了两天了,什么也想不到,她能给宋玄送点什么呢? 秀禾与佩兰对视一眼,将紫檀准备好的点心摆上桌,又给月离换了盏热茶,见月离都没什么反应地还在沉思,她们默默退下去,不去打扰。 宋玄会喜欢什么呢?之前她送的那个香囊和打的两个络子他似乎都挺喜欢的,可这都是些小玩意儿,难不成给他绣一件衣裳? 不可行,她若做一件衣裳虽全了心意,但若真比起来,定是不如绣坊那么多绣娘一起做一件,既然比不上,又为何要去做? 想了又想,月离只觉得脑袋疼。 她起身走了走,到窗前往外看见了宋玄送的绿菊。 前几日栽在院子里,精心养护着,虽花有些蔫儿了,但又生出了两朵花骨朵,眼瞅着就要开了。 没过一会儿,殿中传出了动静,月离在喊人进去。 “给我换件衣裳,我去御书房找陛下。” 终于是打算去找皇上了。 秀禾心中舒下一口气,赶紧给月离重新选了一件衣裳,又搭上一件浅色的披风。 月离坐着轿辇去了御书房,巧的是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也站在那儿。 她眉毛挑了挑,觉得自己来的真是时候。 李慕雅带着陈皇后那边准备的点心到御书房门口,里面的人正在通传,这时候她听见了身后的声音。 “参见昭容娘娘。” 月离下了轿辇,道了句平身,淡淡地看着还在原地站着的李慕雅。 “李姑娘怎么来御书房了?”月离走过去,见她转过身来弯身行礼,轻笑了一声道,“不是说李家的姑娘识礼数,不会乱跑么。” 这能叫不乱跑?都跑到御书房来了。 李慕雅垂着脑袋,手里还拿着个承盘,上面放着一碟精致的点心。 “回娘娘的话,臣女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给皇上送点心的。” 月离看着,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这时,里面去传话的李公公走了出来,出来一看见月离还呆了一瞬,赶紧上前给月离行礼。 心道这月昭容怎么回回来御书房都能碰上别人,可苦了他咯。 “给昭容娘娘请安,娘娘来了怎么不进去?陛下可就等着娘娘呢。”李知一张脸堆着笑,全然没顾着一旁早已等候的李慕雅。 月离将披风取了下来,随意递给身后的宫女,慢悠悠道:“我也是刚到,这不是瞧见李二姑娘也在么。” 她故意提起李慕雅,就等着李知怎么回。 李知顿了顿,仿佛才注意到这位李姑娘,微微朝她低了下头,说:“李姑娘,您将点心放下便好,奴才自会拿去给皇上。” 看来今天她是见不了皇上了。 李慕雅心道一声可惜,却也没敢说什么,正准备把东西放下,谁料月离喊了她。 “李二姑娘既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过来给陛下送点心,这不见陛下一面怎么能行,皇后娘娘凤体欠佳,想来陛下也是忧心的。” 月离淡淡出声:“走吧李姑娘。” 听她这么一声,李慕雅倏地将心悬在了嗓子眼儿——她想做什么? 进了御书房里面,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让人变得有几分紧张,李慕雅跟在月离身后不敢过分抬头看。 宋玄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微微皱起眉,他不是让人把外边的赶走了吗? 于是脸色微沉地抬起头,却看见门口走进来的穿着淡紫色衫裙的月离,执笔的手停下,把笔落下。 “你怎么来了?” 平日里那般明示暗示让她过来她都装没听明白,今日却自己主动过来了。 月离屈身行了个礼,语气有些犯嘀咕:“不是陛下想让妾身来的吗。” 宋玄朝她伸手让她走近,把人抱在怀中时被月离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肩。 他顺着月离的视线向下看,发现刚刚进来的不止月离一个。 “臣女参加陛下。”李慕雅跪在殿中行了礼,手上拿着的承盘稳稳地没有半分偏移。 宋玄没说话,温热的手掌把玩着月离的手指,目光在李慕雅身上停了片刻,又转回到身边的月离身上,似乎猜到了她起了坏心思。 月离被宋玄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抽出手指,低低咳嗽一声。 李慕雅还跪在地上,宋玄没叫起,她连动都不敢动,可她不抬起头也不知上面是什么样的状况,拿着承盘的手有几分颤抖。 这时候月离出声了。 “陛下,李姑娘还跪着呢。” 李慕雅心思微动,听见宋玄叫她起身。 “谢皇上。” 她的手臂一直抬着重物,起身时有些晃,好歹是站住了,她稳了稳心神,想着陈皇后提醒她的那些话,片刻后出声: “皇上,这是皇后娘娘让臣女送来的点心。” 第125章 还不老实 李慕雅的话落下以后宋玄第一个去看月离的反应。 月离注意到,转过头朝他温和地笑笑。 “放着吧。”宋玄稍稍直起身,示意李慕雅把东西先放着。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月离站在书桌的左侧,纤细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墨,在书桌的右侧,李慕雅走了过来,将承盘中的那一碟点心放在了宋玄手边。 好一副红袖添香的场景。 月离磨墨的动作快了两分。 李慕雅把点心盘子放下了又不急着下去,在宋玄面前躬着身轻道: “回皇上,皇后娘娘说了,这些点心是皇上平日里常吃的,她如今身子不适不能亲自过来,还望皇上恕罪。” 宋玄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扣着椅子扶手,目光带着几分凉薄的狠意,却在看向李慕雅时尽数收敛回去。 “皇后近日如何。”他问。 李慕雅的声音像清冽的水流声,柔且平静,明明没有抬头,却仍旧能让人注意她。 “回皇上,娘娘这几日都吃着药,太医院那边备了新的药方,娘娘吃着要比前两日好些了。” 宋玄听了后也神色淡淡。 “皇后她身子不好,既召你进宫侍疾便要好好侍奉,往后这种事情便让旁人来。” 说罢,他微抬手,叫李慕雅出去。 李慕雅这时才抬头,只看了宋玄一眼,脸上略施粉黛,眼睛又大又明亮,凑近看还真有几分漂亮。 “是,臣女告退。” 看见李慕雅的身影走出去,月离磨墨的动作停了下来。 “满意了?”御书房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宋玄忽然出声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月离。 月离走上前撒娇一般投进宋玄怀里,熟练地坐在他腿上,双手手臂搭在宋玄的肩上,轻言细语道: “陛下说的这是哪里话,分明是妾身好心带李姑娘进来,陛下还要怪妾身吗?” “好没道理。” 最后一句她小声哼出口,被宋玄掐着腰抓近了些,稳稳地伏在他身上。 “娇娇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小心思还要瞒着朕?”宋玄的手掌抬起来,随意朝一个方向拍了下,“还不老实么。” 唔! 月离浑身一颤,眼睛睁大看向他。 宋玄又打她屁股! 月离皱起眉要躲,余光看见桌上的那碟点心,急忙道:“陛下,皇后娘娘送来的点心,您尝尝吧。” 尝什么尝。 宋玄把月离伸出去的手带回来,单手箍住,告诫了一声不许乱动。 随后就是一个炙热又充满压迫的吻,狠戾地撬开唇瓣,吮\/吸着唇上软肉,卷着舌探入。 月离被亲得浑身发软。 被松开时彻底老实了下来,被宋玄抱在怀里不放。 她缓了会儿,歇了好一阵才出声叫宋玄把她放下来。 宋玄正看着手中的奏折,闻言低头瞥她一眼,手掌落在她的后颈上,轻轻捏了两下才把她放下来。 月离还没忘记今日过来是要做什么的,可她并不想让宋玄猜到,被放下来以后也没说要走,在一旁站着磨蹭一阵,又给他磨墨。 御书房的窗户是打开的,虽然隔得不近,但风灌进来的时候还是让月离有些打哆嗦。 她看一眼还在批奏折的宋玄,心知打扰他不好,于是握着手指想再忍一会儿。 宋玄俨然已经发现了。 他起身绕过月离到了窗边,将窗户拉下来一些,只露出一条透风的缝隙。 回来的时候一把抱起月离往御书房里面走。 御书房里面还有一个软榻,是专门供给宋玄休憩的,如今月离被放了上去。 月离呆呆坐在软榻上,还没明白宋玄想做什么,身上就被一张薄被裹住,密不透风的,格外暖和。 “你宫里的宫人都是怎么做事的,就让你穿这么点过来。”宋玄皱眉不悦道。 月离把两条胳膊从被子里探出来,她是坐在软榻上的,宋玄就在她跟前,她想也没想就抱住了宋玄的腰,脑袋在他腰上蹭了蹭。 “陛下别恼了,妾身来时是带了披风的,进来的时候才脱下了。”她仰着头,笑着解释着。 “虽说朕想让你过来,但天气愈发凉,你还是少过来,万一着了凉又要喝药了。”宋玄将手放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 想着那些黑乎乎又苦涩难忍的汤药,月离刚刚还有几分欢快的心情瞬间变得苦闷,她现在回了宫,负责给齐昭容诊脉的陈太医也时不时给她看脉,除了之前一直喝着的避子汤,还要喝另一副温养身子的药,着实难熬。 “那、那妾身之后少来。”月离也怕自己生病,刚探出来的手作势又要收回去,急急忙忙说着,宋玄又把她压在软榻上。 “先不急着说这个。”宋玄把包得和一颗肉丸子一样的月离放倒,按住她的手,戏谑地拨弄她耳上的珠玉,问,“先跟朕说说,今日来是打算做什么的。” 正事正事。 月离脸上略带了几分羞涩,慢吞吞又模糊着问:“陛下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她有些期待,却看见宋玄眸中浮过思索,思索了片刻,什么也没回答出来。 身为帝王,天之骄子,他要什么没有,可若说他喜欢的东西,只不过稍微想想就能弄到手,要说多喜欢,那也不尽然,他喜欢的是得到的过程。 如今月离问他这番话,宋玄收敛了眸中的深思,反问她:“是不是想着准备给朕送什么生辰礼了?” 月离不好意思,却也没打算瞒着宋玄,毕竟要亲自问就已经有了暴露的风险,宋玄能猜到也不奇怪。 她点了点头,说:“妾身也知道陛下要什么有什么,但毕竟是陛下的生辰礼,妾身想细心准备。” 万寿节还有那么几个月,她这边打听好了宋玄的喜好,下去再背着人自己准备个东西,主要是要让宋玄猜不到,不然怎么能称之为惊喜。 “娇娇费心了。”宋玄装作不知她的小心思,亲了亲她的下巴,沉默了片刻才说,“其实只要是娇娇准备的朕都喜欢,具体要说个东西的话朕一时片刻还真想不出来。” “不过娇娇想问点别的什么朕都告诉娇娇。” 第126章 病了 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月离的脚步有些快,似乎身后有什么人在追一样。 宋玄让她问,她一开始还正经地问了几个问题,得出的结论与她平日里观察的都相差不大,她还是没想到该送宋玄什么东西。 宋玄的手已经开始不老实了。 她立马住嘴不问了,奈何自己被被子裹着,和一个被束缚的犯人似的,怎么也逃不出来。 “不许摸了!”她有些热,在软榻上扭了扭身子,红着脸娇气地喝一声宋玄。 宋玄恍若未闻,手上更加过分,嘴上也说着话: “其实娇娇分明最是知道朕喜欢什么,只是娇娇自己忽略了。” 他压下头,凑近月离的耳朵,轻道:“嗯?娇娇说是不是。” 月离浑身一震,忽然躬起身,整个人如同一张被拉紧弦的弓,口中轻呼着不要,眼角泛红,侧过头去,哪里还听得清宋玄在说什么。 宋玄把人欺负了一下,微微把被子松开些,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月离抬脚轻轻踹了一下,正好落在宋玄的大腿上,她慌不迭地跑了。 不来了,下回再也不来了。 月离坐上轿辇,让人赶紧走。 她走得匆忙,半路上才觉得有些冷,忙把披风披上。 回了澜月阁,脸上的热意也没能彻底消下去,连喝了两盏茶才作罢。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没成想入夜时月离身上发起了高热。 “回皇上,近日天气变化大,娘娘是邪风入体才会生起高热,需得吃下药,再注意别再吹风,或许今夜热度就能降下来。” 陈方明跪在地上给月离诊了脉,一字一句说着。 殿中的人都尽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时间,澜月阁的气氛沉静可怕。 月离身上发热还是被紫檀注意到的,她照例奉上来汤药准备让月离喝下去,却看见月离面上有些绯红。 因为月离从御书房出来以后脸上就有一团红晕,宫人还以为是在御书房热着了,后来红晕淡下去,她们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紫檀却是有经验,她一眼就看出月离不对劲,赶紧让人去传了太医。 太医到的时候皇上也到了。 月离还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是病了,听到陈太医的话以后慢半拍地心中哦了一声——她发热了啊。 宋玄沉着脸,让人去煎药,神色冷然,又带了几分自责和心疼。 今日之事他有责任。 之前是他让月离去找他,下午时又把人裹在被子里热了一阵,再出去不就一冷一热,回来就发热了。 宋玄揉了揉眉心,叫人准备凉水,其余人都退下。 李知站在一侧有些惆怅,急着提一句:“皇上,这些事让奴才们来就是了,小心您的龙体……” 话没说完,李知猝不及防感受到一阵冰冷的视线,他吓得住了嘴。 由他这么一提,月离反应过来——对,对啊,宋玄怎么能待在这儿呢? 她躺在床上,手指悄悄伸出来揪住了一点宋玄的衣裳,声音闷闷的: “陛下先出去吧,万一、万一染上了怎么办。” 宋玄坐在床边,反手把月离探出来的手指抓回被子里,轻斥了一声:“再给朕说一句,朕就让太医在你的药里加黄连了。” 好凶。 许是生了病,月离有几分脆弱,她抿着唇想让宋玄哄哄她。 眼中泛着水意,盈盈地看着宋玄,委屈地好像要哭了。 宋玄没再说话,见月离这模样什么样的狠话都说不出来了,手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蛋,又喂她喝了些水。 额头上敷了冷帕子,月离觉得舒服了些,但是她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实在有些热,奈何宋玄就在一旁看着,她不敢伸手伸脚出来透透气。 脑子里直冒热气,她晕晕乎乎地觉得困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苦涩药味。 熏得她睁开眼。 宋玄已经把那一碗药拿到了手里,拿勺子舀了舀,还没喂呢就听见身边小小的声音传出来道: “放凉…放凉了再喝。” 月离半张脸捂在被子里,眼睛黑溜溜和水洗过一样,望向宋玄的时候满是依赖。 “好,放凉一会儿再喝。”宋玄应了她一声。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月离清醒了片刻后就有精神再和宋玄说别的话了。 “陛下今夜可不能与妾身,与妾身同榻。” “妾身风寒未愈,会染上的。” 说这话的时候月离也是闷在被子里,声音嗡嗡的,却掷地有声地传入宋玄耳中,态度少见地坚定。 宋玄也没多说,他比月离更知道该怎么做,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朕喂你喝过药,守着你睡着了再走。” 被子下,月离的脚趾崩了崩,有些高兴地点头。 “巴不得朕走呢?”宋玄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还没等她皱眉委屈又拿指腹给她轻轻揉了揉。 月离实在是太热了,她把被子拉下来一些,说没有。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宋玄把月离从被子里剥出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被子滑下去一瞬又被他眼疾手快地拉了起来,盖在月离身上。 随后从一旁的架子上将药碗拿在手中。 “娇娇,喝药。” 月离也不矫情,这一碗药她自己拿过来,拿勺子搅了搅,几大口把药喝光。 看着她喝了药,宋玄放心不少,拿帕子给她擦擦嘴,又放她回床上躺着。 “睡吧,等你睡着了朕就走。”宋玄坐在她身边轻道。 月离嗯了一声把眼睛闭上,困意很快就袭来,她有些没力气,在自己都未知的时候睡熟了过去。 宋玄等她呼吸彻底平稳了过后再等了等,又给她换了三次帕子,把她伸出来的手塞回去,总算是等到她老实睡觉。 离开澜月阁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他给门口的宫人吩咐了几句就走出了宫门。 在他身边跟着的李知弯着身小声问他:“皇上,现在时辰还早,可是要去别的宫里?” 宋玄的脚步停下,瞥他一眼,冷笑一声问他:“谁给了你好处了。” 听闻此言,李知轰然跪在了地上,心道一声糟,面上还想再挣扎一下,宋玄的话已经落下。 “说。” “回皇上,是谭宝林。” 第127章 送出宫 谭宝林? 哪个谭宝林? 见宋玄沉默着似乎没想起来这号人,李知赶紧小声提了一句:“回皇上,是之前您赏了玉符琴的那位谭宝林。” 宋玄记起来了,这下脸却更黑。 他低头冷冷看着李知,说:“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知连连喊着恕罪,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谭宝林给了他不少好处,要说平日里他都是很少做这种事情,奈何谭宝林给的诱惑不少,又说只是让他在皇上面前提一句她的名便好,他当时想着简单,就应下了。 今日恰好又是月昭容得了风寒,眼瞅着有时机了他才试探着提一句,没想到谭宝林的名字还没说出来呢就被皇上察觉了。 “自己下去领二十杖。”说罢,宋玄不再开口,径直往前,看那方向,似是朝着乾德殿的方向去的。 李知跪着磕了两下,赶忙起身追上去。 未央宫 陈皇后喝过药后看着身旁给她捏肩的文秀,秀丽的眉毛平缓地舒展开,语气带着几分平淡: “她那身子也是无用,养了这么久都没点起色,一阵冷风就吹病倒了。” 文秀手上的动作不停,应声道:“可不是嘛,还劳得皇上陪了她好一阵。” “今日是可惜了。” 陈皇后垂下眸,话里话外说的是今日叫李慕雅去给皇上送点心可惜碰上了月昭容。 “娘娘可觉得李二姑娘是个有用的?”文秀轻声问她。 想着那张年轻漂亮的脸,那副温柔小意的模样,怎么说都该有用才是。 同一道菜,第一次吃的时候觉得味美,多吃几次觉得好吃,可一连数日几十次都是吃着这道菜,再怎么觉得好吃的人也会心生厌恶,这时候若有一道新的菜肴,不亚于之前的味美,怎么会不诱人呢? “有没有用全凭她自己的本事了,本宫只能帮她到这儿,若是没成,只能说她自己不够聪明。” 文秀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再开口,继续给她揉肩。 第二日,月离的高热都退下了,但还有些咳嗽,她拒绝宋玄靠她太近,两个人在一个屋子里都能隔两丈远,把宋玄气得够呛。 当晚他住进了雪晗居,第二日清晨就下旨晋了忻充容的位分。 月离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着实愣了半晌,倒不是难过,而是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这晋位这么随便? “娘娘别难过,忻修容那边……”宫人们想劝她些什么,但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月离一脸坦然地说不难过。 但凡宋玄昨日去的是旁人的宫里,月离现在肯定都要哭了,但那人是甘青黛的话她觉得,好像也没有多难过。 她知道宋玄与甘青黛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劲,但她问了也没人说,干脆就不问了。 “我那药还得喝几日啊?”月离捧着药碗问。 紫檀一板一眼答:“娘娘放心,只需再喝两日便是了。” 好吧好吧,两日的药她还是喝得下去的。 没想到下午又听说李慕雅去御书房给皇上送东西了。 这回月离是当真不高兴了。 “陛下让她进去了?” 前来回话的宫女声音有些小,却还是点点头,说:“进去了,听说还没出来。” 月离沉默着,低头看看手下这幅画。 她还没想好给宋玄送什么生辰礼,这几日生着病也没精力想,画画能让她安静下来,她现在脑子里有些乱,她得清醒一下。 御书房内,李慕雅跪在地上久久都没听见叫起的声音,她一开始不敢出声,但是久而久之跪在地上的双膝传来阵阵针扎般的细碎疼痛。 她是贵府娇女,自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被陈皇后磋磨了几日终于得见皇上,没成想上回碰见了皇上的宠妃,这次直接被皇上无视。 李慕雅不知何处惹恼了皇上,分明她也没有做得出格,怎么皇上似乎对她格外不喜。 想到这里,李慕雅的后背不由得发冷。 她又在地上跪了许久,跪伏着的腰背都绷得疼痛,听见上方传来的翻书声音,她终究没忍住,颤着声儿喊了句:“皇上……” 一句话刚出口,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放肆,皇上没叫开口,岂容你说话——”李知前几日被罚了二十大板,如今说话的声音却还是足。 李慕雅顿时把脑袋重新低下去,慌不迭地跪在地上求饶恕。 宋玄神色冷淡,稍微瞥了一眼下面,只一眼,很快又收回来,合上书册,淡淡开口:“拉下去掌嘴。” “是,皇上。”李知回一声,叫人把跪在中央的李慕雅拉下去,没一会儿就听见了外面接连不断的巴掌声。 等李慕雅再次被拉进来的时候她脸上已经起了两团硕大的红色掌印,而她也没了那点傲气,一进来就跪下求着宋玄恕罪。 宋玄照样没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是一边看着奏折一边随意开口说:“你是李府出来的,该懂规矩才是。” 话说得随意,但话里的意思怎么听怎么让人生出一股寒意。 李慕雅跪着,结结巴巴着道:“臣女…臣女……” 宋玄没让她继续说下去,砰地一声把手中的书册摔在桌上,吓得殿中宫人尽数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李府出了一个舒嫔,足够了。” 月离一直叫人守着御书房的消息,听到宫人说看见李慕雅被掌嘴了她还有些吃惊,后来没多久就又听人说李慕雅从御书房出来,一路被人护送着出了宫,连陈皇后的未央宫都没回去。 她惊讶之余不由得想——未央宫里那位怕是要气炸了吧。 如她所想,未央宫现在的气氛说不出的沉闷,但陈皇后还得应付过来传话的李知。 “皇后娘娘,李二姑娘前去御书房送东西的时候惹恼了皇上,皇上仁慈,只叫人掌嘴送回了李府。” “皇上说了,这般没规矩的姑娘哪能伺候皇后娘娘,叫娘娘另选他人。” 陈皇后的脸色更差了,好歹是撑住没当场失礼,等李知走了她才有几分站不住,堪堪扶住文秀的手。 猛地一阵咳嗽。 顿时,未央宫变得兵荒马乱起来。 第128章 皇长子 陈皇后的主意没能落得成功,又过了两日,月离的病也好了。 这几日宋玄都歇在雪晗居,就在众人都以为忻修容会是下一个受宠的宠妃时,宋玄又回了澜月阁那边。 如今已到了十一月,天是愈渐的冷下来,院子里也不复夏日那般郁郁葱葱一派生机,月离每每开窗看见时也会觉得有些过分萧瑟。 她已经想好给宋玄送什么样的生辰礼了——一组四时景绣画。 只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她怕她绣不完,只好将绣画的尺寸缩小了些。 下午她在宫中无事便埋头绣画,宫人们给她整理丝线,给她添茶倒水,一时间澜月阁也是有的忙。 但每每宋玄过来的时候月离就会叫人把丝线全部整理好,不能给宋玄看见,所以即便宋玄知道月离在给他准备生辰礼,却也不知究竟是什么。 “妾身可先说了,陛下您什么都有,若是那样东西不得陛下喜欢,陛下可不能随意就扔了。”好歹也是她费心思自己绣出来的,要是被丢到一旁她也会不高兴。 宋玄挑了挑眉,搂着她的腰往床上坐下,借着昏暗的烛光将她的手掌摊开,在月离还不解的时候宋玄已经看清了她手指上的痕迹。 这是给他绣东西了?细细数来也有三两个针孔。 他没松手,这时月离也明白他在看什么了,急忙把手抽回去放在身后。 “你、你怎么能看呢,明明说了不许猜的。”月离脸上有些急切,似乎是担心宋玄能从她手指上看出她究竟绣了些什么。 宋玄刚刚还放松的姿态瞬间有了些变化,他虽然高兴能收到月离自己准备的生辰礼,但如若收到的后果是让月离伤着手,那他宁愿不要。 “娇娇,把手拿出来给朕看看。”宋玄的语气有些严厉。 月离一顿,明白了什么,却没把手递出去,整个人都投进他怀里,脑袋蹭了蹭他的颈窝,娇气道:“陛下,陛下我没事的,以前做宫女绣得更多呢,只是太久没动针了有点不熟练,过几日就好啦。” 她在撒娇讨饶想让宋玄把这件事轻拿轻放。 宋玄一贯对她都狠不下心,被她这么撒娇保证了几句总算是没有让她不许做的意思,不过又下了另一道命令: “以后每日都得让朕检查,若是再把手伤着了……” “不会了不会了——”没等他把话说完,月离伸手去捂住他的嘴,急忙道。 宋玄眸中闪过一丝暗色,虽不说话,但是显然这件事还没能彻底结束。 帘子拉上,不一会儿里面传出了月离的哭哼声。 时间一晃而过,眼看着就到了十二月。 这日是阴天,月离刚绣好第二幅图,正伸个懒腰的功夫忽然见到外边的宫人快步走了进来,在她面前弯身急道: “娘娘,竹意轩那边发动了。” 月离有些错愕,不是距离待产期还有几日么,怎么来得这么快? 现在正好是下午,月离也是头一回去看妇人生孩子,好在有佩兰和秀禾帮着她赶紧换了衣裳,让她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很快就乘着轿辇过去了。 竹意轩里面稍微有些乱,刚踏进门口,月离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恰好宫人正往里端着水盆进去,只不过出来的都是血水了。 月离头一回见这阵仗,吓得脸色都发白了,脚差点站不住,扶着身旁秀禾的手臂,撑住了身子。 正殿上,宋玄已经坐在上方,在他一旁坐着的是陈皇后,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下面也来了几位宫妃,月离来的不是最晚的。 她上前行了礼后坐在左侧的座椅上,抬头时看见宋玄的手指正在轻叩着座椅的扶手。 相处许久,月离已经习惯了一些宋玄的小动作,像现在这般就说明他如今内心在烦躁着。 谁也没有说话。 月离往下方靠门边看去,那血水一盆盆被端出去,而内殿的动静却小得可怜。 她心中有几分不安。 不是都说妇人生子时会疼痛难忍么,怎么从她进来到现在,一句齐昭容的喊声都没听见? 稳婆的声音倒是一直在说着,说了些什么听不大清楚,但是那语气有些着急。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一人走了出来——是齐昭容身边的宫女。 “回、回陛下——医女说昭容娘娘如今身子没力气恐,恐生不下,需要人参来提力……” 宋玄反倒没有多慌张,而是叫人去拿那根五百年的人参来。 陈太医领了命赶紧去拿东西。 百年人参这种东西年份越高就越珍惜,像这株五百年的人参更是稀有,据说还是外朝进贡的。 宫人们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拿着参汤重新入了内殿。 月离坐在椅子上惴惴不安地听着里面的动静,总觉得这屋子太闷了,血腥味混着药味,还有周遭复杂的混乱的气息,她脑子都要闷晕了。 这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声和尖叫声——齐昭容有力气了。 月离浑身一抖,后背生出了汗。 周围的宫妃也是神色紧张。 不知又过了多久,眼瞅着外面天都黑了,里面齐昭容的声音小了下来。 宋玄一连沉默地坐在主位上,他没有发话,下面的一众人一个字都没敢说。 月离现在才道了一声幸好,她走之前吃了几个点心,现在还不太饿。 只不过,这都生了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生下来?难不成女子生产都这般艰难么。 这时候,里面忽然传出一道惊叫声。 月离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里面很快就跌跌撞撞走出来一个宫人,慌张说齐昭容昏过去了。 现在已经快亥时了,眼下齐昭容昏过去,情况可见不好。 陈太医一直都在外面守着,听到这话他叫身旁的另一个医女带着银针进去,手也是抖着的。 若是今日齐昭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顺利诞下,只怕他们这些人的脑袋就要掉下来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产房里终于出现了一道婴孩的哭声,声音极小,像猫似的。 宫人跑出来传话,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喜意:“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第129章 害怕 皇子。 皇长子。 所有人听了皆是一怔,一种猝不及防的荒诞涌上心头——齐昭容被人害成这副模样还能顺利诞下来皇长子?如今宫里只有公主,这么一个皇长子诞生,各宫怕是都该心里有了准备。 可是很快众人也就无心思虑了,里面又乱了起来,说着齐昭容大出血。 宋玄刚从皇长子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很快又沉下心来,吩咐人全力救治,务必要把齐昭容救回来。 这时候终于有人说话了。 “昭容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的。”说话的是安修容,她一贯没什么存在感,这话说完叫众人把目光投了过去。 “是啊是啊,昭容姐姐诞下皇子,可是天大的好事,她可得好好的。” 月离的脸依旧有些白,她视线转了一圈落在宋玄身上,看见他平淡无波的目光,心中一颤,很快又把头低下去了。 产房中,奶娘把被襁褓裹着的婴孩抱出来,给殿中的主位行了一礼。 宋玄站起身,示意人把孩子抱来。 小小的婴孩裹在柔软的布料中,仿佛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一般,就连叫声都小。 宋玄看了有些皱眉:“怎么这般小。” 陈方明上前看了看,急忙道:“回陛下,小皇子是先天体弱,在母体中受了损,可能长大些就好了。” “不过就小皇子的这般状况,还需得仔细吃药养着。” 说白了就是个天生的小病秧子。 陈方明觉得这已经算很好的了,之前他以为齐昭容甚至有可能连这孩子都生不下来,最坏的结果是一尸两命,没想到现在齐昭容顺利诞下皇子,只不过现在大出血生死未卜。 宋玄听了这话,眼神微冷,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陈皇后。 天已晚了,皇子顺利诞下,宋玄临走之时升了齐昭容的位分,封为了齐嫔,赐住雅岚殿。 守了近乎半日,月离回去的时候已经累得不行了。 紫檀准备了热粥,配着些清淡的小食叫月离一并吃了下去。 月离吃了两口,实在没什么胃口,她看着沉沉的夜色,不禁问一旁的紫檀: “女子怀孕皆是这般凶险么?” 她在殿中听到那一声声的惨叫都觉得心惊,以前只听说过,第一次看见便觉得畏惧。 紫檀摇了摇头,安慰着道:“女子生产可以说是半只脚踏入阎王殿,但奴婢也曾听说过有些妇人怀孕时养的好,生产时很快,几乎没有痛苦。” “娘娘不必过分忧心,当下主要的要您养好身子。” 听着紫檀的话,月离似乎放心了不少,她又吃了两口热粥,随着宫人去洗漱。 正要上床的时候宋玄过来了。 “陛下……”月离站在床边喊他一声。 宋玄让宫人们都退下,他走上前捧着月离的脸,轻声问她是不是害怕了。 月离想说没有,可奈何眼睛有些湿,她嘴唇动了动,埋头进宋玄怀里不吭声。 宋玄是洗漱了再过来的,身上没有血腥味,他脱了外衫把月离抱上床,没做什么,只是轻吻着她的额发,拍拍她的后背安抚着。 “怕的话就不生了,娇娇……” 那怎么行! 月离反应更大,当即摇头,这话宋玄说说也就是了,她可不能听进去。 她还期待能和宋玄有一个女儿呢。 “好了好了,这些事还早呢,你先别想了。”宋玄哄着月离道。 月离身子很累,却睡不着,她问宋玄: “小皇子还好吗?” 那是宋玄的第一个皇子,皇长子的殊荣能带去的是旁人都比不上的,即便这个皇子身子不好。 宋玄回乾德殿的时候又仔细问了陈方明,得到的回答更加细致,想到这里,他神色也有些疲惫,声音淡淡的: “仔细养着,能活到弱冠,之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月离心中大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忽然想到宋玄此刻定然更加伤心,这是他的第一个皇子啊,被人害得这般。 月离眼瞳轻轻颤了颤,伸手抱住他,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鼓足勇气,像宋玄安抚她那样安抚着宋玄的情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 “陛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皇子的,还会有公主。” 宋玄亲了亲她的鼻尖,把怀里笨拙的小姑娘搂紧,嗯了一声,手臂顺势滑下去,落到月离的后腰上。 深夜,齐嫔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浑身泛酸没有力气,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宫人见她醒了急忙去叫人。 “娘娘,娘娘您终于醒了——” 齐嫔的视线艰难地转了一圈,没看见想看见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似想说些什么,却因为没有力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一旁的宫女彩兰猜到她的意思,告诉她:“娘娘,您诞下了小皇子,如今小皇子正在偏殿睡着呢。” “皇上龙颜大悦,晋了您为齐嫔,赐住雅岚殿。” “娘娘您如今最重要的是把身子养好,小皇子还要靠您这个母妃照顾呢。” 彩兰把重要的话说给齐嫔听后,见她眼中终于多了几抹放心的神色,不一会儿,齐嫔又重新闭上了眼。 彩兰把周围的人都叫出去。 齐昭容生产后大出血,虽然命是救回来了,可以后也再没有生育能力,且会大病小病不断,皇子更是需要从小吃药,这些话她都没告诉齐嫔,就是怕她一时接受不了。 好在皇上还不算狠心,升了娘娘的位分,如今身为一宫主位,齐嫔有自己的能力照顾皇子,总不算太差。 以后怎么样只能说走一步算一步了。 未央宫 陈皇后还没睡着,她起身站在窗边看月,单薄的身躯直直地立在窗边,微仰着头似乎能从那明亮的月亮里看出点别的什么。 今日齐嫔诞下皇子,她原以为会落得个二者择其一的后果,没想到齐嫔与皇子皆没死。 那小皇子的哭声多弱啊,像一只落水的小猫,太医说他天生体弱,可即便是体弱,终归是活下来了。 不像她的孩子,那么小,还未降生就混着血水从腹中流出,再也没有长大的可能。 她恨啊…… 第130章 谁养公主 第二日月离早早便起身了,听见门外传来了消息,说是齐昭容昨夜里醒过来一回,算是保了一条命,更多的情况也传了出来,叫月离描眉的动作一顿。 良久,她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只不过随着众人一道送了些东西过去,做全了礼数。 皇长子的诞生让这宫里添了不少喜气,陈皇后的病似乎也好了不少,她又叫人恢复了每日的请安。 这日去请安时月离听见陈皇后说起另一件事。 “本宫昨日去看了齐嫔和小皇子,皇子年幼体弱,本宫看着他就想到了如今一个人在长乐宫的二公主。” “二公主没有母妃陪在身边,想来也是会伤心难过的。” 说到这里,陈皇后喝了口茶,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下方的众人,悠悠开口: “本宫见皇上的机会少,才要你们这些年轻的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 “公主无母照顾怎么可行,若不是如嫔不得用,本宫定是要让她去照顾自己孩子的。” 下面座椅上的众人都反应过来,听陈皇后说起如嫔,好似当真有许久没有听到如嫔的名字了,后宫就像一片海,前一阵浪过了就再也寻不到踪迹。 月离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心道皇后这是在点她的名儿啊。 皇后没机会和皇上见面,这一众宫妃里面最有机会和宋玄见面的不只有她了么? 想让她去和宋玄说公主的事? 她打的什么主意? 难道是想把公主收在自己宫里养着? 果不其然,没等月离想多久,已经有人说了话。 “这么多姐妹里面能和皇上说上几句话的就只剩下月昭容了,臣妾们若能提一句定是千万个愿意,只不过也是见不到皇上的面。” “月昭容日日与皇上见面,想必说句话的功夫简单得很呢。” 月离要和宋玄说话当然是容易,但她不想让陈皇后得逞,如今公主养在长乐宫,虽没有母妃照看着,但这么做一定是有宋玄的道理,她何必去问。 况且如今这宫里谁都不好去养公主,除了陈皇后。 其余的宫妃要么是位分不够,皆想着自己还年轻,何必去养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况且还是个公主,只有陈皇后,病体堪忧,皇上也不去她的宫中,此生怕是无子嗣的福气。 月离笑了笑,将手中的茶盏落下,看向为首的陈皇后: “虽是这般说着,但要真论起来臣妾一日也见不得陛下几回,陛下勤于政务,就算在臣妾宫里也是时时看书册,臣妾总不好打扰的。” “不过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臣妾定会找个合适时机向陛下说明娘娘的意思。” 这话还真是……不把陈皇后放在眼里。 明晃晃的谎话就这么说出口来,听得旁人都嘴角一抽。 见不得几回?不好打扰? 这话旁人说出来恐怕能有几分可信,但从月离嘴巴里说出来却是半分不可信。 “是啊,皇后娘娘放心,若是臣妾也能得见皇上的面,定也会提一嘴的,虽不能左右皇上的决定,但既是娘娘的吩咐,臣妾定当尽力而为。” 甘青黛在场上安静下来的时候插了一嘴,说话间是低着头的,但话里话外都沾染了一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陈皇后在上方坐着,视线带着几分凌厉地落在甘青黛身上。 她倒是忘了,除了月离,得宠的就是这个忻修容了。 散了请安以后月离没坐轿辇,是和甘青黛一起走了一截路。 分开时月离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你今日得罪了皇后,回去可要小心些。” 她毕竟不像自己能有宋玄时时刻刻护着,若是有个万一,岂不是自己遭罪? “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数。”甘青黛朝她笑笑,点点头示意她先走。 晚上宋玄过来的时候月离也和他提了公主的事,她不想帮陈皇后,但她也对宋玄的决定有些好奇,公主在长乐宫住那么久了,难道真的不让人照顾她? 虽说长乐宫照顾的宫人不敢不敬,但这样下去终归不是个事儿。 宋玄接过月离递来的茶,喝过一口后才轻问道:“娇娇觉得,公主交给谁来带会好些?” 月离手上动作一顿,茫然看着他,怎么问她呢? 这宫里能养孩子的宫妃也就那么几个,难道里面就没有一个他满意的? 柔妃膝下有女,宜妃还在华清山未归,齐嫔刚诞下子嗣且身体不好,丽嫔倒是…… 月离想了想丽嫔,微微皱眉。 丽嫔并非不好,只是丽嫔的性子太随性了些,她能带好小孩儿吗? 见月离说不出话,宋玄轻笑一声,说:“娇娇想的倒是和朕一样。” “那陛下可要再看看?” 如今宫里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养公主,如若再观察观察,若是丽嫔可行呢?总不能到时候真交给陈皇后来养吧。 宋玄嗯了一声,心里还在打算着。 接下来两日请安,陈皇后的话头时不时就会落到月离身上,话里话外都是问她陛下可曾说了什么。 月离没在意这些话,每每陈皇后问起时她就会说旁的话敷衍过去,总之是不叫陈皇后得逞。 没成想丽嫔却是先去找了陛下。 “你说你想养公主?”宋玄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丽嫔,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想听听她怎么说。 丽嫔答了一句是,垂眸心说:整个宫中能养公主的就那么几人,这几日她看清形势,直觉自己是最有可能养公主的,若是能自己主动和宋玄提要养公主的事,说不准能再得些好处。 只不过这般就是得罪了皇后。 “臣妾前几日随皇后娘娘一道去长乐宫看了公主,公主乖巧可爱,身边却只有仆从照料着,臣妾心中着实难受,回来后辗转反侧想了许久,斗胆向陛下提议教养公主。” “虽臣妾没有养过孩子,但哪个母亲没有头一回呢,臣妾愿意耐心学着,定是能养好公主的。” 宋玄的视线停在她面上片刻,也没有第一时间就给出答复,而是叫她先下去,他要考虑考虑。 第131章 胖了 宋玄也没有考虑多久,时间很快就到了除夕前几日。 皇城的夏天足够热,冬日里也着实冷得慌,已经连着三日都在下雪了,今日总算稍停下来。 月离不喜欢冬日,以前做宫女的时候不会在乎她冷不冷,就算是极冷的冬天也是要干活的,一双手冻得拿不起针线也要缝缝补补,能有口热茶喝就算好的了。 现在做了主子虽然情况要好上千倍万倍,但她还是不喜欢冷天,幸好屋子里都燃着炭火,不然她真不知该怎么过冬了。 “娘娘,后日就是除夕夜了,您的吉服已经送过来了,您可要穿着试试?”佩兰收好了丝线岔开话题问她。 除夕夜宴上宴请的都是皇亲国戚,来者都得着吉服,因为月离之前没有参加过除夕夜宴,所以她的吉服是尚服局那边着人赶制出来的。 月离正埋头绣着最后一幅图,这些时日她抓紧赶制着送给宋玄的生辰礼,生怕时间来不及,每日都起了早,为的就是能赶在正月初九那日送给他,一时间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全然忘了旁的。 如今听佩兰说起来才反应过来,对,除夕晚上还有一场夜宴呢。 照宫里的规矩是要守夜的,来的人都是皇室中人,热闹归热闹,但一想到那么乌泱泱一群人,其中大部分她都不认识,想想就头疼。 “那吉服在哪儿呢?”月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看着佩兰,“拿给我试试看吧。” 佩兰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去叫人把吉服拿上来。 她的这套吉服是黛蓝色,衣摆勾了银丝云纹边,吉服上复杂的图样和色彩让人一眼看去只觉得雍容华贵,与月离平日里穿的衣裳都不大一样。 她伸手去摸了摸,只道一声好看。 由宫人们给她将吉服换上以后月离才觉得有些热——这吉服有些重,她穿的时候都被弄出一身热气,也有她里面穿着小夹袄的原因,看来到时候宴席上可以把夹袄脱了。 秀禾热衷于打扮她,如今看她穿这么一身衣裳已经在想给她搭配哪套头面合适了。 “娘娘,之前陛下赏赐的那套点翠缠金丝牡丹的头面刚好能配娘娘这身衣裳呢。”秀禾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亮。 月离却犹豫着:“会不会太隆重了?” “就是要隆重才好呢。”秀禾笑笑,道,“除夕夜宴虽说着是皇家家宴,但这宫里宫外谁不得认真准备一番,一年可就这一回,自然得隆重些。” 是吗…… 月离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这套吉服很贴她的身,穿着无疑是好看的,只不过…… “我是不是,有些长胖了啊?” 月离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语气有些忽然察觉到的丧气,在镜子里,她的胸脯微微耸高,还能看见脸蛋稍显圆润,想她以前可都是低头下巴上都叠不出肉的。 其实入冬后的这一两个月她很少走动,每日去陈皇后宫里请安也是坐着轿辇去,回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或者榻上,唯一能消耗体力的行动也就是晚间被宋玄拉着做那事。 这么一想,她长胖了也不奇怪。 可是、可是……怎么这么容易就胖了呢?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佩兰与秀禾一道说:“不胖——” “娘娘哪里胖了,奴婢看这样最好。” “是啊娘娘,奴婢瞧着娘娘和以前是一样的,只不过冬日里穿的衣裳多就看着更圆润些,等到明年开春了,厚衣裳换下来就好了。” 月离半信半疑,侧脸看着她们:“真的吗?” 二人连连点头。 月离放心了下来。 其实月离能长胖些也说明现在她的身子被养的很好,紫檀给她准备的药膳她也逐渐吃习惯了,每回都能吃下去一些。 宫人们也时不时讲些逗趣的话让她开心,她虽每日在澜月阁忙着绣东西,但过得实在没什么可忧虑的,她自以为长胖了许多,但即便是这样也是身材纤瘦的。 就在众人以为今日的这点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晚上宋玄过来了,没说两句就伸手捏了两下月离的脸蛋,说: “娇娇胖了啊。” 霎时间,殿中一片寂静。 月离刚刚还挂着的笑容缓缓拉下来,她看一眼宋玄,看出他眼中不似作假的神色,心里忽然有些恼。 她就说她胖了嘛,可宋玄、宋玄这么大声说出来做什么? 这屋里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她不要面子的吗? 月离轻轻推开宋玄的手,气冲冲地扭过头,一声不吭。 这是…在发脾气? 宋玄的手被她推回来,有几分错愕地看着月离的背影,为什么生气了? 眼看形势不对,佩兰赶紧做了个手势叫周围的人尽数退下去。 月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宋玄喊她,她自己又转过身去,恰好对上宋玄那副颇有深意的双眸。 “陛下…不……”月离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宋玄只听见她唤了一声,之后又说了句什么没听清,正襟危坐漫不经心地看向她:“娇娇说什么呢?” 月离的脸红了,想低头,又想到自己低头就有肉叠起来,她又把下颚抬起来,模样颇有几分趾高气扬的意思:“妾身说,陛下不哄妾身了吗?” “哦,娇娇是要让朕哄你呢。”宋玄语带笑意,说完就看月离要起身,赶紧抓着手把她拉回来。 “妾身当真胖了吗?”月离被拉回来,语气少有的认真,仔仔细细看着宋玄的反应,“不好看了吗?胖了许多对不对?” 宋玄哪能让她较真,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若说得不对只怕明日就要掉回去。 他轻启唇,温热的手掌单手捧起月离的脸,大拇指的指腹擦过下巴: “没有,娇娇这样就很好,以前在朕怀里摸着都硌手。” “现在总算是能养起来点肉了,朕很喜欢,最好是再多长点。” “娇娇也没有不好看,不还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么?” 月离被他哄着,脸皮有些薄,看着宋玄温和的目光,暗自嘀咕着:“就说没胖多少嘛。” 第132章 除夕 宫人们再进到殿中的时候里面一派和谐,全然看不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临到上床前,宋玄多给月离提醒了两句:“除夕夜宴多多少少都要喝点酒,朕不能时时刻刻看住你,可不许在朕不知道的时候喝个烂醉。” 月离本来也没喝几回酒,怎么在宋玄看来她就像个小酒罐子?她本来也不喜欢喝酒的。 “妾身才不会呢。” 冬日里天冷,月离洗漱了上床时手脚有些冷,每到这时候她就想往宋玄怀里钻,谁叫宋玄怀里暖和,就像依偎在一个天然的暖炉里。 “娇娇,脚别再往上动了。”夜深中,宋玄忽然出声,手在被子里抓住了月离不安分的腿。 月离显然是还没睡着,啊了一声,迷迷糊糊抬头看他,声音透着些茫然。 “可是妾身冷。” 冷? 宋玄本来想着天冷抱着月离睡着就好,奈何她一直在怀里不安分,于是面上带了几分欲气,手上稍稍用力扣着月离的腰身调转了个方向。 “冷的话朕帮娇娇热起来,好不好?” 不待月离回答,被子已经盖住了他们,从外看去只能瞧见高高拱起来的被褥,里面不断动作着。 待到除夕那日来时,早晨天微微下了点小雪,陈皇后那边免了请安,月离难得能睡个好觉,起身时被宋玄捏了捏脸。 她还来不及反应,宋玄已然站起了身,语气有几分无奈: “你是要冬眠的小动物么,这么能睡。”再要晚些起来都能赶上用午膳了。 月离没在意他那句话,揉了揉眼睛清醒一瞬,掀被子就要下床,还不忘问:“陛下怎么在这儿?” 这都多晚了,怎么还在她宫里呢? 宋玄听了她这话,挑了挑眉,目光微沉地看她:“娇娇莫不是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她记得啊,今日除夕嘛,除夕休沐,但她以为宋玄会忙点其他的。 “既然除夕休沐,那陛下为何不陪着妾身多睡一会儿?”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身的,显得她一个人犯懒。 宋玄见她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也不再多言,小声轻斥了两句就叫人进来给她梳洗了。 今日除夕,白日里都没什么可忙活的,晚上入太极殿以后才有的忙。 用过午膳以后宋玄没再回御书房,久违地和月离待在一起,月离没忍住把他拉去书桌那边。 “陛下,明年春天是不是有春狩啊?” 这还是冬天呢,她就想到明年春天的春狩去了,宋玄也不多想,淡淡地嗯了一声,想看她问这个做什么。 “春狩能带着妾身去吗?”月离贴在宋玄怀里,一副娇憨的撒娇模样,“妾身也会骑马的,带着妾身去嘛。” 宋玄听了笑一声,打量着月离的小胳膊小腿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直言道: “且不说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算上了马也跑不了多远,若是万一出了事朕找谁去?” “不会的,不会出事的,大不了、大不了妾身不骑马,妾身就是想去看看。”她说好要给甘青黛画一幅画的,思来想去画什么都比不上画她马上英姿的好,本来就是将军府出来的,她若收到这幅画一定会开心。 宋玄不知她的打算,但他一贯是对月离的撒娇没什么办法,更别提月离主动凑上来亲吻了。 他发狠捏了下怀中女子的软.肉,沉默着把人亲得晕晕乎乎才勉强答应下来。 “朕可提前说好了,西林域外情况复杂,若是出了事,看朕收不收拾你。” 月离身子发软,但止不住的高兴,靠在他身上点了点头,说好。 再晚些时候宫人们给月离换上了吉服,宋玄也得先回一趟乾德殿,不过是等到看见月离换好衣裳以后再走的。 “好看吗陛下?”月离被宋玄一直盯着看,却又不见他说话,自己没忍住问出口。 宋玄无声笑着,上前拿过最后一支钗给月离戴上,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月离耳朵里:“娇娇穿什么都好看。” 月离看着镜子里上了妆穿戴着华服宝钗的女子,脸上有些羞涩,她平日里的姿色便是娇艳,如今这衣裳能将她衬得更稳重些,少了几分艳丽,但无疑是好看的。 “好了,朕便走了,要找朕的话便过来。” 月离没表现得有多么不舍,她点点头送走了宋玄,见宋玄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转身撩开帘子入了殿中。 “快,快把炭盆拿出去两个。”果然,穿着这吉服还是有些热了。 宫人们听令将炭盆拿了两个出去,月离坐着安安静静喝了几口清茶,总算是觉得凉了些许。 她本意是要将内衫再褪下去一件的,但是秀禾劝她不要褪,虽这时屋里热,但外面还是冷的,澜月阁离太极殿还有些远,坐着轿辇再怎么热等到了太极殿也凉快下来了,况且晚上只会更冷一些。 想着今日晚上还得守岁,月离又去想她幸好今日早晨起得晚,下午时又睡了一会儿,不然晚上守夜只怕是守不下来。 正漫不经心地想着,忽然看宫人们准备了红纸过来,她歪过头,笑了:“是要剪窗花吗?” “是啊娘娘,内府那边送过来的,说是给各宫娘娘们剪来玩。”佩兰将东西一一摆好,看月离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问她,“娘娘可要试试?” 月离已经有好些年没剪过窗花了,手有些生,最开始剪出来的窗花都不成形,坑坑洼洼的极不好看,但一旁佩兰与秀禾很快便熟练起来,耐心帮着她,很快,一朵漂亮的窗花就摆在了手心。 “真好看。” “娘娘真厉害。” 宫人们围在外边儿毫不吝啬地夸赞着,月离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淡笑着陪着她们又剪了几朵,很快就到了时候该走了。 “叫人把这些窗花儿拿去贴着吧,过年了也该有些喜庆才是。” 月离接过宫人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又道: “怎么说也是过年,每人打赏几枚金叶子吧,沾沾喜气。” 话落,宫人们面上的欢喜更甚,高高兴兴地应了赏赐。 “走吧。” 第133章 除夕夜宴 月离踏入太极殿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宫人带她去了席位上,一眼望去,对面的席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这次的席位安排不是按照上回宫宴那般男女席位分开,而是按照各家亲眷一起坐的规矩,虽说是家宴,但外来者皆是客,既是客人,便不能迟到了。 坐在和月离同向位置上的都是宫妃,其中尚未出宫立府的永嘉公主的席位在她的上方几个位置。 桌上摆了些清茶和点心,还未到正式开宴的时候,帝后也都未至,大殿上有些许闹哄哄的。 辰王已有王妃,两人坐在同一个席位上,皆沉默着,面上有些不安,自上回被皇上训斥了以后,他们更加低调,上次宫宴也丢了面子,如今更不敢多说话,生怕哪里又惹得皇上不快。 与他们相比,卫王着实要肆意得多,还未开宴他已接连喝了几杯酒,他还没有王妃,一个人自在惯了,就算是在这样的场合也是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 在他身后跟着两个侍女,看那模样是从王府出来的,穿的不是宫女服。 卿冉见他杯中又倒了满杯,一时间有些着急,前几日太妃娘娘专程把她找过去,特意嘱咐了叫她在宫宴上多看着点卫王,不许他喝多,这还没开宴呢,照这样喝下去,待会儿皇上来了岂不已经醉了? 这哪里行? “你去准备茶水来,要温茶水。”卿冉小声给身旁的另一个侍女说着。 侍女道了声是,退下去。 卫王刚举着酒杯要饮下,旁边一道清冷的女声传进耳中,带着几抹焦急。 “王爷,您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就醉了,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卫王面上勾起一抹冷笑,侧眸看向她,轻蔑地扫一眼,仰头将杯中酒喝尽:“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管本王。” 卿冉嘴角抽了抽,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再劝了劝:“王爷,喝酒伤身,还是吃点东西吧。” 卫王直接将一盘点心拿过来,挑挑拣拣正要说没有合心意的,卿冉的纤细手指已经从中拿起了一块,适时道: “王爷,这栀子糕是您一贯爱吃的,可要尝尝看?” 卫王即将开口的话被她堵住,轻皱了皱眉,自己去拿起一块,看见卿冉手中那块时淡声道:“赏你吃了。” 在下方的席位上,秦国公府老夫人身边坐着两个小辈,府上的公子单独坐在一个席位上,此时秦国公与秦老夫人皆是望着对面的月离,愣怔怔的。 秦国公夫人凑在秦国公耳边小声道:“瞧吧,是不是有几分相像?” 她上回见到月离,回去时便与秦国公说了此事,当时只当是一件新奇的事,没仔细想,与秦国公说了以后也没再在意,今日看见秦国公面上的神情,也有了几分好笑。 要说皇上的宠妃与秦国公府早逝的二小姐相像,这件事秦家的人知道,说说便是了,却万不敢拿到皇上面前去说。 那可是皇上的宠妃,稍不注意可是会让皇上不快的。 秦国公毕竟是男子,不好多看对面的宫妃席位,他看过两眼以后低下了头,听见身边夫人的话后胡乱点了点头。 他的妹妹。 对外说的是病逝,但究竟如何只有他和母亲知道的最清楚。 小妹自幼娇宠,是秦国公府上的独女,父亲母亲甚喜爱之,可秦国公府日渐势大,即便秦国公交了兵权以表忠心也没能敌过先帝的疑心。 先帝年岁越大越是在位忧心,时时刻刻都忌惮着这个来之不易的皇位会不会被有心之人盯上,一年两载尚且能借着功劳相信秦国公府的忠心,奈何越往后走越是沉默。 父亲不得已让府上儿女谨慎行事,更是早早定下了小妹的婚事,怕的就是先帝插手。 无奈等到小妹及笄时还是等来了先帝有意召小妹入宫的消息,当夜,秦国公府众人久久不能安眠。 实在被逼到绝路之时,一位大师游经此地,留下一张字条。 自那日起,本来甚少出门的小妹开始足不出户,身子本不强健的她不多时后便声称有幼体不足之症,并且在之后的两年中强装着病体,躲过了宫中来人的一遍遍探察,终于在十七岁的某一日,假死逃了府。 小妹的出逃是避着府中所有人的耳目,除了父母与他,旁人再不知。 本来该将小妹好好安顿在云州一商贾之家,待到先帝的念头打消以后再换个身份接小妹归家,奈何船行路上出了事,小妹的踪迹自此再也寻不见。 他们害怕被先帝察觉到动静不敢肆意命人去寻,只能偷摸着派人沿着河道仔细搜寻,寻了三月也没个结果,一时间府上都浸在一抹无尽的悲戚中。 等到先帝驾崩,新君即位,他们仍旧不肯放过一丝希望,暗中加派人手沿着几个邻州一路去寻,奈何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派出去的人也一直未曾有过好消息,直到父亲病逝。 他几乎已经放弃了去寻人的念头,让家中的女儿陪着母亲让母亲少些忧愁,可就在这种时候,又猝不及防看见了月离的脸。 与他的反应相像却又不尽相同,秦老夫人眼中的惊诧几乎是掩饰不住,她伸手扶在桌面上似乎想站起身朝着月离走去。 秦文珠与秦文玉两姐妹不解地搀扶着老太太,小声问:“祖母是要去何处?” 被她们俩这一声唤回了思绪,秦老太太回了神,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颤颤巍巍地又坐了回来,声音有些疲惫,像是虚空中透出来的一声叹息: “是我着急了…着急了些。” 两姐妹听不懂,顺着老太太刚刚看去的方向看见了坐在席位上端方持礼的月离,不禁小声和老太太说: “祖母,上回不是与您说了那位极好看的娘娘吗?那就是那位娘娘了。” “昭容娘娘那日给我们看了那株绿菊。” 听着她们一言一语地说着月离的好,秦老夫人眼中露出几抹复杂的神色,片刻后低下了头,不再去看对面,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第134章 抚养 月离注意到有人看自己,那热切的目光让她有些莫名其妙,抬头看见对面席位上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两姐妹,还有中间未曾见过的老妇人,想来就是秦国公府老夫人了。 她朝着对面微微低头点了点,算是做了个礼。 对面的秦国公府的人见状也是回了一个礼。 今日虽是除夕夜宴,但齐嫔与小皇子皆没来,小皇子自出生起就被人护得严严实实的,都说了先天不足又体弱多病,这样的场合更不是他一个还未满月的婴孩该来的,至于齐嫔,听说是身子还未好,现下还吃着药。 又过了片刻,殿外穿着玄色吉服的陈皇后走了进来。 她竟又是和皇上分开走的? 一时间,在场众人心中猜测良多,却也皆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陈皇后一袭玄色的吉服,头戴金钗,面上上妆,沉默着不说话时还颇有几分气势,但这气势被她的一声声咳嗽声打破。 下面不妨有人宽慰着,辰王妃终于在入殿以后开了口,说着关怀的话。 陈皇后不咸不淡地扫过去一眼,稍显冷漠地回应:“本宫无事,辰王妃倒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吧。” 这话把辰王妃噎得够呛,她身子好得很,但也不敢和陈皇后对呛,只能笑笑低头不再开口。 大殿上暖和,但现在殿门还开着,门外的冷风时不时灌进来,好在席位离正殿大门还有一段距离,风进来了刚好能透透气,但一些穿的少些又离风口近的就有些冷了。 月离又看了两眼正殿门口的方向,有些奇怪宋玄为何还没来。 但很快她就没了这种疑惑了。 正殿门口,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 殿中的吵闹瞬间停下来,众人站起身,直直看向正殿门口的方向,一时间,气氛有些紧张。 月离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平日里在她面前对她百般宠爱的帝王终究还是帝王,他能对自己宠溺爱护,对别人却自有一番威严。 想到这里,她唇边不由得浸着浅浅的笑意,随着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殿门口的方向。 宋玄穿的是玄色的龙袍,头戴金冠,身形高大,迈着步子走入殿中的时候叫人不敢侧目去看。 奈何他身后还跟着个宫人怀里抱了个圆润的奶娃娃。 直到宋玄说了平身,众人直起身看去的时候那小奶娃已经被宋玄抱到了身上,冬日里天冷,孩子裹得很严实,被抱着也不哭不闹,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眼睛和两颗黑葡萄似的惹人怜爱。 陈皇后坐在一旁,心念一动,不禁笑着道:“陛下竟是带着小公主一起来的。” 宋玄抱着公主坐在椅上,公主就坐在他的腿上,看什么都新奇一样。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就听见下面有捧场的声音,这些皇室子弟都是人精,宫里前段时日刚诞下一位小皇子,这么大的喜事他们自然要拿出来说说,主要是要在宋玄面前露个脸。 “臣弟听闻前几日宫中有皇子诞生,真是天佑我大启,待皇子长大定能习得皇兄几分的气势。” 要不是说辰王不会说话呢, 月离看了看上方抱着公主的宋玄,垂下眸淡淡喝了口茶。 皇子身子并不康健,能顺利长大都是幸事,如今辰王还当着陛下的面提皇子,更大有说皇子要像陛下的意思,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却经不得细想,再说了,如今陛下怀里抱着的可是公主。 不过看在今日是除夕的份上宋玄并未过多计较辰王的失言,只随口叫人给他送点儿醒酒汤去,眉眼冷淡地看着他: “还没开宴,醉得说了胡话可不好。” 卫王在一旁笑得可就开心了,他看着宋玄怀里的公主,又把话茬找回来: “皇兄怀里抱着的可是二公主?臣弟瞧着二公主珠圆玉润的,可爱极了。” 宋玄瞥他一眼:“你也不小了,娶个王妃自己生一个便是。” 话落到这儿,卫王面上有几分无奈,他随意地摆摆手:“皇兄您是知道的,臣弟懒散惯了,可不想像七皇兄一样被人管着。” 又说起辰王,辰王与辰王妃的席位上两人皆是不言,自顾低着头喝着刚刚宋玄叫人送过来的醒酒汤。 宋玄也不去管卫王的闲事,又逗了逗膝上坐着的公主,随后叫宫人把她抱走。 这时,殿中安静了些,殿门稍稍关上,门外的风雪被挡住。 他眼神扫过下方的妃嫔席位,沉声开口:“公主年幼不能没人照顾着,朕思来想去也觉得是时候该有人去养公主了。” 如嫔已经是个不得力的人了,幽禁宫中至今都没有消息传出,几个月了众人几乎都要把她忘记,如今听到宋玄说要将公主给旁人养,彼此心里都划过一丝了然。 陈皇后看着被宫人抱着不哭不闹的小公主,面上温和的笑意都快要收不住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宋玄开口。 “朕想了想,公主就交给丽嫔抚养吧,除夕过后,就将公主从长乐宫接去你的玉芙殿。” 话音落下,丽嫔面上多了几分惊喜,她从席位走上正殿中央,朝着宋玄行了个礼,恭谨着道:“臣妾遵命,臣妾定会好好照顾着公主,不让公主受一分委屈。” 这时,月离抬起头去看陈皇后的反应。 她刚刚的笑容完全僵住了,就算是此刻强撑着也有几分怪异,甚至是有些几不可见的发抖,那个笑也逐渐收敛起来,最终变得面无表情。 陈皇后心中想要如嫔的女儿这件事不是秘密,她在请安时都接连那般说了,谁能猜不到? 只不过都没想到的是最后陛下竟会将公主交给丽嫔来抚养。 月离正要收回目光,陈皇后在这时突然视线朝下,直直地对上月离的双眸,眸中的漠然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月离说不准那个眼神中的意思,但忽然就感觉脚下生出一股寒意,顺着五脏六腑直窜上脑门,让她动作都多了几分迟疑。 陈皇后这是,要对她下手了吗? 第135章 帕子 除夕宴上无疑就是听曲看舞,只不过要熬到午夜,时间还有些久。 月离小口小口抿着杯中的酒,时不时夹两筷子盘子里的菜,兴致盎然地看着宴席上的舞女跳着。 殿中热热闹闹的,酒意上来,半点看不出刚刚宋玄刚进殿时的拘谨模样。 “娘娘可是闷着了?”酒过三巡,佩兰忽然在耳旁出声问她。 月离拿手背贴了贴脸,果然触到了一片温热,甚至有些烫。 这殿里通风的地方少,她又坐在人堆里,即便也隔了一段距离,但还是挺闷的,更别提她还喝了酒了。 见月离点头,佩兰想着去倒杯稍凉些的茶来,月离却把她拉住。 “陪我出去走走吧,正好我去透透气。”离午夜还有那么久去了,若一直在这儿待着也是不行的。 佩兰见状点头,正要扶着月离去,一旁的秀禾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上。 今日月离只带了两个宫女来,佩兰跟着月离一起走了那就必须要留下秀禾在宴厅上看着。 “没关系,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我就是出去透透气,很快就回来了。”月离轻声说着,叫她安心在原地等着。 秀禾点了点头应一声,看着她们从侧门出去。 宋玄一直叫人注意着月离那边的动静,听宫人说月离出去透气了他嗯一声,叫了两个侍卫在后面远远跟着。 殿上实在有些闷,真是还不如在床上给月离讲故事听。 月离没走远,就走到太极殿外不远处的园中亭中歇了会儿,好在雪已经停了,路上的积雪在地面叠高了小小的一层,踩在上面还能发出点声响。 她深呼出一口气,想多待会儿。 这时,前方传出了一道女声。 月离望过去,看见一左一右两个侍卫在不远处的道路上拦住了一人。 秦文珠看着面前两个油盐不进的侍卫,心道一声皇上真是把昭容娘娘护得和眼珠子似的,片刻都不肯放松。 “我只是去将娘娘掉下的手帕交予娘娘,这也不行吗?” 两个侍卫低头看一眼秦文珠手上拿着的黛青色手帕,又想着皇上的命令,还是没动。 秦文珠有几分薄怒,正皱着眉想说些什么,前方看见一道身影正朝着这边来。 月离走近了才看见被拦着的人是谁,她有些奇怪,自己与秦家姐妹只见过一回,也没有深交,她怎么过来了? 还有,这两个侍卫是怎么回事? 两个侍卫见月离过来,弯身行了个礼恭谨道:“参见昭容娘娘,属下奉皇上的命跟着娘娘,护娘娘周全。” 月离明白了,点点头又看向秦文珠:“秦姑娘这是……” 秦文珠也给月离行了个礼,笑了笑,将手里的帕子递给月离:“臣女出来透气,原也没想跟着娘娘,但无意中捡到了娘娘的手帕,这才急着过来将手帕送还给娘娘。” 月离一愣,看向她手中递来的黛青色手帕,下意识摇头: “你弄错了,这不是我的手帕。” 秦文珠似乎也错愕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再次将手帕往前递过去,语气半分不急: “娘娘您再仔细瞧瞧吧,这的的确确是您的手帕,臣女亲眼看见从您身上掉下来的。” 月离轻轻皱了皱眉,忽然像是看见到了什么,伸手把她递来的手帕收到手中,并未打开看,而是邀请秦文珠: “秦姑娘可要现在回去了?如若不着急的话可以陪着我去前方的亭子那儿坐坐。” 秦文珠自然是愿意,跟着月离往前去。 侍卫们也要跟着往前些,被月离止在原地: “你们就在这儿守着吧,离亭子也不远,能瞧见的。” 就连佩兰也被她拦在了亭子外边的几步远的地方。 入了亭中,月离刚刚还柔和的面容有了几分变化,她在秦文珠没注意到的时候摊开手帕瞧了一眼,果真在手帕一角看见了三个绣上的字——秦明月。 秦明月。 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是巧合吗?秦文珠把这个拿给她看作甚? 秦文珠此刻也有些不大明白,她知道府上原有个姑姑叫秦明月,但是姑姑早逝,这帕子是祖母一直带在身上的,刚刚祖母把手帕交给她让她还给月昭容。 虽然奇怪,但她也照做了,只不过如今能回答上月离的话着实不多。 “这手帕的确不是我的,秦姑娘为何要将帕子给我?” 月离摩挲着手帕上绣着的名字,心里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突然冒出来。 秦文珠也如实说了:“娘娘说的没错,这手帕是臣女祖母的珍爱之物,只不过今日祖母要臣女来将手帕交予娘娘。” 其实也是试探,若是月离看了手帕上的绣字仍然认定手帕与她无关,那就说明月离与秦明月没有什么关系,如若月离看了手帕发现端倪,那便能细聊下去了。 “秦明月是秦家的谁?”她不禁问,随后得到了那个答案。 秦文珠看着她,缓声道:“这是臣女姑姑的名讳,只不过姑姑在十七岁那年病逝。” “娘娘也认识臣女姑姑吗?” 月离没有回答她。 她自小便知道母亲容貌极美,有着大家闺秀的品性,但却从未见过外祖一家,就连问起时也是被母亲随意糊弄过去。 后来家中生变,她也再没有机会问起外祖一家,如今入了宫中却有人告诉她母亲极有可能出自秦国公府,她怎么想怎么不信。 说不定只是同名同姓之人…… 见月离不答话,秦文珠也不再开口,她们一直在亭子里坐着,直到小道上来了宫人过来唤她。 宫人朝她远远行了礼,说:“娘娘,陛下见您久久未归,特意叫奴婢前来找您,说外边天冷,担心您又染上风寒。” 月离听了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出来许久了,她朝那宫女点了点头说马上回去,起身时把手帕还给秦文珠: “秦小姐还是将这手帕收好,或许再找找便能找到真正的主人。” 秦文珠随着她一起站起身,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月离轻轻摇了摇头,她了然,沉默不语地接过了手帕,跟着月离一起往回走。 第136章 那不是小妹 月离回到太极殿的时候里面的气氛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秦文珠与她在门口分开走的,她走的是左侧门,秦文珠走的右边。 进去的时候她没有立马把身上披着的大氅取下来,而是缓了一会儿再脱下来,紧跟着抬头去看宋玄。 宋玄似乎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了,那神色实在说不上温柔,见她看过来,宋玄薄唇微微抿起,就这么淡淡看向月离的眼神已经足够叫月离心虚了。 “月昭容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出去这么久才回来?” 月离赶忙回,却不是对着问话的陈皇后回的话,而是颇有几分向着宋玄的方向: “臣妾觉得屋里有些闷,就去外面走了走,就在太极殿外的园中亭。” “途中碰见了秦姑娘,一起说了会儿话,这才出去久了点。” 本来也只是个小插曲,没人揪着这一点不放。 月离见没人再问话了,自顾着低下头坐在席位上继续吃菜。 她没再敢喝酒,剩下的时间喝的都是茶水。 等到时间稍晚些,席间的一些老人有些坐不住了,但也都强撑着没睡着。 宫宴彻底结束时已经过了午夜,月离坐在轿辇上回去的时候都忍不住犯困,也好在明日不用请安,她没有早起的必要,想到这里,她总算放心了些。 回去匆忙洗漱过后她就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就连半夜里宋玄过来躺进她被子里她都没注意到。 直到第二日上午她起身看见身旁正抱着她熟睡的宋玄。 她没发出动静,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等着宋玄自己睡醒,同时脑子里也在想事情。 她在想昨日秦文珠说的那些话。 不过看那模样,秦文珠知道的也不多,拿着手帕来见她也只是秦老夫人的吩咐。 她对母亲未出阁之前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以前也曾好奇父母是怎样相遇的,但那时候年纪小,她没怎么问出口过,再后来也就没了问出口的机会。 算起来,她是从未见过外祖一家的。 正全神贯注想着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忽然察觉到腰间揽着自己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气,等她回过神去看身侧的宋玄时,发现他双眸还闭着。 还没醒啊…… 似是为了反驳这念头,宋玄动了一下,脑袋蹭到了月离的颈间,呼吸微沉,温热地打在她的耳后。 “娇娇。” 喊了她一声。 月离微愣,回他:“是,陛下,妾身在呢。” “没发热吧?”感知了一下月离身上的体温,宋玄说着,放心地又把她抱紧。 “没有啊。”月离说完,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了,心里有些偷笑,说,“昨日就只在外边儿坐了一会儿,透了透气就回来了,妾身的身子哪有这么娇弱,吹阵风就倒下了。” 宋玄温热的唇贴在她的颈侧,缓缓开口:“朕看你是上回的药还没喝够。” 月离轻声哼哼,闭上了嘴,见宋玄似乎还要再睡一会儿,也就躺着不乱动了,不一会儿困意再次来袭,闭上眼睛又睡了个回笼觉。 秦国公府 自昨夜从宫里回来起秦老夫人就没怎么闭眼,昨日她让秦文珠把手帕拿给月离就是想看看月离的反应,可这手帕又被还了回来,难不成月离当真与秦家没有关系么? 她有些等不及,上了马车等到马车出了皇宫的地界就开始问秦文珠。 得到的回答却让她有些失望。 “孙女看昭容娘娘的反应似乎是认得这手帕上的名字的,她拿着仔仔细细看了许多遍,直到有宫人来喊她的时候才把手帕还给孙女。” 似乎是看见秦老夫人的神色有些难过,秦文珠不禁补充道。 “当真?当真吗?”秦老夫人一双干枯的手颤抖着抓住了秦文珠的手臂,问她。 见秦文珠点头,她眼睛里有些湿润,又好似泄气一般松了手。 马车里,两姐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都有些慌张又着急地守着老夫人。 等到马车停在了秦国公府的正大门,秦明朗去扶着老夫人下马车,两人似乎都有话要说,匆匆留下了一句话就走了。 回到老夫人的院子,秦明朗叫房里的下人都退下,紧跟着对上秦老夫人那双有些浑浊的双眸。 “母亲,那不是小妹。”秦明朗说着,有些不忍地转过了头。 他与父母找了小妹许多年也未曾传出过消息,即便是有消息,往往也是失望而归,或许在最初,小妹就在江水之中没了生息。 今日所见的人虽长得像小妹,却分明不可能是,她看着和当初从家离开的小妹年纪相仿,更是皇上宠爱的月昭容。 月昭容…月昭容…… 秦明朗忽然有了几分怀疑。 秦老夫人却拉住了他的胳膊,带着几分希冀般说:“今日我叫文珠拿着手帕去试探了一下,那人对明月的名字有反应,你说、你说她是不是有可能认识明月?” 秦明朗不知,他沉默着,片刻后轻道: “母亲先莫要着急,那毕竟是皇上的月昭容,等儿子找人去仔细问问,查一查这人的身份,等查到了再去细问也不迟。” 如今最好的办法是暗地里查,不管月离之前的身份是什么,但现在她是皇上的嫔妃,稍有不注意可是会叫皇上注意,到时候万一暴露了牵扯出当年秦国公府的欺君之罪就不好了。 秦老夫人被他这么一提醒,似乎也明白了过来,稍微冷静了些,没再说别的,只是看着手里黛青色的手帕暗自抹眼泪。 “今日守夜还是太累了,母亲先去休息吧。”秦明朗说着,临走时又道,“等到明日…我就让人去查。” 在院中等着秦明朗回来的喻兰茹远远看见了他的影子,走过去。 “怎么了?刚在宴上就看你神色不对,出什么事了?” 秦明朗疲惫地叹出一口气,说没什么,只是说:“明天早上叫文珠去书房等着我,我有些事要问她。” “哦,好,明早上我和她说。”喻兰茹点了点头,又跟着人进了房中,见他没打算细说也就当真不问了。 第137章 秦家小姐 除夕过后有几日是休沐,宋玄也是实实在在地陪了月离两日,之后又忙了起来。 等到他终于从澜月阁离开时月离在殿中叫人她准备的四时景绣图拿回来,之前她绣好以后有些脏了,边框也需要装裱,所以叫人送去了尚宫局,今日等到宋玄离开,终于能正大光明地拿回来了。 借着这间隙,月离在桌前轻轻泡着茶,忽然不经意问着一旁的佩兰。 “之前在宴席上看见了秦国公一家,不是说那是家宴么?” 手边的紫砂壶被热水浸得有几分烫,月离却似乎没察觉一般将热水从壶中倾倒进茶杯之中,看似不经意的问话,从她的面容神情上也看不出有什么端倪。 被问着话的佩兰却轻声跟她解释着: “虽说是家宴,但秦国公一家祖上有大大功劳,虽都过了几代了,但其小辈都得力,一直以来都受着尊荣。” “像这样的宫宴,秦国公府若没什么意外是指定会参加的,等再过几日的万寿节也会来为皇上献礼呢。” “其实若真论起来,秦国公府上还是能与皇家沾点边的。” 月离静静地等着佩兰接下来的话,连杯中水满了都没注意到。 “娘娘——”一旁的秀禾看见,急忙轻呼一声,将月离差点被热水烫到指尖的手拉回来,拿着手帕给她擦干净手上的水渍。 “我没事。”月离看了看指尖,没有被烫伤,她随和地笑了笑,示意佩兰继续说。 见真的没出什么事,佩兰就继续讲下去。 “现在的秦国公夫人与静安太妃同出一脉,虽关系不那么亲近,但也说的上一声皇亲国戚了。” 月离了然般点点头,看向桌上茶杯中升腾起的热气,紧跟着问: “秦国公府上就两位姑娘吗?”她问的是秦文珠与秦文玉两姐妹。 佩兰说起来对秦国公府上一辈的人了解还比较足,毕竟是跟在太后娘娘身边有一段日子,但是对年轻的一辈却了解不多。 她迟疑着摇摇头,摸不准道:“奴婢记着秦国公府上还有一位嫡出大公子来着,只不过那位公子戍守着边关,所以娘娘未曾在宫宴上见着。” “要说起这个,奴婢还记起一件趣闻。” 佩兰的声音压低了些,又有些不好意思,说: “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趣闻,只是宫中都这么说。” 说什么? “说秦国公府上出情种,从先辈以来府中只立一位正室夫人,小妾通房全都没有,所以府上的子女尽数都是嫡出。” “老秦国公夫人只诞下了一子一女,儿子便是如今的秦国公,女儿不幸在十七岁那年病逝了。” “如今的秦国公府也只有一位夫人,诞下了四子,一位是大公子,两位秦家小姐,生下的小公子年幼,宫宴上也未带过来。” 听到佩兰说起秦家小姐,月离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手指忽然抓紧了衣袖。 “病逝的秦家小姐?”月离的语气微微上扬,听上去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会病逝?十七岁不应该是已经出阁了吗?” 佩兰微微一怔,并不奇怪月离会对这个事情觉得好奇,她仔细想了想,秦家小姐病逝已经过了十多年了,那时候她也不过刚在太后身边做事,对这件事知之不多,加上后来别人无意间提到的,也能猜出个大概。 “听说是先天不足之症,那位秦家小姐自小就病弱,很少出去见人,养到了十七岁时还是病逝了。” 见月离目光似有思索,佩兰微微弯低身,没有说话。 月离将放凉了些的茶杯举起来,淡淡地饮了一口,说:“都出去吧,我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着,有佩兰和秀禾就够了。” 周围在不远处站立着的宫人依言尽数退下。 很快,只剩下了她们三人。 佩兰这才继续说:“虽大家都说是病逝的,但私下里有一种说法是讲秦小姐是被吓死的。” 吓死的? 这怎么说? “秦小姐年轻貌美,即便身子不好也没有要到药石无医的地步,当时秦国公府势大,老国公爷交了兵权,但没多久先帝就下令说要等秦小姐病好后迎她入宫。” 朝堂上的事情旁观者或许看不真切,但一些表面上的意思还是能猜到的,佩兰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月离就想到了两个字——猜忌。 即便老国公爷交了兵权,先帝还是不信任他,亦或者是不信任秦国公府,所以召秦小姐进宫是想抓个人质在手里,他清楚秦国公府有多宠爱这个女儿,所以才会下这道命令。 想到这里,月离陡然后背生出了寒意。 如若秦家早逝的二小姐当真是她的母亲,那么就说明秦国公府二小姐当年是假死逃出了府,秦国公府上下瞒着这个消息,犯下的是欺君之罪,不仅骗了先帝,甚至连带着后来也欺骗了新君。 “都说秦小姐不愿意入宫,这宫里尔虞我诈的,秦小姐缠绵病榻两年,忧心在宫里会过不好,最后活生生吓得一病不起。”佩兰把话说完。 月离轻轻皱了皱眉,她母亲名秦明月,给她取名叫月离,这个离究竟是其他的含义,亦或者就是明月的离…… “娘娘?” 佩兰说完见月离久久举着杯没动静,轻声唤了她一句。 月离嗯了一声,强撑起一个笑容,将杯子重新放回桌面上。 另一边的乾德殿中,宋玄正在上方处理着事务,下面的座椅上坐着一人正在喝着清茶。 “皇兄,您就再让臣弟在您这儿避避风头吧。”卫王苦大仇深地说着,把刚喝了一杯的茶盏放下,身后的宫女立马替他再续上。 “母妃整日都叫人跟着我,时不时就找人带话说让我娶王妃,我当真是没法了才来您这儿的。”卫王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宋玄一脸冷淡,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一眼,只不过在翻完手中的一页以后才不紧不慢悠悠开口道: “太妃行事自有道理,你听她的便是了。” 可他就是不想听啊! 卫王赖着不想走。 “你一个出宫建府的王爷,住在宫里像什么样子。” “前两日是没功夫跟你说,今日就给朕收拾东西滚出去。” 这两句话带了些威严,听得卫王一愣一愣,压根不敢反驳,虽然年纪相差不大,但宋玄从小便是太子,随着年纪增长,积威愈深,还未登基前甚至就比在位的先帝更有几分威慑力。 卫王不敢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径直走了进来,站在殿中央,给上位之人行了一礼。 涂风。 卫王的神色略有些变化。 涂风垂首道:“陛下让属下查的事有眉目了。” 啪地一声,宋玄不轻不重地合上了册子。 紧跟着朝下方的卫王道:“下去吧,自己滚出宫去。” 第138章 逃亡去处 卫王走出乾德殿的大门时面上不见有分毫的不自然,但上了马车以后却是沉了脸。 他闭上眼,单手撑着额头,实在有些烦恼。 涂风是天子近臣,能让他去查的事情一般都极为重要,但他没听着,也不知究竟里面在讲什么。 难不成是和前段时日翻看的那些卷宗有关? 不会查出什么吧,当年的那些人手脚都干净得很,做事留下的痕迹都被清扫干净了,除非是有人主动说了什么,不然按照道理是查不出的才对。 他有些烦躁,心说一句真麻烦。 乾德殿内,涂风向宋玄汇报着近些日子查到的东西。 “回陛下,当初属下顺着那群人逃走的痕迹找到了他们是往南方逃窜,一路也确实发现了踪迹,不过那群人当中却没有女子。” 好一招声东击西,把人分为两伙,一伙人照着原来的目的往南下,另一伙人带着真正的目标逃窜。 也好在他们发现的还不算太晚,一路又派人往回找,终于在前段时间抓到了南下的那群人中的几个。 酷刑鞭打伺候着,再怎么坚持着的罪犯也熬不下来,奄奄一息地给出了怀柔的去处。 “皇城?”宋玄听到对方的话,有些怀疑。 怀柔是逆王的女儿,和当初的定安王妃又有几分相像,就算在皇城再怎么小心翼翼也有暴露的风险,她怎么敢这么畏畏缩缩地躲进皇城来? 涂风有些犹豫,说:“照同伙所说,他们的确是往皇城的方向逃的,只不过最后落脚在什么地方却还不知。” 皇城在天子脚下,要查起来只要宋玄下一道命令就可以将皇城搜查一遍,但这地方实在太大,各方情况又复杂,一家家去搜查总得要有个缘由才行,更何况,漫无目的地搜查也是一个费时费力的事。 “还真会躲。”宋玄淡淡出声,沉眸看着下方站着的涂风。 片刻后下了命令:“先从皇城周围搜寻起来,由外及里,最后才搜城。” “是,属下遵命——”涂风奉命下去。 未央宫中,陈皇后正在练字,时不时咳嗽两声。 近几日风雪大,天气又冷,整日将未央宫的宫门关上又让里面太闷,无奈只好时不时开窗透透气,但陈皇后又受不得冷风,所以这几日都是汤药不断。 文秀替她端来了今日的汤药,还未说话就见陈皇后瞥过去一眼,轻道一声:“放着吧。” 她把药碗放在了一旁的桌面上。 似是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文秀提到了再过几日的万寿节。 “娘娘,内府那边将装框好的百寿图拿来了,您可要现在看看?” 话落,陈皇后的手上动作略有停顿,片刻后轻道:“本就是本宫绣的,看来看去又有什么新奇的不成?” 文秀却不依,说:“这宫里上上下下无人有娘娘的这份心意,这幅百寿图可是娘娘花了极大的心思亲自绣的呢,自然珍贵。” “娘娘就再看看吧,万一有何处不满意的地方还能再让人拿下去修改。” 陈皇后停下了手中书写的笔,抬起头,面上没什么表情:“那就再拿给本宫瞧瞧。” 等到这幅百寿图再摆到陈皇后面前的时候她仔细看着,伸手上去轻轻抚了抚——文秀说的没错,这幅图她的确耗费了很大的心思呢,珍贵异常。 “丽嫔那边照顾着公主可还得当。”陈皇后轻言细语着道,“她没当过母亲,举止也肆意,若是有哪里苦着公主了可不行。” “回娘娘,玉芙殿那边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日公主哭闹着以外,别的时候都没闹出什么动静。”文秀斟酌着语气,轻声回她。 陈皇后点了点头,又问:“齐嫔那边呢。” “齐嫔还在床上起不了身,太医每日都去,小皇子那边,昨日哭闹了好一会儿,累了就睡着了。” 听到这里,陈皇后的手指忽然攥紧了手中的木框,死死攥着,看那力气甚至能在木框上掐出一个印子。 好在她率先停了手。 松开手里攥着的木框,她靠在了书桌前,不见之前情绪失控的模样,语气很平淡地吩咐下去:“告诉内府,务必把这两个宫里的主子照顾好,要什么,就得有什么。” 文秀应了声是。 陈皇后转身端起桌上那碗已经微凉的汤药,很熟练一般仰头将碗中的汤药尽数喝下。 刚喝完,门外传来了小小的敲门声。 宫人在外面问说:“娘娘,奴婢有事要报。” 陈皇后的目光慢悠悠地转向门口,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被药汁沾染的唇,叫文秀把百寿图拿下去放着,随后叫外边的宫人走了进来。 那是个宫女,模样没什么可引人注目的,只不过在她躬身行礼的时候能看见在那后颈正中央的位置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 陈皇后叫了平身。 宫女面上没什么别的表情,像是公事公办一般向陈皇后禀报着: “澜月阁那边今日说起了秦国公府的事。” “听着像是无意间的谈论,话却是月昭容先提及的。” 陈皇后眸光一暗,除夕宫宴那日月离出了太极殿透气,出去的时间有些久了,回来的时候是和秦府姑娘一起回来的。 若只是碰巧遇见的,在外聊了什么聊那么久? 今日又谈起秦国公府,是真的无意中的好奇还是另有目的? “都说了些什么?” “问起既是家宴为何秦国公府上的人会来,还有秦国公府上的两位姑娘。” 她回话的声音顿了一下,又说:“之后再说了什么就不知了,月昭容让人退下。” 能说些什么,不若是一些先帝与秦国公府的旧事。 不过这也说不上太奇怪,月离若是那日遇见了秦文珠,今日不经意间问起秦国公府上的事情也说得过去,就从这么几句只言片语中不知其中有无端倪。 想到这里,陈皇后还是提高了警惕:“叫人注意着动静,听听看之后那边还有没有问起什么别的。” “是,娘娘。”宫女垂下头回应一声,说完就退下去。 第139章 万寿节 万寿节那日是个晴天,冬日里暖和的太阳照在人身上让人懒洋洋的。 月离到太极殿的时候不出意外又看见了秦国公府的人,视线遥遥相对,她犹豫一下还是微微颔首行了一礼。 这次的万寿节宋玄下令一切从简来办,虽是从简,但该有的都有,按照规矩和以往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丽嫔是抱着公主来的,不得不说,如嫔生的这个女儿还真是不认生,谁抱着她她都不哭,和她一点也不像。 月离虽然对如嫔没有好感,但对小孩还挺喜欢,她多往丽嫔那边看了两眼就被丽嫔抓住了视线。 “昭容妹妹这么远远看着能看出什么来,不若把公主给你抱抱?”丽嫔笑着轻道,说着就有把孩子交给她的意思。 月离连连往后倾倒了一下身子躲过去,摆摆手,面上有些尴尬: “不用了,我不会抱孩子,万一把公主摔倒就不好了。” 丽嫔今日脸上的妆有些淡,她一脸笑意怀里抱着孩子的模样与往日那般随性的样子截然不同,整个人都温柔了许多。 她抱着公主,任由她玩弄自己的玉佩,听了月离的话笑得更开心,说话的语义不明: “现在不会抱以后也是要学会的,等到你自己抱着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 “这种事可不能怕。” 她仿佛只是随意说这么一句,月离却被她说得有些红了脸,孩子的事还没个影呢。 说起来,宋玄也没告诉她那个药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她觉得现在自己的身子已经养好了不少,还是要喝着药吗? 不过自己若是有了身孕,在这后宫里就算有宋玄护着,也会有些时候躲不过,毕竟她也想不到敌人会用什么方法,什么时候来害她。 是个麻烦的事。 想到这里,月离的神情变得有些沮丧。 不过不多时,宋玄从朝会上过来,他刚在朝臣面前露过了脸,身上的威严还未曾消散,入殿中的时候叫周围的嫔妃都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众人行礼过后,流程很快开始。 率先献礼的是陈皇后。 她叫人将准备好的百寿图呈上来。 那百寿图是陈皇后亲自绣的,虽绣得精致,但打眼一看还是没瞧着与旁的百寿图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重要的是心意。 宋玄看上去反应有些平淡,照例说了些与往常一般无二的话,叫人收下了那幅百寿图。 紧接着又有一些排在月离前面的宫妃或是王爷一一送了礼,无一都是些珍贵的东西,亦或者是自己画的书画。 月离心中暗自衡量了一下自己要送的那寿礼,面上不禁点点头浮现出几抹满意的神情,她的寿礼还是能有几分看头的。 宋玄知道月离为了准备这份寿礼花了许多时日,也费了很大心思,虽然猜到是绣了什么东西给他,但等到那四幅绣景图摆在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眼中含笑。 这四幅图每一幅都绣着四季不同的景色,画面虽还算寻常,但可见绣这图的人绣工不错。 月离站在大殿中央,嘴角含笑说了些吉祥话,不经意抬起头时正好撞进了宋玄的眼眸中。 “月昭容有心了,这份寿礼,朕很喜欢。”宋玄无声笑着,再看了看那组绣图,思虑了一瞬,道,“就将这组图放在朕的御书房吧,放在墙上挂着。” 李知应声下去把图收好。 前边加上朝臣送的那些寿礼,这么多件东西了也没看见皇上有哪一样是多看两眼的,如今月昭容送的绣图偏偏让他喜欢了。 果然还是受宠啊。 把寿礼送出去就当是全了月离的一份心意了,接下来她也心情不错地看着剩下的人送礼。 席间她有好几次都注意到了秦国公府的人,但也只是如寻常般收回了视线,状若没察觉。 对方显然也是清楚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虽然视线还是忍不住,但也没表现出什么怪异之处。 散了宴席后月离回了澜月阁,宋玄则是回到乾德殿。 之前按照宋玄的命令带去御书房的四时景绣图此刻却摆在了乾德殿正殿中央,在一旁的是陈皇后送的那幅百寿图。 宋玄站在这几幅图的面前,没说话。 他伸手去摩挲了一下那组四时景绣图的绣面,能从那凸起的绣面上摸到一层淡淡覆盖在表面上银色混着点点白色的粉末。 一旁跪着的陈方明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 这组绣图是昭容娘娘费心思绣的,可是他却在那上面发现了少量毒粉,这毒并不少见,但却是个长期使用才有用处的毒药,平日里稍稍接触以后拿清水洗掉便好,按照皇上本来的主意是想把这组绣图放在御书房,长期接触下来,不就是会中毒么? 自从齐嫔诞下皇嗣以后他就被安排着隔三岔五地给月昭容请脉,前日他去请脉之时恰好看见这组绣图摆在正殿上,于是多了几分心眼。 照理说宫中的一些绣图上撒上金粉银粉并不奇怪,但许是视角或者光线原因,他那日却在绣图上看见了点点零星的白色粉末。 今日便禀告了皇上,不多时这组绣图就摆在了他面前,仔细查看了许久,终于确定了不是他眼花。 宋玄忽然出声问他:“这上面的毒,能擦拭掉吗。” 陈方明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 “回皇上,这毒粉与银粉混在一起,如若要擦拭的话表面上的银粉也会被擦去,四幅绣图都有,擦去的话得细细来。” 听皇上问出这么一句,他再是愚笨也想到了皇上是不信这毒是月昭容下的。 虽然东西是月昭容准备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月昭容自己下的手,但皇上连查都不去查一下就认定此事与月昭容无关,甚至还想把东西继续摆在御书房内。 “你再来瞧瞧这幅百寿图。” 正胡乱想着,宋玄的一声再次打断了他,他抬眼看去,见宋玄正伸手指着一旁被放着的百寿图,神情冷淡。 “是。”陈方明上前,开始仔细检查着这幅陈皇后送的寿礼。 第140章 汤锅 检查的结果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宋玄神色依旧冷淡。 陈方明只恨不得现在自己不在这儿待着,有人要谋害皇上,那能是小事吗?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这行事之人手段格外阴险,而皇上叫他去检查陈皇后送的寿礼,是想说,这事可能是陈皇后做的吗?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敢再细想下去。 不过不论这件事是谁做的,宋玄都不会直接出面问责的,只会在暗地里处理。 因为这件事牵扯上的是月离,毕竟毒药是洒在月离送的寿礼上的,而一旦事情败露,月离怎么也会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宋玄看向那组四时景绣图,叫人拿下去弄干净再摆到御书房去。 月离并不知自己送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等宋玄晚上过来的时候她却能察觉到宋玄的神情似有异样。 正是用晚膳之前,月离正懒懒地躺在美人椅上看话本,她清楚宋玄一般会在什么时候来找她,所以空闲的时候看着话本就比较放肆,只要宋玄不来,她看什么都不会有人管。 正看得起劲的时候手里捧着的书忽然被人抽离了出去,她一愣,对上宋玄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忙把手放下来,装模作样地问:“陛下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宋玄进来时故意让人不吭声,发现殿中安静便猜到月离大概是又在看些杂书了,也不是不许她看,她倒好,每回被抓住都自己先心虚起来。 他没回她,直起身看了看手中的书册,随后扔至一旁。 “今晚上吃汤锅吧。”宋玄开口的同时将她从美人椅上拉起来。 月离没什么意见,天气冷吃汤锅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坐在软榻边上,宋玄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卷着她的头发,把月离弄得更加心虚了,不禁在想自己还有没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惹了宋玄注意。 但是想了又想,什么也没能想到,她多乖啊,那组绣图送给他了不也挺满意的吗? “再过两个月母后就要回来了。”忽然的一声,月离从他怀里爬起来,转过头面上带着诧异和紧张。 “回、回来了吗?”月离说着,又自己点点头,“太后娘娘从华清山回来是不是要让人先安排一下?” “要妾身做点什么吗?” 礼佛,太后娘娘信佛,她要不先抄个佛经讨她老人家开心吧? 宋玄见她慌张,就这么眼睁睁看了一会儿,等到月离要从他怀里离开的时候用力把人拉了回来。 “之前与你说过了,母后和善,不会不喜欢你。” “哪里又要你去准备什么,你老实点待着就是好事了。” 月离是当真紧张,她哪里能知道宋玄存着的是什么心思,想着太后是他的生母,所以才会想孝顺她讨她高兴,若换个旁的人,她才不理会呢。 如今她在宫中的宠爱是愈发引人注目,说不准太后在华清山也听说了,万千宠爱集于一人,她却有些心慌。 临到用晚膳之前,宋玄提起了今日月离送的生辰礼。 “你送的那组绣图,宫人们转移的时候没注意,脏污了点边角。”宋玄说着,轻轻摸了摸月离的后背,见她望过来的视线中带了些茫然,继续道,“朕已经让人去擦拭干净了。” 月离点了点头,似乎是不怎么过分在意,只轻轻说了句弄干净就好的话。 这时是用晚膳的时分,宫人们有些候在殿门外,另有一些就在殿内伺候着。 在月离没看见的时候宋玄身边的李知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周围,将几个宫人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今日的汤锅是小厨房准备的,汤料是用的牛羊肉熬制而成的,但是食材却是御膳房那边送过来的,一盘盘摆满了桌子,汤锅中的热汤咕噜咕噜冒着水泡,一股醇厚的咸香气扑面而来。 月离闻着都觉得有些饿了。 宫妃们在宴上不得不注意着形象,同一道菜也不能多吃,宴上规矩多,最差的就是直到宴后也没吃饱,这远不如在自己宫里想吃什么吃什么。 不得不说今日准备的汤锅很合月离的胃口,她最后还单独再喝了一碗热汤。 同宋玄一道用过晚膳后又心满意足地坐回自己的美人椅上,趁着宋玄还没进来,偷偷摸摸把刚刚被拿走的那本话本找出来,叫佩兰带出去藏好,然后拿了一本正经的书册翻看起来。 宋玄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走过去,再次抽走了月离的书,还不忘笑她:“装模作样,若不是朕过来,你几时能看这些书。” 月离没否认,干笑了两声,被宋玄抱起身去了浴间。 “你先洗漱着,朕有件急事,先去处理了再来。” 月离被他这话弄得有些奇怪,以为是朝堂上的要紧事,被放下来的时候点了点头示意他快去。 等宋玄走出去以后,月离被人服侍着沐浴,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今日是万寿节,再怎么重要的朝事不能白日里说,怎么偏偏等到用了晚膳以后才说? 况且,她刚刚陪着宋玄用膳也没见人来报啊。 能是什么急事? “娘娘,怎么了?是太烫了吗?”莺儿拿湿帕子给她擦着手臂,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个方向,不由问道。 月离摇了摇头,她总不能跟着宋玄走,既是要瞒着她,肯定是有宋玄自己的理由,她就暂时装不知道吧。 “没什么。” 秀禾拿了寝衣过来,问月离今日要选哪一件。 她拿过来的寝衣有几件是月离寻常穿的那些,另一边承盘上摆的那些是尚服局新送过来的,其中有一套是嵌着珍珠的薄款,里面配有一件玉白珍珠的肚兜。 月离犹豫了一下,面上有些红。 秀禾将承盘上的新寝衣拿上前去,浅笑盈盈道:“娘娘,这套新的寝衣就算今日不穿往后也是要穿的。” “娘娘不若……就今日穿上吧?尚服局的人说了,这套寝衣穿着很舒服的,娘娘试试吧?”秀禾说着,把衣服往前递了递。 月离整个身子往水中浸了些许,眼睛眨了眨,片刻后说好。 第141章 寿礼 宋玄再回到澜月阁的时候已经快亥时了,推开门进去时才发现里面一个伺候的都没有,床帘微微拉上,只露出一块巴掌宽的缝隙,外面的烛火明亮,光透过缝隙照进了里面。 远远能看见被子高高拱起来,月离露出半张小脸正趴在床上看着什么。 听到走路过来的动静,床上的人似乎有了反应,行动匆匆地把床上摆的书塞到了某个角落,刚把被子捂紧,床帘被一只手拉开来,露出床边站着的颀长的身影以及床上趴着一小团的月离。 “陛下您回来啦?”月离又惊又喜,捂着被子在床上微微直起身,双眸在烛火映照下有些亮亮的。 宋玄低下视线瞥她一眼,将她脸上的欣喜看得真切,却又注意到了她面上不自然的潮红,轻轻皱起了眉。 “怎么脸这么红。”他说着,从外面归来有些微凉的手掌捧起了月离的脸,贴上去仔细探查了一下。 一冷一热接触着,月离觉得很舒服,自己拿脸蛋主动贴了贴宋玄的手,语气黏黏乎乎:“就是,捂在被子里,有些热了。” 宋玄有些怀疑地看着右侧只露出些许缝隙的窗户,虽然冬日里月离爱在殿中燃炭火取暖,但他时常担心她会笨到把自己闷着,所以下了令让她宫里的宫人都注意着,晚上要睡觉的时候把殿内的炭火灭一些。 他刚刚进来的时候也没觉得很热,这样也闷着了吗? 见宋玄面露怀疑,月离赶紧再把脸蛋贴上他,蹭了蹭他,转移话题般轻轻问着: “陛下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宋玄轻嗯了一声,他的手心都要被她暖热了,见她又要暖手背,指尖微动,把手从她脸上放下来。 “再贴着就要坏脸了。” 月离的视线茫然地跟着他的手动,听了他这么一句,顿时弓起了身子,重新趴在床上,被子捂住自己,脸也捂了一点。 “陛下先去洗漱吧,再晚…再晚陛下的生辰都要过了…...”最后半句话她说得小声,宋玄虽然听见了却没在意。 “那朕去洗漱,等朕回来再给娇娇念书听。”说着,宋玄没再逗月离,转身往浴间走。 见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殿中,月离猛地将被子掀开,手掌扇着风给自己散热。 如若此时宋玄在殿中,定能瞧见床上的月离。 她的嵌珍珠寝衣虽是玉白色的,但这玉白仿佛在烛火中能透出衣下的皮肤,寝衣对她来说似乎有些太紧了,左右肩膀又故意挤出圆润的肩头,腰身缠着勾出纤细的腰线,再往下面的衬裤还不如不穿。 这套寝衣是她之前让尚服局新做的,透露了一点她想要的效果,拿回来的时候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刚刚穿上身时就立马想脱下,但是又想到之前宋玄说的话,纠结了半晌还是没脱。 这尚服局的人可真会来事,一件寝衣都能做出花儿来。 掀开被子凉快了些的月离没多久又重新盖上了被子,她也怕着凉,上回喝的那么些苦药可把她折腾坏了。 被她扔在床榻角落的书再次被捡了起来,这回远远地扔到了桌上,被其余东西遮掩着。 没过多久,月离再次听见了侧门那边传来动静,她侧过头,看见宋玄穿着寝衣出来,身上带着点沐浴后的湿气,径直往床边走来。 床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身子都被被子笼罩着,宋玄远远看了一下,发现她的脸似乎没有那么红了。 月离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慢悠悠地直起身来,朝着宋玄的方向将身上遮掩的被子微微打开,露出其中的模样。 好似一只漂亮的贝缓慢地打开了她光洁漂亮的壳。 宋玄的脚步不自觉停顿了一瞬,紧接着轻笑一声继续往前走,转瞬间,他的眸中似乎有几抹深意。 来到了床边,他慢条斯理地伸手勾起月离的衣带,语气带了几分兴味,问她: “这衣服哪儿来的?” 月离支吾着,把头微微偏开:“尚服局送来的……” 宋玄轻挑着眉:“难道今日送给朕的四时景绣图只是个幌子,这才是娇娇给朕的大礼?” 的确是一份大礼,抽开衣带就像是在拆一件合他心意的宝物了。 月离有些紧张,耳朵尖都是红的,手指轻拽他的衣袖,含糊着说: “不是陛下喜欢么……” “朕当然喜欢。”宋玄刚刚才抽开了衣带,现在却又重新给她系上,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下一个动作却是转身去熄了烛火明亮的光。 …… 第二日再起身时月离一阵腰酸背痛,两条掩在裙衫下的大腿走两步路都在摇摇晃晃的,那模样不可谓不可怜。 她直起身坐了一会儿,视线在床榻上扫过,最后从床脚找到了那套被揉的皱起的珍珠寝衣,出气一般狠狠地摔在地上,隔了一会儿又自己捡起来,趁着还没人进来,塞在了柜子的最里面一角。 这才召人进来伺候洗漱。 “娘娘,今日外边下雨,天更冷了,您把夹袄穿上吧?”秀禾拿了衣裳过来问她。 月离这才发现殿外有滴滴答答的雨落声,不算密,却让人无意识中觉得冷。 她抖了一下,说好,让秀禾把夹袄递过来。 “今日下雨,我就不出门了。”本来她还说着要去御书房看看她的绣图被摆在哪儿了呢,这么一看,还是不出门的好,万一路上地滑摔倒了就不好了。 冬日里仿佛下雨比下雪还要更冷些,月离在殿中燃着炭火抄录佛经似乎都比平日里要更冷。 虽然宋玄让她什么也不用做,但她还是想做点什么的,之前听说太后娘娘爱好礼佛,也爱茶道和香道,她对香道一窍不通,但是茶道方面还是有所了解的,想着再抄会儿佛经就去泡茶去。 又是一阵冷风缓缓灌进来,月离埋头抄写着,时不时把双手合十揉搓一阵,亦或者是把手靠近碳盆暖一暖再继续写。 身上倒是还暖和着。 天气越冷越是想吃点暖和的,她抄写佛经的手停了半晌,转过头望着开了一点小缝的窗户——她又想吃汤锅了。 第142章 药 随着天气持续冷下去,月离忽然发现陈皇后似乎很少再叫人去请安了。 “这不是好事吗娘娘?”秀禾给她戴上钗子,轻说着:“这样正好娘娘能多睡一会儿。” 是好事吗? 或许是吧…… 月离看着镜子里那显然已经比去年更加艳丽的容貌,轻抿了下唇,不禁问:“我总觉得去年看见皇后娘娘的时候也没觉得她这么病弱。” 怎么一到冬天就接连不断地生病? “或许是冬日里天太冷了,皇后娘娘身子骨弱,天冷就没注意着。” “不过那边有太医院照料着呢,不会有事的。” - “皇后娘娘,药送过来了。”一个陌生的太监将药碗端到了陈皇后面前,示意她接住喝下去。 陈皇后面色无波澜地看向那碗黑乎乎的药,什么话也没有说,一旁的文秀站着,过了片刻似要往前,被陈皇后的手微微拦住。 “娘娘如今病体未愈,这药,喝了就能好了。”太监恭恭敬敬地说着,把手里捧着的药碗往前略递了递。 陈皇后依旧没有动。 文秀忽然问:“不知这药皇后娘娘还要吃多久? 太监听了只是面上轻笑:“瞧姑娘这话说的,既是药,那必然是什么时候病好了什么时候停药啊。” 他说着又紧接着看陈皇后: “娘娘快喝了吧,这药是皇上特地让太医给您调的,凉了可就减药效了。” 文秀在一旁眼睛都要急出火了,这药已经连着喝了近十日了,一开始听说皇上着人配了药来她还欣喜着,可后来见陈皇后越喝身子越差,她再怎么傻也该知道这药没效果,甚至是有着反效果。 皇上、皇上怎么会让娘娘喝这种药呢? “可是……”文秀不禁要开口。 那太监倏地投过去一个视线,平淡地落到文秀身上,还未待她说完就道:“文秀姑娘还想说什么?莫不是想说皇上赐的药不对?” 他那陡然落过来的视线太骇人,文秀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敢呆呆地摇头说没有。 陈皇后一句话也没说,最后在安静下来的时候伸手接过了碗,仰头把碗中的药汁尽数喝下。 “滚吧。”她喝过药,平淡地开口道。 太监带着空碗离开,等他离开后,陈皇后撑在一旁桌上的手不由得松开,整个人都脱力一般。 文秀赶紧上前扶住她,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知怎么办才好。 “除了文秀,所有人…都出去——” 宫人们面面相觑,却还是依言退下,很快,殿中只剩下文秀与陈皇后两人。 文秀赶紧把陈皇后扶到内殿中,拿出痰盂放在她的面前,手掌顺着她的背脊轻拍着她的背。 这些汤药一下肚就很难再吐出来,每次催吐也是个极为痛苦的过程,每每吐一次陈皇后身子都会软半边,毫无办法。 可是又不得不吐出来,那药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上怎能这么对娘娘……”文秀说着,眼眶都泛红,她不解极了。 虽说帝后往日的感情说不上好,但皇上最多也就是对娘娘漠不关心,像这般直截了当地送药过来是从未有过的。 陈皇后抬手止住了文秀的话,稍稍转眸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等她吐完,文秀拿出帕子擦干净她的嘴角,又赶紧去拿茶水给她漱口。 “明日,把梅姬叫过来。”陈皇后轻扶着她,缓慢地拿帕子擦过嘴角,“本宫要和她说说话。” “是,娘娘。” 第二日下午,梅姬到了未央宫正殿门口,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正以为陈皇后又会让她在殿外等许久的时候里面有人出来,说要带她进去了。 正殿中燃着炭火,屋里闷着,踏进门槛的时候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她没表现出不该有的神情,跟在宫人身后进了内殿。 软榻之上,陈皇后正斜斜靠在被软枕堆高的靠背上,在她的面前放着一张矮几,向左看去就能看见窗,只不过窗户是遮掩的,从最底部透过的缝隙才能看见外面。 她面容苍白,未点朱砂,眉目有些过分的冷漠和肃然,看见梅姬进来,她懒懒地让人拿了把椅子过来。 梅姬就这么坐在了软榻对面,与陈皇后面对面望着。 久久未有人开口。 梅姬一贯是个怕事的,但这样的气氛着实可怖又让人心慌,她只能率先开口问:“不知娘娘,找臣妾来是为何事?” 陈皇后面无表情,甚至在她问起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随后略过视线,等了一会儿见梅姬确实没有那个耐力以后才道: “之前让你办的事,你办得很糟糕。” “本宫手底下的人,怎么也要有点用处才好。” 她语气透着股随时能把人解决掉的凶恶,缓缓开口:“没用的人,还不如死人贡献大。” “你说对吧,梅姬。” 梅姬的脸色可以说是瞬间沉了下去。 “……不知娘娘,是要让臣妾做什么?”过了许久,梅姬才终于颤颤地开口,“臣妾都听娘娘的。” - 太后是二月底回宫,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府那边早早地就开始准备着迎接太后和宜妃娘娘回宫,吩咐宫人把太后的宜寿宫和宜妃娘娘的蕙兰殿上上下下仔细打扫了好几遍,又派人安排了一些新的东西送过去。 月离虽然足不出户,但满宫这架势她还是清楚的,时不时就有几个小宫女围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被她听见。 终于等到了一日暖阳时她让人抬了美人椅去外面,又准备了茶点和书册,她要在外面的院子里晒太阳。 宫人们的动作都很轻,似怕打扰了她。 等到宫女上前添茶的时候月离注意到这是个生面孔。 “你是?” 那宫女显然也是没料到月离会问,她也一愣,随后毕恭毕敬地低下头答: “回娘娘,奴婢是新派进来的,李公公说了,让奴婢以后跟着娘娘。” 这宫里能叫人一听姓氏就知道是谁的公公也没两个,宫女说的李公公只怕是李知了。 月离这才仔细打量起她。 第143章 暗查 这是一张很普通的脸,皮肤不够白,五官也不够精致,甚至连清秀也算不上,只不过看见那双垂下的眼眸时月离心中一动。 “你抬起头来。” 宫女依言把头抬起。 那是一双如夜般沉黑的眸,眼眸之中透出的是不似常人般的冷然,即便现在她举止规矩,姿态恭敬,但骨子里的冷淡却仍能窥得出。 “你叫什么名字?”月离对她有些感兴趣。 宫女抬起了脸,视线垂下去一半,轻声道:“奴婢名唤百灵。” 百灵,百灵鸟儿么? “那你可会唱曲儿?” 百灵诚实地摇头,说不会。 月离哦了一声,看着她,忽然有些奇怪,照理说各宫院落只要不缺人是不会把新的宫人安排进来的,如今怎么忽然出现了一个百灵来? “我们宫里没缺人吧?”她不确定,转头问身后不远处的佩兰。 得到的结果却出乎月离的意料。 “回娘娘,的确是缺了一人的,之前给您奉茶的宫女斐思犯了事,被罚进了浣衣局里。” 月离一惊,奇怪道:“我怎么不知道?她是犯了什么事?” 佩兰犹豫一瞬,如实说:“是惊扰了圣驾。” “皇上说了,不必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奴婢扰娘娘的好心情,就让奴婢们不告诉娘娘。” 的确像是宋玄说得出来的话。 但是一个在她宫里的奴婢是怎么惊扰了圣驾的? 她有些狐疑,但是现在人都被调走了也问不了细节,于是紧跟着又看百灵,问她:“那你又会做什么?” “奴婢会奉茶,也会侍弄花草,寻常的一些事情奴婢都会做。”百灵不卑不亢地答。 不知为何,月离总觉得百灵和她宫里的其他宫女有些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却又说不出,不过她既是李公公送过来的人,肯定就是没问题了。 “说起来,你与秀禾同是李公公吩咐进来的,似乎有些地方还挺像。” 百灵的面色没有变化,有些茫然,不知她说的秀禾是谁。 澜月阁众多宫人,能叫月离上心的也就那么几个,佩兰、秀禾以及每日给她准备药膳的紫檀,莺儿单纯可爱,但她不敢让她做一些复杂的事,怕她听不懂最后把事情搞砸,太监里也就一个茂安得用。 这几个人当中秀禾与紫檀都是宋玄下令让人选进来的,也都曾在御前做过事,很是得力。 如今又来了一个百灵,又不知道会带给她什么样的惊喜。 “行了,下去吧,我这里不必那么紧着伺候。”如若事事都让宫人做了她岂不是成了什么都不会做的废人了? 月离笑笑,让百灵去另外找点事做。 另一边,乾德殿中,秦明朗跪在大殿上,垂着头没有说话。 在他上方,宋玄似乎也没有察觉下面跪了个人,他处理着手上的奏折,过了不知多久,久到秦明朗后背都生出汗时他终于听到了点动静。 宋玄看完了最后一本奏折,轻轻扔回到桌面上,整个人往椅子后背靠了一点,姿态放松又有些随意。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凌厉的双眸轻扫过下方。 “秦国公可知道朕为何要让你来。”他问。 秦明朗不假思索,整个人头朝下,结结实实地在地上磕了一下,头触地而言:“微臣不知,还望皇上明示——” “朕敬你一声秦国公,是因为你先辈祖上立下的基业,可不是因为你。” 宋玄的语气带了几分威慑力,虽是平淡的语气,却仍能叫人不得不提起心神来,他看着秦明朗,眉间似有阴翳。 秦明朗依旧跪在地上,似乎是听明白了这话,姿态做得很恭敬,却仍旧不发一语。 “怎么,你还不肯说。”宋玄似乎是没了耐心,看着秦明朗的视线也愈发冷。 秦明朗终于从地上抬起了头,一张坚毅沧桑的脸看上去不卑不亢,他坚持他所说的话:“臣——实在不知皇上——” 话未说完,一道从高处扔下来的奏折直直地砸在了秦明朗的身上,紧接着是宋玄带着掩不住的怒声: “暗中调查朕的后妃,秦明朗,你存着什么心思呢!” 秦明朗被正正砸中,好在也只是一份奏折,砸在身上也算不得痛,他虽猜到了可能会是派人去查月离的事情败露,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分明他已经足够小心,不过看皇上这反应,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去查月离。 况且这件事,他暂时解释不清,他没那个把握拿秦家上下几百口的性命去赌帝王的信任,而且,月离到底是不是秦家人还不可知。 事情还没查清楚,宋玄现在的愤怒他能够理解。 脑中迅速闪过这么多条思绪,秦明朗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的说辞,为的就是等事情败露之后能在皇上面前有一个还算正当的理由。 “微臣…上回宫宴,昭容娘娘与臣的女儿相谈甚欢,她说,昭容娘娘身上的香囊味道特别,但臣的女儿进宫的机会少,未能再与娘娘细聊。” “臣便想着,暗中问询,若是问到便能想办法让家中女儿开心。” “无意间才问多了些别的,还望皇上恕罪——” 这话乍一听像是那么回事,毕竟朝廷上谁不知道秦国公最宠爱的就是家中的两个女儿,为了秦国公府两个女儿的婚事已经是操碎了心,根据下面的人查到的,秦明朗的确是问了月离身上的香囊。 但是宋玄却不信。 听手下说起秦明朗在查月离的时候他一开始还没能反应过来,后来得知确有其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荒谬。 秦明朗一个外臣,居然查起他的嫔妃了,他好大的胆子。 现在又说起原因竟是为了月离的香囊。 呵,笑话。 不管是什么原因,人,他查了,那便是不该。 “来人,去叫月昭容来。”宋玄对他的解释没说信与不信,只是让人去澜月阁把月离叫过来。 他的话音刚落下,刚刚还跪在地上的秦明朗倏地抬起头,有几分着急,似想说些什么,却在宋玄那双沉黑的眸中收住了即将出口的话。 第144章 皇上召见 月离躺在美人椅上晒着太阳,那太阳温暖又不刺眼,照在身上实在是太舒服,她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前方宫门进来了一个陌生的小太监。 她是眯着眼的,等到那小太监要走上前的时候被百灵拦了下来。 “给昭容娘娘请安,奴才奉皇上旨意带您去乾德殿。” 距离也不算远,那小太监见被拦了下来就直接朝着月离的方向行礼,声音略有些拔高。 月离没睡着,听见了他这一声,心道就算是睡着了也要被叫醒过来。 她把眼睛睁开,一时还有些被太阳晃着眼了,紧皱着眉看向说话的方向。 离得远看不真切,月离叫他走近些。 走近了些她才看清这人。 她还见过几面,的确是乾德殿那边的人。 “陛下召我去乾德殿?”月离听见他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有些困惑,抬头看了看太阳,总算是将阳光适应过来,问他,“是现在过去?” 小太监应声:“回娘娘,是召您现在过去。” 月离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去乾德殿或者御书房的次数不多,其中只有一次是被宋玄叫过去的,那次被叫过去明显是赶在了宋玄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过去了还被欺负了…… 但那都是她刚成为宫妃没多久的事情了,在那以后宋玄也并未叫她去过,这次——是因为什么? “你可知道陛下是因何事召我过去?”月离问他。 那小太监沉默着低着脑袋摇头,看上去好像真不知道。 月离没有再问。 因为她想着一整日都在自己的宫殿里不出门,所以也就没有刻意梳洗,头发长长地绑了一根绳带再盘起来随意拿根簪子钗在脑后,本来就不稳固的发髻在她的动作中有了松动的痕迹。 月离赶紧让秀禾过来帮她把头发再盘紧一些,倒是没有重新钗旁的发饰,只简单地在原有的发髻上再盘紧了一下,将两只钗一同钗进了发中。 她身上穿的衣裳却是需要再换的,于是选了件浅色素蓝的外衫穿上,没有披斗篷。 出去时看见那小太监还在等着,她有些好笑,她又不是不知乾德殿的路怎么走,这小太监还专程等着她,难道是怕她跑了? “你不用跟着我,秀禾跟着便是了,你先在殿中熟悉熟悉吧。” 走出殿门,身后却还跟了个默默无声的百灵,若不是月离坐上轿辇的时候她来扶了一把,她还发现不了百灵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百灵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依言退下。 轿辇一步步往乾德殿的方向去,越是靠近,月离心里就越是有股不安。 怎么回事? 她脑子里快速回想自己这几日有没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但是想了又想也没想出来,于是又看向一旁的秀禾,弯低身子小声问她: “你说,我这几日有没有什么放肆的举动?” 秀禾转过头,猝然被她问起,面上多了几分迟疑,看着她,仔细想了想,摇头:“娘娘这几日也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举动啊。” 就是吧,她分明很安分守己的。 月离提着的心松下来一些。 很快轿辇就停在了乾德殿的殿门口,月离下来,观察了一下四周,没觉得哪里不同寻常的。 李知很快上前来迎她,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月离刚刚落下去的心顿时又提上来了——难不成真猜对了,宋玄真的在生气? 李知若是能知她所思所想定要称赞她一声,奈何现在他也是噤若寒蝉,好不容易看月离过来了,先迎上去轻声行了个礼。 “李公公,这里面是怎么了?陛下心情不好吗?”叫她来做什么? 李知一直都站在外面的,哪里能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只知道秦国公进去了许久里面都没声音传出来,直到不久前里面终于传出了动静。 却不是什么好动静。 不一会儿就听见皇上说要传月昭容过来。 李知压低声音摇着头说:“娘娘,您可记着千万莫要再惹皇上发怒了。” 这么严重? 月离咽了咽口水,忽然有些不想进去了。 可箭在弦上还不得不发呢,都走到乾德殿门口了再退回去哪里能行? 月离还是踏上了台阶。 今日乾德殿的门是打开着的,因为太阳比较好,殿内没燃炭火,对于宋玄这个火气旺的男子来说这般温度不会叫他觉得冷,但是月离一进去就觉得凉了。 她不禁脚步顿了一下,紧跟着又往里走,在转过一个小小拐角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大殿正中央的场景。 宋玄坐于主位,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什么,听见脚步声时他略微抬眸,看见了迈着脚步好像怯生生走过来的月离。 “妾身给陛下请安。”月离一开始注意到的是宋玄,又往前走了几步才注意到殿中还跪了个人,穿着朝服。 她没多看,给宋玄请了安就等他着的话。 “娇娇,过来,到朕这儿来。”宋玄的语气还算得上是温和,和之前面对着秦明朗的冷戾模样不同,他朝月离伸手示意她过来。 月离没有过多犹豫,几步上前,伸出手握进了宋玄手心,被他轻拉着倚在桌沿。 她不明白宋玄的意思,眨了眨眼,紧接着就听见宋玄开口:“娇娇,秦国公的女儿很喜欢你身上的香囊味道,想让你给他一份让他带回去给他女儿。” 宋玄说起秦国公,月离这才察觉到底下跪着的人是谁。 虽然只见过两回面,但月离对秦家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尽量没再宋玄面前表现出异样,装作是什么也不知道。 她往下瞥了一眼,转回头对着宋玄,微微笑了一下:“既是秦家小姐要的,妾身给出去便是了,也不是什么绝密方子。” 她说着,手却在自己不自知的情况下轻轻揪住了一点衣裳——这是她紧张的表现。 “是啊,给出去就是了。”宋玄单手撑着脸,视线斜斜看过去,“秦国公竟为了这么点小事来查朕的月昭容。” “秦国公是想查出点什么来呢。” 月离浑身一颤,眸光惊疑不定地对上宋玄,又猛地偏过去看向下面跪着的秦明朗——他在查她? 第145章 端倪 只那一瞬,月离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宋玄清清楚楚地在她眼中看见了心慌。 她在慌什么? 月离匆匆看过下方跪着的秦明朗,反应过来后转过头,回看着宋玄,声音带着些结结巴巴:“不过,是一个香囊,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吧……” 秦明朗则是顺着月离的话出声道:“娘娘说的不错,此事却有误会。” “实在是臣爱女心切,一时僭越了,还望皇上、娘娘恕罪。” 他说了些什么话宋玄并不在意,现在他在意的是月离的反应。 听了秦明朗的话,月离显然有些放松下来,她轻轻拉了拉宋玄的衣袖,小声轻道:“陛下,此事既是误会,陛下就不追究了好不好?” 别追究了,再追究下去说不定还能顺杆子往下再查到些什么来。 “不追究?”宋玄伸手轻轻盖住了月离揪着他一点小小衣袖的手,将那几根柔弱的手指环在手心当中细细把玩着,态度亲昵,可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隐含的薄怒。 “难道娇娇以为,朝堂大臣牵连上朕的后妃是什么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的事情吗。” 他不轻不重地推开了月离的手,看向下方之人。 手指轻而缓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随着他的沉默,整个大殿上似乎都变得压抑了几分。 月离本来进来就觉得好像有些冷,刚刚被宋玄推开手便呆在了原地,她知道,宋玄生气了。 可是她觉得有些委屈,身世如何不是她能决定的,她都已经足够小心了,为什么还要对她生气?她只是,对还不确定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主动和宋玄提起。 她渐渐红了眼眶,低下头轻轻攥着自己的手指,刚刚被温暖了一会儿的手现在热度正在流失,她捏了捏,试图暖和一些。 宋玄知道月离有事瞒着他,从刚进来看见秦明朗的时候反应就有些不对劲,之后的话,之后的反应也不像她平日里会说的,而秦明朗似乎也知道。 这让他确定了,月离的的确确瞒了他事情,还是和秦明朗有关。 他说得上是一个足够冷静的帝王,所以在发现秦明朗做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就处置了他,但是现在,他觉得不做点什么的话月离不会老实。 “你也在军中待过数年,最是清楚军中的手段。”沉默了片刻,宋玄终于开了口,话语却是人听了胆寒。 “此罪难消,便自去军中领五十军棍吧。” 五十军棍! 月离虽不清楚军棍和慎刑司打人的板子有何不一样,但乍一听这数字也觉得眼前一花,那可是五十军棍。 秦国公再是熟悉军中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他都卸下了领军的职务,说不定在秦国公府几年都养得细皮嫩肉了,万一这五十军棍熬不过去怎么办? 重要的是秦老夫人若是知晓了这事,岂不担忧难过? 月离的神情有些慌,她禁不住再去拉宋玄的衣袖,急忙出声道:“陛下,秦国公只是爱女心切,一时行差踏错,妾身也无事,陛下就轻罚一次,轻罚一次吧。” 宋玄凌厉的目光扫过她,淡声问:“娇娇似乎与秦国公很熟悉,一而再再而三地替他求情?” 月离几乎能听见心跳声在自己耳边骤然跳得更响了,她咬了咬唇,有些冰凉的手指不管不顾地塞进了宋玄手中,声音极小,委屈的很: “此事,妾身还没想好怎么与陛下细说。” “你别凶我了。” “我冷。” 宋玄刚刚还如铁石一般坚硬的心肠被月离短短的三句话击得连连退败,他轻啧一声,拉了拉月离强行放在手心的手,将她从桌前拉到了自己怀里,抱着暖了暖。 一只手裹着她冷冰冰的手,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把她严丝合缝地抱到怀中。 “你就知道撒娇。”他无可奈何地咬了下月离近在眼前的耳垂,松开以后看着下方。 秦明朗一直是低着头的,对上方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但是他听到了衣裳摩擦的声音,正在猜着,又听见宋玄的话。 “自去领二十军棍,出去。” 当真给他减了罚? 秦明朗领命起身,正要退下的时候忽然有些担心月离,今日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害得月离被皇上猜忌,若是他走了,留下月离一个人该怎么承担帝王的怒火?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显然已经要把头抬起说什么了,宋玄察觉到他的举动,直接叫来了人。 “来人,把秦国公带下去。” 混乱之间,秦明朗匆匆瞥了一眼,只看见月离正伏在宋玄怀里,只露出一个背影。 大殿上重归于安静,宋玄又让人点燃了炭火,摆在桌角,热气一股股地涌到月离身侧。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头继续窝在宋玄怀里。 宋玄耐心等着她,刚刚的怒气不知不觉已经消散,他也实在对月离凶不起来。 月离等到自己身子暖和了才把脑袋抬起来,手指也从宋玄的掌心脱开,低着头,转移注意力一般玩起宋玄腰间的玉佩。 “知道冷还穿这么少就过来,朕看你是自己该。”宋玄说着,把她作乱的手拿开。 说起这个,月离皱起小脸,不高兴道:“本来今日天气好,妾身是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妾身都要睡着了,是陛下唤妾身过来的。” 她哪里想到过来是为了这件事,又不知道宋玄今日没燃炭火,站久了不就冷了? “哦,你还有心情晒太阳呢,别以为能糊弄过去。” 宋玄捏起了她的脸,一字一句说:“给朕解释吧,解释的好了朕今日就放过你,解释不好,屁股就别想要了。” 月离倏地红了脸,眸中泛起羞怯的水色,她猛地伸出手推拒宋玄,不知他怎能说出这般浑话。 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宋玄搂着她的腰把她抬高些,紧跟着一巴掌落到了月离的屁股上,啪地一声,极为响亮。 “不老实,就挨打。” 月离脸红得更厉害,有一半都是被气的,她张张口,说不出话来。 第146章 解释 月离的羞窘没能坚持到多久,宋玄继续耐心等着她开口,大有今日不把话说明白就不放她走的意思。 冷静了一会儿,月离趴到了宋玄身上,开始试探着要把事情说出口。 “陛下要是听了的话可不能生气,您要是生气了,妾身就不敢讲了。” 她悠悠开口,软身倒在宋玄身上,听语气还带着些不安。 宋玄看她一眼,语气带了戏谑,说:“你能把朕气成什么样,究竟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还要这么说。” 他虽说着笑,却也还没答应月离说的不生气的话。 于是月离又多了个心眼,拉拉他的衣裳,坚持道:“反正,如果陛下不答应,妾身不敢讲。” 宋玄只好让着她:“朕不生气,娇娇只要如实告诉朕便好。” 月离咽了咽口水,嗯一声。 “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 “除夕宫宴的时候妾身觉得大殿上有些闷,就去外面转了转。” “碰到秦家小姐过来说捡到了妾身的手帕。” 说到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如之前月离讲述过的一般,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那手帕其实不是妾身的,只不过妾身看见了那手帕上绣的名字才、才留意了一下。” 宋玄目光微凝,看着她。 月离鼓足勇气,好多回都想就这么全盘托出,可是又有些犹豫。 宋玄见她似乎说不出口,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声音温柔了许多:“没事的,朕说了,不生气。” 月离抬起头看了他好几眼,唔了一声,点点脑袋主动去搂他:“陛下,妾身的母亲也叫秦明月。” 说出秦明月的名字时月离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她卸下力气,等着宋玄的反应。 秦明月? 宋玄已经许久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了,他轻轻皱眉,从记忆中寻找到了这人。 秦国公府的小姐,秦明朗的嫡妹,十七岁病逝。 先帝下令要迎秦家小姐入宫究竟是因为什么他自然清楚,但那是帝王之令,秦家不敢不遵。 之后又等了两年,以秦家小姐病逝为结束。 如今月离说,她的母亲也叫秦明月,如若是两个不同的人,月离不会把这件事遮遮掩掩不告诉她,如果是同一个人…… 有可能吗? 如果是真的,那便是说秦国公府原本的秦明月当年没有病逝,而是假死逃了。 想到这一点,宋玄侧过头看着月离,忍不住想把她从自己身上抓起来,现在这般躲着他,是觉得不看他的脸就不会有事了吗? “你的母亲是秦府的人?”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声。 月离却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妾身不知道,那日秦国公府的小姐把帕子交给我说是秦老夫人给我的,她或许是觉得妾身长得和她的女儿很像。” “之后妾身再也没有同她们说过话了。”之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能说上话,然后就是今日被宋玄召过来。 “或许秦国公也是为了这个才来查妾身的。” 宋玄听她说完,想到之前看的那些卷宗,里面似乎有提到知州夫人,月离的母亲,不过那上面是改了姓氏的,改成了苏明月。 上面说,苏明月身世不详,与良州知州成婚一年后身怀有孕,最后生下一女。 那个女孩便是月离。 “朕记得当年秦国公府上的小姐进宫时画师曾替她画了一副画像,究竟是不是你母亲,看过画像便知道了。”宋玄说着,叫来了门外的人。 眼看着宫人领命退下要去拿画像,月离忽然有些心慌。 她抓了抓宋玄的衣襟,与他面面相对,问:“如果、如果真是妾身的母亲——” 话未尽,宋玄嗤笑一声,伸手勾了勾月离的下巴,说:“如若此事为真,秦国公府便要过来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欺君之罪,他们果然好大的胆子。 宋玄的眸中微微闪过深意。 还未升腾起的念头被自己投身过来的月离打乱。 她浑身都软软的,叫人抱着爱不释手,说出来的话也软绵绵,没什么威慑力。 “陛下!您说了不生气的…您说了的……”声音带着娇怯,又有一分愠怒,像一只挥爪子的小猫。 宋玄把她的腰搂紧,免得她乱动之余掉下去。 听着她不依不饶的声音,宋玄妥协下来:“是,朕说了不生气,别的等你看过了画再说。” 当年秦明月的这幅画是在她十五岁那年画的,那年她刚及笄,只进宫过那一回,恰好又是选秀的日子,宫中画师给各位选秀的姑娘们画画像,阴差阳错也给她画了一幅。 也就是那一副画,被夹进了与旁人同样的画册中,最后又不知如何被先帝看到,于是提笔落下了一道圣旨。 好在先帝也是知道秦明月因何进宫,知她体弱,所以在圣旨上说的是等她病好以后再迎她入宫。 月离开始在乾德殿中等着宫人把画像送来,她趴在宋玄的肩头,侧过脑袋就能看见窗外明媚的阳光,殿内放了炭火,已经暖和了,她却还是想出去晒太阳。 “好不容易出太阳了的。”她轻轻呢喃着。 宋玄听见,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想着她刚刚说自己在澜月阁晒太阳,看这模样,让她来乾德殿还委屈她了。 这么一看,月离还真有几分秦家的血统,都是一样的大胆。 月离被宋玄抱着把头偏回来,现在可没时间放她出去晒太阳。 乾德殿外没什么花花草草,突兀地摆一张椅子出去才是不对劲。 “下回出太阳了再让你去,朕陪着你。”他勾了下月离的下巴,说。 月离迟疑片刻,提出了要求:“要在澜月阁里晒太阳。” 宋玄说了好,随后又有意无意地提起:“澜月阁还是太小了。” 月离狐疑地抬起头看他,难道是又要给她晋位了?要让她做一宫主位?可是再往前就是昭仪,昭仪也做不了一宫主位。 “听说你在宫里抄录了佛经?”宋玄没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说起月离为了讨好太后而抄写的佛经。 月离点点头:“才写了几册,等再过些时日,妾身能写得更多。” 宋玄捏了捏她的耳垂肉,没说什么。 第147章 是她母亲 那画像被拿过来的时候月离心中还有些紧张,父母甚少与她说过外祖一家,她年幼的记忆也是模模糊糊,所以当画像摆在面前时她有几分忧心。 担心是,又担心不是。 “打开吧。”画卷摆在桌上,宋玄让她伸手把画卷打开。 月离嗯了一声,点点头的功夫,右手慢慢地把画像打开。 这幅画已经有二十年了,泛黄的画纸上仍能窥见一些泛过潮湿的水痕,只不过被人及时处理了,随着画面一点点呈现在眼前,月离不由得屏住呼吸。 那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只不过看着瘦弱一些,十五岁的年纪,看着脸上似乎还有些稚气未脱,一双和月离一般无二的眼睛格外夺人心魄。 宋玄只看了一眼便猜到这的确是月离的母亲了。 长得这般相像,如若当真没有关系才奇怪。 他去看月离的反应,却见月离一动不动地正看着这幅画,明显在想事情。 月离没有见过自己母亲年轻时的模样,但她看见这幅画上的人影时确定了——的确是她母亲。 自有记忆起,母亲便是一副温婉的模样,她会嘴角噙着笑意抱着年幼的她去看院子里盛开的花,她会仰头朝着她的夫君让他给她戴簪子,她会教她识字,教她书写,与旁的妇人不同,她身上仿佛有一种能够让人欢喜的亲和力。 看见画像上刚及笄的母亲,月离本以为也没什么的,都过了那么久了她早已习惯了独身一人,但眼中忽地涌出来热泪,她无知无觉,泪却自己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直到宋玄在一旁轻轻揽住她,将她转了个身温柔地拍拍她的脊背。 月离哭得抽抽噎噎,靠在宋玄身上,随后才告诉宋玄: “是母亲…陛下,那是妾身的母亲。” 虽然那个成为知州夫人的秦明月看着没什么不愉快的地方,但是月离却能够想象得到,离家数载不得归的母亲是如何在举目无亲的良州度过每一个漆黑的夜晚的。 宋玄把人抱起来,也顾不得桌上未处理的那些奏折,只知道用尽心思安慰着怀里哭泣的月离。 “好了娇娇,没事了没事了。”宋玄不让她再去看画像,伸手把画像垂下去的一半重新盖上去,遮掩住。 之后也没再问她什么,一下午就抱着人哄了,临到快晚上了,下午时那明媚的太阳也不见,只剩下了冷意。 月离之前哭得睡着了,宋玄没吵她,也没有把她从身上放下来,换了个姿势抱着人让她熟睡。 门外的李知看着时间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想问皇上什么时候传晚膳,一进来就看见宋玄抱着月离坐在椅子上,整个殿中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一点翻看奏折的声音。 李知低着头走过去,刚问出声就听见衣料间摩擦的声音,然后听见皇上低声说了什么。 月离总算是睡醒过来,困乏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乾德殿那金碧辉煌的浮雕,她反映了一瞬,意识到自己现在还被宋玄抱在怀里,立马坐直了身。 虽然月离一点也不重,但是这么抱着在怀中许久,月离起身的时候他也是有一半的身子有些僵。 他揉了揉,看月离和一只惊疑不定的小猫一样四处张望着,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看清了外边的天色,她匆匆要起身。 “陛下怎么不叫妾身起来?妾身都睡着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眼睛还有些绯红,是娇气的可怜模样。 宋玄却咬了咬牙,真想现在就把她压桌上狠狠打一顿。 “娇娇怎得好得了便宜还卖乖,朕抱得手脚都僵了,你就与朕说这个?” 月离愣了一下,心虚地看向他皱巴巴的那半边衣裳,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小声说:“那妾身待会儿给陛下按按。” 睡了一觉以后月离明显没了那么多难过,宋玄也放心下来,反手扣住她的手掌。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一直不出声的李知。 李知趁着他们说话声音停下来的间隙又问了一遍:“皇上,可要现在传膳?” 已经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月离看了眼宋玄,她一个眼神宋玄就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娇娇晚膳想吃什么?”宋玄遂她的心意问出来。 月离笑着:“妾身想吃炙肉。” 冷天自然该吃些暖和的东西,虽然白日里太阳好,但夜里风凉,月离就想吃肉。 宋玄眼中也带了两分笑,他叫宫人拿来热帕子,轻轻给她擦着脸上的干涸的泪痕,朝她道:“炙肉要准备的话还得等些时候,娇娇要等吗。” 月离被热帕子擦在脸上,点点头。 宋玄说了声好,告诉李知: “叫御膳房去准备吧,送去澜月阁。” “再准备些暖身的汤。” 李知依言下去。 殿中的炭火还燃着,但若是要出去却是直面冷风。 月离看了看外边昏沉沉的天色,有些后悔今日来的时候没把斗篷带上。 “去把朕的斗篷拿来。” 不一会儿,宫人拿来了两件宽大厚重的斗篷,刚交给宋玄就被他拿下来披到了月离身上,将系带给她系紧,随后他披上了另一件。 月离身上的这件是狐裘,对她来说却有些太大了,垂下来的斗篷下摆都落到了地上。 她努力提起来,从白狐毛领子中探出脸来,看得宋玄有些发笑。 “走吧,小心些别摔了。”宋玄带她走出去。 最后坐上的是宋玄的轿辇,一路往澜月阁的方向去。 外边的风雪都被挡着,月离坐在辇上忽然抬头看着宋玄,温热的手掌与他交握在一起。 “陛下,那既是妾身的母亲,陛下如今是作何打算?” 下午她被抱着睡着了,也不知宋玄有没有派人去问什么,亦或者是下了什么旨意。 宋玄侧过头,一面安抚着她说他不会生气,另一面又伸手把斗篷往她膝盖方向拢过去。 “这件事牵扯甚多,娇娇可不许与旁人说起。” “你只当不知道此事。” “至于旁的,朕会去安排。” 月离自然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她点点头,说好。 第148章 停药 领了军棍的秦国公回到国公府的时候还撑着面子,门一关上立马虚弱起来,被秦夫人扶着往床上走。 喻兰茹还有些奇怪他怎么今日这么晚才回来,不是说皇上召见吗?召见都说了些什么要说到天擦黑才回来。 门刚一关上就听见他气虚的唤声。 回过头陡然看见他扶着门框,一副脱力的模样。 心中大惊,赶紧小跑过去扶住他。 “你这是、你这是怎么了?”喻兰茹心慌地把他往床上扶,转头就要去找大夫来。 秦明朗的身子如何她最清楚,再怎么说也是带兵打仗的人,就算如今不在军中也是每日晨练着,能让他这般的,定是受了不小的伤。 “夫人,夫人你先别去——”秦明朗见她要走,急忙喊住她,撑着身子半起身,顿时轻吸一口气。 这军中行刑之人可真是会看帝王的脸色,二十军棍每一棍都是下了重力气,砸在身上可不好受。 “你…你这不看大夫怎么行?”喻兰茹被他喊住,一听他说的什么立马就不同意,都这副模样了,难道还要强撑着?殊不知讳疾忌医的道理。 秦明朗又让她把治皮外伤的药膏拿过来,说:“我这没受什么严重的伤。” 喻兰茹听他说完,犹豫着去拿了药膏来,放在床上,伸手去解开他的衣裳。 秦明朗这才把后面的话说完:“只是被皇上下令打了二十军棍。” 喻兰茹手一抖,还是继续给他解着衣裳,问:“咱们府上犯了什么事?劳得皇上要亲自下令把你叫进宫中责打?” 她问得有几分小心翼翼,但又猜应当不是什么大事,毕竟秦国公府一直都是与世无争的,她的大儿子还去了战场,做的都是为国为民的事,究竟是何原因要遭此刑罚? 可恰恰这次的事不如她所想那般简单,当她解开最里的一层里衣,秦明朗后背上那淤青发紫又渗出血痕的伤处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秦明朗的话也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或许是灭九族的大罪……” “啪嚓——”随着秦明朗的话落下,喻兰茹手里握着的药膏瓷瓶也随之掉在地上。 她目露愕然,显然是被吓着了,手在半空里举着,一动不动的,嘴唇颤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她这副模样,秦明朗也有些无奈,轻轻开口:“吓唬你的,没这回事。” 喻兰茹被他吓得魂都要飞出来了,听他说是假的,心里猛地松下一口气,随即怒目瞪他:“都这时候了爷还说笑!灭九族的大罪是能随意说笑的吗!” 她气得很,起身去拿另一罐药,看着秦明朗,按住他的肩膀将药一股脑抹在他的后背上。 “嘶——”秦明朗这次是真的低呼出声,无奈道,“夫人轻点轻点。” “你老实说,究竟是因为何事惹怒了皇上?”喻兰茹推他一下,问。 秦明朗把头偏回枕上,想了又想,还是没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她说。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万一到时候事发,皇上要降罪下来,希望能看在他半生戎马的份上放不知情者一条生路。 “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和皇上斗了两句嘴,嘶——” “快闭嘴吧,这些话要传出去该说你藐视皇威了。”喻兰茹打住了他的话让他闭嘴,专心给他上起药来。 另一边,月离已经与宋玄吃上了炙肉,担心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凉了,所以他们是让御膳房那边准备好了肉,再在澜月阁烤的,吃到嘴里的时候还热乎着。 月离吃得很开心,吃过以后她又喝了一碗御膳房送来的汤,一碗下去,浑身都暖起来了。 她下午睡了一会儿,所以现在也精神着,拿出写了一半的佛经又在软榻上的小方几前动了笔。 宋玄走过去看了两眼,夸她两句。 他们面对着面坐着,宋玄时不时将视线从书册上移开,落到月离身上,看着她娇美的容颜,思虑了两息,轻声说: “明日陈太医会过来给你诊脉,朕在一旁看着。” 明日是休沐,他可以陪月离待到正午过后再走。 月离反应了一下,注意力却还是在自己手中书写的字迹上。 她抄录佛经讲究一个虔心,容不得一个错字,要是错了一个字,那整张纸都要重写,所以她对宋玄说的话只囫囵听了个大概,点点头说好。 待到第二日陈太医过来诊脉时月离都表现得一切如常,直到宋玄问出声: “她的身子什么时候能停药。” 陈方明与月离皆是一怔,倒是陈方明先反应过来,想了想自己诊的脉象,朝着宋玄如实说:“回陛下,娘娘的身子已然大好,若是陛下需要,药随时能停。” “不过就算娘娘停了药,也不一定能迅速有孕。” “还是需要时机的。” 陈方明一丝不苟地说着,月离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她扭头看向宋玄,目光游离飘忽。 宋玄是打算给她停药了吗?怎么不和她说一声?来得这么突然她还没有准备呢。 “娇娇,你考虑考虑,什么时候停药听你的。”宋玄把选择的权利尽数交到了月离的手上,似乎她说出什么话他都能答应。 陈方明在一旁听着宋玄的话,有些目露呆滞,不过转而一想,皇上都能给月昭容喝避子汤药了如今把选择交到她手里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月离犹豫着,明显现在是做不了决定的。 宋玄并不在意她的犹豫,让陈方明退下,走到月离身前弯着身轻轻摸了下她的耳朵,说:“这件事也不着急,反正药什么时候停下来只说一声便好,等你考虑好再告诉朕也可以。” 月离点了点头。 她之前看见齐嫔诞下皇子时,心中确实涌出一种想要一个血脉至亲的孩子的冲动,但那种冲动被接下来的意外情况打断。 血腥味不停地灌入鼻腔,刺得她头脑发晕,直到第二日才好转。 她有些害怕,即便还未有孕,但她也害怕未来的某一日自己也会倒在床上,落得和齐嫔一样的下场。 她得好好想一想。 第149章 逆王余孽 对于这件事月离也没有思虑太久,第三日的时候叫人把药撤下去了。 她人在皇宫,不知道的是宫外为了搜查犯人已经闹得满城皆知。 涂风带着人从皇城外由外及里地搜查起人,整个外圈已经查遍了也没查到人在哪儿,当查到皇城的时候一个消息也由搜查的动静一起传了出去。 “逆王余孽?!”卫王不禁拔高了声音,怎么找的会是逆王余孽?皇兄不是在查从湘城逃跑的怀柔吗? 这个逆王余孽是从哪儿来的? 他几乎要站不住,再次确定涂风带人找的是谁以后脑子开始发晕。 他并非傻子,若不是知道宋玄一开始查的就是从湘城跑了的怀柔,他或许会以为涂风已经换人去搜查了。 既然皇兄要找的是逆王余孽,又正好是从湘城借助他的力量逃跑的怀柔,那便是说——怀柔便是逆王余孽! 想到这里,他的神色有几分狠戾,又带了两分不解,赶紧朝着身后的侍卫道: “去,去皇城外的庄子上,把怀柔给本王带来。” “一路上切记要避人耳目。” “是!”侍卫们应声退下。 宋昱又狠狠砸了一下桌,怎么会救错了人?当初明明救的是良州知州的女儿苏月离,怎么过去这么久忽然说那是逆王余孽? 如若当真救错了那便罢了,为何会和逆王扯上关系—— 看见他的脸色不好,在他身后的卿冉轻轻皱了皱眉,刚刚听了那么一阵她也大概听明白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问清楚,如若真的和逆王扯上关系,那才真是泼天的罪孽。 她上前给宋昱倒了茶,想让他冷静一下,刚落到他面前的茶杯被他拂袖一甩,狠狠砸在了地上。 若是旁人见此状况定然是要吓得跪在地上,可卿冉只是沉默着,弯下\/身去拾起了地上的茶盏碎片,一片片拾起,又用自己的手帕包起来,也不顾会不会伤着自己。 宋昱见此状,眉心紧皱,紧握着的手松了松,一把将她从地上抓起来,没好气地轻声喝道: “这些东西要你来捡吗——那么多奴才是用来干嘛的!” 卿冉被他拉起来,手里还拿着被手帕包裹着的瓷片,低着头,不卑不亢地说了句:“王爷说笑了,这些事本该奴婢来做。” 宋昱的神色再次冷下来,没好气地松了她的手。 “王爷,这件事若是真的,您应该先告诉太妃娘娘的。”再过不了多久太后就要从华清山回来了,如若真的因为这件事让皇上发落了王爷,那么也该和太妃娘娘提前通个信,也好过她担心一阵。 宋昱却转过头,警告她:“你虽是母妃的人,但在本王这儿还是得听本王的吩咐,要是敢擅作主张,本王饶不了你。” 这是在警告她不许与太妃说这事儿。 卿冉沉默了片刻,垂下头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 过了许久,宋昱派出去找的人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让他想不到的消息。 “回王爷,属下带着人从小路到了庄子,并未在庄子上找到那位怀柔姑娘,许是…许是先逃了。” “王爷恕罪!” 卫王直接从座椅上站起身,径直走到那侍卫面前,狠狠地踹去一脚,声音透着狠意:“人跑了你们不知道去追吗,本王养你们是作何用处的,啊?” “是——属下、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 “只是,还未发现怀柔姑娘的踪迹……” 宋昱冷声继续道:“找不到就继续找,生死不论。” 那侍卫愣了一下,遵命下去。 怀柔本来在庄子里一直安安稳稳的,可自从庄子里的厨娘无意间说起看见官兵在搜查什么人以后她就有些心不在焉。 她是借着苏月离的身份才从教坊司逃过一劫的,虽不知救她的人存着什么样的目的,但是能活下去的机会她不会轻易放过。 可是现在,眼看着这活命的机会就要到头了,她不得不为自己考虑。 她不能再呆在这庄子里,无论是被搜查的官兵发现,亦或者是被背后救她的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毫无疑问都是一个死字。 她得逃。 往哪里逃才对? 怀柔愣怔怔地站在原地,过了会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在庄子里一直都没出去过,若是逃出去也是找不到方向,唯一她能说熟悉的地方就只有湘城了。 逃回湘城? 正思绪混乱地想着,门忽然被敲响了——是负责来给她送饭的丫鬟。 她在庄子上没有被人关着不许走动,几个月以来背后的人似乎早已经忘了她的存在,她后来也走出了屋子,在庄子上走动着,和一些奴仆熟悉起来,每日的饭食是一个叫小双的丫鬟给她送来的。 她走过去将门打开,将小双递来的饭菜拿过来,坐在桌上开始吃了起来。 小双就在门外等着她吃完将碗筷收回去。 “小双,今晚的饭菜晚些送过来吧,我下午看会儿书可能困了就要睡一会儿,你比平常晚来半个时辰便好。” 小双是头一回听到她这种要求,仔细想了想,答应了她。 看着小双的背影远去,怀柔关上了门窗,在房间里翻找起东西——她准备今晚便离开,夜晚天黑,她还得拿上路上的盘缠。 好在之前逃亡的时候身上的银票还剩下许多, 下午些时候,怀柔出门转了转,她之前只在后院的方向转了两圈,知道厨娘外出买菜的时候走的都是后院的门,但那边她还未去看过。 走到了后院往外的门口,怀柔有些惊疑地发现这里竟没有人把守,只是落下了一把沉重的锁。 想必钥匙是在厨娘的手上。 她抬眼看了看院墙,心中考虑着该如何出去。 晚上的时候,小双按照时间把饭菜送了过来,嘴上还轻道:“今日送得晚,这些碗筷都要我自己洗了,你快些吃吧。” 怀柔轻轻笑了一下,见她正把食盒里的盘子一个个摆出来,她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她身后。 “嘭——”结实的砚台重重地砸在了小双的脑袋上,她整个人顿时软倒了身子,但是还没晕过去。 怀柔面无表情,捂住了她的嘴,又在她脑袋上砸了一下,这回小双彻底晕了过去。 第150章 告知 月离那边把药停下的事情宋玄很快就知道了,他唇角微微上扬,却没说什么。 李知上前两步,说秦国公来了。 宋玄又把笑容敛下去,头也未抬:“叫他进来。” 秦明朗前几日才见过圣上,今日又得了召见,上回的伤还疼着,也不知今日又是什么下场。 他心里猜的是月离不会把事情全盘托出,毕竟这也不是小事,稍有不慎是要灭族的大罪,况且月离之前在乾德殿的时候也是顺着他说的理由。 还有这几日他在朝堂上观皇上的神情,似乎也并非知晓什么,一切如常。 但如若真的一切如常,今日又叫他来是作何缘故? “秦国公,月昭容都与朕讲过了。” 一进门,秦明朗刚行了大礼,直起身猝然听到这么一句,当即僵住了身子。 他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却又怕多说多错,迟疑着不能立马开口。 这时候,宋玄的下一句又传进了耳中。 “朕念在你是她的舅舅,暗中调查的事便不再追究。” 秦明朗终于是支撑不住,轰然跪倒在地上,赶紧沉声低呼一声:“陛下恕罪——” 他跪完又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宋玄——皇上这意思是,已经确定了月离当真是秦家人? 宋玄这才正眼看他。 “哦?那秦国公且说说,有什么要朕恕罪的。” 秦明朗本来是打定主意不愿将此事说出口的,特别是不愿说给皇上听,但眼下的情形便是皇上似乎已然知晓,那他再隐瞒下去又有何意。 只是希望…… “微臣自知此事秦国公府犯下了滔天大罪,不求皇上宽恕,只希望皇上能看在…秦家世代为天子效力的份上,饶过秦家无辜之人……” 他神情坚毅,又带了几分愁苦,早知有此劫难,所以脸上的意外不多。 只不过想到秦家上下那么多尚不知此事的无辜之人,他不得不为他们考虑。 宋玄自上而下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 “朕记得,秦国公的长子前年去了戚州,也有三两年了。” 秦明朗垂首回话:“是,陛下,臣的长子也去戍守着边关,已有两年未曾归家。” 这似乎是每一个秦家儿郎不得不经历的一件事——戍边,领军打仗。 秦明朗也是这么过来的。 宋玄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不说,秦明朗却不得不提,他如今真像是一把利剑架在了脖子上,可是执剑之人却是迟迟不下手,叫他七上八下的。 “皇上,当初违背圣令实属…不得已之举,臣的父母一生最是疼爱小妹,小妹体弱,是以父母心忧无奈。” “这才——才叫小妹假死逃出皇城。” “如今皇上要杀要剐臣都听从吩咐,只求皇上能饶恕——” 话未尽,宋玄抬手打断了他。 “秦国公府做了什么欺君罔上的事,又该如何处置,朕自有打算,朕既没说什么,那便做好你的秦国公。” 他说完这一句,瞥了一眼秦明朗,继续淡声道: “今日叫你过来不是问责,是想告知你一声,月昭容的确是秦家女。” 窥见秦明朗目露惊愕的神色,他接着道: “但朕暂时不会让她归于秦家。” 要想月离的身份名正言顺地重归秦家,起码现在是不行的,若是认回了秦家,欺君之事便瞒不住,别说借着这个身份做点什么了,不被连累都算好事。 秦明朗听懂了宋玄的言外之意,顺杆子往上爬,试探着问道:“那依皇上的意思是,什么时候才方便让月昭容…认回秦家?” 宋玄似乎很满意他的识时务,语义不明道:“怎么也该是,等秦公子什么时候立下一个足够大的功劳。” 一个足够大的功劳,即便不能抵消秦家的欺君之罪,也能有所减免。 秦明朗恍然大悟,很快便明白了宋玄话中的深意,垂首恭敬地道了一声:“小儿定当竭力为皇上效命。” - 宋玄到澜月阁的时候月离正在学泡茶,她的进步很快,现在已经能把动作做得如行云流水一般,还有些小得意。 “陛下。”月离听见动静往后看,见到是宋玄的脸,面上有几分高兴,匆匆把手里的茶盏放下来就要起身。 还没站起,被宋玄轻轻按回去。 周围的宫人们纷纷退了下去。 “朕听宫人说,你把药停了?”宋玄坐在她身边的蒲团上,轻声问道。 月离没觉得有什么,嗯了一声,眼睛看着他:“不是陛下说,妾身想什么时候停药都可以的吗?” “是,朕是这么说过。”宋玄看着她随意将头发盘成一个发髻只钗着两枚簪子的秀丽模样,微微挑了眉。 如今是越来越闲麻烦了,以前为了时刻见到他还会把头发盘成精致的发髻,再插上精美的簪钗,有些时候还特意打扮了来见他,如今在自己宫里可真随便。 宋玄却也喜欢她这模样,将她从一旁抱进怀中,手掌贴上她的小腹。 “娇娇,陈太医也说了,就算停了药也不一定很快就有孩子的,这种事,还是得看时机和缘分。” 他特地来说这件事就是怕月离思虑不足三日就匆匆下了决定,害怕她期待太多,最后失望也多。 民间也有妇人三两年都未曾有孕,孩子的事情也要看运气的。 月离啊了一声,从他怀中仰头看他,澄静的双眸中仿佛透不出一丝杂质,眼眸弯弯,笑看着宋玄,说: “妾身才不会着急,妾身知道,顺其自然嘛。”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她的确已经开始期待了,宋玄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似乎是为了绕开这个话题,月离从他怀里出去,将桌上的茶盏又拿了一副新的来,兴冲冲地说给宋玄泡茶喝。 宋玄没有半分不给面子,一连喝了月离泡的三盏茶,最后压住了她的手。 “行了,又不是以后就不喝了,不着急。” 今日宋玄来得早,月离下午抄了佛经就没有再继续抄了,他们从侧殿回到正殿时屋里的炭火已经燃得足够暖和了。 宋玄不怕冷,却知道月离怕冷,所以吩咐了内府不准缺着澜月阁冬日里的炭火,但是即便他不说,内府那边也会把事情办好。 “陛下要妾身陪着下棋吗?”月离看见宋玄叫人把软榻上的小案几清理干净,猜到他是想做什么了。 宋玄点头,让她过来。 第151章 太后回宫 棋子落下,宋玄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月离说着话。 “今日朕召见了秦国公。” 月离抬头看一眼他,随后落下了子,点点头嗯了一声:“说起来,妾身还要叫他一声舅舅呢。” 骤然成为秦国公的外甥女,月离倒也没觉得有何处不适应,毕竟前面十几年的时光她也未曾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舅舅,现在她成为宫妃,和秦国公府的接触更少,好似也没什么变化。 宋玄看她有些在意的模样,略提了一句:“娇娇现在的身份有些太委屈了,等之后时机成熟了让你再认回国公府。” 月离的注意力一大半都在他说的话上,虽然知道宋玄不会对秦国公府发怒,但错处毕竟已经做了,问责是少不了的。 现在宋玄说让她认回秦家,是打算先不对秦家问责吗? 她迟迟落不下下一子,沉吟一声,问:“陛下已经对秦国公说了妾身的身份吗?” 她不知道宋玄是怎么和秦国公说的,只不过上回在乾德殿见到的那般模样,总不会这次说一阵又挨了军棍吧? 宋玄淡淡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扣了一下棋盘旁,示意她落子。 月离收到了他的示意,却想不出该往哪里落子,微微鼓起小脸,犹豫地在棋盘上四处寻找着合适的位置,同时小声嘟囔:“就欺负我棋艺不精。” 宋玄笑出了声,大发慈悲地给她指了个位置,见月离落下了子,正要说什么,又听见月离说: “再让让我呀。” “娇娇,已经让了你两个子了。”他说着,不紧不慢地将棋子落下。 月离看了眼棋盘,又把话题绕回去: “那陛下今日问责秦国公了吗?” 今日回来的这般早,好似也没有生气,看来是平平和和地说了这件事。 宋玄摇头,只道:“秦家确实是犯了欺君罔上的大罪,但此事说到底也是老国公爷做出的决定,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也不必再抓着错处。” 此事错就错在先帝的疑心太大,秦国公府胆子太大,若是当初真的没有让秦明月逃走,现在说不准也没有月离了。 宋玄伸手划了下月离的脸,轻笑一声。 “等到母后回来,寻个机会让秦府老夫人与你见上一面,想必你们有许多话要说。” 他只告诉秦国公月离的确是秦家人,但并未细说月离是如何成为了他的宫妃,也没有说旁的信息,不许秦国公私下里再调查这件事,这些事都该交给月离自己来说。 月离意外地看着宋玄,想不到他会让自己和秦家老夫人说话,她愣了一时片刻后说好。 二月底,太后和宜妃终于从华清山回来,宫中嫔妃尽数前往朝南门迎接。 那日是个暖和的晴天,月离由着宫人梳洗打扮,不能太艳,也不能太清雅,她一时有些难以抉择。 “娘娘不必担心,太后娘娘一贯是个温和的人,不会计较这些的。”佩兰将一些颜色鲜嫩的衣裳都拿出来让月离挑选。 月离心慌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还是没听进去。 秀禾将其中一件妃色的拿了出来问月离的意见,她看着然后轻轻皱眉:“有些太不庄重了。” “要不娘娘试试那件鹅黄色的,今日天气好,穿得鲜亮些更衬肤白。”佩兰提议道。 那件鹅黄色的的确漂亮,月离看了看外边的天,实在也没什么时间给她做选择了,于是点了点头就选了这件。 秀禾又给她梳了发髻,将几支金钗插入发鬓中,又选了一套桂花珠玉的发饰做点缀。 镜中的人看上去明艳又大方,却有些嫩生生的,看不出几分气势。 好看是好看,只不过月离的那张脸生得娇媚,再怎么装饰也是娇艳的模样。 月离对着镜子微微鼓了下脸,还是挺满意的,她今日只要表现得人畜无害就行了,脸实在娇媚也没有办法,好在这一身打扮足够嫩,足够迷惑人,叫人觉得她有几分单纯,最好是能添几分亲近就更好了。 “娘娘,轿辇在门外等着了。”茂安在门口说着。 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月离起身和宫人一起走了出去。 “就百灵跟着我吧。”是去朝南门恭迎太后的,带太多人也不好,百灵是个话少的,带着也正好。 百灵上前弯了弯身,扶着月离上了轿辇。 月离到的时候是和宫中其余嫔妃站在一起的,这次齐嫔也来了,不过小皇子并未一起抱来。 她看向齐嫔的方向,可以看见她整个人还是瘦弱,不过静神劲儿要比之前所见的要好得多,只是诞下皇子造成的损伤太大,整个人都有些没气色。 甘青黛站在了她后面的两个位置,看上去如往常一般。 众人没等多久,远远看见圣驾正朝着这边的方向来。 等到靠近的时候,陈皇后携着身后众人朝着宋玄行礼。 宋玄穿了身玄色的常服,头戴金冠,下了轿辇淡淡道了句平身。 这么多人,他一眼就看见了穿着鹅黄衣裳的月离,倒不是这颜色在一众各色当中显得有多特别,只是阳光打在月离的脸上将她映照得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像个漂亮的小花蝴蝶。 宋玄忍俊不禁,想到昨晚上月离窝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的模样,再看她如今这副期待又紧张的样子,总觉得她有些担忧过了头。 众人没有再等多久,只见前方宫门外出现了一批人马,侍卫左右护着,中央有四辆马车,正朝着宫门的方向缓缓驶来。 月离眼尖,看见其中的第二辆马车是最大的,却很低调,没什么华丽的装饰。 她想,太后娘娘礼佛,这辆马车简简单单,应当就是太后娘娘的那一辆了。 无意识当中,仿佛呼吸都加快了些。 她随着众人一起往前走了几步。 等到马车正正好停在前方时,宋玄率先迎了上去。 车帘掀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看上去不过三十几的年纪,长相与宋玄有几分相像,温和的眉眼以及唇边掺着的淡淡笑意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 第152章 她胆子小 太后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好,显得很年轻,甚至能从她脸上窥见年轻时美丽动人的模样。 她撑着宋玄的手下了马车,往前走了两步,宫妃们一齐朝她行礼。 在她身后的另一辆马车上也下来了一位穿着浅色衣裳的女子,径自走向了太后,在距离太后不过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也朝着对面行礼。 “好了,平身吧,哀家面前用不着这么多规矩。”她的声音轻轻浅浅的,却又有些温和的气势掩在其中。 只是这么随口说一句,众人可不敢随口听了去。 陈皇后直起身,笑着道:“母后劳累了一路,臣妾特意叫御膳房备了解疲劳的汤,母后待会儿回寿康宫正好喝上。” 月离随着众人一道起身,目光不敢乱看,但她站得前面,又是一身显眼的亮色衣衫,太后很快就注意到了她。 太后笑着回了陈皇后两句,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先看见齐嫔,问她: “齐嫔没把皇子抱来吗?” 齐嫔往前站了两步,躬身回答:“回太后娘娘,小皇子年幼,又有些体弱,臣妾怕抱出来着了凉,所以今日没抱来,待到皇子身子硬朗些了,臣妾定要带皇子去给太后娘娘赔罪。” 太后听她说完这两句也不多说什么,轻轻道:“皇子年幼,你这个做母亲的可要尽心些。” 她明显是在华清山也听到了些宫里的消息,知道皇子为何体弱,但又看齐嫔这模样着实可怜,没再说什么。 转而把视线投向抱着公主的丽嫔身上。 公主逢人就笑,着实讨喜,太后逗了两下就停了手。 她早就注意到穿得鲜亮的月离,只是没有第一个提起,见小辈已经挨个问完了,她这才看着月离。 “哀家看着,是多了些生面孔啊。”她嘴角噙着笑意,淡淡道。 宋玄一直站在她身侧,闻言有些无奈地说:“母后久在华清山,宫中的这些新人您还未曾见过。” 太后也不理他说了些什么,直接对着人群中最显眼的月离道:“你且过来。” 月离抬起头,确定太后叫的是自己,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在太后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让她起来,在她起身时仔细打量着她的脸,随后开口:“你便是皇上喜爱的那位月昭容?” 听她猝然这么一问,月离脸皮有些薄。 她微微欠身,轻道:“能得皇上垂怜是臣妾的福分。” 听她这么说,宋玄在一旁微微挑眉,有意无意看着月离现在恭敬的模样,现在倒是规矩了,昨日趴在他身上闹得他不得安宁的时候可没这样的态度。 “你长得好,他日诞下皇嗣定能是个好看的。”太后笑说着,不再继续与月离说话,似乎注意到自己忽略了什么,转头看向自己身后。 在她身后站着的一名女子走上前来。 月离这下也能顺着众人的视线一起去看看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宜妃娘娘了。 她的长相和周身的气质只透出两个字——温柔。 这是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子,见着她的时候连说话的声音都会不由得压低一下,生怕惊吓到她。 “瞧瞧,光顾着说话把你都忘了。”太后朝着宜妃伸出一只手,说,“你还没和皇上请安吧,也是许久未见着面了。” 说着,拉着宜妃的手靠近些,拉到了自己的左手边,而宋玄正在右手边扶着她。 太后此行此举一是为了让宜妃在宋玄面前露个脸,都一年未见了,这宫中又多了些新人,她若不提点一句,只怕宋玄都把宜妃忘干净了。 二来是想试探一下宋玄的反应,虽说现在他已有了一个俏生生的小妃子,在信中书写得那般重要,她得试探一下是否果真如信中所言。 她话音刚落,前方妃嫔们的神色各不一样。 月离有些好奇地看着前方,窥见宜妃那张温柔的面容上泛起了一抹浅笑,不过转瞬即逝,她朝着宋玄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 “平身。”宋玄也没有不给面子,只是也说不上热络。 “母后也劳累了,儿臣送母后回宫吧。” 这话却被太后拒绝了,笑着摆手:“就这么几步路哪还要你送,再说,朝事正忙,你且去忙吧,就……” 她声音停顿一下,视线在人群中开始寻找,最后毫不意外地落在了月离身上,继续将未尽的话说了下去: “就月昭容陪着哀家回宫吧。” 月离面上还维持着恭谨,实则手心都出了细汗,实在是紧张,心脏跳的很快。 她还没说什么就听见宋玄接了话。 “母后,莫要欺负她了,她胆子小。”宋玄的声音实在是有些无奈,他清楚太后的意图,所以率先出声喊了停。 月离像是一只被惊起的兔子,抬眸看向他,与他对上视线以后又把脑袋低下。 太后还是笑着的,在宋玄话说完后不甚在意道:“哀家久未回宫,要个漂亮的小姑娘陪着又怎么了。” “就这样吧,月昭容你跟在哀家身边来,其余的宫妃想来便一道来吧。” 风风火火地下了决定,直接叫宋玄毫无反驳之力。 月离赶紧上前,答着是,顺手扶住了太后。 宋玄被她挤到一旁去,沉默地看月离顶着张漂亮无辜的脸朝太后笑眯眯说:“太后娘娘,臣妾来扶着您。” 说完看见太后满意地点了头以后才转过头来对着宋玄弯身小声道:“陛下您放心吧,臣妾定能将太后娘娘安全地送回寿康宫。” 说着,一行人俨然打算要走了,虽然太后对其余宫妃说得是想来便一起来,但谁敢不去? 月离是太后亲口说要站在身边的,那另一边就只能是陈皇后去站着了。 太后没有叫人备轿辇,一群人便果真一路走回了寿康宫。 月离不怎么认识路,路上好几次都是太后带着她走。 太后发现了这一点,却只是说:“这条路离华音殿那边倒是不远,闲了可以自己来寿康宫找哀家说说话。” 月离受宠若惊,若是身后有尾巴,早就该翘上天了。 她笑得开心,嗯了一声:“臣妾遵旨。” 第153章 问责 同众人一起送太后到了寿康宫,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月离扶着太后上前,这些事情本不该她做,但观动作,太后似乎有意避着陈皇后,她就不得不上前去了。 “娘娘想喝什么茶?”她问太后。 太后看了看她,随口道:“哀家喝什么都行。” 月离想了想,叫人去准备普洱。 她没有在这种场合向太后展示自己会泡茶的手艺,规规矩矩叫人去泡茶,随后往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宜妃坐在下方的首位,陈皇后则坐在上方太后的一侧。 刚一进来的时候大殿上还有几分闹哄哄,不过等到众人都坐下了,场上反而忽然安静下来。 月离小口小口抿着杯中的茶,视线不敢到处看。 “哀家虽然近一年未归,但是这宫里的事情知道的可一点不少。” 周围安静下来的时候,太后突然发出了声音,语气温和,似乎不带着谴责的意思。 “只是哀家瞧着,这宫里一个个都是水灵漂亮的丫头,怎么行事这么狠毒?” 话说完,陈皇后率先站起身,在她起身后,所有人一道起身跪下,呼着:“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微微收敛起面上的温和笑意,执起茶盏饮了一口,平淡的目光往下看着那地上跪着的众人。 “也别说让哀家恕罪了,你们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才该求佛恕罪。” 说罢,她收回目光,叫众人起来。 就在月离困惑太后的怒气消得这么快的时候,她出声叫了陈皇后。 “皇后。” 陈皇后依言走了出去,站在太后右下侧的位置,恭恭敬敬地垂首答了句。 “哀家离宫之前还叫你要仔细管着后宫,你就是这么管的?” 她语气有问责之意,陈皇后立刻躬身,面有惭愧:“回母后的话,后宫诸事频发,的确是臣妾管理不当。” “是你管理不当,也是他人妒心太重!”太后的目光有些冷,她扫一眼大殿上惴惴不安的几个嫔妃,悠悠开口,“妒心害人不浅啊。” 这一屋子的嫔妃里面少了个一直备受宠爱的李贵妃,又少了个她离宫前就趾高气扬的如嫔,如今一个还在瑶华宫幽禁着,另一个疯了一半,连孩子都被迫交给了旁人。 而陈皇后只是病的更重了些。 “你身为皇后,管理后宫不当,哀家罚你回宫反省七日,你认不认。” 虽说是问话的语句,却没有半点问话的口吻,明显是不打算接受陈皇后不认的话。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陈皇后不得不认,且还要恭恭敬敬地认了。 “臣妾认罚。”说完,她弯身退回到座椅上,垂着眸,面上平静,不知在想着什么。 月离看着这一幕,当真明白了——太后果然是不喜欢陈皇后,即便是陈皇后有管理不当之由,那也可以在私下里说,自己罚了,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就实在没给陈皇后留脸面。 说完了陈皇后的过错,太后又提点了两句齐嫔。 “小皇子年幼,你可要好好看顾着,哀家觉得你倒是比去年看着更稳重些,这是好事。” “哀家让人带了些上好的山参,待会儿人宫人给你拿来,你也要把身子养好些。” “还有哀家找华清山僧人开过光的玉观音,是哀家给小皇子的。” 再怎么说也是诞下了皇子的宫妃,能得太后一句关怀都是幸事。 齐嫔喜不自胜,赶紧起身谢了恩。 “太后娘娘可不能偏心,小皇子都有玉观音了,小公主没有就要闹了。”许是见气氛有些缓和下来,丽嫔怀里抱着公主笑着道。 太后将目光看过去,正正好看见公主在丽嫔怀里跳脱的模样,不禁弯唇笑了笑: “哀家岂会偏袒一方?有,两个公主也都有一个玉佛,待会儿让人给你们。” 丽嫔眸中的欣喜是真心实意,她抱着公主起身谢恩。 一旁默不作声的柔妃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同样起身朝着太后谢恩。 热闹的气氛过后,没人再注意到一旁刚被训斥了的陈皇后。 太后又喝了一口茶,目光一一扫过下方妃嫔,浅声道:“宫中皇嗣少,哀家只盼着你们能争气点,早日诞下皇嗣。”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让人有些为难。 皇上除了澜月阁那边哪儿都不去,她们上哪儿去诞下一个皇嗣来? 但这话在心里想想也就是了,若真说出来—— “太后娘娘忧心,臣妾又怎敢不放在心上。” “只是如今皇上只去月昭容宫里,臣妾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随着一道陌生的女声出口,月离随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人影,她毫无印象,但看这打扮,也该是宫中的哪位嫔妃了。 说这话的人也只是带了些抱怨的语气,她想着,旁人拿月昭容没办法,但既然太后回来了,又岂会没有办法? “哦,恕臣妾眼拙,这位妹妹是……”见太后看着下面没说话,月离微微蹙眉看着说话的人。 那人一脸羞窘,却还是不得不开口:“回娘娘的话,臣妾是梦兰轩的吴才人。” 月离有些恍然,看样子是选秀出来的那十人中的其中一个了。 那十个人当中除却一些一开始就引人注目的,剩下的当真还没叫人生出什么印象来。 月离笑了笑,抬头看一眼太后,见她神情似乎打算让自己说,于是便试探着张了张口:“吴才人这话说得不对。” 太后没有制止她。 月离放心地把话继续说下去: “吴才人说陛下只去臣妾宫中,但陛下要去何处是由不得旁人干涉的。” “陛下能来臣妾宫中说明臣妾能让陛下开怀,陛下欣而往之,吴才人既做不到这一点,那便是吴才人没本事。” “又岂能将责任归咎于陛下?” 吴才人听她说的话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到最后一句时脸色大变,轰地一声跪地,朝太后的方向磕头:“臣妾没有这个意思——臣妾岂敢将责任归于陛下?!臣妾分明——” 分明想说的是这都是月昭容的错!是她一个人霸占着皇上…… 周围其他嫔妃闭口不言,早知道说出这种话必然是要被月昭容记上的,她们哪敢再开口。 第154章 嫔位 吴才人的话没有说完,太后伸手打断了她。 “吴才人想是口不择言说了胡话,来人,带下去吧。” 左右的宫人迅速反应过来拉着吴才人下了殿。 月离眨眨眼,喝口水压了压惊。 那点小插曲没被人放在心上,众人的话题很快又转移到别的地方上。 月离想到自己抄写的那些佛经,已经是抄录完了,但现在她还不敢送出去,在这大殿上这么多嫔妃看着,她若送出去就当真太显眼了。 让她意外的是却有人率先提了。 “太后娘娘,听闻娘娘素爱礼佛,臣妾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串菩提珠,本是霁元法师之物,臣妾得之特来送予娘娘。”甘青黛说着,着人将东西奉上。 宫人将菩提珠置于承盘之上一路送上去给太后看。 太后拿着看了两下,似有几分满意,点了点头。 甘青黛做了这个出头第一人,微微敛着笑意继续道: “倒也不是全然的机缘巧合,说起来,能得这一串菩提还多亏了月昭容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月离手指微动,面色没有过分诧异,只不过心中却有些紧张,不知道甘青黛会说什么话出来,她之前也没和她对过话茬。 甘青黛转过头朝着月离:“上回臣妾去月昭容的宫中,恰好看见昭容娘娘在抄写佛经,一问才知原来昭容娘娘是有心抄写九十九卷佛经,待到太后娘娘从华清山回宫,再将这九十九卷抄录的佛经送予太后娘娘。” “臣妾想着,月昭容有心为娘娘抄佛经,臣妾也不该什么也不做才是,后来也是机缘巧合,得了霁元法师的菩提珠。” 佛家讲究一个数极,九九为极。 月离被甘青黛的话点了一下,她很快反应过来,叫宫人去把抄录的佛经都拿来。 “臣妾原想着过一会儿再将佛经送予娘娘,谁知忻修容倒先提了此事。” 太后看向下方,一袭鹅黄衣衫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儿,怎么也对她提不起什么立威的心思,况且,这也不是太后一贯的做派。 想着宋玄之前在写来的信中提到的那些,太后不禁暗自摇头,真是一见着她回宫来了就拿她当挡箭牌。 “既是月昭容有心抄录的,那哀家就且先看看。” 月离抄录的那些佛经一开始是存着讨太后欢心去做的,后来连着抄写了十几日真有静心之效,她也从中获得了益处,后来抄完了九十九卷佛经以后也会在闲时随意抄写一会儿静静心。 宫人将那些佛经带来时已是过了一会儿,佛经太多太重,几个承盘摆满了。 太后身边跟着的宫女走下来拿起来一两本上前交给太后。 月离站在下方等着太后的反应。 等了许久,太后连连翻看着手中的书页,最后看着下方,浅笑盈盈道:“你们都有心了。” “哀家记得你还是昭容,这般巧的心思,昭容的位分委屈你了。” 她停顿一下,看看四周众人,继续道:“就晋为嫔位吧,赐住华音殿,你这孩子合哀家的眼缘,回头叫皇上再给你选个封号。” “忻修容的这串菩提珠也让哀家心喜,就晋为昭容,也不显得哀家偏袒谁了。” 她打趣一般说着后半句话,笑了笑。 下面的其余嫔妃却没几个能笑出来,原本想着太后回宫怎么也该挫挫月离的锐气,就算不能让她怎么样也能让太后不喜欢她,谁料太后的心思这般叫人摸不准。 岂止是不喜欢,眼下这情况分明就是喜欢极了。 月离同甘青黛一起行了大礼。 陈皇后在一旁坐着,视线不经意往下,看见了高高兴兴行礼谢恩的两人,又缓缓将视线左移,看见了一直都默默无声温和看着场上的宜妃。 齐嫔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她是拼死拼活诞下了皇长子才得来的嫔位,如今一个月昭容耍了点小心思得几分太后的欢心就能轻松得到这么一个嫔位,还赐住了华音殿,还要让皇上赐她封号。 她想着这些,若说心里不难受不可能的,但凌冬站在身后给她添了点茶,微微碰了下她的手,她瞬间反应过来。 她如今再想这些有什么用,陛下本就独宠月离,而她如今最重要的合该是皇子才对。 想到这里,齐嫔收敛了面上的神情,不说话地喝了口茶。 直到出了寿康宫坐在外面的轿辇上往澜月阁的方向走,月离自己都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笑意。 回到澜月阁,宫里的宫人们尽数等候在院子里,看见人回来了,忙下跪请安,一个个喜笑颜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太后欢心的是他们呢。 “奴婢给月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月离下了轿辇叫他们都起来。 “都赏吧,都赏。” 笑说着,她走进了内殿中。 今日正午的午膳宋玄不在澜月阁陪着月离,他径直去了寿康宫。 寿康宫中的嫔妃都走干净了,见着人来,太后倒不觉得奇怪。 “哀家还说能是怎样美若天仙的姑娘能把你迷成这样。”太后淡淡说着,叫人给宋玄摆个椅子来。 宋玄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儿臣在信中什么都说了,母后还好奇什么。” “你那是什么都说了?你自己看看你就写了几句话,自己看去。”说到这儿,太后的语气有些恼,总共就送了几封信来,一半都在说他心爱的月昭容,生怕她能回来吃人似的。 宋玄充耳不闻,摆明了太后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姿态恭敬的很,若不是他眼中有笑意,太后当真就信了他在认真听。 “现在满意了吧,借着哀家的口晋升她的位分,也难为你这么处心积虑地为她考虑。” 宋玄眼中的笑意掩不住,面上却正色道:“母后也是喜爱她的,不然也不会让她跟着来寿康宫。” 太后认同这句话,想着月离,笑问道:“她这模样实在生得好,想来你们俩生下的孩子也是好看的。” “你同哀家说,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让哀家放心。” 第155章 谈话 宋玄闻言轻轻掀开了茶盏的盖子,顿时茶香倾泻而出,香味四溢。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别的意思。 他拿起茶杯一时间没说话。 见他这副故作深沉的模样,太后直接打断了他,手指轻轻扣了两下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两道声音,问他: “你别以为哀家会不知道,她年纪小你让太医给她吃避子汤药养着身子哀家就不多说了。” “但这汤药什么时候该停你总该和哀家提前说说。” “不然哀家就只有去问她了。” 虽然避子汤药的事情在行宫的时候不小心被如嫔搅了出来,但是这事情瞒得快,该处理的已经都处理了,事情没有传入皇宫里,就算传入了皇宫也没人敢大肆提起,可太后还是知道了。 宋玄知道太后的意思,可孩子又不是他想说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有的,他一边得顾着月离那边不让她期待过高,另一边又得顾着太后这边不让她太着急。 于是他轻叹了一口气,说:“母后,儿女之事讲究缘分。” 太后自己都信佛哪能不知这个道理,只不过她现在听着宋玄这句话却自顾自说自己是个世俗之人了。 皇宫中有个新出生的小皇子她虽然十分高兴,但一问才知道这小皇子实在体弱,尚不敢随意抱出来逗弄两下,她只好把希望都寄托在月离身上。 毕竟看宋玄这样子,是不打算再有宠幸旁人的意思了。 “儿臣想的是待她三月初二生辰过后再停药。”宋玄没告诉太后月离已经停了药,也是不想太后借着已经停了药的事情去催着问月离。 太后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语气稍有些满意,三月初二算起来也没有几日了。 “你倒是心疼她,她今年生辰是几岁了? 只是随口一问,宋玄的反应却有些迟疑起来。 他在信中并未提起月离的身世,仔细算来这也是头一回和太后细说这件事,本来想着等太后回宫后过几日再提起,如今却也不失一个好时机。 “她今年是十六。” 十六确实有些年纪小了,也不怪宋玄这样整日担忧着替她考虑,太后尚且能够理解。 “母后,关于月离的身世儿臣还有些事想同您说。”宋玄主动提及。 太后诧异地看着他,心道他这宠妃难不成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身世? 左右这殿内也没有其他人在,太后缓了缓神色,只听着他说便是。 澜月阁内,月离正在用午膳。 她今日要了份鲫鱼汤,鲜美的鲫鱼汤入了肚,顿时暖了胃。 用膳间,各宫的礼也是不断地往她宫里送来,她都叫人登记了收进库房里。 “娘娘,东西都收好了,你要不要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先拿出来用着的?”佩兰走进内殿,将册子递给她,询问她的意见。 月离拿了过来看两眼,身后秀禾正在给她解发髻。 她升为了嫔位又即将入住华音殿,殿内需要一些新的东西安置,所以库房里的那些东西总得拿出来用用。 垂眸仔细选了十几样,她重新把册子交给佩兰:“先把这些拿出来吧,过几日搬去华音殿你再找合适的位置去放了,不够的话再来找我。” 说着,月离轻轻打了个哈欠,到她午睡的时候了。 “娘娘先去休息吧,外边有奴婢们看着呢。” 月离的发髻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她本来不怎么精神,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佩兰:“皇后娘娘没有送东西过来吗?” 各宫多多少少都送了点东西来,她刚刚看册子上似乎没有写未央宫。 佩兰摇摇头:“未央宫那边还没送东西过来。” 月离若有所思,今日这贺礼未央宫那边是无论如何也得送的,因为这是太后晋了她的位分,陈皇后那边如果不给点表示就有不满太后之举的意思。 只不过那边若是送了,月离还不敢接,谁知道送的东西是不是什么烫手的玩意儿。 想到这里,她让佩兰多了个心眼: “未央宫那边若是送了东西过来,你先看看能不能收下,大致看一眼,能收下就先收着,单独放在另一间屋子里,别让人去动,等我醒了再去看看。” “还有华音殿那边。” 华音殿许久未住人了,但一直都有宫人在打扫着,想来也是不脏的。 “先让茂安带几个人去四处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妥。” 佩兰点头应声,听了月离的意思带着册子下去了。 秀禾将她发髻上剩下的一点拆下来,拿梳子梳了梳,想说几句话缓解月离刚刚的情绪。 “娘娘今日见了太后娘娘,可是放心了?” 说起这个,月离就不禁脸上泛起了笑意。 太后对她的态度太过和善了,这不禁叫她想起之前她面对宋玄时的那些不安,当时宋玄只是安慰她说没关系,说太后很和善。 她也只是听听就罢了,具体如何还不是只有见面时才有所察觉。 没想到今日见了面的确如宋玄说的那般。 太后似乎还真的挺喜欢她。 这其中定是有宋玄的干涉,但如今能得到这般结果,似乎也不错。 她不禁说:“太后娘娘为人温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看了看镜中,笑了一下。 “不过我看太后娘娘似乎与皇后娘娘关系不那么亲近,这是为何?”倒也不能说过分不亲近,只是距离感有些重。 秀禾微微摇头,她也不知道。 “不过皇后娘娘是先帝下旨赐婚的,或许太后娘娘当年属意的太子妃另有其人?”秀禾无意中说着。 月离却对这句话上了几分心思,这么一说就能说得通了,太后娘娘原本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并不是当今的陈皇后,而是另有其人,所以对陈皇后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反倒是…… 她想起今日看见的那位宜妃娘娘,宋玄说过,宜妃与他有段儿时情谊,难不成原本太后属意的皇后人选是宜妃? 月离没有再细想下去,今日一上午都提着心,她现在实在是有些累了,只想上床去好好躺着睡一觉,旁的什么都不用管最好。 第156章 宸字好,衬你 快到晚上的时候宋玄才过来,他将月离带到书桌前,殿内旁的宫人都退下了。 “今日见到了母后,可是安心了?”宋玄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问她。 书桌前的椅子就有那么大,月离是坐在宋玄的腿上的,她闻言笑了笑,双手搭上宋玄的肩膀,笑说: “妾身本来就没什么不安心的,陛下作何这么说。” 现在说没什么不安心的,昨晚上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闹得他昨晚上也陪着不得安眠。 宋玄看着她,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上靠,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 “今日穿的很漂亮,母后夸你了。” 宫妃们要沉稳,穿的颜色就朴素一些,本来太后年纪也不算大,不见得会喜欢那么单调的颜色,今日月离穿的鲜亮,阳光又好,照在身上可不是好看极了。 月离一听他这话就有些兴奋了,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眼睛里眸光微亮,手指从他肩上放下来,欢喜地连声问: “太后娘娘夸我了吗?夸我什么了?” 宋玄却故意卖起了关子,捏捏她的下巴尖,转过头去做出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月离想听的时候他不吭声,这怎么能行? 她软身靠近,贴在宋玄胸膛上,脑袋转向他,撒娇又问了两遍。 问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听见宋玄低咳了一声,说:“母后夸你乖巧可爱,说你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还说你生下的孩子定也是好看的。” 月离被他转述的话夸得面红耳赤,她到底还是小姑娘,被人夸奖了还是高兴,脸皮也薄,不一会儿红晕就上了脸蛋。 她自顾捏了捏手指,小声嗫嚅着:“是太后娘娘谬赞了,倒也没有太后娘娘说得那么好。” 现在知道谦虚了。 “高兴了?”宋玄凑过去问她。 月离点点头,她怎么会不高兴。 宋玄笑了笑,又哄着逗了她两句,直起身,伸手将桌上的毛笔拿了一支来。 “母后还说要朕给你选个封号,朕已经考虑好了。”说着,将一张纸摆上桌前,提笔蘸了墨就在那纸上写下一个大字。 月离好奇,转过头去看,待那字渐渐成形,她不由得张口将那纸上的字脱口而出: “宸……” 宋玄点点头,说:“宸字衬你。” 宸嫔。 月离记得宸字代表着紫薇星,也是帝星所在,如今宋玄这么大张旗鼓地许了她宸字做封号,那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岂不是要连连上奏? 她手指紧了紧,劝宋玄道:“陛下,宸字太重…妾身怕是压不住。” 宋玄却不以为意,见她担忧,不理会她所言,只问她:“喜欢吗?” “陛下给妾身什么封号妾身都喜欢的。”只不过这个宸字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她僭越了吗? “只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宋玄伸手捂了下她的嘴,语气带了点温和的强势: “没什么只是,你喜欢就好。” 月离乖乖闭上了嘴。 “明日朕就下一道圣旨,再让内府瞧瞧华音殿缺些什么一并给你送过去。” 月离听他此言,忽地笑了一声,总觉得自己现在真像那话本子里说的魅惑天子的祸国妖姬,只不过她也只做了前一半。 蕙兰殿 宜妃身边的宫人正在替她拆卸发髻上的珠钗,她人偏爱素净,又是从华清山回来的,打扮也不显得艳丽,发髻上的这些东西倒也是拆得快。 阿曼从门外走了进来,近到宜妃身侧接了宫人们手里的活。 “都下去吧。”宜妃说着,眉眼微微垂下,看着桌上摆的首饰。 除了阿曼,所有的宫人尽数退下。 等人都退干净了,阿曼一边细细梳着宜妃的满头青丝,一边轻声说:“奴婢打听好了,贵妃娘娘被降为了舒嫔,还在瑶华宫禁足,如嫔娘娘在文山宫被幽禁了起来。” 宜妃慢慢分析着这句话,觉得挺有意思的。 在她走之前这宫中最受宠的两个人如今都倒了台,且一个比一个下场惨,反倒是冒出来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月昭容哦不,是月嫔娘娘。 “跟本宫讲讲这月嫔娘娘呢。”宜妃清点着手下的珠钗首饰,淡淡道。 阿曼将这一下午听来的消息全盘托出。 “听说选秀还未结束时皇后娘娘在御花园办了个赏花宴,后宫嫔妃与好些个秀女都在那宴上。” “陈家小姐也在,皇后娘娘大概是想借这个机会让陈家秀女在皇上面前露个脸。” “一开始都好好的,可后来便听皇上喝醉了酒,宠幸了一个在华音殿的宫女。” “第二日就一跃三阶封为了月姬,赐住澜月阁。” 宜妃笑了笑,她与皇上幼时便有些情份,后来长大些了虽也没见过几次面,但她也清楚皇上的为人,醉酒宠幸一个宫女?怎么可能。 只怕不是醉酒,而是另有隐情吧。 “后来这位月姬娘娘就步步荣宠,也跟着皇上去了行宫,只不过都快一年了,还未有孕。”说到这里,阿曼的语气不由得也稍微低了些,要说皇上不去宠幸旁人,旁人没有身孕也是情有可原,但是月嫔娘娘几乎是日日得宠,就这样也没能怀上皇嗣。 宜妃想到今日所见到的那位月嫔,当真是姿色无双,也能想象得到皇上为何会这么喜欢她。 但在这宫中要想站住脚,无论如何还是得有一个孩子。 “如嫔诞下的公主是交给丽嫔来养着了吗。” 阿曼说了是。 “那齐嫔诞下的小皇子如何了。” 阿曼又说:“小皇子先天体弱,自诞生起都病了两回了,不过好在太医院那边时时刻刻看顾着,如今也算顺利。” 宜妃点了点头。 “今日月嫔娘娘晋升了位分,皇上还没赐下封号么?” “许是还没有,那边还没消息传出来,估计等到明日就有结果了。” “她倒还有几分聪明,知道讨好太后。”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宫女爬到如今的位置,没有几分聪明劲儿的话只怕早就在宫中香消玉殒了。 第157章 药效 第二日圣旨下来的时候满宫都知晓了皇上赐下的封号。 “宸?”陈皇后坐在妆奁前皱起了眉,问,“是哪个宸。” 其实不用问也该猜到,依照皇上对月离宠爱的那副模样,赐哪个字都不稀奇了。 见来传话的小宫女有些不敢吱声,陈皇后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钗子,说: “是紫宸的宸,对吧。” 小宫女顿时跪倒在地上,埋着头,一个字也不敢回。 “你下去吧。”陈皇后没有为难她,只是叫她下去,手中的力气却一点点加大,直到文秀进来看见她握着金钗手已经发白的模样。 “娘娘!”文秀低呼一声,将陈皇后的注意力喊了回来,跪在地上去夺那枚金钗。 陈皇后也回了神,松手时金钗落了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她对上文秀的视线,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娘娘……”文秀有些难过地看着她。 陈皇后撑着妆奁站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 她悠悠说:“本宫的时间不多了。” 皇上那边给的药每日都要送过来,但每每都是她看人走了转头就吐出来,即便是这样也吐不干净,那药每日一点每日一点地渗进她的身体里,让本来就病弱的躯体更加难以支撑。 她一直都在好奇宋玄给她吃的会是什么药,吃了这么久她总算是注意到了。 “娘娘别这么说……”文秀脸上强撑起一个难看的笑容,说,“娘娘会好好的。” 陈皇后看了她两眼,随后摊开手心,掌心里不知何时多了数个大大小小的伤口,尽是月牙弧状——都是她自己掐出来的。 都这样了,怎么还会好? 也亏得她现在吃进去的药少,不然那不清醒之日只怕会更快到来。 “把眼泪收收吧,叫外人看见了怎么行。”陈皇后握了握手心,提醒文秀。 文秀赶紧抬手擦了擦脸,说:“娘娘,东西送过去了。” “嗯,她们是什么反应?” “面上没看出端倪,几个宫女接了去,站到了一旁,似乎没打算直接放进库房里。” 听到这里,陈皇后坐回了妆奁前,她拿起桌面上的木梳轻轻梳着自己的头发。 看来是很防备她呢,连收个礼都小心翼翼的。 只可惜她并不打算在送礼之事上做文章,现在给月离准备的大礼还未奉上,只待时机成熟,她定然会喜欢的。 她安排进澜月阁的探子已经没了,如今要想再听见一点澜月阁的消息可谓说难,本来还想趁着她搬进华音殿的机会看看能不能再安插进去两个人,可如今她被太后禁足七日,这件事也完全没有办法施行。 看来是只能等了。 赐下封号的第三日,月离带着澜月阁的宫人一起搬进了华音殿。 前几日已经有宫人仔仔细细打扫过了,所以她进去的时候里面宽敞又干净,更让月离觉得欣喜的是内殿的侧门进去有一个浴池,场地很宽敞。 说起来,月离只在华音殿的正殿待过几个时辰,那一场荒唐糊涂的情\/事对她来说也是又惊又怕,如今再进到这里,虽然好些布置都变了,但大致的结构她还是有印象的。 “这边拿屏风隔起来做个小书房。”月离朝着宫人指了指一旁单独出来的一面墙,刚好在墙角的位置,一面放上书架,另一面再拿屏风隔着,一个隐蔽的小书房刚好能让她安安静静抄书练字或是看看话本子。 “这边也摆两个架子放上花瓶吧,待到来年春日还能插些花来。” 满宫都知道月离喜欢花,尤其爱茉莉,听了这话也不由得附和几句:“等到再过几个月娘娘喜爱的茉莉花就能开了,到时候华音殿肯定四处都弥漫着花香。” 月离笑了笑,又走到旁的地方去看了一下其余摆设。 华音殿是澜月阁的两倍还不止,地方实在太大,前院的院子里也留有许多空余的地方能给月离安排。 佩兰将澜月阁的那两株绿菊小心翼翼地移了来,向月离示意该种在哪儿比较好。 月离指了指左侧的花坛中,让佩兰种在那边去。 等到大大小小的东西都差不多摆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月离歇了歇,看了一圈,对如今的大殿很满意。 这时候,门外来了几个人。 秀禾赶过来说:“娘娘,丽嫔娘娘和忻昭容过来了。” 月离眼睛一亮,起身出去迎她们。 丽嫔是抱着公主一起来的,忻昭容在她身旁跟着,两人的神色都有几分柔和。 月离带她们去了茶室。 虽然这里的东西才刚摆好,但一眼看去也是极为细致,不缺什么。 月离给她们泡了茶,又让紫檀上了点心,这才跟她们说着话。 “你这华音殿看着倒是雅致,东西都差不多摆好了吧?”丽嫔一进正殿就看见了满屋子丝毫不差的装横摆设,不然说是宠妃呢,皇上是真把人放在了心尖上,一个宸字封号就引得满宫注目,又是给了这么多赏赐,真叫人羡慕了。 月离笑着点点头,说:“差不多都摆好了,就剩下一些小物件,到时候再看看摆到哪儿去。” 丽嫔怀里抱着公主,而公主一个劲儿地伸手要去拿桌上的点心,丽嫔赶紧把人抱回来。 “小公主劲儿还挺大。”月离看着,不由得笑道。 小公主前段时间满了一周岁,办了个周岁礼,宋玄也选定了公主的名字叫宋淳怡。 二月事情太多,所以公主的周岁礼没有办得过分隆重,就宫中妃嫔们凑在一起热闹了一下。 丽嫔附和着月离的话,一只手把公主跃跃欲试的手指拦住,说:“她太调皮了,我几乎都要管不住。” 甘青黛在一旁慢悠悠喝着茶看着这一幕,似乎是打算看热闹。 月离手指碰了碰小公主的脸蛋,软乎乎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和新奇。 “不过你生出来的孩子定是可爱的,若能学着你的性子也是好的。”忽然,甘青黛对着月离说了一句。 月离的手一顿,神色有几分奇怪。 第158章 脾气越来越大 她停药也有那么久了,宋玄怕她期待太高所以一开始就告诉她孩子的事得靠缘分,来不了那么快。 但她还是每日都隐隐期待着,或许就是今日呢?或许又是明日呢? 但这么久了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她的期待也渐渐拉低,开始刻意不去多想。 今日听到了这话,月离想了想,说: “孩子怎样都是可爱,我倒是期待能有个活泼些的。” 只是现在孩子的事还没个影儿。 月离很快又把话题转开,看着她们:“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宫里了。” 甘青黛率先回她,说:“一来是庆贺你搬进华音殿,二来是为了送礼。” 送礼?送什么礼? 一看她面上有几分呆愣明显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甘青黛笑了笑: “你莫不是忘了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不然还能有什么礼要送你。” “今日恰好遇上了丽嫔娘娘,所以我们商量着一道过来的。” 月离反应慢了一下,有些吃惊,她的生辰只给甘青黛说过一次,谁料她就记在心上了。 “我的生辰有什么好过的,你倒还记得住。”月离嘟囔了一句,面上却很高兴。 甘青黛伸手轻轻推了下她的额头,有些无奈:“生辰礼交给你身边的宫人了,待会儿我们走了你再去看看吧,左右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丽嫔在一旁抽空出来笑了下,说:“要不是我在路上碰见了忻昭容,也还不知你的生辰就要到了。” “她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定是花了功夫的,我就有些凑数了,是忙从库房里挑出来的一样,你待会儿去看看喜不喜欢。” 月离听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都没指望自己的生辰能被多少人记住,现在能收到生辰礼已经是意外了。 “我定然是喜欢的,送什么我都高兴。”她应和一句。 “只不过我的生辰说到底还有几日才到,为何要提前送了?” 话一出口,甘青黛笑出了声,仔细打量着月离,问她: “你的生辰,谁最重视?” 自然是皇上最重视了。 要不提前送出去,只怕等到月离生辰那日她们根本就没机会和她见面,哪里还送的出生辰礼? 月离被问得哑口无言,自己也是想到了,面色绯红地给她们倒了茶,不再说话。 她们俩人也没在华音殿待太久,坐着说了会儿话喝了几杯茶就走了。 月离送她们出去。 等她们都走了,秀禾才将她们送来的生辰礼拿了过来给月离看。 丽嫔送的是一幅名家大师的画,画的是山水,还颇有意境,月离看着很喜欢,叫人挂在了小书房的墙面上。 接着她打开了甘青黛送来的东西。 那是用漆木盒装着的,盒子一打开,月离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她眼中闪过惊喜,将东西拿了出来:“鞭子?” 甘青黛送来的鞭子是拿来给月离骑马的时候用的,虽然知道她骑艺不精,但这马鞭也算是给她一个鞭策和鼓励,希望她能越来越好。 月离还挺喜欢的,柄手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摸着很舒服,鞭身的韧性又极好,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很大功夫去准备的。 “先收起来,等到春狩的时候我就拿这个去。” “是,娘娘。” 入夜的时候月离等来了宋玄。 或许是因为下午甘青黛说的那一句让月离不由得有些期待起宋玄会给她准备什么。 用膳的时候月离暗戳戳地看了宋玄好几次,除了第一回被宋玄回望过来带了点疑惑地问一句,接着就没再继续看她。 月离有些垂头丧气,用过了晚膳就被宋玄带着四处转了转。 “喜欢华音殿吗?”宋玄看着这殿内的布置,有些东西是从澜月阁原封不动带过来的,可见月离是个念旧的人,“还有没有缺的东西,告诉朕。” 月离跟着他,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说: “喜欢,华音殿这么大,只不过一开始妾身可能会住不习惯,后面习惯了就好了。” “也没缺什么的,陛下叫人送过来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她一个人本来住着就有些大了,东西多一点不是坏事,但太多了就看着有些没有秩序。 宋玄淡淡嗯了一声,又仿佛不经意地问她: “今日丽嫔和忻昭容来过了?” 月离正想提这件事情呢,没想到宋玄就先说了。 她嗯了一声,说:“下午的时候丽嫔娘娘和忻昭容一起来的,还带了公主来。” 月离已经跟在宋玄身边到了侧间的浴池旁了,里面准备了热水,一股股热气蔓延上来。 她正等着宋玄接着再问她们来做什么,然后提起自己的生辰,没想到宋玄就这么不吭声了,反而是一脸认真地打量着四周。 月离紧紧跟在他身后,等着他什么时候问。 可是等了许久,这浴间都转了个遍了宋玄还是不说话。 月离站在原地不走了,她看着宋玄的背影,也不吭声,一副倔强的模样。 身后跟着的尾巴没有了,宋玄转过背看见站在一旁绷着张小脸的月离。 他笑了笑,也怕把人逗过头,自己上前去拉住她: “嗯嗯,朕听见了,她们是来做什么的?” 月离被他这明显哄着人的态度弄得更气了,他明明就知道自己想听什么,偏偏不说! 那她也不说了。 “不知道,没什么。” 一句气话说完,月离转身就走。 宋玄急忙拉住她的胳膊搂住腰拦住她,语带笑意:“娇娇如今的气性是越来越大了。” 偏偏他就喜欢这样。 宋玄心里暗暗啧了一声,一面怪自己把月离宠得无法无天,另一面又在说还不够。 月离才不怕他,卯足了劲儿去掰开他的手,却一点松开的迹象也没有,她忽然皱着眉头轻轻喊了句疼。 一个字落下,宋玄立马担忧地松了手臂,生怕自己力气用得大了把她压得疼。 刚松开,月离轻飘飘地从他怀里跑了出去,一点衣角都不留下,让宋玄愣在原地错愕了片刻,随后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从打开的门前走了出去。 第159章 小聪明 殿内的大致结构都没有很大的改变,靠窗的地方也有一个软榻,因为月离喜欢靠在软和的地方,所以软榻靠背的地方放了许多软枕,摆在一起能让月离靠得舒服。 此刻月离就靠在那儿,偏着一张脸看着窗外,似乎在不高兴。 宋玄走过去准备开始哄她。 “朕的娇娇生气了?”他走到软榻边,弯着身温声问她。 月离听见他的话却是一声不吭,被他凑近了还往里躲了躲。 宋玄看出了她躲避的动作,没让她跑多远,伸手扣住了她的腰带她回来,不管不顾地就坐到了她身边的位置。 月离被逼得上了软榻,偏偏宋玄还不许她走,只得老实待着,开口回答他之前的话: “妾身哪敢生气,妾身可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实际上心里早已气得跺脚了吧? 宋玄没把她的三两句气话放进心里,靠在她的软榻上,勾着人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揽,还不待月离动作,忽然说: “哦,原来娇娇没生气,朕还说想告诉娇娇几日后的打算来哄你高兴。” “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说着,他松开手。 月离每回都能上当,这次也不例外,分明知道宋玄是存着逗自己的心思,却还是忍不住好奇。 她停顿片刻,见宋玄的手要离开了慌忙拉住他的手留在自己腰上,反身趴到了他身上,压住他。 “什么几日后?什么打算?陛下您别说话留一半呀。” 宋玄的手顺势落到了她的后腰上,也幸好现在天冷衣裳穿的厚,不然若是夏天月离这样趴在他身上撩拨他,他能立马叫月离后悔。 宋玄的手在她的腰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她起身。 月离偏不,她做出一副无赖的模样。 “当真不起来吗?”宋玄垂下眸瞧她一眼。 那…那还是起来吧…… 月离有种小动物般的危险直觉,磨蹭着起了身,顺带乖乖爬下了软榻,站在一边看着宋玄。 宋玄站起身牵住她的手,一步步带她往浴池方向走。 月离有些脸红,脚步慢了些。 “沐浴以后再告诉你朕的打算。” 察觉到月离的步子慢下来,也怕她待会儿又跑了,宋玄提前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果然,有了提前的这句话,月离乖乖跟着宋玄进了浴间。 浴间水声浮动,深深浅浅地一下接一下。 月离扶着宋玄的肩,压抑的低声时不时被咽进喉咙里。 宋玄撩了一下她濡湿的头发问她:“下午她们来是做什么的?” 月离被热气笼罩着晕乎乎的,眼看着就要闭眼了,宋玄这么一声又把她的魂喊了回来。 隔了许久她才开口,声音软软的:“来给妾身送礼的。” “哦,送礼的。” 宋玄温柔地抱起她,将她身上的水珠擦干净,又给她套上寝衣抱着回了内殿的大床上。 月离还记着宋玄还有话没说,哪怕此刻已经累得不行了还是要问。 “陛下说的,沐浴以后就要告诉妾身……”她撑在床上轻轻说着话。 宋玄倒了杯温水过来让她喝下。 刚把茶杯放下准备和她说说话,再去看时月离俨然已经睡着了,靠在床的里侧,呼吸细细绵长。 看来是今日太累了。 宋玄去灭了烛火,随后上床掀了被子把她抱进怀中。 这是月离在华音殿睡的第一晚,她还是有几分不适应,半夜里醒过来一回,只不过还没彻底清醒,在被子里乱动了一下就被宋玄抓住了。 “娇娇,睡觉。”宋玄的声音传进耳中。 她这回醒了一半,想起来宋玄还没告诉她的那些话,更睡不着了。 于是抬起头,小声问宋玄: “陛下,您还没与妾身说呢。” 宋玄没动静,等月离打定主意要问第二遍的时候直接把人转了个身,侧身抱着,时不时碰一下她的肚子。 “大半夜了娇娇,明日再告诉你。” 月离不想答应,奈何夜里实在是安静,她往后靠了靠,完完全全窝进宋玄怀里,暖烘烘的。 她满意地嗯了一声,又怕宋玄比自己先睡着,赶紧闭眼睛。 宋玄知道她可能会不习惯,于是手指一直在轻轻拍着她,示意自己还没有睡着,也让她能安心睡觉。 直到怀里的人呼吸再次均匀下来,他停了手。 月离第二日起的不早,但第二日是休沐,宋玄是和她一起起身的。 等到她穿上衣裳盘起了发髻,忽然看着在一旁等候的宋玄。 宋玄知道她想问什么,从昨天就一直在等着他的话了,半夜里醒过来也不忘,看来是真想知道他准备了什么东西。 他等了片刻,等月离盘好了发髻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才凑近了小声开口: “过几日带你出宫。” !!! 月离惊喜地看他,简直都要从地上蹦起来了。 连连看了他好几眼,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脸上,眨了眨眼睛,最终小声又难以遏制住惊讶地问他: “当真?当真吗陛下?” 宋玄轻轻捏了下她的耳朵,今日她戴了红石榴的耳饰,珠玉轻轻晃了一下。 他说:“朕何时骗过你了。” 月离赶紧摇摇头,耳朵任由他摸着,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昨晚上受的累好像也没什么了,宋玄要带她出宫去。 “高兴了?” “还骂朕是混蛋吗?” 宋玄挑了挑眉,手指从她的耳上滑落到她纤细的脖颈处,压低声问她。 昨晚上在池子里可是边哭边骂他,可怜得很。 月离朝他笑,伸手抱住他的腰,在他怀里摇头蹭了蹭。 宋玄抱了她一会儿,捏着她的后脖颈把她挪开,缓声说: “下午没事的话可以去寿康宫找母后说说话,她挺喜欢你的。” 月离反应了一会儿,轻轻点了下头,说:“妾身本来就是想这几日去找太后娘娘说说话的,陛下不说妾身也要去。” “小聪明,去吧。”宋玄捏了捏月离的脸,“去了寿康宫母后会护着你的。” 平日里多去几次寿康宫,等到后来找秦国公府老夫人来的时候也不会显得时机那么凑巧了。 “嗯。”月离重重点了点头。 第160章 宜妃娘娘也在 月离没有耽搁,用过午膳后就问佩兰太后娘娘有没有午睡的习惯。 佩兰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太后娘娘平日里的确是要午睡片刻的,一般也是午膳后小憩半个时辰。” 月离算了算平日里自己会睡到什么时辰,也不算特别久,好似也就比太后多睡半个时辰。 她点了点头,让佩兰半个时辰后叫醒她。 虽是这般,但佩兰到点叫醒她时她还是有些不大习惯,又趴在床上醒了醒神才精神些。 她收拾得很快,没多久就乘着轿辇到了寿康宫门口。 如今皇后禁足,寿康宫也不是哪个小嫔妃想来便能来的,但月离一到正殿门口就看见了一个和周围宫女服饰不一样的宫女在殿门口站着。 “奴婢参见宸嫔娘娘,娘娘万福。”那宫女瞧见她远远走来,靠近的时候弯身行礼。 月离先是瞧见一个眼熟的嬷嬷,笑着朝她说:“嬷嬷,本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劳烦嬷嬷去通传一声。” 那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看人眼光毒辣,更何况这来人还是皇上最喜欢的宸嫔,她没道理不去回应,听了这话自然笑眯眯地点头应声,转身走进殿内通传。 月离这才转过头看着刚刚给她行礼的宫女。 “起来吧,你是哪位娘娘身边的,本宫怎么未曾见过?” 那宫女微微直了点身,似是有什么倚仗一般,轻声说:“回娘娘的话,奴婢是宜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 哦哦,原来是宜妃娘娘。 宜妃娘娘也来了? 月离看着里面,忍不住想。 正想着宜妃是什么时候来的,门里面忽然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刚刚进去的那个嬷嬷。 月离等着听回话。 “娘娘进去吧,太后娘娘很高兴娘娘过来。”那嬷嬷依旧笑眯眯的,让身叫月离进去。 月离踏进了门槛。 寿康宫是太后自己选的寝宫,她嫌麻烦不愿意搬到更远更清净的宫殿,宋玄也就随她意愿了。 刚一进去,转了个弯就闻见了淡淡的茶香。 里面倒是安静。 月离绕过转角,来到了正殿上。 她看了看人影,随后微微低着头,到了中央给为首的太后请安,再给下方的宜妃弯了弯身。 “平身吧,刚刚还说到你,你这么巧就过来了。”太后让她起身,轻笑着说。 月离抬起头,脸上适时多了几分好奇,被安排坐到了宜妃对面的座位上。 “太后娘娘记挂着臣妾呢。”她好奇过后眯着眼朝太后笑了笑。 这姿态有几分刻意的亲近,太后也是愣了一瞬,笑容更多了,连声说是。 月离本来就是一副娇颜,年纪又小,做出这般撒娇的姿态没有谁能扛得住,别说太后了,就连宋玄一开始也是被她的三两句撒娇差点迷了魂。 太后本来年纪也不大,对好看的小姑娘都会心软些。 她平日里周围跟着的都是些守礼的大家闺秀,像月离这样的少之又少,也会更喜欢些。 “你昨日刚搬进华音殿,还习惯吗?”太后问她。 月离本来是不习惯的,澜月阁虽小,但麻雀虽小还五脏俱全呢,她也在里面住了快一年,再怎么都会有点不习惯的。 但她不敢对着太后说,说了被认为是不满太后怎么办? 她可不敢。 于是乖巧地想说她很习惯。 却不料太后率先开口:“前几日皇上还专程来跟哀家说你胆子小,一个人住在华音殿会害怕,所以早早就回去陪你了。” 呵,她这个儿子他最是清楚,找的这些借口她听了都嫌弃,这不还没搬进去吗怎么就一个人住华音殿了?但话说到那儿她也不多留了,赶紧让人走。 月离刚要出口的话被猝不及防地堵了回来,她张张口,有些哑声。 她悻悻地回:“是…是有些不大习惯的。” “不过臣妾能适应好,明日或许就好了,华音殿太大,臣妾要安排的还不够。” 或许是看出来她的紧张,太后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 “妹妹的华音殿的确有些大了,不过大也有大的好处。”宜妃忽然开口。 她温和的眉眼注视着月离,长睫微动,轻轻眨了一下,说: “待到日后妹妹诞下皇嗣,这么大的华音殿岂不也热闹起来了?” 月离听着她这么说,心中忽然有些警惕。 怎么忽然又提起这个? 她倒也不害怕,这宫里受了圣宠却无孕的妃嫔也不少,她在其中顶多就算是有些显眼,况且,她现在已经停了药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怀上呢。 “宜妃娘娘说的是,臣妾的确是想着这般的。” 她说了这句话以后没再附和着说些别的,场上一时间没人说话,开始安静起来。 月离喝了两口茶,杯中的茶清香慢慢飘散出来。 过了一会儿太后才又重新开口:“你抄写的那些佛经哀家都看过了,字写得不错。” 之前宋玄与她说了月离的身世,说到下午许久,她的神色也从一开始的放松变得凝重起来。 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处理,还得先瞒着,不能让旁人知晓了。 秦国公府的人她虽然都认识,女眷还算熟悉,若是要一起叫来总得有个理由,最好是叫上太妃也在席上,太妃同秦国公府的关系要更亲近些。 想到这些,她看月离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怜惜,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家破人亡了不说还被亲姑母卖进了宫里,这一路经历可算坎坷,不过如今好在也柳暗花明了。 月离笑着,腼腆着道:“谢太后娘娘夸赞,臣妾平日里就爱写着字静静心。” “写字能静心,难得你能有这心思。”太后又夸了两句。 宜妃在一旁听着太后时不时就夸上一两句话,她虽然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面上还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太后这般喜欢她么?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难不成真是爱屋及乌?又或者皇上那边劝了太后什么样的话才叫她态度这么温和? 月离在寿康宫待了一个时辰,时不时接两句太后说的话,不显得冷场,还能让太后开心开心,走的时候还说了下回再来寿康宫给太后泡茶喝。 第161章 陛下,是花香 三月初二那日月离如愿被宋玄带着出宫了。 他们的行踪没有遮掩,就一辆相对朴素些的马车带着他们从朝南门一路往宫外的方向走。 月离穿戴的没那么引人注目,马车从闹市街头路过的时候她想瞧一瞧外边,手却很规矩地落在膝上,没有去拉窗边的帘子。 宋玄看见了,身子稍微往侧边倾了倾,让月离靠过来些,手臂环着她的腰,说:“靠着朕看吧。” 说着就给她掀了点帘子让她能看清外边。 月离知道皇城繁华,比之良州富庶不知多少倍,但亲眼所见还是有些震惊。 道路宽敞干净,人来人往皆有秩序,道路两旁的商铺也是鳞次栉比。 月离看过一会儿就收起了脑袋落回宋玄肩上,宋玄把车帘松开挡住外边的景象。 “陛下,您这是要带妾身去哪儿呢?”只说要带她出宫,连究竟要去哪儿都不曾告诉她,纯靠她胡乱猜吗? 宋玄还真有这个打算,握住了她暖和的双手,让她自己想想自己猜猜。 月离摸不着头脑,整个皇城这么大,她入宫以后就再没出来逛过,她哪里知道会去哪儿? 她都不认识路呢。 “陛下给妾身点暗示呢?”月离眼巴巴看他。 这时只要月离再拉开车帘往外瞧瞧就能够看见这条路还是有些熟悉的——是往北边城外方向走的路。 但月离没有拉车帘,宋玄也没有替她拉开让她看,只是垂着眸在思考着要不要说点提示的话。 “真想知道?”宋玄问她。 “想啊。” 月离答得坦然,难道还有假不成? “想的话就自己猜猜,猜不到也没关系,反正待会儿就到了。”宋玄给她暖手,捂了会儿就松开,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月离惊讶得几乎开不了口的神情。 月离本来就不冷的两只手被他捂得更热了,她听到这般无赖的话都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 哄她玩儿呢? 气得很。 她的目光在马车的空间之内慢慢扫过,一寸寸查找着可能有线索的东西,还真叫她发现了。 她挣了挣身子坐直起来,看着左侧摆着的两件厚厚的狐绒斗篷,想到了什么。 “陛下要带我去山上吗?还是水边?” 眼下已经是三月份了,天气开始转暖,况且今日天也不冷还出了太阳,这两件狐绒斗篷不仅厚实得突兀,还恰恰是两件他们两人的尺寸,明显是特意准备的。 可是去到什么样的地方会需要穿上这么厚的斗篷?只能说极冷的地方。 可宋玄不会带她跑远了,应该就是皇城的地界。 或许就是山上或者水边了。 宋玄眉梢微挑,淡然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意外地看着月离,沉黑的眸子闪过笑意和夸赞,他道: “娇娇这么聪明?” 一句夸她的话怎么就不能好好说出口了,偏要这种语气。 月离鼓起了脸,问他:“那陛下的意思是在陛下眼里妾身很笨咯?” 宋玄不置可否,却转了一圈拇指上的玉扳指,轻道:“娇娇怎么能这么想?” 月离有些气,转过身要把帘子掀开自己去看。 眼下马车刚到城门口,慢了下来,月离也发现了他们是要出城去,手刚碰上车帘就被宋玄握住带了回来。 “娇娇一点也不笨,聪明着呢。”这句话是在哄她。 月离即便听出来了也是耳根子软,把手自己撤了回来,没再跟他作对。 却还是在问他:“那是去水边还是山上啊?” 宋玄不打算说,只想等月离到时候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之后的一路他也是任由月离怎么好奇撒娇地问也不告诉她。 马车颠得月离有些昏昏欲睡,这条路已经算是好走了,所以她除了晕乎乎想睡觉之外也没有别的不适反应。 宋玄抱着人想让她躺自己怀里睡一会儿,又怕她受凉,伸手将自己的那个斗篷拿了来盖在月离身上。 “睡会儿吧,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路。” 月离也不强撑着,她的确需要睡觉,睡着总比别的地方难受要好些。 这一睡就安稳地睡了一路,等到宋玄喊她起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没睡够。 “昨晚上少你时辰睡觉了?这么困呢。”宋玄哭笑不得地看她睡眼惺忪爬起来的模样,笑问。 月离揉了揉眼睛,缓声回他:“没…没呢,就是今日早晨起早了些。” 这几日不用去陈皇后那边请安,她可是每日都睡到自然醒,谁也管不了,今天起得早,在路上不就正好困了么。 她说完话,车窗开着的一小道缝隙中忽然飘进来一股冷风,那风中夹杂着飘渺的冷香,似乎悠远又淡淡的清香。 月离一下子就清醒了,她轻轻嗅了嗅,转头望着宋玄,心中已有了猜想,却没有开口,也没有掀帘子去看,只又轻轻嗅了嗅。 “你是小狗么还要这么闻着的。”宋玄见她的模样实在乖巧,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月离露出一个笑脸,颇为自信地对着宋玄说: “陛下,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带我去哪里了。” 宋玄仿佛不信,语调上扬地哦了一声,问:“哪里?” “花香——陛下,是花香——” 只是月离之前并未闻到过这种花香,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花,但是在早春的山上能开的花也数不出有几种。 她无法辨别。 宋玄被她的答案说得有些愣神,迟疑片刻后细细看了看月离的鼻子,不禁摇摇头轻道:“这都能闻到。” 马车还未到达目的地,月离却能感觉到马车里更冷了些,车窗的小缝隙还开着透气,月离却从窗边缩回了宋玄身边。 “先把斗篷披上。”宋玄说着,将月离的那件盖在了她身上。 月离由着他给自己系系带,眼巴巴瞧着车门口,就等着马车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终于,又过了一会儿,马车明显慢了下来,缓缓驶进了一片空地上,最后停了下来。 “去掀帘子吧。”车门已经打开了,只要掀开帘子就能看见外面。 月离依言慢慢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将车帘掀开。 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漫山遍野的红色。 第162章 红梅 红梅。 漫山遍野的红色梅花开得正艳,山顶上的雪还未消融,一片纯白之中鲜艳的绯红一簇一簇拥着,夺人眼球。 月离望着眼前漂亮的红梅之海,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她呆呆望着。 下方的百灵伸出手要去扶她,月离一时间都没有动作。 直到身后的宋玄轻轻碰了下她的腰,打乱了她的思绪。 “下车去看吧。” 月离回神,哦了一声,覆上百灵的手。 她下了马车,脚踩在还有薄薄积雪的地面上,一阵冷风朝她的方向灌过来,她猛地收紧了斗篷。 果然还是有些冷的。 宋玄也下了马车,伸手牵住月离。 这不知是皇城外的哪一座山,如今都三月份了还开着漫山遍野的红梅花,也不知道宋玄是从哪儿找到的。 百灵将一个暖和的手炉交给月离,跟在他们身后三丈远的地方。 “陛下怎么想到带妾身来看红梅花?”月离跟着他的步子往前走,带了几分欣喜好奇地问着。 宋玄却站住了脚步,扭过头看着月离,将她面上的欣喜好奇一览无余,反问她:“你当真不记得?” 当初不还可怜兮兮地说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红梅花吗?忽悠他? 宋玄的目光变得有些危险。 月离茫然地看他,想了想自己忘了些什么,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直白地回答他:“记得什么?” 宋玄听见她的话,沉默了片刻,没再说什么,继续牵着她往前方走。 脚下的路是青石板铺砌而成的,一路向前延伸到一个房子前。 房子前站着两个侍女,其余的就再没有什么人了。 他们走进去,月离顿时感觉到暖烘烘的,华音殿是铺了地龙的,但她住进去的时候天已经不算冷了,地龙也少用,这种一脚踩上去就暖和的感觉,看来这房子也是通了地龙的。 月离好奇地往四周看了看。 这房子构造奇特,除了入门处的台阶,再往里走,内堂很空旷,几乎没有摆什么东西,有三两个房间,门是关上的,内堂往里走,走入一个长廊后,尽头又出现了台阶和一道木门。 宋玄示意她把门打开。 门推开,些许热气涌了进来。 “陛下带妾身来泡汤泉吗?”月离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也顾不得宋玄回答是与不是,迈着脚往里走。 这处汤泉不像玉泉宫是建在殿内四周围起来的,虽然也是在房屋后面,但这里的环境要更自然一些,红梅树远远地围绕在汤泉池周边,热气与冷风交杂,越是靠近越是感觉到暖和。 宋玄跟在她身后,看她高兴便说:“现在时辰还早,先带你来看看,待会儿逛一逛这片梅林,累了就回来歇会儿吃点东西,下午再带你来泡汤泉。” 宋玄都已经安排好了,月离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打算,点了点头说好。 他们又回到前门去,出了门就顺着山路四处逛了逛。 月离没见过这么大片的红梅,看见的时候路上的疲惫也差不多消散干净了。 “原来红梅是长这个模样。”她渐入梅林,轻轻伸手压下一个枝丫,仔细看着那花朵的模样。 和桃花也挺像的。 宋玄站在一旁替她压着枝丫,说:“想着你从未见过,宫中的梅花开的不好,所以带你来宫外看花。” 宫中也是有一片梅林的,梅姬就住在那边,只不过一整个冬天月离都未曾去见过那边的梅花,她和梅姬不对付,也不愿意往那边走。 不过要说宫中的梅花开的不好是不可能的,那地方都有专人养护着花木,怎么可能开的不好。 忽然,月离想到自己最初好像和宋玄说过去看梅花的事。 她仔细想了想,发现确有其事。 只不过那时候她是存了点小心思的,想着凭借暂时的恩宠能在宋玄心中留下一个印象,万一他的兴致去的快,没等到冬日就忘了自己,那么或许能在冬日里瞧见一两株梅花的时候也能想到他曾经还答应过要带自己去看梅花。 后来发生的一切也是她未曾想到过的。 当初抱着小心思的那些话尽数落到了宋玄心中,如今还记得,带她来了这么一片梅林。 月离转过身抱住了宋玄,开心地朝他笑。 “喜欢吗?”宋玄顺势搂住她的腰,猜到她是想到了。 月离连连点头:“喜欢,喜欢极了——” “喜欢就好。” 宋玄的神色温和下来,摸了摸她的耳朵尖,又将兜帽给她戴上。 “这片梅林是哪儿来的呀?这么大一片,许是费了好大精力种的吧。”月离已经一路走了近半个时辰了都没把整个梅林逛完,她都走热了。 宋玄知道她的体力,算准了时候就带着她往回走,听到她这么问,笑了笑,说: “自然不会是靠一个人种的。” “这座山头很早以前只有零星几棵梅树,后来有个富商带着妻子来游玩,他的妻子喜爱红梅,富商便在这山上为她种上了许多红梅。” “第一年死了许多树种,富商第二年又重新栽种。” “如此来来往往栽了十年,山上的红梅树渐渐活下来许多,后来再来栽种的是富商的儿子,如今或许是第三代了。” 月离听得津津有味,她向来喜欢听这样的情爱故事,也喜爱故事圆满,听完了还觉得挺有意思。 “当真吗?”还能有这般故事,听着和话本子里写的一样。 宋玄没有说真与假,权当给月离说了个故事听。 他们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的时辰了,一进去,圆桌上早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锅子。 月离显然是走累了又饿了,净了手坐到了宋玄身边。 屋子里插了不少折枝的红梅,装饰着四周,显得清新雅致。 月离用了午膳以后没像往常一般觉得困,她把百灵叫来,问她有没有带上自己画画用的东西。 “娘娘放心,奴婢都带上的。”虽然今日走得早,但是她一向考虑得多,月离平日里会用到的她几乎都带了。 “那就拿出来吧,叫人把那张桌子摆去外边,我待会儿去外边画画。” “是,娘娘。” 第163章 给你画 宋玄没让她走太远去画,就在左侧的房间开了道门,让人把书桌搬到那儿去,就在门里画,隔得不远,恰好也能看见外边的红梅。 “冷不冷?” 月离坐在桌前摇了摇头,虽然门是打开的,但这边背着风,地上还踩着地龙,也不怎么冷。 “想画些什么。” “画梅花呀。”来了这片梅林怎么能不留下点痕迹呢?虽然记忆还在,但若是长久下来忘了可不划算。 虽说是在画梅花,但月离只有一开始是认真的,接着就有些带了玩闹的性质。 宋玄看出她态度松散下来,在一旁监督似的轻轻敲了敲桌。 “还没画完呢,要躲懒么?”宋玄轻轻问她。 月离只是把手指递过去,钻进他的掌心让他捂着,语气可怜地说: “陛下你摸摸,妾身的手都冷了。” 的确是凉了许多,摸着冰手。 他轻轻皱了眉,小声低斥:“大冷天的画什么梅花,幸得好是让人把桌子搬进来了,不然你还想去外边儿画。” 月离和无赖一样趴在他身上,眼睛看着自己没画完的那幅画,说:“还有一半呢。” 那就不画了。 宋玄刚这么想说,月离忽然抬起头看他:“还有一半陛下给我画嘛。” 生怕宋玄不答应,月离一个劲儿地扮可怜,冷冰冰的手指往他身上暖和的地方放:“妾身冷,就剩下一点点了,陛下画嘛。” 宋玄被她缠人的姿态磨得没了脾气,连声应着:“画画画,给你画。” 月离欣喜地起身,把画笔拿给他。 纸上画的红梅俨然已经有了形,不过月离画的红梅又和宋玄画的不同,最后呈现在同一幅画面上的两半纸张分明能看出不是同一人所画。 月离一直在旁边看着,最后看见这画的时候禁不住笑。 “好看。”她满意道,“妾身要把它挂在华音殿的正殿上。” 宋玄什么都依着她,只不过对这幅画却说了四个字。 他指着左边,又指了指右边,轻道:“不伦不类。” “陛下怎么能这么说?”月离岔开他的话,自己把画纸收好,“妾身就觉得好看极了。” “等陛下什么时候来妾身宫里,看见这幅画的时候就能想到今日和妾身一起画画的模样。” “陛下难道不高兴吗?” 宋玄看着她把画交给身后的宫女,微微垂眸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将她拦腰抱起来:“高兴,朕自然高兴。” “朕还会让娇娇更高兴。” “带娇娇去泡汤泉了。” 他抱着月离往长廊尽头去,却在靠近的时候停了下来,打开了一扇门。 这明显是一个换衣裳的房间,里面放着干净的寝衣,只不过款式都很简单。 “选一件换上吧。” 月离的脚落到了地面,耳边刚好响起宋玄的这句话。 她目光在这些衣服上逡巡着,动作却有些犹豫起来,心里有些怵。 她拉了拉宋玄的手:“陛下,当真要去外边沐浴吗?” 宋玄回答得很自然,没有月离的那般担忧:“怎么,娇娇不想去?” 月离抬起头,犹豫着看看门口,小声嘟囔:“可是,可那外面什么挡的都没有……” 万一有人看见了怎么办? 宋玄笑了笑,他自然不可能让别人看见月离,这山已经很高了,周围都是红梅树掩着的,在半山腰的地方还有暗卫守着,一只飞鸟都别想越过更别提陌生人了。 但他没有和月离说这些,而是弯身附在她耳边:“所以才让娇娇穿上寝衣了啊。” 不然还得光着,更方便。 月离的脸憋得通红,抬起手打了一下他,就差骂出口了。 宋玄的反应很平常,他直起身,径直去拿了一件寝衣来,就在月离面前换上。 等他衣裳都脱到了一半,月离才稍微反应过来赶紧也跟着去换衣裳。 宋玄看她着急,似乎是生怕自己先换好然后去捉弄她一般,于是故意将动作慢下来。 “换好了?”他问。 月离身上穿着件浅紫色的寝衣,长长的衣摆没过脚踝,她点了点头。 “亵裤也换上了?” 长衫掩盖着的两条细白长腿上套了条同样浅紫色的亵裤——这是一套的。 月离自然也是点头。 宋玄也换好了衣衫,却漫不经心看了眼月离,轻说:“反正也是要脱的。” !!! 下水的时候月离率先下去,把身子掩进水中,只留下一个脑袋伏在水面上。 等宋玄下了水,她转过了身趴在石壁的沿上,探出两条胳膊伏在石壁上。 但她如何躲避都只能在池子里。 没一会儿,热气都晕上脸颊,身后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转过了头,见宋玄已然撑在石壁边一副怡然的模样,并不多看月离一眼。 不来扰她么? 可奇怪嘞。 虽然奇怪,但这般互不打扰似乎更奇怪。 月离想了想,主动朝着宋玄的方向挪过去,最后贴在他身边。 羊入虎口。 宋玄掀起眼皮看见了身边的人,之后又扫视一圈周围。 这片梅林有些密集,树木的枝丫和盛开的红梅能遮住不少东西,只不过,声音是遮不住的。 他伸出手指轻轻落在月离的脖子上,细细往下轻滑一下,毫不意外地察觉到月离的颤栗。 “呵。”他轻笑一声,揭穿了月离的小心思,“娇娇想的是主动些待会儿受的累会少些吗?” 月离咽了咽口水,看着他没回答。 “还是我的生辰呢……”她小声嘀咕着。 宋玄听见了,点点头:“所以今日是朕来服侍娇娇,娇娇可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你动手动脚一而再再而三吗? 月离微微鼓着小脸,她能说不喜欢吗。 宋玄的力气很大,饶是月离已经掰着他的胳膊了却仍旧如同螳臂当车,轻而易举地被制服。 “嘘。”宋玄压住她的唇,低喃在她耳边。 “小声些娇娇,传出去让人听见了可不好。” 月离红了眼,惊慌地看着外边的红梅林,又急急忙忙伸手把嘴唇捂住,不让一丝一毫的声音泄出去。 “乖。”宋玄吻上了她的唇瓣。 第164章 我不去 屋子里很暖和,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月离只冷了那么一下,但很快就被宋玄拿绒被裹着抱进屋了,又是进了另一个小房间,里面的软垫铺在地上,一旁准备了点心茶水。 月离的力气都在水里耗尽了,她难耐地抬起眼看了看自己极为喜爱的那些点心,想吃,却又够不着。 伸伸手却被宋玄拿被子捂着,不让她露一点皮肤出来。 怄得她都要发脾气了。 宋玄叫人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自己则靠在月离身后让她半撑住身子,先拿了茶水来喂她喝下。 月离有些口渴,对他送过来的水也乖乖喝下了,随后眼睛看着盘子里的甜糕,嗫嚅着张口:“要那个……” 盘子里的糕点都是精心准备的,月离爱吃点心,尤其爱吃甜,但为了她的身体着想,紫檀一般会控制着每日的点心数量,不过今日是她的生辰,紫檀暂时忘了这个标准,早早便准备好了各式各样月离最爱的点心,跟着马车一起送到月离面前。 宋玄看一眼月离眼睛盯着的地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两个盘子里精致非常的点心,拿出其中一个兔子形状的奶糕,递到月离嘴边。 “你手下的宫人可尽是会哄你开心,一个糕点都能做出花儿来。” 月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闻言不觉得奇怪,点心做的好吃那是紫檀有本事。 她又说要吃另一个。 宋玄给她拿了过来,伺候着她吃饱喝足,盘子里还剩下一两个没动,月离吃不下了,却又不想浪费。 她抬头看看宋玄,问他:“陛下要吃吗?” 宋玄的脸有些黑,唇边夹着一抹冷笑,问她:“吃完了知道问朕一声了,你且再敷衍些试试看。” 月离心虚地缩缩脑袋,下一瞬又梗着脖子反驳:“陛下还说我,陛下不也是——吃完了才问妾身要不要,妾身喊停的时候就、就装没听见!” 她抬起一张不施粉黛却俨然媚骨天成的脸,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很足,似乎但凡宋玄说一个不对的话她都能立马把证据摆出来。 宋玄不说话,拿起了盘子里剩下的点心,选了一个尝了尝。 尝过一口后他皱起了眉,看着月离,不赞同道:“这太甜了,你以后少吃些。” “就要吃。”月离说完,从他身上爬起来,自顾爬到了软垫靠窗的那一边,被子严严实实裹着身,她探出头去看外边的景色。 现在天已经晚了,外边的红梅却在原地静静立着,一有风吹过,冷香阵阵袭来。 宋玄管不住她,三两口把剩下的点心吃完,喝了几口茶水解了腻,这才让人把衣裳拿来。 “娇娇,过来把衣服换上,我们要下山了。”宋玄虽是在叫她过来,却几步已经走到了月离身后,弯着身将她抱了起来。 月离分明还不想走:“可是还这么早。” 宋玄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天黑的早,待会儿下山的路难走,下了山还可以陪你去城里逛逛,没说就回宫了。” “那好哦。”月离答应了,裹着被子又去把衣服换上。 走的时候她折了几枝梅花,一起放进了马车里,想着等回宫以后插在她的花瓶里。 下山的路要比来时费的时间更短些,月离一上马车就倚在宋玄怀里睡觉,直到到了平坦的街道上被四面八方热闹的声音吵醒。 她动了动身子,从宋玄怀里转了个身。 “娇娇,马上要到了,还不醒吗?”宋玄低头捏捏她的耳朵,试图让她清醒些。 月离更深地把自己埋进他怀中,充耳不闻。 马车正在往前行驶,准备在一个人少的小巷停下。 