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环不太冷》 楔子 建康城,十里秦淮河,梦中水乡,佳人美女不计其数。若问建康城方圆百里最美的人不是花船画舫中的花魁娘子,更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而是四个丫鬟。 抱琴。 司棋。 择书。 入画。 他们四个是天下第一楼楼主的四个丫鬟,丫鬟尚且如此,楼主厉少棠更是非凡人物了,全建康城的男人渴望成为他,全建康城的女人希望嫁给他。 当然,建康城还有一句话:娶妻当娶秦司棋,佳人当嫁厉少棠。 秦司棋指的就是天下第一楼的司棋丫头。她在天下第一楼四大丫鬟中并不算最美的,论妩媚不及抱琴,论才气不及择书,论风流又不及入画,但是有目共睹,整个天下第一楼之所以能够财力鼎盛,养士三千,全靠的是秦司棋的打理。 这样的女人娶回家除了赏心悦目,还可以是贤内助。只不过多数人没这个胆量靠近秦司棋,她近身一丈之内,都会让人感到股肃杀之气,不寒而栗,所以,一旦娶回家,还是非常让人放心的那种。 不过,打理天下第一楼的财政大权是秦司棋的副业,她的正职是陪着他们家公子下棋。 别人家的棋子基本上都是玉的、琉璃的、石头的、瓷的……而天下第一楼楼主手中现下所持的棋子却是用珊瑚制成,别人用的是黑子,但厉少棠用的红子,牛血红的红珊瑚所制的棋子,色泽均匀而温润。 秦司棋执白子。白珊瑚磨成地棋子。 红白温润地棋子装在柳条扭成十股编成地棋篓里。厉少棠将手伸入进去慢慢搅和着棋子。发出哗啦哗啦地声音。 半晌才落了一颗棋子地秦司棋抬头看了看厉少棠地脸色。心中已有了四五分把握:“楼主。你是不是应当听听四处来地奏报?” 厉少棠挑了下眉毛。显得有些吃惊:“今天有什么奏报?我怎么不知道?” “想是您刚刚思路入神。所以没有听到下面地铃声吧。”秦司棋还在盯着他地脸色。但是把握已经长到了七八成。他地唇色已经开始有些发紫了。这是明显地散功症状。 “好。”厉少棠埋下头继续看着棋盘。落下一子。将白棋收了四五颗在手中。“司棋。你今天甚是狡猾。我贪了这步棋。却又要让你挤死一片了。” “楼主可以不贪这步的,”秦司棋轻描淡写地将白子放好,素手一挥,围中的红子就像是瞬间黏在她手上般尽数收了去,又一甩袖,红子还归篓中。 奔跑上楼梯的声音渐渐近了。 脚步声牵连着秦司棋的心跳,她固然是随时保持着冷静,但是距离成功还有一步之遥的兴奋却占据了她的心。还差一步,她就能逃出这样的生活,不用再活在天下第一楼的盛名之下,不用再做别人的丫鬟,她盯紧了厉少棠的嘴唇。 厉少棠举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悠然听着第一楼属下从各地传回来的奏报。 “禀少主,东南商线被破坏,马队沿途的暗桩和接应人员大多已经联系不上了。” “禀少主,我们第一楼的藏在建康城外馆舍的那批兵器,被大火烧了。” “禀少主,全国数十个钱庄被山贼洗劫。” “禀少主,下属九大镖局都在中途被人劫镖。” 为什么会这样?厉少棠猛地抬起头,仿佛千百万人同时向自己发难,提前无任何征兆。 秦司棋抬头看着这位楼主,心里默数:一、二、三、四…… 厉少棠冲身站起,却好像有些头昏眼花而猛然倒在榻上,四肢酸软,甚至就连说话都困难起来,微弱地张嘴巴,眼睛却落在秦司棋的脸上,唇色已黑。 秦司棋知道时机已到,站起身,缓缓出声:“楼主旧疾复发,你们都下去吧。”这句话,不容置疑,这句话威力无边,所有属下全都偷眼看了看厉少棠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厉少棠瞪视着秦司棋。 “你瞪我干什么?”秦司棋依旧是那幅冷静的模样,甚至有些绝狠的艳丽,步步靠近厉少棠。 “你……是……你?”厉少棠勉强从口中吐出这样几个字,继而便是一连串近乎癫狂的抽搐。 秦司棋很仔细地搭上了厉少棠的脉门,在检查无误的情况下,站在他面前,仿佛是向他报告般说道:“厉楼主,你虽然待我不错,我帮你做事情也很努力,我们两不相欠,”她说的非常认真,仿佛这就是一件公平交易一般,“你救我,栽培我成为这建康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只是您却没有想到,这本就是一个局,我自小是桓将军家培养的死士。被卖到第一楼来的,还有很多我这样的死士,他们当中自是没我幸运,我能到如此地步,也都是拜楼主所赐,为了表示对楼主的感谢,司棋会给楼主一个体面的死法,”说着,秦司棋由袖子里面掏出一柄泛着寒光的小刀,“如果出手够快,刀插入肺部,不会有任何痛楚,一刹那窒息而死,面部表情也不会变得恐怖,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厉少棠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光仰视着秦司棋。难道颠倒了,难道快死的人是自己,秦司棋有些迟疑,摸着下巴,思考厉少棠眼神的用意。 “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厉少棠没有回答,嘴巴虚张着嘶声喊出几个音,却是不成句,不成字的。 “算了,知我者,楼主,你一定是认为这样可以令我产生怀疑,因而拖延时间吧,”秦司棋像是拥抱恋人那样靠近厉少棠的身体,用匕首对准他心口位置,毫不犹豫地戳了进去。 当她整个人贴近厉少棠的时候,忽然听到他口中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三个字:“我——爱——你!” 身躯剧颤,手中匕首一抖,跌落在棋盘上。 血红和结拜的珊瑚棋子,散落一地,厉少棠的鲜血混杂其中,满地莫辨的触目鲜艳。秦司棋整个人都惊慌起来,她暗暗告诫自己,保持冷静。 “啪”一声。 厉少棠身后仿佛炸裂开来,一瞬间竟然冒出大片的浓雾。 “不好!”秦司棋想要去抓厉少棠的身体,却好像有股力量将他生生吸走,眼见着瞬间消失。 秦司棋一跺脚,万没想到这房间中竟还有自己的不知道的秘密通道,会是谁救走了厉少棠呢?真不该为了那句话而失了准头,刚才一刀未必可以致命。 她阴沉地想着,手却不自觉地拾起一颗染了血的白珊瑚棋子,揣入怀中。 楼下还有一堆的人需要应付,想到这里,她捏了捏额头,从窗口放了一颗信号。相信很快就会有北府兵来接应她的。 所谓北府兵,是大晋朝的桓家军,因为常常驻扎在北方,抵御北方秦国的军事压力,所以被称为北府兵。 从这一点来看,秦司棋是需要感谢厉少棠的。这些年,如果没有他提供的书籍,和悉心教育的棋艺与城府,就不可能有今日的秦司棋。她忽然会想到建康城不知何人无聊传诵的一句话:娶妻当娶秦司棋。 那些脑子里把自己当成理想妻子的人看到这副情形,又会是什么样的一副表情。 秦司棋坐在第一楼内,听着下面的人声鼎沸,大家开始质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北府兵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如潮涌般包围了这个小院落,该是自己出现的时候啦。她想着,缓缓勾起嘴角。 跃出窗外,双足点着窗外回廊的栏杆,轻巧地飞上了天下第一楼的楼顶。 “司棋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有那么多兵丁包围这里?” “司棋姑娘,你给解释一下。” 秦司棋扫视着脚下这些人,之所以选在今天动手,那是因为今日是天下第一楼的各地奏事者回报的日子,可以一网打尽。 “各位静一静,今日之事只是冲着意图谋反的厉少棠而来,与各位无关,朝廷派了钦差下来,慢慢彻查此时,如果众位没有参与,自然会放了众位各自回去的。”秦司棋冷冷的几句话,甚至有些敷衍。 那些人哪里是善男信女?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于是,当中有些会武的,带了打手的人,便要冲出院子。 秦司棋冷笑了一声:“不怕死的,尽管试试冲出去,北府兵很久都没有跟秦军作战了,相信他们不介意杀个把人练练手。” “秦司棋,你是冷血的么?这些人都是曾跟你在第一楼共事的兄弟!” 下面已经有人叫嚣着问候了秦司棋祖宗八代了,但她根本充耳不闻,其实那么多年来,除了那个人刚才那句话曾经让她变得慌乱之外,其他时候她都会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坐在第一楼的屋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乱作一团,甚至有几个人为了能够冲出包围被北府兵砍得浑身是血,哀嚎声,呵斥声,叫骂声混成一片。昔日让人羡慕不已的第一楼,竟然变成了人间地狱呢? 秦司棋竟然在“欣赏”,没错,她就是在欣赏这幅画面,如果可以,她宁愿手边有一杯酒,有一盏茶,可以让她送下咽喉,品味这样的场面,弥漫着血腥的浪漫味道,如诗如画。 第一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下第一楼楼主厉少棠因私蓄兵马,意图谋反,一经查实,着北府屯骑司马持节将军秦司棋克日起缉拿厉少棠等一干人犯,查办第一楼所收藏赃物等,钦此。” 秦司棋微笑着接过圣旨,今日穿了一身官服,有种雌雄莫辨的英气,她回身看看下面高台上围观的那些平民百姓。仿佛这个戏台上演着世上最不可思议的戏码。 这出戏码的名字,叫做背叛。 “这个人真是秦司棋么?” “传说中的秦司棋不应当是个女人么?” “女扮男装你懂不懂?更何况是接受朝廷的封官。” 台下议论的人多数报了看戏的心理,秦司棋也顺应民意地准备演好这场戏。只不过,她看到了一些人的一些小动作,是几个愤懑的眼神,一个拔剑的姿势。 一个眼角流盼着妩媚笑容的女子忽然冲上前来,跨过那些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轻盈地向秦司棋挥出一剑。 这剑可算是天下剑少有的剑势和剑意,排山倒海的,是剑的锋芒与剑气。她飞身所过之处,人人都打了个冷战。 秦司棋将宣旨的大臣往外一推,圣旨扔到他怀中,环臂而立,直到剑尖指到她鼻子尖的时候才足尖轻点退身两步。 “抱琴姐,”秦司棋负着一边手臂,一指微弹开那剑尖,“昨日第一楼之内,救走楼主的可是抱琴姐?” 傅抱琴哼了一声。用剑指着她。披头散发。身上衣衫也尽是血污。想必是杀出重围而来地。 “司棋。你可对得起楼主?” 秦司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何谓对得起。何谓对不起?” “楼主救你。教你。甚至还把一颗心都给了你。你不要告诉我。你是无动于衷地!” 台下地人唏嘘不已。原来这还是一场爱情悲剧。 “心。给我?那个东西确实不适合我。”秦司棋摇摇头。“我5岁就被桓家收为死士。死士不需要有心。只需要服从命令。” 傅抱琴凄婉一笑:“你敢说你不爱他?” 秦司棋很诚恳地点点头,因为她不想骗一个死人,于是,出手了。一刹那,手中就多了两样东西,一把剑,一把刀。 左手剑,右手刀。 相思剑,明月刀。 电光闪过,刹那间交手的两个人如同两团凄厉的影子黏着在一起,又入火光电闪一样刀剑交错,一个皂色冷艳,一个红袍凄艳,仿佛是一副泼墨山水在神来之笔下挥舞成行。 戏台下的老百姓们显是觉得这件事比平日里开社戏更加有尽头,用不着花任何银子便有人表演,忍不住有人喝彩起来,完全忘记了刚才还质疑着的孰是孰非。 渐渐地,红色身影慢了下来,黑衣皂服的秦司棋明显占了上风。 几十招下来,傅抱琴已经落了下风。 “抱琴姐,告诉我楼主现下在什么地方?”秦司棋已将傅抱琴逼到了死角,语声低沉,态度生硬。 傅抱琴已无路可退,刀架在脖子上,剑已挡住她手臂的去势,连一个字的余地都完全不留。 秦司棋在她的脸上捕到了一丝绝望。 “你……你是想死了么?”秦司棋的问话有些生涩的软了下来,措辞居然还是生硬的。 傅抱琴笑了,魇面如花:“厉楼主那样的男人,我为他死了,都是心甘情愿的。” “抱琴姐,你很伟大!”秦司棋换了个位置,用刀抵着傅抱琴的脖子,向戏台下喊去,“厉少棠,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是男人的就赶快出来,不然你这红颜知己可就没命了。” 一时间,人群安静了。 “司棋,问你一句话,我们姐妹相处五年,你究竟是否以心相待了?”傅抱琴的声音低低地,仿佛是说给秦司棋听,又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秦司棋的神色仍旧不见变化,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对不起,司棋作为桓家的死士,不配让姐妹们以心相待,我——没——有——心!”说完,眼神如死灰般静寂,瞧不出一丝波澜。 台下看戏的观众大抵是较为入戏了,居然对着台上喝骂起来。秦司棋只望了一眼,就能看出一些端倪。难道四下里维持秩序的北府兵是摆设么? “咳,咳……”几声既容易被忽视的咳嗽声从嘈杂的声音中传了过来,秦司棋的身体又是一震,强烈的感应从咳嗽声处传来,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厉少棠!” “厉少棠!我知道你在那儿!” “厉少棠!你果然没被我毒死,捅死!” 秦司棋的脸上惊喜多过对猎物的敏感,他还活着,都只是为了这一事实,不过,下一步就是要捕杀他了吧?这也是事实,只那么一瞬的惊喜随即消失:“厉少棠,你要看着傅抱琴死掉么?” 秦司棋再次紧了紧傅抱琴脖子上的刀:“厉少棠,你出来,我知道你在。” “咳咳……司棋你……咳咳为何变成这样?”声音是很微弱的,一个灰袍宽大的身影跃上戏台。 秦司棋明白,他在重伤之下贸然催动内力的结果,依旧是一串声嘶力竭的咳嗽声。 “你出来的很不明智,就像我平日里提醒你的一样,”秦司棋冷冷地堆厉少棠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打量他,头发两鬓竟催生出很多银丝,形容枯槁,绝不是易容术所至,一个普通下属的背叛竟能伤害他到如此地步? 厉少棠笑的有些凄凉,他是个爱笑的家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不是算准了我这一点么?” “你说的没错,”秦司棋每句话都很坦白,她不屑说谎,可能有些滑稽,一个在第一楼潜藏了五年存有异心的人,如何能不说谎?不得不说谎的时候,她选择沉默,这就是为什么大家会觉得第一楼的司棋丫鬟兼总管少言寡语的原因。 厉少棠依旧是笑,笑的淡然,宽袍大袖带出的是一股王者气度:“我束手就擒,你把抱琴放了。” “楼主!”抱琴坚韧的神态,令人动容,“快走,”说着,向秦司棋的刀口上撞了去。 秦司棋一时失神,刀猛地错开她颈间的脉搏,傅抱琴倒在地上,脖子上渗出了鲜血,侧躺着的身形在不住地痉挛。 “你?司棋,快给她敷伤药,不然……” 秦司棋一挑眉毛,双目扫向厉少棠:“你还不走?” “救她,我束手就擒,”厉少棠挺着的胸膛在烈烈风中抖动着宽大的灰色衣襟,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大侠有担当的气质。可在秦司棋的眼中,这举动,很蠢。 她冷冷地望了一眼傅抱琴,口中已经吐出些许白沫,面容抽搐扭曲,显然是那一刀伤到了筋和神经。 秦司棋左手的剑轻盈抬起。 “不可!” 厉少棠出声阻止,但为时已晚。那柄名叫相思的剑已经贯穿了傅抱琴的胸膛。 秦司棋木然地回过头来看了厉少棠一眼:“滚吧。” 刚才宣旨那钦差好像回魂了一般,忙尖叫着:“不可,秦司马怎可私纵要犯。” 秦司棋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司棋出身江湖,重的是信意,既然傅抱琴死了,用她的命来要挟厉少棠便无意义,再说,区区一个厉少棠,抓多少次都行,”说罢回过头,“厉少棠,你还不滚?” 厉少棠摇着头,摆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她手中握着的那柄滴着鲜血的剑。 “慢着,桓家军兵将何在,拿下厉少棠。” 钦差发话了,仿佛已经彻底忽视了秦司棋的存在。 秦司棋目光如炬,瞪视着那名钦差。 “秦司马承诺了放厉少棠,桓家军将士却必须拿下厉少棠,”钦差挺直了腰板,当即便有士兵站出来大刀长枪对着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到军队出动,阵仗渐渐大起来,人们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害怕殃及池鱼而四散奔逃,唯恐避之不及被削掉了脑袋。 “楼主!” “楼主!” 当下,又多了几人跳上戏台,将厉少棠护在了中心。 秦司棋知道当中那个穿着淡绿色衣裙的姑娘名叫入画,也是四大丫鬟之一,平日里情同姐妹,似乎比另外两个的感情更好一些,两人不得不正面对上,入画却没有傅抱琴那样的咬牙切齿。 “入画,带着这个白痴走,”秦司棋几乎是命令一般,她淡淡扫了一眼傅抱琴的尸体,又看看那钦差,“钦差大人,如果不想北府兵有严重折损,您请便。” 钦差十分不满秦司棋的态度,加上她又是个女子,便大喊一声:“桓家的大好男儿听着,擒获厉少棠者,赏黄金千两!” 秦司棋在一旁看了,并未说话,只是退到一旁,环臂而立,像是料定了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那钦差仗着自己人多,也凑近过来,对秦司棋喊道:“今日怕是这大功就要被我所得……” 一句话没说完,秦司棋就仗刀冲到了他面前,惊讶之余,却发现头顶一寒,头皮一酥,在他耳边很响亮地传来了一声刀兵相撞之音。 旋即,钦差发现自己的发丝落了下来,而秦司棋则三两招杀退了一个扑过来行刺他的敌人,他彻底目瞪口呆了,等于在地狱边上转了一圈,这样的险可不敢再冒,他只是心情紧张地盯着秦司棋,这个刚刚将他从阎王那里拉回来的女人,身上仿佛散发着世间任何女子都不具有的一种美,她那不苟言笑的轮廓仿佛天边的明月般清朗脱俗,一万种语言都难以描画她眼梢眉角的略带的那股孤寂,像是千年化不开的冰川,不由得不使人想去温暖。 “钦差大人,您去躲躲吧,”秦司棋又随手击退了两个敌人,对他说了句话。 “哈,谢谢秦姑娘关心,”钦差自然是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只能添乱,于是在众人的护送下离开戏台。 厉少棠见那钦差走远,疾走两步迎着秦司棋而去,甩开两个北府兵:“司棋,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厉少棠,话我说的很明白,”她将刀剑护在胸前,“别走过来了,再走一步,我便要对你动手了!” “那你为什么要杀抱琴?”厉少棠步步紧逼。 秦司棋却是有心退却:“桓家的死士若是能为主上死掉,是很无限光荣的,我想,抱琴是情愿为你而死的!” “可我从没拿你们当过什么该死的,咳,死士!”厉少棠吼道。 秦司棋的眼神中充满迷茫:“那你拿我们当什么?” “家人,特别是你,……咳咳……你是我最亲的家人,甚至是我的……管家婆……咳咳……,”厉少棠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像是要伸手向前,触摸下秦司棋的面颊一般。 “呼……”一声,刀风将他远远地推了开去。 秦司棋一刀一剑,气势汹汹站在他面前:“厉少棠,我不会再听你说一句这样的话,我们是敌人,拿出你的兵器。” “你想堂堂正正的杀我?”厉少棠的语气好像是不可置信,“咳咳,你毁我天下第一楼,咳咳……甚至对我下毒,咳,一刀捅进我的,咳咳,我的肺里!咳咳……你难道还想堂堂正正?” 秦司棋知道他咳得越来越频繁,仿佛悬着命的那根丝线随时会断掉一般,“你走!”这两个字仿佛就是底线一般。 “咳咳,”厉少棠的最后一声咳的时候,竟然在嘴角憋出了一线血迹,他的身躯甚至都是摇摇欲坠的,但也就是这个弱不禁风的病人,从宽袍大袖中伸出一双凄艳绝美的刀。 双刀名泣血,似剑非剑,似刀非刀。 在他此刻用来,最为合适! 只因他,刚刚咳出一口鲜血。 他没有泣血,他为了业已覆灭的第一楼与傅抱琴,必须将眼泪收起来,做能承载天地的楼主,理应为他们复仇! “很好!”秦司棋的一剑一刀与他的双刀相映成趣。 厉少棠的还在咳,但是掌中有泣血,呼啸着直取秦司棋而来,不着半点造作的痕迹,行云流水一般,双刀引起的啸声真如杜鹃泣血般凄厉非常。 秦司棋以“相思”与之抗衡,两人合拍的就像是事先约好的一样。 “白痴!”秦司棋从嘴里悠悠骂出两个字来。 “咳咳,我一再被你欺骗,现在才来嘲笑我么?”厉少棠双刀分两路扫过去,被秦司棋以刀剑架住。 “我从没骗过你!” 两人相争还是事实,但这样一招说一句话,也十分消耗体力。秦司棋再如何与傅抱琴恶斗,身体条件还是好的。但是厉少棠却不然,他本来刚刚解毒,外加肺上那一刀,虽然他养士三千,包括了名医若干以备他的不时之需,可毕竟再好的药都必须经过一个愈合期。 于是,他的伤口开裂了。 “少主,快走!”一路护着他的几名亲随飞身过来,架着他就要走。 但此时的北府兵越来越多。 秦司棋停住了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渗出血的衣襟。 收力不及,厉少棠栽在了一个亲随的怀里,他勉强双手支撑着那亲随的手臂,抬起头看秦司棋:“司棋,咳咳,我是白痴,白痴到爱上你,将整个第一楼交给你,你这样辜负我,于心何忍。” 秦司棋并不理他,转而对正在跟涌上来的士兵憨斗的入画喊道:“入画,你若还想让厉少棠这白痴活着,将他速速带走,我保你们安然离开。” 入画也不回头:“谢秦司马了,不过,我们援兵也要到了!” 秦司棋一惊,忽然,戏台边上的楼层中,门窗的开阖声大作,几十把强弩冲着戏台处张着,上好了箭,似乎就待一声令下。 “都住手!” 戏台西侧的楼台上站出一名男子,玉冠,面堂的肤色有些深,类似于小麦的颜色,白色锦衣,敞领上刺绣着金灿灿的补边。他仿佛是指挥这些弓箭的将军一般。 “你是谁?”秦司棋抬头问。 “在下姚堇,”他的身材本来就很高挑,加之在楼上,自然形成一股俯瞰天下的气度,让秦司棋都不由得赞赏起来。 “姚堇先生,此事乃大晋皇帝下旨交办的事情,你犯不着插手,将弓箭手撤下去,”秦司棋很有礼貌地“命令”着。 “你知道我是谁?”姚堇有些纳闷,觉得自己从未在建康城露过面。 “自然,在第一楼就知道大秦符天王麾下有一名俊美无匹的年轻将军与我们楼主交好,只是,无缘得见一面。”秦司棋手下那些北府兵丁都愣住了,发现他们这位新任的司马持节将军简直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是么?我也听说厉少棠身边有个智计无双、运筹帷幄的红粉知己,只是,也无缘得见。” “幸会幸会……” “久仰久仰!”就在二人寒暄的过程中,秦司棋袖中抖出一枚棋子,直取姚堇咽喉之处。 姚堇不让不避,低头竟然衔住了那枚棋子,从嘴里吐出之后,说:“秦姑娘,边跟人客客气气,边算计人,果然无人能及。” 秦司棋摇摇头:“我拿你没辙了,既然你想要救厉少棠,那就带走吧,反正这个白痴,我想抓随时都能抓到!” 厉少棠渐渐缓过了一些体力,惨白着脸看向秦司棋,距离很近,但又像是很远,他俯下身子,默默抱起傅抱琴的尸身,怆然独自一个人走在了前方。 “让开路!”秦司棋这样冲着戏台下的兵丁命令。 兵丁们有些激愤,本来这逆贼已经可以成擒,却不想唯一武功好的新任司马为了失手杀了一人,而有心纵了这个要犯。加上半路杀出几十张铁弓顶在头上,看来一千两黄金是赚不到了,能留下小命就不错了。下面的士兵议论纷纷,秦司棋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秦司棋望着厉少棠渐行渐远的身影,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还真的跟秦人勾结,这样一来,我心里多少都会好受点儿,不是么?”她的嘴角爬上一丝不让人轻易察觉的笑容。 姚堇一挥手,将弓箭手撤了下去,冲着秦司棋很友好地一笑。 秦司棋望了他一眼:“姚将军,若我是你,刚刚应在厉少棠那白痴撤走之后乱箭射死我。” “射死你?”姚堇摇摇头,“你以为死了就能解脱了?毕竟从一开始你做了桓家的死士,就注定了背叛,好好享受这种内心的煎熬吧。”说着,他退到楼内。 秦司棋一挥手:“搜楼。” 并没见到那些弓箭手下楼来,却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退回楼内之后,便尽数消失了。秦司棋微微一笑:“厉少棠得了这般的强预援,恐怕日后会越来越有趣呢!” 原来,客栈之下,竟然都是机关密道。姚堇便是依靠这些密道转移走了弓箭手,看来,这群秦国人看来是久在大晋潜伏的,想到此处,秦司棋竟然有一丝兴奋,看来多年寻获不到的秦国奸细也能寻到踪影,不由得精神大振起来。 桓家在大晋朝都是股肱之臣,沉兵大晋北疆,长年与北方虎视眈眈的氐族符氏建立的秦国对峙,可以这样说,若无北府桓家,便无大晋的“太平”盛世,可真的是太平盛世么?秦司棋在天下第一楼才彻底明白,所谓太平盛世,只是门阀大户的太平盛世,百姓所过的生活甚至连自给自足都称不上,在这一点上,厉少棠算是个好人,乐善好施,甚至每年都会在第一楼的盈余之中拨出专门周济灾民的善款。对于那些出身贫贱的才俊也会招揽为食客,给予尊重与保护。 对于厉少棠的人品,秦司棋是百分之百相信,只不过,从一开始注定,两人便要刀剑相向,不同的阵营,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她时刻警醒自己,不要接受任何感情,不要有一丝怜悯,不要滥用同情,更加不要投入任何感情。 偏偏是她越是冷淡,越是无情,厉少棠就越是表现出对她的爱与信任。 要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一想到不回应,日后翻脸便可以心里安然坦荡地完成任务;一旦回应,便与欺骗厉少棠感情无异,这种事情,却是秦司棋不想做的,对敌人,她尊重,但绝不欺骗。 第二章 秦司棋料理过善后事宜,回到驿馆,却出乎意料的受到了钦差大人的特殊礼遇和款待。也许就像钦差自己所说的一样,仅仅是为了答谢秦司马的救命之恩吧。 酒宴相当的丰盛,甚至可以算是奢华。美味珍馐铺陈了一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钦差将每一道菜都做了介绍,不愧是门阀出身,竟可以记下那么多的典故与制法,对于秦司棋来讲,饭食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解饱! “秦司马,你尝尝这个,是用鸽蛋闷在温水中,渐渐让蛋清凝固成形,蛋黄不会太干,辅以汤汁,浸泡,不但口感滑嫩,色香味都极为上乘,”钦差郗大人将一只鸽蛋夹到了秦司棋的碗中,然后极尽描绘之能,笑吟吟地推荐着。 秦司棋伸出筷子,没用力,鸽蛋掉了下去,用了过度,鸽蛋碎成两瓣,见陪宴的几名官绅掩口笑了起来,她微一怔,旋即隔着碗一拍桌子,内力一震,鸽蛋弹了起来,她张口一接,吞下肚子。 郗钦差都看傻了,干笑了两声,不知是赞许还是圆场地说道:“秦司马的举动,可以媲美王蓝田王大人了。” “呵呵。” “是啊,是啊!” “王将军素来是晚辈敬仰之人,”秦司棋只是吃了一些白饭,对于满桌的珍馐显然没有太多胃口,更何况有那个郗大人不停的布菜讲解,听的比吃的多。 “郗家素来与北府交好,若是秦司马再能与郗大人结缘,定然对桓、郗两家都是一桩美事。” 秦司棋认得,说话这人是建康城里不大不小一个御史言官,她微微一笑:“大人这张嘴素来是参人弹劾人的,用来保媒拉纤倒是让秦某受宠若惊了。” 那御史正在喝酒,听了她的话,差点儿呛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娶妻当娶秦司棋的秦司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天下第一楼温润如玉的总管丫鬟秦司棋? 看来江湖传言以讹传讹。实属虚构! 郗大人看起来有些尴尬。忙拽了拽秦司棋地衣角:“秦司马。你醉了吧。” “我就没喝酒。”秦司棋将筷子“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双箸立刻镶嵌在了大理石地桌面之中。抬腿走人。甚至头也不回。 所有人都呆住了。脑子里不断盘旋着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怎么得罪她了?郗大人追了出去。 秦司棋回到为自己准备地房间。骤然感到一片莫名地怅惘。以前都是琴、棋、书、画四个一起住。即便自己不爱说话。听着抱琴和入画两个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有时候是为了胭脂。有时候是为了首饰。有时候还是为了——厉少棠。秦司棋抑制住自己不去想这个人。这个名字。为何一闭上眼都是那人抱着抱琴缓缓离开地样子。那么凄凉。仿佛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地部分。 “秦……司马。”郗大人敲了敲秦司棋房间地门。门没有关。但是对于这样以谦谦君子自居地男人。更习惯于敲过门。征得主人同意再走进去。其实他刚才几乎已冲口而出:秦姑娘。她那一瞬站在屋里地落寞与孤寂。只让人记得。她是个弱女子。是个小姑娘。 “郗大人,”秦司棋转身看着这位钦差,有些愕然。 “我叫郗鸿轼,我……可以叫你秦姑娘么?或者叫你司棋?你叫我郗鸿轼或者鸿轼可好?” 秦司棋仿佛是对刚才吃饭时下了这位钦差的面子的一种补偿,点点头:“郗鸿轼。” “司棋……姑娘,”郗鸿轼有些受宠若惊,“你今天救了我一命,我真的有些……不知道怎么……” 秦司棋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双眸却像是会说话般一副了然状看向郗鸿轼:“不必介怀,你是钦差,我份内是要保你安全的。” “也不是,”郗鸿轼觉得,总不好说:今天你在戏台上英明神武风流潇洒,如同月神临世,一下子把我迷住了?他微微一笑,“我是想问,现在……正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大好景致,可否与我一游?” 秦司棋抬眼望了望外面,晚霞还在辉映着斜阳,她疑惑地转过头看着郗鸿轼:“现在,有月亮么?” “咳!” 一声轻咳,仿佛四周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在秦司棋的耳边便只剩下了这声轻咳,她像是夜里狩猎的狼一样迅速扫视四周,恨不得从某个角落中把那个熟悉的身影揪出来。 可是,要以什么样的身份?晋国屯骑司马持节将军秦司棋还是天下第一楼的司棋丫鬟?把他揪出来是杀是刮? “嗖” 银光一瞬。 仿佛是一道利箭划破空气,在呼啸声中“啪”地钉在了墙上。 秦司棋定睛一看,有只飞镖被钉在了墙上,而下面压着一纸书信。郗鸿轼像是个受惊的小狗一样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冷汗涔涔,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飞镖。 “这里不安全,郗大人先行离开吧,”秦司棋走过去,打开书信看了一眼,怔怔地定在当场,神情肃穆,礼貌地想要将郗鸿轼“请”出房间。 “不离开,我来保护你,”郗鸿轼想都不想,挺胸抬头地便走上前去,想要去看那封信。 秦司棋却将信揣入袖中,像是变戏法般从袖中抖出一对刀剑,准备跃出窗子,当她左脚踩在窗棂上的时候,忽一回首,冲着郗鸿轼一笑:“你,保护我?” 那一笑,像是能融化千年冰川的暖阳般,竟耀得郗鸿轼痴了一痴,等回神的时候,秦司棋,已没了踪迹。 纸上写着:三川口,忆忘山。 “厉少棠,你真蠢!”秦司棋边想着他寄笺留刀的内容,便趁着太阳还没完全不见踪影急忙赶路。今日她已经放过了厉少棠,为何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要招惹她?让他多活几天,就那么难么? 第一次跟他去忆忘山祭拜第一楼的先祖时,遇到了大雨,山上所有的路都被冲垮了,结果两个人被困在山洞里。那时的秦司棋武功并不够好,甚至险些成为了厉少棠的拖累,是厉少棠一步步把她从泥里拖了出来,又帮她一点点擦干净脸上的污泥,温柔的将自己的衣服递给她,然后又帮她烤干她的衣服。从那之后,厉少棠开始重金请人教她武功。从那之后,厉少棠向她求婚了。 虽然她没有答允,应为她知道: 也许,他只是怕自己再次拖累。 也许,他只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才要求婚的。 一定是的,秦司棋告诫自己,不准再胡思乱想! 忆忘山在健康城郊,是城里人清明祭扫的一大胜地。如今离着清明已过了很多时日,人迹罕至。 三川口是忆忘山的交通要道处形成的一个天然溶洞,当日秦司棋便是与厉少棠在此避雨。循着这些熟悉的路,秦司棋竟是有些无法左右自己的脚步,溶洞有些湿滑,毕竟是盛夏之时,建康城周围都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下,水气湿润。 “厉少棠,装神弄鬼的不是大丈夫所为,你给我出来,”秦司棋朗声大喊,溶洞里淡淡的回声悠悠散播开来, 嗒,嗒…… 几声悠长的回声夹杂在钟乳石滴水的声音当中,给耳膜造成了空荡的摇摆,寒意袭来,秦司棋渐渐觉得仿佛走入了别人的圈套。 “厉少棠,天下第一楼楼主岂会是个胆小鬼?” 她慢慢深入,向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处走去。 噗啦噗啦…… 头顶几团黑色的不明物掠过,让秦司棋不由得低下头,仿佛一抬头就要撞到那些东西一般,她略微定了定神:是蝙蝠。 “出来!”秦司棋有些气愤,倒也不是别的,只是她堂堂的北府司马竟然怕所有长着尖牙的小动物,例如蝙蝠,例如老鼠,她有些怨毒地在想:厉少棠你这个混蛋,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第一次走进这个溶洞时,她几乎是扎进了厉少棠的怀中来躲避这些尖牙利齿的黑色小怪物的。 溶洞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隐隐能看到亮光。秦司棋便将手中刀剑握紧,继续前行。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空虚无力地响了起来。 “不可,咳咳,不可再……往前!” “厉少棠?”秦司棋将刀剑举起,“我是来逮你归案的,”她说的时候眉头一皱,看着厉少棠晦暗不明的脸颊,心中居然有些失望,“白痴,你约我来干什么?” “咳咳……我没约……咳咳……你来,”厉少棠喉咙里发出的那样单调而窘迫的音节以及伤了肺经造成的剧烈咳喘声压抑着整个溶洞。 “没有?”秦司棋一惊。 “是,是择书,”厉少棠强忍着讲话说完,之后便又开始不停的咳嗽,粗喘,仿佛是要将整个肺都呛出来一般。 秦司棋皱了皱眉头:“怎么,你伤的竟然这般厉害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溶洞里第三个声音无声无息地响了起来。 “择书?”秦司棋望向声音来处,看到一个穿着文士长衫,青衣如碧的风流气度,更像是一个长相秀气的翩然佳公子。 “论智计,我不如你,论城府,你不如我,”金择书举起了手中的火把,溶洞深处的那一点点光亮,竟然是她。 “你引我来做什么?” “杀你?”金择书的脸上映着火光,有志在必得的笑容。 秦司棋慢慢将头转向厉少棠:“你呢?楼主,你是来看戏的,还是来监督她杀我的?” “司棋,咳咳……你明知道……咳,不是,”厉少棠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艰难。 秦司棋冷冷地用轻蔑和厌恶去看他,仿佛故意为之,要让他看清一般走近两步,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服:“厉少棠,你知不知道,你这副好死不死的样子,很讨人厌,像个烦人的痨病鬼,阴魂不散的跟着我,即便是有人故意谋算于我,我也不需要你来充好人救我,”末了,嘴角又挤出一个词,“白痴!” 金择书阴沉着声音催促道:“楼主还是快走吧,一旦这里炸开,没必要为了这个叛徒陪葬。” “你,要炸掉这里?” 金择书点点头。 “为了除掉我,用火药那么昂贵的东西?”秦司棋把眼睛望向金择书,掩饰不住的嘲弄,“你们浪费这些东西在我身上,还不如送到边关去跟氐秦打仗。” “我恨你毁了第一楼,毁了能让我安生度日的地方,毁了我们在第一楼的美好日子,毁了让我能够一展所长的地方,让你灰飞烟灭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金择书将火把往远处一丢,嘴角透出一丝笑意,“楼主,你快走,她不值得你这样。” “走什么走,”秦司棋移步走到两人对面,“既然厉少棠自投罗网,我就该逮他归案!” 厉少棠却一把将她的手腕握住了,那种力度,完全不像是一个被重伤过后,拼命逃亡的人! “楼主快走!”金择书向洞口处步步退去。 厉少棠却抓着秦司棋的手越抓越紧,秦司棋心知金择书安排的炸药定然就要爆炸了。 “厉少棠,你干什么?” 此时,金择书已经跃出山洞,急切地向里面喊道:“楼主,快出来。” 厉少棠的眼神在黑漆漆的山洞中却放着异样的光芒:“如果,我们今天一起死在这里,秦司马认为如何?”他明显憋着咳嗽在说,一气呵成,只不过他不想让秦司棋听着“心烦”。 “你疯了?”秦司棋想要挣开他的手,却被他像钳子般固定住。 “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厉少棠终于忍不住了,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声,让人听了有撕心裂肺的疼痛。 秦司棋目光之中饱含着除了恐惧之外的难以置信:“你真的疯了,厉少棠,”她大声向洞口外大叫,“金择书,你该把这个疯子带走。” “你不是很想置我于死地么?那么好,就让我们死在一起!”厉少棠话语中的坚决与嘶哑让秦司棋甚至怀疑他刚刚剧烈的咳喘是不是装出来的。 忽然,轰然巨响从洞口以及山洞深处同时爆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厉少棠拉了秦司棋一闪身,躲到了一处黑暗的空隙之中。身边腾起烟尘滚滚,爆炸的冲力将两个人包围在了狭窄的缝隙之间。那烟尘呛得厉少棠咳嗽不停,整个身子却是护在了秦司棋的前面。 “你……”秦司棋感受到他气喘的时候,吹送到脸上的温热,一阵心烦意乱,身上仿佛每个毛孔都被厉少棠的呼吸挑动起了焦灼,即便秦司棋曾经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也禁不住加重了呼吸的频率,让他们之间的相处变成一副既尴尬又暧昧的局面。 厉少棠肺腔里已经呛出了刀剑相挫的声音,但是一双眼在黑暗中别样明显,大大的,圆圆的,仿佛月光般明亮。 “你不要看着我!” “咳,只有……咳……这点儿容身之地,我……咳,你,咳……你能让我看哪里?” “哼,”秦司棋冷哼了一声,越是如此,越是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她甚至有种冲动,冲动得将眼前这个被自己伤到肺腑的男人拥抱住,去亲吻他的双眼,用自己的呼吸去填满他的胸膛,抑制住他局促的咳喘。 “司棋,其实你很美,何必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厉少棠的声音软绵绵地飘来,伴随着力竭的轻声咳喘,有节奏地敲在秦司棋的心上。 “你不是被我伤了肺经,话说的还那么利落,莫不是装的?”秦司棋将嘴抿成了一道好看的弧线,双目朗朗地对上了厉少棠的眼光。 “咳咳……你……司棋,我想吻你!” “无耻!”秦司棋挥臂一阵,一掌送出,将厉少棠击得飞了出去,她跳出角落,用手臂挡了几块被炸药冲起的石块,才想起自己的使命是抓捕厉少棠,如果厉少棠埋骨这个山洞里,恐怕主上要的东西,这辈子都别想拿到了,惊出一身冷汗,忙施展轻功向着厉少棠跌出去的位置飞纵而去。 她的“瞬息千里”是厉少棠亲自所传授,身影飘逸无比,在纷杂的石块掉落中左躲右闪,仿佛舞蹈般美妙。 厉少棠被她一掌击飞,仿若离弦之箭,总觉得生命在一点点流出自己的身体,飞梭般穿越着砾石和滚滚浓烟,尖刻的石子划伤了他的额头、全身,唤醒了他疼痛的煎熬,看着秦司棋那由远及近,剪影般的轮廓,像滚滚红尘中的仙子,飞舞着,飘荡着,却永远无法捕捉。 眼见头顶一块巨石落下,厉少棠闭上了双眼,又圆,又大,明亮的双眼。 “想死,没那么容易!” 只是在黑暗中的仿佛是天旋地转般身体的移动,以及淡淡的青草香气聚拢到了鼻翼,身体被一个柔软的怀抱接住了,没有巨石,没有死亡,他猛惊,睁开眼睛。 “司棋?”一张口甜腥之气从喉咙里冒了出来,他下半句话已经被鲜血所替代,但是嘴角却有笑,笑的很开心,很爽朗,肉肉的下巴翘起,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秦司棋,你果然还是不舍我厉少棠去死的! ——秦司棋,你果然还是对我有情的! “喂,你不要装死,厉少棠,你不准给我装死,”秦司棋抱着厉少棠避开滚滚巨石的袭击,终于撑到爆炸停止,石块不再掉落,尘埃落定,可是她却发现怀里的厉少棠竟然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嘴角甚至挂着浓稠的血浆,最可恶的是:他,在笑! 