宋玄继续捏她的耳垂肉,笑着说:“若是娇娇困了,那今日就不逛皇城了,我们先回宫,让娇娇好好睡觉。” 什么?不行。 月离疲乏地睁开眼,身子还软软的,她摇摇头,抓着宋玄的衣襟,不甚清醒地小声呢喃:“说好了的。” 她自己拍了拍脸,强打起精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舒坦些。 “能下地走吗,要不要为夫背着?” “哪有那么娇弱,我自己走。”月离红着脸说不要。 过了一会儿,马车在一个小巷旁边停下,他们一起下了马车。 “走吧,先逛逛。”宋玄牵起了她的手。 三月初二不是什么大日子,晚上街道上的人不那么多,又是冷天,所以一路走过都没什么太热闹的气氛。 但月离喜欢的是一个新奇,她没逛过皇城,对什么东西都好奇,而宋玄都是跟着她的脚步在走,让去哪儿就去哪儿。 不知不觉就走离了主街道,可这条路依旧灯火明亮,直到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月离注意到周围人变少了,小摊贩也没有了,她恍然反应过来,站住了脚去看宋玄。 宋玄只是伸手将她斗篷上的兜帽给她戴上,没有让她返回去的意思,而是说:“继续走吧,想去哪里为夫都陪着你。” 可这地方她不熟悉,一会儿越走越偏走不回来了怎么办? 月离似乎有些犹豫。 宋玄站在原地将她的好奇与犹豫看在眼底,又抬头往前看了一眼前方的路。 说是巧合却也有些冥冥之中的意味,月离定是不知前方是何人住宅,可他却清楚——秦国公府就在前方不远处。 都走到这儿了,去看一眼也无妨。 他带着月离的手迈开步子往前,还不忘和月离提前意味深长地说一句:“这可是娇娇自己选的路。” 月离听不明白,但当她站在秦国公府正大门前时她明白了宋玄的意思。 “我、我不去……”她有些退缩地躲在宋玄身后。 这太突然了,她毫无准备。 宋玄安抚着她:“没关系,为夫还在呢,不想说话就不说,看一眼也行,毕竟在这之后也是要见面的。” 月离揪着他的衣袖,紧张地看看大门,她明白宋玄是为她好,可她还是紧张。 宋玄又低声安抚了她几句,终于把人哄好了,抬头示意身后跟着的侍卫去敲门。 月离默默捏紧了手心。 第165章 老夫人 秦国公府的大门被敲响,开门的家仆见到来者时还没反应过来。 李知上前轻声朝里面的人道:“还不去告诉你家主人,有贵客来访,速来迎接。” 他的气势做得这般足,声音还带着几分尖利,那家仆也是个聪明的,猜到了什么,姿态恭敬地看着一行人,弯身行了一礼道: “贵客请稍等,我这就去通传一声。” 门被虚虚掩着,没等多久就等到里面传出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似乎真有几分急促的意思。 门打开,为首赶过来的秦国公对上了宋玄的视线,当即弯下脊柱就要行礼。 宋玄轻轻咳嗽了一声,硬生生止住了他这道行礼。 “客人远道而来,恕在下招待不周。”秦明朗看见了他和他身后的月离,明白了什么,只是微微弯了弯身,拱手请他们进来,“请进,请进。” 要说这天都黑了宋玄怎么带着月离从宫里出来,来他府上是要做什么秦明朗实在是想不到,但他没有当面说什么,把人请进了会客厅的正堂上,让人上了茶水以后才遣干净周围的仆从。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宸嫔娘娘。”待到无人,秦明朗还是行了礼。 宋玄叫他起来。 秦国公府已经经历了好几代人,府中的一切摆设装潢虽看着有些陈旧,但无一例外都是精致的好东西,就连正堂房梁顶处都镶嵌有三颗硕大的明珠,与一旁的壁画相映成趣。 月离时不时看两眼这地方,似乎想在其中找到她母亲生活过的痕迹。 “今日是月离生辰,朕带着她出宫游乐,当归时凑巧走到了你这府邸门口。” 宋玄三两句便把为何过来说了一遍,也省得对方暗自里猜来猜去惶恐不安。 生辰? 秦明朗顿时看向月离,同样有些紧张,小声问:“今日是你生辰吗?我竟不知……” 这是他嫡亲妹妹的女儿,他的外甥女,当初查到的那一点信息尚且不能解决什么,也不知月离这十几年来过得怎么样。 自从他和家里人说过这件事以后,老夫人真真是又惊又喜又怕,知道了月离的身份说什么也想去看她一眼,奈何宫中不是那么好进的,她被劝住,只等着什么时候太后能召她入宫。 而秦家其他人的反应却是大吃一惊。 两个小辈愣怔着半晌才反应过来,不过也没有特别大的好奇,似乎是被这消息吓懵了。 秦国公夫人则生了许久的气,既气秦明朗什么也不告诉她,又气自己什么也没察觉到,但气过了又觉得还好,总算皇上仁慈,并不怪罪秦国公府。 月离听见他紧张的话语,顿了一下,随后才轻轻点了点头,却没立马说话。 秦国公看着这张与小妹有几分相像的一张脸,不禁问:“你要见见老夫人吗?母亲若知你来了定然万分高兴。” 月离顿时看向宋玄。 “想去就去吧,朕在这里等着,不过不能待太久了。”宋玄温柔地看着她,给了她最大的勇气,让她只管去便是。 “好,那我去看一眼。”月离点了点头,从座椅上起身,出了门,百灵跟在她身边,门外有一个侍女领着她们往后院的方向走。 秦国公府的路还算是好走,侍女提着灯笼,百灵扶着月离,没走多久就走到了一扇打开的大门前。 “客人,这便是老夫人的住处了。”那侍女说着,微微弯身,领着月离进去,一路到了正堂。 眼下时辰不早不晚,秦老夫人的住处还四处挂着灯笼,点着烛火,周围安安静静的,想来她老人家还未曾休息。 “客人且先坐坐,奴婢去通传一声。” 说着,侍女走进去给站在门边的嬷嬷说了句什么,那嬷嬷往外看一眼,只见是个带着兜帽的女子,并未看清脸。 她暗自嘀咕:“都这么晚了,谁会来。” 还是进去通报了一声。 秦老夫人确实还未安寝,但是对于这么晚过来的人也是摸不着头脑,她看看门口,忽然问:“府上来了贵客,国公爷呢?” “许是接见了男客,女客便过来了。” 秦老夫人没说什么,给自己套上一件厚实的外袍,往门外走去。 月离坐在正堂等候着,大门打开,屋外有些犯冷,吹起了凉风,她听见动静的时候抬头望了过去,与正门口走出来的秦老夫人对上视线。 老夫人那双浑浊的双眼在看见月离的时候一瞬就泛起了湿意。 她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月离,赶忙走了过去,身边的嬷嬷几乎都要搀不住她,总算是走到了月离跟前。 月离也站起身扶住了她,喊了一声老夫人。 “孩子,你、你怎么来了?”秦老夫人从一开始的震惊欣喜之中抽离出身,她慌忙地看着月离,生怕她是有个什么处理不好的大事。 月离赶紧回她:“我是和夫君一道来的,夫君正在前堂和国公爷说着话,老夫人不必担忧。” 如今身份还不能告知于人前,月离说话的时候也是掩住了身份,以免让人猜出来。 老夫人眼睛湿润,也想到了这一茬。 她拉着月离的手带她坐下,又叫屋里伺候着的奴婢都退下去,门关上,只剩下她们二人和秦老夫人身边一直跟着的嬷嬷还在屋内。 “你叫月离,可有什么父母起的乳名?”老夫人仔仔细细看着她,目光柔和而眷恋,像是在透过月离的脸去看她的女儿。 月离眨了眨眼,轻声说:“父母起的小名叫娇娇。” “娇娇……”老夫人轻轻喃着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抵不过心里的难受,拿手帕捂住了脸,有些失态地哭了一场。 月离有些无措,和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一起安抚着人,看老夫人这么难过,她也有些不好受。 好在老夫人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摆摆手。 月离见她情绪稳定了下来,再被她问起一些其他的问题,她一句句答了出来。 她的经历也只有家中生变后变得艰难起来,在那以前过得格外幸福,她说给秦老夫人听的时候也想让她能安心些,起码能让她知道她的女儿没有受人欺负。 第166章 桃子眼 往事繁多,要一时全说出来也有些说不够,月离恰恰好说完了父母之事,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是百灵站在外轻声道:“夫人,是时候该走了。” 不知不觉已经说了许久,天也确实晚了。 月离回过神,朝外轻轻应了一声。 老夫人俨然已经是落下了不少泪,见月离要走,她心中尤其不舍,甚至想把人留一晚,但这念头也不过是想一想就作罢。 宫中嫔妃,哪能留宿在外头。 “今日见你我也算是放心了,你如今在宫中,到底不好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万事都得先顾着你自己才行。”老夫人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后宫哪里是那么好过的,别说现在月离是明面上的宠妃,但谁知道帝王的心思能维持到几时。 她能做的就是提醒月离顾全自己。 月离被宋玄宠着,全然没有这种担忧,这种偏到心眼里的宠爱外人不知,月离也未曾和人讲过,即便宫中都知她得宠,或许也会以为之时帝王的兴起。 “我知道的,老夫人。”她应和着老夫人的话。 秦老夫人再看一眼她的模样,忍不住又是眼中涌上热泪,她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笑说:“你也受了不少苦才走过来的,往后若是在宫里受了什么欺负,定要告诉我,我虽然老了,但是在太后那儿还是能说上两句话的。” 月离听了这话,心中升起一片暖意,她不愿拂了老夫人的好心,闻言点了点头,说:“好。” 临到要走了,秦老夫人又拉住她的衣袖,叫她再等一会儿,转过身让人去把东西拿来。 月离等了一会儿,看见一个侍女手中捧着个盒子过来。 秦老夫人打开盒子,将一个通体碧玉,成色上好的翡翠从里面取了出来,拉着月离的手,轻而易举地套进了她的手腕上。 “孩子,你收下这个,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以后缺的,我都一一补给你。” “你也别不要,你不要我今日就要睡不着了。” 老夫人的一番话说的亲近又自然,面对着月离似乎只是一个喜爱的小辈。 月离看着手腕上漂亮的玉镯,有些犹豫,却还是收下了。 “手镯很漂亮,多谢老夫人。”她如今还喊不出祖母来。 老夫人也不逼她,却想再多和她待会儿,硬是要跟着她一起去前院正堂上。 正堂上,宋玄漫不经心地等着人,秦明朗在他的下方坐着,恭恭敬敬的,却一直拿眼睛瞅着外边。 周围有些安静过了头。 秦明朗看一眼迟迟没有人来的门口方向,实在也受不了这般沉默,忍不住开口,气势有些矮下来: “陛下且再等等,微臣母亲一时见着了月离,许是心头激动拉着人说了会儿话才来迟了。” 宋玄没什么表示,只是手指轻轻扣着桌面,一下一下地,无声之中气氛仿佛更加紧张了些。 秦明朗止不住瞅了一眼宋玄,心道皇上就这么等不住?月离才过去多久就喊人了,他自己都还没和月离说会儿话呢。 又是过了一会儿,门外终于传出了动静。 秦明朗整个人如释重负般放松下来,他看着门外走来的人,赶忙上去迎了过来。 秦老夫人是和月离走在一起的,月离将就着她的步子,走的有些缓,路上她们还说了会儿话。 入了正堂,老夫人看见了对面首位坐着的宋玄,心下一惊就要给人行礼。 宋玄轻道:“不必行礼了,今日朕是陪着娇娇来的,只是现在天晚了,也该回宫去了。” 说着,他看向月离,虽然隔得远,屋子里也不如白日明亮,但宋玄还是看见了她的两颗桃子眼。 他起身走过去,伸手揽住走来的月离的腰身,手指勾了一下她的眼尾,呢喃着轻问:“又哭了?” 月离嘟着唇,眼睛往下看,不吭声,她本也没想哭的,只不过看着秦老夫人伤心的模样又提起那般往事,便也忍不住地哭了。 宋玄没有再问,而是轻轻摸着她的后背安抚一下。 “走吧。” 秦明朗见二人要走了,连连抬脚率先朝着月离道: “先前不知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已叫夫人准备了一些东西交予你的宫人,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你且去瞧瞧喜不喜欢?” 他这个做舅舅的,都不知自家小妹什么时候生了个孩子,这十几年的空缺让他心里也觉得难受,如今只能在这种事情上补足一些。 其实他也清楚,月离是宠妃,这些东西哪能没有,算不得稀罕,但他就是想给月离。 月离听了,有些茫然无措地抬头,却先是看了看宋玄,好似不知该怎么办。 “既是秦国公给的,拿着就是,回去仔细挑挑。”宋玄说的随意,帮月离下了决定。 “多谢国公爷。”月离微微弯身道了谢,很快就随着宋玄走出了门。 只是见过几次面,虽然知道是血源亲属,但终究谈不上一见面就格外亲近。 上了马车,月离一头扎进宋玄怀里,脱下的斗篷又被宋玄重新盖在身上,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不露一丝缝隙。 宋玄抱着她,一直没说话,等着月离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等了一会儿,月离终于抬起了头。 “怎么了?娇娇好像不高兴了?”宋玄细细打量着月离的神情,宠溺着小声问她。 月离趴在他的肩头,听了这话轻轻摇头,低低地哑声道:“没、没有不高兴……” 今日看见秦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她还是很高兴的。 “只是我看见老夫人关切母亲的模样就觉得心中难受……” 虽然老夫人早已猜到了小女儿逝世,要不然月离也不会小小年纪被卖进宫中,但听到事实如何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恸哭。 看见她哭,月离也哭。 宋玄哪能让她再哭,抽出了月离的手帕细细给她擦着眼泪,声音温柔,仿佛带着力量,极尽所能地包容着月离。 “娇娇,事情已经发生了,沉浸在过去里不是好事,你的父母都是极好的人,他们定然也不希望娇娇为他们伤心难过。” “娇娇要一直开开心心的啊。” “今日还是娇娇的生辰呢,回去还要吃寿面的,再哭待会儿吃不下了。” 月离被他一声声哄着,终于停下了抽噎,一双桃子眼看着他。 第167章 本王等了许久了 “还要吃长寿面吗?”之前也没提过呀,她都有些吃饱了。 早知道下午就不吃那么多点心了。 宋玄摸摸她的头,轻声嗯了一句:“叫人特意给你准备的,多少吃一些。” “好吧。”月离答应得好好的,还说要吃加蛋的。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月离借着马车里的烛火看了看手腕上被秦老夫人戴上的手镯,忽然笑了笑。 “这镯子真好看。”通体翠绿衬得人更明艳了。 宋玄顺着她的话看向她手上戴着的手镯,赞同地点点头,问她:“秦老夫人送的?” “嗯,是老夫人送的。” 月离摸了摸手镯,想着事情。 回宫之后百灵将秦国公送的东西都搬下了马车,一件件摆在月离面前,能看出都是些姑娘会喜欢的东西,应该是秦国公夫人仔细挑选出来的。 “这几样先留下吧,其余的放进库房里收着。”月离从里面挑了几件。 宋玄那边已经叫人把寿面摆上了桌,小小的一碗,汤汁鲜美,月离有了几分胃口。 那一碗寿面很小,月离刚好吃完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宋玄还没用晚膳。 于是又问宋玄要吃点什么。 “不用顾着朕,你今日玩累了,先去休息吧,朕待会儿就进来。”宋玄吃什么都无所谓,现在天已晚了,月离今日又实在玩得累了,该早些去睡觉才是。 但月离偏不,她就要陪着宋玄。 宋玄看她不愿意走,轻声道了一句粘人,又说:“那就先去洗漱,去床上等朕。” 这句话不带有任何歧义,起码宋玄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别的意思,但月离听了却有些脸热,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宋玄,显然误会了宋玄的意思。 低下头轻轻道:“陛下可真孟浪。”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内殿,像是一只逃跑的白兔,身后似有猎人在追。 孟浪? 宋玄愣了一下,就没人敢这么说过他。 他看向月离逃跑的身影,过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收回了视线,嗯,孟浪点也不错。 月离进了内殿以后就让人备水洗漱,恰好百灵将之前山上折的红梅花拿了过来,她选了两个花瓶,把红梅花一支支插了进去。 “这个放在窗边的小木桌上吧,这个放那边的架子上。”月离让人拿过去放着。 待她洗漱好躺在床上,困意渐渐袭来,忍不住眨了眨眼,面朝着门口的方向等着宋玄进来。 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宋玄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熟睡的月离,他走上前,站在床边弯身看了看。 屋子里静悄悄的,玩闹过后又哭了一场的小姑娘此刻躺在床上,无知无觉地等着他。 宋玄替她拉上了帘子,又去隔间洗漱之后才穿着寝衣回来,灭了烛火抱着她安眠。 - “还没抓到人?”侍卫传来的消息并不能让人满意。 宋昱紧皱着眉,说:“她一个弱女子,人生地不熟又能跑去哪里?” “这都这么久了,两边人都在找,却都没找到……” 怎么会找不到?那怀柔又不是插上了翅膀能飞走,偌大一个皇城她能往哪儿跑了去? 卿冉站在他身后听他发脾气,终于等他喝退了侍卫,上前给他捏了捏肩。 “王爷,奴婢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卿冉给他细细按了会儿肩,等到人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了她才开口。 宋昱微微撩开眼皮瞄她一眼,冷哼一声,不客气道:“你还能有不当讲的?这整个王府都差点交给你来管着了。” 装模作样。 卿冉面上神情没有生出什么变化,手上微微用了点力气。 “你也别在这儿根本王虚与委蛇了,好心来给本王捏肩就存着想劝本王的意思。” 宋昱毫不意外地戳穿了她的心思,想看看她脸上难堪的神情,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说,你能有什么话都给本王说出来,不说出来砍了你的脑袋——”宋昱似乎有些火大,抬手捏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面前来。 卿冉顺势跪下,不卑不亢道:“奴婢还是认为此事该让太妃娘娘知晓……” 宋昱站起身,没把她的这句话听进去,抬脚想往外走,却听身后卿冉又落下了第二句。 “奴婢刚刚已经叫人传信给了太妃娘娘,想必现在娘娘已经收到信了。” 宋昱的脚步停顿下来,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暴怒,只是平淡地朝着卿冉的方向走了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跪在地上的模样。 半晌没有开口说出一个字。 卿冉朝着他磕头,嗓音很是平静:“奴婢自知违背了王爷的命令,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奴婢得——” “卿冉。”宋昱叫住了她,蹲下\/身与她面对面,即便是蹲下,他也要高出她一截。 过了片刻。 他说:“其实本王早知你迟早会把消息告诉母妃,毕竟你不是本王的人。” 卿冉呆楞了一下。 “本王之前说了,从不留叛徒,母妃也是知道的,她明面上把你送过来,其实也猜到你早有一日会因为背叛本王,效忠她而被本王处理掉。” “她才不打算救你。” “本王等着这一日等了许久了。” 宋昱面上有一种别样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期待已久的冲动,他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卿冉的头,笑说: “你让本王等了许久啊。” 卿冉跟了他有三年之久了,此刻却像是全然不认识眼前人一般,被宋昱触摸到的时候都忍不住浑身发冷。 “你是故意的……”卿冉想明白什么,出声道。 一开始或许是因为不想暴露所以一直都未曾告知太妃娘娘,后来却不是,而是在逼她背叛。 为什么非要让她背叛呢? 他想…杀了她吗? 看清卿冉眼中稍微流露的惊恐,宋昱皱起眉,直起身冷淡道:“待会儿母妃过来,本王会带你过去。” “本王会当着母妃的面处置了你。” 他说的处置,就是处死的意思。 卿冉明白了,她面上的神情变得平静下来,压抑住狂跳的心脏,她弯身朝着宋昱磕了个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奴婢遵命。” 第168章 巧合与意外 太妃进到王府中,察觉到了府里有些压抑的气氛,她也沉着一张脸,径直进到正堂。 宋昱坐于主座上,卿冉跪在一旁。 “母妃来了啊。”宋昱看见她,轻轻放下茶盏,迎了上去。 太妃先是看一眼他,紧接着迅速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卿冉,坐上了主位,态度有些肃然: “你先跟我说说,究竟为何会与逆王之女扯上关系。” 宋昱先是摇摇头,坐在太妃对面,态度轻慢,动作随意地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跪在一旁的卿冉,无视她一张苍白的脸,漫不经心道: “母妃,先不提那个。” “咱们先说说这个叛徒。” 太妃顺着他的意看见他脚下的卿冉,面上没什么反应,却道:“她不过是将你的消息递给我,又算什么叛徒了。” 宋昱不依不饶,笑着给她倒了杯茶,说:“母妃也知道,儿臣最厌恶的就是叛徒了,这人说到底也是母妃的人,儿臣可以给她一个干脆的死法。” “母妃您看,总不能让儿臣连气都不能出一场吧?” 宋昱在太妃面前一贯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所以才能有这一番率先的交易。 卿冉说到底是母妃的人,私自处理了不大方便,当着人的面就不会叫人怀疑了。 他选的时机很巧,太妃正忙着听他解释逆王之女的事情,虽然心底也可惜这个派到宋昱身边看管了三年的奴婢,但到底也只是一个奴婢,她并不怎么在意。 “那你就出气,出了气赶紧给我好好解释逆王之女是怎么回事!”太妃说着,拍了一下桌。 宋昱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深意,他姿态随意地说了好,随后叫小厮端来了毒酒。 “这毒药穿肠下肚没什么痛苦,本王念在你是母妃的人的份上给你选了条舒服的路。” 毒酒摆在卿冉面前,听到宋昱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往日有些太傻了,竟会被眼前人迷惑,认为这是个随性一点但是心肠好的王爷。 往日的真心在此刻皆成了笑话。 她垂下眼眸不作他想,伸手接了酒,杯中清冽透明的酒水泛起涟漪,倒映出她模糊的脸。 “奴婢,多谢王爷。”说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这条命也就走到这里了。 看她喝下了酒,宋昱冷淡的视线中多了一瞬的紧张,却转瞬即逝。 卿冉的身子倒在地上,不一会儿就口中吐出鲜血,再没了生息。 “来人,带下去吧。”宋昱说着,抬起杯子喝了口热茶水。 堂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宋昱抬起头,面上带了些麻烦和怨恼,这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本来儿臣要救的人不是逆王之女,只不过儿臣…救错了人。” …… 听完了宋昱说的话,太妃只觉得脑中一片血气上涌,她撑着桌子,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忍不住站起身朝着宋昱的脑袋猛地拍下。 “你糊涂!” 宋昱也没办法,他受了太妃的几掌后,说:“儿臣当时也不知,那么一堆信件打乱了,偏偏苏知州的信件就落到了儿臣手里,待儿臣想起再去查看之时父皇已经下了旨,苏知州与知州夫人都死了——” “儿臣心存愧疚,只能费力去救下他们的女儿!谁知——谁知还是救错了……” 千不该万不该,怪的还是当初混乱之下打乱了信件的那几个奴仆,撞到了他的书童身上,两封信外边的信封一模一样,又没有署名,没有细看之下拿错了。 太妃也觉得这件事实在是荒谬,不禁又问他:“既你后来也发现了信件不对,为何不告诉你父皇?” 宋昱摇摇头:“父皇当时被气坏了身子,也已经下了旨意,事情已经平息下来,我若再去说岂不是更让他生气?” 说到底,他那时候才刚入朝堂,一些手段都稚嫩,又想在父皇面前做成大事,哪能这么上赶着去找骂? 太妃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视线紧紧盯着宋昱,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待到明日,你自己亲自去和皇上解释清楚这件事,若再不说,皇上迟早会查到你身上来。” 宋昱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他心知将此事告诉皇上必然会被降罪,但说到底此事不能全然都怪他,一个巧合的意外偏偏就是发生了。 “我已经想好了,明日皇上降罪,我会自请去济州。” 太妃的神色一瞬就变了:“不行!” 济州偏远又不富庶,他一个游手好闲的王爷去了那边怎么能适应的了? 宋昱却是做好了打算,他止住太妃的话,语气有些无可奈何地劝她:“母妃,您也知道此事实在是重罪,我自请去济州都没有把握能让皇兄原谅,就算您搬来了太后娘娘为我秋请,皇兄又岂能那么简单地放过我,再任由我在皇城逍遥自在?” 他说的这些太妃又岂能不知,但一想到济州那么偏远的地方,她一听就觉得受不了。 “那、那我陪你一起——”话出口,宋昱神色一变。 “不可。” “母妃,济州不是好地方,儿臣怎么能让您去那种地方!” “您别担心,济州虽然地远,但儿子会常常和您写书信的,再有,皇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原谅我,到时候我再回来就是。” “等不了许久的。” “可是……”太妃还是不忍,有些被宋昱劝住,又忍不住问,“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宋昱果断坚定地摇头,说:“这事若要儿臣自己提说不准皇兄还能看在您的面子上稍加宽恕,如若再瞒着,只怕是罪加一等。” 太妃到底也没有想出其他的办法,一想到宋昱或许就要去那般偏远的地方,她忍不住就难受起来。 “明日母妃先去找太后娘娘说明,然后下午儿臣再去找皇兄认罪。”想到这里,宋昱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想到宋玄那张无波无澜的冷脸,他就有些怵。 太妃哭了一阵,发现这是最好的办法,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母妃,您先回去吧,别再担心了,儿臣会没事的。”临到末,宋昱忍不住安慰起太妃。 第169章 真相 太妃也是不好糊弄的,等到宋昱劝住了人,总算是说好本来的打算,太妃终于离了王府。 看见她坐的马车从门口消失,又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宋昱终于转过身往府里走。 一路绕着偏僻的小道走进了一扇门前。 几个侍卫守在门口,见到宋昱过来行了个礼。 他步履有些急促,推开门进了里面,随后又在其中七拐八拐地走到一个阁楼前。 “怎么样,她醒了吗?”宋昱轻声低问着,眼睛时不时看两眼门内。 被问话的侍女皆是摇头。 宋昱似乎松了口气,又有些不放心,再走进屋内,一个穿着白衫的男子正在收拾东西,见到宋昱来了,他率先开口: “那药给她喂下去了,她会昏睡七日,放心吧,七日后就醒了。” 床上躺着个女人,若是太妃在这里定然能看出这女人是谁——卿冉。 宋昱定定看了卿冉一会儿,见到白衫男子要走了,忽然又拉住他的胳膊:“若是七日后她未醒怎么办?” 那男子皱起了眉,看在这是位不好招惹的主的份上耐心说: “王爷,您不是都试过了吗?我这假死药还能骗你?” 宋昱想到什么,松开了手。 等到关门声响起,宋昱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边。 他伸手拉住卿冉放在被子下的手,有些凉,他给暖了暖,想着那杯酒被她爽快地饮下心里就一阵气闷。 “你说说你,毒药都敢喝——你不是挺厉害吗?” “对着我有那么大的脾气,临到要死了就不知道求我一回,或者反抗一下。” 他越说越气,轻轻揪了一下卿冉的手心,随后把暖好的手放进她的被子里给她盖好。 外边的侍女等了许久才等到宋昱从里面出来,怀里抱着被子裹住的卿冉。 她面色如常,平静地安睡着,呼吸轻浅而均匀,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宋昱走了出来,身边的侍女轻轻关上了门,他道:“马车准备好了吗?” “回王爷,已经准备好了。” 宋昱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沉吟片刻还是迈步走了出去。 在王府的后门停着一辆简单的马车,虽然简单,但里面的空间还挺大。 宋昱抱着卿冉走了进去,将她平放在马车里的软榻上,担心冷着她,又将窗户关上一点。 “先带她去济州,若是她中途醒了就先带她去找大夫看看,本王很快就会跟来。” “若是她不见了,你们的命也别想要了。”说着,宋昱的语气带了些寒意,让人听了不禁后背一抖。 “是,奴婢定会看好卿冉姑娘。” 宋昱没再说什么,看着睡在软榻上的卿冉,不由得伸手划过她的脸,温暖又柔软,他又猛地把手收了回来,站起身往马车外走。 “动身吧,别迟了。”他道。 “是。” 马车驾着人一路往出城的方向走,宋昱看马车已经看不见影子了才转身回去。 第二日上午,太妃一早就入了宫去找了太后,也不知里面说了些什么,关着门好一阵,等到中午才见门被打开,太妃情绪俨然很是激动,太后又劝了她两句才把她劝住。 下午时分,宋昱出现在了乾德殿。 “你有什么事来找朕。”宋玄对这个没什么大志向的皇弟说不上讨厌,恰好昨日心情不错,今日看见他都没觉得烦了。 宋昱一时没开口,而是朝着宋玄结结实实地跪下磕了个头。 见他这副模样,宋玄漫不经心地扔开了手中的奏折,问他:“闯了什么祸事。” 宋昱不好再缄默着,还是跪地,却微微直起身,将袖子里的一封陈旧书信拿了出来,声音有些不稳地道: “皇兄,臣弟此次来是为认罪。” 宋玄看着他手里的信,叫李知拿了过来。 信件是已经拆封过的,有些年岁了,纸页都泛黄,信上的内容却仍旧可见。 宋玄看见信纸上写的内容时脸色有了变化。 同时,宋昱的声音在下面响起: “皇兄,当时送信的奴仆无意间与臣弟的书童撞上,信件混在了一起,这封良州知州的信件被混入臣弟的信中。” “待到臣弟查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信中交代了良州知州发现定安王将要谋反,这信是送进宫来求救的。 但是信却没能送到先帝的手上,直到事情平定下来之后才被宋昱看见。 宋玄拿着信,看过以后闭上眸撑在后椅上沉默着,他原是道为何苏知州会失察,为何会不告诉朝廷,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他想了两遍,随后慢慢从高台上走了下来,走到宋昱的面前时狠狠踹了他一脚。 “废物。” 宋昱受了他这一声骂,随后又抛出一个更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皇兄消消气,臣弟还有一事要告知。” 他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本意救下苏月离却阴差阳错救成定安王之女的事情全盘托出,说罢就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宋玄要被气笑了,他看着宋昱,冷冷出声: “朕还道是谁那么有本事,既在越州偷梁换柱,又在湘城救走了人。” “原来是朕的皇弟。” 宋昱赶紧求饶:“皇兄,是臣弟没认清人,臣弟罪该万死——” “朕看你合该万死!” 宋玄怒声道完,声音大得门外都能听见,宫人侍卫们跪了一堆,心里都怵得慌,他们哪见过皇上发过这么大火? 太后和静安太妃刚赶过来就听见里面的怒声,两人皆是一惊,太后又看了看一旁的静安太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去告诉皇上,哀家要见他。”太后朝着门外跪着的宫人轻轻开口。 那宫人似有些犹豫,但看见太后也是沉着一张脸,她赶紧进了里面通报。 “皇上…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来了。” 宋玄怒气还未消,看见宋昱的模样就想叫人把他拖出去打一顿。 他拂袖扫一眼通报的宫人,过了一会儿才叫人将她们请进来。 太后身后跟着静安太妃,两人一道进了殿内,一抬眼便看见了殿中一站一跪的二人。 殿内气氛冷若寒冰。 第170章 交代 天擦黑时月离奇怪地看了一眼宫门口的方向,以往这个时候宋玄早已经过来了,怎的今日还没来? “娘娘,先用膳吧。”紫檀走过来看着她,问道。 月离坐在门边,微微伸着脖子再往外面看了看,轻道:“陛下还没过来吗?” 紫檀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在宫门口站着的宫女,见她摇摇头,又劝了一句: “娘娘,许是皇上那边有事情耽搁了,娘娘先用膳吧?” 月离丧气一些,终于看向紫檀,不禁撇撇嘴,嘀咕着小声说:“他最好是有事耽搁了……” “把饭菜摆上来吧。” 紫檀见她终于愿意先用膳,松了一口气,叫人把饭菜摆上来。 这时候秀禾从宫门外走了进来,一路往月离面前去。 “怎么样了?陛下还忙着吗?”月离见到秀禾过来,问她。 秀禾表情有些凝重,凑近了月离压低声音小声道: “奴婢去了乾德殿,发现李公公就站在殿门外,殿门紧闭着。” “听说下午时卫王殿下去见了皇上,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了皇上发火的声音。” “之后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也都到了,眼下还在里面没出来呢。” 至于都说了些什么就不知道了。 一连几句话叫月离听得明白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特别重大的事,这才牵动了太后和太妃。 又是卫王主动找上的皇上,那就是说这件事和卫王的关系最大? 月离脑子转得飞快,想起之前也是有一次辰王受了斥责,那回宋玄也发了不小的火,之后对辰王的态度也是看不上。 “既然皇上还在忙正事,那就先用膳吧。”月离虽然好奇,但这事儿说到底也和她没什么关系,她等不到宋玄总不能再饿着自己。 直到夜色已深,不知翻了第几页书的时候宋玄才从宫门外进来。 “陛下。”月离看见他,放下了书,几步快走到了他跟前。 宋玄眼中有些疲惫,看见月离的时候欲语还休。 月离奇怪地看着他,歪了歪头:“怎么了?” “没什么,今日晚了些,娇娇是不是等朕等急了?”宋玄出来的时候李知才上前告知说华音殿这边派了宫人来问。 月离笑了笑,摇头道:“也没有等许久,妾身知道陛下还在忙就没有继续等啦,就先用过晚膳了。” 说罢,她收了表情,问宋玄:“陛下莫不是没用膳?” 见宋玄不说话,她皱起了眉,一边说着这怎么行,一边绕过宋玄出去吩咐宫人去小厨房准备些吃的过来。 “陛下先去洗漱吧,洗漱好正好可以用膳。” “好。”宋玄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入了浴间。 这件事迟早要告诉月离,月离也有权知晓,但宋玄却迟疑了,他不想让月离伤心难过,昨日才是月离的生辰,今日就要告诉她这么一件事。 宋玄想什么月离不知道,但她却看出来宋玄的心情不好。 想着或许是今日卫王的事情让他太困扰了,她想了想,还是没打扰宋玄。 宋玄没心思吃东西,匆匆用过膳以后就回到内殿找人。 “娇娇……”宋玄看见她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走过去喊了她一声。 三月初,去年的三月初月离还只是一个要事事小心的宫女,不过一年,她已经成了宋玄最宠爱的妃嫔。 月离把注意力从书页上移开,转到了宋玄的身上,茫然了片刻,似乎察觉到宋玄想说什么,自己挪了挪屁股给他让了个位置。 “陛下,您想说什么?”月离好奇地问他。 宋玄坐在她让出来的位置上,轻轻拿过她看的那本书,先问了些别的: “娇娇,定安王造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月离一愣,看看他,见他似在认真问,仔细回忆着想了想,说: “记不得多少了,只记得好像生乱的前几日,父亲带我和母亲去参加了王府的宴会。” 宋玄不去看她,点了点头后问:“那宴会之后呢?还见过你的父亲吗?” 月离下意识道:“自然是见……” 话没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忽然闪过深思。 那时候她太小了,对许多事情都记不真切,宋玄问的这个问题她之前从未思考过,如今再去想,自那以后,她还见过父亲吗? 她犹豫了,想找出模糊的记忆,却翻找了许久,找不出一道身影。 宋玄看月离的反应,大概能猜出来时间的巧合了。 定安王府的宴会中,苏知州发现了定安王意图谋反之事,书写一封信快马加鞭送到了皇城,却很快被定安王发现端倪,提前了计划,良州生乱,知州府被控制,苏知州也无法再传信进皇宫。 “娇娇,你的父亲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宋玄将她抱到自己身上,面对着面,轻轻吻了下她的脸,叹声道。 月离茫然地被他亲了亲,又听他说出这句话,再是迟钝的脑子也该明白或许宋玄是知道了什么关于他父亲的事。 “陛下…想说什么?” 宋玄怕她听了激动,先是把她搂进怀里保证她不会乱跑,这才出声和她讲事情的真相。 “此事,卫王难辞其咎……” 说完以后月离久久没有反应,像是听得呆楞住了。 “娇娇?”宋玄担忧地唤了她一声。 月离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却是在看着宋玄时呆呆的,瞳孔微颤。 “娇娇,这件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你父母平白受的冤屈朕会为他们洗清。” 宋玄又说了些什么月离没有再听清,她脑子里混乱的很,偏过头胡乱想着宋玄告诉她的真相。 多荒谬啊。 仅仅只是一个错误的相撞,她的父亲就死在了帝王毫不留情的屠刀下,她的母亲追随而去,她一夜之间没了家人,辗转了许多地方,最后入了宫。 月离想了许多,她深吸一口气,却连呼吸都在哽咽。 “陛下…陛下打算如何做呢?”月离颤声问。 她没有哭,整个人却在发抖。 这件事,错在卫王,却也不全然是他的责任,错在先帝,却也不能究责于先帝。 她的父母已经死了,如若卫王不说,岂不是这冤屈无论如何也不能有洗刷的一天? 第171章 太后 宋玄轻轻捧起月离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眼尾,轻声似商量着问她: “卫王隐而不报,害得你和你的家人这么多年蒙受冤屈,又救下逆王之女,罪该万死。” 月离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眼睛,也能察觉到他的为难。 卫王有错,但他是宋玄的兄弟,他的母亲与太后亲近,死一人而牵动良多,不值得。 “陛下,卫王不能死。”这说的是实话。 卫王虽然隐而不报这么多年,但这件事归根到底不在他的全责,他最大的问题是信件迟迟不看,错失了良州知州救命的时机,随后又阴差阳错救错了人,且那人偏偏是定安王之女。 宋玄看着月离黯淡下来的眼眸,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能开口,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便让他在朝堂上请罪,为你父亲严明真相,然后再杖责五十,发配济州之后把他扔去军营。” “娇娇觉得怎么样?” 就算之前辰王犯了宋玄的忌讳惹了他不快他也没把人丢出皇城去,如今要让一个在皇城土生土长,金尊玉贵的王爷去济州那样一个偏远且并不富庶的地方,再把人丢去军中,怎么看也够他吃苦了。 月离没有说话,她攀上宋玄的肩,头轻轻靠在他的颈窝。 宋玄抱着人,时不时摸两下月离的脊背安抚着,直到夜色已深,他抱着月离上了床。 两人都是几乎一夜未眠。 月离睡不着,宋玄就陪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第二日,卫王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宋玄请了罪。 事情也如预料的那般,卫王被当场发落,不日就驱逐出皇城。 而苏知州被追封为忠勇侯,其夫人被封为一品诰命。 借着这个机会,宋玄也说了月离的身份,却没提她与秦府的关系,先说一半,也能让月离的身份水涨船高。 月离的身份这对于朝中大臣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反正父母都亡了,只留下一女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他们原是在担忧宋玄宠爱宸嫔,皇后身子又不好,这个后位会不会易主。 但是想要成为一朝皇后光是出身可办不到,还得有母家的助力,宸嫔一开始只是宫女出身,光是身份就不够格,即便现在多了个忠勇侯之女的殊荣,但没有家族支撑着,又成的了什么气候? 他们自然放心。 前朝都说了些什么月离没有去打听,她一上午都在华音殿抄写着佛经静心,想把脑子里所有繁杂的思绪尽数抛掉,奈何这心总是静不下来。 下午时太后召她去了寿康宫。 月离换了身衣裳还是和平日里的时辰一样过去的。 寿康宫今日没有别的嫔妃过来,月离进到殿内的时候被人带到了通往后院的茶室中。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月离走到离太后几步远的地方弯了弯身,轻声道。 太后转过头,神色依旧温和,朝着月离招招手让她过来:“好孩子,坐过来吧。” 今日是太后自己沏的茶,一旁放了些点心。 太后看了看月离,看见她眼下有些青黑,想来是昨晚上没睡好,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听说前日是你的生辰,皇上带你出宫了?” 月离被骤然问起这话,有些慌张起来,生怕太后降责说她蛊惑,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地回:“是,太后娘娘,前日陛下带臣妾出宫玩了一日。” 太后没有生气,反倒是欣慰地点了点头,笑说:“哀家这个儿子从小就是一副严谨的模样,就没看见他对谁上心过,哀家听说他带你出了宫,原想着他不会哄女孩开心,没想到做的还不错。” 月离有些惊讶,又带了几羞怯,不禁开口替宋玄辩驳几句: “昨日陛下带臣妾去看了红梅林,很漂亮,臣妾很喜欢,陛下也很开心。” “是吗?”太后笑着,看看月离,说,“你喜欢就好。” 月离见太后神色的确温和,既不想找她来问责和宋玄出宫之事,又不像来劝她卫王之事,只像是平平淡淡地来让她喝杯茶而已。 她面前的茶盏用的是青玉杯盏,朴素淡雅,没有一丝花纹,茶叶在盏中随着水波而沉入盏底,静了许久。 月离忽然抬起头,有些试探着道:“臣妾有一事想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很好说话,添茶的间隙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有什么话就说吧,这里也没有外人。” 她说的是,这里确实没有外人在,太后喝茶时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宫人们备好东西以后就会自觉地走出去,屋子里不留人。 月离已经好奇许久了,却一直没有机会能问出口,也怕问出来不好,但太后对她实在和善,她的担忧少了许多,这才敢问。 “娘娘与臣妾分明在之前也并不相识,为何会对臣妾这么好?” 在太后未回宫之时她担心了许久,照理说她是出身低的宠妃,又与后宫许多人不对付,太后没理由会对她和颜悦色的才是,可太后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看着月离好奇又紧张地发问,太后过了一会儿才跟她说: “哀家一直都信奉神佛,但其中多数都不是为哀家自己求什么,而是为了哀家的儿子。” “他从生下来起便是万众瞩目,后来小小年纪做了太子,先帝对他要求严苛,他幼时与哀家这个做母亲的其实并不亲近。” 见月离听得惊讶,太后喝了口茶,目光柔和,又继续说: “他性子太沉稳了,说是沉稳,更像是冷漠,比他父皇更甚。” “但他年纪还小,哀家察觉得也早,后来哀家就一直陪着他,试图转变一些。” “也的确有了些转变,整个人变得温和了许多。” “后来他去西北平定战乱,回来的时候带着血煞之气,又变回了原来那副模样。” “哀家本想着能让他娶个温柔贤良的妻子,这事儿也没能做成。” 说到这里,太后似乎有些可惜底唉了一声。 月离想到了宜妃,果然没错,太后原本想让宜妃做皇后。 “他做了皇帝哀家就更担心了,这一辈子没个知心的暖心人怎么行?孤孤单单地站在高台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所以哀家就一直想着,或许能有什么能让他有转变的。” “这时候,他跟哀家说起了你。” 第172章 试探 太后口中说的宋玄与月离认识的宋玄有些不一样,她想起来,最开始时宋玄也是很凶的。 虽不是言语上的凶恶,却有一种让人骨子里生出惧意的胆寒和威慑力。 一开始月离是极怕的。 可是后来宋玄对她很好,也没有凶过她,她几乎都要忘记以前了。 太后转过头看着月离,伸手将她微微散乱了一点的头发轻轻抚好,又说: “他写信同哀家说起你,虽是三言两语,却话里话外都在说你如何好。” “哀家对你好奇,他又让哀家不要吓着你了,他既护着你,哀家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是要护着你的。” “回宫这么久,哀家看你们也都好好的,就放心了。” 她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情在回宫以后看见宋玄的所作所为以后渐渐放下心来,看见宋玄能这么为月离着想她心中只有欣慰。 这对她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了。 月离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之前心里存着那些担忧的时候宋玄只是安慰她说太后不会不喜欢她,却从未说过他在背后提前为她做的那些事情。 她如今从太后口中得知这些,心里既是惊讶又是惶然。 月离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发现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昨日静安太妃找到哀家,说卫王闯了祸,哀家细听之下才知他是闯了什么样的祸事。” 太后终于说起昨日的事情,她看向月离的目光带了些悲悯。 “这件事说到底与你的关系是最大的,昨日皇上发了脾气,在哀家和静安太妃面前也是一点面子没给卫王留下。” “他是顾着你的。” “今日哀家叫你来也是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对他伤心。” “你若是对他伤心了,那他才是最难过的。” 从寿康宫回到华音殿的时候经过御花园旁的一条小径,路上铺砌的石子路一路延伸到了湖边,湖中有假山,夏日养了锦鲤。 只是今日不巧,月离路过的时候瞧见了一人。 “臣妾给宜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月离远远瞧见宜妃的宫人候在一旁,而她本人似坐在湖边的亭中看什么。 能有什么可看的呢,如今虽是三月,可既无花开又无鱼游的,这条光秃秃的路上没什么可看的。 宜妃瞧见月离过来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温柔地望过来,热情地招呼月离。 位高几阶也是有好处的,起码月离不能当面拂了她的面子。 她走上前,到了亭子里,百灵就站在亭外耐心等着。 “妹妹刚从太后娘娘那儿出来,怕是茶喝够了,本宫也就不劝茶了。”宜妃说着,右手轻轻端起茶杯,眼睛却是看着月离,等她的反应。 月离没有什么反应,她与宜妃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如今宜妃把自己叫来,总不会就让她干坐着吧? “听闻妹妹前日同皇上一起出了宫。”宜妃慢悠悠说着,语气不带一点旁的意味,像是在陈述事实。 月离点了点头,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宋玄带她出宫也没有刻意瞒着人。 “本宫可真羡慕妹妹,能叫皇上这般陪着。”说着,宜妃笑了笑,眉眼弯弯。 月离却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宜妃。 她装作有些羞涩,低垂着眼眸回避着宜妃的视线,并不说话,等着宜妃下一步的动作。 “不知皇上带妹妹是去了何处?本宫可好奇的很。” 那去的地方就多了,难不成还要她一一汇报给宜妃听着? 月离想着,却没这么说,而是看了眼亭子外的湖水,轻道:“娘娘自小长在皇城,什么地方您没去过呢?陛下带臣妾去的无非也是一些能哄哄臣妾的地方。” 她顿了一下,不经意扫过宜妃,缓缓道:“若要说别的,许是陛下临时想起点事情,后面又去了一趟国公爷府上。” 宜妃神色似乎有些感兴趣,随着她话音落下,重复着又问了一句:“秦国公府上吗?” “娘娘对皇上的行踪很好奇吗?如若是这般,臣妾可以向皇上请示一句,皇上若答应,日后娘娘再问什么臣妾都会事无巨细地说出。” 月离的这句话有些冲着宜妃的意思,一个普通的妃嫔过问皇上的行踪已经算是僭越了,但宜妃也大可以说她只是好奇。 她对着宜妃说出这般话也不害怕什么,宜妃若是识相就不会再问。 宜妃果然没有再问,而是轻描淡写地把话题略了过去,笑了笑,说:“瞧妹妹这话说的,本宫只是羡慕妹妹,觉得好奇罢了,妹妹不愿说就算了。” 当真只是好奇? 月离不相信,她故意说起秦国公府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表现不那么突兀,同时也想看看宜妃是什么反应。 可宜妃的表现似乎很平常,除了多问一句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好似真的只是好奇。 月离不准备多呆,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宜妃开了口。 “本宫的母亲曾经与国公府上的嫡出小姐见过一面。” 她忽然开口,说着话时目光直直地看着月离,饶有兴致地观她反应。 月离愣了一下,随即疑惑地看向她,神情转变很是自然,几乎叫人抓不住错处。 “上回宫宴时母亲也是恰好来了,看见了妹妹一面。” “若不是秦国公府嫡小姐病逝得早,或许母亲都要以为娘娘和那位小姐有什么关系了。” 她笑着说完,静静等着月离说话。 月离却是当即皱起眉,微微捏紧了拳头,厉声道: “娘娘这是拿病逝之人与臣妾作比吗?娘娘是何意?” “虽然娘娘比臣妾位高两阶,但若娘娘要这般咒臣妾,臣妾也只能将此事告知太后娘娘,由她来给臣妾一个公平了。” 月离怒目看着宜妃,发火的气势还是做足了的,她现在是宠妃,宋玄都要哄着她,谁敢明面上和她对着干? 但她没有搬出宋玄,而是把太后搬了出来,就是想叫宜妃知难而退,太后也是站在她这边的。 宜妃倒没有害怕的情绪,她看了月离片刻,从座椅上起身,伸手似要安抚月离,却被毫不意外地躲开了。 “是本宫说错话了,妹妹勿怪。” 说错话,那你和宋玄说去吧。 月离不客气地看她一眼,转身连礼都未做,径直带着人走了。 瞧着她那背影,还真像是被气着了的模样。 难道是猜错了? 宜妃安安静静立在原地看着月离走远,忍不住想。 第173章 那不得报给皇上 月离一路回到华音殿,本来心情都还不错了半路遇上宜妃,这下心情还怎么好起来? 她撇撇嘴,自顾坐上了软榻,佩兰和秀禾把她平日里看的那些书都摆上了桌,可月离今日的兴致却不高。 她目光落在书册上,却许久都没有翻一页,垂眸思索着什么,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不似平常。 她的异样自然能叫宫人们都注意到,佩兰与秀禾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退了出去。 佩兰退出殿门时找到了百灵,百灵的话很少,却无疑是忠心的,被佩兰轻声问起的时候她老实地说: “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宜妃娘娘,说了几句话,娘娘有些生气。” 什么? 宜妃娘娘惹了娘娘生气? 那不得去报给皇上? 今日皇上临走前还特意吩咐了让她们注意着娘娘的心情,有什么不高兴的就立马报上去,这不是恰恰好赶上了吗? 佩兰有些跃跃欲试,看两下百灵,问她:“你去还是我去?” 百灵有些愣,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以后恢复了平静的神情,开口:“你去,我不会离娘娘太远。” 佩兰也不磨蹭,说了句好就径直往宫外走。 宋玄的确下了那道命令让宫人们时时刻刻注意着月离的情绪,他怕月离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哭,但他也不能这般时时刻刻都待在月离身边,所以当华音殿的宫人来禀告的时候他只心道一声果然。 “生气了?”宋玄问。 佩兰点点头,答:“不知宜妃娘娘与娘娘讲了些什么,娘娘回来以后兴致就不高,看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书也提不起兴趣。” 宋玄了然,沉默了片刻后又忽然问:“没哭吧。” “没、没哭,娘娘没哭啊。”佩兰有些懵,娘娘虽然生气,但也不至于被宜妃的几句话给气哭吧。 “好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宋玄揉了揉眉心,又看着手边一大堆还未处理的奏折,头疼。 李知站在一旁看着佩兰退出殿内,也知道宋玄在烦恼什么,脑子转得飞快,提议道:“陛下不若让忻昭容去陪娘娘说会儿话?忻昭容定能有主意的。” 宋玄看着他,思考着要不要让甘青黛过去。 思考了片刻还是应允了,沉声道:“那就先让她去,朕待会儿就过去。” 李知应声退下,同时心中啧啧叹了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宸嫔娘娘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呢,前边太后召过去哄了一阵,这边又要让忻昭容去哄,待会儿皇上还要去哄。 啧啧,真是贵人。 宋玄手边还有一大堆未处理的奏折,他拿起一本来,其中有些是为卫王求情的,他瞥一眼直接丢开。 王府内,宋昱受了那五十杖以后就卧在床上,静安太妃来看过几回,流了些泪哭了两场还是不情不愿地被宋昱请走了。 他到底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这五十杖虽然一杖不落地打在他身上,但他还能扛得住,只不过为了应付母妃,不得不装作虚弱两日。 皇兄定下的出城之期就在五日后,这两天王府上下都开始收拾起行囊,随时准备走了。 宋昱从床榻上爬起来,微敞开的衣襟露胸膛紧实的肌肉,他神情有些淡漠,问:“她们走到哪儿了?” “回王爷,刚过临州的边界。” 宋昱点了点头,这脚程也不算太快。 他叹了口气,又问:“卿冉怎么样,醒了没。” 回话的侍卫摇头:“卿冉姑娘还是睡着的。” 睡着就好,就怕她醒了自己偷偷跑了。 “叫人把她看严一点,人若跑了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是——” 宋昱本来想的是等一日就走,但他后背的这片伤却让他不得不推迟几日,若是太着急了母妃那边也不好交代。 他最担心的就是卿冉那边会出差错,她虽然是母妃派来的人,却没什么自保能力,如若忽然醒了一味要跑,照她的聪明,只怕那几个侍女是挡不住的。 还是得靠他去看着。 宋玄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那些奏折,连杯水都没喝就往华音殿的方向去。 华音殿内,甘青黛还在和月离说着笑,虽然是宋玄让她过来的,但她也喜欢和月离说话,知她心情不好,想着法子逗她开心。 “估计再有一月就该去西林域春狩了,许久未练,你的骑术可还行?”甘青黛瞅一眼她的小胳膊小腿,打趣道。 月离察觉到她的眼神,笑着说:“我骑术不行,箭术也不好,最多就是能在马上跑两下玩乐一会儿,怎么你难不成还期待我能猎得什么猎物?” 看她答得实诚,甘青黛有几分无奈地摇摇头,正想说什么,听到门口宫人通报说宋玄过来了。 她眉头一挑,这是赶紧把事情做完了过来赶她走了? 她和月离站起身,刚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宋玄从门外进来。 甘青黛行了礼老老实实退到一旁给宋玄腾位置,不打算打扰他们,悄悄给月离眨了眨眼就退下了。 月离从宋玄怀里脱开,看着甘青黛已经走远了才作罢。 “陛下今日这么早呢?” 宋玄先是看了看她的神情,似乎甘青黛过来一趟是真有用,他没看见月离脸上再有明显的不开心。 再一扫那边的软榻上的方桌,几本书随意堆放着,茶点都还剩了些,看来这两人聊的还不错。 “朕听说娇娇不开心,所以赶紧处理好事情过来哄娇娇了。” 闻言,月离有几分气闷,她垂下眸没什么反应,半晌,等宋玄弯下\/身来寻她的视线时才抬眸去看了眼他。 “那忻昭容也是陛下请过来哄妾身的?”她说呢,前两日才来过一回,怎么又来了一趟,就是来和她说说话的。 宋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勾着月离的耳垂轻轻说:“朕的娇娇是怎么被气着了,给朕说说,朕来做主。” 说起这个,月离轻轻推了他一把,怒目看他,又气又有些着急:“还不是你的妃嫔。” 说完,她语气一顿,稍稍收敛了些脾气,闷下声:“宜妃娘娘说她的母亲见过我,觉得我长得像一个人。” 至于像谁,那就是不言而喻了。 第174章 罚抄 月离长得和母亲像,不然秦国公府的人也不会一眼就看见她觉得奇怪。 秦国公府的人能认出来,旁的见过月离又见过秦国公府小姐的人能认出来也不奇怪,但对外人来说秦小姐是早已逝世的人了,他们只觉得奇怪,却也没往两人有联系方面去猜,毕竟谁能想得到秦家小姐胆子这么大竟敢欺君。 月离能想到这一点,宋玄也不例外。 他摸了摸月离的头,缓下语气轻道:“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即便是月离今日面对着宜妃强撑着反应如常,可一转过头不还是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还是怕宜妃会察觉到什么。 宋玄窥见月离面上的慌张,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一开始月离就因为自己隐瞒身份入宫而胆战心惊,面对他的时候更是害怕,后来老实和他说了,好不容易能缓一会儿了,又因为母亲的身份而再次担忧起来。 看来身份的事情还是得尽早解决,不然悬在心上总是不好。 “娇娇,不怕,朕会护着你的。”宋玄缓声说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脊背。 月离把脑袋往他胸前蹭了蹭,轻轻嗯了一声,她自然相信宋玄会护着她,可她又怎能事事都靠宋玄护着? “除了这个呢。”过了一会儿,宋玄忽然出声问她。 月离奇怪地抬起头,不知他的意思。 “今日听宫人说娇娇生了气,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惹娇娇生气了?”他捏捏月离的耳朵,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问她道。 月离回避着躲了一下他的目光,心里想要不要夸张些跟他说,坐实这个宠妃娇蛮的名号。 宋玄见她犹豫着,似乎想到她在动什么歪脑筋,勾唇笑了笑,搂着月离的腰身往榻边走。 软榻上的方桌上那些狼藉都还摆在上面,几本书叠在一起,两边各有一些。 宋玄随意要抽出一本来看看,下一瞬就被月离反手压了回去。 “不能看?” 月离点了点头,这可都是她最喜欢的几本,若是叫宋玄看见了扔了可划不来。 宋玄也没坚持要看,松了手抱住月离的腰,面对面看着她,对上她的眼睛,耐心等着她把委屈说出来。 这宫里已经没有人敢让月离委屈了,即便是宜妃,今日只是试探了一下,但月离偏要闹大一些,这样才能让她消除一些怀疑。 月离想了想,不高兴道:“今日宜妃娘娘来问妾身昨日与陛下去了何处,她这不是打探陛下的行踪吗?” “妾身不想与她说,但她的位分比妾身高,她要问,妾身就不得不与她说了一点。” “她还不依不饶,还要问。” “还提起妾身母亲,妾身不高兴。” 宋玄眉毛一挑,虽知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却还是顺着月离的话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上。 “那朕替娇娇做主,娇娇想怎么罚?” 他的语气自然而宠溺,似乎并不打算细究其中的漏洞,全部都按照月离自己的意思来。 月离也不客气,想了想就做下了决定: “那就罚她抄写宫规,抄个几遍吧。” 这可不算重罚,顶多只是损一损宜妃的面子。 宋玄也答应了,说待会儿就让人去传旨。 “可是……”月离忽然直起身,“太后娘娘那边会不会不开心?”会不会因为宋玄罚了宜妃而不开心。 宋玄笑了下,轻轻捏了捏月离的脸,缓了她的担忧: “母后不是不讲理之人,况且,她最喜欢的是你,不是吗。” 这倒也是。 月离眼睛亮了亮,想起下午时去寿康宫和太后娘娘说的那些话,她心满意足地倒进了宋玄怀里。 另一边,入了夜还猝不及防接到一份旨意的宜妃在听到来传话的太监说了什么以后脸上只是有些错愕,却还是不紧不慢地接了旨意。 等人走了她才哭笑不得地看着来人送来的一堆宫规,这次是彻彻底底感觉到了陛下这位宠妃究竟是受宠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她也不后悔,这次与月离交谈还是能试探到一些东西的,只不过那些东西能信几分就全看她怎么想了。 “阿曼,把这些东西拿去书房吧,本宫待会儿去练练字。” 说着,宜妃抽离了手,缓步走到了桌前,将之前手里正看着的一本书继续拿着往下看。 如今宫里这形势倒也好看出来,一个得了圣心的宠妃,一个状态不好的皇后,除了她以外的其余人都没把握能争上那个位置。 不过若要有变数,变数就在宠妃身上。 按照那人所说,月离的母亲有极大的可能身份有异,但她暗中叫人去察探了一下,才变为忠勇侯遗孤的月离的身份很难查到些什么,她的父母就更是难查到些东西了。 如若明明白白地摆出来或许还不那么引人怀疑,但这般遮遮掩掩,不觉得奇怪的人恐怕也要奇怪了。 更别提宜妃本来就有些怀疑。 夜深人静,宜妃收了书慢慢往书房的方向去。 阿曼跟在她身后,进了书房以后替她点上了烛火,小心地将整理好的宫规放置一旁,又替她磨好了墨。 “娘娘,夜里写字容易伤眼睛,不若还是明日再写吧?” 宜妃却笑了笑,摇头说:“那怎么能行,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 她看着烛火的光,提起笔开始抄写。 写了一会儿,她又让阿曼去换了杯热茶来。 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个。 宜妃轻飘飘地从一旁的柜子里抽出一封空白的信,拿出信纸在上面写了什么,封好以后恰好阿曼进来了。 “娘娘。”阿曼把热茶水奉上。 宜妃嗯了一声,伸手把信交给她,语气悠然,像是随意写了几个字: “许久未写信给家里人了,这封家书你叫人转交给本宫的妹妹,如若有回信,尽早交到本宫手里。” 阿曼看着信封上的几个字,虽然有几分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娘娘做事自有道理。 阿曼点点头老实地应了一声,将信件收进衣袖里。 宜妃低头看这书桌上已经抄写了一叠的纸张,问:“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了娘娘。” 宜妃松了笔:“那今日便不抄了。” 第175章 春困 宋玄罚宜妃抄写宫规之事没有掀起什么风浪,至少在共同面见太后之时她面上看不出有何不妥。 陈皇后的病更重了些,甚少再出来见人,恢复请安之后有三次去未央宫两次都见不到人影。 月离心里有些怀疑,随后在看见陈皇后偶尔出现在请安的席上时不经意地打量了几眼。 她为何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这实在是不像她的行事作风。 从未央宫回到华音殿,月离看见宫人们将新鲜的花摆放出来插在花瓶里,她恍然察觉,已是春天了。 “娘娘,这是花房那边特意培育出来的花,花香是其次,主要是颜色好,娘娘您看看呢?”宫人将其中几株奉上前给月离看。 月离走上前远远地看了看,没有伸手去碰,她可长了教训,以前拿干花做香囊的时候就被人算计了一回,之后不谨慎如何能行? 她看过花后看向了紫檀,无需她问,紫檀都明白她的意思。 紫檀轻轻摇了摇头。 月离这才放心了些,紫檀懂药理,这些花看来是没有问题的。 她选了几个位置让人把花摆上去。 上午天还是阴着的,临到快中午时出了太阳,暖暖地照在人身上还有些热。 月离上午一直待在小书房没有出去,午膳用过之后她照例是要小憩一会儿的,平日里都会泛起来的困倦今日也毫不意外地涌上来。 她饮了一口清水,困倦地眨了眨眼看向院子里被阳光照到的地方。 “这般好天气,若是我待会儿醒了阳光还是这般好就去把我那椅子搬去院子里。” “我晒会儿太阳。” 月离很喜欢晒太阳,她尤其怕冷,冬日里的时候但凡有个晴天她都要叫人把那美人椅搬去院子里,等到春日阳光多了她就更欢喜了。 但是夏日的时候又太晒,她偏有些贪凉。 照宋玄的话说,她就是个会享受的主。 月离并不反驳,被宋玄笑着逗弄说起也只不过轻哼一声不搭理。 “是,娘娘。”宫人应下,随后动作麻利地替她整理了床铺,又拆下她发髻上的珠钗,最后拉上床帘关起了门。 只不过春日里的天气却是多变,中午时阳光正好,待到下午一会儿就起了阴云。 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细细的小雨。 月离还在睡着,也许是雨天,她觉得更好睡了些,比平常醒的更晚,还是秀禾来叫醒了她。 床帘刚拉起来,窗外的一阵凉风稍稍灌进来,月离拢了拢被子,还有些犯迷糊。 “下雨了啊?”她说着,从床上坐起身,困乏的双眸看着窗外。 秀禾叫人去把窗户关小一些,闻言应了一声,服侍月离起身: “娘娘,春雨就是这般,这雨看着像是要下几日,待天气转好了,御花园里的花也该都开了。” 春天嘛,一提起来就像是给人无尽希冀的,春日里,姑娘们会出门踏青,天气好时也会游湖玩乐。 只是这春雨一下便多了几分惆怅,下雨时天儿也似乎更冷了些,雨水带着寒意,让人将刚换上的轻薄春衣又褪下,换上了更厚实的暖衫。 月离听见秀禾的话,点点头,估摸着这场雨彻底下完以后天就开始彻底暖起来了。 “起身吧,老在床上躺着也无事可做。”说着,月离掀开被子下了地。 美人椅终究没有到要放在院外的地步,月离随意选了个位置叫人把椅子搬过去,在外殿靠窗的地方躺了下来,一旁她只要伸手就能够着热茶水和点心。 她手里捧着本书,倒不是平日里爱看的话本子,而是之前宋玄同她讲过的书,虽然已是听过一遍,但自己看第二遍的时候又能从中看到点别的趣味。 在她面前的窗户上遮了一层薄薄的纱帘,能够稍微挡住一些风,又能叫月离抬眸时窥见窗外之景。 秀禾还是怕外边的冷风吹到月离身上让她着凉,将一床轻薄的软被抱了来盖在月离身上。 “下午也无事可做,得空了就坐这儿随我看会儿书吧。”说着,月离又看看殿门口的方向,想把佩兰和百灵都找过来。 这也不是头一回陪在月离身边看书了。 月离很喜欢看书,平常她爱看一些话本,但一些古籍和经书她也看,有时候就会拉着宫人们一起,看书的时候也能说说话,一下午的时光很快就能消磨过去。 秀禾想了想,点头说去外边找人过来。 她们三人不能没有一个去管着外边,所以佩兰没有来,来的是百灵。 百灵虽然识字,让她看书时却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她平日里也是冷冰冰的,直到第一回月离把一本讲述晦涩情爱的话本子塞到百灵手里让她看,月离头一回在百灵脸上看见那种奇奇怪怪的表情。 月离觉得百灵和她兴趣还挺像,所以从不吝啬她自己珍藏的那些话本子。 百灵过来了,桌上摆了许多书,月离让她们自己去挑一本,挑好了的两人就随意坐在了离月离不远的地面上,靠在墙边翻看起手中的书册。 屋子里很安静,只剩下时不时翻书的声音。 月离忽然觉得这样的下雨天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心是安宁的。 她笑了笑,正要继续把注意力投在手中的书册上,却看见百灵看着手里的书,面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微怔,再去看百灵手里那本书的名字——她又选了本话本子。 月离哭笑不得,唤了声百灵。 “你看见什么了,神情怎那般奇怪?” 听见月离问话,百灵收起了书,不自在地答:“奴婢观书中写女子痴缠男子不得,竟以死相逼。” “奴婢不解。” 月离听了以后点点头,挺赞同的:“我也不解,不过话本子嘛,都是写着随意看看的。” “看可以看,却别学里边。” 百灵重重点头,很听月离的话。 月离忽然就笑了,她糊涂了,百灵怎么会学这话本子里的事情。 垂下了眼眸,月离重新看向手中书册,周围安安静静,清凉的冷风微微拂进来,无意中催生出困意。 莫不是春困? 她放下书册,轻阖着眸子,不知不觉间竟又睡了过去。 第176章 卿冉醒了 那人所说的七日已过,在某一个停驻在邻州客栈的夜晚,卿冉醒了过来。 醒来时正对上陌生的床顶,她迷茫着缓缓又闭上眼,再次睁开后听见了身旁的动静。 “姑娘醒了——” 两个陌生的侍女将大夫请进门后没多久,卿冉得知了一个事实——她还没死。 可是,她分明喝下了宋昱递来的毒酒,鲜血从喉头涌出的时候她当真信了宋昱是要杀她,如今却又告诉她她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卿冉浑身无力,又听一旁的大夫说了什么,她脑子里有些乱,将那些话听进去却又不解其意,意识再次糊涂起来,昏暗的烛火的光虚虚在她的眸中闪烁着,紧接着,视线沉入黑暗中。 宋昱一路跟着她们,如今好不容易要追赶上了,那边的信件也恰好传来。 拆开信纸,看见上面写的话以后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醒了,醒了就好。 宋昱再次将信纸上的内容反反复复看了三遍,折上以后拿到火上烧了个干净。 “传令下去,今夜不歇息了,脚程快些赶过去。” 侍卫有些犹豫,王爷身上伤还未好,如今赶路本就为难了,还要不分昼夜地加快脚程,万一…… 但他也只是想了想,再对上宋昱的视线时立马收回了心中所想,应声道:“是。” 宋昱回到马车内,提笔写了一封信,又让人把信件快些交到那边去。 卿冉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屋内的侍女在一旁守着,看见她醒了便默不作声地上前问她是否要起身。 身上的力气要比昨日足了些,却还是比不得从前。 她撑起身子坐起来,侍女见状要扶,被她躲过了。 “你是何人,这是哪儿?”她谨慎地问道。 那侍女半垂着脑袋,恭恭敬敬道: “回姑娘的话,奴婢叫焕云,这里是苍州地界。” 对于卿冉的问话,焕云一板一眼老老实实地答了。 卿冉口中轻念着:“苍州……” 她皱起眉,正想再问些别的,门外又进来了一个侍女,带着洗漱用具,进来后朝着榻上的卿冉行了一礼。 卿冉暂时不作他想,被扶着起身洗漱。 用早膳前她有意再问点什么,可这两个侍女却都沉默着,对她的那些问话都只是捡了些不重要的答。 关键的问题一个也不回。 卿冉问不出别的也就不再开口,反而是站在窗边看起外边的景色来。 她身边跟着的两个侍女一个叫焕云,一个叫焕雪,两人都很沉默,照顾她却很细心。 除了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她们似乎很害怕自己会逃掉,两个人总有一个会跟在她身后,无论她去做什么也不离开,就连睡觉也要站在屋内。 卿冉就是有心想跑也没办法跑。 她站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伸手摸摸窗边长着的小花,算了算时间——这是第三日了。 头一日晚上她醒来时就是在这间客栈,第二日也就是昨日她也在这间客栈待了一日,今日是第三日。 她之前问过是要去哪儿,她们说是去济州。 既是要去济州,为何又要在这里等着,是在等什么? 能从皇城把她带来苍州,定是势力不小之人,还有,她喝下毒药为何没死,难道那并非是毒药? 卿冉有心要问,两个侍女却一个个的装哑巴,什么也不说。 她也没有强迫她们说出口,看出了她们的为难后也就不再多问,但她总觉得心中很慌,一个即将从心底涌出来的答案被她一遍又一遍地重新压回去。 自从清醒后她很少再想起卫王,但如今荒谬地还活着她却忍不住去想这是否是宋昱做的出来的事。 客栈外传来了马蹄声,惊起了一片尘土,声音能传进客栈二楼的卿冉耳朵里是因为她恰好站在窗边,窗户打开,转一个弯就能到外边的街道上。 马蹄声由远及近,似乎不止一匹马,浩浩荡荡地朝着这个方向过来,最后在客栈门口停下。 卿冉垂下眼眸,微微转身看见了身后两个沉默的侍女——她们似乎更紧张了。 是来了吗? 的确是来了。 没过一会儿,客栈的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沉重而又带了几分急迫,朝着这边走来。 卿冉紧了紧手指,她似乎猜到了。 侍女将门打开,门外之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卿冉的心重重地沉下去——果然。 宋昱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就是怕卿冉要偷跑,他一开始坐马车,后来等不及就骑马上阵,后背未愈的伤口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他要去见卿冉,他要看见卿冉才放心。 如今看见了,他的心口忽地有些热,沉闷地跳个不停。 他不说话,步子却迈地很大,几步上前伸手一把搂住卿冉在怀中。 屋内的侍女不知何时退了出去,门一关上,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卿冉,我没想让你死的。”宋昱抱着她,有些焦急地开口。 卿冉此时再如何也知道了宋昱的确不想让她死,只是,目的在什么? 她不解,却有些疲惫,挣了挣,宋昱顺势松开了她。 “王爷,您费尽心思将奴婢带出来,您想做什么?” - 月离一觉睡醒又是将近一个时辰之后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她微微扬了扬眉,心道哪个身强力壮的小宫女这么有魄力抱她上床的? 掀开被子出门时在不远处的桌椅前看见了宋玄。 哦哦,原来不是小宫女,而是陛下。 宋玄趁着雨稍停的时候拿了些奏折过来处理,一进门就发现殿内极其安静,宫人守在月离身边有些无措。 他走上前,看见了睡在美人椅上正舒服的月离。 他自然是抱着人起来到了床上去,出来的时候不经意地问:“你们娘娘今日午间没睡么?” 岂会没睡,睡得还挺足。 秀禾答着话,不禁开口:“许是今日下雨天,好睡了些。” 宋玄没有故意吵人起来,叫人把奏折摆去桌上,就在外边等着月离什么时候醒过来。 等了近一个时辰,月离总算是睡醒了。 宋玄合上奏折,目光悠悠转到从内殿出来的月离身上。 第177章 脉象浅 宋玄打量着她,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朝她伸手。 月离伸出胳膊靠过去,身子倚进他怀里。 “怎么今日睡了那么久?小心晚上睡不着了。”宋玄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尾,并未留下痕迹。 月离顺势伸了个懒腰,软软的腰身被宋玄一手环着还有余。 “今日?”月离思考了一下,娇声道,“今日看书看着看着就困啦。” 宋玄笑着摇头,再一次认识到月离的娇气。 “春狩的日子已经定下,等这场春雨停下,带你去。” 月离下意识看了这场雨,估摸着还要下个几日,她点点头,又问了问都有谁会去。 “宫中妃嫔里有几个,世家贵女们也不会缺席。” 月离长长地哦了一声。 宫中无论是春狩还是秋狩都是前朝大臣们或世家子弟们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做得好了能被记住,能得个好印象都是无上的荣耀。 这样的机会也没什么人会放过。 光是想想月离都觉得定然是热闹极了。 没成想这一等,就等到了四月初,断断续续的雨势才彻底退下,晴朗的天和暖和的太阳开始出现在头顶。 西林域就在皇宫周边,但要去外场却需要走另一条路。 月离平日里走的都是宫中的小道,虽然挺远,但是终究是在宫内,环境也不复杂。 和宋玄一起走外边大道的时候她一开始也是兴奋的,但马车没走几步她就有些难受了。 和她同马车坐着的是她带着的几个宫人,去西林域不能带太多的人,所以她只留下了百灵、秀禾和佩兰,紫檀留在了宫中。 看月离脸色微微发白,分明不好受的模样,马车里的三个宫女都皱起眉,担忧地看着她。 “娘娘,奴婢去请太医来。”秀禾说着就要出去。 月离拦住她,声音有些弱,却还能忍受:“等等…等等再去。” 眼下不过刚出宫门没多久她这边就叫太医,落在旁人耳朵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再说了,晕车之症她很熟悉,之前去行宫的时候不也忍下来了,睡会儿就好了。 秀禾被她拦下,脸上更是着急,现在马车还在行进的路上,她们这边一有什么情况那边皇上很快就能知道。 “我先睡会儿,你们别吵。”说着,月离睡在了软枕上。 好在这条路还算平坦,马车慢慢往西林域的方向走,月离睡在里面很快就睡着了,眉头也舒展下来。 车上三个宫人见此状也稍稍松下口气,尤其是百灵,她差点就跳出去找上皇上了,好在月离现在情况好了。 一个时辰后,车队到了西林域的外场,周围俨然已经有不少大臣已经提前到了,见到圣驾时纷纷退避三舍。 宋玄下了马车径直去找后边月离的马车。 他们没坐在一块儿,一路上他老是心神不宁的,生怕月离会难受,可是一路上马车里都没传出动静来,他也稍稍放下心。 拉开帘子,他却冷了脸。 月离又睡着了。 这段时日他发现月离很喜欢睡觉,陈太医来看过一回,说是没问题,他也稍稍放心,但是现在,月离又睡着了。 “陛下,娘娘在出宫门没多久就察觉不适,拦住了奴婢们去找太医,说是睡一觉就好了。” 现在的确也是好了不少,睡了一觉醒来的月离听见动静睁开了眼,看见面前冷着脸的宋玄。 “陛下,我们到了吗?”月离不在意他的冷脸,软乎乎地贴着他问道。 