秦司棋将厉少棠放在地上,摸索着头顶想要找一块湿润的钟乳石,只要给些清水,把厉少棠弄醒,先逼他交出主上要的东西,然后干脆放他一条生路算了。秦司棋开始觉得,自己根本不想杀这个白痴。 他真的是个白痴啊,有谁会对一个才认识不到几天的婢女求婚;又有谁会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放在身边,交给她楼里的财政大权;又有谁会在她秦司棋毁了天下第一楼之后,还要苦苦纠缠,不顾生死的来相救? 这样一个白痴啊,她秦司棋不杀,早晚也会死于非命的吧? 秦司棋用衣袖接满了水,黑暗中她看不清地上厉少棠的位置,却又怕用脚踩到,便淌着脚下的路走了过去,很轻盈地蹲下来,弄湿淋淋的袖子沾了沾厉少棠的额头,想起他大而明亮的眼睛,禁不住用手指拉住袖子覆了上去。 温润如玉的指尖攥着衣角,挤出了几滴如珠如泪的晶莹水珠,滚落厉少棠的双颊。 厉少棠的气息依旧微弱,胸口不住的颤动,挂着水珠的睫毛忽闪着仿佛是泪光般折射着不知何处映来的一隙光亮。那种气息仿佛感染了秦司棋的手指,慢慢从袖口上抽离开来,用修长的指节描画着他的轮廓,几天不见,竟然憔悴如斯,平日总是被他弄得干干净净面颊已经可以摸到扎手的胡茬,刺刺的,仿佛一道火焰,烫伤了秦司棋的手。 “唉……”秦司棋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整个山洞坍塌成一团混沌,看不清周围任何状况。 秦司棋生出一种念头,也许,就此出不去了,那也很好吧。 才注意到,头顶是两块巨大的尖牙一样的砾石,交叉着顶在了一起,顶起将下落的穹顶,黑压压的坏境中,甚至无法搞清楚黑夜还是白天,这种天然溶洞基本上都在山腹之中,即便是坍塌也不会塌掉整座山,这里填上了,定然还有别处的空隙,只跑的快,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 “咳,咳,”厉少棠的喘息声将她的思路拉了回来,秦司棋忙惊觉自己的手还落在他的脸上,忙抽了出来。 “你醒了?醒了就不要装死,我有话要问你,”秦司棋盘膝坐在他身边。 “问吧……咳,咳。” “楼印在什么地方?给我楼印,放你一条生路,”秦司棋的声音有些缓和,空荡荡的回响传到厉少棠耳朵中,又引起了他一阵剧烈的咳喘。 “你,要楼印?” “我要楼印中的东西,”秦司棋略沉了沉声音,“楼印之中有我主上要的一样东西。” “你的主上?是大将军桓温?”厉少棠的声音很低,很轻,却十分有力度,一改刚刚的温柔,自有种威严之气。 第三章 “怎么?有何不妥?” “乱臣贼子,”厉少棠轻声叹息,“你怎么能与这种人卖命?” 秦司棋正色:“这不是卖命。” “不是?” 秦司棋用非常严肃的声音说道:“执行主上的命令是死士的天职!” “天职?”厉少棠笑的咳了起来,“我从没听说过,咳咳,哪个人是以牺牲,咳咳,自己生命做天职的。” “厉少棠,战场上,将士用命,朝堂上,言官死谏,这都是以牺牲自己生命为天职的,这些人,厉楼主又何来嘲笑之言?”秦司棋语声严峻起来,甚至有些气愤,仿佛厉少棠的话辱没了她一般。 “将士与言官,与你一个女子何干?”厉少棠顾不得喉头里呛出来的剧烈咳嗽。 “厉少棠!”秦司棋从喉咙里吼了出来,有些压抑的怒吼,“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咳咳……秦女侠,咳咳,咱们就此别过了,”忽然厉少棠的咳喘声慢慢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肺腔里呼扇若风箱的声音。 秦司棋如当头棒喝,仿佛觉得这个近在咫尺的人便即消失了,双手一紧,抓住厉少棠胸前的衣衫:“厉少棠,你别想甩开我,楼印没交给我之前,你,不准死!” “咳……咳……呼呼……” 厉少棠近乎窒息地剧咳起来。 “厉少棠!”秦司棋忙将他地后背慢慢抬起。运着功力击在厉少棠地背上。“你不准死。我毁了你地楼子。杀了你手下那么多人。你还没找我报仇。你怎么可以死?” 黑暗中。只能看到厉少棠憋涨地脸慢慢泛起一层青灰色。秦司棋抵在他背后地手掌却没有起到半分效果。她知道厉少棠是因为喘息不及或者有什么呛在了气管之中。 她将厉少棠迅速放平。双手将他地衣领解开。压着他地胸口。低下头。将唇覆上了厉少棠唇齿之间缝隙。 一股血腥味立刻冲到了脑子里。该是多重地内伤。满嘴都是血地味道。甚至可以感到他身躯因为窒息而带来地阵阵痉挛。唇齿是冷地。唇间柔软地部分竟是如此脆弱。 秦司棋用舌尖摸索到他的咽喉处,着力一吸。一股鲜血流入口中,带着咸、腥的味道,呛得人鼻子一酸,仿佛是要把这些血从眼框下那细微的小孔中挤出来。秦司棋抬起头,吐出嘴里的淤血,用手掌拭去脸颊上那些不受控制的眼泪,用力压紧厉少棠的胸膛,捶打着,再低下头,轻轻向他的嘴里送气。 唇齿间的感觉由刚才的冰冷麻木,变得温暖。 那个胸膛,有了起伏,肺腔中也没了风箱般的呼扇声,平和,缓缓地,仿佛是疲惫了千年。 不知是她贪恋着这一丝的温暖,还是厉少棠有意的暧昧,在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两个人的口舌纠缠在了一起,厉少棠舌苔上的刺,轻轻扫着她的唇齿,而秦司棋此时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一次杀他,下了很大的决心; 第二次为了给自己理由不杀他,她杀了一心求死的傅抱琴; 第三次,他差点儿死在自己面前,于是这一次,给自己一个理由不让他死,于是她知道,也许,这辈子,都无法杀死这个人了,因为即便不是自己出手,她也无法忍受这人死在自己面前。 “厉少棠!”秦司棋一把推开他,强制着自己不再沦陷,“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你也不许给我死,你给我活着,活的好好的,我来等你找我报仇!即便是你不把楼印给我,我也还能将它找出来!” 厉少棠没有说话,只是在暗淡的山洞里犹能见他温润如玉的脸颊勾勒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厉少棠,你不准笑!” “司棋,咳……咳……我没死,咳咳……真好!” 秦司棋偏过头去:“有什么好的,被困在这里,迟早也是个死。” “咳咳,不会的,择书她,咳咳,会想办法救我们,”厉少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却亮了起来,仿佛是点燃了黑暗中的一丝光亮,又圆又大。 “哼!她要救的是你,而不是我,白痴,你进来干什么?故意让我拿你做质?”秦司棋戳着他的面颊,像是忽然回到了很久以前。 “咳……司棋,你还记得……咳咳……最后……咳咳……那盘棋?” “记得,”秦司棋用手边的砾石在地上画了19条纵线,19条横线,点上圆点,随手画了一个中空的圆,“这是白子,”然后再画了一个实心的圆,“这是黑子,”按照记忆画出大半的棋子,“你看看,是这样的,对吧?” 厉少棠费尽力气,侧过身体,看着地上画出来的棋盘。 “不对,这颗子,咳咳,应当在这里!” “好,”秦司棋涂改着,“这样,对么?” “嗯,咳咳,这可是我这辈子下的最破烂的一副棋了,”厉少棠半自嘲的语气,笑道,“咳咳,司棋,知道为什么楼子里,咳咳,会有那么一副价值连城的棋么?” “额?”秦司棋只顾思索下一步的棋路,被他一问,有些茫然。 “那些珊瑚,咳咳,其实是我送你的,咳咳,礼物,”厉少棠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红子181.,白子180子,咳咳……你可知……” “合起来,是361颗,但是,偏偏多了4枚。” “咳咳,你,咳咳,发现了?” “你是个奇怪的人,”秦司棋将一个白子画在了棋盘里,“下一步?” 厉少棠随手指了一个位置,秦司棋迅速画了上去。 两个人每次下棋都好像是在进行一场斗智斗力的战役。往往比真的动起手还要累,秦司棋知道厉少棠身上有伤,心念一动:“不如,如果你输了,就把楼印交给我?” “咳咳,如果……咳咳……你输了呢?” “我输了,就放你一马,”秦司棋笑笑。 “谁放谁?咳咳……”厉少棠又下了一步棋,果然棋盘中形成了不同的趋势,秦司棋的白子便被他吞下大半,他宛若胜利的得意表情看着秦司棋,“不如,咳咳,我赢了,你,咳咳,就跟我走!” “做梦!”秦司棋反手一掌拍向画着的棋盘,作势将它毁去,厉少棠用手一拦,双掌交叠,一股强大的力量引起他整个臂膀的巨震,于是,又引来一阵窒息般的巨咳。 “何苦呢?”秦司棋叹了口气,忽然有种冲动,想去抚摸厉少棠的脸庞,他那执拗的傻脾气,“其实,赢了输了都没那么重要了,也许,我们根本出不去了。” “胡说!” 厉少棠这两个字说的异常清晰,接下来的声音却又低沉了下来,“择书肯定会救我们,”随后,继续他那种单调而乏味的咳声。 “我相信,她一定会订个很周详的计划,既能把我除掉,又可以救你出去,”秦司棋将话题转了过去,“其实择书是个好姑娘,你应当爱她。” “怎么?你吃醋?”厉少棠有些惊讶和意外。 “笑话,我怎么会吃那个男人婆的醋?虽然平素跟她关系最为不好,起码姐妹一场,我希望她能得到幸福,你把楼印交给我,然后跟她去隐居吧,”秦司棋这样说。 厉少棠却有些恼怒:“你怎么,咳咳,还不明白?咳咳,其实……”一口气说完话,憋红了脸,虽然黑暗下秦司棋看不清楚,却能感到他的情况非常不妙,有种窒息的喘声,简单说来,更像是倒气的声音。 “你?”秦司棋忙俯下身子为他渡气。 两瓣唇刚刚相触,便被对方吸附住了,仿佛全身心的投入进了一种温热缠绵的陷阱之中,在唇齿间贪恋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融合在一起,旖旎欲醉。 舌尖微微的粗糙摩擦着对方,焦灼着的心,滚烫。秦司棋含含糊糊地骂了一句:“厉少棠,你这个……”话却被某个更加深入而激烈的吻给吞掉了,她渐渐已守不住贝齿的关口,全身心陷入了天旋地转之中,热流从胸膛内慢慢燃起,“腾”一声将秦司棋满头满脸染得满头烟霞烈火。 “厉!少!棠!” 理智终于战胜了某种冲动,秦司棋将厉少棠重重地推了出去,“你不要得寸进尺!” “呵呵,咳咳,”也不知厉少棠是笑还是在咳,胸中重重地喘息声交替响着,仿佛是在宣泄心中久久不散的快意。 “哼,打不过,算计不过,居然来折辱我!” “怎么?咳咳,你觉得这是折辱?”厉少棠奇道。 秦司棋狠狠擦了擦嘴上不明成分的某些液体:“自然,这难道不是折辱?你,你,明明,把我当做,当做那种女子!” “哪种?” “就是平日去青楼谈生意时,那种女子!”秦司棋的执拗让她的声音渐渐严厉起来。 “咳咳,呵呵,你,竟然,咳咳,”厉少棠被他逗得上气不接下气,仍是笑意浓浓。 “你?还!笑!” “不,不是……咳咳,”厉少棠憋足了一口气,努力完整地说道,“司棋丫头,这不是青楼女子才可以的,普通女子跟自己的意中人,那也不是不能。” “呸!”秦司棋面色一正,“你便是欺我从小无父无母,当我是傻子么?这就是那种,那种女子才,才做的事情!” 厉少棠捂着胸口,闷声咳了半晌,摇摇头,有气无力地看向她,面色柔和:“傻丫头,你刚刚可有感觉?” “什么感觉?没感觉!”秦司棋撇过脸去,生怕被他看到自己现下的脸色,虽然黑咕隆咚的根本看不出什么。 “咳咳,我不信,”厉少棠笑笑,“这事情,只要是心中有情,咳咳,是人都会有感觉的,特别是对你,丫头,我是爱你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厉少棠整个人仿佛轻松了,就连咳嗽声都好像无形中在慢慢减轻,消弭。 在暗处,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晕撒开来,包裹着两个不知所措的人,秦司棋觉得,肯定是某人的咳喘会传染,竟也将她搞得呼吸困难起来。 “咳咳,真是傻丫头……”厉少棠还沉浸在对她理解能力的嘲笑中。 秦司棋憋红了脸暗骂了一句:“无耻!”随即捂紧了胸口,仿佛真的有什么会丛中跳出来一般。 “其实……咳咳,”厉少棠从她身后慢慢勾起她的腰,攀上她的肩头,暖暖的胸膛便贴在秦司棋的背上,话语随着热气冲入了她的脑海,“我知道,咳咳,你自小是孤儿,咳……,我打心里咳咳,愿意疼你,咳咳,怜惜你,可是,你为何,为何咳咳,总是拒绝我?” “楼主……” 秦司棋仿佛呢喃着从口中吐出两个字,余韵中仿佛包含了很多无奈与愁思。 厉少棠似乎是疲惫了,将下巴枕在了她的肩头上,时间仿佛凝在了这一刻,静静的,两个人像是两尊雕塑,在漆黑的暗溶洞保持着这样亲密与和谐的瞬间。 渐渐的,秦司棋觉得背上所承受的力量慢慢轻去,厉少棠抵住的下巴似乎在向后滑落,回想刚刚那一刻,自己反复忽略了什么,她皱着眉,确实是忽略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好安静啊! 难道…… 对,就是厉少棠的咳嗽声,还有粗重的呼吸。 秦司棋回手一把将人抓住,拉入怀中,一探鼻息,果然,微弱得已无法让人察觉。 “厉少棠,”秦司棋从未如此慌乱过,她有种感觉,她与某人的关系本来在天下第一楼永远那样相安无事还好,如今打破了这个平衡后,她已没有任何把握再保持冷静,保持这种平衡,一下子,她的整个世界都失控了。 手忙抵住了厉少棠的背心,缓缓地将身体之内的真气连同热量送了过去,但是久久得不到回应。因为伤痛与连日来逃避追杀而祸害得几乎崩溃的身子彻底失去了温度,就这样一寸寸,在秦司棋的指尖滑落了下去。 “厉少棠!” 秦司棋加大了手中的力度,用内力激荡着他体内的生机。 “厉少棠!” 秦司棋开始用指力向他周身大穴灌注而去,希望借着这样强烈的刺激,能够换回他一点点的意识。 “厉少棠,你不能给我死!” 他的身体仿佛有了一丝生气,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连动着皮肤的一些起伏,若不是捏的很紧,是难以让人察觉的。 “厉少棠,你听着,你必须活着,活着被我追捕,活着给我杀,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在我面前,你是不是想让我一辈子都愧疚,你是不是想要住在我心里一辈子?你若死了,那就没门!” 秦司棋仿佛是声嘶力竭的喊出了最后一句话,厉少棠的胸膛,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是不是装的?” “……” 渐渐的,寂静的空气中开始复苏着闷在胸腔里的阵阵杂音,伴着厉少棠的呼吸声清晰起来。 秦司棋转了一个方向,手抚上了他的胸膛,像是要更加真切的感受着那个微弱的生命迹象,她从未注意过,原来,这个男人的躯体与自己的身体,竟然是那么的不同,如此挺拔而健美。在他胸口处隐约可以摸到凹凸不平的一块伤口,皮肉外翻,可以想见,伤口很深。沿着这块伤口,秦司棋将衣领慢慢拉开,用温暖的手掌抚了上去,一点点滑到心口处,渐渐用内力催发着对方胸膛里血液的流动。 当手再一次那么直接的触及那块疤痕。 她问:“疼么?” 那一声细不可闻的声音,以至于秦司棋怀疑这并不是自己的口中可以发出的。 “唔……”厉少棠的喉头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用非常细微的声音模拟着咳嗽的节奏,张张嘴,他仿佛是想要说什么。 “楼主,厉少棠?”秦司棋的眼睛一下子睁大,整个亮了起来,“你……,死不了了?” 厉少棠的呼吸慢慢恢复,喉咙里的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你……?”秦司棋的手还落在他的皮肤上,不经意瞥到他的胸口,“还疼么?” 厉少棠是断然没有力气回答她这句话的,只是淡淡地,淡淡地,笑了一下,笑意中努力低下头去看她抚摸着自己胸口的那只手。 “呼……”一声,秦司棋感到脑子里全部鸣叫起来,脸颊滚烫,忙缩手:“我,我只是……” 厉少棠撑着一口气,将她的手慢慢拿起,继续护紧自己的心口那块伤疤:“不要骗我,咳……,会很疼……。” 秦司棋拧着眉毛,忙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攥紧拳,指甲甚至下陷到了皮肉当中,极力克制着来自内心莫名的酸楚,咬紧牙关。 “丫头,不要逼自己,咳咳,厉少棠不想死,咳咳,就没有,咳咳,没人能杀掉厉少棠,”他说完这句话,额头就顺势垂到了秦司棋的肩头,那种仿佛随时滑落的姿态与力道,让秦司棋放弃了攥紧的双拳而不由得将他紧紧地搂在怀中。 很多人,很多事,往往是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但是一开始,秦司棋就知道应当珍惜,只不过,不允许,她的责任,她的出身,不允许她去珍惜。 于是,她刻意忽略来自那个人的爱,刻意疏离所有人的关怀,甚至睡梦中都要保持警醒与理智。 但是如今,这些她望而却步的温情袭来,却将她多年的坚持一举击碎。作为一个孤儿,没有什么比温暖和爱更加令她沉迷,她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任性地让自己独享一下这种奢侈的体验。 “司棋丫头……” 紧紧相拥的身体传来对方胸膛强烈的震荡,秦司棋闭上眼睛,用耳朵贴在那个像风箱般呼吸的肺部,慢慢体会着自己对他的伤害,密闭的眼皮之中有一股热流渐渐渗出,她悄悄地做了一个口型,却不发声。 “对……不起……” 这个时候,身旁的石壁外传来一阵阵敲击声,悠远的声音从石缝,咚、咚、咚,声音很大,也很杂乱。 “有人?”秦司棋先是一喜,却立刻心情灰暗起来,一旦从这里出去,秦司棋必将是效忠桓家的秦司棋,而厉少棠仍旧是朝廷要犯的厉少棠。 忽然,一只手紧紧地握上了她。 温热,虽然不是很有力,却知道他尽了全力。 “跟,咳咳,我走,”厉少棠的语声不高,埋没在起伏不平的呼吸之中,从秦司棋的肩头传过来,不由得让她心头一荡。 “秦司马,你是不是被困在山洞里?” “秦将军,回一句!” 另一壁,除了敲击的声音传来,仿佛还有人的声音,声响嘈杂,应当是一队人马。 秦司棋听了出来,这声音是郗鸿轼。 难道为了找她,郗鸿轼出动了手底下所有的北府兵,如果是这样,那么厉少棠绝难再逃出生天了。 “楼主!” 金择书的声音在下落堆砌的另外一边石壁外传过来,仿佛人也不少。这样一来,双方面势均力敌,见了面,少不得又是一场恶战。 被厉少棠握着的那只手也回应般握得紧紧。 她定了定神,用手向金择书那面,敲了短短的三声。 石壁另一面就像是开了锅般,铁器与石块撞击的声音响起,应当是已经开始挖掘了。 对面的石壁中还在传来不断的探索与敲打的声音,时不时还有郗鸿轼呼唤“秦将军”、“秦司马”的声音。 厉少棠听了免不了笑着对秦司棋低声耳语:“这位大人,咳咳,倒是对你好的很呢。” 秦司棋没说什么,只是皱紧眉头:如果两方面真的碰到了一起,定然是要去帮着郗鸿轼,但是心里面却根本不希望厉少棠再遇到什么危险。所以刚刚听到金择书的声音,自己头脑中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敲向了那一面的石壁。只是希望这山腹之中的山洞每面石壁都隔着一重山头,两队人马不要相见。等金择书将山洞挖开,自己便挟持着厉少棠冲出去,借机会逃跑便是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想来是已经顺着脚印找准了方向,加上此处山石都是新塌,聪明如郗鸿轼定然是会继续找下去的。 “郗大人,咱们走吧。” “不行,秦司马救了我一命,怎么可以走。” “但是大人……” “别废话,今日找不到秦司马我是不会走的。” “大人,你不是喜欢上秦大人了吧?” “啊,哈哈,不准胡说!” 听着郗鸿轼的声音,秦司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有些恨这位郗大人果然是呆气十足,可是这话在厉少棠听来却十分的不悦,同秦司棋交握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低低在她耳边说:“若你的主上,咳咳,让你嫁给郗大人联姻,咳咳,你是不是也会答应?” 第四章 厉少棠问的很突兀。 “若你的主上,咳咳,让你嫁给郗大人联姻,咳咳,你是不是也会答应?” 秦司棋愣住了,根本没想到这个家伙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浪费气力居然来说这样的话,厉少棠这个家伙,不但白痴,还疯癫么? “胡说什么?” “我问你,咳咳,你的主上,咳咳,让你,让你,咳咳,嫁给这位郗大人,咳咳,你是不是,咳咳,也会答应?”他近乎粗暴地将秦司棋的手掌又紧紧地压上他胸口的伤痕,“撒谎,咳咳,会疼!” “我?”这个问题是秦司棋从未面对过的,主上若让她去死,作为一名死士,她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自己生命,但是嫁人?这也是死士该做的事情么? “回答我!” “我不知道……,”秦司棋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她在说的时候,觉得心莫名抽痛了一下,手从他滚烫的胸膛出强抽了出来,“也许,会吧。” 外面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 北府兵这方面仿佛也从漫无目的地敲打呼喊中转入了搬挖之中。两个方向的石壁之外仿佛进行着一场竞赛,比试着谁更加快速,赛龙舟般的节奏紧张,虽然两批人马根本看不到对方,却不约而同地赛着速度。 这边渐渐传来郗鸿轼的声音。 郗鸿轼像是在向什么人询问:“老伯。这里就是刚才塌陷地地方么?您还看到了什么人?” 接着一个苍老地声音回答:“轰隆一声地。人倒是没看到。这里个山洞就不见了。” “郗大人。怕是秦司马已经遭了毒手!” “不会。她武功那么好。”郗鸿轼地声音仿佛高了一个调门。厉声斥责。“若在战场。你也敢这样轻易地丢弃袍泽么?” “大人。她。她毕竟是个女人!” 秦司棋听到这里。火不免大了起来。女人又怎样?暗自攥住了拳头。看向厉少棠:她不能失败。也不应当失败。叫这帮桀骜不驯地北府兵看扁了去。 “别……在意,”一只温暖的手握了过来,是厉少棠。 秦司棋惨淡一笑:“既然如此,便不能让他小瞧了去,对吧,楼主?” 厉少棠仿佛被她这样的语气所灼伤,握着她的那只手抽了一下。 秦司棋却暮地将他推开一旁,向着他背后的石壁中狠狠拍了一掌。只听一声惨叫,石壁破开一个大洞,秦司棋顺势将厉少棠挟在臂弯之中,手中刀抵住了他的颈脉。 “你?!”厉少棠被她的动作惊到了极点,他有些不相信,秦司棋的武功能够将石壁硬生生震碎,并且将石壁另一边正在开凿的人击出几尺之外,不过他更不相信的是,秦司棋竟然挟持他。 石壁之外,站了一小队人马,为首的正是金择书与姚堇。 “不想厉少棠死的,都给我退开,”秦司棋石壁上破开的大洞中试探着伸出两人的半个身子。 姚堇“哼”了一声:“秦姑娘,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人家都说娶妻当娶秦司棋,难道你这样的女子要一辈子这样挟持自己的丈夫?” “那不过是街上的无聊言语,”秦司棋边说,边观察周围地形,希望能找出一个缜密的逃生路线。 “其实,厉少棠死活与我是无关的,”姚堇的样子活像个建康城内的流氓,一句话能让他说的如此痞气十足,很是让人怀疑他的出身怎么可能是秦国贵族?他眯着眼睛,侧过头看了一眼金择书,“我听她的。” “择书?没想到你这个男人婆,竟然也有人爱。” “少套近乎,”金择书的样子倒是比姚堇正经多了,秦司棋望着她水波不兴的面庞,对自己是否能逃出去,失了一些把握,只听她又慢慢说道,“以前,你我,总是不对盘的,抱琴姐对我们都很好,你与入画比较亲厚,如今,若是抱琴姐在,必定会为你求一句情,只不可惜,她已经被你杀了。” “抱琴姐是扑上去将颈脉割伤的,更何况,她恨不得这辈子都住在楼主心里,于是,我成全她,”秦司棋说这话的时候看向厉少棠,“楼主,你不会也想自己扑上去割断自己的颈脉吧。” 厉少棠苦笑:“丫头,咳咳,刚刚,我,刚……咳咳,你可忘了?” 秦司棋摇摇头,仿佛内心里有两个自己,一个在痛斥:秦司棋你是不是疯了,刚刚不是满心满意的打算放过厉少棠,他明明都对你坦诚了心机,你何苦这样逼人太甚。另一个声音坚定地说:不能让那帮北府兵看扁了去,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她望着金择书,希望从她的眼睛当中捕捉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可惜,那双澄澈如婴儿的眼睛刻意让他丝毫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那么,我好想只能听凭择书来处置了?”秦司棋试探性的在问,但是身体却向着里面退去。 她忽然想起,山壁的另一边郗鸿轼也可能很快就将石壁凿穿。 既然如此,她内心某个声音便叫嚣着一个词“成功”,她需要的是成功。 她挟持着厉少棠向后退去,用脚开始有节奏地敲击着背上抵着的石壁,希望用言语来拖延住时间。 “金择书,我甚至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也算有些学问,知道通敌卖国怎么写么?”秦司棋嘴里想也不想就连串说出话来,又看了姚堇一眼,“你好歹也是秦国的胡酋,怎么能跑到大晋都城来闹事呢?是不是嫌自己命长?对金择书有情的话,赶快抢了她回秦国,不要在这里淌这趟浑水。” “司棋丫头,你不要拖延时间了!”金择书缓缓开口,“你现在出来突围,胜算不大,不如,你自绝吧。” 秦司棋仿佛听到了全天下最大,最荒谬的笑话,正要发作,忽然感觉身背后的积石有些松动,一只手柔柔地探了过来,摸索中抓住了她的手臂。 “秦……是你么?” 郗鸿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秦司棋心中没来由的一紧。背后来的援助不正是解决困境的最好方法么?她的刀不由得从厉少棠的脖颈上移了开去,还刀入鞘,手也一下子握住了郗鸿轼的手,从他掌心写了一个字。 “是。” 郗鸿轼终归不算笨,知道她现在不便于说话,便在她的手心中回写了三个字。 “下一步” 秦司棋回写:左,三,挖。 她心里想着:只要是躲在金择书看不到的位置上,挖开一条出路,拖住时间,非但到时候可以顺利带走厉少棠,之后诱敌深入,也可以顺便将那些来援手的秦国人一网打尽。 接着,耳边响起了轻声的翻动,声音极轻,显然是郗鸿轼命人这样做的。 厉少棠仿佛察觉了身后忽然的安静,问她:“司棋丫头,咳咳,你可是想通了?” 秦司棋将手上力道稍微放了放:“我扶着你去洞口那里,石洞中空气污浊,也不利你的伤口。”说着,将他安放在洞口处坐下,让金择书等人能看到的地方。 然后自己隐身于石壁之外,关注着后面的情形。 厉少棠异常的老实,甚至都没有与金择书做什么眼神,秦司棋又忍不住心里暗骂:这个白痴,要死几次才能学个乖?难道不知道我现在对你心怀不轨? 后面坍塌的石堆开始松动了,秦司棋不禁向后望了望。 “秦司棋,你究竟想怎样?”金择书有些起疑。 秦司棋却很是好整以暇,环臂走过来,走过去:“过风……刚刚在山洞里闷得要死,所以好不容易见了光亮,过过风也是好的。” 一句话将厉少棠逗笑了,忍不住朝着秦司棋望了一眼,满眼都是宠溺的神情,不过随之而来的,仍旧是咳喘,气力不济的粗声咳喘。 “怎么会这样?”金择书皱了皱眉头,“楼主,你的伤为何又加重了?” “又给我打了两掌,”秦司棋笑道,“看不过去,就索性放我走。” “你……”金择书气的直瞪眼。 厉少棠却摇摇头:“书儿,其实,咳咳,她救了我,不然……咳咳,我早就,咳咳,早就死了……” 秦司棋想到刚刚厉少棠没了呼吸的那一刻,所有的触感袭上心头,淡淡的、暖暖的,一如刚才漆黑中,那些包裹着自己的感情。 “嗵……”一声,最后一块石块已被北府兵打了开,过了一会儿,郗鸿轼的大头就冒了进来,一双乌溜溜,贼兮兮的眼睛,举着火把,打量着秦司棋。 秦司棋向他摆了摆手,示意让调一队小队弓箭手,从这个山洞里鱼贯而入。 厉少棠在咳嗽之中不经意地用手指碰触着她的手臂。 于是僵持的局面,便要打开,秦司棋仍旧被自己困在了两难之间。她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忽然一把将厉少棠拉了起来,向后面慢慢退去,当她推到石堆的破开处,停在了那里,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 北府的弓箭手慢慢排列开来,厉少棠正要做声,却给她点了哑穴。 “小金儿,再给你一次机会,”秦司棋傲然大喝一声,“你可放我?” “保全楼主安然,我可以考虑,”金择书也不是好惹的,见她神情,竟好像是在给一些人使眼色。 秦司棋马上明白她是在石壁两侧布置了人手,等待时机要将我打个措手不及。此时,争强好胜的劲头却是盖过了什么完成任务,什么感情纠葛,只是觉得,没理由让金择书赢了她去。 她隐在暗处,却比金择书多占了一个地势。 秦司棋暗用手语指挥箭手匍匐着身子走到山壁大洞的另一侧,两排各有五人。 从衣袖里取出一截绳链将厉少棠的后腰系了起来,眼睛左右一瞟,随即便将他斜着推了出去。 看厉少棠直勾勾飘向了洞外,金择书安排的几个人也涌了过来,准备抢人。却没想到厉少棠的身形甚至还没有离开洞口,竟然像是个扯线木偶般给人硬生生扯了回去,几支利箭从洞口中飞速射出,将对方弄了一个措手不及。 “散开,”金择书一把拉起姚堇,翻身躲避飞箭的攻击。 箭手在秦司棋的指挥下,分成两批,第一批在洞口射箭,第二批下蹲在上箭,如此周而复始。 本来如果秦司棋趁着这个机会将厉少棠从洞中带离便算是大功告成。可她一点想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他们如此凌厉的箭阵攻击之下,金择书却又忽然发难。 一阵浓烟扑面而来,金择书竟在旁边准备了湿柴,难道不怕本来就咳喘不熄的厉少棠咳死么? 秦司棋本来已经制住了厉少棠地哑穴。见到浓烟滚滚而来。将他一把推了出去。手中绳链松脱。相信在外面地金择书一定会很好地将他接住。 厉少棠像个球一样从山壁上地破洞里飞了出去。秦司棋也伏低了身体。喊了一声“撤”。然后从刚刚疏通好地山石中飞身抽出。 几个箭手也鱼贯而出。 见到秦司棋从山洞里逃出来。郗鸿轼忙冲了上来。一把递过水囊:“秦司马。担心死我了!” 秦司棋接过水囊。喝了一口。蹙眉。 郗鸿轼忙问:“秦司马。可是还有什么隐患?” “没,”秦司棋才想起,刚刚听到郗鸿轼始终坚持寻找自己,还是有些感激的,便放柔了声音,“郗大人,多谢了。” 郗鸿轼仿佛得了大赦般兴奋,抓耳挠腮地说:“我们是同袍啊,再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说着,朝着北府兵的统领说道,“整队,集合!” 关于抓捕厉少棠的这件事情,便算是无功而返了。在回去的路上,秦司棋有些懊悔了,当时为何要推上一把,将厉少棠送出石洞,那阵烟雾袭来,好像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思考了。 为何自从厉少棠对自己做过那件事情之后,人便成了这样。“喂!”秦司棋将脚步放缓,一把拉住了郗鸿轼。 郗鸿轼一愣。 秦司棋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近,凑到能感觉对方鼻息的近处和角度,轻轻低下头,一双唇像是即将与郗鸿轼的双唇相交。就在将触未触的当口,秦司棋却停了下来,保持着这个暧昧的姿态,良久。 郗鸿轼只感到秦司棋一阵阵的气嘘如兰,鼻息间的甜美和心上佳人这样“唐突”的举动让他僵直了身子。 秦司棋却一脸的毫无表情。如果将他拉过来,便如何将他一把推开,口中喃喃自语:“没感觉,原来,真的是没感觉!” 却还没等郗鸿轼反应过来什么事儿,便甩开了他便大步朝前走去,只听身后,郗鸿轼半晌才醒过来一般大喊一声:“完了,我晕了……” “嗵”一声,重物倒地! “你!”秦司棋折回来手揪着郗鸿轼的背心,将他像是滩烂泥样的身体提起来,架在肩上,叹了口气,“你们这种文官啊,就是经不起大阵仗,也不对啊,你根本没看到刚才究竟多紧张,怎么就能晕了呢?”边说边叹息着,追上北府兵的队伍,向着驿站走去。 驿站里那些乡绅和官吏渐渐都散了去,只剩了几名差役,北府兵驻扎在驿站旁边,秦司棋将郗鸿轼扶回了驿站的房间。 天色真的黑了,也有月亮,只是此时准备跟秦司马花前月下的那一位真的晕了,他本来只是因为某些心理因素而头昏眼花,后来给秦司棋架了起来,便真的开始晕了,当然,意识是有的,行动能力也是有的,只是心晕了而已,千万不要说郗大人是装晕。 将郗鸿轼扔到床上,凑进来看着他那张应当算是外间所说“面冠如玉”的脸。本来这样文弱的男人是自己极为鄙视的,但是刚刚对袍泽的不离不弃之举,委实让人感动。 正在发愣之间,忽听到两声冷笑。 秦司棋两步抢到窗前打开,看到金择书一身夜行衣站在窗前,明目张胆的看着自己。 “金择书,你还真是神速,才见不久,洗干净了一身血污居然还能换上一身新衣服,又来找我,你以为我还会上当么?” “秦二姐,你当我想?”金择书走进两步,叹了口气,“你也许不信,是楼主让我来找你的。” “我信,白痴的人能干出这样的白痴事,我不会跟他走的,”秦司棋一句话便要封住金择书下面的话语,硬着心肠想要关上窗。 “慢!” “还有事?” “他,要死了……” 这句话送入耳朵当中,秦司棋的手凝住了,窗外的风轻轻送在她脸上,仿佛是最锐利的辫子,抽进她的心理,她偏过头,手攥紧窗棂框。 “他要死了,求你去一趟,”金择书说的恳切,秦司棋也相信她不会用厉少棠的生死开玩笑,“你……” “我跟你去!” “不行,秦司马!”身后某个“晕”人,立刻坐起来,猛醒,吃惊地叫道,“你真要跟她走?” 秦司棋向金择书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走到郗鸿轼身边:“郗大人,我与厉少棠好歹也是主仆一场,他要死了,于私,我想要去送他一程。” 郗鸿轼是不知道桓温要“楼印”的,只道他与秦司棋的任务只是剿灭“造反”的天下第一楼,他听秦司棋这样说,心里却有些喜悦,觉得这位冰冷的秦姑娘竟然还是一位重情重义的人,忙点头应了:“那要快去快回,当心那些反贼使诈!” “什么反贼?”金择书倒有些不忿,跃窗而进,“你说谁反贼?” “说你啊?”郗鸿轼也不示弱,“你是反贼,你们全家都是反贼!” “笑话了,”金择书冷哼一声,“我们楼主家族两代忠于大晋,谁敢说他们是反贼,我家从小便是贫民老百姓,既无反贼的实力也无反贼的野心,倒是你们这边的主子,那个什么姓桓的兵痞,那才是铁杆反贼呢,谋权篡位之心,永远不死!你们家大人族长是郗超吧,跟桓温那个老匹夫沆瀣一气,你当是什么好东西呢?” “你……你!”郗鸿轼这样文采滔滔的家伙竟被金择书骂的说不出话来。 秦司棋皱皱眉头,拉着金择书又跃出窗外,独独留下郗鸿轼目光呆滞地怨道:“难道都不知道我房间有门么?” 金择书等人原本是在城郊的村民家里分散住着,这样一来,既可以隐藏行迹,又能保持联络。厉少棠所住的房子是个独居的老汉,可巧的是这老汉竟也有喘症,整个房间一里之外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喘声,就像是竞赛一般。 不过,老汉的喘声倒比厉少棠的更加有力。 秦司棋随着金择书来到厉少棠的床边,见他咳喘连连,鼻孔和嘴巴加起来只能出气,进气已经非常费力了,禁不住心里一酸,抢着走到床边,手将要碰到厉少棠的时候,却停到了半空中。 “你这是何苦呢?” “丫头,咳咳……你……来……了,咳咳,”厉少棠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几番挣扎之后,却硬生生还是倒了下去,双目虚浮地望着秦司棋,“咳咳,你,还是来了。” “才那么一时半会儿的没见到,你……” 秦司棋本来是想讥讽他两句,但是看这人现下如此悲惨,心里不免愧疚,毕竟是自己将他从天下第一楼楼主的位置上拉下来,变成了现在犹如丧家之犬的摸样,她把言语放缓了许多,“你不是说过,除了厉少棠自己,任谁也杀不了他么?” “咳咳,对啊,现在……咳咳,就是……咳……他自己,要,死了,”厉少棠的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自己的气力,咬着牙说出来,嘴边已经开始渗出了血。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秦司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叫我来,可是要把楼印给我?” “唉……”厉少棠叹了口气,笑容凄凉地看向金择书,金择书一扬眉,摇摇头,摊开手,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悄然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厉少棠从怀里拿出一只精巧的印盒,交到秦司棋的手中:“咳咳,反正,咳咳,我也要,咳咳,死了,咳咳,谁做皇帝……咳咳……已经不重要了……”他的话语有些深沉,“只是……咳……你不要……不要看……直接交给……咳咳……交给桓温……以免你……咳咳……招致……咳……杀身之祸!”最后的话语恳切,教秦司棋觉得他甚至临死都惦记着自己的安慰,禁不住接住印盒的双手交握在了他的手中。 “楼主,对不起!” “除了,咳咳咳,这声对不起,还……咳咳,有没有别的?” 秦司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低下头,用双唇柔柔地封住了厉少棠的嘴唇,蜻蜓点水般,然后直起身,似要将每个字都送人他耳朵当中说:“我,有感觉的!” 厉少棠笑了,手慢慢松脱垂了下去,笑的时候,嘴张开,露出满是血的牙齿,却闭上了眼睛。 第五章 厉少棠是真的死了! 秦司棋按住他的腕脉,按住他的大枢,甚至是心脏,半分活的生气都没有。 院子里只剩下那个风烛残年的咳喘老汉的声音,她呆呆地走出屋子,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天,茫茫然不知所措。 金择书随后进了屋,两人一句话都没有。 能说什么呢?“他死了?”“他终于死了?”“你可以交差了,恭喜。”任何语言,都已经如此虚弱无力了,因为厉少棠死了。 秦司棋觉得,自己该走了,她将那枚至关重要的楼印印盒抱在怀中,正要步出院子。金择书却开门走了出来。 “秦二姐。” 这是秦司棋正式恢复桓家死士身份后,金择书第一次这样唤他。 “还有什么事儿?” “秦二姐,我跟姚堇走了,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老死不相往来吧,”金择书的声音从后面悠悠传来,仿佛是老友的临别赠言,浑然让人想象不到之前两个还在你死我活的心机斗法。 秦司棋点点头:“金三妹,若不是楼主,你我不会相识,楼主既然去了,你我便当不识吧,我父母是死在秦国人的铁蹄之下,是以秦国人,我很讨厌!”说完了,秦司棋便急着施展轻功赶回驿站了。 其实她原本不必那么着急。只是。再停在那里片刻。眼眶里那种莫名其妙地东西便要扑朔而下了。根本顾不上她这位大秦新晋地秦司马地形象。 可是回到自己地房间。她便已经控制不住。扑倒在床上。任由泪水浸透了床褥。 她从怀中取出破楼当日从血泊当中捡起地珊瑚棋子。想起平日里下棋输掉故作无赖状地厉少棠。想起在山洞之中深情款款地厉少棠。想起临死前还关切自己安慰地厉少棠。犹如当头棒喝。自己。是爱他地。 只不过这份爱。她秦司棋从来不屑也不愿去面对罢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头。用手摸了摸满脸地泪水。无声无息地眼泪远比嚎啕痛哭来得更加悲伤。她忽然很想喝酒。 驿馆便是酒家。她洗了一把脸。将楼印放好。独自一个人下楼敲开驿丞地门。坐在偏僻地角落里等着喝酒。 很久之前她就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可以让人越喝越暖,那就是酒。她对酒没有太多依赖,却知道在这种时候唯有酒可以让她能保持体温。她已冷的透骨、透心。 酒被驿丞整坛搬了过来,然后揉着稀松的睡眼又继续回房去了。 整个酒馆中只剩下角落里的秦司棋。 她为自己倒了一碗,猛灌了口,滚烫的液体从嗓子烫到肺腑,呛得她忍不住咳了起来,那种痛彻肺腑的感觉让她仿佛渐渐附着到了厉少棠的身上。 那个人,咳起来会不会这样难受? 那个人,刀子刺进去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痛苦? 秦司棋又仰面灌了一碗,仿佛是惩罚自己,想要让这种痛延续着,于是她扒着坛口,再满酒,再举杯。 忽然,拿着酒碗的手被一个有力的手腕握住了,碗里的酒险些泼洒而出,秦司棋抬眼看看来人,笑了:“哦,郗大人啊。” “到底怎么了?”郗鸿轼靠近她坐下,柔声问道。 秦司棋摇摇头,只是拿着酒碗一杯接着一杯的仰面而尽。 郗鸿轼也从桌上取了一只碗:“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便再追问,终归一句话,我陪你!” 秦司棋像是发现了什么奇特的东西般看着郗鸿轼,脸色由毫不在意转为了欣赏:“没看出来,你还挺够义气。” “那是自然,”郗鸿轼的眼睛因为微笑都已经被挤没了,“我本来就很够义气的,”说着,也抿了一小口的酒,却没想到秦司棋玩心大起,将酒碗向上一扬,整碗都恨不得倒进他的喉咙里。 