宋玄抱她起来,瞥她一眼:“朕之前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就立马来找朕,朕看你是欠教训了。” 说着,轻轻把月离抱下马车,无视周围垂首行礼的众人,一路抱着月离进了准备好的主帐内。 落到床榻上,月离心虚地轻轻扯了扯宋玄的衣袖,讨饶地看着他,轻轻开口: “陛下,妾身知错了,妾身就是觉得不必……” “不必?不必什么?”宋玄抓住她的手,捏了一下,轻斥道,“为你做什么都是必要的,再有下次看朕怎么罚你。” 月离连连点头,知道宋玄现在有些生气,认错的姿态做得很诚恳,软声撒娇着。 帐外的陈太医带着药箱赶过来,站在门外问了一声,等了一会儿里面传出声音以后才提着箱子进去。 自他给宸嫔娘娘诊脉已经是将近半月以前了,那次还是因为娘娘多眠引得皇上担心,这次他猜测估计是因为晕车的情况。 这么想着,他进了帐内。 “麻烦陈太医。”月离乖巧地伸手出去,老老实实任由他诊脉。 宋玄就站在一旁让月离靠在身上。 按照平常,陈太医诊脉时不会这么久,可今日月离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松手。 她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去看宋玄。 宋玄的脸也冷了下来,注意到了这次的时间有些久。 又过了一会儿,顶着两人的视线,陈方明松了手,没有先说猜想,而是问月离: “近日娘娘可还多眠贪睡?是否会有晨起恶心想吐亦或是食欲不振的症状?” 这话问得月离迟疑了片刻,她虽未当过母亲,但也听闻女子有孕是何等症状,如今陈太医的这番话几乎就是在说她可能是有孕了。 她的回话也吞吞吐吐,有些慌乱摸不着重点,还是宋玄温柔地环住了她的腰身,安抚着她的情绪,叫来了平日里跟在她身边的宫人。 “娘娘还是贪眠多困,倒没有恶心呕吐的症状,若要说起来有何处不同……”佩兰犹豫了一下,说,“娘娘的月信迟了五日了。” 月离自己没有注意到,宫人们也没有过分放在心上,毕竟月离的葵水每月都会迟几日,如今被陈太医问起,佩兰才注意到平日里这个习惯了的方面。 陈太医缓了缓神,回道:“或许就是了,娘娘如今月份尚浅,脉象微弱探查不清,若要确信,便要再等上些许时日。” 宋玄不由得紧了紧抓住月离的手,一瞬又赶紧松下来,他也在紧张,却不得不故作镇定。 “还要等几日。”他沉声问。 陈太医算了算,说:“再有半月。” “好。”宋玄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抬起小脸不安地望着他的月离,说,“这半月,你便日日来诊脉。” “微臣遵旨。” 第178章 看不出来 待陈方明走出去,月离还是一副惊诧不敢相信的模样,她靠在宋玄怀里,脑袋不由自主地低下去,手掌轻轻覆在肚子上。 奈何那里已经被宋玄占领,她摸了一会儿摸不到,轻轻揪开宋玄的手掌自己盖上去。 宋玄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全然没把这番举动当回事。 月离很少再叫陈太医给她诊脉了,自从停了药以后她每日都期待着什么时候肚子里能有些动静,陈太医也来的勤快,但是每次都不是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 失望的次数多了,她也泄气,心道这件事还是得靠缘分,实在是不愿意再这么白白期待下去,所以就让陈太医每隔半月去给她请脉一次。 上回还是因为她贪眠,怎么这次就说她有孕了呢? 不不不,倒也不尽然,说的是可能有孕。 月离想了些乱七八糟的,复杂的心绪总算收了回来,她转过头看着宋玄,却看见他脸色稍沉。 心里一下就难受了起来,委屈得眼都红了,低声质问他: “妾身有孕,陛下不开心吗?” “陛下这么凶做什么,是凶妾身吗?” 宋玄看她娇蛮的模样,心里头又气又无奈,提着人的屁股把她转了个身来,见她仍旧伸手覆在小腹上,没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就不该带你来西林域。” “来一趟还受累一场。” 太医的话一般都有定数,他说要等半月,其实有孕的可能性已经差不多是板上钉钉了,想到这一路的颠簸,宋玄的心跳得厉害。 “朕还不凶你,你一点也不听话朕如何能放心下来!”说着,宋玄压低身子偏头咬了咬月离的唇瓣。 月离也后知后觉知道了错处,可是她刚刚才受了一路的累,如今被抱在宋玄身上任由他欺负,又仗着肚子里可能存在的孩子,委屈地要哭。 好在宋玄只是轻轻咬了一下,如若真要有别的动作,月离能当真哭出来。 帐外的其余马车上也陆陆续续下来了人,人群围聚在外边儿,宫妃们被送到了各自的帐内,但是大臣们却还在外边儿等着。 他们刚刚看见皇上抱着人进去,能叫皇上那么紧张的如今整个后宫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想到这里,心里还是不由得唏嘘。 还没等他们唏嘘完,看见太医火急火燎地进了帐内。 难道是这位宸嫔娘娘身子不大好? 等了许久,太医从里面出来了,皇上却还没出来的意思。 皇上不出来见面,他们这些大臣或是世家子弟也不敢擅自在西林域走来走去。 李知守在帐外,窥见前方不远处有些娇贵的世家贵女们脸上都有些异样的神情,他却没立马往帐内走。 又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动静以后他才弯身进去。 月离自己闹了点小脾气,很快就忘了去,她软软地趴在宋玄身上,像没有骨头似地贴在他胸膛,脑子里奇思妙想着,忽然开口: “妾身想吃排骨。” 一屋子的温馨旖旎就被她这么一句话给搞砸。 宋玄捏住她的下巴抬起,看清她眼中的渴望,收了手,叫人进来。 李知进门来时没瞧见这两位主子的异样,恭恭敬敬地听候吩咐。 “想吃什么排骨,说明白了。”免得待会儿送上来又说不是她爱吃的。 李知一听这话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笑着朝月离道:“娘娘有胃口了?想吃什么就告诉奴才,奴才去吩咐。” 月离眨了眨眼,毫不客气:“要玉米排骨汤,再来点清蒸的排骨,别的小菜随便来点吧。” 宋玄下意识摸了摸月离单薄的背脊,用手臂量了量她纤瘦的身躯,最后落到她软软的肚子上。 轻皱起眉。 还是太瘦了,养胖些才好。 月离不知他的意思,还带着几分羞涩地朝他笑了笑。 李知听了月离的话以后站在原地没急着走,而是朝着宋玄轻轻开口:“皇上,外边儿大臣们还在等着。” 您这一把将人抱来倒是爽快,外边儿那么多臣子看见了您不去管管么? 宋玄被陈太医说的话震住了,惊喜之余一时都忘记外边儿还有什么人,他只得起身,又叫来月离的贴身宫女,离开时轻轻抚了一下月离的脸。 等到他们人都走了出去,月离从床榻上下来,在帐内寻了一圈都没寻到镜子。 想了想,察觉到这里是皇上的寝帐,又怎会摆上镜子。 她有些泄气,忽地又往外边看。 佩兰奇怪她在看什么。 “娘娘?” 月离重新坐回床榻,问她:“我的帐子是在哪儿呢?” 她人一到,还没下马车就被宋玄抱了来,哪里有机会去自己的帐子里瞧瞧。 佩兰与秀禾倒是都去过了,她们得提前把东西放过去,闻言欢喜地说:“娘娘的帐子就在陛下的寝帐后面,走几步路就到了。” 这一看就知道是皇上特意安排的。 “我想去瞧瞧。”月离的眼睛亮了亮,就在后边,那不是很近吗? 说走就走,月离拉开帐帘,没看见宋玄在外边儿,想来是已经被大臣们簇拥着走了。 帐外守了不少侍卫,见到月离出来都是一愣,却也不敢拦她的路,放她走了。 百灵和佩兰一左一右站在月离身后,紧跟着她。 月离自己的帐子的确隔得不远,但是这四周每隔一段距离就多一个白色的圆帐,乍一看去还真有些分不清。 她走到自己的帐中,掀开帘子进去。 这里虽然比不上宋玄那处地方大,但是女儿家有的东西是一样也不缺。 月离在屏风后靠左侧找到了她的圆镜。 佩兰候在外边儿,百灵跟在月离身边,下一瞬就看见她脱了衣裳。 百灵瞪大了眼,不解月离这是要做什么。 虽是晴天,但也还是初春,脱了衣裳还是有几分凉,百灵不敢不仔细,上前就说使不得,忙去拿厚衣裳要给月离披上。 月离被她慌乱的动作逗笑了,却也没制止给她披衣服的动作。 等她脱到只剩下薄薄的内衫时,她对着镜子侧过身,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还没有鼓起的小腹。 果然还看不出来啊。 第179章 说小话 月离只是新奇,她没怀过孕,虽然看旁人怀过,但只不过远远瞥了一眼,哪能凑近了看? 她知道有孕的女子腹部会隆起,可是她的肚子这么小,腰身这么细,当真能怀一个孩子吗? 厚衣裳还披在她肩上,百灵看她这般新奇的模样哪里还猜不到她是在好奇什么。 只不过一板一眼老实地说:“娘娘,太医都说了月份小是不会显怀的。” 哪里看得出来? 月离有些脸热,强装镇定一般松了手,将衣服脱下来重新把自己的那一身穿上,还不忘说:“我自然知道。” 百灵帮她把衣裳穿好。 月离正要好好打量一下这个精心给她准备的帐篷,忽然听到外边儿细微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未免也太不知礼数!” 说话的是一道女声,声音很年轻,听着像是今日跟着家中长辈一起到来的世家小姐中的一位。 “可不是嘛,大庭广众之下竟由着皇上将她抱进主帐。” “真不害臊。” 哟,这是在说她呢? 月离扬了扬眉毛,忽然有些感兴趣对方是谁。 这还是距离宋玄帐篷不远的地方都敢这么说,不怕被人听见么? 不过声音确实有些小,传到她耳朵里都几乎有些听不清,那也自然不会传到宋玄的帐内了。 百灵的脸冷了下来,似乎只要月离一声令下就冲出去把嚼舌根的人给月离带过来。 月离却忽然伸手捏了捏百灵的脸,轻轻喝她:“你一个小姑娘,整日这么凶作甚?” 百灵被捏得略微怔神。 月离捏了一下就撒开手,听着外边儿越来越小的动静,轻轻说:“出去瞧瞧是谁在背后说小话呢,别被人发现了。” 只是让去瞧瞧,就是不用把人带回来的意思。 百灵明白了月离的意思,很快就退了出去。 月离这才看着周围帐中的摆设,简单而又不失尊贵,她还是很满意的,只不过这帐子的隔音不好,外边儿的动静能听见,里面的自然也能。 没过多久,百灵回来了,她走上前轻声说了那几人的身份。 月离听了只是轻嗤一声,似乎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宋玄领着场上的大臣们说了会儿话就准备回去,也没有人敢拦着,刚刚帐子里请太医也不是没人瞧见,心中都清楚这位宠妃在皇上心里占了几分位置,眼下见皇上似乎有些着急,他们更是不敢拦着。 帝王是从太子一路坐上了龙椅,身上威严重些就能让朝臣们不敢开口,何时又见过他这副模样了? 只得在心中又叹一遍那宠妃的厉害。 在人群中央站得位置靠前的秦明朗却是神色也带了几分着急,他看见宋玄抱着月离下马车了,没多久里面也请了太医,虽然看皇上的神色猜到可能没什么大问题,但还是有些担忧的。 宜妃听到前边儿传来的消息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她的帐篷在靠树荫的位置,虽不至于完完全全被树木遮盖,但帐篷里还是有些凉的。 阿曼进来时看见她还在看书,一点要行动的迹象也没有,不由得想问:“娘娘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宜妃适时开口,声音也很平淡。 “好奇陈太医诊出什么来了?”阿曼说着,压低了声音,“陈太医出来的时候默不作声,旁人问起他只说宸嫔娘娘是寻常眩晕症状。” “若是晕车,怎么会在里面诊脉这么久?” 听到她的话,宜妃有几分赞同地点点头:“的确不像是晕车。” 阿曼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谁料接下来宜妃就不再开口了。 罢了,娘娘一个主子都不在意,她一个奴婢这么好奇做什么呢? 阿曼想想也是,收起了好奇心老老实实给宜妃收拾东西。 春狩不出意外是要进行半个月以上,照理说皇上是不会亲自出席,毕竟这场春狩是给朝臣子弟露脸的机会。 宋玄回到帐篷内没瞧见本该在里面老实等着的月离,刚刚还颇有些和颜悦色的脸顿时变得阴云密布。 “人呢?” 门前守候的侍卫忙跪了下来,说:“娘娘在皇上出去以后没多久就出来了,看模样是去了自己的帐子里。” 宋玄这才收敛了面上的冷凝,转身朝着后边的帐篷而去。 帐篷里,月离正在把自己精挑细选的书收整起来,准备叫百灵把它们放去一个安稳的地方,重要的是不要被宋玄瞧见。 就是这么巧,宋玄刚好拉开帘子走进来,看见她微微弯身茫然地看过来,眉头轻皱。 “陛下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月离茫然了一瞬,很是自然地把书放下,迎上去的时候还不忘和身后的百灵做手势让她把书带走。 只不过百灵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宋玄已经叫了她出去。 “把书放下,出去。” 风雨欲来。 月离心虚地更是撒娇地抓住宋玄的手,看着百灵的身影走出去,她则被抬起了头。 宋玄之前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说是咬,实则连皮都没舍得给她咬出痕迹,而现在才像是一个强势又让人不敢拒绝的吻。 月离的浑身都发软,两条胳膊只用了一点力气地轻轻揪住他的衣裳,被分开时唇瓣一片殷红,而她视线带了些迷离,显然是被亲得舒服了。 宋玄看她这副模样,弯了弯唇,轻笑着把人抱起来,路过那一堆书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会儿。 月离没忍住又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裳。 宋玄没和她算账。 “不是说饿了?怎么又到这边来了。” “那是皇上的主帐,妾身哪能一直住着?” 宋玄看了一眼四周不算差的摆设,回眸时将手掌轻轻落到她的后脊上,说: “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时时刻刻待在朕身边才安心些。” 月离推了一下他,忍不住说:“太医且都说了要等半月,陛下怎么比太医还厉害,这就确信了不成?” 说是这么说,月离心里也希望是真的,但一切都没有完完全全的确定之时,她不敢有过分期待。 宋玄何尝能不知她在想什么,在她话音落下以后沉声低道: “朕的皇儿,朕自然确信。” 第180章 你骗我! 月离没再和他贫嘴,被他牵着手又带回了主帐。 “我的妆奁和衣裳才刚放好,我可不搬。”说着,月离轻轻晃了一下宋玄的手臂。 宋玄也没有再逼着她,暂且就依她这样打算着。 没过一会儿,宫人们送来了午膳,摆上桌时月离恰好从里边儿出来。 她早就饿了,如今能吃上东西也顾不上宋玄。 宋玄给她盛了一碗汤。 等到心满意足地吃了七八分饱,月离忽然想到一点——她若是有了身孕,岂不是不能骑马了?她还和甘青黛约好了一起骑马在四处逛逛呢。 “陛下,妾身之前还和忻昭容约了一起骑马……”她说着说着,底气略有不足,试探着看向宋玄。 宋玄斜睨了她一眼,夹了一块排骨到她的碗中,闻言温声问她:“娇娇想去骑马是吗?” 月离虽然没怀过,但也知道有孕之人做不得这种事,她即便是想骑马也不敢骑。 她把头摇了摇,瞧着模样乖巧得很。 宋玄似乎松了一口气,不再刻意温声引她上钩,“那娇娇是想做什么?” “之前忻昭容送了妾身一根马鞭,妾身便想着送幅画给她,妾身自己画的才能显出心意来。” “妾身想去猎场上看她骑马。” 宋玄的神色微微冷下来,他本来都不想把月离带过来,围猎场上那么危险,放她进去怎么能行。 当即说出口两个字:“不许。” 月离早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抱在怀里,娇声问他: “陛下是不是早已打定主意不让妾身走出太远?” “就只让妾身待在帐子附近吗?” “妾身不愿。” 她是来这里玩儿的,也正好散散心,一直不出去怎么散心?那还不如在华音殿躺着呢。 宋玄对她一贯是没什么脾气,想狠下心把手抽出来,却无意中看见月离气呼呼的小脸,一时楞住。 “娇娇,那猎场太危险,朕担心你。”他无奈心平气和地与她商量着。 “可是、可是你刚刚才说了要我时时刻刻跟着你,你又不可能不进猎场去,那我还是在外边儿一个人。” “你骗我!” 好大一顶帽子扣在了宋玄脑袋上,偏偏他一时间无力反驳,见月离已经气冲冲地撒开了他的手,转身就要走,他忙把人拉住了。 “没有,娇娇,不骗你。”宋玄起身把她带进怀里,轻轻伸手做了个手势叫人把桌上的东西都撤下去。 月离仰头看他,等着他解释着听。 宋玄带着人进了里边,给她倒了一杯清水,随后坐到了她的对面开始思考要不要带月离进猎场。 猎场外边是最安全的,侍卫们将外边都清扫了干净,不会再有猛兽,但猎场里边儿却是存在猛兽的。 虽不至于有猛虎和黑熊,但一些豺狼和狐蛇还是有的。 席位设置在猎场边上没多远的地方,猛兽惧人,一些人多的地方他们不敢踏足。 想了又想,宋玄见月离眼巴巴地望着她,最终还是微微颔首答应了。 “朕与你先说好,若是你乱跑,别说猎场了,朕立刻让人停了围猎带你回宫去。”宋玄的声音带着威严,却没能唬住胆大包天的月离。 月离高兴地直往他身上凑,伸出胳膊就抱着他,一个劲儿地笑着撒娇说陛下真好。 宋玄把人抱稳了,轻轻拍了下她的大腿让她规矩些。 午膳过后月离开始犯困,她还靠在宋玄怀里,没过一会儿就睡眼惺忪起来,揉了揉眼睛从宋玄身上起身。 “困了?”见她这模样,宋玄轻车熟路地把人放下来,叫了外边儿她的宫人过来。 月离点了点头,她在马车上睡得不大好,如今能在床上睡一觉她才不会委屈自己。 “陛下有事情要忙的话就先去忙吧,妾身自己睡。”说着,月离眨了眨眼看着宋玄。 佩兰与秀禾一道给月离拆了发上的珠钗,正要给她脱衣裳的时候宋玄叫她们出去了。 “朕不忙,陪你睡会儿。”宋玄说着,上前替月离解开了衣衫。 怎么可能不忙,今天才是来的第一日,肯定会有一些安排还没落实,不过宋玄既这么说月离也不会把人赶走。 她站在宋玄面前任由他给自己脱衣裳,手指也不规距地往前伸,够上了宋玄的衣带,灵巧地给他解开。 有些着急了。 像是偷情来的一样。 月离脑子里漫无天际地想到自己寻常看的那些话本子,忽然笑了笑。 宋玄不知她在想什么,解了她的衣裳,脱下以后就把人抱去了床上。 月离钻进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在靠里一侧看着他。 两人不穿衣服的模样月离都不知看了多少遍了,眼下宋玄这般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脱衣裳却有些让她看了脸热。 宋玄长相俊美,身材不似武夫一般健硕,却格外有力,肩膀和胸腹间的肌肉脱了衣服便很明显。 月离目光一错不错地看了许久,然后被宋玄稍稍掀开了点被子。 “再捂着脸都要红了。”他说着,踏上了床,伸手将两旁的床帘放下。 帘子一放,狭小的空间顿时昏暗了不少。 月离探出头,摸索着往前探,正要找宋玄在哪里,后背托上来一只手将她轻轻搂住,整个人投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朕在这儿呢。”宋玄出声。 月离找到了人,动作小了许多,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自己寻了个安稳的地方闭上眼睡觉。 她睡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呼吸平缓下去。 宋玄小心翼翼地轻轻伸出一只手把她低下去的脑袋稍稍抬起来,让她呼吸更畅快一些,随后那只手进了被中,缓缓落到了月离的肚子上。 第二日,围猎正式开始。 几乎所有前来的世家子弟和王公贵族都进了猎场,一些官家小姐也进去做了看客,席面上坐着不少人,宋玄俨然坐在最上方,在他身边坐着的是月离。 百灵走上前和月离指了个方向,月离顺着她的手看见了下方坐着的几个女子,都是年轻的样貌,其中一个看着颇有几分姿色。 第181章 可别学 她居高临下地往下瞧,神情淡淡的,颇有些倨傲。 这般反常的举动很快就叫旁人注意到了。 “宸嫔娘娘这是瞧见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看得这般认真?”说话的又不知是哪个宫妃,话一出口,所有人朝着月离瞧去,连带着月离看着的那几人也对上了她的视线。 月离微微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来,话是对着宋玄说的,平白带着些娇。 “妾身瞧见那下面那几位姑娘,瞧她们有没有累着。” 宋玄知道月离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说起旁人,她能这么提起别人,定然是有些原因的。 众人看着月离口中所说的那几位姑娘,其中一个是裕莲郡主的女儿,长得是最好的,剩下的两个模样都算得上清丽。 这是怎么了呢? 看热闹的看热闹,皆是带了几分好奇地等着月离接着说话。 “怎么这么说?”宋玄顺着她的话问。 月离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眼睛慢慢往下瞟,丝毫不差地落到那位裕莲郡主的女儿身上,看见她面上逐渐显露的不安神色,那手指都要抠紧了,这才缓缓出声: “妾身昨日在帐子里可听见这几位姑娘喊累呢。” “到底是金尊玉贵的小姐,因为陛下先带着妾身回帐中耽误了些时辰,所以就在外边儿站得累了些。” “所以妾身想着仔细瞧瞧,看有没有累着几位娇小姐。” 说得倒是情真意切,但在旁人看来怎么看怎么有种挑事的意思。 话音落下,被月离点了名的那几个小姐齐齐站了出来,朝着上方的宋玄和月离跪下,满脸的惊惶,声音颤抖着述说着不敢。 “臣女、臣女万万不敢……” “还望陛下娘娘恕罪——” 话说了就是说了,如今这么说着恕罪却全然忘了之前那么埋怨的模样了。 月离轻哼了一声,撇过眼去。 宋玄自然是要替月离做主的,虽然月离只说了一点,但他不难想到她们在背后会怎么说月离。 神情冷淡了下来,看着下方跪着的几人,连带着裕莲郡主也跪了下来求情着。 “既然几位娇小姐喊累,那便不用再前来围猎了,日后都不用来了。” 短短一句话就交代了裕莲郡主几人的去处,虽说只是不来围猎场,但这话里话外颇有连坐之意。 众人看着,各自都谨慎了起来,垂着头不敢去看上方。 这位宸嫔娘娘,当真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在另一处的席面上,秦国公一家对此情状看得乐此不疲,月离是半个秦家人,她受了委屈有皇上护着,他们自然高兴。 很快众人也就没心思在裕莲郡主身上了,今日天气晴,又正是上午,风和日丽,很快就有一批儿郎骑着骏马前来。 月离看得眼花缭乱,那都是些年纪轻的儿郎,个个朝气蓬勃,让人一看就觉得舒心。 围猎正式开始之前需先要定下奖赏,没有激励的行动是不够精彩的。 宋玄早已准备好了要赏些什么,他叫人把东西拿了来。 承盘上的红绸掀开,露出一把铮亮的剑来,剑身透出淡淡的寒光,乍一看,让人窥之胆寒。 “这是朕用得最顺手的一把剑,名叫‘青枫’。” 他语气微顿,继续说:“此次围猎谁能夺得第一,朕就把这把剑赐给谁。” 御用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更何况,这东西凭本事拿到手以后得到的可不是一个死物,更是荣耀和在皇上面前的脸面。 以往围猎的赏赐虽也同样珍贵,但也比不过这次的宝剑。 宋玄的话一出口,满座皆有些哗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把剑。 月离也看向了场上那把青枫剑,她如今有些可惜自己未曾亲眼见过宋玄的骑射,不过她猜测宋玄年少时既是太子,又曾领兵前往西北打仗,骑射定然是不输他人的。 这么想着,她也对接下来谁能得到这把宝剑产生了些兴趣。 这场围猎是分为男女两场的,各自的赏赐不同,每日猎得的猎物由太监清点之后就会挑选其中一些就地炙烤分食,场面很是热闹。 月离等着看围猎场上甘青黛的英姿,视线转了一圈却没能瞧见人,反是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独自牵着马匹,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 照理说是来面见圣上,所有人都该到的,可这人站得远,在他周围也隔了不少空隙,似乎不敢靠近他。 甘青黛人呢? 月离没将注意力过多地落到那男子身上,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将即将要上场的女眷们都看了个遍也没能找到甘青黛在哪里。 她轻轻皱着眉。 正想问的时候,不远处一人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疾驰而来。 她靠得近了月离才看清人影是谁——正是甘青黛。 她今日身上穿的是一袭白色的骑装,整个人的头发高高束起,面上是不输男子的英姿。 靠近时甘青黛有意慢下了步子,骑着马慢悠悠往一个方向去。 她落到了刚刚月离所看见那身材魁梧的男子身旁,两人似乎还交谈了几句。 月离并不笨,她几乎下意识就猜出来和甘青黛攀谈的人是谁。 都说忻昭容是大将军的妹妹,入宫时也因此位分是几个秀女当中最高的一个,但月离对这位大将军并不了解,现在倏地看见了便猜了出来。 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但性格气质却有几分相似。 就在月离好奇往那边看的时候宋玄打断了她。 “好看?” 她转过头看着说话的人,迟疑了一下后轻轻摇了摇头。 宋玄笑了一声,也顺着月离的视线去看那下面站着的两人。 “他们兄妹两许久未见了,该是有不少的话要说。” 话音刚落下,那边就似乎吵了起来。 宋玄见怪不怪,月离却是头一回见到甘青黛这副模样,在宫里的时候只有她气旁人的份,现在轮到她受气了。 也不知道这两兄妹究竟说了什么,能让一贯脾气都不怎么外露的甘青黛气成这样。 “娇娇看看就行了,可别学。” 月离听到这话,茫然地看向他。 宋玄又抬手指了下甘青黛,说:“可别学她这怪脾气。” 第182章 干干净净地捧来 月离觉得宋玄说得不对,甘青黛明明脾气就很好,哪里有怪脾气了? 她支吾着,没有回应宋玄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围猎月离都坐在宋玄身边,她倒是想再靠近看一些,只不过宋玄不准,只准在他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活动,多踏出一步都不行。 围猎场上能打到不少猎物,月离趁着天气晴好的一日开始落笔给甘青黛画画,林中安静,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似乎能忘却不少烦恼。 还未到晚上,忽然传出消息说前边儿大将军猎得了一头野猪,他单枪匹马地上阵,与那野猪缠斗没多久就成功捕获,四个小太监一起抬着才把野猪抬回来。 “看来今晚上能吃上野猪肉了。”佩兰给月离收拾桌上的画纸,闻言轻笑着说。 月离也笑了笑,她的画作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几日就是凭着记忆再画完美一点。 “野猪肉好吃吗?”她放松了身子,顺势问。 佩兰悻悻地摇了摇头,犹豫着说:“奴婢没吃过呢,不过先前有一回御膳房进膳给哪位娘娘时,听说那位娘娘赞不绝口,想来还是好吃的吧。” 月离略微点了点头,又问百灵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快酉时了。” “陛下还在猎场上呢?” “先前有几位大臣上前,想来皇上现在在前帐。” 月离了然般点了点头,接着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陈太医日日来请脉,但每日留下的话都是不确定的答案,她再是心急也没有用,何况,她除了犯困以外就没有别的症状了,这让她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当真没有怀孕。 她又在帐中等了一会儿,叫百灵打探了宋玄帐子里没有大臣的时候才走过去。 宋玄看见她过来也不奇怪,知道她下午在画画,如今歇着了就过来找他了。 “过来,朕有件事要同你说。” 仔细想想也算是一件大事了,这件事需要让月离提前知晓。 月离有些好奇,走到了他面前,被他带着手腕抱到怀里坐下,随后又从一旁的奏折中抽出了一本,递给她。 月离眼睛都要瞪大了,下意识对着这近在咫尺的奏折摇头,手也轻轻推拒着——宋玄让她看奏折作甚? “乖,让你看就看,这儿也没有旁人。”看出她的担忧,宋玄轻轻抚了抚她的背脊,缓声道。 月离狐疑地看着手里的奏折,听到这句话以后才算有些安心,但还是忐忑地打开了奏折。 这是一份讲辽城边塞的奏折,上面的名字对月离来说有些陌生,但那个熟悉的秦字却让她明白过来这份奏折是在说谁。 辽城以外是他国,边防一直都有他国士兵来犯,久久不得安宁。 秦国公府之所以有那么大的殊荣,不止是从龙之功,更有秦家子孙一直戍守着辽城边疆的功劳。 而这一代秦家只有一个年轻的长子,名秦长风,年纪轻轻就上阵杀敌,去往辽城几年,虽一直未归,却不乏有好消息传来。 这份奏折上写的就是秦长风领军再破敌军的好消息。 按理说月离该称呼这人一声表兄。 只不过现在月离看着这份奏折虽然替他高兴却也猜不出宋玄的意思,把这奏折拿给她看做什么? 她把奏折看完,一时间没有出声,缓缓把奏折交还给宋玄,看他面上的平静,思考了一番,还是不知他的意思。 单纯的庆贺? 应当不至于。 月离一时间没有出声。 宋玄看见她的反应,偏过头笑着把奏折放回去,难得带了几分称赞的语气,说: “秦家长子是个难得的猛将,他去辽城几年也立了不少功劳。” 月离应和地点点头,继续听他说。 宋玄却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双手扶着月离的腰身护住她的肚子,抬头亲了亲她的下巴: “娇娇,你的身份总得归到秦家去。”虽是外嫁女的女儿,但秦家的态度是不错的,即便月离归到秦家也不会受委屈。 关键在他想要把月离送上高位。 月离还没从这句话中理清他的意思,如若要让她认回秦家,那么秦家的欺君之罪就会毫无掩饰地暴露出来,秦家是会遭殃的。 当初他们那般做是为了母亲好,月离没道理会希望他们落得不好的下场。 “可是……”她犹豫着想要开口,宋玄轻吻了一下她的唇瓣堵住她即将出口的忧虑。 “朕都知道,没关系,这件事秦家答应了。” 秦家的欺君之罪固然可怕,但一个能抵过罪责的功劳却能堵住朝臣的悠悠之口,届时再将秦家嫡女出逃的事情换一种说法,即便有人再去深究,胳膊拧不过大腿,也是无能为力的。 宋玄对上月离担忧的双眸,那双清浅的眸子中倒映出他的影子,满眼都是他。 他伸手点了点那本奏折,对月离说: “娇娇要认回秦家,秦长风就得先打出一个漂亮的仗来。” 可是宋玄究竟为什么这么急于让她认回秦家,她即便认回了秦家,于她的身份而言也不过是多了一重保障,更贵重一些,哪里有什么变化……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 月离呆呆地看着宋玄,忍不住咽咽口水,她想到了未央宫那位连连称病的陈皇后。 她要那么贵重的身份做什么?除非是这个身份能给她带来益处。 最大的益处便是争得那个位置。 陈皇后还活着,除非是宋玄确定陈皇后将要病逝了,不然也不会这么为她提前打算着。 宋玄知道月离猜到了什么,他虽然不打算明说,却也不想吓着月离,温和地勾了勾她的耳垂,那上面戴着的翠玉珠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煞是可爱。 “娇娇,别担心,她是罪有应得。” “朕会将那个位置干干净净地捧到娇娇面前来。” 那一阵话说完之后月离恍惚了好一阵,直到入了夜她被宋玄带去外边儿。 篝火已经点燃,一阵阵焦香的烤肉味儿随着空气中的冷风袭来。 月离轻轻皱了下鼻子,她好像有些闻不惯这味道。 第183章 干呕 大将军猎得野猪的事情传了个遍,眼下这头野猪已经被清理干净分食上了烤架。 月离一开始对野猪肉还挺好奇,她没有吃过,所以当宫人取下一块递来给她的时候她没有犹豫,接了过来。 围猎场上没有讲究太多规矩,但好在西林域离皇宫皇宫不算远,一些新鲜的菜和水果也能当日就送来,每日晚上吃的众人猎获的猎物只是吃个气氛,当不得认真。 宋玄的席位在最上方,他面不改色地吃下了第一块肉。 这肉烤得焦香,撒上佐料也不失原本的味道,吃着还别有一番滋味。 在看见宋玄吃下这第一口之后,下面的人才敢动筷子。 月离也拿起筷子夹起这肉,还未入口,那股焦香中伴着的腥味就猛地涌入她的鼻腔,腹中瞬间翻涌起来,强烈的不适让她立马撒了手,手捂着唇,伏在桌案边干呕。 这变故来得快,所有人的目光一致看向她,有好些个有经验的妇人首先猜的便是女子怀孕之兆。 秦国公夫人携着两个女儿坐在对面,看见月离的反应时愣了一下,立马想到了什么,心中顿时涌起几分猜测。 宋玄在月离最开始不适的时候就着急起身下了席位,一路快步到月离身边去,秀禾已经去叫了太医,只不过月离还是不适地干呕着。 幸好她还没能来得及吃什么东西,现在只是干呕着,不然今日怕就要出丑了。 虽是干呕,一阵慌乱之下也没了什么力气。 百灵赶紧把那盘子肉拿远了些,宋玄刚到的时候月离手脚发软地就要往后跌。 “娇娇——”宋玄把人横抱了起来,看着月离有些煞白的小脸,顿时心疼的不行。 陈太医来得有些及时,让周围的人再散开一些,他查看了一下月离的状态。 在月离前面的一个席位上,宜妃神色淡然地看着下方靠在宋玄怀里的月离,月离本就长得娇俏漂亮,就算如今这副病弱的模样也足够引人怜惜,别说皇上了,就连她看了也得啧啧叹一声小可怜。 她收回了目光,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结结实实地落在对面秦家母女身上,看清了她们神色中隐藏的担忧,她浅浅笑着,默不作声。 阿曼站在宜妃身旁,只看见宜妃似乎是瞧见了什么,不过没有什么别的动静。 要说她们娘娘也是当真奇怪,与皇上有年少的情谊,为妃后却不曾主动争宠,虽然一入宫便是身居高位,但皇上却一次也没来过娘娘的宫中,反而是娘娘爱跟着太后娘娘,连华清山那么远的地方也跟着去了。 如今她看宫中这情形都觉得不得不担忧,但娘娘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宸嫔娘娘莫不是怀孕了吧? 阿曼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那边,极快地收回视线不敢叫人察觉。 陈太医给月离诊了脉,率先和宋玄对视一眼,随后说:“娘娘只是近日脾胃不适,闻不得荤腥,吃些清淡的饮食便好。” 月离还是难受,手上唯一的力气都拿来抓住宋玄的衣襟了,刚刚干呕了一阵,她眼睛都红了。 她不想待在这儿,空气里尽是烤肉的味道。 宋玄似乎知她所想,简单吩咐了一两句,抱着人一路往回走,快步走过了刚刚的地界,迎面袭来的冷风裹挟着清新自然的空气叫月离好受了许多。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月离渐渐打起精神来,她借着宫人们在前引路的灯光发现宋玄不是往帐篷的方向走的。 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这一路实在安静,只听得见虫鸣声,月离也放松起来。 她靠在宋玄怀里忽然轻声问:“陛下就这么离席了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又不是一群不知分寸的,朕也不是第一次离席了。” 月离听完后才放心了些,紧接着她轻轻动了动腿,小声说:“要不陛下放我下来吧,我自己也能走。” 宋玄不打算放开,微微低下头看她一眼,轻道:“娇娇又不重,怎么还不让朕抱着呢?”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宋玄才停下脚步把她放了下来。 夜色不算暗,月也明亮,照在周围能窥见四方。 “本来是想带你回帐篷的,但想着你不大舒服,就先带你过来缓缓气。”宋玄说着,手臂扶住她的后腰。 “西林域倒也不是只有野兽和山林,本来想过几日再带你过来的。” “这儿种着一片夏枯草,再过几日就能成片成片地开花,朕想着你会喜欢的。” “现在提前带你过来也不错。” 借着明亮的夜色,月离看清前方或是脚下的一片绿植,有些零星在其中开出了紫色的花。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闻到了一股清香。 “若是能成片成片地开花,定然好看极了。”月离望着这几乎望不到头的夏枯草丛,有些讶然地道。 宫人们老老实实地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手中提着的宫灯都不如月色明亮。 他们是一路走回帐篷处的,月离走得不累,刚刚还不舒服的劲儿在看过那么一片花草丛以后也烟消云散了。 “朕让人给你煮了碗百合莲子粥,你吃一些。”宋玄说着,叫人把东西呈上来。 月离没吃东西,又吃不下荤腥,这一碗百合莲子粥恰好能饱腹,也不让她觉得难受。 “好。”月离应了一声,接过宫人递来的碗。 宋玄又出了帐篷,陈太医在外边儿等了许久,见他出来连忙行礼。 站得离帐篷又远了一些,确定里面听不到这边的说话声音以后宋玄才让陈太医开口。 “回皇上,娘娘的确是孕初期的反应,不过依照微臣来看,娘娘这一胎或许要……受累些。” 宋玄眸色微沉,问他这话怎么说。 “娘娘如今的脉象还浅,但有孕初期的反应就这么大,待到一两个月以后,那时的反应就会更大,娘娘怕是得受些苦楚。” 陈方明斟酌着语句,缓声说。 “这些反应皆是怀有身孕的女子皆有的,只不过区别就在个人体质不同,娘娘或许比旁人反应更大一些。” 第184章 春狩结束 宋玄回到帐篷的时候月离还在乖乖喝着粥,她看上去已经喝够了,拿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碗里的粥,佩兰在一旁劝她再喝些。 看见宋玄回来了,月离当即落下勺子,起身朝着宋玄小跑过去。 “稳重些。”宋玄说她一句,手上动作却还是将她稳稳抱住。 月离敷衍地点点头应和他,看上去注意力都不在这里。 “肚子还饿不饿?”他问她,说着,轻轻将手落下。 那一碗百合莲子粥宫人们做得很用心,香甜软糯的口感,叫她之前的不适彻底消散了,就是分量有些足,她喝不下那么多。 佩兰知道她没用晚膳,所以就尽量劝着她多吃一些。 月离摇了摇头,她都吃饱了。 这次的春狩比起以前要快上一些,或许是因为月离的情况,宋玄下旨只进行了十日的春狩,看上去颇有些匆匆忙忙。 虽然上回席间太医给月离诊脉出来只是平常的病症,但还是不免让人怀疑,有些经验足的,又敢想的,现在只怕是已经发现了端倪。 回宫之时又得坐上马车,宋玄担心月离不舒服,所以专程叫人走了皇宫的近道送月离。 “您不陪着妾身一起吗?”一上马车就恹恹的月离伸出胳膊抓住宋玄的衣袖,仰起小脸问他。 “朕去吩咐一些事情,待会儿就过来陪你。”宋玄似乎猜到了她在担心什么,说完,俯下\/身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 月离还是松了手,视线稍稍回避着,让他早些过来。 “好。”宋玄答应了她。 等人走了,月离叫百灵把窗户打开透了透气,窗外一阵风和日丽,想到前几日所见的山林中的郁郁葱葱马上就要变为皇宫中的雕栏玉砌,她不由得有些烦闷。 “回去之后注意着宫人们的动静,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及时报给我。”月离说着,重新趴回了软枕上,手掌落到自己的小腹,有些发愁。 在这后宫当中,谁怀了孩子谁就是靶子,当初的齐嫔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月离不想让自己也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但她不去主动招惹别人不代表别人就会放过她,若她猜得不错,陈皇后应该迟早要对她动手,只不过动手的手段还让人想不到罢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绝地,若是陈皇后当真要动她,她也不会轻易放过。 又过了一会儿,宋玄回来了,马车开始慢悠悠往皇宫的方向走。 月离却不觉得困乏,她撑起身子又被一旁的宋玄抱进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下颚贴着她的头顶,轻捂着她的耳朵让她快睡。 “妾身睡不着。”月离闷闷着说。 宋玄似乎轻笑了一声,无可奈何地在桌上拿出一本她平常看的书:“那朕给你讲故事?” 月离点了点头。 脑袋被轻轻点了点,宋玄的声音随之而来:“这么娇,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随了你的性子。” 什么? “随妾身不好吗?”月离不乐意了,抬起头来看着他,要让他说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来。 宋玄有理有据地说:“要是个皇儿,自然该从小就锻炼起来,太娇气了怎么能担得起大任?” “但若要是个公主,朕自然会让她娇生惯养,比你这个做母亲的还要娇气才行。” 月离听着有些听笑了,她一直都希望有个女儿,之前未与宋玄见面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宫中攒够了钱,出宫后买一个小院子,如果能找个合适的男子搭伙过日子就好了,平平静静的,温馨却也满足。 如今的事情与她所期望的那般大相径庭,却也不能说是坏的,她一开始对宋玄并不真心,可是后来一颗真心抛付出去,收获回来的也是同样一颗赤诚的真心,她已经很满足了。 “笑什么?”宋玄见她笑得开心,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哪里不对劲了。 月离轻轻摇了摇头,笑眼依旧,问他:“那听这话的意思,陛下是希望妾身肚子里是个皇儿咯?” 出乎意外的,宋玄当真点头,还煞有其事地说:“若是皇儿便最好,是公主朕也喜欢。” 他的打算是尽快把月离推上那个位置,若是月离腹中的是个皇子,很多事情都能够顺利一些,不过若是个公主他也是极为开心。 回到宫内的时候换乘了轿辇,一路往华音殿的方向去。 月离一路上都没睡着,却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她在马车上和宋玄闹了一阵,坐轿辇的时候人却老实了。 “陛下,要不要与太后娘娘说?”忽然,月离打断了宋玄的声音,出声问他。 宋玄似乎也是才想到这一点,犹豫着合上书册,缓声道:“虽然离得远,但母后想必都知道你在围猎场上的异状了,等着吧,瞒不住的。” 瞒不住,那还是提前说吧。 月离想着明日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说,但毕竟太医也没有准确提,她只按照太医的说法说便是了。 回到华音殿时紫檀在里面等着。 宋玄把她送回来没待多久就要走了,月离知道他有事情要忙,也不留他,站在门口送走他。 等到宋玄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的时候月离转身往殿内走。 紫檀正在给她倒茶,却见月离有些急匆匆地过来,问她:“你可会把脉?” 虽然之前紫檀在她宫里的用处一贯都是做药膳,给她调理身子,但月离想着,或许她也会把脉呢? 果不其然,紫檀点了点头。 月离面上有几分兴致,伸出胳膊让她给她把个脉。 虽然不解其意,但紫檀还是松下了手里的活,出去洗了个手再将手擦干净回来给月离把了脉。 一探去,不多时,她双目大睁,看看月离又看看面前这只手。 不确定,再探探看。 此时离陈太医说的半月之期也没几日了,但他似乎铁了心的要等到半月之后才告诉她最终结果,月离即便猜到了也想有个答案,所以一回来就找上了紫檀。 “怎么样?有了吗?”见紫檀松手,月离忍不住问。 第185章 行动 哪有这般迫不及待问着的? 紫檀松手,对她们这位娘娘的随性早已习惯,脸上也带了些笑意,回她:“娘娘确实是滑脉,有一月有余。” 月离彻底放松了下来。 陈方明不告诉她她也有办法知道。 但这消息还是得提前捂着,等什么时候太医那边说了准话就能传出去了。 “这几日,未央宫那位怎么样了?”月离问起了陈皇后。 紫檀一直守在华音殿,这宫里的消息她都知道,如今月离问起来她也如实说了。 “皇后娘娘叫了两次请安,其余时候都称病罢了请安。” “她没有出宫过?” 紫檀摇了摇头。 未央宫 陈皇后也收到了消息。 她单手伏在软塌的靠枕上,面上未施粉黛,脸色看上去很差,神情却有一种异样的欢喜。 怀孕了,她定是怀孕了。 忽然,陈皇后拉住了一旁文秀的手,拼命抑制住心头的冲动,咬着牙叫她:“去、去告诉梅姬,三日后行事——” 三日。 文秀看着陈皇后的模样,有些犹豫,下一瞬就被陈皇后使劲推开,与此同时她的声音冷厉地在殿内响起: “本宫让你去传话。” “娘娘,娘娘您的身子——”文秀立马跪在地上,抬起头担忧地往前凑近了几步,还想劝住她。 陈皇后起身一把抓住她,面上的神情很是复杂,手指很用力,最后还是松了手。 她捂着面容,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小声道: “本宫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文秀,你帮帮本宫。” “你也知道本宫的大皇子有多么乖巧,凭什么他不能出生呢?” “这宫里一个个都是恶人,本宫得替他报仇……” 文秀听着这些话,喉头有些涩,她憋住了眼泪,朝着陈皇后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还是依她所言:“奴婢知道,奴婢这就去传消息。” 其实说起来,月离最是无辜,她成为宫妃前也未与皇后娘娘见过面,但娘娘的心已经冷了,这么些年,但凡宫中谁怀了身孕,她都会不遗余力地对她们动手。 柔妃是因为同皇后娘娘时间相隔不大地怀孕,所以顺利地诞下了一女,如嫔却是因为太过张扬,反而不太好下手,皇上又有意护着这一胎,所以下手的机会不多,至于齐嫔…… 文秀走出殿门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她是自小就跟在陈皇后身边的,眼睁睁看着她家小姐变为了如今这副模样。 好像自从娘娘小产过后,整个人就变了,这般偏执,不遗余力地对宫妃动手。 好几次文秀都犹豫,试着劝她,最后都未能将她劝住。 但是这回娘娘要对宸嫔下手。 那可是宸嫔,皇上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当真能如愿成功吗? “文秀姐姐,你没事吧?”身旁有个小宫女凑上前来问她。 文秀愣了一会儿,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皇后娘娘可能是近日心情不好才会发脾气的,姐姐莫要放在心上。”那小宫女劝着。 文秀反应过来,原来陈皇后的异样大家都注意到了,只不过都以为是她心情不好,未曾放在心上。 如若这件即将要做的事情暴露,她们这未央宫内,还能留下一个活口吗? - 御书房内,宋玄见李知走了进来。 殿内的宫人默不吭声地站在原地,把脑袋低低垂着。 李知上前去,凑在宋玄身旁低声说了句什么。 宋玄本来还平淡的眸色愈渐变得冷漠,他轻轻点了点桌面,叫人都下去。 之后才对李知开口:“叫人注意着那边的动向,提前把人制住。” “是。”李知明白地应了一声。 第二日陈皇后没有让请安,月离一大早就去了寿康宫。 她的华音殿离寿康宫不远,她也不坐轿辇,让百灵陪着走过去的。 到寿康宫的时候恰好看见太后正在侍弄花木。 月离脸上带着笑,迈着步子走过去。 还未走近,太后已然发现她了。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月离上前微微弯了弯身,刚伏了半身就被太后伸手抬了起来。 “你来得正好,哀家正好和你好好说些话。”太后看上去很精神,花也不管了,握着月离的手带她进了内殿去。 宫人们老实地退到门外去,殿中只留下一个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姑姑。 月离被拉到了椅上坐下,都猜到太后要问她什么了,脸上不由得有些红。 “听说你去围猎场上传了太医,太医怎么说的?”太后面上有几抹欣喜,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以后又转回到了她的小腹,明摆了要听真话。 月离心道了一声果然,就着太后放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将之落到了小腹处。 她声音温和,带着些羞涩和欢喜:“太医说大概是有了,只不过月份尚浅,要等半月再诊出来,如今也只有几日就有结果了。” 太后最是知道宫中这些太医的话术,七分的事情在他们口中只会说五分,太医说的大概,估摸着就是九分的可能。 她的手掌心轻轻覆上月离的小腹,闻言笑了笑,连说了三声好。 想不到月离能这么争气,宋玄说的是三月初月离的生辰过了之后再停药,现在才四月份就怀上了。 “你那宫里的人可都还得用?如今有了身孕,万事可得小心些。” 太后把手收了回来,嘱咐她道。 宋玄后宫中的女人虽然不算多,但几乎个个都心怀鬼胎,好不容易怀上的,若是不注意有了闪失,只怕是要伤心坏了。 “是,臣妾知道。” “臣妾宫里那几个宫人都还不错,多是陛下派给臣妾的。” 太后点了点头,还是说:“到底你那边的都是些年纪轻的,没照顾过怀孕的妇人,哀家把林霏派给你吧。” 说着,太后身边的林霏姑姑上前朝着月离做了一礼。 月离看了看林霏,这位姑姑看上去四十多岁,眉眼温和,性子也沉寂,又是太后身边的人,必不该有问题的。 “那臣妾便先谢过娘娘了。”月离没有拒绝,笑着收了太后送来的人。 第186章 去未央宫 从寿康宫出来后月离又撞见了宜妃,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刻意拦着她说什么,反而是朝她笑了笑,并不打算叫住她。 月离愈发看不懂此人了。 但迎面对上,她也只好先行个礼。 宜妃窥见她慢慢福身下来,视线在她面容上停留了一瞬才漫不经心地叫了身起。 “妹妹这身子弱,还是少行礼吧。”说完,也不顾月离是什么反应,径直往前去了寿康宫。 她这句话是知道点什么了? 或许是猜出来了吧。 月离看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虽然困惑,但也没有过多表现出来。 第三日,陈皇后似乎是病好了。 月离被叫醒起来,双眼中还有困乏,这段时间她一直都醒的晚,今日比平常起得早,人自然也不大精神。 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抱着她的人是谁。 “陛下?” “陛下怎的还不走?”今日好像也不是休沐啊。 月离说这话的时候提了点声音,但也同样闷闷的,听着困倦难耐。 宋玄撑着她的身子护着她坐起来,闻言眼中的神色有了稍微的变化,月离却趴在他的身上没有抬头,自然看不出来。 “嗯,今日朕要处理些事情。” 月离哦了一声,努力睁开眼,时辰不早了,她得起身,还要去未央宫请安呢。 想到这件事月离就忍不住想撒娇,她的脑袋在宋玄身上蹭了蹭,脸蛋也抬起来蹭到了他的下巴上,软声道: “什么时候能不请安就好了。” 她也只是说说就罢,被宋玄娇养出来的那点小脾气也就只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宋玄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像月离以为的那样不回复她,而是低喃着轻道:“快了。” 一句‘快了’叫月离整个人反应都迟了许久。 用膳的时候她还在琢磨着宋玄的意思,忍不住偷偷瞧他几眼。 “吃好了就下桌,别玩儿。”宋玄见她不认真,在她再一次望过来时看向她。 这话和在教训小孩儿一样,月离脸有些涨红,赌气一般说着把头低了下来。 “我才没有在玩。” 殿内的宫人们见状都埋着头低笑着,她们娘娘哪能说得过皇上,每回不都是皇上让着她? 用过了早膳,宋玄看着月离出门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轿辇,率先叫住了月离。 “今日坐朕的轿辇过去吧,朕也与你一道去一趟。” 月离愣了一下,转过头有些不明白宋玄的意思。 “过来吧娇娇。”他朝月离伸手。 月离虽然奇怪,却也把手伸了过去,与宋玄一起坐在轿辇上的时候她轻轻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空轿辇。 “陛下是去未央宫看望皇后娘娘的吗?” 虽然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大,陈皇后生病那么久也没见宋玄去看过,怎么今日就要去了? 说起来,月离并不知道为何宋玄不待见陈皇后,照理说那是他的发妻,可是这么久以来她也没看见宋玄去过未央宫几回,每次说起陈皇后的时候也是神色淡淡。 但她也不敢问。 宋玄正在轻轻捏她的耳朵,她没有戴耳饰,如玉般的耳垂肉圆润柔软,捏在手指间把玩起来的感觉甚是不错。 “的确是去看她的。”宋玄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月离还想再问什么,忽然听到了前边儿的动静,砰地一声,前方的一队人马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轿辇东倒西歪地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 前方出了事,后边的轿辇也停了下来。 月离被眼前的场景惊吓到,几乎是立刻想明白这是冲着她来的。 她有了身孕,如若是坐在前面的轿辇上,这么一撞,肚子里的孩子必然是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后怕,手指轻轻颤抖着抓住了宋玄的衣袖。 轿辇已经停了下来,安稳地落到地上,宋玄却并未带着月离起身。 似乎察觉到了月离的害怕,他轻轻抚了下她的背脊,温热的手掌从她单薄的脊背中带着力量涌上了她的内里。 “陛下……”月离看着前方的混乱,咬了下唇轻颤着喊他一声。 宋玄安抚着她:“别怕,娇娇别怕。” “朕知道,朕都知道,别怕。” 不多时,前方的侍卫压着一个女子过来。 虽然长发遮掩着,但月离仍能看见那女子熟悉的面容——如嫔。 她怎么出来了? 如嫔似乎也察觉到了视线,她猛地抬起头,阴寒的目光猛地撞进月离的眸中,那眸中的狠意像是恨不得要咬碎了她。 只是一眼,侍卫又再次压低了她的脖子,迫使她不得不低头。 “说吧。”宋玄开口。 李知走上前三两步,弯身道:“回陛下,前方在地上发现了滚了油的乌豆,正因为这个前方的人马才摔倒的。” “至于如嫔娘娘,则是在更前方的草丛里发现的。” 如嫔已经染了疯病,躲在那草丛里还不知是在等着什么呢。 月离想明白这一连串的安排,心里都不得叹一声背后之人的用心险恶,先是将沾了油的黑豆洒在路上,如若抬轿辇的人并未中招,更前方还有如嫔在等着她。 心中不断升腾起的惊惧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 是陈皇后吗? 陈皇后想解决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她之前还在猜测为何陈皇后这么久还未有动静,一直称病,今日这突然来的请安,却是在路上连连设障,要不是宋玄今日陪着她一起走…… “陛下,是皇后吗。”月离回过神,一双沾染了愤怒的眸子看向宋玄,她心中憋着怒火,面上却出奇的冷静,只不过双手交叠在一起,还是在后怕着。 宋玄没有再瞒着她,点头说了是。 周围一片寂静,宫人们早已跪趴在了地上,恨不得没来过这一场。 月离深深吸了一口气,交叠的双手慢慢放在了小腹上,似乎这样能带给她安心。 “去未央宫。”宋玄看了看她的反应,抬手做了个手势,说罢,又让人继续往未央宫的方向去。 侍卫们带上了如嫔跟在后方,一路跟着轿辇去了未央宫。 第187章 当真不知? 未央宫内,不知为何,文秀的心一直都慌着,眼皮也时不时跳着,她总觉得今日有些不对劲。 视线扫了一眼下方的座位,几乎是该来的都来了,就连齐嫔也拖着那病怏怏不见好的身子过来了。 只差宸嫔了。 恰好如她所想,也有人一眼瞧见了那空缺的一个位置。 “宸嫔娘娘莫不是起晚了忘记今日是要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这句话说出来没有一个人搭理,说话之人讨了个没趣,收回了目光。 又等了一会儿,陈皇后从内殿出来,众人才看清她今日的模样。 虽然看着瘦了不少,面色却不错,还特意上了妆,打扮得有些精致。 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不是说病了,怎么还打扮起来了? 在众人狐疑的视线当中,陈皇后却是看了一眼月离空缺的位置,轻轻笑了一下。 “本宫也有好久未曾见过你们,今日天气晴好,本宫的身子也好了不少。”说着,陈皇后神色温和地扫一圈众人。 “娘娘今日心情很好呢?”有人奉承着说道。 心情好?陈皇后心情自然好,马上就会解决掉月离,她如何能心情不好。 陈皇后笑着点了点头。 “宸嫔娘娘还没到呢。”又有人说起了月离。 那个位置空缺着,一同去往春狩的人都知道当时场上太医来给月离诊脉的事情,心里多多少少都猜到了些什么,现在再去看那个空缺的位置也就不觉得有多让人意想不到了。 陈皇后这次却做起了好人一样。 “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她说。 能有什么事情耽搁,这宫里她都快一家独大了,谁还敢给她找事情? 压下心里的怨念,众人不再说话了。 刚安静下来不过一会儿,门口忽然响起了门口太监通传的声音,声音带着些许惊惶和犹犹豫豫。 “皇上驾到——” 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陈皇后面上也稍惊,下意识去看一旁的文秀。 文秀茫然地与她对视一眼,压根也没想到今日皇上为何会来,但是当她看见随皇上一同进来的月离时就明白了——那件事是没能成。 没能成事,陈皇后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她慢了动作,走下去朝着宋玄行礼。 月离站在宋玄身后,虽然没有应下这个礼,却也同样没有回陈皇后一礼。 宋玄看了一眼周围的人,轻轻拉着月离的手把她送到了座位上才走上了主座。 他一直没叫平身,这般风雨欲来的架势叫场上众人不由得心头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直到喝过了一盏茶,宋玄才悠悠开口叫了众人起身。 陈皇后面上的难看几乎是挡不住。 她看了一眼在座位上好生生坐着的月离,目光落得有些阴狠。 月离自然是瞧见了,此刻也不用和她周旋什么,问道:“皇后娘娘看见臣妾没出事觉得可惜吗?” “倒叫皇后娘娘失望了。”说罢,月离落下了茶盖,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其余人的耳中分外明显。 陈皇后冷冷看她,从太监通传宋玄过来的时候她便猜到今日之事大概未成了,只不过没想到月离今日胆子这么大,敢公然和她叫板。 “宸嫔说的这是什么话。” “别以为你有皇上撑腰就能对本宫这般放肆了。” “哐当——”一声脆响在殿内响起,从上面摔下来的一个杯子恰好砸在了陈皇后身上,之后又掉在了地上碎裂开。 这么明显的发怒,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一下惊到了,反应过来后当即跪在地上。 皇上一直以来都情绪内敛,少有人见他发火的模样,如今这一下正正好砸在陈皇后身上,众人再是不解也知道他今日是冲着谁来的。 陈皇后情绪稍急,被她极力抑制下来,再抬起头时她面上稍稍冷静下来: “不知臣妾说错了什么话,叫皇上这般气恼。” “宸嫔说话不敬上位,难道还要臣妾对她百般忍让吗?” 宋玄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反应,冷冷开口: “皇后你是当真不知今日朕来此是为何?” 还是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叫人看了直皱眉。 陈皇后反应如常,连眼都不眨一下,依言回他:“臣妾不知。” “好,好一个不知。” 宋玄点了点头:“把人带上来。” 话音落下,没过多久,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侍卫压着带了进来,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何人,直到对方把头抬起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如嫔!?”有人认了出来。 紧接着,周围似乎开始变得吵闹起来,小声地议论着。 “如嫔不是被幽禁着吗?怎么出来了?” “她这模样不对劲吧……” 如嫔是不对劲,她疯了一阵,时好时坏的,如今思绪还清醒的时候愈渐少了,谁能想到只不过去了一趟行宫回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陈皇后看见如嫔,心里也知道是暴露了,还未等她说话,侍卫再次提了一个宫女过来,一旁的承盘上放了几颗乌豆。 “还不说!把谁交代给你的,做了什么事情都说出来。”李知朝着那宫女厉声开口。 宫女似乎怕得不行,先是朝着宋玄的方向使劲磕了几个头,口中喊着皇上饶命,听见李知的话,颤颤巍巍地开口把事情说了出来: “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文秀姑姑叫、叫奴婢在路上撒上乌豆……” 早晨请安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抬着轿辇的太监看不清路上的几颗乌豆,不慎踩了上去很容易摔倒。 但若是旁人摔了一下最多也就伤筋动骨,不至要人性命,可月离不行。 虽然太医那边还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她有了身孕,但不乏有人会猜到,华音殿不报出来就是不愿让人知道,别人就算知道也能说一句不知,就算月离今日真的因为摔在地上导致了小产,陈皇后也可以说是阴差阳错。 想出这种法子的人可见其心思的阴狠。 宫女的话提起了文秀的名字,文秀立马跪下,一口否定:“回皇上,奴婢不认识此人。” 第188章 指认文秀 场面一时间变得戏剧了起来,一个说是文秀指使的,另一个说没有这回事,可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呢? 那宫女名叫兰儿,是负责清扫御花园道路的,这活虽然累人,但比在主子们手底下要清净,她还有个在未央宫干活的妹妹,两姐妹一个月才能见一次面。 “奴婢没有撒谎——”看见文秀否认,兰儿当即抬起头来,不受控制地使劲摇了摇。 她语气有些着急,说起话来也就有些颠三倒四: “昨夜、昨夜未央宫的文秀姑姑找上奴婢,给、给了奴婢一把乌豆……” “奴婢今儿晨起撒在了路面上,本不是奴婢今日上值…奴婢与人换了。” “是文秀姑姑让奴婢撒的,她还说,还说乌豆上要裹油撒下去。” “奴婢心里头害怕,可又不敢不依——” “奴婢的妹妹还在未央宫,文秀姑姑说,若不照做,妹妹就没命了——” 说到这里,兰儿声泪俱下,抬手抹了抹眼泪,不住地磕头求饶:“奴婢深知这事万般使不得,但奴婢的妹妹…奴婢只有一个妹妹,只得听从吩咐……” 这话听着确实像是真话,于是乎,不乏有人将目光看向了跪着的兰儿。 宋玄微微抬了手示意众人起身。 先前因为宋玄发怒而下跪的嫔妃都不由自主地起了身,默不作声地坐回到位置上,唯有陈皇后,踉跄着站起了身后强撑着站在原地,目光悠悠看向说话的兰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文秀神色看上去丝毫不乱,她转过头根本不应兰儿的话:“回皇上,仅凭此人几句话根本不能认定奴婢的确做了此事,奴婢从未见过她,又谈何交代她行事呢?” 见她否认,兰儿有些更着急了,“分明就是你,昨日分明就是你找上了我,让我在御花园的那段路上撒上乌豆——” 这个兰儿估计也不是什么太聪明的,一看文秀否定地那么坚定就自乱了阵脚。 月离目光看过去,轻轻开口问那哭得小声的兰儿:“你说你昨夜见过文秀,可有人曾看见了?或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见的那人是文秀?” 月离的目的在引导兰儿说出更多的细节,细节越多,文秀就更容易乱了思绪,也就更容易出差错,这是她希望看到的。 没想到兰儿仔细想了一阵却是摇了摇头,说:“昨夜奴婢是半夜里听见有人在喊奴婢的名字才出门看一眼的。” “没有旁的人看见,旁人都睡觉了。” “还、还有,文秀姑姑是穿了旁人的衣裳来的,奴婢一时还差点没认出来。” 文秀的目光一凌,她有把握兰儿指认不出她,昨夜一路上她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自然也不会有旁的证人。 她朝着宋玄磕了个头,在兰儿的话说完以后开口:“奴婢从未见过她,这些话都是她诬陷奴婢的!” “她说奴婢昨夜见过她,可奴婢昨天夜里一直守着皇后娘娘,未央宫里人人都知,奴婢未曾踏出宫门半步,又何来去找她的说法?” 她说的掷地有声,就连月离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再去看陈皇后时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一脸平静。 倒是个忠心护主的。 宋玄并不着急,他叫人传来了未央宫中的所有宫人,跪了一堆,所有人都垂着头,看上去颇有些不安。 李知代替着宋玄问话。 “昨日晚上是谁守夜呢?” 两个宫人抬起了头,声音有点小:“是奴婢……” “主子面前,大声回话。” 这次她们的声音大了许多。 “咱家且问你们,昨夜里可是文秀守在皇后娘娘寝殿内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说是。 其中一个还道:“昨夜娘娘身子不舒服,早早便歇下了,文秀姑姑担心娘娘夜里口渴,说要进内殿侍奉,奴婢们都曾看见了的。” “那之后可曾出来过?”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两个宫女略想了想,点头:“是出来过的,只是后面换了茶水又进去了。” “再之后就未曾见过文秀姐姐再出来了。” “你们可要仔细想好了,当真是没见到她出来还是你们夜里自己睡了过去没察觉到?”李知的语气带了些诱导,面色却有些阴寒,似是逼着人说出大家都想听的话。 那两个小宫女被吓得几乎不敢出声,结结巴巴地点头称是:“当真没再出来过了。” 李知这才转头等着宋玄的吩咐。 陈皇后一直都没说话,她好像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被指认,看那模样又像是底气很足。 “来人,去查一查昨夜御花园和未央宫外的侍卫,看他们是否看到过什么。”宋玄下了命令。 这下谁都猜到今日皇上就是冲着皇后来的了,这架势是非得要给皇后定个罪呀? 但怎么定罪也和她们没什么关系,只在一旁看热闹就好。 想明白这点,周围其余的宫妃神色放松了些。 其中的一人却神色紧张,这般异常叫人很快就注意到了。 “梅姬,你这是怎的?脸色这般不好?”不知是哪个宫妃率先开口,奇怪地问着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梅姬。 梅姬心中一紧,想说无事,却几乎开不了口。 她在看见如嫔的一刹那就知道自己今日势必是要被牵扯进去了,文秀来告诉她陈皇后要让她做的事情后她在心里权衡了一阵最后没有下手,可是,可是如嫔还是出了宫门。 是谁还在帮陈皇后? 查侍卫还需要一段时间,宋玄便先将注意力落到了如嫔身上。 只不过如嫔眼下并不清醒,被人压着抬起头时满脸茫然,看不出一点从前盛气凌人的模样,反而是窥见了一个方向,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文山宫的宫人侍卫是怎么做事的,她怎么跑出来了。” 宋玄淡淡出声问道。 李知做了个手势,叫人压来了槐夏。 与如嫔相比,槐夏要整洁得多,不过也是瘦削,脸色不好。 她进到殿中不经意地先看了一眼陈皇后的方向,随后收回视线,朝着主位跪下行礼。 “回皇上,是奴婢偷偷把如嫔娘娘带出去的。” 第189章 珠玉 且不说槐夏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把人带出去,就说这宫中戒备森严,凭她一人之力,如何能带着人出去? 没人相信这句话,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槐夏,等着听她能编出什么理由来。 槐夏的确拿出了理由来,乍一听还挺能让人接受。 “自从回了宫中娘娘的状况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就会急着出宫去找…找小公主。” 话音落,几道目光慢悠悠落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丽嫔身上,二公主如今在丽嫔身边养着,孩子年纪小,哪能有什么记忆,怕是早已忘记如嫔这个亲生母亲了。 槐夏的声音带着几分惆怅和可怜:“娘娘不清醒的时候更是在文山宫闹着,虽口不能言,但一直都顾着往宫外去,奴婢猜测她是想念小公主了。” 丽嫔的神色冷了下来,她落下茶杯,轻轻冷哼一声。 如嫔自己心狠又愚蠢把小公主越推越远,如今落得了这步田地知道怪罪别人了,知道不该了,岂不知哪能事事都由她顺心? 她带着二公主那么久也有了感情,如今是万万不可能再交给如嫔,便是看,也不能够看一眼。 听到旁人口中说起了小公主,如嫔总算是有了点反应,只不过她被人压着,那点细微的挣扎都不能够叫人注意到,即便口中发出痛苦的叫声,也不过是叫人听了皱眉。 “所以你便带她出了宫门?”月离质问她,“你是何时何地,通过何种方式出的宫门,还不老实交代。” 刚刚的气氛有些怪异,众人都沉浸在如嫔和小公主的身上,若不是月离这突然的一声,只怕都要被槐夏牵带着情绪率先可怜起她了。 重点在于如嫔是怎么出来的,又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的道路上,埋伏在那里是想做什么。 槐夏没有抬头,只是说: “早晨门口的守卫会换班,之间间隔有一会儿,奴婢是趁着这个时候帮如嫔娘娘出去的。” 这话说的也不知真假,众人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正说着,门口有侍卫进来了,带来了一个小太监。 “皇上,侍卫当中并未有人看见昨夜有可疑的人穿过御花园,不过属下发现一个神色可疑的太监。” 说的就是眼前这个被提着过来的小太监。 太监哆哆嗦嗦地小心抬头瞄了一眼四周的人,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副惊惶的模样。 李知上前去问话。 “你且把你昨夜看见了什么人说出来,老老实实的,不可有半句假话。” 文秀没有抬头,手却不自觉地捏紧了。 “奴才昨夜、昨儿夜里奴才不当值,正好前几日陆公公让奴才去办点事,奴才把事情办完的时候从御花园往回走。” “在过假山道的时候看见了一位姑娘……” “那姑娘走得很急,奴才离得远了,她走近的时候奴才躲在了假山石里边儿,看见了、看见了那是文秀姑姑。” 说到这儿,小太监咽了咽口水,与文秀恰好对上视线,他心中一慌,忙低下头去。 “奴才还有一物,可以证明奴才没有撒谎——”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玉珠子,成色比不上宫中娘娘们的珠玉首饰,却也足够好了。 李知把那东西拿了过来,窥一眼后神色不明地奉上前给宋玄看了看。 “这是奴才昨晚上在文秀姑姑走了以后,在那路上捡到的。” 这颗珠玉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掉下来的,虽然小,但隔得不远,好些个人都能瞧见。 “臣妾看着,文秀姑娘今日没有戴耳饰呢。”丽嫔拿着手帕轻咳一声,捂了捂嘴说着。 宋玄扫了一眼那珠子,朝着李知微微点头。 李知了然于心,将珠子又带下去放在文秀的面前让她看,问:“文秀姑娘,这可是从你耳饰上掉下来的珠玉?” 即便文秀说不是,也大可以再去问旁人,总不见得就没人有印象。 明摆着的事实落到文秀面前,她再如何也说不出不是的话,嘴唇颤了颤,开口:“的确是从奴婢耳饰上掉下来的。” “可、可这枚耳饰早在之前就丢了,奴婢找了好一阵都没找到,这小太监说是昨夜捡到的,可那不是奴婢昨夜里掉的——” 文秀脸色有些发白,还在竭力解释着。 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人信了。 “文秀姑娘的这些话你自己可信?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想狡辩?”月离冷声道。 “奴婢……”文秀还想再说话,宋玄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拉去慎刑司,把她的嘴撬开,看看是谁指使的。” 说话间有意无意看了眼陈皇后。 陈皇后掩在袖中的手指已经将手心掐得深深陷进去,眼睁睁看着侍卫们把文秀捂着嘴拖走了,她极力挣扎着似乎想说什么话,被人拖着过了门槛时深深望了陈皇后一眼。 陈皇后闭了眼。 说完了那边,就该说说这边的事情了,如嫔还被人压着,似乎是侍卫的力气太大,如嫔已经好一阵没有动静了。 今日之事宋玄务必要彻底解决,留下陈皇后一日都是要让月离多陷入危险一日。 他有意无意地视线扫过甘青黛。 甘青黛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咳一声,缓缓道:“说起来,如嫔娘娘这疯病来得莫名其妙,好好的一个人,去了趟行宫,怎么就疯了呢?” 周围安静了片刻,一些不明状况的宫妃甚至都不知道如嫔疯了的事情,听她说起时才面色大惊。 宋玄开口唤了甘青黛:“忻昭容有什么想说的。” 甘青黛神情自然,目光在一众人面上绕过,最后落到其中的梅姬身上。 “臣妾与如嫔娘娘虽说不上关系好,但见她这副模样也是可怜,恰巧前段时日撞见了梅姬娘娘身边的宫女凌冬和人说话说起了如嫔娘娘。” “臣妾心下怀疑,便派了人去查,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查到了点东西。” “咚——”一道声音传来,是梅姬手边的糕点落到了地上去,圆润的糕点滚到了大殿中央。 梅姬脸色煞白,浑身都在轻轻颤抖着。 第190章 突然 “哟,梅姬娘娘这是做什么呢?吓得糕点都掉地上了。” 在众人的目光中,梅姬俨然一副怕得不行的模样,这副神情已是不言而喻,根本遮掩不住什么。 梅姬抬头对上了宋玄的目光,那眸中的寒意让人看了都害怕。 她浑身打了个哆嗦,脸上挂着难看的笑:“忻昭容说…说什么呢,我怎听不懂。” 甘青黛漫不经心地继续说:“梅姬,你是还打算负隅顽抗吗?” “这事儿不止是我知道,你猜,还有谁知道。” 梅姬面上的强撑已经完全垮下来,她甚至不敢抬头再去看宋玄的脸。 还有谁知道。 莫不是皇上也知道? 她自认自己做的还算隐蔽,为何现在甘青黛会说这样的话。 “忻昭容这是在做什么,如嫔是自己平日里就脾气不好,一时间想岔了也是有的,怎么还要怪在梅姬身上。” “她一贯是个胆小的,你这么一说,她就是被你吓到了慌忙应下什么也是寻常。” 陈皇后开了口,这几番话一说,梅姬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当即站在陈皇后这边,点头应声,声音还是颤颤的: “没错,没错…如嫔娘娘是自己得了疯病,与臣妾无关。” 甘青黛见状,冷冷轻哼一声,转头对上宋玄: “回皇上,臣妾有一物要交予皇上看。” 宋玄点头。 紧接着,宫女呈了样东西上前。 “臣妾一开始只是对凌冬说的话奇怪,派人去查了以后果然查到不对劲,这药是在凌冬房间里找到的,据说能让服用者潜移默化地行事癫狂,神志不清。” “梅姬真是好毒的计策,因为如嫔娘娘一直都行事张扬,就算服用了药也不会让人一眼察觉出,等到身边的人都察觉不对的时候也已药石无医。” 月离是知道这件事的,在行宫时她就被服用了药的如嫔说了不好听的话,但那时她并不知药的事,后来查出有人纵火埋药,宋玄并未告诉她是谁下的手。 现在她也知道了,是梅姬,亦或者说是陈皇后。 她究竟想害多少人? 月离不禁皱眉。 “你胡说!不是我!”梅姬一口否认,但听到甘青黛的话以后脸上的慌乱已是挡也挡不住,还不待陈皇后反应过来她已跪了下来。 她跪下去朝着宋玄哭诉,摇着头哭得梨花带雨:“臣妾是被逼的,皇上——皇上臣妾是被逼的啊——” 陈皇后没有说错一件事,梅姬确实胆子小,她能帮着陈皇后做事已经是最大的勇气了,但是面对事情败露后旁人的指认,她再不敢说什么,最怕的是皇上早知道她做的事情。 “你说被逼,你是被谁逼的?” 梅姬下意识看了一眼陈皇后,与陈皇后视线碰撞,立马收了回去。 她虽不说是谁,这么一看却也明显了。 “梅姬,话可不能乱说。”陈皇后似是警告了一句。 梅姬也确实被她的这句话稍稍吓到了,想到了什么,摇着头不肯说出名字。 “皇后娘娘也不必在这里盯着人,总归大家都是有眼睛看着的,您若什么都没做又何必担忧,相信皇上自会将事情查清楚的。” 月离说完这句话以后就不再开口,手掌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神情渐渐温和下来,手上动作很轻柔,挡在了肚腹处。 不知是这其中哪个举动触怒了陈皇后,亦或者是刚刚月离说的那句话招惹了她。 她脚下忽然就动了。 在众人尚且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陈皇后猛地朝着月离的方向扑了过去。 她的眼中是令人心惊的戾气。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叫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月离刚抬起头,猛地看见陈皇后已然朝着自己来,目光恶狠狠的。 月离下意识急忙扭身护住自己的肚子。 面前出现了一道阴影,她闭上眼。 意料之中的推搡或者疼痛没有落到她身上,只听见了耳边的一阵混乱,有人从高台上跑下来,她被人抱进了怀中。 “娇娇——” 宋玄把她搂抱在怀中,语气着急地唤她。 月离睁开眼,看见宋玄的一瞬,所有的惊吓都变为了委屈和愤怒,她抓住宋玄的衣裳,眼睛憋出了绯红,晶莹的泪珠半挂在睫毛。 “疼……”她轻咬着唇皱着眉开口,“陛下,我疼……” 这一声疼让宋玄脑子里的弦都差点断了一根,他打横抱起月离,差点就因为心慌而抱不住人。 “没事,没事的娇娇,我马上带你回去——”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她们回过神来,月离已经被宋玄抱在了怀里,而一直跟在月离身边的那个小宫女则迅速制住了皇后。 疼? 宫妃们瞥向月离的肚子,心下一沉。 怕不是要小产吧? 陈皇后被百灵眼疾手快地制住之后就后悔了,她太冲动了,这不是她的性子,其中也有那药的缘由。 “陛下——”陈皇后急忙朝着宋玄喊了一声。 月离伏在宋玄的肩上,一双眼直直地落到陈皇后身上,还沾着泪的绯红的双眸带着冷色,看不出刚刚喊着疼的较弱可怜模样。 她在装! 她是装的—— 陈皇后意识到什么,当即要开口,宋玄的话却已先一步说了出来。 “来人!皇后谋害皇嗣,残害宫妃,先幽禁起来,之后再审。” 匆匆落下这一句话,陈皇后只觉得当头一棒,她神色骤然狰狞起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挣扎着厉声朝宋玄道: “皇上!您竟为了这个女人要审臣妾?!” “臣妾是你的发妻——” 陈皇后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在发抖,她被百灵制住,根本不能往前迈出一步,话说到这里,却只是得到了宋玄冷冷的一瞥。 “那又如何。” 宋玄抱着月离走出了未央宫,陈皇后被人带下去的时候根本没什么力气反抗,一路被人带走,整个人都恍惚着。 未央宫中还有别的宫妃,她们看了这么一出精彩的戏码,各自的脸上都说不出的惊讶,又急忙收了目光,悄悄退出了宫中。 陈皇后这边怕是暂时不得脱身了,还得听着华音殿那边的消息,月离究竟是不是怀孕了。 第191章 全说出来 宋玄抱着人出了未央宫,李知已经去找了人赶紧去请来了太医,刚走出一截路,月离忽然就伸手拉了拉宋玄的衣裳。 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了出来: “陛下,妾身无事。” 她本就没有被陈皇后碰到,自己又小心地护住了肚子,最多算是被吓到了,没有出什么大事。 刚刚肚子有小小的坠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很快就消失了,至于她说的疼痛,多多少少是装出来的。 她不愿随陈皇后的心意再留着她在殿中那般高高在上,就凭她那么冲过来想对自己动手,月离就不会让她好过。 她如今说了没事宋玄也不信,他不让月离说话,只顾着一个劲儿抱着月离往华音殿的方向去。 刚到了华音殿,陈方明也火急火燎地赶到了,见到殿中这肃然沉闷的气氛,他心下一惊,还以为是月离出事了。 可抬头去看月离的模样,又没有发现她有何处不适。 “娘娘且探出手来。”陈方明给她探了脉。 查探了脉象以后他才稍稍安心,不一会儿收了手,朝着二人道:“娘娘是受了惊吓,稍稍动了胎气,好在不严重,微臣去准备一副安胎药,娘娘喝下去就好了。”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再藏着月离的脉象,反正宫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下去吧。”宋玄似乎松了口气,让他下去准备安胎药。 等到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宋玄坐到了床边,还未开口,月离已然入了他的怀中。 “陛下,妾身没事,孩子也没事。”说着,她抬起宋玄的手落到自己的小腹上,仰头亲昵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宋玄还是轻皱着眉,闻言扶上月离的肚子,沉默着不去回她。 刚刚的情形实在是惊险,若是陈皇后当真撞到了月离,只怕是现在…… 他有些不敢想。 他把百灵派到月离身边就是为了保护她,最好的还是希望用不到百灵这个人,他不想月离出事。 今日皇后所作所为是冲动,也是预谋已久,更是有那药的原因。 “娇娇,之后的事情你莫要去担心,朕会去解决。”宋玄顺着月离亲吻他的动作去回吻她,轻柔的吻落在月离的眉眼处,小心翼翼的。 之后的事情便是查清陈皇后做出的所有事情,并且依照这些将她处置。 月离揪住了手心,没有回应他。 很快,宸嫔有孕并且被陈皇后吓得动了胎气的消息传了出去,有人说着果然,有人道一声可惜。 寿康宫内,太后得到了月离无事的消息才松了一口气。 “皇后简直是太过放肆!”她忍不住喝了一声,“大庭广众之下都敢对宫妃动手,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嬷嬷在她身后安抚着太后的情绪,听到这话却也忍不住皱眉。 的确,陈皇后今日所做之事太过大胆,和她以往的处事方式完全不同。 还没查清是不是她下旨派人暗中算计月离就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月离动手,那不就证实了她的确有这种心思吗? 这下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就是想拉她一把也没了什么底气。 当真是自掘坟墓。 “皇上人呢?”太后冷静了片刻又问。 “皇上还在华音殿陪着宸嫔娘娘,不过陈府的人已经收到消息往宫里赶了。” 太后神情微变,缓缓开口:“他们消息倒是来得快。” 嬷嬷等着太后接下来的话,想听听看她是怎么打算的。 “陈府的人若找上来先晾着,哪能让他们这么简单就把事情略过去了。” “是。” 陈府的人找来也是快,他们府上就出了一个皇后,那是无上的殊荣,有陈皇后在那一天,他们自然得想办法叫她把位置坐稳了。 女眷去找上了太后,陈父则去求见宋玄。 “陈大人,您在这儿等着也没什么办法啊,皇上说了,不见您。”李知将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扫,不紧不慢地说着。 陈父跪在殿外的地面上,闻言朝着李知稍稍抬了抬手,面色惨淡,带着着急和疲惫,试探着问:“李公公,还望您再去与皇上说一声,小女是不会做那种事的,这其中定是有误会……”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陈皇后直接就是向着宸嫔娘娘的肚子去的,一开始的乌豆还没查清楚,这样看来,分明就是和她有关。 李知面不改色,回他:“大人也说了这其中或许有误会,既然有误会就更该查清了,大人在这里等着也不能改变陛下的决定,还不若先行回去,此事陛下自有决断。” 说完也不再去看陈父的脸色,朝他微微躬了身,转身离开。 宋玄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将陈皇后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摆在明面上来,作为陈皇后身边忠心耿耿的宫女文秀自然是第一个被审问的。 但她也的确忠心,审问了三日都不吭一声,梅姬却是先被提到了宋玄面前。 不是在她的宫殿中,而是被人拉去了慎刑司。 “陛下…陛下饶了臣妾,臣妾、臣妾是被逼的,我…我臣妾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啊——” 宋玄审问梅姬的时候文秀被打得鲜血淋漓的躯体就落在她面前,她如何能不害怕,被这么一吓,什么也都招了。 文秀还没闭眼,亲耳听到了梅姬是怎么一声声将娘娘交代给她做的事情全盘托出,又是怎么将自己说得多么可怜,企图把责任都抛在娘娘身上。 她凭着一腔执念,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拉住了梅姬的裙摆,在她惊慌失措看过来时恶狠狠地说: “你……撒谎!” “娘娘不会放过你的…娘娘不会……” 话未说完,梅姬骤然尖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另一边跑。 文秀追不上她,一身伤的她连起身都费力,更别说对梅姬做点什么了。 宋玄看着这幅场景,只是目光平淡地掠过梅姬,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了一下,缓缓道:“将陈氏交代你做的,怎么做的,所有事情说给他,一字不漏。” 宋玄口中的‘他’是负责记录的文官,此刻俨然已经准备好写下字了。 梅姬被吓得哆嗦,犹豫着想往前,又被文秀止在原地,干脆跪坐在了墙边,再次复述出刚刚的那些话。 第192章 废后 陈皇后的罪行被一一揭露出来,一开始还掩着人不让太多人知晓,可是后来更多的消息渐渐在宫人之间流传出去。 朝臣们自然抓住这个把柄,连连上奏,一是希望皇上能查清此事,二是希望把陈皇后拉下台。 对于这些奏折,宋玄没有过多查看,怎么处置陈皇后他自有决断。 月离一直待在华音殿没有再出过宫门,那回动了胎气过后宋玄就叫百灵时时刻刻都盯着她,不许再有意外发生。 好在她也待得住,一日的时间过得都寻常,晨起晚了就多睡会儿,用过午膳后会去院子里走走,宫人们也会拿些新鲜的东西与她逗逗趣。 对于陈皇后的下场她没有多问,就算她不问,宋玄也会处置下去。 只不过宋玄变得忙了起来。 “今年夏天许是不能去行宫了。”月离叫人把美人椅拿到外边儿的树荫下,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下来,她躺在上面悠悠开口。 一旁的小宫女在给她轻轻打扇,闻言轻轻开口:“娘娘,华音殿也很凉快的。” 都说怀孕的人最忌多想,要心胸开阔想开些才好,她们这些宫人每日都想着法子逗月离开心,也好在月离不是什么多事的主,极好说话,情绪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华音殿虽然凉快,但也比不上行宫那般自然凉爽,夏日里还是会用冰。 马上就是六月了,天气眼看着就热了起来,她的肚子还没什么起伏,但再等几个月夏日热起来了也去不了行宫了,一路颠簸,宋玄肯定不会让她去。 想到这里,月离稍稍闭上了眼。 她用过午膳后没精神多久又困了,在树荫下晒着倒是舒服,只不过睡着了却觉得有点热了。 迷迷糊糊就要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上一阵晃动,轻轻柔柔的似有一阵风落到了自己身上。 她又安稳地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在殿内的床上了,身上盖着被子。 殿里安安静静,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显得格外温馨。 月离喊了一声佩兰,没多久,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佩兰带着人进来了。 她撑在床上往外另看了一眼,没看见宋玄的影子。 “陛下呢?”她小声问佩兰。 佩兰正在给她准备着穿衣,闻言脸上挂了笑意:“回娘娘,皇上本在外面守着,可是秦国公来找皇上商量事,皇上刚刚才过去呢。” 秦国公?她舅舅? 月离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皇上走时还说了,这几日事情忙,叫奴婢们多看着娘娘呢。” “怕您不高兴了。” 就没见过皇上对谁有这么上心的,还怕不高兴,就可劲儿哄着她们娘娘吧? 月离也被逗着笑了笑,没去回应佩兰的话,起身穿上衣服。 乾德殿内,秦明朗站在下方等着宋玄的话。 “那就再等一个月,下个月是母后寿辰,等到那时宴请秦国公府也不会引人怀疑。” 秦明朗点了点头正要应下,又听宋玄忽然出声: “你那长子还未曾娶妻,可是已经相看了?” 他说的是秦长风。 秦明朗摇了摇头,回道:“小儿离家时家中还未曾给他相看妻子。” 宋玄点了点头,却也没说什么,让他先下去了。 陈皇后做的那些事情一件件被揭露出来以后又等了快一个月才等到圣旨落下。 宋玄是打定了主意要废后,之前后宫中少有皇嗣降生,这回众人也有了猜测,而陈府倒了大霉,墙倒众人推,陈父被贬官,举家逐出了皇城。 冷宫中,陈皇后终于收到了久久未等来的圣旨。 她看见来的人后先是笑了一下,那笑容中似乎有说不出的情绪。 “皇上就拿一张圣旨把本宫打发了?”陈皇后窥一眼李知带来的圣旨和在她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手里端着的瓶子。 李知面无表情,他今日来只是为了宣旨,并按照旨意行事,哪有别的时间听陈皇后再说什么。 “娘娘听旨吧,听了旨意咱家还得送娘娘上路呢。”他悠悠说着,打开了手中的圣旨。 陈皇后笑得更开心了,她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伸手似要夺了李知手上的圣旨,还未碰到,自己已经被两个侍卫按倒。 她跪伏在地上挣扎着,口中喊着放肆,带着歇斯底里的气势,似乎想要咬人一般。 “娘娘,还是别挣扎了,您的罪行文秀姑娘已经都招了。” “皇上念在曾经夫妻情分上允您一条干脆的路走,您还是别不识抬举的好。” 文秀。 听他说起文秀,陈皇后忽然愣住了。 对,文秀呢? 文秀怎么不在她身边? 陈皇后张望着四周,口中小声喊着文秀的名字。 李知告诉她:“文秀姑娘的确忠心,只剩下一口气了还不愿把您招出来,但是您做的事也不只有文秀姑娘一人清楚。” “梅姬娘娘也出了大力气。” “您还得感谢梅姬娘娘,让文秀姑娘走得爽快些。” 陈皇后似乎被他这话吓到了,一瞬间所有的反应都慢了下来,她呆呆望着李知的脸,张张口无声念了一句什么。 饮下毒酒的一瞬,她清醒了些,抬头望见的是高高的宫墙,一方天地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本该一望无际的天却无论如何也再看不见。 “她以为她能在宋玄心里待多久?她自以为受宠…怎么不想想既然都有一个她了,为何不会再有和她一样的旁人——” 陈皇后说这话的时候捂着心口,随后呕出一滩血来,她神色平淡,垂头看着地面,不断喘息着挣扎。 “哈哈哈哈哈哈我等着她,等着看她会不会如我一般——” 眼看着陈皇后还欲说出更放肆的话,李知赶紧叫人堵住了她的嘴,一脸的晦气。 好在那毒药发作起来也是快,陈皇后说了那几句话以后就渐渐失了力气,嘴被堵着,血只能顺着缝隙渗出来,侍卫们将她松开。 她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再没几息就气绝归西。 李知看着,摇着头啧啧叹了一声,叫人把尸首抬走。 “公公,这尸首……” “皇上说了,废后不允入皇陵,送还给陈府吧。” “是。” 第193章 孕吐 陈皇后被废,赐了毒酒,死前最后的那些话没传出去,那日听到那些话的宫人也都缄默着不敢吱声。 月离只听说了个结果,至于别的事情她暂时无心去管。 她近日被孕吐折磨得有些疲累。 陈太医说的没有错,她的孕时反应确实比常人要难熬一些,一天能吐上好几回,且完全吃不下什么东西。 这可把满宫都愁坏了。 今日御膳房送来的是清爽的菜品,可是所有的菜都摆上了桌,月离连多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扭过头去就开始干呕起来。 秀禾赶紧拿来了痰盂。 “娘娘多多少少还是吃点东西吧,吐起来难受可是饿着也难受不是?”林姑姑说着,叫人把桌上的一些荤腥撤了下去,选了几样清淡的小菜摆在月离的面前。 “或者娘娘有什么想要吃的,奴婢让人去准备着?”林姑姑曾在太后身边侍奉着,知道女子有孕后的苦楚,也看月离实在难受可怜的模样,想着尽量让她舒服些。 月离吐过了一阵,撑起身子,一张未施粉黛的面容上沾了几抹脆弱。 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吃不下,她什么也不想吃。 “陛下呢?”她轻吐着气,歇了片刻后才问着。 之前一直都有宋玄陪着月离用膳,就算一顿午膳用了一个时辰月离也是能吃进去些东西的,但今日宋玄有事没过来,所以月离就忍不住想见他。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月离就知道自己有些任性了,以前一个人用膳的时候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肚子里多了个小家伙了她倒是还矫情了。 “奴婢去请皇上过来。”佩兰说着就要走。 月离想拦着,林姑姑先一步说:“若是皇上在娘娘身边能让娘娘多进些膳,那确实是应该请皇上过来。” 说话这么直白?都不稍稍收敛些的? 月离狐疑地扭头看一眼林姑姑那面无波澜的脸,好似这句话说得极其认真。 佩兰已经走了出去。 林姑姑反倒转过头来劝月离了。 “娘娘您孕期吃不下东西到时候大人小孩都跟着受罪,您这时候是最重要的,不能够受委屈。” 她说的在理,听得月离飘飘然,迟疑地点头应了一句。 既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这话说的准是没错的。 宋玄虽也想尽快赶过去陪着月离,奈何今日来找他的大臣接连不断。 眼看着站在下面和他汇报着户部收支的大臣还在照着单子往下读,看样子一时半刻是不准备停的。 对方念的那张单子他手里也有一张,目光顺着对方的话落到自己手里的某一行字上,渐渐往下看,时不时打断对方的话问他几个问题。 李知站在外面等着里边儿什么时候结束,等到都快站累了,远处快步走上前一道人影,他认出来这是华音殿的佩兰。 佩兰走近了发现李知站在外边儿,猜到里面有大臣,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李知: “李公公,娘娘孕吐吃不下东西,想见陛下,陛下这是……还在忙呢?” 李知害了一声,笑着说:“娘娘那边的情况皇上能不清楚吗?就等着你们来呢。” 佩兰一怔,听他说:“你在这儿等着,咱家进去通报一声。” 说着,李知让她就在原地等着,自己转身往御书房内走了。 李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却也没打扰户部大臣说话,只不过他这么大一个人出现在宋玄身旁还是叫户部大臣说话声音轻了些,语句缓了些。 “皇上,华音殿那边说娘娘吃不下东西,又吐了。” 话音落下,宋玄的眉头紧皱了起来,既是担忧又是紧张。 自从这个月以来,月离就一直吃不下东西,明明怀着身孕,倒还瘦了些,把他急的不行,三天两头召太医去看,又吩咐御膳房多用点心。 平日里有他在身边还是能吃下些,今日他不在了,怎么就吃不下了? 上位者的威严在无形之中压得人喘不过气,反正那大臣是不敢再开口了,一时间,御书房内安静了下来。 “你说完了没。”宋玄问着底下站立着的人。 那大臣也不知李知说了什么引来了宋玄的不虞,一听这话就赶紧低下头来,很有眼色地道:“回皇上,微臣说得差不多了。” “嗯,下去吧。”宋玄说着把人赶走,自己也出了御书房的门,一路往华音殿的方向赶。 月离已经漱了口,刚刚她吃了没几筷子又吐了一回,她被人扶着靠在椅子上,神色恹恹地看着门外。 看见宋玄走进来的时候,本来红彤彤的眼眶就变得更红了些。 她朝着宋玄伸手,被抱住。 “好了好了,朕过来了。”宋玄熟练地抱着月离,一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抚她。 侧目时看向桌上没有动过的菜品,轻轻皱了皱眉。 他没有催促着月离先吃东西,等到月离在他怀里蹭干了眼泪才把人搂着把脸抬起来。 笑了一下,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说她:“朕就一顿午膳不在你身边你就要哭,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 他这话是说来打趣的,月离一半当了真,忙皱着脸跟他解释:“不是我,是他…我吃不下东西,又吐,吐着吐着就眼睛红了。” “才不是因为你不在才哭的。” 这话也就只能听一半。 宋玄都随着她,嗯了一声,伸手摸上了她微微只有一点鼓起来的小腹,又问: “这桌上的都不想吃吗?想吃什么朕让人去准备。” 月离把头倚在他肩上,轻轻动了动,呢喃着说不想吃,手上抓着玩宋玄的手指。 “前几日的那道酸汤不是挺合你胃口?再加一道荔枝肉?” 眼下时节恰好到了荔枝成熟的季节,只不过月离不能多吃,一听宋玄这么说,她来了点食欲,连连点头。 宫人们下去准备去了。 宋玄把人抱起来离桌子远了些,抱起来的时候还轻轻说了句:“瘦了。” 冬日里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么点肉,现在都掉干净了。 月离自己也知道,闻言没应和宋玄的话,默默低下脑袋去看小腹——肉都长那儿去了。 第194章 宜妃所求 用过午膳后宋玄没有急着要走,他把人带去了床上。 “陛下不休息会儿吗?”月离见他没有脱衣,想着他可能也就待一会儿就走了。 “朕不困,陪着娇娇眯一会儿,等娇娇睡着了就走。”宋玄说着,替月离掖了掖被子,侧躺在她身边。 月离点头应了一声,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觉得困了,下意识往宋玄怀里钻。 如今后宫当中后位悬空,宋玄又一直没有要重新立后的意思,整个后宫当中能当得起后位的也没几个,若要真选出来,也就宜妃有机会。 蕙兰殿中,宜妃收到了从家中传来的信。 她漫不经心地拆开来瞧了瞧,信纸上写的字似乎并不多,她一目十行地看完,神色没什么变化,合上纸页,轻轻叫人点燃了蜡烛。 陡然明亮的火光稍纵即逝,剩下的灰烬落在了桌面。 她撑着脸,明亮的眸看向窗外,忽然出声问正在收拾桌面的阿曼: “你说,华清山可好玩?” 阿曼略有些迟钝,反应过来以后回复宜妃的话:“娘娘,华清山是佛家清修之地,称不上好玩吧?” 宜妃听了她的话点点头,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天:“的确称不上好玩。” 阿曼不知她的想法,处理完桌上的灰以后又问她:“今日天气晴好,娘娘可要去寿康宫请安?” 她们娘娘一贯想的事情都比旁人要贴心些,可这些心思都不用在皇上身上,反而对着太后娘娘却尽心得很。 虽然奇怪,但这也不是她该考虑的,照例问了问。 “去吧,待会儿替本宫梳妆。” “是。” 月离要等到六月这胎才算安稳地满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当中她很少出宫门,也没有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也没有说什么。 听见门外人来报说宜妃过来了时,太后轻轻挑了眉,让人叫她进来。 宜妃穿得很平常,进来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瞧见太后以后行了个礼。 “你都许久没来哀家这寿康宫了,今日来是怎么?又想和哀家品茶吗?” 听出了太后话中的笑语,宜妃摇了摇头,靠近两步,走到了太后身后给她捏了捏肩膀。 “娘娘,您知道臣妾幼时有多活泼,哪能闲的住。”宜妃说着,有意无意地扫过殿中的宫人。 太后知道她可能想说些什么话,让宫人们都退出去。 殿中只剩下她们两人和一个嬷嬷。 “你小时候确实活泼,你父母亲都要镇不住你。”太后笑说着。 宜妃的手停了下来,似乎打定了主意,绕过太后朝着她结结实实跪了下来。 “臣妾知道一入宫门就再不得有出去的机会了,可是进宫之时陛下曾说过,若臣妾有一日不想待在后宫中,可以同他说,他会替臣妾安排。” “今日臣妾做下的决定是想了许久才下定决心的,还望娘娘应允。” 说着,宜妃磕了个头,朝太后行了大礼。 太后看着宜妃,轻叹了一声,让嬷嬷去扶她起来。 当初让宜妃进宫是她的主意,想着宜妃与宋玄有些儿时的情谊,若能当真有更深的情谊自是最好的。 那时后位给了陈家嫡女,宜妃再要进宫也只能为妃,她在犹豫之时宜妃亲自去找了宋玄,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宜妃答应了进宫。 “臣妾知道娘娘当初想让臣妾进宫是为了什么,可是这么多年了陛下对臣妾也没有那种意思。” “如今陛下身边有了宸嫔,更是不会将臣妾放在眼中。” “娘娘,臣妾的责任尽到了。” 她说话不卑不亢,像是在陈述事实,声音也柔和,叫人生不出一点脾气来。 太后听她说了这些话也不生气,只道:“你去年跟着哀家一起去华清山哀家就猜到了,也是怪哀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宜妃摇摇头:“臣妾还是要多谢娘娘的,若不是入了宫,只怕臣妾一辈子都会被困在宅院之中,您知道的,臣妾最是好玩乐,困在那种地方怎么能过得舒心?” “这几年臣妾陪着娘娘去了宫外,臣妾已经知足了。” 虽然她与宋玄没有情,但入宫这几年她过得也算不错了,身居高位,又有太后撑腰,虽然无宠,但没人敢轻易招惹她。 月离的出现是个变数,她原以为等到陈皇后病逝,她能顺势坐上那个位置,没想到那个位置是给月离准备好的。 不过她也有心想要试探一下,所以才有那次在亭中与月离说的那些话,宋玄倒是护着人,转过头就把她罚了,不过这样也好,她明白了宋玄的意思,也不再将心思沉溺于那个位置。 既然登高位的这条路行不通,那她再在宫中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于是才有了今日来找太后说的这番话。 太后听着她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轻轻点了点头,答应了她: “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只不过这般若是出了宫,你可要万事小心些。” “皇上那边,你自己去和他说一声吧,你们原就商量好的事情,也不需要哀家去帮衬着说好话。” 太后看着她,又是叹了声气。 这么几年来,她的确挺喜欢宜妃,除了对皇上不上心,她没有任何让人不满意的地方。 想到这人忽然就出了宫,她心里还有些不舍。 “娘娘平日里对臣妾万般好,臣妾都记住了,只不过今后臣妾就不能再时常与娘娘见面,还望娘娘珍重。” 说到这里,宜妃语气又顿了一下,缓缓说起月离: “宸嫔娘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幼时经历诸多苦楚,臣妾知道娘娘也是心疼她的。” “娘娘,一贯的心疼能护住她一时,却护不住她一世,如若可以的话,您还是亲自教她些东西才好。” 她说的话太后听懂了,却不气恼,笑着去应她:“你倒是什么都考虑好了,她那边哀家知道。” 说是教月离点东西,除了身为皇后要会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呢? 只不过现在月离还怀着身孕,她就是有心要教她也不能让她现在就学。 还是得等孩子顺利生下来以后再说。 第195章 太后寿辰 等到六月的某一日,太后的寿诞正在准备着,宫中总算忙了起来。 月离的头三月也安稳地度过去了,总算能出宫门,她站在镜子前摸着自己只有一点略微鼓起的小腹,奇怪地歪了歪头。 “不是说怀孕之时小腹会鼓起来很大吗?” 虽然她只有三个月,但这肚子这么小,当真能顺利生出孩子? 月离赶紧打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放下手去换衣裳。 林姑姑看着她好奇,缓缓说:“一般女子都会在第四月有变化,娘娘不用着急。” 月离哦了一声,由着人给她换上了一套翠绿色的新衣。 这是尚服局新上的料子,就做了这么一套,初夏里穿着刚好。 秀禾给她梳了发髻,再选了一套银嵌翠竹的头面配在一起,叫人一看了就挪不开眼。 “娘娘越来越好看了……”秀禾看着月离面上的娇俏妩媚,一时呆住,愣神道。 月离正在选耳饰,闻言抬起头,仔细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有孕后不能上妆,她也没有图漂亮地往自己脸上上妆,在镜中的那张脸看不真切,却依稀能看出来一些变化。 眼睛水灵,长睫卷翘,唇红齿白的,要说哪里有了变化,就该是那张脸更娇了些,她这一年多吃得好睡得好,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能长不好么? 她轻笑了一声,没说话,拿了桌上的翠玉珠自己戴在了耳上。 今日是太后的寿辰,选在千秋阁祝寿,那里离得不远,月离乘着轿辇没多久就到了。 她到的时候已经来了许多宾客了。 太后这次的寿辰专程许了官眷也一道前来,人却也不多,月离一到就立马引得人注意到。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月离朝着首位的太后微微弯身行礼。 太后赶紧让人给她看座,说:“都说了让你免了请安礼,你这孩子这么规矩作甚,得是在哀家面前,在皇上面前你可要被说了。” 太后的这番话没避着人,带着些亲昵的意味,连听了她这话的月离都红着脸应了一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宸嫔娘娘现在可是满宫里最重要的那位,那不得万事都小心着。”不知哪位贵夫人戏谑着提起这事,话一出,场上附和着的话一声接一声。 月离听得有些不适应,默不作声望着自己面前的杯盏,时不时抬头笑笑,也算是做出了个回应。 这场寿宴将秦国公府老夫人也请了来,她们到的时候不早不晚,没有叫人过分注意。 除了一人。 宜妃细细打量着来的几人,注意到了秦老夫人那明显带着追寻的视线。 她瞥过去一眼,不动声色地看她们接下来的举动。 秦家人行事太过谨慎,除了最开始那一眼,之后就没有别的让人误会的举动了。 宜妃再等着,终于等到了太后的一句话。 “宴后国公夫人就陪着哀家说会儿话吧,你那两个女儿哀家也好久不曾看到了,待会儿一并留下,哀家瞧瞧。” 这话听起来不算奇怪,秦国公府势头正猛,太后看见了那两个年纪正好的娇女,难免不会有别的念头。 但是若说是为了给皇上选人,那也不至于啊,先前不是选过一回么? 秦国公夫人起身弯了弯膝盖,恭恭敬敬回了一声是。 待到宴后,好些人都散了,月离还留在席面上。 宜妃看看月离慢吞吞喝着水的模样,又看看宴上不剩下几个的人,终于是起身了。 “臣妾便先行告退了。”她朝着为首的太后行了个礼,见太后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殿内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 太后瞧着月离,忽然开口:“本宫记得你是每日都得午睡一会儿,现下可是困了?” “若是困了就先去偏殿睡一会儿,待会儿皇上来接你你再起来。” 月离恰恰好抬起头羞怯地笑了一下,没有拒绝太后的话: “娘娘费心了,臣妾确实有些困乏。” “不碍事,你且去吧,让宫人们带着你过去。”说罢,朝着一旁的宫人做了个手势。 月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大殿上。 又过了一时片刻,就只剩下太后吩咐留下的秦国公府上的人还在。 太后先是拉着人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让殿内的宫人都尽数退下,她朝着身后的嬷嬷说了几句话,那嬷嬷点点头退下去了。 今日来参加寿宴的都是女眷,如今这大殿上只剩下秦国公府上的几位女眷,两个小姑娘更是文文静静地不吭声,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太后忽然就笑了,说起话来:“都说秦国公宠女儿,哀家看着这话确实不错,府上的两位千金都挺好的。” 秦老夫人是和太后见过次数最多的人了,她温和着面容,应和着太后的这话: “娘娘是不知道,府上这两个丫头也就在外面才收敛些了,在府里那是没人管得住呢。” 太后听了笑笑,没把这话当真。 正要说点什么,嬷嬷带着月离走了进来。 “太后娘娘。”月离朝她勾着唇笑了一下,脸上哪能看出一点困倦的模样。 “瞧瞧,这就来了。”太后逗趣着,看着秦老夫人,说,“女儿家玩闹些也好,可爱嘛。” 若不是月离刚站在这儿,她都要以为太后说的是她了。 “哀家今日起得早,困乏了,宸嫔啊,你就替哀家招待着秦老夫人一家吧。” 说着,太后扶着椅子起身,说话间已经转过了身朝着内殿的方向走。 月离明白她这是故意给她们留出说话的空间,她应了一声,看太后的身影消失之后才转过了身。 蕙兰殿 宜妃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大腿上,虽说她想离宫,但这事儿还得选个好的时机,家中还有一个隐患没有解决。 想到家中关押起来的那个人,宜妃稍稍皱起眉,倒是个麻烦。 “娘娘,皇上现在在乾德殿。”阿曼走过来同她说着。 宜妃嗯了一声,才刚回到蕙兰殿又起身往外走。 “走吧,本宫去找陛下说会儿话。” 第196章 麻烦事 今日是太后寿辰,宋玄正午的时候去露了个面就回来了,他知道秦国公府的人被太后留了下来,算着时间打算再过一会儿就去千秋阁接月离回去。 没想到还没等他过去,倒是先有人过来了。 “皇上,宜妃娘娘在外面求见。”李知上前两步说着。 宋玄的神色不变,抬眸看了眼外边儿,轻轻点了点头。 宜妃进来时先行了个礼,很快就切入正题。 “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当初臣妾进宫时陛下说的话?”她很聪明,率先把问题抛给了宋玄,到底过去了这么久了,她并不知道宋玄是否还会答应她的请求。 宋玄思考了一番,想到了她说的是什么。 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折子,问她:“你想好了?” 见他这副模样,宜妃稍稍松了口气,点头,温和着笑道:“陛下也知,臣妾的心从来就不在这皇宫之中,当初入宫是一时之计,太后娘娘仁慈,才让臣妾入宫侍奉,臣妾感激不尽。” 宋玄却轻嗤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她。 他们幼时确有一点情谊,只不过那时候的宜妃还太小,着实顽劣,和如今这副模样哪有一丁点相像的地方,后来她家中生变,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大变样。 如今又说出这种话,看来并不是变了样,只不过把情绪收敛起来了。 “你想怎么做。”宋玄没有不答应她,只是问她的想法。 宜妃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回他:“臣妾自然是想离宫,但臣妾终归是个弱女子,还望陛下能借几个功夫好的侍卫给臣妾。” 出门在外女子行事多有不便,宜妃既然要走就要走得利落些,宫中的身份自然就得舍弃了,这皇宫之中将不会再有‘宜妃’,但要让她独自出宫却还是不得不谨慎。 “你倒是会出主意。”宋玄说着,想了想。 “人,朕等到你出宫那日再给你,你先回去等着吧。” 宜妃点了点头,等宋玄说完以后还没走。 宋玄看向她,问她是否还有话说。 “确实还有一件麻烦事。” 她轻轻捏了捏手心,缓言道:“臣妾跟随太后娘娘回宫之时,在路上救了一位姑娘。” “宫外之人不便送进宫来,臣妾想着她有些可怜,便交代胞妹将人带了回去。” “入了宫才知道陛下之前在搜查逆王余孽,那女子的身份有几分可疑,臣妾怀疑,又猜想不该这么凑巧,便派人去查了她的身份。” 宜妃说话声音缓缓的,虽然平淡,但话中的内容却丝毫不简单。 宋玄怪异地皱起了眉,他派人去搜查怀柔的踪迹已经许久了,一开始是卫王那边故意拦着,后来又阴差阳错让她逃了,现在居然被宜妃救了下来。 这怀柔的命还挺好。 “臣妾的人有心去查,却没能查到有用的东西,但好在那位姑娘一直被臣妾的胞妹关在家中,如今并未逃跑。” “陛下若是有心要看一看那位姑娘是否是陛下想找的那位,臣妾这就让胞妹把人送进宫来。” 宜妃这些话没有完全照实说,她是在回宫的路上救下了怀柔,最开始不知怀柔的身份,可是后来再怎么也知道了。 怀柔被关了起来,一直在求她,试图拿自己知道的一些有用信息来让她放她走。 那些信息对旁人来说或许有用,但对她来说用处却不大。 她试探了月离一次,更是得出了结论,往高位走的路是走不通的。 既然走不通,那就不走了。 她如今要出宫,怀柔也没了用处,可她是个麻烦,想来想去只有主动交到陛下手里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宋玄听完,面上的神情多了几分漠然,他看了下方站着的宜妃,倒是没有故意说为难她的话,反是点了点手指,叫李知上前来,与他说了几句话。 “你先下去,朕自有打算。”吩咐完,宋玄叫宜妃下去。 等到宜妃退下,他又叫来了李知,添了一句:“叫涂风去抓人的时候记得把人的嘴堵严实了。” 李知愣了一下,弯身:“是。” 千秋阁那边,月离与秦国公府的女眷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左右周围也没有旁人,没人会在意她是否失态。 不过事情说开了以后秦家老夫人又把话题扯到她自己身上。 “你怀着孩子可辛苦?我瞧着你怎么还像是瘦了?” 月离摸了摸脸颊,她之前冬日的时候吃胖了些,现在孕吐吃不下,自然就瘦了下来。 她摸了摸肚子,说:“这孩子闹得我有些吃不下东西。” “这、这可怎行?”秦老夫人比她还急,“太医说了什么?” 月离摇摇头,反过来安抚秦老夫人:“太医说这是正常的,只不过因为我身子弱些,孕吐的反应就厉害一点。” “喝药还是能缓解,但我很少喝药。” 秦老夫人心疼得很,连连握着她的手,叹了一声。 “那可有什么爱吃的,想吃的?”秦夫人问她,“我初有孕之时也吃不下东西,后来国公爷不知从哪儿给我弄来了些酸葡萄,吃些酸的也就能吃下别的东西了。” 酸葡萄? 月离怔了一下,恍然发觉自己似乎比以前更爱吃酸了些。 正要说话,门外有了声音。 宋玄过来了。 如今已是大下午,秦国公府的人不能在宫里待的太久,宋玄得了空便往千秋阁的方向走,他要去接月离了。 看见宋玄进来的时候月离从座椅上起身,喊了他一声。 “陛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她脸上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宋玄稍稍满意了些。 “嗯,过来带你回去了。” “今日午膳看你没吃多少,饿不饿?待会儿叫人给你准备点东西吃。”宋玄与她说话的时候全然都是看着她的,眼里容不下别人。 月离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裳才让他把目光收回去,看着行礼的众人:“嗯,平身吧。” “话都说完了吗?”他问。 “说、说完了。”秦老夫人犹豫着答,他都这么问了她还敢说不吗? “嗯,说完了朕就让人送秦老夫人回府。”宋玄很快安排了人把人送出去。 这一切都快的很,月离甚至没怎么反应过来。 第197章 是不是不好看 看着已经空空的大殿,月离走到宋玄身边去。 “娇娇跟着朕回去吧?”宋玄把她往怀里抱,贴近她问。 “还要和太后娘娘说一声才好。”月离耳上的珠玉颤动了一下,她想起来还没和太后说。 宋玄轻轻摇了摇头:“母后早早便回寿康宫了,她知道朕会来接你的。” 也就你还傻乎乎的,还想在这儿等着。 月离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跟着宋玄往华音殿的方向回去。 “嗯,今日可还开心?”他们乘了轿辇,回去的时候宋玄问她。 月离诚实地点了点头,她能有什么不开心的,秦家人的态度都很亲近自然,秦老夫人对她也很好。 “待会儿想吃什么?” “葡萄。”月离下意识回。 说完了话才和宋玄两两对视着。 现在才六月份,就算是有葡萄那也该十分酸,所以御膳房从没有送过来给月离吃过,现在她倒主动说起来了。 “今日听秦夫人说孕时吃酸葡萄能开胃。”她眼巴巴看着宋玄,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妾身想试试。” 她并不是不想吃东西,自己饿的时候也会难受,但每每那些膳食摆在面前时她都偏过头,只能吃下一些,紧接着又是自己饿肚子。 “好,朕让人去送些过来。”宋玄知道月离辛苦,每次看着月离吃不下东西吐得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就心疼。 月离要吃的酸葡萄晚膳之前就送到了她面前,洗干净了放在盘子里盛着,一颗颗青色稍稍泛红的葡萄落在盘子里,果肉并不大。 送葡萄的小太监说这是早夏最先成熟的一批葡萄,只不过就算是最先成熟现在也还没有完全成熟,尝起来没有涩味,只不过很酸。 月离点头,拿起一个尝了尝。 的确有点酸,不过在她看来还能接受。 她面不改色地吃掉了一个。 宋玄看着盘子里的果子,也如她一般拿起一个,慢条斯理地放进了口中。 刚咬下一口,口中瞬间涌起的酸涩差点让他表情都撑不住。 好歹咽下去,他拿起茶杯掩盖口中的酸涩,扭头看见月离还在一个个吃着,丝毫不觉难受。 “别多吃了,不然胃里难受。”宋玄劝了一句,但见月离吃得香,也说不出别的了。 也许是酸葡萄当真开胃的缘故,月离用晚膳的时候都比常日要吃得舒心些了,虽然该吐还是得吐,但她心情却不错。 等到她腹中的孩子一日日长大,整个夏天也慢慢过去。 夏日里没有去行宫,好在华音殿凉爽,内府送冰也送得勤快,她每日在华音殿过得还不错,只是宋玄和她挤一张床的时候会把她热醒。 一次两次醒过来月离都算了,但接连几次宋玄都这般,她夜里被热醒就看见宋玄抱住了她,怪不得她会醒呢。 于是又气冲冲地把人推醒。 “陛下,陛下别睡了!”月离皱着眉,闹了点小脾气。 宋玄醒过来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事,他看月离皱眉,忽然有些心虚,侧过头看一眼帘子外已经融化的冰,轻咳一声安抚着月离: “不气不气,朕让人去拿冰过来。” 说着就要下床。 月离又抚了抚自己有些汗津津的身子,说想要沐浴。 “擦身可以,沐浴不行。”夜里虽然热,但若是取了冰过来,屋子里就会凉快,等月离沐浴完出来一冷一热极易生病。 “那、那我要擦身。”月离说着,气势矮下来,坐在床上看了一眼宋玄。 宋玄又去让人打热水来。 既要擦身,自然就需要把衣裳褪一些。 宋玄没打算让别人来给月离擦身,见人把水送过来就让人退下了。 “娇娇,把亵裤脱了。”他说话间没有去看月离,反倒是拿着帕子在热水中搅动着。 月离一怔,下意识要那被子挡住。 “我可以自己擦……”她轻音道。 宋玄给她的回应是拧干了帕子没说话。 “娇娇,很晚了。”夜里被叫醒,宋玄所有的耐心都给了月离,但他不会由着她自己闹。 月离有些委屈,自己脱下了亵裤。 宋玄拿着热帕子给她轻轻擦身的时候会撩起她的衣裳,已经长大了许多,如今圆滚滚的肚子就这么露在他的眼前。 但手帕刚放上去,月离立马伸手挡住了。 她垂着头,默不吭声的,看上去就像是无意中的举动。 宋玄没有问,继续往下给她擦身。 “我是不是……不好看了?”忽然,月离出声道。 这说的是什么话? 宋玄的动作停了下来,直起身看着坐在床上衣衫半敞自顾低头委屈不安的月离。 孕吐的反应也就那几个月,一过去以后月离的胎象也稳了,总算是能想吃什么吃什么。 她的心也宽下来,没人能惹她不快,这么一来身上也就长了点肉。 最明显的是鼓起来的肚子。 她虽然不说,但每日起床后都要在镜子前仔细看一会儿,担心肚子会越来越大。 确实是越来越大了。 话一出口月离就有些后悔了,她不该说这样的话,明明知道宋玄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有多高兴,她也高兴,可她害怕。 她当真害怕。 宋玄没回她的问题,重新将帕子拧干落在了月离的大腿上。 床帘半拉着,月离一条纤细修长的腿架在了宋玄的胳膊上,她躺在床上,有些不安地怯怯看着人,然后被揉了下大腿根。 “啊!”她小声地叫了一声。 听见宋玄不带笑意的发问:“娇娇觉得自己不好看了?还是觉得我会认为娇娇不好看。” 他生气了。 月离轻轻呜咽一声,捂着肚子错开他的视线,摇摇脑袋。 宋玄没真打算欺负人,他又揉了两下,将帕子扔回去放过了她。 “来人。” 进来了几个宫人,宋玄拿过递来的干净手帕擦干了手上的水渍。 “冰呢。” “回皇上,送过来了,可要现在放屋里?” 宋玄应了一声,起身准备去用凉水洗漱一番。 他回来得很快,进了屋内却看见月离侧过身背对着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刚上床拉了帘子,怀里被一团软绵抱住。 “陛下,你还生气吗?” “我说错话了,陛下,你不生气了好不好?” 第198章 发动 她的声音里带着委屈,说着这话的时候情绪也不高。 宋玄想把她的头抬起来,刚伸手过去就被月离摇着脑袋把头靠得更深。 于是那只手落在了月离的头上。 “朕不生气,娇娇也不生气朕把你热醒了,好不好?”他温声说着,一下一下抚着月离的头。 月离闷闷地嗯了一声。 “朕知道娇娇辛苦,孩子也会知道的。” “没有不好看,怎么会不好看呢?娇娇在朕眼里从来都是最好看的。”他的另一只手滑在月离的后腰上,柔声说着。 月离年纪小,会有这些顾虑和害怕也是应当的,而他能做的就是让她安心些,起码不会再这样害怕。 “等到明年,娇娇的身子养好了,朕带你去江南。” “虽然家不在了,但朕可以带你去看看。” 月离抬起脸来,眼中有些错愕,说:“可是孩子……” 宋玄笑了笑,低头去亲吻她的额头:“孩子就暂时交给母后,她或许还比我们欢喜呢。” “当真带妾身去吗?” “朕还会骗你?” …… 那晚月离梦到了良州的春天,开满了花。 深秋的某一日,蕙兰殿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宜妃病重。 月离和她没什么交情,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奇怪地皱了皱眉,心道:她身子不好吗? 本以为太医院的太医一起去看过诊了,宜妃怎么也能好起来,但刚入冬,蕙兰殿就哭成了一片——宜妃病逝。 宋玄没有让月离过去,反而极其利落地着人去处理,很快,宜妃下了葬,入皇陵。 月离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用膳的时候也呆愣愣的,她想不到怎么前几个月还在亭中和她说话的人怎么这么快就生病逝世了,也太突然了些。 宋玄过来时月离还在胡乱猜想宜妃是得了什么病。 “都下去吧。”他叫人都退下。 然后才靠近月离,掌心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看不出情绪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温声问今日孩子有没有听话。 月离抓住了他的手,有些奇怪:“陛下,宜妃娘娘真的去了吗?” 宋玄的表情有一瞬的变化,他看着月离,微微勾手划过她白嫩的脸蛋,低低夸赞一句:“朕的娇娇可真聪明。” 聪明什么? 月离歪歪头,反应过来,于是又伸手把嘴捂住,眼睛睁大了。 没死? 假死? 啊? 宋玄没打算瞒着月离,她现在经不起吓唬,一个宫妃莫名其妙病逝或许会让她多想。 于是轻轻拉着月离的手带她去了内殿。 殿中只有他们两人,宋玄给她说话的时候也不用刻意避着人。 “之前她入宫是一时权宜之计,朕允了她日后要离开便可离开。” 所以才会有宜妃病逝的消息传出。 月离吃惊地张大了嘴,她就说嘛,怎么去得那么突然,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就病逝了。 原来是离宫。 “她是个自己有主意的,朕虽允她出宫,但从今以后就再没有宜妃这个人了。” 她不能再回到自己家中,不能再说出真实的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一个普通人。 月离了然地点了点头,忽然有些佩服她,她胆子可真大。 宜妃的病逝也就只让满宫讶然了些许,再之后天气更冷,便是冬日临近,众人很快就忘了从前深得太后喜爱的宜妃娘娘。 月离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她的待产期是一月,月份越大,她夜里越是难眠,双腿时不时会抽筋,一个晚上能醒几回。 醒来时宋玄会给她捏捏腿,又哄着她继续睡。 年节刚过,月离正在软榻上看着书,屋里燃着地龙,暖烘烘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外头的新鲜空气灌进来,能让她清醒些。 距离待产期还有几日,她虽然紧张,但也没什么好特别担忧的地方,稳婆和医女都早已准备好了,只等着肚子里的孩子什么时候顺利诞下。 忽然,刚翻过一页书,腹中忽然起了一点阵痛。 这样一闪而过的疼痛并没有引起月离的担忧,她之前也时不时肚子里动一下,她以为是孩子啊在动。 但这次不同,疼痛来的有些规律,且她逐渐忍不住。 秀禾一直在殿内侍奉着,瞧见月离的神色不对,立马走上前来,同样有些担忧:“怎么了娘娘?” 肚子里忽然收缩了一下,月离轻轻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赶紧扶住肚子,在秀禾的搀扶下下了榻: “我、我大概是要生了……” 什么?? 秀禾神情一变,赶紧稳稳地扶住月离大声往外喊人。 沉寂的华音殿在这一声过后动了起来,烧水的烧水,请人的请人,林姑姑也赶紧进到了屋里。 “娘娘可还忍得住疼?”她问。 见月离点头,她扶住了月离的另一边手:“娘娘先走走,走去产房,奴婢们已经去请皇上过来了。” 月离很听她的话,都说女子生产是九死一生,她即便心里再害怕这时候也不能自乱了阵脚,于是缓缓地,随着两人搀扶的动作一步步往产房走。 听宫人来报的时候宋玄正在处理政事,他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总是静不下心来。 华音殿的小宫女赶到了御前,那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叫殿外的李知瞬间猜到了发生了何事,不敢有片刻犹豫,赶紧领她进去。 “皇上,娘娘发动了!” 只听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再抬头去看,宋玄早已下了高台,快步往殿外走。 “不是说待产期还有几日吗?怎么提前了?”太后坐在轿辇上不住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语气焦急。 “快些,再快些。” “太医估摸着就是这几日,但也不能完全说得准。”嬷嬷在一旁宽慰着,“奴婢前几日瞧见宸嫔娘娘的状态极好,想来这个孩子也一定能顺利诞下。” 太后赶到的时候宋玄已经在里面了,他站在产房的门外,不停地来回走动着,看那模样很是着急,再没有一贯的冷静。 华音殿外也赶来了三三两两的宫妃,所有人都沉默,焦急地等着里面有声音传出。 第199章 生产 腹中的疼痛一阵一阵地传来,月离听林姑姑的话尽量缓和着呼吸。 稳婆在一旁劝说让她不要紧张,这时候先别费太大的力气。 她忽然想到之前看见齐嫔产子时的模样,虽然她没有进到产房内,但光是在外面都能听到那一阵阵痛苦的叫声,最后等了不知多久才听到孩子诞下的声音。 她不由得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眨了眨眼望着一旁的林姑姑,小声低喃: “我害怕…姑姑我害怕。” 林姑姑拿着帕子擦拭着她额上的汗珠,回应她:“没事没事,娘娘放心,会顺利的,不会出事的。” 月离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有些许哽咽: “我想、想见陛下,我想见陛下……” 门外,宋玄注意到里面迟迟听不见声音,他脸色微变,问在外的太医:“怎么里面没声音?” 莫不是疼得晕过去了? 陈方明赶紧道:“回皇上,娘娘这是头一回生产,要把力气留在后头呢。” 现在不出声说明还没到最重要的那些时机。 此刻殿中已经摆上了椅子,众人坐了下来,宋玄沾了下椅子又立马站起,他的焦虑模样被众人看在眼底。 齐嫔不由得低下了头,谁见过皇上何时这么紧张过?虽然早知道宸嫔不同,但亲眼所见之时还是觉得恍惚。 她想起了自己那体弱多病的大皇子,若不是被人所害,她的大皇子应该健健康康的才是。 “皇上——” “陛下!去不得啊!” 忽然,殿内传出一阵声音,齐嫔随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宋玄已经站在了产房门口,推开门已然准备要进去了。 宫人们急忙跪下,道:“皇上,产房血污,容易冲撞皇上……” 林姑姑这边听见月离的声音有些犯了难,她自然清楚月离此刻的害怕,但是产房之地哪能是天子能进的地方。 刚准备再劝,猝不及防听到了门口那边的动静,她迟疑了一瞬,立马站起身,安抚着月离:“娘娘放心,奴婢去请皇上。” 说罢就转身往外走。 接生的稳婆听见这话差点额头掉汗,平常人家生孩子都不敢让男子进产房,怎么这天子还不忌讳这个? 林姑姑已然走到了门边,看见宋玄站在那儿神情不虞似乎在忍耐什么的模样。 她下意识往外去看太后,只见太后正坐于其中一个主位,与她对上视线的时候颇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她瞬间心里有了主意,朝着宋玄躬身道: “陛下,娘娘此刻心里正害怕着……”她说想见您。 后面半句话都没能说出口,宋玄已然踏进了屋子,直直朝着月离的床榻去。 月离又被一阵疼痛惊地无声吸气,她只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再侧过头看去的时候宋玄已经坐到了自己身侧。 “娇娇,怎么样了?很痛是不是?”他语气着急,带了些惊慌无措。 月离想告诉他不是很痛,刚欲开口,疼痛和委屈一齐袭来,让她哭了出来,小声喘息着:“疼、我疼……” 宋玄没有办法,他一听到月离说疼自己的心也疼了起来,但他不能慌,于是轻抚着月离的头发,看着她哭泣的模样哄她: “乖乖,马上就不疼了,生了这个我们就不生了,以后都不生了,娇娇。” 月离听见他的话忽然啜泣一声,尚不等她想清楚,稳婆已经劝了她:“娘娘莫哭,掉眼泪伤心费力气,娘娘快快别哭了。” 生孩子又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完成的事情,此刻才刚刚开始,还有的熬呢。 宋玄给月离擦了眼泪,就坐在她身边稳着她的情绪。 秀禾端着煮好的红枣莲子粥进来,想要喂给月离吃,一进来就看见坐在床榻上的宋玄,差点连碗都端不住。 “拿来给朕。” 宋玄伸手,秀禾赶紧递过去。 现在还不到正儿八经生产的时候,这碗粥是拿给月离保存力气的。 月离即便不想喝也要喝下去。 宋玄一勺勺喂,月离也就一口口吃下去。 一碗莲子粥下肚,腹中都暖和了些。 此刻产房外的众人也耐心等着,太后吩咐人去准备了些吃的送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里面的动静还很小。 月离本来都要在阵阵疼痛中习惯了,忽然,疼痛猛地加深,她猝不及防叫了一声。 稳婆一看这状况就知道快了,连忙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做事。 “娘娘,要生了。”林姑姑给月离说了一声。 月离睁开眼,下意识望着宋玄,忽然推了推他:“陛下,出去……” 之前是知道还有一阵才想让宋玄进来,现在等到这种关头了她不想让宋玄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手指轻轻推他。 “朕……”宋玄不愿意走。 林姑姑连忙道:“陛下,您再在这里会给娘娘压力的。” 其实最大的压力不是月离,而是这些稳婆和医女,她们哪见过这种场面,最好是宋玄出去能确保万无一失。 宋玄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俯身亲了亲月离:“娇娇不怕,朕就在外面等着呢,怕了喊朕一声,朕立马就进来。” 月离朝他点了点头,看着他走了出去。 “娘娘,放松些,痛就叫出声来,慢慢的。” …… 太后瞧见宋玄出来,手紧了紧扶手,站起身想问里面是什么状况。 众人也终于听到了产房内月离的痛呼声。 他们这一等就又是两个时辰过去,里面由一开始月离不算大的叫声变为了之后接连不断的惨叫。 不止是他们在等,宫外收到了消息的秦国公府一家也等着了。 深夜里,秦国公府还灯火通明,老夫人坐不住,时不时望向皇宫的方向。 “娘娘,深呼吸深呼吸!” “娘娘,再用力些——” 月离口中咬着巾布,听见稳婆的话照着她所说的做,她都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了,可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生下来。 眼看着她都要没力气了,秀禾赶紧又喂了她一碗参汤。 “娘娘,再试试——” 月离凭着一股念想,浑身都在用力,终于听见了稳婆一句:“娘娘再用点力气,看见孩子的头了!” 胎位是正的,这无疑能让事情再顺利不少。 月离刚刚力气用得太大,现在卸了力就有些喘不过气,林姑姑帮她顺着气,又在一旁给她知识点。 又不知过了多久,月离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移了位,脑袋发晕,眼前也一黑,她听到周围人惊喜的呼声。 还有幼儿响亮的哭声。 第200章 皇子 婴孩响亮的哭声传到了外边儿,外面守着的太后和宋玄皆是心中一喜,立刻站了起来。 “是位小皇子,是位小皇子!”稳婆笑着说。 孩子诞下以后月离着实松了口气,也晕过去片刻,只不过很快又醒了过来,听见这话的时候还是欢喜。 林姑姑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想给她看一眼,还未靠近,床边就被门外一道赶着进来的身影占据。 宋玄快步到了床前,看着床上虚弱躺着的月离,拿手指拭去了她的眼泪,轻道:“辛苦娇娇了。” 月离眨了眨眼,张张口嗫嚅着道:“孩子……” 林姑姑赶紧把小皇子抱过去。 宋玄没怎么抱过小孩,林姑姑把小皇子放进他怀里的时候他浑身都有些僵硬,尽力维持着原本的动作把孩子的脸偏向月离,给她看看。 刚出生的小孩实在说不上好看,但月离越看越喜欢,轻笑了一声,又有些佩服自己——她都能生出小孩了。 小家伙刚刚出生的时候哭得响亮,健康的很,没一会儿哭累了就睡过去,现在安安静静地躺在宋玄怀中,小小的一个,让人心都软了。 “娇娇睡会儿吧,朕守着你。”说着,宋玄又看一眼怀里的小家伙,把他抱给了林姑姑,“叫母后看一眼,别着了风了。” “是。”林姑姑说着,稳稳抱住小皇子,起身出去。 产房的味道不好闻,又是冬日,味道都闷着。 月离不想让宋玄待在这儿,她撑起力气说:“你先出去,我还要…收拾一会儿。” 宋玄皱起眉,点点月离的额头:“朕又不会嫌弃。” “我不。”月离偏要让他出去。 无奈之下,宋玄想着她脸皮薄,还是站出去了,吩咐屋里的奴婢们动作轻些。 他一走,月离身上的疲惫一齐涌来,她睡了过去。 林姑姑抱着小皇子出去的时候太后都笑得合不拢嘴了,熟练地从林姑姑手里把孩子接过来,问了她一句:“宸嫔在里边还好吗?” “娘娘只是有些疲惫,好好休养便好。”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瞧着小皇子的模样,乐呵着,“这孩子长大了模样定然不差。” 甘青黛也看了一眼,附和着说:“可不是嘛,陛下和宸嫔娘娘的样貌都一等一的好,等小皇子长大了不知要引多少姑娘喜欢呢。” 太后这时候最是高兴,旁人说的话都合她心意,闻言也是笑眯眯地点头。 只有齐嫔,她远远地望了一眼太后手里的小皇子,想到刚刚产房里传来的哭声,多么有力啊。 她的大皇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被陛下抱过几回,而宸嫔的孩子一出生就让所有人都欢欣鼓舞。 凭什么呢? 正要上前一步,忽然又听见了门声响动——宋玄出来了。 齐嫔的动作生生止住,忙低下头掩住面上的神情。 不该,她不该冲动,如今她好好守着她的孩子便好,旁人如何都与她无关了。 宋玄出来以后看见众人围着小皇子,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刚出生的孩子娇贵,没一会儿就让林姑姑抱走了。 太后这才坐下来,忽然问他:“宸嫔你打算给个什么位分?” 她可是诞下了皇宫中唯一的健康小皇子,又得圣宠,一个嫔位与她并不般配。 太后的打算是为妃,亦或者更高的皇贵妃都有可能。 宋玄却喝了口茶,轻道:“此事不着急。” 不急? 太后狐疑看他,见他面上的轻松神情,忽地就猜想到了什么。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是清楚,他现在不急明显就是在准备着更重要的东西。 有什么更重要? 那自然是后位了。 虽然这么快就立月离为后或许会有些麻烦,但是太后知道他自己心里有主意,也就没有再开口问什么。 月离睡了许久才醒过来。 她已经回到了寝殿,屋子里还暖和,虽然身上已经被擦拭了一番,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想到还要坐月子,她更愁了。 小皇子的摇篮就放在床边一个安稳的地方,殿内静悄悄的,宫人们守在屏风外。 月离发出了一丁点动静,很快,屏风外走进来了几人。 “娘娘醒了,可要用些东西?” 月离点点头,生孩子是个力气活,她一觉睡醒以后就饿。 “他吃东西了吗?”她问的是小皇子。 宫人点点头:“小皇子刚刚由奶娘抱去喂了奶了。” 他现在睡在摇篮里,小小的一个,怎么看怎么可爱。 月离笑了笑,又问:“陛下呢?” “陛下上早朝去了。” 宫中有新的皇子诞生自然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宋玄虽然没有刻意提,但满朝谁不知道他高兴着呢。 昨夜秦国公府硬生生等到消息传进来的那一刻才松下口气,他们不能进皇宫看望月离,一个个只能在府上给她祈福,在听到下人说母子均安的时候所有人面上都止不住高兴。 今日来上早朝的时候秦明朗也是挺直了腰板,逢人就笑。 退朝后宋玄把秦明朗留了下来。 “小皇子满月之时朕会下旨册封月离为皇后。” 猝不及防地告知这样的消息,秦明朗差点没听明白宋玄的话。 好不容易把惊讶都收起来,他朝着宋玄弯身,回道:“陛下,这会不会有些太、太着急了?” “急吗?”宋玄不咸不淡地反问,若不是想着辽城那边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他都想现在就说出月离的真实身份了,也不用再等到一个月后再立月离为后。 被问到话的秦明朗不禁犹豫起来,缓缓地摇了摇头,皇上想做什么也不是旁人能阻止的,只不过现在朝廷上那么多人都盯着这个后位,当真能顺利吗? “皇上,那犬子那边可要……”既然都要立后了,那么秦家总该出力才行,不然等月离坐上了后位,旁人或许还以为她是孤苦无依的。 “你想去辽城吗?”宋玄问。 秦明朗明白了宋玄的意思,他应声跪下:“臣自当为陛下尽忠效力。” “下去吧,朕等着你们父子两的好消息。” “是,微臣告退。” 秦家父子上阵杀敌,既是为了给月离的身份多一道筹码,也是给秦家一个警告,毕竟要想有一个皇后做靠山也不是说得那么容易,简简单单就能攀扯上关系的。 第201章 阿苑 月离开始坐月子了,也幸好她本来就是坐得住的性子,不然这一个月她真不知该怎么消磨掉。 一开始月离对小家伙的兴致很大,时不时就侧过头去瞧一瞧一天天有了变化的小皇子。 后来他时不时的哭闹,一会儿又尿了一会儿又饿了,照月离的话说他是比宋玄还难伺候。 宫人们听了都在一旁笑,她们娘娘别的不说,就是胆子大,皇上都敢拿来开玩笑。 “哦?朕难伺候了?”正说笑着,殿外走进来一人,话随身至,人已经到了床前。 月离见他过来,眼中流露出欢喜,坐在床上朝向他,喊了一声陛下。 宋玄摸了摸她的脸,没察觉到凉意后才轻道:“宫人们说你无聊了。” 可不是无聊吗?整日都在这间屋子里,最开始几天还几乎下不了床,闷都要闷出病来。 月离摸了摸自己头发上缠着的布巾,有些嫌弃。 她都许久没有沐浴了,虽然宫人们会拿帕子给她擦身,但她那么爱干净,几乎都要受不了自己这副模样了。 “妾身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她望了一眼窗户外,问。 宋玄伸手去捏了下她的耳朵,小声呵斥她:“太医和林姑姑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不听,身子没养好,还想着出去。” 月离即便是生了一个孩子也看不出一丁点妇人该有的模样,她人本来就长得娇俏,又被宋玄宠爱着什么事情也无需担忧,眼下即便是被训了也能笑着不当一回事。 “妾身知道啦,只不过妾身在殿中实在无事可做,陛下可不知道妾身的辛苦呢。”她轻哼一声,手却慢慢覆上了宋玄的手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宋玄正想亲她,忽然,身旁响亮的哭声打断了他的念头。 小皇子忽然就醒了,小小的身子在摇篮中动了两下,软软的胳膊往前伸出来,哭得大声。 宋玄看了过去,月离也错开身子看去。 “或许小皇子是饿了,奴婢这就抱去给奶娘喂奶。”算算时间也该到小皇子每日吃奶的时候了,林姑姑询问宋玄是否要抱小皇子出去。 宋玄站在摇篮前看着眼前白净了许多的小家伙,忽地一笑:“抱走吧,再吃不上待会儿就该睡着了。” 林姑姑应声,动作轻柔地抱起婴孩退下。 说起喂奶这件事,月离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鼓起的胸脯,她也涨奶了,只不过她怕疼,还没有给孩子喂过。 这件事对她来说太过新奇,她也想试试,或许等哪一日宋玄不会像这般突然过来的时候会试一下吧? 殿内的宫人们都退下了,宋玄瞧着月离,再次问了之前问过的问题: “觉得无聊了?想要什么?” 好像她要什么他都能给一样。 月离倒还真有一样想要的东西。 她轻轻勾了勾宋玄的手心,低垂着眼眸小心道:“妾身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您知道的,那些书从宫外拿进来可辛苦了。” 窥见宋玄波澜不惊的神色,她又装小可怜:“您知道的,妾身就只有这点喜好,妾身倒是想出去透透气,可是现在又不能出去。” 呵。 说得有模有样的。 宋玄反手把她的手指抓住,允了她:“不就是几本书,朕明日就让人出宫去书斋选些最时新的给你送来。” 月离也就只有现在这段时日能轻轻松松看会儿书了,待她出了月子,封后的圣旨一出,可得有的忙,母后那边也会开始教她怎么管理这偌大的后宫。 宋玄没告诉月离,现在看她满眼惊喜的模样自己也禁不住笑。 “陛下不骗妾身吗?就这么答应妾身了?” “嗯,不骗你。” 就这么抱着人待了会儿,没等多久,林姑姑又抱着吃饱了已经睡着的小皇子进来。 月离琢磨着先给他取个小名,总不能一直小皇子小皇子地叫着。 宋玄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叫人把厚厚的书册都拿了来铺在了床上,与月离一起翻看着,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名字。 月离仔细翻了一阵,找出一个苑字。 “要不就叫阿苑吧?挺好听的。” 念起来也顺口。 宋玄看着她找出来的字,仔细看了看,苑字也好,一个小名罢了,月离喜欢就这么叫吧。 “可行,就这个字了。” 见他点头,月离忍不住撑起身子去看摇篮里的小小婴孩,笑着轻声唤了他几句:“阿苑。” “小阿苑。” 阿苑睡在摇篮中,没有一点被惊醒的意思。 阿苑的洗三礼月离没能参加,本来满月宴她也不能去,她还有几日才出月子。 但是恰好宋玄让钦天监选的日子在月离出了月子的第三日,所以她也能出席满月宴。 月离自己还不知道宋玄准备在今日宣布一件什么事,总觉得这日子有些过于热闹了,连她都被宫人们换上了一件吉服。 “娘娘是一点也没胖啊。”佩兰给她换上衣服的时候看了看她纤细的腰身,不禁咂舌,这哪里看得出是一个生了孩子的女子? 月离听她说着,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蛋,有几分迟钝地看了看小腹。 倒是真的没胖,之前她看着肚子那么大还以为生下来以后也会胖些,没想到生的是个大胖小子。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看了一眼外边儿。 今日天气好,难得有太阳,虽还是冷,但起码不下雪不吹风了。 “我怎么总觉得今日有些热闹呢?”她不禁开口。 秀禾附和着,说起小皇子:“今日可是小皇子的满月宴,皇上说了要办的热闹些。” “是在太极殿办的宴呢,许是已有不少宾客过去了。” “阿苑呢?” 月离穿上了吉服,正坐在妆奁前等着秀禾给她梳头,注意到屋里的小家伙的哭闹声已经歇了一会儿了。 秀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小皇子刚刚尿在林姑姑身上了,嬷嬷正给小皇子换衣裳呢。” 月离听了也有些禁不住想笑,阿苑别的不说,就这一个月,哭闹声渐渐少了,时不时还会对着人笑笑,但月离就觉得这孩子的性子大概会有些调皮。 天不怕地不怕,大概就怕宋玄吧。 第202章 立她为后 月离带着阿苑先赶去了太极殿,进门看见许多人都围着秦国公夫人说着话。 她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以前可没见到秦夫人这么受欢迎呢? “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围着秦夫人?” “奴婢去打听打听。”说着,秀禾退开下去。 月离的神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她抱着孩子往高位上走。 周围人见她过来了也稍稍避让,毕竟她怀里抱着的可是个金疙瘩。 “臣妾给太后请安,小皇子也给太后请安了。” 月离笑着弯了弯身,对着太后轻说着。 太后连忙伸手叫她起来,笑着打趣儿:“哀家还说你要再晚些才来,这些人都等着看小皇子了。” 阿苑还在月离怀里睡着,脸已经长开了不少,瞧着又白又嫩,睫毛又浓又密,瞧见过的都会说他长得好。 月离把阿苑抱给了太后,她这一路都抱着过来的,现在也是有些累了。 “你先坐下喝口茶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还有你要忙的呢。”太后抽出空来看了她一眼,不经意说着。 “嗯,臣妾明白。”月离明白的不多,今日的主角怎么也不该是她,应该是阿苑才对,她作为阿苑的生母,最多也就是被多提几句,露几面罢了。 太后可知道宋玄今日的打算是什么,见月离懵懵懂懂明显不知的模样,把阿苑抱着没说话。 不一会儿,月离刚喝了一口水,见到秀禾凑了过来,于是把身子轻轻转了过去。 “娘娘,打听到了。” “前几日秦国公府大公子在辽城打了胜仗,皇上龙颜大悦,赐下了不少赏赐。” “那位大公子还未曾娶亲,所以刚刚那么多人去和秦夫人攀扯。” 月离听得明白了,原来是存着想把自家女儿嫁进秦家的心思。 秦长风打了胜仗的事情她也知道一点,宋玄倒是挺高兴的,她还听宫人们私底下在说说不准秦家父子真的能打跑经年在辽城外边屡屡来犯的外族人。 没过一会儿,宋玄过来了。 众人齐齐起身行礼。 宋玄先是看了眼月离在哪儿,随后走过去伸手拉她起身,语气平淡地叫了众人平身。 他转过了头看看太后正抱着的阿苑,对上那双圆溜溜的葡萄眼,忍不住轻笑着上前,伸出手指轻轻勾了一下阿苑的脸。 “怎么还在吐口水?阿苑故意的?”宋玄啧了一声,把手收了回来。 月离被他拉着上前,看见阿苑嘴巴上亮晶晶的口水,笑了,说:“阿苑可从不对着妾身吐口水,许是陛下力气大了。” 宋玄挑了挑眉,看了眼这母子两如出一辙的黑亮眼睛,忍不住在心里叹一句月离这是生出了个装可怜的小狐狸。 “小孩子流点口水怎么了?还小嘛,你小时候可比阿苑还厉害呢。”太后在一旁几乎是毫不留情地戳穿。 宋玄呆愣了一下,忍不住轻声喊了声母后。 “看看,还不让说了。”太后调笑一声,对着月离轻道。 月离盯着宋玄的嘴唇,不由得去想宋玄幼时的模样,最后被宋玄轻轻点了点额头被迫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归座了。” “哦哦。”月离点头应一声,于是就要松开他的手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宋玄没放人,轻轻却又带着点强势地拉着月离的手去了上面的高位。 走了一两步,月离下意识止住了脚,怎么把她带上去了呢? “陛下,妾身的席位在下面呢。”就算她是阿苑的生母,这时候把她带上去也不合规矩吧。 除非,宋玄是要给她晋位了。 月离早想到了有这么一日,她怀孕之后宋玄没有要给她晋位的意思,她也不在意,毕竟她升位确实有些快了,可是生下了阿苑以后宋玄还是没给她晋位,难道是想趁着今日阿苑的满月宴下旨? 能坐上上面的位置,起码得是一个妃位了。 宋玄听见了月离的话,轻轻把她的手攥紧了,没说这句话有错,只让她放心跟着。 到了上位,紧靠着宋玄的席位右边有一个准备好的空空的席位,宋玄叫月离坐了过去。 底下的朝臣们显然是看见了这一幕,却一时片刻没什么动静,狐疑地等着宋玄接下来的话。 “今日是小皇子的满月宴,趁着这日子喜气,朕还有一事要宣布。”宋玄坐下,轻轻道。 底下更安静了,有些聪明的立马抬眼看了看坐在宋玄身边的月离,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宫妃们心知肚明,不过她们与月离想的倒是差不多,顺利诞下皇子,怎么也该封妃,依照皇上对月离的重视程度,或许是个贵妃。 然而接下来宋玄的话直接叫她们傻了眼。 “中宫一日不立,后宫一日不稳。” “宸嫔贤良淑德,礼教夙娴,朕欲册封其为皇后,教化六宫。” 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饶是月离也反应了一瞬,随后把视线猛地落到宋玄脸上。 这不是在开玩笑? 怎么突然册封她为皇后? 都不提前和她说一声的? 月离又去看太后,太后神色温和,甚至笑着点点头,轻声提醒月离:“还不谢恩。” 于是就在自己思绪还慌慌乱乱摸不清头脑的时候谢了恩。 “陛下——中宫之位岂能儿戏?”说话的大臣急忙走出来高声道。 宋玄一手把月离拉了起来,轻轻握着她的手带到了身旁,手指时不时略微捏捏她的手心安抚着她,全然一副袒护着人的模样: “中宫之位自然不可儿戏,莫不是杨老以为陈氏为后不算儿戏?” 听宋玄这么一说,大部分人都歇了再去劝说的意思,之前选陈家女为太子妃他们可是出了不少力气,后来得知陈家女竟是这般妄为之人。 陈氏被赐死之后他们这些平日里和陈家有些来往的人都免不了要遭殃,不过也好在与陈家关系并不密切,虽然有被牵连,但也不至于落得太惨烈的地步。 被宋玄回了一句的杨老动作一僵,随后慢慢俯身,缓道:“微臣不敢。” “立后之事朕早有决断,谁若再有异议,便把脑袋提到朕的面前来说。” 底下再没了声音。 第203章 喂阿苑 月离经不住恍惚——她要当皇后了? 恍惚一阵又被宋玄轻轻捏了下手心,看他一眼,听他语气有些无奈地说:“娇娇,回去再黏着朕,先坐回你的位置上。” 月离抽回了手,被他这么一打岔,刚刚的震惊和紧张已经消退了些,缓缓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底下的妃嫔们皆是神情复杂地错开视线时不时看月离一眼。 她们虽然能猜到陛下会给月离高位,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位置——一个满宫女人都想要爬上去的位置。 她怎么能当皇后? 她一个孤女,还不知道怎么长大的,又在宫里做了那么久的奴婢,她能当上皇后? 饶是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但现在宋玄也已经下了旨意。 底下的大臣尚且都被堵得不敢再说什么,她们又怎能回话? 宋玄宣布了这么大一个消息以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接下来的满月宴继续如常地举办下去。 阿苑今日倒是给面子,逢人就笑,乐呵着也不犯困,之前被太后抱着给各家夫人们看,现在又被宋玄抱着,底下的文武百官都夸着。 好不容易满月宴结束,月离抱着阿苑回到华音殿。 “娘娘,您累了吗?歇会儿吧?”秀禾轻声问道。 月离下意识摇了摇头,去看怀里的阿苑,忽然看他瘪着嘴似乎要哭,慌忙起来。 “怎么、怎么哭了?” 林姑姑笑了笑,浅声道:“娘娘莫着急,怕是小皇子饿了。” 现在这个时辰也是该给小皇子喂奶的时候了。 月离尚才反应过来,她温和地抱着阿苑晃了晃,径自走去了内殿,还不忘叫外面的人看着。 她之前试过自己喂阿苑,但是有点疼,她新奇了那么几回也就罢了。 这次是宋玄今日带给她的震撼太过,她得找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 听她这般说,宫人们知道她是要做什么,于是老老实实地站在殿门外守着。 月离笑着把阿苑放在床榻上,轻轻甩了甩手不由得心道阿苑真会长肉,这才一个月呢就已经重了不少了。 她解了自己的衣衫,冬日的衣裳厚重,她光是脱衣服就废了不少时间,总算脱得差不多了,抱起阿苑。 月离的身子养得很好,她本来就白,又坐月子休养了一个月,没晒到太阳,每日都拿最养生的东西给她吃,一月以来已经恢复了精力,乌发更有光泽,嘴唇今日点了些许口脂。红艳明媚。 宋玄到华音殿的时候就发现宫人们都站在外边儿守着门,见到他来下意识就要行礼,被他止住声音。 “你们娘娘关着门作甚。”刚回来就把门关上,该不会高兴地在床上打滚吧? 想到这里,宋玄有些想笑。 宫人们战战兢兢,不知该怎么回。 宋玄也没等她们回,径直上前把门推开了,脚步往内殿方向走。 月离正被咬得有些疼,猝不及防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急急忙忙要把阿苑抱开,但又扯着自己身上疼,她又去把衣裳拢起来拉在肩膀处。 刚刚慌慌忙忙地拉到一半,宋玄已经绕过了屏风到了屋内。 月离咽了咽口水,与他对上视线,有些心虚地拉住衣服。 宋玄看见了一抹鲜亮的白,月离娇美的容颜被那抹白衬得愈发柔。 他轻皱起眉,上前走到了床边。 “朕还说你关着门在殿里做什么,原来是在喂阿苑。” 阿苑恰好松了口,宋玄看见那一圈有些泛红。 他的眸色深了些,从月离怀里把阿苑抱了起来,对着月离道:“去床上把自己捂好了,先别急着把衣服穿上。” 那里湿漉漉的,月离也不愿脏了衣服,她红着脸把床帘拉上,听见宋玄走出去把阿苑递给了奶娘,然后又吩咐了两句什么,过了一会儿转身走了进来。 月离捏紧了被子,帘子拉开时她眼里有了些羞赧。 “起身,朕给你擦擦。”宋玄手里拿着一条帕子,湿了一半,神情自若地说。 月离坐起来,刚刚剥下去的半边衣裳被宋玄稍稍拉开了些,散到一旁。 她微微偏了点头。 “怎么想着要自己给阿苑喂奶了?”宋玄漫不经心问她。 “妾身,妾身就是好奇,然后、然后胸口刚刚好有点胀,就……”月离忍不住害羞。 “朕看你还挺熟练,看来不是头一回了。”用湿帕子擦了一遍,宋玄再用另一边干的地方给月离轻轻擦拭。 月离抿着唇,没回他。 “还知道让宫人去外面给你通风报信,娇娇可真聪慧。”宋玄擦完了,说下这句话的时候恰好把一旁的衣服拉到了月离肩上,又立马松开,朝着那地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月离有些疼,哼了一声,偏过身不给宋玄碰了。 “阿苑下口没个轻重,朕看你倒是不怕疼。”宋玄捏了一下,收了手轻道。 月离自己把衣服穿好,红扑扑的小脸怎么看怎么诱人。 “怕的,妾身怕疼的。”月离说着,伸手抱住了就站在自己面前的宋玄的腰身,仰着头笑看着他。 宋玄没再说话,伸手想摸摸她的头,视线往下,却看见了发髻上插着的金钗首饰,一时不知这手该往哪儿放。 于是捏了下她的脸。 “叫宫人进来给你换身衣裳,这穿着有点累。” “朕去外面等着你。” 月离点头应声,手也轻轻松开了。 不一会儿,佩兰秀禾带着两个小宫女进来了,一进来就张望着月离在哪儿,看她没什么事都松了口气。 她们还以为皇上会生气呢。 “娘娘还好吧?”秀禾走近了轻声问她。 月离除了被捏那一下,样样都好,她红着脸把话题移开:“快给我找件轻些的衣裳吧,这衣服太重了。” 秀禾了然,赶紧让人去找了衣服来,又把月离发上的首饰取下来一些。 “娘娘,皇上在书房等着您呢。” “嗯,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阿苑呢?” “皇上把小皇子交给奶娘了,现在在侧殿呢。” 月离坐月子那一个月,小皇子都是和月离待在一起的,同一个屋,现在月离出了月子,小皇子也不能再继续待在寝殿了。 好在侧殿只隔了几道门,倒也还近。 第204章 丽嫔 月离换了身衣裳去书房的时候宋玄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倒也没闲着,翻找着书册,现在起就准备着给阿苑取名了。 “陛下,妾身过来了。”月离走近了他。 宋玄把视线从手底下的书册上移开,伸手顺势把一旁的月离抱过来。 “今日在宴上是不是吓到了?”其实都不用问,月离那反应不是被吓到了是什么?只不过她已经在尽量表现得冷静了。 月离把脑袋趴在宋玄肩膀上,点了点头,察觉到他在安抚着自己的情绪,忽然就没那么不安稳了。 “陛下都不先和妾身说一声……” 这么突然告诉她,她能不被吓着吗? “不过,陛下当真想好了吗?我…我大概是有些不会……”她懂的东西不多,要她去做这个皇后她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宋玄自然清楚她的担忧,于是哄了两句说:“不用担忧这些,母后都会教你的。” “太后娘娘也知道陛下的打算?”怪不得今日她在宴上没看见太后有过分的惊讶神情,想来是也知道宋玄的打算。 “母后该是自己猜到了。” 他轻轻拍了拍月离的后背,说:“母后叫你明日开始就去她那边,每日也无需待多久,上午吃过早膳就去刚刚好。” “好。” “娇娇那么聪明,学起来定然很快,也不用着急,还有母后帮衬着你,朕也会在的。” 管理后宫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重要的是能够服众,树立起威信。 宋玄并不打算再让人入宫,所以对月离来说,这样的安排会让她更轻松些。 第二日早晨,月离比平常起得早了些,用过早膳以后乘着轿辇到了太后的寿康宫。 太后也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早就将东西准备好了。 “今日就先看看这些册子,有什么不懂的来问哀家,别不敢问。” 月离点头应了一声,开始坐在矮几前看起桌上的书册。 这些册子都是讲后宫的一些支出用度,主要是各个妃嫔宫中的用度,这还算小的了,月离知道还有一些年节举办的宫宴,那些收支更大。 她沉下心来仔细看着。 虽说昨日宋玄在小皇子的满月宴上提了一句要册封月离为后,但要真正落实下来要准备的还真不少。 不过第二日上早朝,就有不少大臣暗戳戳说不好的话。 无疑是抓着月离的身份说话。 宋玄本不欲说什么,奈何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于是就有了些许恼怒。 于是把桌案一拍,语带嘲讽: “身份?你们与朕说身份。” “那朕且问问,定安王谋反之时,你们这些自诩身份高贵的又在哪儿。” 底下不说话了,你看我我看你,这话他们的确回不出来,月离的父母本来是做了好事,奈何就是这么不凑巧,先帝动怒,不分青红皂白地下旨斩杀苏知州,他们那时候也的确没有劝。 “嗯?怎么都不说了。”宋玄冷声道,“刚刚不都挺能说的吗?” 底下更是不吭声了。 月离并不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她照着太后的意思把桌上的书册都看得差不多了,其中有些不懂的地方就主动问了她。 太后也不见有丝毫的不耐烦,见她问,自然慢慢地跟她解释。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你先回去吧,晚了待会儿阿苑要急着找母妃了。”太后逗了逗月离,让嬷嬷送她出去。 这一上午月离自己就学到了不少东西,从寿康宫离开的时候她在路上碰见了带着二公主的丽嫔。 公主已经会认人了,瞧见月离的时候她抱着丽嫔的腿,望着这边。 “宸嫔妹妹这是刚从太后那边出来吧?”丽嫔瞧了眼二公主,见她也不闹腾,笑了笑和月离说上了几句话。 月离把视线从公主脸上移开,心道这二公主渐渐长开了也看得出和如嫔有几分相像。 “是啊,刚刚去给太后娘娘请了安,丽嫔姐姐这是带着公主出来逛逛?” “巧了,我也是要去寿康宫的,太后娘娘许久未曾见到公主了,我带她过去给太后娘娘看看。” 原来是去寿康宫。 月离没再与她多聊,微微颔首就准备离开了。 “宸嫔妹妹,有一事我心中总在思虑着,多少有些不安,还望妹妹与我说道说道。”见月离要走,丽嫔忽然出声将她喊住。 月离转过身看她,目光似有不解。 两人移步到了路边,二公主看见丽嫔走远了匆匆忙忙就要跟着过去,被宫人们急忙拉住了。 “丽嫔姐姐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月离好奇地问她。 丽嫔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远远地看了一眼被宫人们轻轻拉住的公主,朝她那边笑了笑,然后才转向月离: “我知道如嫔坏事做尽,对你来说更是不可原谅,但公主她却无辜。” “皇上对你自然是百般好,如今你将登上高位,我知你不是狭隘之人,公主她也定然不会碍到你何处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将她与如嫔彻底分开。” 丽嫔的这番话真真切切是在为二公主考虑,她知道月离即将为后以后就不得不考虑到公主。 公主是如嫔的亲生女儿,虽然平日里也不见月离对公主有什么不喜,但她还是率先担忧了起来。 今日来跟月离说这些话也是为了让自己心里有点底气,起码是不用在以后的日子里心里存着不安。 月离听明白了,她看了眼小公主,忽然就笑了,她也没有那般不饶人,要和一个孩子计较。 “丽嫔姐姐放心吧,我自不会把以前的恩怨算在公主头上,公主那么小,丽嫔姐姐要多费心照顾了。” “不过凡是都得有个万一,公主不来招惹我我自不会去和她计较,但若是公主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也自不会念着情份。” “姐姐你说是吗?”月离问得坦然,她的态度从来都和善,只要公主不主动找麻烦,她自然不会把如嫔的事情算到她头上。 丽嫔点了点头,总算是放心了不少:“公主有我照看着,不会惹麻烦的。” 第205章 阿苑重了些 回了华音殿,月离先是往侧殿走,去抱了抱阿苑。 阿苑已经醒了,见到熟悉的人过来也是嗷呜嗷呜地伸胳膊要抱。 月离笑着把阿苑从摇篮里抱起来。 “阿苑是不是想母妃了?”月离的手臂稳稳地环抱着阿苑的身子,不由得有些沉下去,不禁开口,“阿苑又长重了。” 一开始生下来的几天还爱哭,等到后来脸长开了也不爱哭了,有时候月离逗他他就脸上带笑的,白嫩嫩的招人喜欢。 月离抱了一会儿就抱不住了,只得又把阿苑放回摇篮里去。 一回来她连口热茶都没喝,松下手时才察觉到饿了。 “娘娘要传膳吗?”秀禾问她。 月离想了想,又让人去御前问一声正午的时候过不过来用膳。 “娘娘想吃点什么?” “天气冷,吃汤锅吧。” “奴婢这就叫人去准备着。” 正午的时候宋玄过来了,瞧见月离在软榻上看着什么东西,走过去弯身看了看,才发现她正在看内府的册子。 “怎么样,母后教的你可还明白?”宋玄坐到了对面,问她。 月离微微扬了点头,有些小小的矜骄:“太后娘娘一教妾身妾身就会了,娘娘还说妾身聪明呢。” 宋玄也忍不住笑,月离认真做起事来的确很聪明,一点就透,想到最初时她那明晃晃的勾引和小心翼翼,都快两年了,他把月离养成了这副娇气明媚的模样。 “陛下看着妾身作甚?妾身哪里没说对?”对面的视线一直落到自己身上,月离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脸,茫然地看过去。 宋玄微微伸手过去把她的手拿下来,缓缓开口:“没有说错,朕只是在想,娇娇最开始在朕面前表现得那么笨,是不是都是装的?嗯?时不时就哭两声叫朕心疼。” 月离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尴尬和薄怒,看看宋玄,又低下头鼓起了脸。 她当初要是不装一下哪能这么快让宋玄喜欢。 宫里的美人各式各样都有,唯独她没什么背景,除了容貌的优势,那便只有柔弱能护得住自己了。 所以她那时候在宋玄面前装得那么娇弱,又爱哭,后来被宋玄宠着,娇气的脾性一点点暴露出来,都能和宋玄对着干。 “陛下都知道!”月离忍不住开口,声音又收低,“都知道还问什么……” 这不是成心来捉弄她么? 宋玄轻笑了一声,单手撑着,另一只手捏上了月离的耳朵。 “不说了,该用膳了陛下。”月离说着,从软榻上起身要往外走。 她坐在里侧,要往外走就要从宋玄面前而过,刚要越过去,被宋玄勾着细腰带了回来,抱到了自己身上坐下。 “陛下唔——”月离喊他一声,恰恰好下巴被抬起来,侧过脸被人含吻住。 气氛越来越热,月离都要被亲得没脾气了,刚放过她,然后又立马压在软榻上继续亲。 仔细想想,似乎也有许久许久没有同宋玄亲近了,自从她有了身孕,宋玄一开始还能和她睡在同一张榻上,后来她月份大了宋玄就自觉睡在了软榻上,生怕夜里睡着不小心压着她。 也有好几个月了。 所以月离由着他亲。 亲着亲着要解衣服了,这可不行。 月离一把拉住衣襟,不让宋玄剥开,忍不住低声道:“不行,要用午膳了。” 她叫宋玄过来是来用膳的,又不是来吃她的,他不饿自己还饿呢。 宋玄低头看见月离眼中亮亮的,思索了片刻才起身,没忍住又在月离的脖子上亲了一下。 “那今晚必须行。” 说罢,拉月离起身,眼睛看向外边儿。 汤锅已经准备好放在桌上了,奶白的汤汁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月离先喝了半碗汤,然后开始去夹肉片。 用过了午膳,林姑姑把阿苑抱过来。 “陛下你快抱抱阿苑,今日妾身去抱差点就抱不住了,阿苑长得太快啦。”月离笑说着,伸出手指逗了逗圆润的阿苑。 宋玄不大会抱孩子,听了这话去看一眼林姑姑手中白嫩的小孩,笑了一声,说:“阿苑长得好,过来,父皇抱抱看阿苑长了多少。” 林姑姑上前想把阿苑放到宋玄手中。 这时候阿苑却动着把胳膊伸出来朝着月离的方向,整个身子动来动去的。 月离往前走,刚走到阿苑跟前就见他不闹了。 宋玄看了没忍住摇摇头,对着月离说:“他得有多黏你,你可不能把他惯坏了。” 阿苑被抱进了宋玄怀中,这才老实了些。 “陛下冤枉呢,妾身可没惯着阿苑,是阿苑自己更喜欢母妃。” “是不是啊阿苑?” 月离伸出一根手指,被阿苑恰好捏住,朝着她笑。 “陛下你瞧,阿苑在对着妾身笑呢。”月离欢喜地也笑笑,回话的时候稍稍往宋玄那边看了一眼,却见宋玄正看着自己,愣了一下,脸倏地就红了。 阿苑还小,精力没那么足,被抱着哄着玩闹了一会儿就困了,被宋玄抱着熟睡过去。 他把阿苑交给林姑姑,轻声让她带下去。 午时过后月离要午睡,她早晨起得早,上午又在寿康宫学了那么久,逗过了阿苑,此时已然困了。 本来想着送走宋玄就回去睡觉,没料到宋玄和她一起入了内殿。 “陛下也要睡一会儿吗?”解了衣衫,她问。 宋玄也伸手把外袍褪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朕同娇娇一起睡会儿。” 月离忽然有些警惕,想到刚刚宋玄的举动,刚不会是打算青天白日拉她做那档子事儿吧? 她可不来。 月离在想什么宋玄一眼就能看明白,褪下了衣衫忍不住想吓唬她。 于是把她抱上床,掩在被子下,就着黑去吻她。 手也不规距地从她的后背一路往下滑,落在一处,轻轻捏了捏。 “陛下!”月离忍不住喊他一声。 “嗯嗯,知道知道,娇娇快睡,朕就亲亲。”宋玄的语气带着笑意,说完都能想到月离该是怎么一副又气又发不出火的模样。 月离都要笑出声了,宋玄这么不规矩,她能睡着? 第206章 大皇子的周岁宴 被子里又闹了一阵,等到月离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时感觉热得慌。 宋玄抱她入怀,总算是没有再闹她,安抚着让她睡觉。 下午时候起身,宋玄去了御书房,而月离则在桌案上看着那些书册。 几天的时间过去,某日上午太后突然说起让她来办大皇子的周岁宴。 他满周岁的那个月病了一场,又因为和年节相近,后面又有许多事耽误,他的周岁宴是命钦天监重新选了日子办的。 “怎么不行了?这些事情你以后不还是要办的,现在你先学着,等明年阿苑满周岁了不还是要让你来准备。”太后见她犹豫,劝着她。 “再说了,不还有哀家在么?哀家又不会让你一个人把事情揽完。” “可是臣妾就学了几天。”月离连着才看几日书册,忽然就叫她准备大皇子的周岁宴,她哪里有底气。 太后微微挑眉,看着她:“你不想做?” 月离慢慢垂下眼来,稍作一会儿又抬起来看着太后,老实点头:“臣妾想的。” 太后笑了,满意地点点头:“想做就做,哀家就怕你没胆子去做,这事儿也无需你亲自操办着什么,下了令自有下面的宫人负责。” “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去往年来宫中周岁宴的章程,你且看看,不懂的明日再来问哀家。” 月离点了点头应下。 太后轻轻喝了口茶,忽然说起大皇子: “大皇子病弱,齐嫔照顾他也算尽心了,哀家还记得以前齐嫔可是个不安分的。” 嬷嬷在后面回她一句:“娘娘,人都是会变的,可见齐嫔娘娘疼爱大皇子。” 太后似乎对这话也有几分赞同,嗯了一声。 又说起阿苑来: “你什么时候再把阿苑带过来给哀家抱抱,阿苑那孩子可乖了,一天一个样,几日不来哀家都不知道阿苑是不是又长大了些。” 说着这话就语带笑意,太后眉眼温和,话里话外都是想让月离抱着阿苑过来玩儿的意思。 倒也不是月离不愿意,只是前日她才抱着阿苑过来了,阿苑一路都在睡觉,到了寿康宫倒是醒了,醒了发现在月离怀中倒还好,可接着就见月离把他送到了太后怀里。 挥着小拳头闹了一阵,又趴在太后身上睡着了,隔了一会儿又醒过来闹一阵,根本不得闲。 但是太后要看孙子,月离也不能拦着不让,于是点头说明日把阿苑抱过来。 回去的时候月离抓紧看了看往年册子里给皇子公主举办的周岁宴,主要是抓周,她不由得想,大皇子身子不好,这抓周能不能按照往常的安排还不清楚呢。 于是犯起了难。 “娘娘,您要出去吗?”佩兰刚进来,看见月离往外走,不由得问。 月离点了点头,叫上了佩兰和百灵:“我去一趟雅岚殿。” 雅岚殿?是要去找齐嫔? 两人没有多问,跟着月离往外走。 雅岚殿离华音殿还是有些远的,主要是大皇子养病需要一个清净些的地方,所以就选在了雅岚殿。 月离到的时候雅岚殿外安安静静的,一走进里面月离看见宫人们正站在殿外。 “奴婢给宸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有几个眼尖的奴婢看见了月离,急忙跪下行礼。 月离叫她们起身,问:“你们娘娘呢?” “娘娘正在侧殿守着大皇子呢。” 月离了然,跟着宫人往前去了侧殿。 侧殿暖和,只不过一进到里面就有些闷,月离绕过屏风看见了正抱着孩子哄的齐嫔。 大皇子着实看着病弱,哭声不大,和猫儿似的。 齐嫔也看见了进来的月离,她怀里抱着大皇子,本来想行个礼,这么一来也只能作罢,只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大皇子的哭声减弱,月离上前从发髻上摘下一枚步摇,手指捏着尖锐的尾部,用流苏晃动着的声音吸引着大皇子的注意力。 她没有离得太近,想着万一齐嫔不乐意。 逗了一会儿,齐嫔倒没有不乐意,看着大皇子逐渐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再哭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等到大皇子睡着,齐嫔起身朝着月离:“娘娘今日来找臣妾是想做什么?” “出去说吧,待会儿吵了大皇子安睡。” 出去以后月离觉得空气好上了许多,齐嫔带她去了主殿。 虽然是个病弱的皇子,但这位可是长子,宫人们没有敢不尽心的,月离扫一圈看去,雅岚殿的规格摆式都算不错。 宫人们上了茶来。 “今日我来找你的确是有一事要说。” 月离见她神色怀疑,温和着笑了笑,说:“大皇子的周岁宴你可有打算?” “太后娘娘相信我,让我来一手操办大皇子的周岁宴,我想着你是他的生母,他的情况你最是了解,所以今日是特来问问你的。” 万一大皇子的身体格外不好,到时候抓周的场上都爬不动,岂不是既办砸了事,又遭了齐嫔的怨憎。 这种事划不来,月离想想一个万全之策来。 果然,听她说完这句话,齐嫔的神情有些滞住,好半晌她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月离能当上皇后,除了皇上那边的意思,太后也没有反对,不止是不反对,甚至还挺赞同,她就更不敢和月离对着干了。 如今太后要将大皇子的周岁宴交给月离来办,一开始齐嫔听着还有些不舒服,月离年纪小,能知道什么啊,大皇子生辰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交给她? 但是听完月离的话以后她就没多么担忧了。 可以知道月离对大皇子是没有什么恶意的,起码不像陈氏那般表面一套心里一套。 还知道先来她殿里探探大皇子的情况,可见她自己对这事儿也是上心的。 她看了看月离,随后缓缓开了口:“若是一些轻巧的东西,大皇子也是能抓得住的。” 周岁宴极其重要,即便大皇子病弱,她也希望能热闹一下,让大皇子在众人面前露露面,也省得别人只识二皇子而不知大皇子。 月离听明白了,她笑了笑,想到了一个法子。 到时候一些重的物件,她让人重新做个小点的,轻些的,也不怕到时候大皇子会抓不住,引得场上尴尬了。 第207章 玉佩 从雅岚殿那边回来,月离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一些大致的形式还是遵照以往宫中的安排来,只不过要顾忌着大皇子的身体,不能让他出来太久,也不能见着风着了凉。 月离对这事儿的上心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每日都去找太后,通常都是问一些规格摆设合不合礼制。 太后对她能这么上心倒是喜闻乐见,对她提的所有问题都笑眯眯接过。 等到大皇子周岁宴的那一日,月离起得比平常要早。 宋玄一只胳膊横亘在她的腰身上,牢牢地把她箍住不让她起身。 月离看过去,见他还闭着眼似乎没醒。 于是轻手轻脚地要把他的胳膊挪开。 掰不动。 不仅掰不动,甚至还反手把她拉回了温暖的被窝。 “今日是大皇子的周岁宴,你起那么早作甚。”宋玄声音有些粗哑,说话间伸手摸着她的后脖子。 “这可是妾身第一次举办宫宴,自然要尽早起身去看着了,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怎么办?”月离不搭理他,还是想起身。 宋玄把手轻轻滑下去捏上了她的腰身,月离顿时软了半边身子,口中轻唔一声。 “娇娇,外边儿天还没亮呢。”宋玄无奈说道。 等到天亮再去不就晚了么? “你快放我出去,我得去盯着。” “啧。”宋玄皱着眉,抱着月离起身,他让月离做皇后是想让她不受欺负,能毫无顾忌地耍小脾气,怎么现在看来,这个皇后还比他更忙了? 月离的胆子大的不行,宋玄朝她啧,月离就敢朝他啧啧。 眼睛亮亮的,就是不躺下。 “好好好,起身,朕同你一起起身。”宋玄妥协了,轻轻捏了一下刚刚月离那无法无天的嘴。 月离趁着他松力,起身下了床:“陛下起来作甚,陛下睡着就好,等到中午用膳的时候妾身再派人来唤陛下起身就是了。” 好一番夹枪带棍的话,说完月离就急急忙忙跑远去了,偷偷拿余光瞧着宋玄的反应。 宋玄坐在床上看她这副模样,想收拾她,又止住了动作。 神色变得有几分平淡,眸光远远地落到月离身上。 不着急,等晚上再收拾。 月离匆匆用过了早膳就去了奉华殿,大皇子的周岁宴宫中自是要热闹一番的,但外臣不会进宫,所以对月离来说这要更简单些。 她坐在殿中守着,看到何处不对就让人去处理一下,但凡事不需要她亲力亲为,宫人们请示直属的太监宫女就好,月离坐在殿中还有些清闲。 等到正午之前,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月离才看着齐嫔,让她把孩子抱来。 滚灾、净手、冠衣送福……最后把大皇子送上了八仙桌。 这周围都是些小玩意儿,一些尖锐的东西被制成了稍钝的小物件,大皇子在八仙桌上爬来爬去,周围的妃嫔们倒也看个乐子,想瞧瞧大皇子会拿些什么。 阿苑被抱在月离怀中,也瞧见了场上的热闹,伸出胳膊也想往八仙桌上去。 月离急忙抱稳了,又觉得有些重,被百灵轻轻借力托住。 “今日可不是你的周岁宴,你那么高兴作甚。”月离轻笑着,把阿苑的胳膊收回来。 那边大皇子已经选好了,月离去瞧,见他停在一只毛笔前伸手去抓。 “看来大皇子日后是位有才学的呢。”妃嫔们笑着道。 齐嫔瞧着也高兴,笑着伸手要把大皇子抱起来。 宋玄走过去看见他抓着的玉制笔杆,轻轻伸手碰了下他的脸,说:“是个眼光好的。” 一场周岁宴顺利地度过,宋玄给大皇子赐了名,叫宋逸之,他希望大皇子能过得安逸,健康长大就好。 周岁宴结束,月离实在抱不动阿苑,阿苑回到了宋玄身上,总算是安静睡觉了。 回到华音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月离喝了口茶,忽然注意到阿苑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阿苑该不会还在陛下身上睡着吧?”她放下杯子,看向秀禾。 林姑姑在一旁道:“回娘娘,陛下好像,带着小皇子去御书房了。” 周围静了些许。 月离站起身,轻轻皱眉,陛下怎么能带阿苑去御书房呢? “大皇子也被带去了。” 月离又坐了下来,放心了不少。 若是只带阿苑过去实在是太显眼了些,带上大皇子就好,起码一视同仁了。 御书房内,宋玄抱着阿苑,左边大腿上坐着大皇子,阿苑已然醒了,倒是没有哭,看着大皇子一动不动的。 宋玄笑了一声,将桌上的奏折拿给他们玩。 李知在一旁看着,额头的汗都要滴下来了。 阿苑对奏折似乎兴趣不大,大皇子也不怎么感兴趣,也许是身子不好,他比平常的小孩要安静许多,宋玄把奏折拿给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接着。 “你个无法无天的小家伙,学着你母妃这么大胆呢。”宋玄说着笑出了声。 只见阿苑微微躬着身,伸手去够宋玄腰上挂着的玉佩,已经摸到了,拿在手上笑得正高兴。 李知在一旁更是不敢再抬头,皇上身上那个随身带着的玉佩可是天子的象征,执此玉佩甚至可以号令宫中守卫,眼下他就这么毫无顾忌地把玉佩拿给小皇子玩。 宋玄想了想,把玉佩取了下来拿给阿苑玩,那玉佩上面的络子还是月离之前给他打的那一个呢。 阿苑得了玉佩,欢喜地去摸摸,上下研究。 宋玄又看向大皇子,问他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大皇子手里捏着奏折,似乎有些听不大懂,半晌视线才在这御书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书桌前一个碧玉镇纸上面。 宋玄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桌面,看见那碧玉镇纸的时候表情有些怪。 他怎么觉得这孩子是单纯喜欢颜色漂亮的东西。 “镇纸太重,父皇送给你,但是等你再长大些才能玩。”说着,宋玄把镇纸拿来,递到大皇子面前让他摸了摸看了看。 过了近半个时辰两个小家伙才被各自抱回了宫,月离看见睡着的阿苑,温和地上前想瞧瞧他,却注意到他胸前有些微微鼓起,奇怪地摸过去,摸到了一个稍硬的东西。 最后慢慢从阿苑的衣裳里取出一枚玉佩,那络子甚至还是她亲手打的。 她呆楞着——这不是宋玄的玉佩吗? 第208章 会选好东西 雅岚殿内,齐嫔等来了大皇子,跟着去的宫人手里还捧着一个碧玉的镇纸。 她一惊,这是哪儿来的? 大皇子已经睡着了,呼吸声浅浅的,齐嫔没有吵他,看过一眼没什么事以后就让人抱着去了侧殿休息。 宫人这才解释道:“娘娘,这镇纸是皇上拿给大皇子的。” “皇上让大皇子和小皇子一人选了一样东西,大皇子选了碧玉镇纸,小皇子选的是皇上随身带着的那枚玉佩。” “皇上还说,大皇子年幼,这镇纸太重担心伤着大皇子,让娘娘先收起来,待大皇子长大些再玩。” 这话确实说得在理。 齐嫔听了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却在宫人说起玉佩的时候愣了一下,问她:“是陛下常戴在身上的那枚白玉玉佩吗?” 见宫人点头,齐嫔不知心中该作何想。 她也知道那枚玉佩,那么重要的东西陛下竟就直接给了一个婴孩? “知道了,下去吧。” 宫人依言退下。 另一边,月离看着手中的玉佩有些错愕。 “陛下怎么把这东西留下了?”她问向林姑姑。 林姑姑的神色有些复杂,回她:“皇上让两位皇子分别拿样东西,小皇子便拿了这玉佩。” 月离听了哭笑不得,手指轻轻点了点阿苑的脸蛋,小声道:“你可真是会选好东西呢,陛下的玉佩都瞧上了。” 月离倒是没有别的心思,这东西虽然重要,但阿苑拿着也没什么用处,宋玄能给他玩自然就是有考量的,也无需她担心什么。 “抱下去睡觉吧,这玉佩先收着,等他长大些再给他戴上。” “是,娘娘。” 晚上宋玄过来了,陪着月离用过膳以后林姑姑把阿苑抱了过来。 阿苑下午玩闹了一阵,所以等到晚上宋玄再来逗他的时候兴致明显不高,也就能给月离点面子,脸上挂着笑。 宋玄见他张着嘴已经打了两个哈欠,无奈地叫人抱他下去了。 月离还在高兴自己办成了一场周岁宴,她想着今日看见大皇子在那八仙桌上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待到明年阿苑会在抓周上选中什么。 “娘娘,热水备好了。”佩兰过来同月离说了一声,见月离点头便去给她准备寝衣。 宋玄在一旁忽然合上了书册,往内殿的方向去,不一会儿,佩兰出来了。 月离已经去沐浴了。 今日她有些累,精神却还不错,沐浴完后欲去拿衣裳穿上。 却见到一旁的架子上没摆着有她的寝衣。 怎么没有?佩兰不是说去给她拿了吗? 月离踏出水面,将身上微微擦干去寻衣裳,上上下下找遍了都没找着。 于是往外面喊人。 进来的却是宋玄。 他手里拿着一套干净的寝衣,远远站着问她: “娇娇想要这个吗?” 月离倒是想要,可她觉得宋玄不会给。 于是后退半步想趁他不注意回殿内自己去拿衣裳。 宋玄已然上前了。 月离将宽大的布巾裹住自己的身子,奈何还是不够长,只能裹住一半。 宋玄走近,将寝衣慢条斯理地放在了架子上,对月离说:“只要娇娇今日能碰上那衣服,朕就让你穿。” 这场景有些眼熟。 月离看着寝衣,又看着宋玄,脚微微踮了踮,轻声对着宋玄说:“陛下不给妾身穿妾身不穿就是了,说这话作甚。” 宋玄轻笑了一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温柔地压在墙面上。 月离原本的打算是先半推半就,趁着宋玄不注意,拉了衣裳就跑,奈何一整晚下来她是连衣角的边儿都没摸着,被宋玄堵得严严实实。 直到了夜深人静,才听宋玄满意地作罢,朝外面重新叫了水来。 他是舒坦了,月离累得都说不出话来,眼睛一闭上就睡着了,最后是宋玄给她洗漱的。 第二日起身起晚了,她看了看还在床上睡着的宋玄,还想继续睡下去,于是把脑袋贴着他的肩膀。 刚闭眼,马上又睁开了。 她还得去寿康宫呢。 宋玄先她一步把她安抚住,温声说:“母后昨日就说了,你这事儿办得好,这几日也累着了,让你今日休息。” “睡吧,朕待会儿同你一道起身。” 月离又放心下来,没多时就困意上涌,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是被阿苑的哭声惊醒的。 平日里这时候都该过了用早膳的时间了,林姑姑会抱着阿苑过来,她也会逗一逗阿苑,抱抱他。 想来是阿苑久久没瞧见月离觉得不适应了。 月离清醒过来,下一步就要起身。 可是腰腿都有些酸疼,好在宋玄急忙圈住了她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娇娇,急什么?宫人知道把阿苑抱来的。”宋玄也被她吓得一激灵,抱稳她以后忍不住捏了下。 月离侧过头去瞪他一眼,还不是怪他。 宫人在外敲了门,过了片刻得了允许才进来,林姑姑也把阿苑抱了进来。 月离急忙上前去把阿苑抱了过来。 阿苑一见到月离就缓了哭声,窝在月离怀里没一会儿就不闹了,安安静静乖得不行。 月离更心疼了,给阿苑擦干了眼泪,恰好宋玄过来瞧了一眼,见阿苑哭得鼻子都红了,笑说一声: “简直和你一模一样了,就爱哭。” 月离瞥过他,轻哼一声缓缓说:“那陛下以后可累了,要哄两个呢。” “哄,就是再来两个朕也哄得下。”宋玄穿好衣裳从月离手里把阿苑接过来让月离先去洗漱。 “陛下倒是光会说好话。”昨日把她弄哭的不就是他么,也没见他哄啊。 被冷了脸的宋玄见月离转过身的背影,低头小声地和阿苑说了句:“瞧瞧,母妃是不是脾气大?等你长大了有你受的。” 月离听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接下来用早膳的时候也没同宋玄说一个字。 临到走时宋玄弯身服了软,手指碰了碰月离的手背,轻声说:“是朕不对,朕说错话了,娇娇就原谅朕这一回可好?” 周围还有人看着呢,月离脸皮薄,经不住宋玄这么磨,低下头嘟囔一句:“每次都是这么说……” 但月离就吃这一套,她抬起脸,宋玄在她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第209章 明年再去 封后的旨意是下了,但册封还没下来,需得由钦天监选一个吉日再行册封礼。 月离忙得一整日屁股都不能安稳坐下,上午去寿康宫学东西,下午嬷嬷来给她教礼仪,今日还赶上尚服局来给她量凤袍的尺寸。 她匆匆换下了衣裳,听给她量尺寸的宫人说:“娘娘的大典在六月,这衣裳得做得薄些,不然到时候定要热了。” 还有几个月呢。 月离想着宋玄之前答应她要带她去江南,这下只能等到入了秋再去了,夏日江南更热,她去了也会热的不舒服。 不过最大的问题在阿苑身上,她和宋玄都走了,阿苑怎么办? 他还那么小,又不能跟着去,只能把他安排到太后身边暂时待一段时间。 但是她害怕等她从江南回来阿苑都不认识她了。 小孩子哪儿有什么记性,她一去或许就要去许久,或许等她回来阿苑当真不认识她了。 “陛下在哪儿呢?”月离问道。 “这个时间皇上应当在御书房。” “叫紫檀准备些糕点,我待会儿拿着去御前。”月离准备待会儿去找宋玄说说这事儿。 “是。” 其实给月离量尺寸并不是那么好做的一件事,她们得考虑到月离还会不会在剩下的几个月再长些,但又怕做大了穿不了,到时候还要反反复复地改,所以这次测量尺寸也就显得格外甚重。 前前后后忙活了近半个时辰才彻底量好。 月离喝了口热茶,让人服侍着把自己的衣裳穿好,又去问紫檀糕点准备好没有。 见紫檀点头,她让百灵把糕点拿上,径直出了宫门,往御书房的方向去。 御书房,宋玄正在闭眸小憩,听到李知在外面给人请安,他睁开了眼。 不一会儿,月离踏进了门槛,绕过转角,看见宋玄还在处理奏折,一时间也有些心疼,他果然很忙。 听见动静,宋玄把头抬了起来,看见月离时松下了手中的笔,把笔放回去。 “这么忙还有空来见朕呢。”宋玄见她靠了过来,顺势躺回座椅的靠背上伸手把她抱进怀里。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酸味儿。 月离笑了一声,稳稳地把手中拿着的糕点放在了桌上,附和着宋玄的话:“再忙也不敢忘了陛下啊。” 无事还不登三宝殿呢,月离能过来,十回有八回都是有事找他。 还带着糕点来。 宋玄轻轻打开了食盒,看着里面摆着的糕点以后渐渐面无表情。 月离毫无察觉,从里面拿了一块儿出来自己咬了一口,黑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宋玄,慢吞吞吃完了一整块后又觉得渴了,伸手去拿宋玄的茶水,喝了一口后嫌弃地摇摇头: “陛下这茶水好浓好苦,比不上妾身的花茶。” 宋玄冷笑了一声,把她的脸捧了过来,没使劲儿,话语又带了些薄怒: “你真是越来越敷衍了,来看朕都带些你自己爱吃的,喝了朕的茶还嫌弃。” 月离的脸蛋被揉的鼓起来,眼睛朝他眨了眨,无辜地瓮声瓮气:“妾身知道陛下不吃嘛……” 每回带来的糕点有几个是宋玄吃下了的? 浪费了不如给她吃。 还有那个茶,她没说错嘛,真的很苦,一点也不好喝。 宋玄没放过她,捧着脸拉近来,低下头咬了口她的唇,尝到了她口中的滋味。 过了半晌,终于松开,还不忘在她耳畔轻声道:“确实有些苦了,不过娇娇吃的糕点,很甜。” 月离被他说得脸红,低下头,忽然又想起正事来,轻轻推了他一下,说: “陛下只会打趣妾身,妾身是来说正事的。” “哦?娇娇有什么大事要同朕说的?” 月离抓了抓手指,抬起头看着他,问:“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带妾身去江南?” “妾身可记着呢,陛下说过的可不能不算话。” 宋玄没有忘记,只是近日没有时间,再过几个月又是封后大典,他们都走不开,怎么也得等到入了秋再去。 “朕记得呢,哪里会忘了。” 记得?记得就好。 月离坐在他腿上,伏身靠过去,问他:“要不然咱们明年再去吧陛下?” “明年?为何?娇娇不想去吗?”宋玄以为月离会很欢喜能去江南,却听她说起这样的话,不由得有几分奇怪。 “妾身自然是想去的。”月离声音有些拔高,下一句又沮丧起来,“只是江南路远,一去还不知要多久呢,等到妾身回来,阿苑都要不认识妾身了。” 这说得确实是,宋玄还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他沉思了片刻,看见月离沮丧的神情,轻道:“那就听娇娇的,等到明年春天带娇娇去,也不怕回来的时候阿苑会忘了父皇母后了。” 月离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听他有意地转移话题问道: “听说今日尚服局那边给你量尺寸准备裁衣了?” 见月离点头,他又问:“花色选了吗?” “还没,说是要等到明日。” 宋玄笑了笑,扶着她的脸侧,轻问:“紧不紧张,怕不怕?” 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月离在外表现得都如常,到了宋玄跟前就原形毕露了。 她伸手把自己圈进宋玄怀中,抱着他的腰,伏在他身上:“当皇后好累啊。” “就累这几个月,等之后就不累了,什么事都有下面的人去安排,娇娇可以整日在殿里看书作画逗阿苑。” 月离听完他的描述笑出了声,为什么还有逗阿苑啊? “之后想搬寝宫吗?” 华音殿虽然大且华贵,但并不是礼制上皇后的主宫,若是月离想搬的话就要尽早安排下去。 月离摇了摇头,搬来搬去的费劲,旁的宫殿或许也就名头上说着好听些,或许还比不上她的华音殿,她才不想搬走呢。 “华音殿挺好的,之前太后娘娘也问过妾身了,妾身也是说不想搬。” “好,那就不搬。” 说完了正事,月离又在御书房吃完了点心,喝着宫人准备的茶水,等到用过了晚膳才回去华音殿。 宋玄没跟她一起走,说晚些再回去。 第210章 柔妃 月离一旦认真起来能将事情学得很快,就连太后见了也说不出什么错处来。 “还有一个月,等一个月以后哀家也就能卸下这担子,把事情交给你了。”太后笑着说。 虽然现在的后宫不难管,但是太后清闲惯了,现在又把这管理后宫的责任落到她身上,即便是暂时的,她也嫌麻烦。 就指望着月离尽早行了册封礼,她也好松口气。 “臣妾自当尽心。”月离神色认真,回她道。 前段日子还忙,近几日却松了下来,月离上午学完了,有时候下午会把阿苑带去给太后看看。 有一回还碰上了同样带着大公主来寿康宫的柔妃。 虽然月离还没有正式行大典,但她为皇后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柔妃瞧见她的时候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最后微微弯了弯身。 大公主也知礼,福了身喊了娘娘。 月离本想摸摸大公主的脸蛋,奈何抱着阿苑腾不出手,只得作罢。 “大公主长高了些,瞧着比上回看见的时候更漂亮了。” 月离还记得之前有一回在行宫的时候,大公主直直地看着自己的那副模样,她还给了一支钗给她。 大公主听见月离夸她,小脸红扑扑的,急急地上前一步,眼睛从月离身上移到了月离抱着的阿苑身上,说: “弟弟、弟弟也漂亮了——” 月离愣了一下,忽地捂住唇轻笑,越看大公主越觉得可爱。 阿苑趴在月离的臂弯,像是反驳大公主的这句话,嘴里吐了个泡泡。 柔妃下意识要开口,月离却点了点头,看一眼阿苑,附和大公主的话:“阿苑确实长漂亮了。” 阿苑又吐出了个口水泡泡,林姑姑上前拿帕子擦了擦。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月离实在是抱不动了,把阿苑交给了身后的林姑姑。 太后本来对公主皇子都一视同仁,但难免会对阿苑更偏心些,见到阿苑和灵儿一起来就更是高兴。 大公主和柔妃一起朝着太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被太后叫着上前些。 “灵儿长高了不少,冬日里瞧着还没这个头呢。” 太后第一眼注意到的和月离一样,说完,月离也回道:“是呢,臣妾刚刚碰见了也在说。” 太后很快又把注意力偏到阿苑身上:“哀家看着阿苑也长了些,来,给哀家看看,是不是长了?” 林姑姑把阿苑抱上前,阿苑已经认得太后了,坐在太后怀里也没有闹。 “小孩子一贯是长得快,只怕过不了多久小皇子就能走了。”柔妃瞧着阿苑,轻声说。 说起这个,月离笑道:“他是长得快,前几日能翻身了,在篮子里翻过去以后就翻不回来,陛下还说他呢。” 这实在算是糗事,太后也跟着笑着打趣。 大公主还站在太后近前,她刚刚好能和被太后抱在怀里的阿苑视线齐平,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灵儿想和弟弟玩吗?”月离看见大公主一直站着不说话,温声问她一句。 大公主有些慌张,却还是点了点头,说出的话带着孩童般的天真: “弟弟乖,灵儿想和弟弟玩。” “妹妹不乖,不想和妹妹玩。” 这满宫里还能有第二个妹妹? 她说的自然是二公主了。 月离去瞧了眼柔妃,见她脸上有些尴尬。 “灵儿为什么觉得妹妹不乖?”月离面上有些好奇,仿佛只是在和灵儿闲聊。 太后没说话,温和地笑着逗着阿苑。 灵儿伸出去的一根手指被阿苑捏住,软乎乎的叫她不敢抽回去。 她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还不忘去回月离的话: “妹妹好闹,哭得太凶。” 这说的确实是,二公主的性格有些随了如嫔,之前还不显,近日就有些闹,但好在有丽嫔在管教着,总不能事事都顺着她,这样一来二公主就要闹,听说前几日闹得玉芙殿一整晚没休息。 想到这里,月离去看了看阿苑,虽然阿苑有时候也闹,但不会闹得太凶,哭的时候自己哭一阵就停了,停了以后就自己玩,玩一会儿累了就睡觉。 很好带。 回去的时候经过御花园,春花已经开了,花香一阵阵袭来,月离抱着阿苑在园子里看了会儿花。 柔妃在后面跟了来,她手里牵着大公主,追上来瞧见月离还没走远,松了口气。 “柔妃娘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月离看着园中鲜艳的花,转过头轻轻问了柔妃一句。 柔妃是当真有话想同月离说,听她这么问了也就拉着大公主开了口。 “今日灵儿在场上胡言了,还望娘娘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柔妃对着月离说话气势有些矮,总归再过不久就该对着行礼的人了,现在让她提前适应了也没什么。 月离知道柔妃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胆子也小,却不想这么小。 “灵儿童言无忌,说的话也没什么错处,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何况那说的也不是她的孩子,说的是二公主,她放在心上做什么。 柔妃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忽然又有些尴尬,更加悄声说: “还望娘娘也莫要将此事说给丽嫔妹妹知道了,怕丽嫔妹妹会多想。” 其实要论多想,月离觉得柔妃才是想的最多的那个,丽嫔一看就不是会想这些的人,她或许听了还能笑笑说二公主两句呢。 不过既然柔妃都这样说了,月离也顺势点了点头:“你且放心吧。” “多谢娘娘。”柔妃微微弯了个身,没多久就带着大公主走了。 月离瞧着大公主被她牵着带走时还转过头来瞧了一眼的模样,冲她笑了笑。 等人走远了,月离把视线收回来,不禁摇了摇头。 柔妃的胆子这么小,大公主在她身边长大可莫要学着她那般唯唯诺诺的性子才好。 阿苑的兴致来得快也去的快,看了没多久就偏过了头不感兴趣了。 月离抱着他微微往上提了提,抱稳一些,往华音殿方向去。 一想来时间过得也当真快,去年的今日阿苑还在她腹中呢,现在都出生了,活蹦乱跳的。 第211章 册封 册封的那日天气尤其好,月离起身由宫人们服侍着穿好了凤袍。 这衣裳月离之前也试穿过,恰好合适。 玄色衣袍裹着银边,金丝银线勾勒出凤凰纹样,衣带镶嵌着宝珠,垂下来的玛瑙链与宝珠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是衣服穿在身上太重,月离穿上以后稍稍松了口气。 “娘娘待会儿还有好长一截路要走呢,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紫檀煮了碗小馄饨,咸香的味道引得月离多看了两眼。 她转过头问:“大概还有多久才开始?” “回娘娘,听说持节的大臣走到敦肃门了。” 趁着还有些时间,月离就着紫檀做的小馄饨吃了几口。 昨日宋玄没和她睡在一起,照着礼制,月离只有在今日的册封礼上能看见他。 用过了膳,月离又抱了抱阿苑。 阿苑似乎是头一次看见月离这样的打扮,被月离抱在怀里对什么都好奇,一会儿摸摸她的链子,一会儿抓抓她的衣裳。 “小祖宗,你可别把这链子扯坏了。”月离轻笑着拨开他的手,反握在手里轻轻捏了捏。 又过了一会儿,宫门外的小太监说人已经到外边儿了。 林姑姑赶紧上前把阿苑从月离怀里抱起来,站得稍远些,佩兰和秀禾给月离整整衣衫,扶她站起身。 持节的内监已然走进了宫门。 月离本该跪听制命,但那内监却忙道:“娘娘无需下跪,皇上说了,娘娘不必跪。”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跪下,待听完制命,内监将金节交予她。 随后便又该出宫门,往寿康宫方向去。 太后已在那儿等着了,远远听到乐声,从座椅上起身,准备好迎人。 待月离走进来,和她行了礼,她按照礼制同她细细说了些话,然后才将皇后的宝册和金印交给她。 “以后便和皇上好好的,受了委屈来同母后说。”太后将她扶起来,笑着轻道。 月离眼眶有些微热,听她的话点了点头。 “去吧,再不走该迟了。” “是,儿臣告退。” 瞧见月离走远了的背影,太后笑了笑,连连点头。 “娘娘这回可是放心了。”嬷嬷在一旁开口说道。 “本来哀家还担忧她会镇不住场子,这样一看倒是哀家多虑了。” “娘娘为皇后娘娘考虑得多。” 太后笑着摆摆手,没说话了。 月离要从宫道上一直走到朝南门,先从妃嫔们的面前走过,接受妃嫔的跪拜之礼,再从满朝文武的面前走上台阶,同宋玄一起祭天地,受朝臣跪拜。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月离不允许自己出错,这般盛大的场面,她若是出了错,那丢的可是皇家的颜面。 于是一路上都走得小心,在外人看来就是面无表情,看上去还颇有气势。 宋玄看见月离一步步踏上台阶的时候忍不住走了下去。 他站到了月离面前朝她伸出手。 “陛下……”月离有些吃惊,目光注视着宋玄同她一样穿着玄色龙袍的模样,有些羞怯,又缓缓而郑重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一路被轻轻牵着一步步带上了高台。 站在上面,月离往下看,只看见了乌泱泱的一群人,辨不清谁是谁。 宋玄的手温热,握得她有些紧。 月离没有率先开口同他说话。 李知上前了两步轻声问他们:“皇上,吉时已到,祭礼可要现在开始?” 宋玄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鼓声起,乐声起,站在祭台上的司祭开始念起了祝词。 乐声、鼓声、香火还有灼灼烈日,混在一起的场景愈发让人觉得庄严不可忤逆,整个祭台上下,除了司祭,无人说话。 司祭取了香,又高声念了一段,在祭台的四方各自站定。 最后交到宋玄与月离手上的各有三支香,让他们将香插在鼎上。 “祭礼成——”随着一声高呼,下面的文武百官尽数跪了下来,朝着上方的二人行礼。 宋玄轻轻握着月离的手将她带到祭台的边缘示意她向下看去,而后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是朕的臣民,从今以后也是你的臣民了。” 月离看着下方跪拜的人群,其中定然有些是不服她做这个皇后的,但那又如何,这个皇后她今日就是做定了。 一场册封的祭礼空前盛大,从早晨开始到下午结束,耗费了不少时间。 祭礼结束,她被送回了乾德殿。 她没有搬寝宫,又顾忌着阿苑还小,所以没有叫宫人装点华音殿,而是装饰的乾德殿,乾德殿是天子的寝宫,今日是得睡在这儿的。 地上铺着红毯,入目所见皆是赤色,桌案上点着龙凤花烛。 虽然月离早已是做了宋玄的妃子,但实则并不算嫁给了他,如今这般的册封礼后也算还了她一个洞房花烛。 “娘娘饿了吧?陛下之前叫御膳房那边煨着汤,娘娘可要用一些?”百灵走上前来问她。 见月离点头,她转身出去叫人把汤呈上来。 很快,百灵端着热汤进了殿中,又叫人拿了些其他的吃食过来,侍奉着月离慢慢吃了点东西。 “陛下那边还有多久结束?”祭礼结束之后两人是分开走的,月离也不知道宋玄会什么时候过来,现在时辰虽然不早了,但要等到晚上还有那么久呢,她总不能就在这儿坐着干等着吧? 百灵有些犹豫,不确定地摇摇头:“皇上那边还得应付百官,或许还能有一会儿吧。” “那阿苑呢?”月离又问。 这个百灵倒是知道,轻说:“小皇子在太后娘娘宫里呢。” 月离稍稍放心了下来,她就怕阿苑久了没瞧见她会哭呢,去母后那边或许会好些,这段时间日日带着阿苑去寿康宫,起码阿苑也能认得母后了。 “娘娘用过了膳可要休息会儿?” 月离看了眼平整的铺了喜被的床,她倒是想睡觉,不过…这床让她一个人睡吗? 还、还怪不好意思呢。 百灵看不懂她的犹豫,只从外面把秀禾和佩兰一并叫了进来,想把她身上穿的这一身衣裳稍稍脱下来一些。 第212章 花烛 由着宫人们给她换上了轻薄些的衣裳,再把发髻上的钗鬟首饰稍微取下来些,月离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松了一口气,慢慢坐到了床上。 “娘娘休息会儿吧。” “是啊,娘娘休息会儿吧,待会儿奴婢们来叫您。” 要不是实在累了,月离肯定不会自己占着这张红扑扑的喜床,但是现在,她也不想管那么多了。 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天色变暗,到外面的宫人来喊她起身时她才醒过来。 醒来先是窥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赶紧起了身。 “怎么不早些叫我起来?”天都要黑了,传出去莫不是要说她懒怠? “本来奴婢早些时候就想着该叫娘娘起身了,只不过皇上过来了一趟。”小宫女瞧瞧月离的神色,微微抿了点唇,含着笑意说,“皇上说不必叫醒娘娘,说娘娘今日累着了。” 月离有一阵没吭声,心里还是想说一句这小宫女傻。 宋玄那是觉得她累着了吗?他想的是让她歇好了今夜怎么折腾她吧。 这话有些说不出口,月离没说出来。 桌上的红烛已经滴下了许多烛蜡,周围安安静静的。 月离本想着宋玄来了又走或许是很忙,于是就叫人传了晚膳,没准备等他,没想到菜上来的时候宋玄刚好也过来了。 他身上的玄色龙袍还未褪下,穿在身上走来时多了几分骇人的气势。 但没把月离吓着。 他坐在了月离身边,殿内的宫人们尽数退了下去,一时间,屋里的明亮和红绸显得有些暧昧。 “新婚之夜,娇娇连用晚膳都不唤为夫。”宋玄轻说着,手却拿着碗给月离盛汤。 月离看他一眼,道:“妾身不唤陛下,陛下不也是过来了么?” 说得她好不近人情一样。 宋玄没有接下这句话茬,紧接着,就问她:“上午累着了,下午睡得还好吗?” “乾德殿的床可好睡?” 月离喝着汤,轻轻点了点头,能不好睡么,一觉都睡到天黑了。 用过膳以后林姑姑把阿苑抱了过来给月离看了一眼,怕今日阿苑见月离的时间短,晚上会哭闹。 阿苑被月离抱进怀中,黑溜溜的眼睛往上瞧着,与月离对上了视线,眼睛弯了弯,然后一头砸进了月离温软的怀中。 “阿苑是不是想母后啦?”月离笑着,抱抱阿苑又松开。 阿苑不会说话,被问起了也就是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懂。 “来,让父皇抱抱阿苑。”宋玄在一旁说着,伸手对着阿苑,似想瞧瞧他有没有靠过来的趋势。 阿苑也的确看见了,脑袋往左边一瞥,看见了宋玄伸过来的手,刚刚脸上还挂着的笑就这么慢悠悠地收了回来,然后把头转回来,又栽进了月离怀中。 他的这反应叫月离和宋玄都愣了一下,然后一个笑得更开心,另一个神色有些尴尬。 宋玄轻轻握住了他的小手,带着几分笑意,调侃着说:“他这么粘着你,以后长大了去学堂,你说他会不会哭鼻子?” 月离瞪他一眼,反驳他:“才不会呢,阿苑可乖了,就算是去了学堂也是最乖的那一个,不哭不闹的。” 她的容貌极盛,此刻又在映照在透着些烛火的光亮中,看过来的那一眼带着些媚,让宋玄迟了会儿才听清她说的话。 随后默不作声地轻轻摇头,倚在座椅的靠背上看着这母子俩逗着笑。 他有几分庆幸,庆幸月离是入了宫,没有沦落到入教坊司的地步,庆幸月离是被他看见了,被他手段不怎么光明地要到了身边,又有些心疼,如若没有那些事情,月离本该度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被父母疼爱,及笄之后寻个如意郎君。 可这样了又哪里会再有他的事? 烛火的光,红绸的喜庆,阿苑的闹声和月离的笑,混在一起竟让宋玄有一种若是时光一直停留在此刻就好的感觉。 笑闹了一会儿阿苑还是被抱走了,幸好已经有些玩累了,被抱走的时候也不哭。 宋玄和月离皆是松了口气。 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月离忽然去看宋玄一眼,他正坐在椅上,神色略微有些平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离从软榻上起身,慢慢挪步子到了宋玄跟前,对上他的视线时偏过了眼神,然后大胆地跨坐到了他的大腿上,伸手抱住他的腰。 “陛下,妾身好开心。” 月离平日里在这种事情上一直都不够主动,这次却敢主动跨坐上在他身上了。 宋玄轻轻伸手揽住她的后腰,腰身很细,盈盈一握。 她已经生过了孩子,怀孕之时还因为肚子太大而暗自发愁,会因为觉得自己不好看了而伤心,可是现在,这片薄薄的肚子看不出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的模样,甚至是月离变得更多了几分妩媚和娇柔。 “嗯,朕知道,朕也高兴。”他附和着月离的话。 “陛下高兴什么?” “当然是高兴娶到了娇娇。”宋玄笑着,就这这个姿势抬头去吻她,唇贴上了她的唇瓣,温柔又强势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不知什么时候被抱着起身的,月离只知道自己落在了软软的床褥中,视线的余光看见床帐和被子皆是鲜艳的红色。 衣带被轻轻解开,细软的腰身上覆过来一只手,渐渐往下…… 龙凤花烛要一直燃到天明,但这并不意味着宋玄就要拉着她到天明。 月离已经不知道喊了多少句夫君了,真是第一回宋玄中药的时候都没这回凶,又凶又狠,时间还久。 她中途累极了,昏睡过去,可是很快又被宋玄闹醒,有了点力气就伸手去拍他。 一声脆响,只让宋玄停滞了片刻。 月离有苦说不出,第二次昏睡过去的时候再醒来就是第二天白日里了。 红烛还燃着,罪魁祸首轻轻揽着她的腰睡得正熟。 她把手臂露了出来,侧过身继续睡。 一直睡到第二日下午才起身,无人扰她,醒来时还有些迷糊。 第213章 阿苑长了小牙 从这日起,月离成了满宫里唯一的皇后。 她在乾德殿待到下午,下午时回了华音殿。 回去的时候满宫上下都跪下朝着她行礼,高声喊着皇后娘娘万安。 月离照例叫人都起来,赏了金叶子。 她成了皇后与往日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封后大典过后宋玄下令大赦天下。 “娘娘,明日宫妃们会来请安,可要先安排下去把前殿收整一番?”秀禾轻轻给月离捏着肩,问她。 华音殿的前殿离得不远,但月离一直没有怎么去过,一直以来也没什么要用到前殿的机会,如今这机会可算来了。 请安呀…… 月离想到自己以前位低的时候,也是得去请安的,那时候每日起得早有时候能在未央宫等好一会儿才看见人出来。 只不过现在嘛,都是别人等她了。 虽是这样,但月离对请安的兴致也不大,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宫人们下去办。 等到第二日请安时,月离一进前殿就看见了满屋子的莺莺燕燕朝着她行礼,她脚步顿了一下,坐上了主位轻道一声平身,又命人奉上了茶,这才看向下面的众人。 一个个扫过去,好些个人脸上都是复杂,任凭谁能想到当初的小宫女能一跃而上坐上这后宫的主位? 月离同她们没什么话要说,按照规矩见了面,坐了会儿就想打发她们走。 最后留下了甘青黛。 她喝着茶,还有滋有味地吃着点心,见人都走了也不起身,等人走光了才抬头看向月离。 “娘娘近日过得可还舒心?” 月离看看她,也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点了点头,她能有什么不舒心的? 甘青黛想也是,月离现在在宫里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她再有不顺心的事只怕宋玄能第一个知道。 想到这里,甘青黛轻笑了一声,她最初看好月离只是觉得月离是一众宫妃里边儿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后来看见月离一步步走上了高位,直到现在,她依旧被宋玄保护得很好。 “你还不知道吧,阿苑开始长牙了。”月离说起这事儿就有些兴奋,眼睛也亮亮的,她看着下面的甘青黛,又转过头问一旁的宫人阿苑现在醒着没有。 “回娘娘,小皇子刚醒。” “去瞧瞧,喂了奶把小皇子抱过来。”月离迫不及待地想让甘青黛看看阿苑新长出来的小牙。 这还是她昨日无意间自己发现的,粉红的牙肉上只露出一点点小小的白色,刚冒了点头,看得月离新奇得很,又仔仔细细地趁着阿苑张嘴的时候查探。 果然是长牙了。 昨日她等到宋玄过来的时候就兴冲冲地同他说了这事儿,宋玄也跟着去瞧阿苑新长的小牙,阿苑被哄着好一会儿才大发慈悲地张开了嘴,让宋玄能借着光看清些那一点小牙。 甘青黛看着月离此刻满脸的笑意,顺着她的目光将视线转向了大殿之后。 没一会儿宫人们抱着小皇子出来。 阿苑刚醒来没多久,进殿的时候先打了个哈欠,被月离抱在怀里时手指四处抓了抓。 月离垂下头,又朝着甘青黛轻声道:“你上来瞧瞧,看看他多乖啊。” 甘青黛走了过去,在月离身边站着,弯下身看着阿苑。 小孩儿的模样长得实在好,集合了月离和宋玄两个人的优点,也不知道再长大些会更像谁一点。 “瞧瞧瞧,看见了吗?阿苑的小牙。”月离趁着阿苑张嘴的时候侧过了点头好让甘青黛看清楚一些,她也的确是看清楚了,就那么一小点,若稍稍不注意肯定就看不见了。 “你真是……”甘青黛扯起嘴角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请安也不必日日都来,若是日日都来月离自己也受不了,于是又定下了每月初一十五来华音殿请安一回便罢了。 宫里的宫妃说不上多,但其中大多数都失了再去试探皇上心意的胆子,万千恩宠独系于一人身上,这于她们来说不好不坏,便也没必要再和月离作对。 三日后,宋玄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说着还有些神神秘秘的,但轿辇一路往略显阴暗的地方走,这条路月离都没见过,她坐在宋玄身侧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外边儿。 究竟是要带她去哪儿呢?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轿辇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是一道深黑色的大门,门外站着侍卫把守着。 众人朝着宋玄和月离行了礼,周围有些太安静了,门后又不知是什么。 门被打开,宋玄牵起月离的手把她带进去。 门后有一个院子,四周有许多关上的屋子,乍一看没什么突兀的,但月离的脚步有些迟疑,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她怎么闻到了点血腥味? “陛下,这是哪儿啊?”月离忍不住跟紧宋玄,“妾身觉得这里不大舒服。” 宋玄轻轻捏了捏她微软的手,让她不用怕:“慎刑司的地牢,带你来见一个人。” 月离稍微愣了一下,听过他的话以后反应过来,又被他牵着往正对着大门的那间屋子走去。 屋门是打开的,里面却是一条黑漆漆的台阶,直通地下。 台阶不算陡,却有点深,往下走了好一会儿才落到地面上,一阵阴冷潮湿的感觉袭来,还未待月离反应过来,身上已经被披了一件外衣。 “地牢阴冷,你把衣裳披好。” 月离点了点头,自觉地把衣裳拢好,见着宋玄带着她往里走。 这里与月离之前想的不大一样,两旁的牢笼中没关着人,但空气里总有些似有似无的血腥气息。 推开一扇门,稍显明亮的烛火照在了墙面,墙面上空荡荡的,干净整洁,好似一个新的房间。 宋玄带着她坐到了准备好的软椅上,随后漫不经心看了眼守在另一道门口的人。 那人无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门外有了点响动,像是拖着什么东西过来的。 门再次被打开,几个侍卫拖着一个垂着头的女人进来。 月离很快就知道了这是谁——怀柔。 不得不说,怀柔的确有些厉害,让宋玄派人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如今总算是出现了。 第214章 会一直喜欢 侍卫抓住了怀柔的头发把她的头抬起来好让月离和宋玄看清楚。 那是一张瘦削的脸,有些蜡黄,之前月离看见她时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憔悴。 “逆王之女,按律当斩。”宋玄云淡风轻地说完了这句话。 定安王府谋逆,就算有了漏网之鱼,在找到之后也逃不过一死,更何况是定安王的女儿。 宋玄暂时留着她的命便是想把这个决定交给月离,怀柔该死,但该怎么死,由月离来决定,毕竟当初定安王也害得月离的父母造成最后的那种局面。 所以宋玄今日带着月离过来了。 怀柔的脑袋被抬起来,视线虚虚看向前方金尊玉贵,容貌娇媚的月离,眸中闪过一丝不尽显的后悔。 当初就该先找到月离,找到了,杀了她。 若不是她,自己如何会被发现! 越想下去她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就要这般往前冲过去,却被人死死按住,一步都挪不动。 月离从座椅上站起了身,她不奇怪怀柔此刻的阴狠目光,因为她的神色也说不上良善。 她靠近了怀柔,然后狠狠地朝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骤然一声,叫身后坐着看的宋玄都稍愣了一下,随即皱了下眉,没拦着月离。 “娇娇想怎么处置她?” “既然陛下说按律当斩,那自然是该按照律法来。”月离只打了那一巴掌,随后语气有些低地轻声开口。 宋玄站起身走了过去,轻轻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捧起月离的脸看见她已经红了眼,但是没有哭。 “她得写罪书!”月离忽然有些憋闷地咬着声音道,“她得替她的父母写下罪书,昭告天下——” 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叫她死去? 宋玄听得心疼,抱着月离转过身去,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抚着:“嗯,写,朕叫她写。” 怀柔被月离的那一巴掌打得脸都偏了过去,红成一片,本来就不清醒的脑袋又晕了一阵,模糊间听见认罪二字,她笑着,似想说什么,立马又被身边的侍卫压下了头。 月离被宋玄轻轻抱在怀里,过了片刻才缓下情绪侧过头再看了一眼怀柔。 “陛下,我想出去了。” 宋玄没有拒绝,牵着月离往外走,临走时看了一眼门中的守卫,虽没说话,但他们都听令于宋玄,也明白宋玄的那一眼代表着什么。 之前一直没下令要对这女人下重刑罚,如今看来是可以只留一口气了。 回到华音殿的时候月离的情绪依旧是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宋玄叫人拿了冷帕子,坐在月离面前把她的右手拿近了些。 “打这么重,自己的手是不疼吗。”刚刚那一巴掌月离下了重力气,眼下手心发烫,也红了一片。 帕子落到了月离的手心,被她轻轻捏了捏,她老实地摇了摇头。 打人的时候被怒气占据了思想,想也没想就下手了,打完以后她也没反应过来,现在宋玄提起,她才觉得手心是有些热热的。 “笨。”宋玄不清不淡地落下一声,再给她的手心里细细地涂上了药膏。 - 怀柔的罪书在第三日彻底写好,写满了字的数张纸页上细说了逆王的罪行,被誊抄下去传遍了大街小巷,让所见之人无不啧啧叹声,既是叹逆王的残忍,又是叹苏家的可惜。 行刑的那一日月离没有去看,只听人说那里围了许多人观刑。 月离抱着阿苑哄着他睡觉,时间一点点流逝,她都没意识到自己愣了神,不知多久,直到宋玄进到殿中轻轻碰了下她的脸。 月离倏地回了神,瞳孔颤了一下,抬头看着宋玄。 “陛下怎么——”来了…… 话未尽,宋玄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角,轻声哄着:“娇娇在哭,所以朕就来了。” 说着,从她怀里把阿苑抱走,轻轻交给外面的林姑姑,再走回来抱着月离进到内殿去。 月离把自己掩进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问他:“她死了吗?” 宋玄抚着她的脊背点头:“已经行了刑,死了。” “我这样,也算是给父亲母亲报了仇,对吗?”月离揪着他的衣裳问他。 “对,娇娇做得很对。” 月离不再吭声了,情绪依旧有些低迷。 宋玄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着月离的背脊,勾起她的一缕乌发,忽然捏了下她的耳朵:“朕带你去个地方吧。” 月离趴在他身上,扬起了头看他。 宋玄带她去的地方是宫外,正是下午,马车从宫道上穿过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一路又往城郊的方向走,最后走到了一片皇城外围的一个山脚下。 月离下车后下意识抬头,看见了眼前这座宗祠上写着的几个字——忠勇侯祠。 宋玄拉着她进到里面,这座祠堂建得并不算大,但规格摆设样样都引人注目。 月离在进到第二座殿中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父母的灵堂,就摆在中央。 她不由得觉得脚步有些沉重,不由自主地还是想往前走。 宋玄给她递了香。 “想着也是时候了便带你来看看。”宋玄说着,自己也拿了三柱香。 月离面色有些愣神地看着宋玄拿着香祭拜着自己的父母,想要拦着他,却没能拦住。 “朕很感谢娇娇的父母。”宋玄说着话,将手中的香插在了香炉中,“能遇见娇娇,是朕之幸事。” “朕知道以前娇娇吃了许多苦,但之后,朕自会护着她,不会叫她难过,也望你们身为她的父母,能在天之灵保佑着她。” “叫她过得开心顺遂就是。”这些话是对着灵堂说的。 说完,他看向一旁显然有些怔住没反应过来的月离,朝她伸手:“过来祭奠一下父母吧娇娇。” 月离一步步慢慢走了过去,站到宋玄的身侧,她张了张口,有许多想说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玄安抚着她的情绪,抱了抱她,然后走了出去,让月离一个人呆着。 在外面等到日将落时门终于被推开了——月离眼睛有些红,她小跑撞进了宋玄怀里。 “话都说完了?” 月离点头。 “还难过吗?” 月离点点头又摇摇头,轻轻推了下宋玄:“哪有这么快就开心了的。” “那饿了没?带你去吃东西。” “好。”月离点头抓住了他的手。 祠堂中很安静,一草一木都透着沉寂的气氛,落日的余晖穿过敞开的大门,照在院子里,往后看去,仿佛洒下了一层金光。 月离轻轻勾着宋玄的手,问他:“陛下会一直喜欢我吗?” “会的。” “那万一以后我老了,不好看了,陛下也喜欢我吗?” “娇娇老了,朕便更老了,朕还怕娇娇嫌弃朕呢。” “陛下老了也是最俊俏的小老头,我不会嫌弃的。” “娇娇可要记得这话了,毕竟朕可不像娇娇,还有封圣旨傍身呢,以后老了被嫌弃了,朕可无处说去。” “陛下惯会胡说的……” 夕阳的余晖久久不散,静静地照在两人身上,洒下温柔的光。 就像宋玄所说的那样,他这一生所遇,唯有月离才是幸事,在这之后的一年、两年…十年……他都会在月离身边,给她开心快乐,护她周全一生。 往后的日子里,他们都会一起坚定地走下去,他们还有许多时间。 <全文完> 番外 身份(一) 秦家父子打了胜仗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月离正带着阿苑看院子里养的鱼儿。 阿苑已经一岁多了,也会叫人了,不过多数时候都不主动开口。 他太矮了,月离就抱着他起来去看水缸里养的鱼儿。 宫人传了消息过来时她还愣了半晌,恰好阿苑微微弯下腰想去碰碰水面,月离急忙又将他拉了回来。 “陛下在御书房吗?”她问。 “是,皇上龙颜大悦,此刻正在御书房呢。”来传消息的宫女说着。 月离点了点头,没打算现在过去,宋玄和秦家落了商量的,她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再去赶着问也没什么用处,等晚上宋玄回来了自会和她讲。 “阿父唔……”阿苑嘟囔着吐声,明显是听见了熟悉的人名。 月离笑了,将他提溜上来些,应他的话:“阿苑想父皇了吗?父皇晚些就过来了。” 阿苑没回应,看上去只是随口叫了一声,紧跟着就不感兴趣了,手伸出去要往水里抓鱼。 月离把他抱远了些,转过身回了大殿。 “又到了阿苑看书的时间了,来,今日阿苑来替母后挑一本来看看吧?”月离把他放到了地面上,扶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前排的书架走。 那上面靠近地面的三层全是月离最爱的那些书,自从阿苑会走路了,她就每回这般让阿苑走到书架前挑一本书出来。 这次阿苑走得已经比之前利索了,到了书架前随意碰上了一本,月离在他身后把那本书抽了出来,还不忘夸奖阿苑: “阿苑真厉害,阿苑再走几步。” 阿苑很给面子,又走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软垫上,自顾玩着手指,不动了。 月离笑着把人抱了起来,抱上他的专属小座椅,又在他面前的小桌上放了点小玩意儿,然后就坐在他身边开始翻看起他选的那本书来。 外面的天一点点暗下来,月离看了会儿书又陪着阿苑玩儿了会儿,终于是等到宋玄回来了。 宋玄面上带着笑,踏进殿门时正好看见月离在玩着阿苑的小玩意儿。 他在华音殿从来不让人通报,进门的时候月离是背对着他的,他凑近了才看见月离拿着阿苑的小鼓敲敲打打着。 他微微弯身,落下来一片阴影,一大一小两个齐齐地抬头望向了他。 “陛下——”月离喊他一声,想要起身,奈何蹲久了有些腿麻,好在被宋玄抱住了。 “嗯,这是在做什么呢?拿着阿苑的小鼓,也想玩儿了?”宋玄逗笑着,没把月离放下去。 月离脸上一红,把小鼓放在自己身上,手指握着柄,微声道:“妾身想着自己做一个给阿苑玩儿。” “怎么要自己做?宫里做的不满意?” “你先放我下来,叫人看见了……”月离晃晃脚,扒在他的肩上望门外看了眼——门还开着呢。 看见了就看见了,也不少看这一眼。 虽是这么想,但宋玄想着月离脸皮薄,还是松了手轻轻把她放下来。 “宫里做的自然精细,只是我想自己也做着玩儿。” “我还没给阿苑做过这些小玩意儿呢。” 就是宋玄自己都亲自做了匹小木马给阿苑玩儿呢,她还没动过手,那不得让她大展身手试一试? 虽然想法很好,但阿苑吧,他似乎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新鲜劲儿也就只有一时片刻,实在说不上喜欢。 宋玄正琢磨着该怎么让月离别白忙活,阿苑已经伸出了胳膊要抱。 两人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了阿苑身上,宋玄把阿苑抱起来,轻轻碰了碰他软乎乎的小脸,问:“今天阿苑有没有练习走路?” “有呢,阿苑走得可利索了。”月离下意识把视线转向那一排书架上,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被宋玄看得清清楚楚。 宋玄没说什么,抱了会儿阿苑就叫人进来把阿苑抱出去逛逛。 月离知道他是有事情要同自己说。 阿苑被抱出去以后整个大殿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月离被宋玄伸出手来搂着腰带去了软榻。 “你都听说了?”宋玄靠在她身后,前胸贴着她的后背轻声淡问着,手指勾着她的一缕发,揉捏了一下,拂开。 月离点了点头,柔软的身子靠进去,被抱得严实。 她坦然道:“这种好消息,不得传得满宫都知晓么?” 秦家父子打了胜仗,现在带着军功正在回来的路上,谁都知道该巴结秦家,不过月离却知道这军功费力地拿来是为了换什么的。 想到这里,月离不由得轻轻抓了下宋玄的衣襟,抬起头看着他问:“陛下打算怎么办?” 下巴被捏住,唇瓣上被咬了一口,咬人的还含着她的唇瓣温声说:“娇娇想怎么办,朕都听娇娇的。” 胡说,哪里由得了她来左右这件事。 月离被吻得深了,轻哼了一声想退一点,这一退就更深地退到了宋玄怀里,被抱得更紧。 宋玄不合时宜地轻笑着,笑声在月离听来有些挑衅的意味。 她被亲得晕乎乎,手脚都软的没力气,宋玄这才放过了她,捏着她的细腰又往深里轻吻着她的脖颈。 在耳后落下一句:“娇娇怎么这么笨?怎么这么能招朕喜爱呢?” 这话月离听了就不高兴了。 她拍了下宋玄的胳膊让他松点力气,然后从他身上起来,整了整衣衫坐在了桌前。 “陛下还是说正事吧,待会儿再迟些阿苑就要闹着找妾身了。” 宋玄也坐起身,下巴靠在月离的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阿苑就黏着你,真不知道再过两个月等我们走了,阿苑会哭得多厉害。” 他说的是等两个月以后要去江南的事情。 月离一怔,不禁笑:“陛下怎么能这么说,阿苑才不爱哭呢,他分明和陛下一模一样。” 阿苑也就最开始的那几个月哭闹得凶,后来哪曾见过他再哭闹得厉害? 宋玄也笑着,伏在月离肩膀上,目光投注在她耳上的珠玉上,手绕过前方,拨弄了一下。 突兀的一下,月离浑身都颤了一下,换来了宋玄的变本加厉。 “娇娇,朕之前送你的珠子呢?” 番外 身份(二) 宋玄之前的确送了她一串漂亮的珠子,是水蓝宝石,极其漂亮,月离得了很喜欢,还特意找了衣裳搭配着那串珠子穿去给宋玄看。 宋玄也喜欢的紧,抱着她在御书房里亲了好一会儿才把她放开了,还不许她走。 后来有大臣有事要来禀报宋玄才放了她。 然而当天晚上宋玄就压着她在床上把她剥光了只剩下手腕上的那串珠子,一遍遍地问她喜不喜欢。 第二天月离就把那串珠子取下来了,宋玄还好意思问。 想到这里,月离气得很,侧过头轻轻往后靠,张口就咬上了宋玄不规矩的手指。 两人都是愣了一下。 月离没想到宋玄不躲,宋玄没料到月离就这般咬上来了,一时又觉得好笑。 手指倒是不疼,趁着月离还没反应过来松开,指腹轻轻往里。 然后就被猛地推开了。 “孟、孟浪!”月离脸蛋嫣红,浑身都泛着热意,眸光带水色,似呵斥又似撒娇般气道。 宋玄的反应却淡淡,依旧轻笑着,手指沾上了水色也不在意,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一面擦干净一面说:“朕做什么了娇娇竟这般说?” “娇娇不喜欢那宝石串?” “听说还有一串红的,朕还说过几日拿来给娇娇。” 手擦干净了,月离也走到了跟前,脸还红着,看了看他,然后说:“妾身喜欢的。” “喜欢什么?”宋玄装听不懂。 月离欲言又止,还是出口:“宝石串……” 谁不喜欢漂亮的东西,只不过那蓝宝石手串一戴在月离手上她就要面红耳赤,还不如不戴了,可是眼下又有一串红宝石的,月离自然更喜欢。 宋玄打定主意要逗弄月离,点点头:“宝石串怎么了?” 月离气闷,看看他,干脆不要了,转过身想走。 被宋玄眼疾手快地抱了回来,手腕上一紧又一松,一串晶莹剔透、颜色艳丽的红宝石手串就这么套在了月离的手腕上。 “怎么就气着了?朕就是嘴巴坏,你看,宝石串朕都准备好了的。”宋玄把月离抱坐在腿上,怀里的人又香又软,他微微低下头温声说着。 又拾起月离套了宝石串的手腕,艳丽的绯红衬得月离的手腕更加白皙,就连指甲盖也粉嫩可爱。 宋玄把人逗生气了就得哄,好在月离也容易哄,自己拿着漂亮手串看了好一会儿就歇了脾气,坐在宋玄身上好半天才松下手来。 忽然记起正事来。 “陛下还没说怎么打算的呢?要如何准备那边的事。”说的是秦家。 宋玄低声和月离咬耳朵,轻说:“秦家父子这次可立了大功了,朕已召他们回来,届时还需要娇娇去演一场戏。” 这场戏该怎么演,演给谁看自然得商量好。 月离听宋玄仔细说了一会儿,自顾点了点头说明白了。 待到秦家父子回来之时已又是过了半月多。 月离随着宋玄一道去朝南门迎了人。 文武百官俱在,这般也是给足了秦家人面子,恰好这场戏也需要百官看着。 月离倒是头一回见着她这位表兄,远远瞧着一眼,身材高大,偏又有种儒雅之风,站近了才看见那副样貌,当真称得上一句俊俏。 她正看得好奇呢,宋玄在一旁已经轻轻掐住了她的腰,语气不咸不淡的问她:“娇娇看什么呢。” “看表兄呢。”月离小声地坦然回他,又看去了两眼,心道怪不得这皇城的那些个贵女会把主意打到秦家长子身上——年纪轻,又俊俏,还有一身军功,这般好的条件,不眼热才怪呢。 宋玄听见月离那般坦然的话,眉头却舒展了,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秦家父子是卸下了甲胄和兵器才走上前来朝着宋玄行礼的,听到宋玄说了平身以后二人纷纷起身。 一起身便能看见月离。 秦明朗的神情还算平常,毕竟他之前也是见过月离,但是秦长风的神情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若这不是两边早已准备好的一场戏,就秦长风这般盯着月离时不时看两眼的举动早就能让宋玄大动肝火了。 秦长风的诧异举动引起了人注意,不知是谁奇怪地开了口:“秦公子一直看着皇后娘娘,莫不是有何处不妥?” 这话引来了更多的目光,月离也茫然地望过去。 宋玄不咸不淡地看了眼下方,附和着那出声的大臣:“哦?秦公子是觉得何处不妥了。” 这话带着些凉飕飕的意味,饶是知道这是准备好的一场戏,秦长风听了也不由得有些后脊发凉——皇上这话听着认真啊。 “回皇上,微臣不敢——” “只是微臣观皇后娘娘的面貌,与臣的姑姑有几分相像,不由便多看了两眼,还望皇上恕罪——” 秦长风的姑姑便是秦国公的妹妹了,当初秦家嫡女死得悄无声息的,闻说的人都觉得可惜,但毕竟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在场众人也没谁见过,乍一听便都看向秦国公。 他们自是不敢去看月离的,又觉得秦长风无缘无故不会这么说,顶着皇上的目光说皇后像他秦家人,这不是自找罪受么? 他们都去看秦国公,企图从他脸上发现些异样。 秦国公自然是不敢顺着秦长风的话说,低低垂下头,连连否认:“皇上,皇后娘娘天姿国色,是小儿胡言了。” 他这话一听着便有故意掩盖的意味,更何况他这副不敢抬头的心虚样,就怕没觉得有鬼的人也要觉得有鬼了。 月离和宋玄站着去看他们二人演戏,秦长风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又补了一句之后就不再开口,反而是秦明朗,说着话结结巴巴,倒真不知是装的还是当真紧张了。 宋玄不准备就让人站在这儿把话说完,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说:“秦国公和秦公子是功臣,哪有让功臣就在这宫门外说话的道理。” “进殿吧。” “是。” 随着众人往回走,不一会儿到了大殿之上,月离规规矩矩坐在了宋玄身边,眼前的一切似乎与她无关。 宋玄当时说了她只要在朝臣面前坐着,甚至都不用怎么开口,只看着便是。 月离也就当真这么做了。 番外 身份(三) 本来该是按功行赏的事情被这么两句话搅得气氛都不对劲了。 月离在座椅上坐得安安稳稳的,下面站着的朝臣可就没那么安稳了。 不知是谁低低咳嗽了一声,仔细地问:“秦国公可记仔细了,皇后娘娘可不是你随意说一句就能攀扯上关系的。” 秦国公那神情一看就是心里有鬼,可他们去看月离的时候又见月离神情自然,显然是什么也不知道。 这就怪了。 秦明朗额头生出了些细汗,面对着众人的压力和目光,他神情变了又变,见宋玄迟迟未开口,他像是终于打定了主意一般,抬头再看了一眼月离的模样,然后才小声地开口。 “回皇上,皇后娘娘凤仪万千,与微臣的妹妹却有两分神似,但普天之下相像的人何其多,臣的妹妹能与皇后娘娘相像,自是天大的缘分了。” 在他话音落下,宋玄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是吗。” 是什么是,自然不是。 他们心知肚明。 宋玄侧头看了眼月离,忽然问她:“皇后可还记得自己母亲的模样?” 月离点了点头,温声回:“臣妾自然是记得的。” “朕倒是好奇秦国公的妹妹能与朕的皇后有多相像。” “秦家可有秦姑娘的画像?” 宋玄这话听上去像是一时兴起,秦国公的反应却有些不大自然,似乎想说没有,但秦家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他妹妹的画像,思虑片刻还是点头,“有画像。” 正要等人去拿的时候,下面不知何人又开了口:“何须那般麻烦,微臣记得这宫里就有秦家姑娘的画像,还是当初秦姑娘进宫时得宫中画师所画。” 宋玄瞥了一眼说话的那老臣,的确是个老臣了,也难为他还记得。 于是示意人去把画像拿来。 在宫里面拿东西自然比宫外容易些,更何况这是皇上要的东西。 没多久,画像就摆在了宋玄面前。 “秦国公上前来看看,这是不是令妹。” 话都到这份上了,秦明朗就是不上去也没办法。 他走近了去看,然后沉沉地点了点头:“回皇上,确是舍妹。” 月离在一旁坐了许久了,看见宋玄朝她看过来就知道是到自己发挥的时候了。 她走了过去,侧过头看着眼前这幅之前早已看过的画像,神色中流露出了几抹自然的惊诧和慌张。 她猛地抬起头,看看秦国公,又看了看宋玄,然后再低头有些闷声地开口: “这画像上的女子与臣妾的娘亲长得一模一样。” 话一出,好几个大臣往秦明朗父子脸上看。 既然和皇后沾上了关系,那这件事就算皇家的半个家事,大臣们也不好说什么,也知道皇上再怎么也不会对秦家发难,毕竟这两父子才立下了一个大功。 “秦国公且说说吧,为何皇后的娘亲会与令妹长得这般相像。” 这句话完全是不由得人胡乱混过去,显然是要让秦明朗说出个确切的准话出来,秦明朗就是想撒谎也无处去说。 于是终于是迫于压力和形势说出了那个隐藏了许多年的秘密。 那一段话说得情真意切,既带着悔意又充斥着痛苦,说完以后众人无不愕然看向他。 “这可是欺君之罪……”不知谁率先说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的确是欺君之罪,但眼下这欺君之罪却不能随意处置了,毕竟这两父子是刚领了功的有功之人,如若处置了,那百姓不得说一句昏君。 更何况,皇上亲自选的皇后还坐在上面呢,皇后和秦家有关系,秦家自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宋玄沉默了好一阵才重新开了口,话却是对着月离说的,带了些温和与柔情,轻道:“娇娇先回宫去吧,这边朕处理好了再去找你。” 月离轻皱着眉,脸上的震惊也未曾消散,她有心想留下,也自然知道待会儿的场景不是她留下来能解决的,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离开。 轿辇一路回了华音殿,进了殿中,月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演这场戏还挺难呢。 阿苑被抱了过来,月离一看见他,所有的烦恼都消散了不少,伸出手朝向他。 