郗鸿轼总是觉得好像自己被戏耍了一般,虽然酒很烈,仍旧是不服气一样的咽了下去,然后瞪着眼睛看着秦司棋。 秦司棋指着他,笑道:“这才像个喝酒的样子吧,你刚刚活像个大姑娘。” 郗鸿轼的嘴角抽了几下,还是忍不住又辩解:“我又不是你们那般的江湖草莽,怎么可能,”他的表情气也不是,愤也不是,看起来颇有些滑稽,“怎么可能像是你们那个什么楼主一样的,你不要把我跟他比较。” 提到厉少棠,秦司棋忽然无话了,端着酒碗泄愤一样的喝。她现在的样子,只能让郗鸿轼用狰狞二字来形容。 不是一般的狰狞,是十分狰狞。 “横竖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我不觉得这个世上还有比五石散更加刺激的东西?”郗鸿轼凑过来,本来被她硬灌了一碗,已经有些醉了,偏生又是秦司棋喝了酒,双颊绯红,唇色丰润,他不由自主地凑过去。 秦司棋“嘿”声一笑,言语中都是轻蔑:“你当我是你们门阀家族里那些纨绔子弟么?吃了五石散四处撒风,架着马车冲悬崖,掉下去一个算一个,没掉下去的下了马车撒泼似的哭。我就算是悲伤,也是有道理的,从来不会没事儿找事。” “怪了,你以为你一个女子能封将军是凭什么?还不是托了门阀大户的福,你现在倒鄙视起来了,”郗鸿轼将手往桌子上一拍,“别以为我喜欢你就不敢打你。” 秦司棋也撸起袖子,敲着桌子:“别以为你是个书生我就不敢打你。” 两个人的拳头居然同一时间爆发了出来,结结实实地碰到了一起。这两个家伙基本上都失去了理智,秦司棋揍他的时候好像也把什么武功路数全部忘光,像是街边无赖地痞一样又是抓头发,又踢又打,甚至还又撕又咬。打着打着便滚到了桌下。 第二天,驿丞是从酒馆的地板上发现两人的,睡的都跟死猪一般,衣衫不整,相互揪着对方,一副不死不休的摸样。 说也奇怪,自从打了这一架之后,两个人反倒像是更加有了默契。只是秦司棋会经常抱怨,如果郗鸿轼身为女孩家的话,倒是可以结拜成姐妹了。 这之后,郗鸿轼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语,都忍不住有哭的冲动。 秦司棋对天下第一楼的楼印十分重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决定查验过后再交给桓温。她只是隐隐觉得上次太过悲伤,疏漏了什么,想不通的时候,她就会安慰自己说:厉少棠这个家伙,怎么可能就那么死了? 她知道楼印当中有些秘密是见不得光的,于是将驿馆客房的门反锁了,自己憋在屋里开印盒。 印盒的开关只是设计了一个隔板,根本不费力,最费力的是,要找到桓温要的某张“纸”。 她可以不去读内容,但是必须找到有那样的东西,才能觉得心安。 不过打开之后她开始后悔了,因为她发现,又被人骗了。 盒子里确实有楼印,印面上刻着的,确实是“天下第一楼”的字样,可是问题,这个印,是实心的。 她终于明白究竟是什么让她开始隐隐起疑了,是重量。 秦司棋重重地捶了一把桌子,果然,那个家伙,临死都还在骗人。 “秦司马,怎么了?” 门外传来郗鸿轼的声音。 “司棋……司棋姑娘,我可以进来嘛?” 郗鸿轼又追问了一句,秦司棋知道,他这样说,便是周围没有别人,于是走过来打开了门。 “进来吧。” “司棋姑娘,”郗鸿轼红着脸,拿着一只酒碗,递了过来,“我想问,司棋姑娘昨晚唇上为何会染了胭脂?” “胭脂?”秦司棋纳闷,忽然想起昨晚双唇实际上是沾染了厉少棠的鲜血,喝酒的时候蹭到了碗边,忙说,“不是胭脂,是血。” “怎么可能是血?”郗鸿轼跳了起来,“司棋姑娘难道觉得在下这样的风流公子连胭脂和血的味道都尝不出么?” “你?”秦司棋警觉:难道昨夜被他占了便宜? “没有没有,在下昨天绝没做过什么冒犯之事,我只是,只是用这只碗……用这只碗喝了过酒而已。”秦司棋见郗鸿轼说话的时候又是摇头,又是摇手,生恐被自己误认为登徒浪子,话说到最后,竟然脸色通红了,不过,她关心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秦司棋看看碗边的红印,皱眉问道:“郗大人可是肯定了这是胭脂痕?” “是啊,而且,还不是建康城里售卖的胭脂呢!” “厉!少!棠!”居然用胭脂水当成血来欺骗人,秦司棋从牙根里默默挤出这三个字,脸上既兴奋又怨毒,嘴角甚至还有抽搐状的笑容形成,她三步移到桌前,手平拍向桌面,“啪”一声,桌子应声而裂,“你好得很!” 郗鸿轼见到那么凶暴的秦司棋,有些害怕,又忙解释:“我没有啊,我不过是平常风月场所去多了,但是绝对不是滥情之辈。” 秦司棋仰面朝天,思考着厉少棠的逃离方向,心知,他们定然昨夜趁着黑已经逃出建康城,冷笑了一声:“懦夫,你以为自己逃得掉么?” “我不是啊,我没有啊,我……”郗鸿轼连走两步一把抓住秦司棋的手,“你拍桌子的样子虽然可怕,可是我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也绝对不会让你像拍桌子一样拍我,实际上,我准备以后都牢牢的抓紧你,再也不会流连风月场所,你发脾气也不会逃掉的,我,不是懦夫,我……” “我不是啊,我没有啊,我……”郗鸿轼连走两步一把抓住秦司棋的手,“你拍桌子的样子虽然可怕,可是我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也绝对不会让你像拍桌子一样拍我,实际上,我准备以后都牢牢的抓紧你,再也不会流连风月场所,你发脾气也不会逃掉的,我,不是懦夫,我……” “你什么你?”直到手被人紧紧抓住,秦司棋才发现郗鸿轼的异状,低头看见他死命抓住自己的手,目光落下又飘向郗鸿轼,轻描淡写地命令了一句,“放开!” “啊?”郗鸿轼愣着,马上又展开笑,“司棋姑娘,你,你不怪我了?” “我怪你什么?”秦司棋淡淡地说,“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说着她将脸上一副受宠若惊表情的郗鸿轼推出房门。 郗鸿轼则陶醉在一片粉红色的云雾当中,心里充满了表白之后的兴奋与愉悦,直到秦司棋把他推出房门之后,他还免不了自言自语道:“司棋姑娘真的是,太害羞了,真是个好姑娘。” 秦司棋的则站在房间内,手停在关门的一刹那,头脑中勾画着一片地图,厉少棠等人北逃秦国,如果是厉少棠做主,他会选择哪条路线呢?她迅速取出纸笔,将两个人在山洞内画下的棋路又细细品味了一遍。 嘴角勾起一抹笑,原来,这个家伙,早有预谋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下棋的时候便告诉了我,只不过当时被他那句“这事情,只要是心中有情,咳咳,是人都会有感觉的,特别是对你,丫头,我是爱你的。”给骇住了思路,定是如此。 忽然,她的胸口觉得被针刺了一下。 她又想到:那个人曾经说“说谎,这里……会疼!”那个时侯,他的手握着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抵着他的胸口,胸口上有个恐怖的伤痕,那伤痕是我秦司棋刺的。 如今,报应不爽,秦司棋咬着下唇,又一次抚上了自己的胸口,厉少棠说谎,为什么要惩罚自己心痛,真是,不公平! 清楚这件事情之后。秦司棋忙找到郗鸿轼。下严令差金择书等人地踪迹。但是四方官府地回报却让人不甚满意。这批人像是幽灵般在人间消失了。 秦司棋决定继续追查。却遭到了北府多数将领地反对。理由很简单。既然天下第一楼地大部分都被剿灭。那就没必要再耗费人力去搜寻那一小股地人。更何况。对方有秦国贵族地支持。一旦兵戎相见。是要给人在朝堂上大做文章地。 郗鸿轼仿佛中邪了般出奇配合秦司棋。 甚至决定跟秦司棋一起秘密调查厉少棠地下落。最可圈可点地是。秦司棋说:“我要女扮男装地去追踪这批反贼。郗大人没必要跟来。” 郗鸿轼竟然在一干人面前大喊:“我也可以女扮男装……”以至于随后地几年之中。郗家族长一直都在郁闷。为何总有人“特别关心”郗鸿轼地性别问题。 秦司棋与郗鸿轼换了便装经由官道向秦国方向而去。 印象中挨近秦国的有一座小镇,厉少棠曾经在那里开过一间酒肆做暗桩,这个暗桩是直属于楼主的,所以极有可能逃窜到那个地方。郗鸿轼是世家公子,盘缠带了挺多,但是他们忽视了一个最重要的环节,那就是金择书他们一行人还带着一个病人,根本不可能行动如此迅速。 秦司棋决定现在这个酒肆住下来,只等着厉少棠等人与暗桩接头,便可以下手了。来了三两日也没事情做,郗鸿轼这家伙竟然跑去交往了一群不知道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地方官员和士绅。 还泄露了所有钦差的身份。 秦司棋的计划就这样全盘被他们打乱了。 这帮无聊的地方官得知了两人身份之后,竟然还制备了一场接风宴。这样的动作怎么还能隐藏行迹,秦司棋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这样一来,他们便从暗处转为了明处,成了别人的狩猎目标。 接风宴设在边城小镇唯一的一家青楼当中。郗鸿轼因为秦司棋不喜欢别人知道她是女人,便也没有特别嘱咐,于是这帮子地方官员算是将马屁排在了马腿上。 秦司棋落座之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间青楼的陈设。基本上以前随着厉少棠也算见识过建康城里各色的青楼,边城小镇能有这样的规模也算是不错,她竟然是不知道“食色性也”青楼往往会比城镇一般水平更为发达些。 菜色也比较特殊,边镇在长江之滨,宴上有一条如手臂长的尖嘴大鱼。另外各色长江之内的鲜活鱼虾若干,时令的果蔬也颇为丰富。倒是郗鸿轼见了那鱼便眼前一亮,急忙着跟秦司棋介绍,这鱼叫做鲟鱼。人家常说的:鲨鱼翅,鲟鱼骨,便是指的这种鱼。 地方官和乡绅们自然晓得郗鸿轼是世家子弟,识货的人,却都对这个一脸严肃的秦司马有些微词,觉得她似乎不仅人情。 有个地方官还特别吩咐老鸨将最美的女子叫来,陪着秦司棋喝酒。 门开了,几个步态妖娆的女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用团扇半遮着脸,行到了秦司棋身边,就像是没有带骨头般瘫软地依了过来。 “你干什么?”秦司棋“腾”一声站起来,手一把揪住了那女子的手腕。 “哎呀,呀,疼……” 那女子依旧是低着头,娇滴滴地呼喝出声,用扇子半掩着嘴唇和下半张脸,一股腻死人不赔命的脂粉味呛得秦司棋偏过头去,皱了皱眉。 “哈哈,这位秦司马真是不解风情的紧。” 几个士绅调侃道着。 当地县令举起杯子,敬了一杯:“两位大人,下官略备薄酒,进点儿地主之谊,日后要帮在下多说些好话。” 郗鸿轼举杯寒暄:“那是自然的,如今我们在贵县的土地上,便要仰仗贵县的帮助了。 县令跟几个官员都纷纷表态,说什么,缉拿反贼是份内之事,上下同心,反贼一定成擒之类的话。 就在秦司棋也要将酒一饮而尽的时候,他身边那名妓女竟然也不知从何处变了一只杯子,手臂往她臂弯里一缠,用帕子掩着嘴,将酒杯送向了自己的喉咙,在外人看来,这完全就是喝交杯酒的姿态。 引得众人大声喝彩,说道:“自古美人爱英雄,像是这位小娘子相中咱们的秦司马大人。” “你干什么?” 秦司棋粗着嗓子将那女人一推。 “呦,”那女子竟将手抚上了秦司棋的脸,从嗓子笑到肚子里,“瞧这位大人面嫩,眼生,是什么地方来的个雏儿啊。” 郗鸿轼眼见这女人越来越没规矩,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斥责道:“不得无礼,秦大人不禁女色,你退下吧。” “退下?”那女人挺了挺胸部,竟然欺身到了秦司棋的怀中,“哎呀,人家本来就是陪秦爷的,秦爷不要人家,人家怎么赚钱呢?奴家不依,奴家不依……” “你!”秦司棋揪着她的腕子,恨不得一把将她甩开,可是就在她握住对方腕脉的那一刻,竟然看到这妓女的颈子上,有个喉结! 她的脑海中随即一闪念:“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那妓女应答之间,刚刚没骨头的身体却挺了起来,出手如电,反手捉住了秦司棋的手腕。 “是你?” 这招是太过熟悉,平日里拆了不下百次,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厉!少!棠! “没错!”那女人将脸上的浓妆艳摸一擦,露出原来的浓眉大眼,冲她轻佻一笑,“就是我!” 没等秦司棋发作,她已经倒在了厉少棠的怀里,胸口真气聚集不起来,四肢也有了明显的散功现象,整个人瘫软在厉少棠的臂弯里,虽然愤怒,却半分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你,你给我放开!”郗鸿轼拼了命挥出一拳,打向厉少棠的面门,甚至还没有到厉少棠身边三寸之内,便也软了身子瘫倒在地。 那些所有的县丞、乡绅,也尽数溜到了座椅之下。 “不要用力,越用力软筋散的效果就越是明显,”厉少棠打横抱起秦司棋,朝着其他几名陪酒的女子做了个手势,这几个人立刻摘掉了头上乱七八糟的珠花缀饰,摸掉了脸上的脂粉,露出原来的模样,秦司棋认得,其中有几个是跟她多次交手的姚堇手下。 秦司棋眼见郗鸿轼也被人带去走了,不免有些忧心:“厉少棠,你冲着我来,不要伤我朋友。” “朋友,秦大人,我不是听错了吧,你还有朋友?”厉少棠的身体出奇的健康,再也没了以前的咳喘声,甚至中气比之前更加充足。 “郗大人是朝廷命官,你恨的是我,把他放了。” “不要,不要,抓我吧,我比较重要,拿来要挟朝廷会比较有用,”郗鸿轼忙说,“听说你死了,司棋姑娘好歹也曾为你伤心,厉楼主应当也是大英雄大豪杰,你不可伤害他。” 厉少棠没答话,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吩咐几人将一众官员押解起来,然后抱着秦司棋走入了一间偏室。 第六章 那是一件朴素干净得不像青楼的房间。可以看出,收拾的很匆忙,床上铺着雪白的被褥,床帐是淡色青纱。 秦司棋喜欢白色,但她不爱穿白衣。只是因为她觉得白色是高洁之色,她这样没有灵魂的死士根本不配这样的高洁。她喜欢看厉少棠穿着白衣的样子,白衣能被他穿的非常风流。 厉少棠将她安放在床上,像情人般温柔,然后坐在她的床边,用手抚摸着她的额头,一语不发。 “你要干什么?” “这里是青楼,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脚趾头都想得到,”厉少棠哼了一声,冷声说道。 “无耻!” “我就是无耻,也知道,天下第一楼干的都是无耻的生意,哪如你身边那个郗大人斯斯文文,风月无边。” 一时间两个人当中的空气异常冷漠的僵持着,秦司棋偏过头去,完全无视厉少棠的存在。 “其实,我很想你,”半晌,终于是厉少棠先开口。 秦司棋抬起眼皮,看着他:“我也很想你,只不过,想的是你竟然用死来骗我。” “兵不厌诈,你还不是一样,”厉少棠轻轻捏起秦司棋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的那处伤疤上,“我需要时间,让自己足够强大,可以与你为敌,那天山洞里垂死挣扎的厉少棠,绝不会再出现于秦司棋面前。” “没错。厉楼主。我曾经背叛了你。但我可以告诉你。对你。我从未撒过一句谎。我不愿对你撒谎。所以。当我不得不撒谎地时候。我会选择沉默。”秦司棋一字一句地将话送进厉少棠地耳朵里。仿佛她现在才真地占尽优势。仿佛是厉少棠才处于下风。身体受制。“你曾说。我撒谎。你那里会痛。你知不知道。我这里也会疼。像是针扎了一样。” “真地?”秦司棋可以望见厉少棠在问这句话时。眼眶里流动着莫名地波光。 “我。不是多话地人。” 她这样地回答。仿佛是答非所问。但是能表达地也已经表达出来了。 ——我不是个多话地人。是以。这些都是我内心所想; ——这个人。是我。你厉少棠应当相信; ——我不喜欢多话,所以不可能编了谎言来骗你; 厉少棠听明白了,于是,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睁得越发大起来,嘴角充满了笑意,像是偷鱼得手的小猫,双手一把捧起秦司棋的肩头。 “你说的,可是真的?” 秦司棋叹了口气:“废话!” 他又问:“那当日我说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你吻了我,说有感觉,也是真的了?” “是。” 厉少棠兴奋得像一个孩子般,扑到了秦司棋的身上,附着在她的唇上。那一瞬间,仿佛有热流散到了全身。 秦司棋服了软筋散,本就浑身瘫软四肢无力,加上厉少棠舔嗜着她的唇线,痒痒地钻到了心里,更是激得她面红耳赤,觉得灵魂已经游离出自己的身体。 从某个呼吸相交的部位,与厉少棠汇成一处,缠绵一体。 厉少棠呼出的温热气息里带着充满阳光的暖香,让她随着那气息仿佛慢慢融化。唇齿间,那个人正霸道的横扫着她口中的一切,肆意地掠夺与吸吮,那样的动作不禁让她的从喉咙声带之中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嗯……” 说不清是默许还是回应,秦司棋觉得,什么都不要再去想,此时此刻,就由着他吧。 肩膀上厉少棠的大手越来越热,顺着她身体的曲线一步步向下移动着,可以感受到目光相接处的深情。 “闭上眼睛吧,”厉少棠停下吻,看着她那两只仍旧清明如镜的双眸说道,“你这双眼睛,总让我看不透,虽然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底,却还是藏了什么东西。” “楼主……” “叫我少棠……” 吻,又像雨点般落在秦司棋的面颊上,颈上。衣衫已经散乱在白色床褥上。厉少棠顺着她的锁骨啃噬着,渐渐留下,朱红色的烙印,一路向着小腹而去。 “少棠……”秦司棋的瓷般细嫩白皙的肌肤上罩上一层玫瑰色,在厉少棠的挑动之下那层充满情欲的颜色从身体满眼到眼睛,遍布全身,化作轻声呢喃。 房间内的烛花爆开了两声干脆的响动,火焰跳跃得更加欢快。红色的珠泪,凝结在烛台上,一滴又一滴,汇聚成无法散去的印记,烫在两人胸口。 “丫头……我……”厉少棠有些不知所措,其实以前男女之事他是没少做,但是现在他对着自己真正心爱的人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少棠,”秦司棋见他将手停在自己腰间,才发现衣衫已经半落,半点劲力使不出,仿佛是一个待宰的羔羊。 厉少棠却不愿意放开手,他见到秦司棋刚刚藏着火的那种眼神已渐渐退去,明知这是个多么骄傲的人,明知道这个人如果知道自己若是现在乘着她服了软筋散强要了她,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后果,但是全身心都被欲望所占据,只是希望能够全身心的占有她,哪怕一次也是好的。 “少……少棠?” 秦司棋的身体开始颤抖。 “到了现在,你还要拒绝我么?”厉少棠的脸庞在她眼前慢慢放大,写满欲望的双目一寸寸侵蚀着她的视线,她反而觉得,一切徒劳。 秦司棋疲惫的闭上眼,任由厉少棠伏在她的身上,轻轻分开她的双腿,双手狠狠地钳住她的腰身。 她,出奇的冷。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厉少棠那融化天地的热情。 “丫头,丫头,我真的爱你……真的爱你……” 秦司棋咬住了下唇,她觉得很可笑,原来,爱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不过如此,她清了清嗓子。 她在笑,她自己用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冷笑面对厉少棠。 “你笑什么?” “楼主,用软筋散换来的爱,何必去说真假?” 一句话,厉少棠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一句话,仿佛将厉少棠的眼神洗涤清澈。 他颓然翻身下床,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默然坐在床边,不声不响地,将双肘支撑着膝盖,嘴角抽搐,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气闷。 秦司棋完全不理会到底他在干什么,只是觉得身体稍微有些回复,看来刚才出汗的时候,软筋散的药效在慢慢流失。于是聚精会神地试图将内力聚集起来,无论如何也要先逃出去再说。 “你知道么?起初,我是很恨你的,”厉少棠将头扬了起来,“你毁了我家的百年基业,天下第一楼是我父亲的心血,为什么偏偏是你?” 秦司棋没有说话,只是在默默地用力。 只听厉少棠又说:“本来上一次,我以为你会对我有情,所以我跟小书儿打了个赌,但是谁知道,即便是我快要死了的时候,你还是想着要完成的任务,那个时候,我的心,跟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秦司棋渐渐可以控制住自己手足的活动了,麻木感渐渐消失,但是随之而来,心中仿佛也凝结了东西,比内力凝聚的更快,压在心头难受,化不开,丢不掉的堵着。 “跟着小书儿一路逃过来,人活像是形式走肉一般,他们让我吃药我就吃药,让我休息我就休息,听之任之,”厉少棠在自己脸上拧了一把,自嘲地笑笑,“倒是养的白白胖胖的,人心却已经死了,直到……直到听说你也来到这里,”他转身过来,眼睛已经冒出异样的光芒,照射过来,炽热得让秦司棋只想躲避。 “你?”秦司棋想说什么,但是迟疑了半晌,说了一句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冒出来的话,“所以,你就定下如此下作的计谋?” “狡诈?如果说爱一个人想要得到她就叫下作的话,那我认了,”厉少棠又回过头去,仰面朝天倚在床侧,脚伸直,活像是乡下人坐在炕头上聊天的情形,“早就知道,那么张扬不是你的性格,没想到你身边还有个别人,平心而论,世家公子,翩翩少年,是比我这种江湖草莽强多了,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就是想见你,小书儿跟姚堇去了秦国,我留下来修养,其实,我就是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你要把我们怎样?”秦司棋慢慢攥紧拳头。 “我也不知道,暂时押着吧,”厉少棠叹了口气,“本来只是想要见你,但是见到你就忍不住想要留住你,想要拥有你。” “呵!” “你不信?” 秦司棋居然一跃而起,冲着厉少棠的脊背穴道上一戳,一弹指熄灭了房间的烛火。 外面的门上有两个人影,他们虽然见房间的灯灭了,而且听到没了声息,加上刚才的气氛又是那么暧昧,也没有起疑。 秦司棋摸索着将衣服穿戴整齐,贴着厉少棠的耳后说道:“少棠,我看还是我留住你,比较容易。” 厉少棠的大眼睛在暗夜里看起来别样的明亮。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秦司棋冷冷地说,“我也不想,可,我有自己的使命。” 厉少棠的眼睛依旧明亮,依旧是那样看着她,沉静如水的表情也没有过多的含义,仿佛是一种悲哀,或者悲悯。 秦司棋觉得已经无法再面对他的眼睛,艰难地将他架在肩头。厉少棠比他的身形高大很多,只能勉强架着一般,脚拖在地上,差点将椅子绊倒,幸亏秦司棋机敏,将凳子凌空一提,咋了咋舌,安放在地上。 她下意识看了厉少棠一眼。 厉少棠的眼里好像是在调侃于她。 她当即正义地瞪了回去。 厉少棠穴道受制,也无法出声,但是并没有半分的气愤。甚至眼神之中充满了宠溺。 从青楼的窗外翻了出去,秦司棋先将厉少棠放在了墙角之下,相信周围已经被人控制了,只有先到县衙出示了印信之后,才可以调动县衙的人手来解决这个困境。 查看前路没有什么障碍,秦司棋从墙角将厉少棠一把拎起来,手臂架在肩头,仿佛是妻子扶着酒醉的丈夫趁着月色回家。 厉少棠的眼中依旧是晦暗不明的暧昧笑容,勾着嘴角,眯着眼睛,在月光中如水波般荡漾。 “什么人?” 秦司棋敲开县衙大门,走出来个揉着稀松睡眼的门子。她从怀中掏出“北府屯骑司马持节将军”的印信,对他说道:“让我们进去,另外叫你们府里能够管事的赶快出来。” 门子不耐:“县老爷不在。你明天请早吧。” “放肆!”秦司棋手里架着厉少棠。不方便掏刀。不然依着她地性子。早就刀往这门子脖子上一撩。看你倒是让不让我们进。不过现在地情况就要多费唇舌了。“你们县老爷给人抓了。我正式来找人援手商量此事。大晋地官印是摆设么。快去给我找人!” “找人?找什么人?”门子抻着脖子堵着门。手往秦司棋身上一推。“妖言惑众都没追究你。今日县老爷去宴上差。你痴人说地什么梦。”说罢。白了她一眼。将县衙门重重地碰上了。 厉少棠幸灾乐祸地看着秦司棋。那眼神。那表情好像是说:“怎么样。妄作小人了吧?” “哼。”秦司棋微微一笑。揪着厉少棠地下巴说。“你别急。先陪我在衙门口忍一忍。明天他们县老爷回不来。自会有人请我地。”说着。将厉少棠往县衙地石狮子下面一放。让他倚着汉白玉石墩子躺下。自己也搂着膝盖蹲在他身边。解开厉少棠地哑穴。两个人挨近了。肩并肩靠在一起。 “喂。楼主。对不住。你想骂就骂吧。” 厉少棠哼了一声:“骂你做什么?只是刚刚真的不应当再给你反击的机会。” 秦司棋忽然将脸转过来,细细端详着他:“你第一天认识我么?” 厉少棠叹了口气:“是了,你秦姑娘多智计,江湖盛名,是我疏忽了。” 秦司棋像个孩子般拍拍他的面颊说道:“其实,我挺喜欢看楼主这种既无奈又无赖的样子,这样比你以前装模作样,故作高深强了太多,也比你刚才一副好像要吃人的样子可亲许多。” “要吃人,”厉少棠的眼中闪出了一抹酸涩,眼睛呆呆地看着秦司棋,“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两个人又一次陷入了冷局,中间不置一词,身体离得很近,两颗心却游离到了身体之外,越飞越远。 身后的汉白玉石狮墩上传来阵阵寒意,月光映着汉白玉中的云母光,闪闪的星星点点,衬在两人身边,像是笼罩在银河的星光中。秦司棋抚摸着狮子墩,渐渐地将头枕在厉少棠的肩头,酣然入睡。 厉少棠闻着她头发的香味,觉得好像受制的身体有些松动,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用手臂环住了秦司棋。 这个丫头,难道就那么放心睡在一个“敌人”的身边,睡得这样安然,这样放心。 或者在她的内心深处,根本从来未曾与厉少棠为敌吧! 浩瀚的银河,明月。 月华笼罩处,一对“情侣”相互依偎着,倚在清静洁白闪着点点光芒的汉白玉石墩上,入眠,这样的气氛,但愿太阳永不东升。 秦司棋一早醒来的时候,发现厉少棠是抱着自己的,她禁不住又要嘲笑,这个白痴的男人啊,为什么穴道自己解开了还不跑,他要自己多少次亏,才能学乖的? 轻声叹了口气,然后顺手,“噗”一声,又点中了厉少棠的穴道。 “你?”厉少棠被她一点之下,随即惊醒,发现自己又不能动了,心中不免气愤。 秦司棋嘟着嘴:“活该,谁让你不记得逃跑。不要乱叫,否则点你哑穴。”说着,秦司棋将他搂着自己的手臂生生弯到他自己身侧,走去又敲县衙大门。 依旧是那门子应门,这一次秦司棋却不客气,手一扬,明月刀便架在了门子的脖颈之上。 “啊!救命啊,杀人啦!” “闭嘴!”秦司棋从怀中套出印信,“本将军命令你,给我找几个人,把那个家伙找人看押起来,找你们县衙里除了县丞之外最大官职的人来,我要问话。” 终于,还是来了一个长史。 秦司棋吩咐长史带上所有的差役迅赶往厉少棠等人关押县丞与郗鸿轼等人的那座青楼。 长史特别叫人搬了个交椅让秦大人坐下,吩咐身边差役将厉少棠押好。于是就看到这样一幅奇怪的情景。 天蒙蒙亮,大街尚未洒扫,边镇上唯一的青楼对面,正当大道的地方放着一把交椅,交椅上坐着一名女扮男装的黑衣丽人,她身边几个魁梧的差役站立两旁。椅侧侍立着一个清瘦的中年官吏,而另一侧两个差役用刀架在一个穿着花花绿绿,男扮女装的人脖子上。行人既觉得滑稽,想要围拢过来,却被当中端坐的那个黑衣丽人的犀利目光与冷傲气质吓得退避三舍。 青楼之上开了几扇窗。 很快,秦司棋命人将拜帖送了进去。 她不想张扬,因为县丞、官员等被抓,会造成边镇的不稳,边镇只有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对面秦国就必然蠢蠢欲动。 秦司棋以大局为重,不想造成更大的波动,所以只围不攻,希望对方可以释放一众官员,将这件天大的事情先平息了再说。 半晌,对方也送了一张字条过来,竟然是一张白纸。 “厉少棠,你下令,让他们放人,我放你,”秦司棋示意差役将厉少棠押近几步,让青楼之内的敌人看清楚,她转头对长史说道,“找一个嗓门大些的差役,跟青楼之内的匪类喊话,就说如果不放人,我即刻杀了厉少棠。” 一声冷笑送入秦司棋的耳中,她知道这冷笑是厉少棠所发,也不以为意,只听厉少棠继续说道:“秦大人,他们不是我天下第一楼的下属,所以不会听命于我,更不会对我有所顾忌。” “楼上的匪类听着,我们大人说,如果不放人,就杀了厉少棠。” 差役的话刚刚喊出,对方二楼的窗子边应声而开,推出一个人来,这人跟厉少棠一样的刀剑架颈。 “郗大人?”秦司棋惊呼一声,眉头紧锁:郗鸿轼是世家子弟,又是朝廷命官,生性比较文弱,这样的情况怕是已经三魂吓掉了七魄,她忙一挥手,“将厉少棠脖子上的刀撤开。” 差役依命令而行,对面楼上郗鸿轼脖子上的剑,也随即撤了开去。 厉少棠没了脖子上的束缚,回头向秦司棋一望:“秦大人,你倒是对这位郗大人青眼有加啊,若是日后能结为连理,北府与郗家关系便更加亲厚了。” “闭嘴!” “啪” 那差役估计是领会错了秦司棋的意思,脆生生地给了厉少棠一个耳光。秦司棋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抢步上前,又给了那个差役一个耳光。 “谁让你打他了?退一边去!”秦司棋厌恶地将两侧差役遣开,手拧着厉少棠的小臂,压着他向前两步,“楼上的人听好了,我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可以带着厉少棠安全离开,但是要保全我大晋官员的性命。” “司棋姑娘,你快跑,昨夜我听他们说,他们出镇子去通知什么首领派兵接管这座镇子了,你快跑吧!” 忽然,郗鸿轼从窗外探出头大叫,随即就被他身后的两个人重重地击在后脑上,晕了过去。 郗鸿轼刚刚从秦司棋的视线中消失,只听镇北面尖叫声、马蹄声汇聚一片,声音乱作一团。 顺着乱处望去,竟然有一队铁骑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快跑啊!” “秦兵来啦!” 边镇上的居民四散奔逃,长史也慌了颜色,唯唯诺诺地在秦司棋的耳边说道:“大……大人,秦兵来了,快逃命吧。” “混账,秦兵来了不会跟他们打么?” “打,凭什么打?镇子上哪有兵啊?”长史掉头就跑,那些差役看着长史也跑了,消失得比兔子还快。 “你们?”秦司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厉少棠却憨憨一笑:“看到了吧,我的秦大人?” 秦司棋冷笑:“来就来,反正,你还在我手里,我倒要看看,秦兵有多可怕。” 有几个差役见到秦司棋一个女子也诺大的勇气,把心一横站到她身边,虽然没有任何表示决心的言语,却能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到坚定。 “好!”厉少棠忍不住赞了一声,“我大晋若人人都是众位这般的热血男儿,何至于偏安一隅!”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不免奇怪:这人到底是哪边的? 秦司棋加了加手上弯着厉少棠小臂的力度:“厉少棠,我北府中人皆是这样的汉子,你若能将那东西拿出来……” “不可能,”厉少棠扭过头去,再不言语。 第七章 铁蹄声越来越近,边镇的街上随处飘零着刚才人们仓皇逃走时带起的尘土和杂物,一队严谨有序的骑兵飞驰过来,停在秦司棋的面前。 为首的是金择书和姚堇。 显然,他们是接到了青楼之中部下的报告而来,昨日他们偷袭得手之后,厉少棠便没有参与,而这些人绝不是听命于厉少棠的。 “厉楼主,你碰上秦司棋怎么总是容易被她劫持?”姚堇换上了一身戎装,银色盔甲让他看起来别样英武。 厉少棠很想揉揉鼻子,无奈双手被反锏着,无法动弹,只得自嘲地笑笑:“这就叫缘分吧。” “我看是孽缘!”秦司棋抬起头,“姚堇,让你手下放了扣押的那几位大人,只要你肯,我愿意放厉少棠随你们离开。 “我们要离开?”姚堇冷笑着,“谁说我们要离开的,我们是来接管这镇子的,县丞大人既然落在我们手里,这里自然要听我们的。” “放肆!”秦司棋眼睛一瞪,手扬起露出相思剑,虹影一闪,霹雳般打向姚堇的面门。 她将厉少棠推向身后一名差役,自己飞纵而起,明月刀同时出手。 “杀!” 金择书一声令下,身后骑兵下马,挽起胡刀,一拥而上,将秦司棋等人围了起来。 姚堇马鞭一挥。格挡着秦司棋地刀势。电光交错。杀阵骤起。 秦司棋见一击不中。折返那些差役身边。一手将厉少棠车过来。一手抽出相思剑御敌。 秦兵如狼似虎地扑过来。胡刀使地诡异。 差役们毕竟没有经过专门地训练。很快就被秦兵打散。弯刀破开天际。像是雨点般劈刺而来。秦司棋一手反锏厉少棠。一手对抗多人地刀阵。本就吃力。加上周围地差役渐渐体力不支。常需要她地援手。如此一来便成了拖累。 “各位差役大哥。你们最好趁机脱身。今日之义。我秦司棋感激不已。”秦司棋一剑克住两个秦兵地胡刀。冲着身侧地差役说道。 她地声音虽够大。却没有一个人肯走。 斗了约再有半盏茶的时间,身边的人开始一个个渐渐倒下,血泊当中,秦司棋第一次见识了所谓热血的代价。 “丫头,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此时厉少棠开口,“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你害死的?” “闭嘴!”秦司棋高声叫道,回答的话语斩钉截铁,“我害的人多着去了,他们为大晋尽忠,死得其所!” 忽然,秦司棋觉得左侧一瞬红光乍现,厉少棠臂上竟然绽开了一注血花! “诶,姚堇,你倒是叫你手下人看准了再砍,”厉少棠强忍着臂上传来的阵阵伤痛,看向秦司棋,“横竖,我们是要死在一起了吧,也很好!” 秦司棋冷哼一声,出手如一道箭光,再看刚刚那名砍伤厉少棠的秦兵,断为两截,尸体在半空中裂开来,直到落地,才从断口处流出涔涔鲜血。秦兵见到这样骇人的情形都有些惧怕,不敢上前。 “厉少棠只有我能杀得,伤得,其他人,不配!”秦司棋退了两步,指着身后的深巷对勉强支撑着残躯的三名差役说道,“各位大哥,边打边退,相信你们了解此地地形,隐蔽为上,”说罢,将厉少棠整个人向后抛去,双手刀剑挥出,随手砍倒两名秦兵。 使轻功后纵,厉少棠落入怀中,那一连串的动作仿佛行云流水般无懈可击,将所有在场之人看得瞋目结舌。 姚堇骑在马上,有些坐不住了,金择书顺手一拦,若有所思地看着向后退着的两人身影,摇了摇头。 秦兵虽惧怕的秦司棋的刀剑,却也不减攻势。 随着两声惨叫,秦司棋身边的两名差役也倒了下去,血几乎溅满秦司棋的黑衣,泼洒出了暗红的印记。 秦司棋一转身,将厉少棠扔与最后一名差役,自己一个漂亮的回旋,将刀剑舞成一只闪电交织的光球。 “噗噗噗” 她身形所到之处,秦兵应声倒地。 却在此时,有三两个秦兵向着厉少棠和最后那名差役奔袭而去。 秦司棋忙要去救,但是身后刀风扫来,她毫无意识地随手一挡,一抹,偷袭之人颈子上的鲜血立刻喷如泉涌。 可是那几名秦兵的胡刀已经扑到了厉少棠与那名差役的身上。 “不!” 眼见胡刀即将吻到厉少棠的胸口时,秦司棋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刹那,全身冰凉。 眨眼间,那差役侧迈一步,将厉少棠揽到身后。 筋骨碎裂之声伴着一声惨叫。 秦司棋刀剑齐发。 那名差役浑身鲜血,瞪着两只大眼,看着杀死自己的三名秦兵一寸寸滑落在地,挣扎了两下,立毙。他的嘴角不断涌出鲜血,手僵在已经血肉模糊的胸前,仿佛是想要掏出什么东西。 又仿佛是有什么嘱托。 倒下的时候,嘴角却是含着笑的。 秦司棋被这一幕震撼了,仿佛明白,再多的金戈铁马再多的精兵良将都不如这些人,这些人,才是大晋的脊梁,他们甚至没留下过自己的姓名。 她愣住了,她知道,这是这个差役大哥用命换来的机会,她一把揪过厉少棠的身躯,仰面看着追过来的秦兵和为首的金择书与姚堇。 “秦司棋,你放了楼主,束手就擒吧。” “不可能,”秦司棋狠狠地抓住了厉少棠的双臂,“我就算死,也不会放开他。” 在她说完这番话之后,厉少棠的身躯一颤,他竟可以动了,手腕一翻,使了一招反手擒拿,竟将秦司棋的手掌弹了开去。 “你?!”秦司棋本来毫无防备,没想到他竟然自己能够解开穴道。 厉少棠一手锁着她的左手,一手抵住她的背心,往怀中拉过,吻上了她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唇。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场景给搞晕了,瞋目结舌。 边镇街道本就简陋,青石板勉强铺陈的路面坑坑洼洼地积存了许多鲜血,秦兵和差役的尸身堆叠着,像是暴雨后被闪电劈得七零八落的树干,经过血雨的冲刷,早已分不清哪个部分属于敌人,哪个部分属于自己人。 姚堇领的队伍像是乌云般压了过来,仿佛蓄势着另一场腥风血雨,但是厉少棠…… 厉少棠痴缠地吻着怀中的秦司棋,仿佛是要将她揉搓入腹。 秦司棋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头脑被巨大的轰鸣声占据了,天地这一刻成为了混沌一片,只是包裹着两个人,浑然合为一体,她不自觉地回应着厉少棠带着窒息味道的吻,舌尖的每个味蕾都搅拌在了一起,唇吸附着对方,强大的吸力誓要将对方吸到自己的身体当中。舌下的津液仿佛都汇作了一团热流,缓缓接通了两个人的生命。 她无意中望向脚下,忽然,感到这一切是那么的可笑。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看到不知谁滚落在地上的眼珠仍是死不瞑目地等着自己、瞪着厉少棠。 “呕……”秦司棋推开厉少棠,干呕了起来。 “厉楼主,你是什么意思?”姚堇有些愤懑,他只知道厉少棠荒唐,没想到竟能荒唐成这样。 厉少棠一面坚定地揽着秦司棋的身躯,一面看向姚堇和金择书:“我想,有些事情,我还是放不下,是以,我不能跟你去秦国。” “楼主!”金择书皱了皱眉,“如果把这个镇子上的官员一律斩杀,我想秦二姐也就没了退路,你可以带她一起去秦国,慢慢她会想通的。” 厉少棠颓然摇摇头:“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我不属于秦国,你可以为了爱你的人背井离乡,但我厉家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我不可以跟你们去秦国。” “厉少棠,你简直不可理喻,”姚堇挥动手臂,向身后一队人马吩咐道,“去把厉楼主请过来,绑也要绑回秦国!” “姚堇,你!”金择书并没阻止,仿佛是不忍见到后面即将发生的情况,调转马头,驱了几步,将背影停留在了那里。 “白痴!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秦司棋虽然惊喜,却也感到悲哀,难道两个人不到生死关头,是永远不能站到一起么? “对,我爱你,爱的不知天高地厚,”厉少棠牵起秦司棋的手,用淡淡笑容看着她,“我的泣血加上你的相思明月,不知道有几分胜算?” 同一瞬间,厉少棠那柄凄艳绝美、似刀似剑的双刀从袖中乍现出来,与秦司棋的刀剑在同一刻长鸣而响。 那刀剑“嗡”鸣之声,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弹指间化作四尺白练,席卷而来。 他们的招数仿佛生来就是为了配合对方,进退有序,攻守严密。厉少棠虽然之前身着彩衣,扮作女人,可举手投足间便是铺天盖地的霸道。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光影,他们的衣袂在风声中飘洒如仙。仿佛小镇上所有的杀戮与他们无关。敌人前赴后继,在他们的配合之下已无缝隙可以攻击。 “不可恋战!” “走!” 两个人只是一个眼神,将兵器收起,携着手,几个起落,竟然消失在了几间低矮的灰瓦房顶。 秦司棋随着厉少棠躲到了一间废弃的小酒馆里。 厉少棠判断这里酒馆的老板想必是因为秦兵来到小镇上而举家避祸,酒馆的金银细软都被带走一空,房间都空着,桌椅等大件的陈设家具都还留在原处。厉少棠手臂上的伤已将他半条手臂都浸红了,秦司棋将他安置在了一间干净的房间里,到酒窖去拿了一坛酒,四处翻找了两件干净的衣衫。 厉少棠今日的表现确实让她有些意外,她从没想过,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影响,竟能如此之大。 将酒坛放在床头,也不说话,一把将厉少棠上臂的衣袖撕开,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哎呀!” 秦司棋撕开衣袖的时候碰了厉少棠的伤口,他马上就嚎叫起来,半分刚才联手对敌时的气概都找不到。 “楼主,你不觉得叫声太假了,并且有损你在江湖上形象么?” “丫头,你真的是个无趣的人,”厉少棠翻身坐起,得意的看着自己血淋淋翻开肉的那条伤疤,“你该明白的,我早就解了穴道,那一刀未必不能避开,但是我偏偏就是不避开,哎呀!” 秦司棋用烈酒熟练地喷洒在明月刀上,将他手臂的伤口处清理干净,然后给了他一记重重的白眼:“本来我是很感激你的,只不过你现在自我夸耀之后,我半分感激之心都没有了,现在,只有反感!”说道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用手指将金创药薄薄地敷在厉少棠手臂上,故意在伤口最末端弹了一下。 “啊……” 秦司棋勾起嘴角,这次叫的,才够真实。 “哎呀。丫头。原来你喜欢玩这个调调地。”厉少棠凑近正在给他包扎地秦司棋。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这个是叫做。什么房之乐么?” “什么房之乐?”秦司棋开始没搞懂。略微想了想。终于明白厉少棠说地意思。手边不免用力。 “厉少棠!” 秦司棋由于用力过大。竟将厉少棠手臂上用来包扎地白布硬生生扯断了。顿时血又浸透了伤口。涌了出来。她歉意地抬起头看看厉少棠。 他这次倒是没有叫。而是铁青着唇摇摇头:“不疼。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哼。该疼地时候不疼。不该疼地时候。乱疼。”秦司棋地语言竟然软化了下来。将他地手拉过来。放在自己地胸口。“你说不疼地时候。这里。很疼。所以。你说谎了。” “丫头……你,”厉少棠的表情凝结在半空之中,他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口里涌了出来,忽然有种一夜花开冰山消融的错觉,“你,你是说真的么?” 秦司棋将另一只手慢慢附上了他的胸口的伤疤:“真不真,你自己不会感觉么?这里,疼么?” “不,不,一点儿都不疼,”厉少棠百感交集,手不知不觉地向下滑落,描画着秦司棋姣好的曲线,“我只是……我只是……太不敢相信……我……” “啪!” 厉少棠一手捂了脸,那个耳光本来也不是避不开,可是整个人都变得迟钝了。 秦司棋拎着他的贼手责问道:“厉楼主,你刚才摸哪儿呢?” “我,我确实不该摸你胸部,但是……”厉少棠想想,刚才自己确实有些唐突,“那,你也不该打的那么用力。” “还说?你不是说怕不是真的,打你看看会不会疼?”她又要甩出手掌,却被厉少棠一把拉住。 “丫头,我们,相爱,我感觉到了,我们,相爱,我不是一个人,你也终于爱上了我,”厉少棠的声音有些战抖,让秦司棋开始手足无措,她只是那一刻明白,自己,在劫难逃。 忽然很想笑,她托起厉少棠的下巴:“小娘子,来,陪本大人喝酒。” 厉少棠看到自己身上还穿着从青楼假扮风尘女子而换上的彩衣,咧开嘴大笑着捧起床头的酒坛,仰面喝了一口:“秦老爷可是要本姑娘喂了?”说着又灌了一口酒含在嘴里,嘴对嘴向秦司棋喂了过去。 “厉……”秦司棋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给厉少棠以吻封口,压倒在了床上。清冽刺激的酒浆在两个人的唇齿间缓缓相送,一口酒尽了厉少棠抬起头,两人唇齿间拉出一条长长的银色长线,仿佛是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 “厉少棠!” 秦司棋仰面朝天看着床帐顶,半晌才从满头烟霞烈火之中恢复了神智,却没想到厉少棠又一口渡了过来,刹那又是天旋地转。 “厉少棠!” “叫我少棠,我教过你的。” “少……少棠,”秦司棋磕磕巴巴地将这两个字轻声唤出,于是,一切开始失控。 她是一个骄傲的女子,能将冷傲化成自己独有的魅力,但那不代表她不会烧红了脸,不会不好意思地闭上眼睛,僵硬着身体去迎接一个人的拥抱。 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厉少棠。 与众不同的那个男人,他叫做厉少棠。 他说谎的时候,她的心会针扎的一样疼;他危险的时候,她的血液会冰冻般凝固; 于是,她可以为他放下她的骄傲,她可以容许这个男人下巴上刺刺的短须磨蹭着她的皮肤,她这一次,只是很贪恋,这个男人怀中的温暖。 “丫头,我爱你……” “嗯……” 秦司棋微微抬起头,任他将自己头上束发的发带解散,青丝飘散满铺,她迷离的双眸看向厉少棠:“你,要干什么?” “做我们上一次,没做完的事情。” “上一次?”秦司棋颇为怀疑地看着他笑吟吟地脱下自己的外衣,虽然那件花衣服确实不怎么好看,但是随之露出厉少棠那挺拔而健美的胸膛,却为什么会让她觉得更加尴尬。 “你不是说,软筋散换来的爱,何必去说真假?现如今,你可没有中软筋散吧?” “这个……唔,”秦司棋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去思考这个,便又被某人霸道的吻打断了思路。 厉少棠扬起头,手指穿过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头偏到秦司棋的耳侧,轻声呢喃:“你对我的爱,也是真的,对吧,你可不许赖!”说着,舌头一伸,将她小巧的耳垂纳入口中,像是品尝着什么般津津有味地舔弄着。 “啊……”一股热流从秦司棋的耳后蔓延到全身,她绷直了僵硬的身体,仿佛想要释放什么,又仿佛要索取什么。 厉少棠一手勾着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探入了她的衣襟。他那只大手游走全身,如同蚂蚁在爬动着,燥痒难忍。 “少棠,不要……”也许是出于女人的本能,秦司棋只是觉得那种奇妙的感觉已经超出了她理智所控制的范围,会令她疯狂,她有些害怕,但内心深处的更多是期待…… 他温柔的让秦司棋想哭。 人偏偏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当你爱上一个人,就会手足无措性格大变,直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这样温柔的厉少棠,秦司棋没见过。 这样温柔的秦司棋,厉少棠也没见过。 于是,他们便不想失去了。 第八章 两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厉少棠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偎在秦司棋身边,痴痴地看着她的睡相。 秦司棋一睁眼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凑在身边,第一个反应就是一掌打了过去。 “啊……谋杀亲夫啊!” “厉少棠,你说什么?”秦司棋从床上一跃而起,她完全忽视了腰部和身体的某种不适,才一跃,就又落在床上,“怎么回事,你是给我下了什么药?” “哪有下什么药?”厉少棠笑的很贼,“第一次,总不会太适应的,慢慢就好了。” 秦司棋猛然想到白天两个人做的事情,脸上免不了又再发烧,一低头看到身上留下的青紫色痕迹,觉得现在恨不得找个东西把自己埋起来。 “娘子……”厉少棠见她害羞,凑得更近,双手忍不住一把就擒住了她的双肩,又压了上去。 秦司棋皱皱眉,双眸充满了焦虑:“你,你又要做什么?” 厉少棠的声音嘶哑,双手轻轻抚摸着秦司棋的身体:“你若是再这样引诱我,恐怕我也控制不住,会伤了你的!” “厉!少!棠!”秦司棋终于明白他又想做什么,双掌拍出,将厉少棠斥开两步,一翻身拿起床边的衣衫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恐再被他轻薄了去。 “娘子……” “谁是你娘子。”秦司棋黑着一张脸。看着床单上大片红褐色地斑斑点点。 “娘子。我饿了……” “饿了?”秦司棋摸了摸胃部。果然也是腹内空空如也。“第一我不是你娘子。第二。你饿也我也饿。但是我不会做饭。” “那。那我去。”厉少棠忙不迭地悄然下了床。虽然这个酒馆里地人都跑光了。但是东西留地还比较齐全。不一会儿厉少棠就端着一堆看起来比较黑。实际上还没熟地吃食放到了桌上。 可是秦司棋却半点地胃口没有。 “我刚刚在厨房里看到一个大木桶。跟你平日里洗澡用地木桶一样。现在你多少吃点儿。吃完了。洗个澡。没吃饭就洗澡容易晕地。”厉少棠忙着往秦司棋地碗里夹菜。自己尝了两口。又忙不迭地将刚才夹道秦司棋碗里地菜都尽数夹了回去。 “不碍事,”秦司棋挑了两根青菜夹回来,放到嘴里咀嚼,虽然似乎还没有断生,她还是尽数吃了下去。 吃完饭,厉少棠将洗澡水烧好,端到房间来,却迟迟不肯走,秦司棋有些微愠,却也不好发作,只是懒懒的看向门口。 那种慵懒的模样,让厉少棠又忍不住心念大动。 “少棠,你回避一下,可好?”秦司棋最后还是忍不住下了逐客令。 “回避什么?又不是没看过,”厉少棠也理直气壮,“再说,待会儿我帮你搓搓背,再帮你添添水,你洗的也会舒服些。” 秦司棋想想也觉得有理,却对某些人包藏的祸心半分警惕都没有:“你先转过头去。” 她监督着厉少棠转过身,背对着自己,才缓缓踏入木桶,将整个身子浸了进去。温热的水将全身都放松了下来,身体所有的不适在温水的浸透下都减轻了不少。她潜下水,将飘散的青丝也全部释放在水中,然后再冒出来呼吸,甩甩湿透的头发。 “你……” 睁开眼才发现厉少棠竟然已经把身子正了过来,张口结舌地看着自己。 秦司棋的脸微微一红,手向木桶里拍起一片水花,然后单掌推出,几道水箭破空直取厉少棠身上的要害。 “丫头,你疯了!”厉少棠纵身跃起,下落之处,不偏不倚地落到木桶之中,结结实实地从背后抱住了秦司棋。 秦司棋恍然大悟:厉少棠根本就是预谋好的。虽然心里想要发作,但是某人的手和呼吸时温热的气一接触到秦司棋的身体,她便不由自主地浑身无力,简直是比天底下最好的麻药药效都来的快速。 “丫头,不凶了?”厉少棠试探性地环住了她因为生气而微微发颤的肩头,手臂则在她的胸前蹭来蹭去。 “无赖!”秦司棋觉得自己就连回头对他怒目而视的力气都被“厉少棠”号麻药给剥夺了,却又不甘心任他为所欲为。 厉少棠手里的动作一发的不规矩起来,嘴在她而后轻吹:“丫头不是说,很喜欢看我既无奈又无赖的样子么?” “你……你哪里无奈了?” “我很无奈啊,想要你,又怕伤了你,难道你没看出来?”厉少棠沿着她玲珑浮凸的侧面曲线又上到下,又由下到上描画半晌,吻着她额边因为湿润而贴在鬓上的发丝。 秦司棋扭动着身子想从厉少棠的怀里挣脱开来,可是厉氏麻药太过激烈,搞得她头晕晕的,也不知怎么便转过身子,手勾住了厉少棠的脖颈。 这样一来,不像是拒绝,倒像是鼓励了。 厉少棠只是觉得口舌干燥,不由得下咽了一口唾液,他喉结在小麦色肌肤的颈子上下抖动,惹得秦司棋忍不住很想张嘴去咬。 秦司棋只是觉得有趣,不知道在厉少棠的眼里便成了极大的挑逗。忽然腰间被钳子一样的手箍住了,往他怀中一带,下身被什么热度异常的东西烫了一下。 “啊……”她瞬间僵直了身子,用眼睛死死盯着厉少棠,蹙了蹙眉,昨夜那种撕裂的疼痛和痛楚中或有或无的快感都涌上心头,她有些手足无措。 “丫头,”厉少棠的大眼睛依旧是溺死人不赔命的深情如水,于是,秦司棋闭上眼睛,坚定地想:算了,死就死了。然后尽量放松身体,由着厉少棠小心翼翼地把两个人合二为一。 房间里,只剩下水花轻拍的节奏,男女的喘息,还有木桶吱吱呀呀的语言,仿佛是在诉说着,这个世上有一对人可以这样的相爱,她是秦司棋,他是厉少棠。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厉少棠给迷迷糊糊的秦司棋擦拭干净身的水,换好衣服,猛然发现自己伤口上的药布已经浸湿了,便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我去换块药布,”便快步走出房间。 秦司棋睡了一会儿,睁眼醒来却没看到厉少棠,才想起好像他曾经说过什么伤口,什么药布,有些担心,便忍不住想要去找他。 他俩的房间在酒馆的二楼,秦司棋才迈步下楼,却发现厉少棠正在酒馆大堂里与一个人聊天。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便收敛了脚步,屏住呼吸,不再动弹,躲到离着两人最近的楼侧,矮下身子去听。 只听来人说道:“恭喜楼主大人美人得抱,所图大事也即将成就。” “外面动向如何?”厉少棠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威严,俨然又回到了建康城里天下第一楼楼主的那个身份。 “北府兵已经收到消息,将这镇子围了起来,这次姚堇只带来了五千人,相信很容易给晋军收拾掉。” “很好,一切依计划行事,必要的时候咱们的人可以出手,放金择书一个人回到秦国,这样姚羌部落便势必与桓家死战到底,这样一来,长安的兵力便不那么充裕,只要秦君一驾崩,内乱必起,到时候我大晋又必然能多安生几十年。”厉少棠说的时候,声音沉重,浑然是一副指点江山的姿态。 “楼主,只是姚堇一死,金姑娘怕是要伤心死了。” “哼,秦国要派奸细进来,北府也要派奸细进来,他们当我天下第一楼是什么地方,留小书儿一条性命让她重归故国,也算是偿还了她多年为楼子里做事的义气,难道管嫁了女儿还要管人生孩子,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牺牲的,”厉少棠似乎是捏碎了手中的酒碗,“啪”一声,“你以后依计划行事,有事情我会去找你,你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她知道。” 来人干咳了一声:“楼主谨慎是对的,毕竟你枕边这个,乃是桓家的嫡系,也不好对付!” 秦司棋听了,仿佛是一盆冷水浇到头上,她这一刻只是希望能听到厉少棠的辩解声,要辩解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这人说的难道不是实话么? 她凝神静气地等待着厉少棠的回答。 他只是叹了口气:“她……她……。” 秦司棋仿佛听到自己胸膛内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那种激烈的程度,不亚于乱刀剜心。 ——厉少棠,难道我秦司棋全身心的交付,你都不可对我放弃戒心么? ——是了,秦司棋曾经毁掉了你家两代人的基业,一次背叛就是永远,即便亲密到了某种地步,厉少棠也永远不再会信任秦司棋了。 那人“呵呵”一笑:“不过属下还有一事不明,楼主怎知她也会来这里?” “并不在我的算计之中,”厉少棠说道,“我本来想让她置身事外,怎奈她心思太过缜密,算是个异数,我只是算准姚堇年轻气盛急于建功立业,才布置了这一切。” 秦司棋终于明白,那夜在青楼,厉少棠所说什么浑浑噩噩的跟着姚堇等人去秦国之类的话全部都是谎言,这些根本就是他处心积虑布置好的阴谋,而自己,不过成了他的一个可笑的借口。 秦司棋终于明白,那夜在青楼,厉少棠所说什么浑浑噩噩的跟着姚堇等人去秦国之类的话全部都是谎言,这些根本就是他处心积虑布置好的阴谋,而自己,不过成了他的一个可笑的借口。 她的胸口的如针扎样的疼痛渐渐麻木了,原来,疼到了极致,就没了感觉。她眼眶下面不自觉地有液体渗出,温热的,却冷到了个透骨透心。 来人已经走了,秦司棋活像是行尸走肉般慢慢步下楼来,看着厉少棠,丝毫不隐瞒刚刚听到了什么。 厉少棠有些惊讶,先是笑着问:“你醒了,怎么不多歇会儿,”随后又皱皱眉,“你,可是都听到了?” 秦司棋强忍着所有的感觉,保持着只属于她秦司棋的那种冷静:“楼主,你太不小心。” “丫头,其实我只是……”他仿佛想要解释什么,欲言又止,浑然没了刚才的气魄。 “楼主,这可不像你,那人说的对,我是个难对付的家伙,而且从小深受桓家的恩典,怎么可能因为跟你有了那么一层关系而因私废公,所以,你最好还是提防着我,”秦司棋走到厉少棠跟前,身体最柔软的部分靠了过来,下巴枕在他的肩头,嘴里却说着最冷的话,“楼主,我身子都给你了,是不是找个合适的时候,把楼印给我,我也好去向我的主上交差啊。” 厉少棠听完她的话,身体巨震,脸色惨白一把将她抱住:“丫头,你不要这样,虽然有些事情是我计划好的,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真的?”秦司棋淡然一笑,“我对桓家的忠心也是真的。” 厉少棠盯着秦司棋的脸,一字一顿的说:“丫头,你不要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我……” 秦司棋索性迎着他的手臂,将身子埋进了他的怀中:“看来,楼主是觉得司棋伺候的还不够,我看不如你抱我上楼,我们继续,做到楼主满意为止。” 厉少棠放开她。退了两步。整个人好像虚脱了一般。摇着头:“丫头。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厉楼主你看看现在自己这幅样子?刚刚运筹帷幄地英雄气概那里去了?还是说。你那副英雄气概。只是在床上而已。”秦司棋逼近他两步。咄咄逼人地盯着厉少棠。嘴角留着讥讽地笑意。终于。她攥紧拳头。一步步退着。向酒馆之外走去。 “丫头。你去那儿?”厉少棠努力地想要叫住她。可她一转身。将头别了过去。继续向外走。 “丫头。别走。” “厉楼主。你以为。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可以留住我么?” 秦司棋越走越远。夜晚地边镇上竟然是那样地苍凉。随时吹过来没头没尾地风扫着仿佛是逃难地人们留下来地各种杂物。天是墨蓝色压抑地。月成一弯。秦司棋觉得好像自己地魂都挂在了上面。 厉少棠没有追来,身后没有任何声响,坑坑洼洼的青石路甚至将秦司棋绊得跌跌撞撞,她本是有轻功在身的,但是此时却不屑于去用,她开始贪恋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爱情来的太快,像是在云端飞,但是一瞬间,它就能把你拉入地狱,让胸膛里跳动的那样东西,经受千刀万剐的痛。 这就是厉少棠所谓的爱么?怪不得他如同事先准备好一般的将她带到那个小酒馆,那里根本不是什么逃难的人遗留下来的酒馆;也怪不得他在青楼能备有软筋散,根本一切都是事先布置好的,自己竟还傻到回去责怪郗鸿轼的张扬。 想起郗鸿轼,秦司棋确实觉得对他有所亏欠,生死关头,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还要高声示警让她逃命。 想到此处,秦司棋决定先去救出郗鸿轼。 那间青楼已经人去楼空,秦司棋判断姚堇等人会将一干官员关押在县衙,那里有现成的牢房。 县衙门前的白狮子依旧撒着银河般的云母光,可惜物是人非,秦司棋隐在街角,果然见到姚堇的手下正在换岗。 如果从前面进入,势必会被人发现,可惜县衙她并不熟悉,她绕到县衙的后院子,那里竟然也有人把守。忽然,她听到了“嘘嘘”两声,身后一个贼眉鼠眼,脸上裹着黑布的家伙正在招呼她。 “谁?” 那人将脸上黑布一摘,冲着她谄媚一笑。 “原来,是长史大人。” “秦大人,您没事儿,真好。” 秦司棋没想会在此处遇到这位长史,心中有些奇怪,便问:“长史大人没有逃走?” 那长史摇摇头:“躲起来当小老百姓就可以,逃什么逃,再说,我若逃了,就是个擅离职守的罪过。” 秦司棋一笑,这种官油子她见得很多,只是没见过如此坦白的。 “长史大人,我现下想到大牢去救人,可是又不能确定这人是否关在牢里,所以,希望长史大人能帮我。”秦司棋知道,此时有求于人,一定要谦卑,话说的十分恳切。 “帮秦大人肯定没问题,只是……硬闯,我这把老骨头?” “不是,只需长史大人帮秦某指路便可,”秦司棋向那长史鞠了一个大躬,“在下这位朋友,乃是门阀子弟,受不得苦的。” 那长史一副胸中了然的模样:“指个路自然是没问题的,只要不让我老人家冲锋陷阵,那就都没问题。“ 依照长史的指点,秦司棋从县衙的西侧绕路到了大牢后墙,悄然翻墙进去,见到几名姚堇的手下,都是秦兵装扮,密密麻麻地集中在牢房跟前。 秦司棋皱了皱眉,按照长史的话,牢房只有一个出口,其他四壁坚硬,除了两人多高的一扇铁窗之外,再无其他,如果想要救人,便必须跃过这些守卫。 她摸了摸袖中的刀剑,又一想,这样一来惊动了更多人,不是更不妙,心里暗暗的踌躇起来。 看着月亮的高度,她决定伏在一侧的草地之中,等寅时再动手,那个时候是每个人意志最薄弱的时期,定然可以一举成功。带走郗鸿轼,再引外面围困的晋军将姚堇一举击破,有姚堇在手北府也许可以与姚羌打成某种协议,到时候再把天下第一楼残余的这股力量连根拔起,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南郡公桓温登基正位的那一天。 看天色,渐渐黑沉了起来,月亮也倾斜到了一定的角度,秦司棋观察秦兵已经开始打起哈欠来,她手将刀握紧,一个纵身,刀剑齐发,便出手割断了两个秦兵的喉咙。 “你!” “……” 其余人还未等反应过来,已经被秦司棋两招取了性命。 从牢房里跑出四个敌人,却叫嚷了起来。 “有人劫狱!” “有刺客!” 秦司棋又是两刀,手起刀落,话音未落,人已毙命。 从府衙赶到此处,恐怕需要些时候,她快步向大牢里走去,高声喊道:“郗鸿轼,郗鸿轼你在不在?” 一栏一栏的犯人,像从地狱而来一般,从狭长的铁杆缝隙中伸出双手,她一路高喊着:“郗鸿轼……郗鸿轼!” 忽然,远处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唉……” 秦司棋循声跑过去,发现郗鸿轼蜷缩在牢房的一角,有气无力地回应着,身边放着一碗权可以称作是饭的东西,他却饿得眼冒绿光。 