阿苑也给面子,软乎乎的身子一扭就到了她跟前,被她稳稳接住。 月离笑了笑,说:“阿苑叫声母后,母后今天给你念书听。” 很显然,这句话的诱惑力并不大,阿苑软软的身子在月离怀里乱动着,手指往前伸,玩了一下月离的步摇。 “哼,不听话。”月离哄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阿苑开口,皱了下脸,小声说,“明日带你去见母后去,让母后教训你。” 也不知是哪个字触到了阿苑的心思,他终于上下嘴唇碰了一下,张口嗫嚅着喊了声:“母母。” 声音带着乖巧的意味,听得月离大为满足。 她给面子地应了一声,抱着阿苑不撒手。 朝堂上的事情不需要月离去担心,但朝堂上的动静可不小,没到晚上,宫里就开始传秦国公一家要遭殃了。 遭不遭殃的月离是不清楚,但是宋玄再迟些回来可没他的饭吃了倒是真的。 月离往门边望了第三遍的时候终于看见宋玄的身影从门外走来,她对着宫人点点头示意人传菜。 仔细数数时辰,上午去朝南门迎人,连着午时和下午,也有好几个时辰了,也不知这件事解决好没有。 等宋玄走近了,月离去瞧他的脸色,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于是自己坐下了。 “陛下再迟些可就吃不上热乎的饭菜了。”月离轻道一句。 宋玄照例先是抱了抱阿苑,听见月离的话,看一眼满桌子的菜,啧啧叹了一声,对着阿苑说:“阿苑听见了吗?吃饭要赶上热乎的才行呢。” 月离哪里听不出他的调笑意味,无法反驳,笑闹着让周围人都退下。 番外(四)簪花 宋玄只和月离稍微提了几句打算怎么处置秦家,毕竟秦家的功劳摆在那儿,还有着几代人的基业,只要宋玄没那意思,要想把秦家压垮是不成的。 眼看着秦家压不倒,有些个起了异心的大臣就把主意打到了月离身上。 压不垮秦家,扳倒一个皇后也是成的。 殊不知这下才是踢到了铁板上。 宋玄的手段尤其狠戾,一番雷厉风行下,无人再敢应声,也没人再试探着拿月离作筏。 朝臣的奏书上请了近半月宋玄才落下了圣旨,秦家父子功过相抵,外加罚俸半年。 这样的处罚算是轻的了,就算有人再想说什么,也得顾忌着还稳稳坐在后位的月离,毕竟那也是秦家人了。 这段时间朝堂闹出来的动静不小,身处风波中的月离自然也知道宫人们暗地里小声传着什么,她没放在心上,反正她知道宋玄会处理好的。 果然,在圣旨落下来之后,宫里的闲言碎语瞬间消停了,无人再敢吱声,也知道这位皇后娘娘根本就不会因为这点事受什么牵连,反而是多了一重尊贵的身份。 “阿苑,下个月宫宴上就能看见外曾祖母了。”月离轻轻滑了下阿苑的脸蛋,朝着他轻声笑道。 阿苑在玩着手里的东西,听见月离说话,把手高高举了一下,要给月离。 月离只迟了一会儿,正伸手去拿的时候阿苑把手收了回去,连带着头也低下去了。 “你个小坏家伙,是不是故意学着你父皇呢?”不怪月离会这样以为,实在是阿苑有时候弄拙成巧,那副模样简直和宋玄逗她的时候相差无几。 她有时候都怀疑阿苑是在故意装笨了。 如现在。 阿苑埋头玩着他的东西,一副听不懂月离在说什么的样子,月离要把他手里的玩意儿拿走,刚探出手,阿苑的屁股扭了扭,直接背对着她。 “好好好,等你父皇过来了我定要告状。”最好是把阿苑玩耍的小玩意儿都收走。 没等到宋玄过来,月离自己带着阿苑出去玩了。 天气好,花也开得盛,她抱着阿苑去御花园。 说是抱着,其实也就抱着走了几步路就抱不动了,最后的力气颠了下怀里的小家伙,还不忘说阿苑重了。 阿苑下了地就撒开腿往前走,他是能走路了不假,但在华音殿练习着走的都是平地,哪能有这般凹凸不平,还有碎石子铺在地上。 果然,没走几步就要摔到地上去,就在月离以为他要摔倒了的时候他率先蹲了下来,竟是把自己的身形稳住了。 看得月离目瞪口呆。 不止是月离,一旁的宫人们也是有些愣了一瞬。 阿苑又往前动了。 月离急忙上去把他抱到平地上,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没见到哪儿摔着了才松了一口气。 “阿苑想要花吗?母后去给你摘朵花好不好?”月离生怕一松手阿苑就要撒开腿跑,不由得提前叮嘱一句,“就在这儿,母后去给你摘花去。” 周围那么多宫人看着,想来也是不会出事。 月离说完,看见阿苑抬眸,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越看越可爱,忍不住抱了抱,然后才松开。 她去摘了朵白中带粉的牡丹,拿回来的时候阿苑面前站了个高一些的小人儿——是二公主。 “参见皇后娘娘。”丽嫔看见月离拿着花回来,行了一礼。 二公主也被嬷嬷拉着弯了弯身。 阿苑见月离回来了,迈着小脚就往前扑,一把抱住了月离的小腿。 月离叫了平身,蹲着身子把牡丹花递到阿苑面前去,问:“阿苑喜欢吗?” 一旁的二公主也瞅见了月离手里的花,学着阿苑的模样利索地往丽嫔身边跑,抱住她的腿也说要花。 那牡丹花又大又漂亮,花瓣层层叠叠地重在一起,被阿苑捧在手心,一朵花都有他的脸大了,衬在一起格外引人发笑。 阿苑拿了花仔细看看,像是觉得新鲜,看看花,又抬头看看月离,朝着月离伸出了胳膊。 这是要抱啊。 月离自然是把阿苑抱了起来。 然后那朵花就戴在了月离脑袋上。 阿苑太小,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气,只是将牡丹花轻轻落在月离发间,恰好被发丝钩住了才留下来。 月离微微一怔,然后朝着阿苑笑了笑。 丽嫔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羡慕。 倒不是说公主不好,只是这小祖宗太过活泼了,她看小皇子就极好,看着就是性子脾气都好的。 不由得又看看月离,月离还年轻,生了小皇子以后也没传出消息,大概是皇上怜惜她又叫太医好好给她休养身子了。 “娘娘,公主太缠人,恕臣妾先告退了。”丽嫔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难耐,公主一直攀着她的腿,她连走路都迈不开腿。 月离朝她看过去,看见公主的模样笑了笑,让丽嫔下去。 然后又抱着阿苑在御花园玩了会儿,等到下午些吹起风的时候坐上轿辇带阿苑回去了。 “娘娘,皇上来了。”刚进宫门,佩兰上前轻道。 月离有些愣,心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脚下有些轻快地往殿内去。 宋玄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书,看见月离抱着阿苑过来,将书册合上,朝他们摊开手,稳稳当当地把一大一小抱进了怀里。 然后对上了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这是哪儿来的?”宋玄低下头问。 月离伸手扶了下花,她都忘了自己还顶着这朵花到处走呢,一时有些脸热,说:“是妾身摘给阿苑玩儿,阿苑给妾身簪上的。” 那花簪在月离发间,衬得人娇嫩明媚,含羞带怯的目光都似乎尽数掩在了花中。 宋玄的神色带了些深意,他替月离把花朵戴稳了些,复又看没什么存在感的阿苑,轻轻摸了下阿苑的小脸,夸了一句: “阿苑眼光真好,还知道鲜花配美人的道理。” 月离听了也笑,同宋玄一起去看阿苑,说:“陛下不知,阿苑可聪明了。” 宋玄左边腿上坐了一个,右边又抱了一个,也不觉得不适应。 倒是阿苑,见他们都在笑,也咯咯地笑了几声,坐在宋玄的大腿上直蹦。 番外(五)永嘉 宫宴开始的那一天,月离早早准备了起床,给阿苑换了件新衣裳。 这场宫宴是为秦家办的,也是为她办的,没人敢不给面子。 甚至开场的时候宋玄也出了面,给月离撑了场子就离开了,等他走了,宴上也就只剩了些女眷。 月离倒是自在,除了太后,她现在是这殿里地位最高的,谁敢来招惹她? 既已经说开了身份,月离也就没必要再瞒着和秦家人接触,在宫宴上说话极其自然,抱着阿苑和秦家女眷亲近。 这场上请来的女眷都是聪明人,见到太后在上面温和笑着不制止的模样,她们也就不主动说什么。 本来对秦家大公子有意的人家这半个月来纷纷把试探出去的线又猛地拉了回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牵扯到,如今秦家还过得好好的,秦家父子虽没有赏赐下来,但打了胜仗却是事实。 更何况,皇后那般得圣宠,再怎么之后也会对秦家有所益处,不怕自家女儿嫁进秦家以后没好日子过。 于是这刚歇下不久的心思就又泛起来了,暗暗看着秦家人和月离的方向。 对于这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表兄的姻缘,月离不知道秦家是怎么打算的,但如论怎么想也该和她没什么关系才对,她还能管到表兄的姻缘上去了? 秦家也没说这类的话,她们看得开,之前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也不过多过问家中嫡长子的婚事,不过现在嘛,一来是秦长风从边疆回来了,二来是他年纪也不小了,确实该准备着了。 但皇城当中的富家贵女们实在难选,更有之前半个多月皇上对秦家的态度都叫人摸不准,所以这件事一直没落到实处来。 这场宫宴来的夫人们多,宫里唯一一个已到年纪还未出嫁的公主也在场上。 永嘉公主今日穿的是一件绯色的薄衫,发髻上钗了些珠玉,看着并不繁重,反是合适。 她一直在宫中住着,若不是时不时来露几次面,说不定这宫里当真会忘了她这号人。 秦家这次入宫主要是来见月离的,但秦夫人早已将长子的婚事记挂在心上,眼睛不经意往侧边一瞥,就这么看见了永嘉公主在一旁温温柔柔地坐立着的模样。 她实在是对公主的印象不深,之前与公主见面也少,上一回都是许久之前了,公主如今的脸又长开了些,看上去与之前有些不同,她心里有猜测,却又无法证实,于是又往公主那边看了一下,很快就收回视线。 月离正与秦老夫人说着话,看见秦夫人的举动也往永嘉公主那边看了看,这回恰与永嘉公主对上视线。 她们俩年岁很近,但月离是她名义上的皇嫂,虽两人不常接触,但永嘉见了她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皇嫂。 与永嘉对上视线这一眼,先是永嘉朝她微微颔首,接着就垂下了头。 月离微微笑了下,对着秦夫人道:“那是永嘉公主。” 永嘉公主到了年纪还未出宫建府,她自己也无母替她商量婚事,太后一心礼佛,闲时逗逗小辈,永嘉自己也不愿扰她,宋玄那副冷淡的模样只怕也是忘了这件事,思来想去这事情也只有永嘉自己上心。 月离倒是能帮衬着些,但她和永嘉接触不多,怕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所以也没主动提。 秦夫人得了月离的准话也收敛地点了点头,这还在宴上呢。 一场宴会进行地很是顺利,等到月离抱着阿苑回去的时候已是下午些时候了。 宋玄今日有些忙,是用过晚膳才过来的。 夏日里正热着,月离怕阿苑热得睡不好,又怕房间里的冰放得太多了阿苑会着凉,所以她自己待在阿苑的小屋里给他试温度。 等把阿苑安安稳稳地哄睡着了,月离轻呼出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刚出了门就被门外的宋玄抱住了。 宋玄抱着她起来,低声问她阿苑睡着了吗。 见月离点头,想迈着脚进去看一眼,被月离轻轻拍了一下肩膀:“妾身刚哄睡的,你进去把他吵醒了。” “好好好,朕不进去。”宋玄语气带笑,就着抱着月离的姿势转身往正殿的方向走,稳稳抱着人,一路都不落下。 内殿的门被打开又关上,月离被放到了软榻上,宋玄坐在她面前,轻轻抚了下她的脸,窥见她面上的绯色,轻道: “今日在宫宴上没人敢闹你吧?”虽说知道不会有人敢欺负月离,但宋玄还是问了这么一句,他不想让月离受一丁点委屈。 月离坦然地摇摇头,想起今日所见的永嘉公主,伸出胳膊环住了宋玄的腰身,陷进了他怀里。 “陛下,妾身今日在宴上看见了永嘉公主。” “公主已经十七了,还不替她相看人家吗?” 说起这个,宋玄有些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的确,永嘉的确是到了年纪了,他都忘了。 “这件事,明日朕去同母后说一声。”永嘉是他的妹妹,要让太后去办成这件事才最好。 “嗯嗯,明日妾身也去一趟寿康宫看看母后。” 第二日上午,月离同宋玄一起去的寿康宫。 见他们来,太后还有些奇怪,又仔细看看,没见着月离把阿苑抱来,心里猜到或许是要同自己说事情来的。 听他们说起永嘉的名字,太后沉吟了片刻,忽然看着月离:“昨日哀家虽然待得不久,但看得可真切。” “秦家夫人是不是对永嘉有那意思?” 月离心里也是这么猜想的,秦夫人昨日那眼神明显是把永嘉看上了,只不过没确切提。 她笑了笑,摇头说:“秦夫人可没说,臣妾也不能这么直接去问呢。” 太后年纪大了,掺和进小辈的婚事中也不习惯,转念一想,叫了月离:“要不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吧,永嘉的年纪与你相当,若要有什么事情也都会愿意同你说。” 月离有些愣神,推拒了一下又被太后毫不掩饰的夸赞堵了回去,直到宋玄带着她回去的时候她也怔怔的。 怎么、怎么过去一趟还给自己揽了个活儿呢? (我没写完啊,还在更新番外呢,番外不定时更呐,因为最近在准备考试和论文,所以真的没什么时间写,不过肯定会继续写的,番外估计等我考完试就连续放出来) 番外(六)下江南 见月离在担心,宋玄轻轻抚了下她的后背。 “不用担心,母后只是嘴上说说,你若哪里不懂都可以去问她。” “我自是知道的。”月离轻说着,俨然已经开始琢磨起来该怎么办好这件事。 第二日她将永嘉公主叫了来。 她也不想把事情说得太明白,毕竟永嘉年纪和她相差不大,她怕永嘉会觉得别扭。 可是没想到事情却进展得出乎意料般的顺利。 她暗地里让永嘉与她的表兄远远见了一面,之后再有她和宋玄在场的时候又让两人试着接触了一下,没成想,这一来二去的还真让彼此看对了眼。 永嘉一贯是个温和没脾气的人,她那表兄的性子她不熟悉,但听人说也是位谦和有礼的人,只不过近几年去了边疆才养成了这有些冷漠的性子。 冷漠吗? 月离下意识往秦长风那边去看,他看上去没什么失礼的举动。 于是又往另一边永嘉的面容上多看了几眼,永嘉的脸有些红,正小口小口吃着菜。 虽说是要让月离来负责这件事,但她也不能直接让这两人到成婚的那一步,现在进展才刚开始没多久,这之后的事情就该交给太后了。 于是就这般时间一晃到了九月。 月离要同宋玄一起去江南,临走时月离还万分舍不得,她舍不得阿苑。 江南路远,阿苑又小,此去一行还不知要多久呢。 所以就照着之前打算的那般将阿苑放在太后身边养一段时日,阿苑也熟悉太后,定然不会太闹腾。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月离辗转反侧睡不着,夜里悄悄从床上下去。 她睡在里侧,要出去就得从宋玄身上绕过去,一番举动做得小心翼翼,生怕把宋玄闹醒了。 宋玄也确实醒了。 在月离轻轻撩开帘子已经迈出一只脚下去的时候宋玄动了下。 他撑着身子起来,一只手撑在床榻,另一只手绕过月离的细腰把她圈着带了回来。 “往哪儿去呢。”低沉的嗓音落到月离耳边,宋玄将她搂到了怀中。 月离本不想吵醒他,但见他醒了也就说:“我想去看看阿苑,明日就走了,我怕阿苑要哭。” 宋玄知道她的担忧,把人往怀里抱得更深了些,微微垂下头蹭了下月离纤细的脖子,嗯了一句。 月离听着这一声,正等着接下来宋玄要说什么,没等多久就察觉他也要起身。 “不是说去看阿苑么?”宋玄站起身,披了件外衣把月离从床上抱起来。 阿苑就在侧殿,也没多远,月离跟着宋玄一起进去的时候屋里还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他们两人都小心地没发出大动静,生怕把阿苑吵醒了。 那小床比之前阿苑睡的要大了些,阿苑一个人在上面睡着还能打滚,只不过月离怕他自己闹着摔下来,把小床放在大床中央,这样就能多一层防护。 “抱去主殿睡吧?”宋玄见月离留恋的模样,弯身轻说着。 然后便看见了月离亮亮的眼神,似在确认是否可以。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妾身把阿苑抱走了。”月离说着,伸手往床帐里想把阿苑抱起来。 虽说阿苑还小,但要把他从篮子里抱出来还是需要费些力气的,还没等她伸手进去,宋玄轻轻盖了过去。 “朕来。” 阿苑当真是睡得好,一番动作下连哼都没哼一声,被宋玄抱着进了内殿,就躺在他和月离的床中央。 “这下该安心睡觉了娇娇。”宋玄把人抱过来往床的里侧放,他睡在外侧,阿苑在中间。 也好在他们三人睡相都很好,不会有压着哪儿的问题出现,月离侧躺着,手掌轻轻拍了拍阿苑的小胸脯,过了好久才睡着。 第二日是个晴天。 月离是被脸上的痒意闹醒的。 睁开眼一看,对上了阿苑那白嫩嫩的小脸,笑了。 阿苑趴在床上,小手时不时地戳她一下,再去看另一侧,宋玄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了。 月离把阿苑抱进怀中坐直了身子。 “母母唔……”阿苑坐在她怀里喊她,把月离喊得心都软了,抱着阿苑在床上玩了会儿,等到外面宫人在喊她的时候才起身叫人进来。 今日她要出宫,江南一行中途得走水路,宋玄没准备遮掩住身份,眼下天下太平,时节正好,去江南一趟也算不得什么。 秀禾给她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再钗上些不那么起眼的珠钗发饰,看上去很是素雅,但周身又有些华贵的气质,让人不敢细细窥探。 “娘娘,快到时辰了。”轿辇早之前就在宫门外等着了,等到正午前说什么也得走的。 月离自然也明白,她又回到内殿把阿苑抱了起来,说先去一趟寿康宫。 于是轿辇先往寿康宫的方向去了。 太后本来是等着他们两人都走了再去华音殿把阿苑接过来,没成想月离自己把孩子抱来了。 远远就看见月离怀中抱着白嫩嫩的阿苑走过来,阿苑也颇为乖巧,不闹腾,见着太后了还熟练地伸手要抱。 “哦哟哟,哀家的小阿苑。”太后笑得合不拢嘴,顺势从月离怀中接过来阿苑,笑着道。 月离瞧着这小家伙没心没肺的模样就无奈,对太后说:“此去还不知何时归,阿苑就要劳烦母后照料了。” 太后分毫不介意,抱着软乎乎的小家伙回她:“你们去江南一趟也不容易,这次去了就好好的,把自己照顾好,宫中的事情不必担忧,阿苑在哀家这里保管给你养得白白胖胖。” 月离哪能听不懂太后的言外之意,是在说让自己去江南就且安心去,让她放心。 于是脸上扬起一抹淡笑,轻轻应了一声好。 从寿康宫出去的时候月离还是忍不住回了两次头,看见太后抱着阿苑对着她的方向,终究是没说什么,叫人抬着轿辇走了。 直到在宫门口看见宋玄在等她,那种才刚升腾起来的思念才缓缓松下去。 宋玄穿了件青衫常服,看上去像一个儒雅的贵公子,见到月离有些闷闷地走过来时还逗了她两句: “这么舍不得孩子,都没见娇娇这么黏着为夫过。” 月离被说得脸红,觉得宋玄在撒谎,她哪里是他说的那样。 番外(七)路遥 马车一路出了宫门,走到了大道上时月离才没精神地把脑袋埋进宋玄怀里开始闭眼睛躺着。 行远路时她一贯会觉得不舒服,都习惯了一上马车就睡觉,即便是睡不着也要躺着闭上眼睛,一般是躺在宋玄怀里最舒服。 如今天气渐凉,宋玄担心一路劳累会让月离生病,所以吩咐了太医时刻备着药。 好在月离也只是没什么精神,没出现什么不好的症状。 天子出行最是重规矩,虽说没遮掩身份,但行路途中还是注意着没有太过高调,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贵家大老爷带着妻子出来游乐,只不过带的护卫有些多。 快入夜之时车队到了一个镇上,找了间客栈的后院雅间稍作休整。 月离在马车上待了一整日,快要下车的时候腿软的没有力气,是被宋玄抱着下去的。 被送回厢房的时候月离缓了会儿才精神起来,张望了一下门外,发现宋玄出去了。 百灵守在一旁,秀禾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月离摇了摇头,只是在马车里待久了就有些闷,出来歇会儿便好了,她才不想喝药呢,药喝多了可没什么好处。 “娘娘且再忍几日,马车行路到了丹州便可走水路了。”秀禾怕她实在难受,劝慰道。 月离也明白,她之前也坐过船,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如今就等着什么时候能到丹州了。 “陛下呢?” “皇上应当在前院。” 她又点了点头,看了看窗外的大树——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照进院子里,在那棵树上洒下金光。 她让人跟着她出去走走。 “娘娘晚膳想吃什么?” “倒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叫人随意做些来便是。” 虽然有百灵在身边时刻守着,但人生地不熟的,月离也没敢往院子外走。 等到夜幕一点点落下,宋玄从院门口进来,看见月离正站在院子里,四目相对,他走了过去。 月离靠了过去。 “身子舒坦些了没?”宋玄揽着她的腰,问。 “好了,你瞧。”月离站着给他上下瞧瞧。 “太医过来看了没。” “看了看了,说没事呢。”月离乖巧地点头应声。 她的面上瞧着没有之前在马车上精神不振的模样,宋玄放心了不少,把她带回厢房,叫人传了膳。 吃的都是一些清淡的东西,两人也吃了个八分饱。 “今天晚上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睡不好的话明天一整日都要没精神了。”宋玄是在劝月离今晚不要多想,安心些睡觉。 月离答应得好好的,但真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却久久睡不着,想着在寿康宫里的阿苑会不会哭闹。 睁着眼睛好一会儿,盯着陌生的墙面出神。 不一会儿耳边响起了一声叹息,紧接着宋玄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还不睡。”他沉声道。 月离是背对着宋玄的,此刻整个人陷进他的怀中,双眸被覆上,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着,弄得宋玄手心有些痒。 “睡了睡了马上就睡着了。”月离心虚地念着,脑袋轻轻蹭着身后之人。 “朕看着呢,再不睡就起来做点容易睡着的事。”这句话半带着警告的含义,另一只手暗示意味十足地落到月离的腰腹上。 月离自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忍不住缩了下身子,嗔了一声:“不知羞。” 宋玄只是说说,他可不打算在这临时歇脚的地方对月离做点什么,万一病了可不好。 但显然这句话震慑住了月离,她没一会儿就放松了下来。 半晌,瞧着月离没有别的动静了宋玄才把手从她眼睛上微微松开。 马车行了七日才到丹州,这已然算是快的了,可苦了月离,一路上精神都不怎么好,到了丹州见着水了才欢喜些。 “娘娘,听说丹州的蟹可好吃了,眼下正是螃蟹肥美的季节,可要尝尝鲜?” 他们眼下在一个城中的庄子里休息,一行人疲累得很,倒也不急着走,都临到水路了,接下来的路程慢慢走也行。 月离喝下去一碗提气的热汤,听到秀禾的这句话来了兴致,紫檀没跟她一起来,她只好叫人去问问太医。 “去问问我能不能吃,能吃多少?”月离还是顾着自己的身子的,她虽然嘴巴馋,可不想生病。 如今这庄子上只住了他们一行人,人员都好安排,太医也得空,听到月离派人来问他话,他略作思索,点头道:“娘娘如今自己的身子最重要,蟹肉肥美但性寒,能吃一两只便是了,多不过三只。” 这边得了回话的月离就叫人去准备了。 等到宋玄过来用午膳的时候看见了桌上的螃蟹,轻轻皱了下眉,走近了还没问什么就听到月离率先开口: “妾身都问了太医的,太医说能吃。”还有些急,怕说得晚了宋玄就不许她吃了。 宋玄坐在她身侧,也没说不许她吃,就问一旁的宫人:“说了能吃几个?” 秀禾瞅一眼两位主子,自然老实地答:“回皇上,太医说能吃一两个,最多不超过三个。” 话说完,宋玄看着满桌的菜有一半都是螃蟹,再去看月离,看见了她毫不心虚的神情。 “这又不是妾身让准备的……”她嘀咕着。 月离没撒谎,她只让厨房去准备些,也没让人弄这么多来,不过倒是可以都尝尝味儿。 “好了,吃吧,吃好了睡会儿,下午精神好些了带你去外边儿转一圈。” 这句话说完,月离眼睛亮了亮,能出去玩儿? “再有两日才坐船下江南,这两日就先在丹州。”宋玄说着,轻轻捏了下月离的脸。 “好。” 用过了午膳,宋玄和月离一起进房间休息了会儿,这几日担忧着月离的身子,又是路途劳累,宋玄也有些疲惫。 一觉睡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月离先醒的,侧过头看见宋玄还闭着眸,没打扰他,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等他什么时候自己醒。 又等了一会儿,才终于看见宋玄眼皮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番外(八)衣裳 “陛下累的话就再睡会儿吧,妾身不出去也行的。”她也看出了宋玄的疲惫,想着再让宋玄歇一会儿。 宋玄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温热的唇碰了碰月离的脖子,轻笑一声,捉弄她:“娇娇这么心疼朕那就依娇娇的意思吧。” 虽说去不了了,但月离也没觉得有多可惜,她想宋玄能好好休息就好。 没成想宋玄的手脚这么没规矩。 衣服里探入的温热手掌被月离一把抓住。 “陛下既然这么精神,那还是陪妾身出去走走吧。”她笑着,有些恼怒。 宋玄可惜地把手抽了出来,困意也消失不见,从床上起身时把月离也拉了起来。 收拾了一会儿还是出了门。 月离去宫外的机会很少,次数不多的出宫经历都是有宋玄陪同着,她也不害怕,对什么都好奇。 丹州富庶,百姓的生活也安稳,下午时街道上还有不少人在闲逛着,吆喝着卖东西的人尤其多。 月离跟在宋玄身边,看上去就像普通出游的人家,只不过周身的气质要特别些。 他们只是出来逛逛散散心,主要是怕月离闷着不大好,所以带她出来。 路途这么几天都没有下地走过几步,月离到一个新的地方有些好奇,跟着宋玄哪儿都想去瞧瞧。 这儿临近水路,内河道上有些来往的船只,不过与月离之前所见的那些船都不同,这些船只上挂着花,纱帘轻飘飘地被风吹起,空气中似乎有些香气。 这是什么船? 他们站在岸边,月离好奇地往那几艘船上打量着。 宋玄观她神情,也往水中看去,看见那几艘花船以后神情带了些了然,也就陪她站在一旁看着。 月离不明白那是什么,但过了片刻看见从花船中探出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愣了一下,紧接着看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花船是做什么的了,转过了身去,看见宋玄站在身后恰巧将视线从船上移到她面容上。 “你、你知道那是什么你还看——”月离说着,走上前一步挡在了宋玄面前。 她虽然较之以前长高了些,但是站在宋玄面前时仍然也不过是矮一个头,根本挡不住什么。 宋玄却没再去看水上,他轻笑着把月离拥在怀中,笑意到了眼底,哄着怀中人:“没有看,为夫只看娇娇。” 说的好听。 月离往后瞧了一眼花船,船上那女子正笑着往岸边招揽客人。 “还在这儿做什么,娇娇很感兴趣?”宋玄抱着月离把她好奇的脸掰了回来,问她。 “夫君去过花楼么?可曾与花楼中的女子接触过?” “为夫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宋玄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都在想些什么。 月离朝他笑了笑,不吭声,把人拉走了。 丹州主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一下子逛完还是需要点时间的。 逛了近一个时辰,月离说累了要回去,宋玄叫人驾车过来。 他们出来一趟身后也跟了三两个宫人侍卫,月离买了些东西都是他们拿着的,此刻找了个茶水铺子坐着等马车过来。 他们都是生面孔,衣着打扮和气质又都矜贵,所以格外引人注意。 月离没什么架子,很快就和铺子里的老板娘说谈上了。 当月离问起那些湖上的花船时,老板娘也丝毫不避讳什么,和月离解释着: “一看小娘子就是从外地来的,不知咱们这丹州的习俗。” “小娘子所见的那些花船,的确是青楼姑娘们的船只不假,但这花船招客可是只在每年这几月才有的事情。” “十月初,青楼的姑娘中会选出花魁,那花魁娘子就乘着花船游湖,岸上的人,若是谁想与其共度良宵,就将手中花抛向船中,花魁娘子在其中选出最合心意的一朵。” 原来还有这么个事。 月离听得津津有味,见老板娘似乎对这件事没什么芥蒂,于是问:“那花魁娘子可漂亮?” 老板娘笑弯了眼,下意识道:“花魁娘子自然好看。” 不过下一眼又看见月离的容貌,心里忽然有些怀疑,这小娘子不知是何处来的,这般艳丽的容貌,别说花魁娘子了,就是天上仙生得怕也没她好看呢。 月离又和那老板娘聊了一阵,兴致冲冲地回了宋玄身边去。 花魁娘子游湖是在十月,但他们过两日就要走了,实在没有时间去看,不然月离还想去凑凑这个热闹呢。 宋玄见她舍得回来了,伸手拉住她入了怀中,安稳坐好以后又给她将杯中的温水倒了,换成了热茶。 “夫君,丹州可真有意思。”月离捧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笑道。 “夫人若是想再呆几日也是可行的。”宋玄一向都是惯着月离的,月离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给她就是。 但月离却摇了摇头,虽然好奇,但确实时间不凑巧,他们还得去良州,况且花魁游湖可不兴让宋玄去看,损了帝王威严呢。 “好,都听夫人的。”宋玄揉捏了一下月离的耳垂,轻道。 回去的时候已经临近晚膳的时辰了,月离回了屋恰好看见秀禾在整理她明日要穿的衣裳。 她眼尖,瞅见了一堆衣裳里一件轻薄的浅紫色衣料。 顿时脸色绯红,快步上前,从里面抓出来那件衣裳,看清以后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哪儿来的?”这是她的衣裳吗? 秀禾一愣,也低下头去看月离手中的那段布料,说是布料还真抬举了,小小的一片,轻薄得只有一层,根本挡不住什么,两根系带穿在边角——这是件肚兜。 稍稍愣神了片刻,秀禾想起了什么,目光错愕地往外去寻百灵的身影。 百灵就在门边上,瞧见了秀禾在四处看,径直走了进去。 “百灵、百灵,这衣裳……”秀禾脸也有些红,指了指肚兜。 百灵顺着她的目光看,看见了漂亮的颜色,点点头应声:“衣裳怎么了?” 她目光有不解,说话依旧一板一眼的,情绪没什么变化,仿佛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团布料。 月离如梦初醒,她想起来了。 之前尚服局送来了一批轻云纱,就是这样的浅紫色,她见料子柔软,颜色又好看,就随意吩咐百灵去和尚服局说做一件外衫,那外衫夏日里穿着凉爽,她也格外喜欢。 百灵走时似乎还多问了一句若有剩余的料子又做些什么。 她当时说,让百灵自己看着办。 番外(九)吃鱼 就一句让她自己看着办的话她居然让人做成了肚兜? 这料子、这料子怎能拿来这样用? 月离的脸憋得通红。 百灵明显还不知这有什么不对的,看看衣料,又看看月离,老老实实地说:“这块料子做成了外衫以后还剩下些,娘娘说让奴婢自行处理,奴婢就让绣娘们又做了两件肚兜。” 两件? “娘娘不喜欢吗?”百灵有些疑惑,歪了歪头问道。 月离真想敲敲百灵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算了算了,先把——”先把这东西拿走,可别叫宋玄看见了。 “聚在这儿做什么呢?”话没说完,身后宋玄的声音忽然就响起,月离浑身一抖,下意识把手里的布料捏作一团装进了衣袖里。 她转过身,神色略有些惊慌,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给秀禾使眼色让她赶紧把百灵带下去。 这点偷偷摸摸的小动静怎么可能没被看出来,百灵还想提醒月离,但秀禾已经拉着她退下了。 “刚刚有些事同她们说。” 月离上前两步,想岔开话题,宋玄的眼神俨然已经落到了她的右手上,唇角微微勾起,问她: “娇娇袖子里藏了什么?” 月离低头,看见了匆忙之余滑出来的一缕衣带,脑袋有些大,伸手想把衣带收起来,视线中另一只手已然往前,精准地拉住了衣带。 宋玄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衣带的浅紫色与那白玉交叠,顺着他手上的动作,月离袖中藏着的肚兜滑进了宋玄手中。 她红着面容焦急解释着:“这、这不是我要的,是百灵,是百灵她弄错了我的意思——” 宋玄将肚兜摊开,轻薄的衣料遮不住什么,薄薄的一层有些欲盖弥彰。 月离见宋玄的神色变得饶有兴味,紧接着,那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宋玄的声音凑近在耳边,低声说:“没关系,为夫晚上给娇娇换上。” 入了夜,厢房外宫人们远远站着,即便是站得远了,有时候一两声失控的嗓音也能远远的传过来,秀禾在心里啧啧叹了两声,又去看百灵那一如既往的神色,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第二日,佩兰发现唯独百灵涨了俸禄。 “你做什么了?”佩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好奇地问百灵。 百灵眼神有些呆,着实茫然地摇了摇头。 一整日月离都没出门。 他们又在丹州待了两日,两日过后才走了水路出发往良州的方向去。 月离在船上的状态比在路上要好得多,只不过走水路也要走好些日子才能到良州,每每都是三两日在到达下一个地方的时候停下来好让船上的贵人们下来走走,透透气,也免得在船上闷坏了。 “娘娘今日想吃什么?”秀禾到船靠窗的地方找到了在那儿轻轻晃着扇子的月离,她的神情似有些疲倦,目光看着窗外的山与水,有些过分平淡,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是被打扰了思绪,月离从刚刚的状态中回过了神,她转过头看见了站在身侧不远处的秀禾,朝她温和地笑了笑,略作思考,片刻后答了话: “想吃鱼了,晚上就准备鱼吧,吩咐做辣些。”她最近有些嘴馋。 “是,娘娘。”秀禾应了一声,退下去。 过了一会儿,月离也从屋子里出来,她看见宋玄正和人站在前面正说些什么,声音没传到这边来,她愣了一下,想退回去。 宋玄已经看见她了,远远地和月离对上了视线,随后对着正说话的男人说了句什么便朝着月离的方向过来了。 他靠近的时候月离忍不住望了一眼刚刚和宋玄说着话的男人,虽然打扮都寻常,但这时候能来找宋玄的,应当又是附近的哪个当官的。 “娇娇觉得闷了?”宋玄伸手把月离轻轻往怀里抱着,轻声问她。 月离点点头:“屋子里呆久了没意思,晃一晃的容易犯困,我就出来瞧瞧。” 说罢,她抬起头去看宋玄:“妾身打扰陛下了吗?” 宋玄替她挡着风,闻言笑说:“瞎说什么呢,自然是你最重要。” 月离被哄得高兴了,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今晚上吃鱼呢陛下,听说这边有一种鱼刺少,吃着也味美,陛下晚上有口福了。” 任谁都想不到眼前这个被帝王捧在手心里宠爱着的女子已然诞下了一子,她容貌娇艳,看着如刚及笄的少女般明媚可人,对她说的任何话,宋玄都一股脑地听进了耳中,轻轻捏了捏月离的耳朵,说了声好。 船行至下游方的时候停了下来,就靠在岸边准备就近歇一晚。 这儿附近没什么人,离了岸边稍远的地方才有零星几户人家,不是什么富庶的乡镇,夜里倒也格外安宁。 月离吃上了期待已久的鱼,果然如宫人们所说的那样,肉质鲜美,鱼刺也被剔干净了,吃起来格外爽口。 只不过确实有些辣了。 宋玄瞧着月离眼里都被辣出了一层水盈盈的光,一边无声笑着,一边往她的茶杯里倒茶水。 “还吃吗?” 月离嘴唇红红的,接连点头。 都被辣成这样了还吃呢,真是馋嘴。 宋玄也没有拦着她,只不过还是看着点人不让她吃多了待会儿肚子里辣得难受。 月离自己也有分寸,又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喝了几口宋玄舀的鱼汤。 “陛下不觉得辣吗?”月离瞅了瞅宋玄的嘴唇,此时天色有些稍暗,霞光照在宋玄的脸上,一时让月离有些看呆。 宋玄看着她,神色温柔,缓缓说:“辣,但是娇娇喜欢吃,朕就陪着吃些便好。” 月离漱了口又净了手,被他这话勾得脸有些热,匆忙别过眼神,看着天边的霞光,兴致上来:“陛下,陪妾身去走走吧。” 这儿都是些乡间小道,眼下还没天黑,路上没什么人,有宋玄陪着她也不怕。 用过晚膳是该去走走消消食。 宋玄没怎么犹豫,起身的时候拉住了月离的手,同她一起下了船。 番外(十)近乡情怯 他们没有走得太远,身后隔了三丈远的地方也有侍卫在跟着。 月离瞧着有些活泼,挽着宋玄的胳膊慢悠悠跟着往前面的小道上走,道路两旁支出来的杂草有些碰到了她的衣裙,她迈了过去,草枝轻轻晃动着。 “再过几日就能到良州了,可还高兴?”宋玄带着她往前,缓声轻问。 月离看了一下脚下的路,想了一下,点点头,老实说:“高兴的。” 对她来说,良州的记忆已经太久远了,些许深刻的记忆点都将要变得模糊不清,这次能随下江南,她知道是宋玄宠着她,但之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 “还记得路吗?” “若是大部分路都没变的话还是能记得些的。” 他们就这样慢慢在小道上走着,等到日暮渐渐落下的时候准备往回走。 转过身的一瞬,月离忽然贴在了宋玄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腰,撒着娇轻道:“天黑了陛下。” 宋玄看了眼天色,顺势就把怀里的月离提着抱了起来,低头在她的额前轻吻,笑说:“懂了懂了,娇娇怕黑。” 话里话外都是笑意,听得月离不好意思地晃了下脚,往宋玄怀里更埋得深了些。 四日后,船行至了良州的地界。 月离走到了甲板的空地上往外去看,远远的能看见些山林之景,但都很远,大概还要等明日才能到良州的主城去。 她好奇地张望着,不一会儿就没了兴致,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来,倒显得她急切了。 “明日到了主城,先暂住知州府,先前的苏府现已没住人了,朕让人提前去收拾了一下。”不知何时宋玄到了她身后去,一件轻薄些的披风盖住了她的身子,现在的天还有些热,但江上风大,稍不注意就能着了凉。 月离转过头看见宋玄的脸,点头应了一声,手指把披风的两边围拢。 也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越是靠近了良州,月离的心也就越平静。 今夜更甚。 宋玄将她面前的杯中冷茶尽数倾倒,转而换了杯热水,去看月离的时候瞧见她依旧神色呆呆的。 于是放下茶杯,手指微微弯了一下,轻叩着桌面。 一点突兀的动静恰好叫月离回了神。 她抬起头来,撞进宋玄的视线当中,这才回了神来。 “在想什么。”宋玄看着她,烛火映照下面前的月离穿着单衣,她已经洗浴过,头发披散下来,刚刚才由宫人们绞干了头发,现在发丝微软,柔柔地贴在她的耳侧。 月离笑了笑,微微垂下眼眸看着正冒热气的茶水,轻声道:“妾身是在想,当初离家时年岁小,甚至未曾去父母坟上祭拜过就被人牙子带走。” 后来连父母的坟在何处都是在姑母家中向仆从打听得来的。 她父亲为官清廉,爱护百姓,母亲温柔又从不与人交恶,虽然是先帝下的令要斩杀,但临了末还是有百姓替他们收尸,就葬在高山处。 明日就到了地方,宋玄不想叫她今夜睡不着,吩咐人点了安神香,又说起别的转移月离的注意力。 “也不知阿苑在母后宫里乖不乖,会不会哭闹。” 月离操心的事情也不过那么几件,阿苑最是重要,果然,说起阿苑,月离的眼睛就耷下去了,又是想念又是无可奈何的,顺着宋玄的话说: “阿苑最黏人了,定然是要哭的。” “走时妾身将阿苑的小枕头交给林姑姑的,阿苑最喜欢那个小枕头了。” “还有妾身给阿苑缝的小老虎……” 月离一说起阿苑就停不下来,最后被宋玄拉起身往床榻上走。 “再过段时日天就该冷了。” “阿苑在母后宫中,冷不了的。” 宋玄把人抱上了床榻,掀开被子让月离进去,躺下的时候恰好把月离搂进怀中。 虽然这话中的道理月离自己也清楚,但她还是忍不住想。 她闷闷地哦了一声,感受到宋玄放在后腰侧的手,眨了眨眼,终于老实说了:“陛下,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得睡,明日还得走一截路,不然到时候没精力了。”宋玄轻轻抚着月离的后腰。 他说的话月离自己也清楚,可是脑子里就是乱得慌,她自认自己动静已经够小了,但谁知刚翻了个身想掀被子下床去,紧跟在她动作之后的宋玄也撑着手臂从榻上直起身。 “去哪儿?” “睡不着,我想出去吹吹风。”月离睡在靠里侧,被宋玄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路,屋里的烛火都熄了,她也瞧不见宋玄的神色。 宋玄掀开了帘子,起身下床去,月离瞧见他打开门同外面说了些什么,复又走了回来。 “夜里天凉,不许下床。”宋玄回来看见她还老实坐在床榻上,语气缓和了些。 “朕让人去点安神香了。” 月离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又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不一会儿,宫人们进来在不远处的香炉里点了安神香,很快又悄声退下。 等到宋玄上床,月离也老实了一阵,但很快又把手探出被子里。 帘帐内什么也看不见,她睁着眼还在稀里糊涂想着事呢,缠在她腰间的手忽地往下落了去。 “还不睡么。”宋玄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叫她迟疑了片刻,不知该先去回他的话还是去捉住那只作乱的手。 “啊,睡的,就睡了……”她答得有些心虚。 似乎察觉到月离的担忧,宋玄嗓音有些低,又带了些不知名的笑意,轻说:“怕什么,今夜不动你,只是……” 随着一声“只是”落下,被子里作乱的那只手也贴上了退根。 月离没敢乱动,在一片暗色中去寻宋玄的胳膊。 “你、我马上就睡了的。”怕宋玄当真做点什么,月离忍不住想往后退,同时又执拗道。 “不耽误,朕伺候你,让你睡得快些。”说话间,手指动了动。 月离的脸唰地红了,浑身都热,奈何被宋玄抱着,一时挣脱不开。 她没敢发出声音,被欺负的狠了就从喉咙里低吟出半句,临了最后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床上。 宋玄复又下了榻,将帘子微微合上,叫外边送了盆热水来。 他给自己净了手,又拿热帕子去了床边,一手抓住月离还软着的腿,给她擦了擦,轻声哄着她睡觉。 月离似没了魂,舒服了以后就疲倦地把眼睛闭上,没待多久等到宋玄重新回来抱她入怀,睡意渐渐涌上来。 番外(十一)变了 第二日上午,船行到了码头边,天边还有薄薄的雾气,不过太阳似乎也快穿过云层。 月离下船的时候身上还披了件斗篷,刚站稳,前方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朝着这边就行了礼。 帝后下江南来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良州知州早已准备好了一大早就带着人前来迎接,等了许久才瞧见船来。 宋玄刚握住月离的手要轻轻拉她过来,听见声音偏过头去瞧上了一眼,后又偏回来把月离稳稳地拉了过来,然后才带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都平身吧。” 如今的良州知州是个叫赵青之的人,行为处事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要说别的,只不过有些贪酒。 “皇上和娘娘想必旅途劳累,微臣早让人打点好了,静待皇上和娘娘。” 宋玄不咸不淡地瞅着他,倒也没说什么。 月离微微拉了一下兜帽,瞧见对面的一群人,还来了不少人,除去明显的侍从,还有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和年岁不大的少年。 在马车上月离将车窗微微开了条缝往外去看,已是上午,路上有不少摊贩已经在摆摊卖东西了。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依着记忆对照。 不多时,太阳出来了,马车里明显暖了起来。 月离轻轻扯开了斗篷的系带,忽然想起刚刚瞧见的赵青之带来的那么些女子。 她动作一顿,随后慢慢看向宋玄。 这一路过来也不是没有官员要送往宋玄面前送人,只不过好些都顾忌着她还在宋玄身边不敢做的太过分,宋玄也未多看一眼,她本也不在意,毕竟她相信宋玄。 但是这赵青之带来的女子会不会太多了些? “陛下可看见了赵大人身后的那些姑娘?”月离脱了斗篷随口问道。 宋玄看了眼窗外的太阳,点了点头嗯一声。 “赵青之此人好酒,朕倒也没听说过他何时有那么多小妾。” “怕不是小妾呢。”月离幽幽开口,看着宋玄,未尽的话语中带着衿娇的语气。 宋玄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伸手将月离抱到了腿上。 “在吃醋?”他笑问。 月离却皱了皱眉:“我可没有,你都没瞧上一眼我吃哪门子的醋。” “嗯,没醋,那你说的是什么?” “说你好福气呢,走哪儿都有人给你献美人。”月离掰开宋玄的手,试了两下都没弄开,干脆作罢。 “朕待会儿就让人去告诫他一声,不许带不相干的人过来,这样可好了?”宋玄抱着人,声音在月离的耳边响起。 她被浅浅的呼吸声打得有些痒,躲了两下,笑着接连点头。 宋玄叫人办事的效率很快,到了知州府上下马车的时候月离就没再看见那些女子了。 赵青之安排落脚的地方就在知州府的北苑,还特意叫人搜罗了珍奇之物不叫屋中失了格调。 不过一个住的地方,月离也不怎么在意。 刚坐下没多久,宋玄还要同赵青之说些什么,就往前面的议事堂去了,她同宫人们准备着收拾东西。 “娘娘今日起得早,可要再睡会儿?”秀禾将衣裳收进柜子里走了过来问她。 月离却摇了摇头,眼看着再过些时候就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她这时候再睡也睡不好。 今日是他们第一天来良州,所有的东西都要安稳地放好,所以宫人们都还有得忙。 临近用午膳的时候宋玄回来了。 月离还以为依照赵青之的奉承程度,这午膳他怎么也该在场,没成想回来的就只有宋玄一个。 “午膳特意叫人准备的良州特色菜,尝尝看和你小时候的味道有没有区别。”宋玄说着,叫人准备了水来净手。 “用了膳再去睡会儿,下午没别的安排,等你睡醒了带你出去逛逛。” 宋玄三两句就把月离想的事情说给她听,稳住了她的心神,果然,听了这些以后她也没再问别的。 良州菜的口味与皇城那边的不大一样,但月离也是吃了些年份的,如今再吃到这么正宗的味道除了最开始有些不适应以外,接下来都吃得极为满足。 用过了膳又在院子里走了走,宋玄才拉着人到了床上。 “昨夜里睡得晚,今日又早起,还不困?” 月离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宋玄却是后来一直被月离缠着要一起睡才养成的习惯,若没有什么别的事打扰,他们通常会一起睡一觉。 帘子一拉上,里面的光就变得暗了些,但或许是在陌生的地方,月离还是不容易睡着,好在身边还有宋玄陪着。 她自顾和宋玄说了些悄悄话,思绪一打开,慢悠悠地就飘走,迷迷糊糊困意上头,等到月离再醒过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 帘子内还是昏暗,她半睁着眼,蹭了蹭枕头,轻轻呼出一口气,稍作片刻直起了身。 刚下了床,门外恰有动静传来,她望过去,看见宋玄推开了门走进来。 “怎么自己醒了?”宋玄走过来将还有些没醒神的月离揽着抱进怀里。 许是睡得久了,月离听见他开口,脑袋靠在他身上,半晌才软着声儿说:“你不在,我就醒了。” 刚睡醒的人惯会撒娇,宋玄曾想着,若他和月离有一个女儿,那女儿大概也会学着月离的娇气模样,成天撒娇。 他无声轻笑,没戳穿月离的话——他早半个时辰前就下床了,那时候月离可还睡的香呢。 “叫人进来梳洗了,嗯?下午不是还要出门么。”宋玄提醒她。 想起了这一茬,月离退开半步,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门外的宫人们进来伺候着月离梳洗打扮。 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月离再走在良州主街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她对什么都好奇,一路上自顾往前慢慢走,宋玄就走在她身侧,仿佛她去哪里都由着她一般。 “全都变了么?”忽然,宋玄轻轻拉住了月离的手,见她望回来的眼眸中带着对眼前场景的陌生,顿时有些心疼。 “变了也无妨,总归有地方不变的。”说罢,他牵着月离的手带她往另一条道上走。 番外(十二)苏府 这次下江南来本就是之前答应过月离的事情,宋玄不想叫人过分打扰,除去第一日见到了良州知州那么一大家子人,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宋玄带着月离外出。 祭拜父母的时候月离哭了一场,由宋玄抱着缓了许久才缓过来,抱在怀里将心肝宝贝喊了个遍才换来月离的破涕为笑。 “还去苏府吗?再哭下去朕可得考虑一下了。”宋玄擦着她的眼泪吓唬道。 “去,要去的。”月离垂着眸,眼眶红红的,说了这句又抬眸瞪过去一眼。 马车里准备了些茶点,茶水还冒着热气,宋玄看了看,示意月离喝点水,免得待会儿去苏府哭不出泪来了。 月离不知他的意思,却也伸手将杯子拿了起来,小口小口抿着茶水。 热气氤氲而起,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喝过了一杯茶,月离也冷静下来,自从来了良州,她似乎就比平常更脆弱些,明明在心中说好了不能哭了,可到了父母坟前还是没能忍住。 宋玄会嫌弃她么? 月离莹白的手指不由得抠了抠手心,看了眼坐在她身旁的宋玄。 正胡乱想着,马车停了下来说到了。 月离反应过来,跟在宋玄身后下了马车。 苏府并不算大,但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便宋玄率先派人收拾整理了一番也能看出其中的荒凉破败。 月离抬起头,只见那上面的牌匾都缺了些边角。 “走吧娇娇。”宋玄牵着她的手。 月离表现得有些胆怯,比起宋玄这个“客人”,她看上去对苏府的一切更加不适应。 但终究还是踏过了门槛。 前院里的杂草被拔除了不少,两旁的灯盏似乎是被人撞倒了又重新扶起来一般,地面上什么也没有。 月离走过前廊,望进前厅时忽然有种迟钝的错愕感,谁能想到她离家后再次回来已是多年过去。 忽然,她将视线落在前厅的屏风上。 时间太久,她几乎都要完全忘了幼时的事情,但看见这些熟悉的场景,那些经久埋藏的记忆仿佛开了笼般一片片涌现出来。 她往前方走,在座椅前松开了宋玄的手,然后一个人走到那破败的屏风面前,仔仔细细地找寻着什么。 宋玄就这么站在她身后看着,等了片刻,听见她惊喜地唤了一声。 “在这里。”月离笑了。 她的手指落在屏风的绢布上,虽然已经布满灰尘,但她却毫不在意,手指摩挲着绢布上的图案和字迹,笑得可爱极了。 宋玄走近了去看,只见那角落的一处是一团小小的墨迹和画得有些胖乎乎的麻雀,像是幼儿玩闹之作。 “陛下你看,这是妾身小时候画的。” 月离的语气上扬,带着些欢喜和怀念,后又摇摇头,纠正道:“不是我画的,是小时候顽皮将墨迹蹭到了屏风上,娘亲要数落我时父亲替我补救画的。” 她说着,回忆起了更多的事。 那时候她还没有宋玄的膝盖高,不知从何处拿了沾了墨汁的毛笔,大笔一挥就在这屏风上留下了印记。 父亲没有责怪她,反倒是笑着抱她在原本的墨迹上补了只肥麻雀。 宋玄听了她的话,也蹲下,手指探过去看那一小块印记,这是属于月离幼时的记忆,是他无论如何也参与不了的一段时光。 宋玄觉得有些可惜,他不知道月离小时候该有多么可爱,他没能看见。 这一团小黑麻雀在整个素雅的屏风上显得不伦不类,但好在是在角落里,若不仔细去瞧还看不见。 从前厅离开往后院走的时候月离又发现了不少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像是小园林里搭的秋千,她与母亲一起种下的树,已经长高了不知多少。 宋玄一直跟在她身后温和看着月离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般与他讲述着幼时的记忆,有些月离自己也不能确定的事情,模模糊糊仔细想想就又确定了。 穿过圆拱门走到一座小阁楼时宋玄觉得眼熟了。 他之前命人在行宫外的山上也建了一座这般模样的小阁楼,当时只是借着月离自己的画作建的,如今看来也有几分相像。 小池塘已经干成了个小土坑,阁楼的门一打开,里面很空旷,想来是整理的时候好些东西破烂不堪只好丢弃。 饶是这样月离也兴奋地在阁楼中走来走去,像是在找寻幼时自己的影子。 月离兴奋起来都忘记了疲累,宋玄一直陪着她,直到天边夜色渐深了才上前将人带进了怀中。 “娇娇,瞧瞧外边儿的天,都要黑了,夜里不安全,明日再过来,好不好?” 宋玄这句话中哄人的意味很足,生怕月离不答应,其实再晚些走也行,但夜中视线暗,要在这屋里点灯,他更怕月离就不想走了。 但月离今日倒是很乖,听了他这话,点了点头就跟他出去了。 “明日还来么陛下?”一路上了马车,夜里凉些,宋玄刚把披风裹在月离身上就听见她问。 “娇娇想来,朕都带你来。”宋玄的声音贴在月离耳边,有些低。 “要是想住进去的话朕叫人去收拾一下,不过时间太久了,还是得准备一段时间。”宋玄想这次没做足准备,要是下次再来说不定就能让月离住进原来的苏府了。 月离抿了抿唇,犹豫着摇摇头,眼睛看向宋玄。 “不了,就算是收拾得和原来一样,但我们终究是住不久的,等我们走了还是没有人气,还是不费功夫了。” 她念着的是以前和家人一起的时光,即便将苏府翻新了人也不在了。 回去以后用过晚膳,洗漱之后月离只觉得疲惫感一阵阵地涌上了,她几乎是一沾上床就睡着了。 夜里月离梦到了父母,父亲带着她的手正在画麻雀,母亲在一旁笑看着,她抬头,透过屏风的绢布,似乎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男人,那人立在门外,似乎在等着她。 于是她挣脱了手,绕过了屏风,看见了男人的脸,不知何时长成了大人的模样,几步朝着宋玄跑去。 被拥住时她往回看了一眼,父母身边依旧是小小的她,一家三口蹲在一起,都在笑着。 番外(十三)回 宋玄陪着月离在良州待到了深秋以前,临到要走的时候月离只是有些舍不得,却也乖乖的没说什么任性的话。 回程的路要走近一个月,等他们到了皇城只怕都快入冬了。 宋玄怕月离冷着,所以走水路的时候就命人加快些,好在月离并不晕船,一路倒也顺畅。 之后再走陆路,坐的马车,这时候才显出了月离的劳累。 她软软地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身下铺着软褥子,身上也盖了被子,即便是这样,整个人也透露出难受。 宋玄看得心疼,又叫人拿了橘子来。 眼下正是橘子成熟的季节,宋玄不让旁人来,自己坐在月离边上给她剥了个橘子。 橘子的清香让她从昏睡中稍微醒了醒神,一睁眼就看见宋玄在给她撕扯橘子瓣儿上的白边,见她醒了就递到她嘴边。 月离乖乖张口吃了。 吃了三瓣儿才缓下去心头翻涌的恶心,她见宋玄还要递过来,偏了偏头嗔一句:“吃不下了。” 宋玄也不逼她,将剩下的橘子放到一旁的矮桌上,吩咐人拿了帕子来。 等他将手指擦拭干净,月离已经有了些精神。 宋玄轻笑一声,将她连人带被抱进怀中,侧过头看她裸露出来的耳朵,低头轻触了一下,觉得有些凉。 月离被他的动作弄得痒酥酥的,缩了下身子。 “还有几日的路程,临近皇城,周边小城镇多,晚上可以安稳睡一觉。”宋玄温声道。 车窗外的风一直刮着,月离只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即便这样,那风也是干冷干冷的。 马车里倒是暖和,燃了炭火,月离一直窝在榻上,行路间都瘦了些。 她听见宋玄的话眼睛亮了亮,接着又掰指头数日子。 “再有几日就能看见阿苑了,阿苑肯定想我了。”说着,月离抬头看看宋玄。 “嗯,阿苑不敢不想你。”宋玄低头看着怀中不施粉黛的佳人,她才迷迷糊糊睡醒,眼眶中水盈盈的,笑着看来的时候说不出的惑人。 于是低头吻了吻月离的软唇,撬开她的唇瓣能尝到橘子清香。 月离被亲得招架不住,只能迎合他的动作,双手无措地抓住宋玄的衣裳,腿也曲起来,之后更是轻轻颤了起来。 腰都软了。 不过宋玄又托了起来,大手握着她的腰,唇舌稍稍松开,由她呼吸了会儿后又覆了上去。 月离不敢发出声音,马车外跟着的宫人侍卫不少,万一哪个耳朵灵敏些就听见了。 于是被宋玄的舌尖触及上颚和深\/处的时候她都抑住了本能的银声。 宋玄最爱欺负她,这点兴趣随着月离整个人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以后也丝毫未减,他尤其喜爱月离被他欺负得无能为力的恼怒模样。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皇城的路上走,这条大道并不怎么顺畅,有时磕着一点大石子会产生颠簸,这就更方便了宋玄的恶劣行径。 月离张口咬在了宋玄的肩膀上,轻声呜咽着,时不时呼吸都要顿一下。 闹了一路,等夜色将黑时入了城镇才将将收敛好。 月离是被抱下马车的,她躲着人的视线,窝在大氅里装睡,殊不知自己浑身上下都沾染了宋玄的味道。 这座城镇不是很热闹,客栈老板见他们人多,自知是贵人,连忙把他们引去了二楼清净的雅间。 “娇娇想吃点什么?”宋玄抚过她的脸,哄着人问。 换来月离瞪过来的一眼,嘴唇嗫嚅着,说想吃小馄饨。 “好,夫君叫人去准备。” 月离又拉住他,脸蛋红扑扑的,说:“我想沐浴。” 刚刚闹成那样,身上只觉得汗津津的,她想沐浴。 宋玄看了眼外边儿吹的风,叫宫人去把窗户关上,又叫人摆炭盆来。 “暖和起来再叫人打水来,不然要着凉。” 见月离点头,他心有些软,又叫宫人往后退些,生怕月离害羞。 两人简单地用过了晚膳,洗漱之后就往床上躺。 月离睡得很快。 六日后,他们到了皇城外。 只不过等入皇宫之时已是天黑了,月离强打起精神,从进华音殿开始就在找阿苑,只不过天晚了,阿苑也睡了,太后那边就没把阿苑带过来。 “阿苑就在母后那儿又不会跑,你安心睡觉,等明日就去把他接回来。”宋玄朝她道。 月离也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想去看一眼,于是趁着宋玄洗漱的时候往太后的寿康宫去了。 太后还没睡,似乎猜到她要过来一般,瞧见人通报还抿着唇笑月离的急迫。 “母后……”月离一进去就看见太后正和一旁的嬷嬷笑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太后伸手虚空点点她,说:“去侧殿吧,阿苑这时候怕是刚睡着不久。” 月离行了个礼又急匆匆地往侧殿去,俨然只是个思念孩童的母亲罢了。 侧殿点着一盏灯,光线有些昏黄,月离轻手轻脚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小木床中央安睡着的小孩。 阿苑睡着的时候极为乖巧,瞧着软乎乎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也不见他乱动。 月离俯身靠近,伸出手指想要摸摸阿苑,又怕自己手凉,捂了一会儿才探出去。 宋玄跟着过来了寿康宫,到的时候又被太后笑话了一阵。 “来找你的妻还是来找你的子了?” 宋玄无奈地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上,唤了声母后。 “哟,还不能说了,快去吧,他们在侧殿呢。”太后戏谑着说了这一句,没多久就瞧见宋玄起身往侧殿的方向去。 宋玄进门的时候瞧见月离正笑眯眯地往小木床里看什么。 他默不作声地过去,月离感觉到身旁有人,侧过头看见了宋玄,于是示意他往小木床里看。 阿苑放在被窝里的手冒出来了一点,正抓着月离的手指,整个人却还是睡着的。 “陛下瞧,阿苑好乖。” 月离的声音很小,生怕惊醒了阿苑。 宋玄眉眼带笑,看着这母子俩,认同一般点点头。 阿苑睡着了,他们看过之后没有把人带走,而是等到了第二日。 第二日清晨,月离又去了寿康宫。 阿苑已经醒了,看见月离的时候好像没反应过来这是谁,等月离到了跟前教着他唤了声母后他才像往常一般伸手要月离抱。 月离笑着笑着眼睛里就带了泪意,稳稳地把阿苑抱在怀里。 番外(十四)双胎 从江南回来的第二年,阿苑四岁了。 他还是婴孩之时像极了月离,娇气又爱哭,可随着年龄增长,那副可爱的模样多了几分稳重,好些时候月离看他都觉得他在学宋玄,顶着一副稚容,瞧着更可爱了。 “阿苑,吃糖糕吗?”月离今日带着阿苑去了水榭,现在是春日,太阳也不大,她爱玩乐,自然也会带着阿苑一起。 此刻阿苑乖乖坐在一旁准备的软椅上,腿伸直了也碰不到地面,偏偏看着月离轻轻摇了摇头,说:“母后,儿臣不饿。” 月离拿着糖糕的手缓了缓,自持庄重地轻轻放下了糖糕,拿手帕轻轻擦了擦手,嘀咕道:“年纪小怎么还饿得慢呢。” 现在距离午膳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月离抱着阿苑一起睡过午觉,刚走到水榭这边就觉得有点饿了。 她中午难道是吃少了? 月离看着阿苑的小肚子,轻轻眨了眨眼,笑着接着朝阿苑伸手:“阿苑过来,给母后抱抱。” 阿苑利落地跳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搭上月离的手。 月离一把抱起人,轻轻掂了一下,笑说:“要不要同母后去找父皇?” 阿苑似乎有些犹豫:“可母后还没吃东西。” “没关系,母后到你父皇那儿,咱们一起吃。” 四岁的孩童抱久了也有些重,月离坚持着又抱了阿苑一会儿,终于把人放了下来,挨着自己坐下。 从水榭到御书房也不算远,月离带着阿苑坐的轿辇,一路过去也没被晒着。 刚到了廊下,远远看见御书房的门大大开着,李知站在门口,眼睛却瞅见了她们,赶紧上前来。 “奴才给娘娘请安,给小皇子请安。”李知乐呵着开口。 月离让他平身,问他:“皇上今日该不忙吧?” 想来都是不忙的,这几日下午有时间了就跑华音殿去。 “娘娘都来了,皇上该是不忙的。”李知也知道捡好话来说,带着二人就往御书房正殿门口去。 御书房有些凉,月离牵着阿苑进去时径直走到了左拐的殿内。 她们俩的脚步声足够轻,但阿苑的小步子细碎,走快了就明显些,刚跨过门槛就引来宋玄的注意。 “嗯?”宋玄放下笔,站起身走过去,“不是说去水榭看鱼去了?” 月离说起这个就有些无奈,轻声同他讲:“那鱼阿苑看了许多次,没新鲜劲儿了。” “所以才来找我?”宋玄与她一起咬耳朵,问她,“我新鲜?” 月离抿住了笑意,大着眼睛老实地摇头,嘟囔:“我可没说……” 宋玄乐意逗她,挑了挑眉,又问:“那娇娇是觉得我不新鲜了?” 月离被他问得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赶紧将话题转到阿苑身上去:“陛下你快抱抱阿苑,看阿苑是不是瘦了——” 宋玄转过头看仰头看他们的阿苑:“整日都抱着,哪有一日是瘦了的。” 话虽这么说着,但还是弯下腰去抱起阿苑,将阿苑抱着同自己视线一个水平。 “瞧瞧你母后,自己说不出话来就只知拿你当挡箭牌。” 这话没避着月离,说得月离脸都红了。 她低声凑过去,反驳道:“我才没有呢。” 阿苑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没开口,等宋玄抱着他到了桌前放他下来时他才开口:“父皇,母后饿了。” 这话一出,月离看着他,而宋玄转而看向月离。 “饿了?”宋玄将人揽到身旁,问她。 午时他们可是一起用膳的,月离当时同平常也没什么差别,怎么这才过去多久,就饿了? “只有一点点。”月离开口。 宋玄顺势把人抱起来,放到桌上,手撑在两侧,嘴角噙着笑意,问:“想吃点什么?夫君陪你一起吃。” 月离的眼睛弯了弯,掰着指头一个个说:“前日御膳房供的香辣兔不错,还有玫瑰花茶。” 说着又继续,贴着宋玄开口:“晚膳吃汤锅吧,可暖身了。” 宋玄哪有不依她的,等月离说完又转头问阿苑想不想吃。 阿苑不见得想吃,不过还是在一旁点脑袋。 “好,我让人去准备。” 月离发觉自己近日有些爱吃辣,但她没在意,想着许是春日天气无常的缘故。 御膳房准备的香辣兔是特意选的南都的做法,宫里不常吃这种味道,但偶尔尝尝,滋味属实不错。 只是宋玄不会让她多吃,他知道月离的性子,若不由人规劝着些,她就会凭着自己心意来,满意了才好。 眼看着盘子里的兔肉少了近一半,宋玄微微敛下眸子,开口:“还没吃饱呢?” “再继续下去该肚子疼了。” 月离抬头,看见宋玄在对面不远处的桌案前,明明低着头正处理着奏折,却偏偏能知道她吃了多少。 “好哦。”她应了一声,放下手,一旁的宫人顺势递上手帕来。 阿苑也放下手,自己拿了手帕擦了擦嘴,他胃口不大,这些东西也不能多吃,所以吃得慢,不过是陪着月离罢了。 “父皇,阿苑想听先生讲书册。”阿苑自己从软榻上爬下去,迈着步子到了宋玄跟前,仰头同他说话。 虽说阿苑现在还小,但作为宫中唯一一个健康的皇子,朝臣们的目光都在阿苑身上,自是希望他能早早开智,在这一点上,阿苑没有叫人失望。 宋玄点了去岁刚登科的探花郎做了阿苑的先生,也不过一个月的功夫,阿苑看样子也适应的不错。 “去吧,叫李知带你过去。”说着,宋玄轻轻捏了捏阿苑的小脸。 眼看着阿苑小小的身影跨过门槛,月离坐在宋玄身边,语气带了点愁意: “阿苑都四岁了,小孩子长得快,指不定哪日就长大了。” 宋玄偏过头看她,几年的时光过去,月离这张脸看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反倒是被娇养得更艳了些,气质却纯真,此刻垂着头带有愁容也让人忍不住心疼。 他伸手把月离从旁边座椅上拉过来,抱在自己身上,唇角带笑,如浓墨般深沉的眼眸注视着她,有意调笑着:“怎么刚刚还高兴,现在就丧气了呢?” “你这脾气比翻书还快。” 月离与他额头碰额头,小声嘟囔着才没有,随即把脑袋偏过去,落到宋玄肩颈处。 “明日跟母后一起去安国寺祈福,当真不要我陪?”宋玄的声音就落在耳边,有些轻。 月离点了点头:“陛下这么忙,安国寺又不远,还有随行那么多护卫,哪会出什么事。” 沉默了片刻,宋玄低头亲了亲月离的耳侧,说好。 许是御书房太安静了,又或者在宋玄怀里实在安心,月离逐渐泛起困意来。 她强打起精神要从宋玄身上下来,怎么也不能在他身上睡着了。 刚动了一下,宋玄以为她姿势不舒服,于是重新调整了一下。 “等你睡着了我再抱你去里间,睡吧。” 他这么说,月离也不挣扎,脑袋埋了一下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第二日早晨,月离带着阿苑同太后一起往安国寺的方向去。 她和阿苑坐的是同一驾马车,太后在前面。 “娘娘,要不要吃点酸果脯?”佩兰倒了一杯清茶,轻声问她。 现在才不过刚出发一会儿,月离的精神还好,她一贯坐不得马车,可今日似乎尤甚。 她朝佩兰点点头,拿了果脯,入口时的酸涩让她口中生津,但好歹压下了眩晕感。 “母后休息一会儿吧。”阿苑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月离基本上一上马车就要闭眼,好在马车里的空间够大,她晃晃悠悠地也睡了一会儿,等到马车停下来时,被佩兰叫醒了。 今日是太后和皇后一起来祈福,安国寺里里外外都被侍卫把守着,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 月离下马车的时候腿有些软,好歹撑住了没在众人面前失态。 太后看见她,朝她走过来,瞧见她略有些苍白的脸色,轻声道:“你这孩子,不舒服怎么不吭声。” “先去休息会儿吧,这儿有哀家呢。” 说着叫一旁的宫人把她扶到茶室休息。 月离没有拒绝,跟着人去了茶室。 每年都有那么一两回是要去安国寺祈福上香的,但去两年一样坐马车,月离也没像今日这般难受过。 她斜靠在软枕上,轻轻抿了口宫人送来的热茶,清淡的香气驱散了胸膛涌出的恶心,身子还有些虚弱发软。 好在接下来一切顺利,午时用的斋菜倒也挺合月离的口味,她的脸色好了许多。 下午马车又晃晃悠悠地回了皇城。 到华音殿时太医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月离牵着阿苑的手,刚跨进门槛就看见宋玄坐在里面。 “陛下?”她轻唤了一声。 宋玄起身走过去,将她上下看过一遍,带她去了软榻边坐着,紧接着叫太医过来。 “上午消息就传到朕耳朵里了,说你不舒服。”宋玄轻皱着眉。 月离恍然,老老实实把手伸出去给太医探脉,微微低头,但眼睛却往上看着宋玄,做出无辜的模样。 “我就是坐马车有些头晕犯恶心,母后叫我休息一会儿我就好了。”她解释着。 宋玄没说话,站在月离身边,阿苑紧贴着宋玄,一大一小都把目光放在太医身上,一时间,气氛紧张起来。 太医如芒在背,仔细探着脉,过了一会儿,忽然抬眼看了看月离,又迅速看了宋玄一眼,紧接着小心地问:“娘娘近日可有感觉疲惫多眠?亦或是饮食多变?” 他这般问起,月离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宋玄先开口:“觉是比往日多了些,近日爱吃辣食,喜欢喝清淡的茶饮。” 月离侧过头朝宋玄看去,能看见他似往常般平静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谨慎。 她皱着眉,不安地捏紧了手,以为自己是生了什么不堪言说的病症,但下一瞬,太医说的话让她怔愣。 “娘娘许是有了身孕,不过如今月份尚浅,脉象也浅。” 听到这句话以后,再是沉稳慎重的宋玄也不由得变了神色,往前了一步又迫使自己停下来,像是在确定什么。 只有对这一切懵懵懂懂的阿苑仰头看着二人,他不理解其中的意思,以为是出了什么坏事,忙撒开了拽着宋玄衣裳的小手,迈着脚往月离那儿贴。 太医怕担责,所以说这话一般就是有了九成的可能性。 月离把贴过来的阿苑搂进怀里,人还迟钝着,手已经轻轻拍了拍阿苑的脊背安抚着。 虽然最开始生下阿苑以后宋玄为了她能养好身子特意用了避子的法子,但也就那一年,如今阿苑都四岁了,她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有时候她一个人也会偷偷想什么时候能再有个孩子。 “……陛下?”回过神来,月离轻唤了声,眼下这情景倒是她比宋玄要冷静了,她笑,“陛下莫不是高兴坏了。” 这确实是大喜,宋玄很快反应过来,先是问了月离还有没有哪里难受,再嘱咐了太医给她仔仔细细地再检查了一遍,确定一切都好以后才逐一吩咐下去。 阿苑爬上了软榻,被月离抱在身侧,他好奇的眼睛注视着月离,至今仍不知道月离出了什么事。 直到月离和他悄声说话逗趣一般解释给他听完他才明了似地看着月离的肚子,越看越严肃。 “怎么了?”月离看他又装成了小大人,特意跟他搭话。 “儿臣在看弟弟妹妹们。”他说得很认真,仿佛能透过月离真真切切看到还没成型的小人儿。 月离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逗着阿苑:“那阿苑是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啊?” 阿苑思索了一会儿,说都想要。 如今这宫里年纪最小的就是他了,在他之上有比他年长的公主和皇子,但大公主疏离,二公主爱哭闹,三皇子病弱,还真没有同龄能玩在一起的,所以阿苑才会都想要。 月离也稍稍明白,她点头赞同阿苑的话:“那就都要。” 生阿苑一个都让月离疼成那样,若是生两个岂不更危险? 宋玄从外面进来听到她们的对话时无奈地走过去,望着一大一小那欣喜又认真的神情,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轻轻揉了揉阿苑的脑袋,低头吻了下月离的额头: “都吩咐下去了,你就安安心心的,怎么开心怎么来。” 月离的眼睛亮了亮,问:“真的吗?” “那我明天也想吃兔子。” 宋玄沉默了一阵,最后在月离欢喜的眼眸中开了口:“后日,后日再吃一次吧。” 月离摇头。 无可奈何,宋玄又转身出去问了太医,得了答复才回来点了头:“明日少吃些。” 毕竟还没个准确的消息,月离没打算过分张扬,就在自己的华音殿好好待着,闲时看看书册,练练字,或者带着阿苑玩会儿。 而宋玄却是肉眼可见地有些焦虑,和月离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往月离肚子上看。 “陛下,您担心什么呢?”这已经是宋玄第三回偏过视线了,月离无奈地转过身问他。 宋玄没开口,只是把手放在月离的肚子上,那里依旧平坦着,根本看不出什么。 “这孩子闹你吗?”宋玄问。 月离笑了笑,且不说太医那儿还没个准话,就算真有了,这才多久啊,哪儿能闹起来? 她想了想,说:“现在还没闹起来呢,若真闹腾得凶了,陛下可要在孩子出生以后好好给妾身做主才是。” 她本意是想说笑,但却见宋玄微微皱起眉,手心轻轻抚着她的肚子,慢慢说:“可不能太闹腾了,阿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就有些闹,让你好些时候都睡不好。” 月离想起来,也明白了宋玄的担忧,没说话,默默伸出胳膊要宋玄抱抱自己。 “没事的,我可一点也不怕,还想给陛下生小公主呢。”月离嘟囔着。 又过了七日,在太医探脉之时终于从他那儿得到了个准信儿。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确有了身孕,已是一月有余,如今脉象平稳,看着胎象极好。”太医躬身跪下,道。 宋玄一连说了三声好,下令打赏。 底下的奴婢很会看情形,当即跪下说了些吉祥话,又问要不要去同太后那边说一声。 “母后知道了定然欢喜。”月离笑着点了点头。 太后得到消息以后就往华音殿赶,虽然路上都问过了知道月离最近一切都好,但看着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嘘寒问暖。 “好孩子,你快坐下,站着累。”太后走过去让她快坐下,看看她的脸色,又轻轻拍拍她的手,转头和身后的人吩咐了一些要紧事。 太医的话不错,月离的这一胎胎象极好,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明眼人都看出了不对——这胎象有些好过头了。 “你是说,本宫这是怀的双胎。”照理说才三月的肚子,可月离自己都察觉到肚子比寻常人三月的孕肚要大一些,果然,又请了太医来看,得出了结论。 太医的语调有些犹豫:“先前为娘娘请脉时微臣未曾查探出双胎之兆,只是近日探脉之时才发现端倪,娘娘这胎,许是双胎……” 双胎生在皇家可不算什么好事,若是一男一女那自然更好,但若是同为男孩,便是坏了事。 “可能探出男女来?” 太医摇了摇头:“若是单胎还能探出来,恕微臣无能。” 月离的心一紧,双手不安地护着自己的肚子,没说什么,等到太医退下去,她知道这些话太医都会如实跟宋玄交代。 没过多久宋玄便赶了过来,进来时看见月离坐在窗前的软椅上不知在想什么,慢慢走过去蹲在她身边。 “阿苑说要找你呢,怎么在这儿一个人待着?”宋玄捏了捏她的手,见她没说话,眼睛望着自己有些无措的样子,轻笑着起身。 “怕什么,朕自会护住你们的。” “可若是皇子……”月离不禁开口,有些着急和慌张。 宋玄似乎不在意:“皇子也好,公主也好,都是朕的孩子,朕绝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说完又哄月离:“快去瞧瞧阿苑吧,他说要陪你去看花呢。” 因为宋玄的话,月离心头的担忧少了许多,肚子一日日大起来,她的精神劲儿倒是足。 说来也奇怪,当初怀阿苑的时候她的反应已经算是好的了,现在怀上两个,看样子还一点事没有,只不过照着嬷嬷们的建议每日都多走走,吃的也不多。 一直这么顺遂地到了第九个月,宫里上上下下都带着股紧张的气氛,就等着月离肚子里的金疙瘩什么时候能生下来,若是平安生下来自然一切都好,但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指不定要牵连多少人。 五月天气刚准备热起来,月离睡得迷迷糊糊地,忽然感觉到不对劲,以为是自己热出了汗,睁眼时彻底醒了。 宋玄睡在她身侧稍远的地方,似乎根本没睡着,听见她那边的动静以后立马就起了身,看着濡湿的被子,他定了定神,叫来了外边候着的一众奴仆。 产房是早已准备好的,宫人婆子们动作也极为麻利迅速。 等到太后赶过来时没瞧见宋玄,问了才知道宋玄根本就在产房里没出来。 这会儿月离还留着力气,她还担忧着阿苑待会儿被人吵醒了过来看见会害怕,额头泛着一些细密的汗珠,叫宋玄待会儿哄一哄阿苑。 宋玄喉咙有些干涩,他抓住月离的手,先是点了点头,拿帕子给她擦汗,接着又说:“阿苑那儿有我和母后,你不担心,现在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口:“之后也是。” 月离现在有些混乱,没能明白他这句话中的意思,在一旁听着这句话的嬷嬷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消息,差点没收住面上的神情。 产房之中重要的自然是妇人和孩子,如今皇后是怀的双胎,万一有个什么差池,最后到了要抉择的时候,总得选一个出来。 如今皇上这话外之意难不成是现在已然决定好了? 她想的没有错,因为在这之后产房里接生的稳婆和负责月离身子的医女都得了这道圣旨。 宋玄又陪着月离待了许久,喂她吃了点东西,一直到她赶他出去才走出了产房。 门外,阿苑站在太后身边看着这边,眼睛里显然是哭过,他没经历过这种大事,又看不见自己的父皇母后,一时间心慌,哭了好一会儿,太后抱着好一阵哄才哄好。 如今看见宋玄出来,他迈着小腿就跑了过去。 宋玄抱起他候在太后身边,给他擦了擦眼泪,带着些笑话又心疼地安慰:“不哭了,待会儿就能看见你母后和弟弟妹妹了。” 阿苑搂着宋玄的脖子哽咽地嗯了一声。 月离的这一场生产从天黑持续到天亮,一直到天边泛起霞光,第一个孩子才顺利诞生。 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孩哭声传出来,在外的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恭喜皇上,娘娘诞下了一位小皇子——”宫人忙出来贺道。 宋玄说了声极好,又急迫地问:“皇后如何了?” “回皇上,稳婆说娘娘胎位正,没什么问题。”那宫人也是极会说话的。 宋玄一颗心放下来不少,又过了没多久,又听产房里面再传出人声,欢欣着道:“生了生了——” 这回的婴孩哭声要小一些。 还没等宫人出来传话,宋玄已经拉帘子往里进了。 “恭喜皇上,娘娘诞下的是龙凤双胎,此乃大启之福啊皇上!” 宋玄匆匆瞥过了一眼,大步走到了月离榻前,宫人们迅速收整着周围的狼藉,此刻产房中的味道不算好闻,他却不在意,只看着月离那虚弱的面容,伸手想碰又不敢碰。 月离醒的很快,一睁眼就看见一旁的宋玄正面对着一左一右两个襁褓不知道该抱哪一个才好。 她动了动唇,想笑笑,根本笑不出来。 “娘娘醒了。”宫人这一声将宋玄的注意力转回去,也不去纠结抱哪个孩子了,转过头焦急地看着月离,拿手心给她暖手。 “累了吗?娇娇真厉害,给朕生了一对龙凤胎呢。”说着,宋玄示意奶娘把孩子抱过来些能让月离看见。 两个孩子小小的,已经没了刚出生时的精力,眼下睡得正好。 月离说不出话,被宋玄握住的手轻轻挨个摸了摸襁褓,笑了。 皇后诞下龙凤双胎以后,宋玄下旨大赦天下,也是为月离和两个刚出生的孩子积福,满朝文武皆不敢对这道旨意有意见。 在两个孩子满一周岁时,宋玄下了另一道旨意,册立阿苑为太子。 (久等啦!二胎番外大概七千字奉上!顺便推推下本要开的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