郗鸿轼见到秦司棋竟是别样的开心,恨不得一下子扑到她身边去,可是无奈才扑了半截便给监牢的大铁笼子给挡住了,扑了个空。 秦司棋看他这副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你会笑,”郗鸿轼把在铁栏杆上,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凄惨,“那你为什么总是冷着一张脸。” 秦司棋用刚才从秦兵身上解下来的钥匙打开牢门:“快出来,我们时间不多了。” “哦,”郗鸿轼刚要迈步,脚下一软,踉跄了两步,整个人跌入了秦司棋的怀中。 “你怎么了?可是他们对你下药了?” “没,饿的,我已经一天两夜没吃东西了。” “那里不是有饭?” “那种东西怎么吃?”郗鸿轼撑着站好,扶着栏杆走出来。 秦司棋摇了摇头:“大少爷,比这更难吃的东西我都吃过,你现在这样我只能搀着你,走不快的。” 忽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笑意浓浓,却听来令人胆寒。 “秦二姐,只是走不快么?我看是走不了了吧。” 金择书带着一干人出现在大牢之内,从近及远,慢慢走来,走上几步点燃一盏灯,又走上几步,再点一盏灯。 待她走到近前的时候,整个大牢里一片光亮。 秦司棋站在那里,看着对面,她的眼光并不是落在金择书的身上,而是金择书身后,那个低着头,一脸憔悴的男人,厉少棠。 他穿了一身灰布襦袍,大开领,缀着金线丝边,不敢抬头看她,那目光炯炯却又是落在她的身上,隔了很远,又像是很近,但却陌生。 “金择书,你赢了,把我也关进去吧。” “哦?秦二姐是否想跟郗大人一个牢房?”金择书问的很露骨,但是带了几分调侃,眼睛却望向厉少棠,“楼主,你怎么没把秦二姐看好,让她一个人来这里会情人啊。” “什么情人不情人的,这里还是大晋的国土,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治你一个诬陷罪?”郗鸿轼虽然没力气,但是话还是照常的犀利,倔强的不会让人小觑。 “书儿,”厉少棠压抑着声轻斥着,头却完全抬起来,看向秦司棋。 第九章 秦司棋也感到了他的目光:“厉楼主,别来无恙。” “丫头,我们明明……,我们明明……,”厉少棠想说的话含在嘴里,却说不出,深沉的好像一头困兽。 “厉楼主,以前我是官,你是贼,现在你是官,我是贼,无论什么时候,丫头两字都不要再提了,天下第一楼已经不存在了,你只需记牢了,是我亲手毁掉的,”秦司棋盯着厉少棠的眼睛,恨不得每句话都贴上封条钉在厉少棠的胸口,让他也尝尝一颗心被千刀万剐的滋味。 “丫头,那件事我早已经放下了。” “放下,放下了抱琴姐能不能活回来?放下了昨天死的那些差役会不会活过来?放下你能不能把楼印交给我?” 秦司棋望着厉少棠哑口无言的样子,心中有种复仇的快意。 “如果,你曾经对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感情,那就让我走,让我带他走,”秦司棋指了指郗鸿轼,“你不能给我楼印,给我一个被你们关起来的废物总可以吧?他对你们来讲,毫无意义。” 郗鸿轼低声嘟囔:“我不是废物……” 厉少棠虚张了一下嘴,却没发出半点儿声音,愣了半晌,舒了口气:“书儿,放他们走吧。” “楼主,我没必要尊奉你的命令!” “我跟你们回秦国,”厉少棠最后看了一眼秦司棋,然后背过身去。一掌重重地拍到了牢房的墙壁之上,震得整个大牢嗡嗡作响,“书儿,你说的对,这个地方,真地没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好。”金择书一挥手。扔了一只类似令牌地东西到秦司棋地手上。“让他们走。” 秦司棋搀了郗鸿轼。一步一顿地向前走去。当他们经过厉少棠身边地时候。秦司棋仿佛从厉少棠地眼里。看到了泪光。 ----厉少棠。你在哭么? ----厉少棠。你后悔了么? ----厉少棠。走到如今这一步。是你逼我地! 走出大牢。天色已经有些发白。郗鸿轼看着秦司棋。他仿佛发现了什么。有些不解:“那个楼主。他又活过来了。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跟他走。” 秦司棋笑的很凄凉:“我以为我们可以。但其实不能。” “为什么不能?”郗鸿轼不懂,两个人既然都好好活着。相互爱着,为什么不能? “你不是很喜欢我嘛?为什么把我往厉少棠身边推?”秦司棋拍拍郗鸿轼的肩膀。“既然,如此。我们,在一起吧。” 郗鸿轼全身一震:既然如此。我们,在一起吧。 他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今天地日出特别的美,今天的天,亮的别样明媚。 两个人从镇南侧绕路向晋军地营地出发,因为有金择书的令牌,一路上姚堇的部下对她并没有为难,他们两个得以非常顺利的来到了晋军大营。 营中的主将看到郗鸿轼地名帖和秦司棋的印信忙迎了出来。这主将竟是郗鸿轼的熟人,南郡公桓温的弟弟桓冲。 南郡公桓温也就是秦司棋口中的主上,他弟弟跟他的性格是颇有不同的,如果说用都用太阳给这两个人作比地话,桓温便是苦夏烈日,而桓冲则是冬日暖阳。 桓冲将两人引入帐中,给郗鸿轼安排了一些饭食,才开始向秦司棋了解边镇的情况。边镇仿佛并不是边镇上地人口不算稠密,有一部分已经逃出来的人,也说了八九不离十。 实际上这场不大不小地“意外”却是让北府继续对秦国用兵的极好“借口”,听完秦司棋地分析,桓冲略微点了点头,安排两人在晋军这边休息一晚。 秦司棋被安排在桓冲主帐的后面休息,桓冲多多少少略知她地身份,便有些亲近。她也折腾了一夜,略睡了一两个时辰便起身了。 帐外无边的山色以及接天的白帐。 巡营的士兵一队队训练有素地从她面前走过,她漫无目的地四下闲逛。 “什么人?”背后忽然“呼”一声,显然是有人用长兵器向自己劈刺而来。 秦司棋头也不回,侧身反手,一把握住一个冰凉的枪尖,稍一用力,枪尖应声而断。她转过神来,随手一抛,枪尖不偏不倚地扎在偷袭之人的脚下,吓得那人大惊失色,尖叫着蹦后两步。 “你是谁?”秦司棋看着这个年幼不过十岁的偷袭者。 “我叫桓玄,”那孩子露出一副很是崇拜的表情,“你是谁?你功夫那么好,可以教给我嘛?” 秦司棋看了看他,发现他与南郡公桓温的长相有些相似,便问:“你是南郡公的什么人?” “桓温是我爹。” 秦司棋有些惊异,忙上前两步倒地而拜:“属下参见少主。” “少主?”桓玄拍着巴掌问,“既然我是你的少主,我说什么你便要听什么了?” “是!” “那你教我武功,当我师父吧,”桓玄的样子有些得意,他撇开头,招招手喊着一边跑过来的郗鸿轼,“郗先生,我请了这位哥哥做我学武功的师父。” 郗鸿轼见秦司棋跪在地上,有些诧异,忙将她扶了起来:“玄儿,你不是强迫人家做你师父吧,她不是哥哥,是姐姐,而且对你们桓家极为忠心的姐姐。” “姐姐?”桓玄仔细打量了一下,“原来跟王家那个假小子一样喜欢穿男装,郗先生。你跟她很熟么?你既是我的文先生,不如让她做教我武功的先生。” “既然少主地吩咐,秦某自当遵从,只不过还有要事在身,等事情一了,定然会将全身武功尽数教给少主的。” “不行,不行,现在就要教!” 秦司棋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看着桓玄,像是这样武痴的小孩子还是生平仅见,也许只有这样的孩子才能真正继承北府的责任,她转头看向郗鸿轼:“不知。郗先生是否有兴趣看我教授武功?” “好啊,好啊!” 桓玄找了营地后面山坡上的一块空旷之地,秦司棋便演示了一套较为基础的功夫,桓玄也是个聪明孩子,看了一遍就会了七七八八。再看了一遍便能学的一丝不差了。 秦司棋便停下来坐在树下与郗鸿轼看着桓玄练功。 “你是怎么被桓家收做死士地?” “从小,我跟父母逃难的时候他们给秦兵,我差点儿饿死,被南郡公给救了,然后便成桓家的死士,”秦司棋长舒一口气,“我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可以领兵打仗,杀秦兵。给爹娘报仇。” “可是,你并不知道杀掉你爹娘地是哪只队伍?” “那有什么区别么?只要是秦国人。都该死。” 郗鸿轼被秦司棋眼中露出的怨毒之色惊了一个冷战:“不要这样,司棋姑娘。我……我很怕你这个样子。” “好,”秦司棋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我答应你,对着你,便不在记着那些仇恨,对了,你是少主的西席么?” “嗯,桓玄这小家伙在建康的时候,都是寄住在我家的,我有空便教导他读书写字,司棋,你还不知道吧,我有两个学生最为得意,一个是玄儿这个臭小子,另一个就是太原王氏嫡女婵儿,”想到这里郗鸿轼皱了皱眉,“可惜了……可惜了……” “为什么可惜了?” “玄儿自小就发誓要娶婵儿,但是婵儿她爹是王坦之。” “王丞相,这个人不是很有主见。” “但是啊,这个没有主见地人曾经做过一件非常有主见的事情,”郗鸿轼缓缓说道,“先帝死的时候,留下一份遗诏,说是如果当今皇帝不够成器,那就让南郡公取而代之,王丞相奉命草拟,写完之后,先帝就归天了,他三两下便将这遗诏给撕掉了。” “啊……其实……”秦司棋没想到楼印里那份遗诏竟然是这样来的,其实王坦之依然是留了后路,他并没有撕掉,而是交给了天下第一楼上一任的楼主,也就是厉少棠的父亲。 “如果没有那份该死的遗诏,玄儿和婵儿倒是一对人见人羡地璧人,”郗鸿轼叹息着摇摇头,“司棋姑娘,你可想好了,你跟厉少棠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家族仇恨,血海深仇,为什么还不能在一起呢?虽然你说我跟我在一起,我很高兴,可是我不想要你不开心。” “我倒情愿,这份遗诏真的被王丞相撕掉!”秦司棋心中叹息着喃喃自语,“若是当时撕掉,该多好” “唉,这个王丞相啊,他为什么撕,为什么……” “喂!” 桓玄看两个人那幅摸样,拿了一颗石子丢了过来:“太过分了吧,你们两个师父名为陪我练功,实则跑到这里谈情说爱来了,让我这种孤家寡人情何以堪啊,啊啊啊啊啊!” 郗鸿轼抬腿跑下山坡,露胳膊挽袖子就上前揪住了桓玄地耳朵:“小子你找打,小小年纪什么谈情说爱,孤家寡人都敢胡说八道,去给我抄论语一百遍啊一百遍!” 看着那两个打闹的身影渐渐远去,秦司棋忽然觉得郗鸿轼是个表面糊涂内心明镜地家伙,他借故离开,不过就是想要自己考虑清楚,能交到他这样的朋友,她秦司棋何德何能。 看着那两个打闹的身影渐渐远去,秦司棋忽然觉得郗鸿轼是个表面糊涂内心明镜的家伙,他借故离开,不过就是想要自己考虑清楚,能交到他这样的朋友,她秦司棋何德何能。 在晋军大营待了一天之后,桓冲便点了帐下精兵八千听凭秦司棋的指挥,并且要求秦司棋带着桓玄一起去拿下边镇。本来秦司棋是不愿答应的,怕有损少主的安全,可桓冲偏说桓家男儿便是自小从战场长大的,活不下去就不要活,她只能硬着头皮带着那半大的小子去对付姚堇,以及厉少棠。 八千精兵与五千人的对决,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悬念。 秦司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率军攻破了城门,但是进城门之后,姚堇与他那五千兵马,却似乎消失了。秦司棋先是安排了两千人驻扎在北侧城头,既能获知敌方有没有援兵,又可以随时望城中的情况。 她皱皱眉头,果然是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如果位置相异的话,她也会选择巷战来各个击破。 秦司棋命人发出号令,在镇子上最为平直的一条大路上集合八千兵马,几乎没有什么损伤,但是她知道硬战还在后面。她举起鞭子指着周围的街道问桓玄。 “玄儿,你看这种情况,敌人会藏在哪里?” 桓玄略微沉思了一下:“敌人会藏身在民间,也许是某个客栈里,也许是哪个巷子当中,他看了看城头或许他们打算关门打狗,但是秦师父先行占领了一个口子。也是提防他们这一手吧。” 秦司棋勒着缰绳点点头:“很好,我想,除了教你武功。我应当还可以教你下棋。” “下棋?”桓玄好奇的问,“为什么是下棋?” “下棋与排兵布阵有异曲同工之妙,都需要通观全局,你小小年纪就能这样了然于胸,这种功夫却要比普通武功的匹夫之勇强了许多,”秦司棋一挥手。命所有人在中间这条宽敞的大路上列队,对桓玄说道,“我们先在跟敌人玩个游戏,玄儿要不要来试试指挥千军万马?” “好啊好啊。”桓玄瞪大了眼睛跃跃欲试。 秦司棋拉着他跃下马来。跟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在地上划出了一些纵横交错地地形。桓玄只是越听越奇。最后拍手道:“秦师父。这个我日后一定要学地。”秦司棋微微点了点头。点了只两百多人将战马换下。步行进入巷道。街道只能也是空无一人。那里离着小酒馆很近。秦司棋知道。厉少棠肯定在附近。 “大家散开。搜。”她一声令下。让她手下二十人尽数埋入了房间之中。 紧接着几间民房门扇弹起。晋兵惨叫一声。被打出房间。显然是中了埋伏。秦司棋一挥手。“烧!” 另有数十名兵丁将事先准备好地柴草放到门口。正要准备浇上火油。“呼啦”一声。姚堇手下地秦兵瞬间从房间之中冒了出来。 “打!” 秦司棋手中刀剑齐发,跃身而上,跻身于混战之中,敌人自屋内源源不断地冒出,每个晋兵都拼尽全力斩杀,本就萧瑟地边镇小路上像是泼上了一盆又一盆的鲜血。 刀光和惨叫声交织成一曲高歌,像是沙哑的琵琶绞住了两弦漫无章法的任意拨弄,人间炼狱般的情景任谁看到都会让人心惊。 “秦司马,弟兄们快要顶不住了!”一名百夫长边打边退,“快找少将军增援吧。” “你看现在敌方有多少人?” “两千人。” “很好,”秦司棋挥刀向着西侧撕开了一道口子,向那两百名士兵喊道,“不要恋战,向西退入酒馆!” “你退不了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潮涌般地秦军当中冒了出来。 在乱军之中,一个秦兵缓缓摘下自己的头盔,一双若水般清明的大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秦司棋。 “厉楼主,别来无恙?” 厉少棠的眼神很复杂,秦司棋不愿去想,只是听到他好像在周围嘈杂的厮杀之中说着什么,却听不太清。 秦司棋却动了,既然狭路相逢,不如刀剑相向。 明月刀向着他明月般地眼睛挥动过去,相思剑也如电般直刺厉少棠的胸口。 两个人用的都是短兵器,可谓是短兵相接。 那一瞬短兵相接的不只是兵器,还有眼神,厉少棠的眼神略带着忧伤,仿佛当中有一条无法消弭的伤痛;秦司棋的眼睛如同鹰一样犀利,像是盯着几百里之外的猎物,不容他逃开一般。 “丫头,我想清楚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没门,我想的很清楚,你有了机会,我就没机会了,”秦司棋转刀锋,招招向着厉少棠地要害劈刺,满心满眼地要将他切成寸断一般。 “丫头,这件事一了,你也不要再给桓家卖命了,我们走吧。” 秦司棋一剑斩开他靠近的来势:“如果那天你在酒馆这样说,我会很开心,现在不可能了。” “你不能放弃责任。” “很好,我身上也有责任,那就一拍两散,”秦司棋将手中地刀向上提了提,身上已经挥汗如雨,对于厉少棠的话,她也会动心,可是只有用更加绝决地话才能绝了自己的退路,“厉少棠,我只问你一句,你所说地责任,难道不是为了大晋国,那你现在站在谁的身边,给谁卖命?” “你明白我地本意,我……”厉少棠只能向后退却。 “你出手!你不出手就是懦夫,”秦司棋双刃接连划过他头顶的空气,像是两声嘶鸣般,破空而过,咄咄逼人。 泣血刀像是将周围的空气染上了一层凄厉的颜色,杜鹃泣血,望帝春心,本就是凄艳而绝望的刀,加上秦司棋话中的决绝,厉少棠几近疯狂,他要证明自己不是懦夫,他要证明:秦司棋,你爱的不是懦夫! “终于忍不住动手了?”秦司棋的双手上下翻飞着,带着身上的黑色的衣袂和敞袖透出冷月般的杀气,还有一种将死之人一切放开的大开大合。 “丫头,你不要再逼我了!”厉少棠的泣血红光已将两个人罩在中央,远远看去,甚至会让人错觉是一对红光中缠绵的舞者。 “是你不肯面对现实,”秦司棋笑着,那笑竟是比刀光更加冷,更加寒,“你再不尽全力,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一个人是火热的红色,一个如坚冰。 厉少棠被他几句话挤兑的已经失却了起初的耐性,双刀一扬,像是着了魔般呼啸着扑向秦司棋。 泣血刀如同一抹血红的利箭飞纵而来,秦司棋挺身扑了过去。----她已无法再与厉少棠为敌,但也无法在一起; ----自从听了郗鸿轼的话,她已经想通了,这个世上既然不能活着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吧。 ----于是,她要激厉少棠使出这么疯狂的招式,然后,同归于尽! 秦司棋嘴角扬了一抹笑:很好,厉楼主,既然不能活在一起,那就不妨,死在一起吧! 周围的晋兵开始慢慢向酒馆之内撤了去,远处喊杀声渐渐起,应是桓玄遵照计划来形成合围了,只可惜,这最后的胜利她秦司棋是看不到了,好在杀了几个秦兵,也算是偿了生平夙愿。 “噗” 刀刺入胸口的声音像是捅破了一个闷罐。 秦司棋笑着倒在厉少棠的怀里,她手中的明月刀,倒背抵着厉少棠的颈子,她笑着,嘲笑自己,终于还是下不了手。 “丫头……” “厉楼主,我仍是杀不了你,对不起,你,一个人,活下去吧,”秦司棋强忍着心口的痛楚,喉咙里“嘶嘶”地吸着活在这个世上仅有的两口空气。 “不……,不可以,”厉少棠用手捂着她的伤口,仿佛想要从这个疮口中挽住秦司棋渐渐流失的生命。 几声信号响过,晋军大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都住手!”桓玄一马当先跑到近前,一声令下,几千士兵立刻控制住了局面,他看到厉少棠怀中的秦司棋,下马冲到面前。 “秦师父,”桓玄愣在当场,他虽然从小便在军营长大,但是这样才答应了做他师父的人却如今浑身是血,眼看就要死掉了,他忍不住冲过来跪在了地上。 “你是她徒弟?” 厉少棠看着跪在当中的这个少年将领,有些难以置信。 “对,秦司马是我师父,你又是谁?” 桓玄慢慢站起身来,见到秦司棋的明月刀,刀背抵着厉少棠的颈子,心中立刻明白了,“你就是厉少棠?郗先生跟我说过,天下第一楼楼主,也不过如此,既然秦师父不想让你死,你就给我滚吧。” 说着从傻愣愣的厉少棠怀里抢过秦司棋:“厉少棠,再让我看到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好,我等你来杀。” 秦司棋撑着最后一点点意志看着厉少棠越走越远,北府兵的队列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直到背影渐渐消失,秦司棋才慢慢闭上眼睛,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个大夫来!” 第十章 秦司棋的伤到了肺腑,于是右侧的肺像是拉开了风箱一般,常常咳出鲜血,可是命却保住了,这就是报应吧。她还记得,厉少棠的伤是在左侧,于是,他们现在互不相欠了。 她整整昏迷了三天,基本上都是无意识的挣扎,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记不清了,只是感觉模糊之中有一双手紧紧的握着她,像是要将她从炼狱中拉回来一般。 再到后来,恢复了一些意志,便是郗鸿轼没日没夜的在她身旁照顾,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但是心里都很清楚,也许这样的相处才是最恰当的。 桓玄经过这样一战,越发的对排兵布阵和智谋策略有了兴趣,毕竟用最少的人受到最大的战果,这样的例子实在是不多见,于是秦司棋伤稍微好了一些,便缠着她下棋,想要从中学到些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月,秦司棋才能下床移动。 厉少棠的泣血比当初她那只小刀子不知宽了多少倍,也不知长了多少寸,能捡来一条命就已经不错了,她常常抚摸着胸口上那块丑陋的伤疤,脑子里便会不自觉地想到厉少棠左边胸口的伤。 一闪念烙印在她的脑海中,嘴角会不自觉的勾起来,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痛。 “咳咳……” “司棋,你要当心受风,”秦司棋身后的郗鸿轼将一件披风披在她的身上,言语之中,无限的关怀之意。 郗鸿轼的照顾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本来她办事不力到了现在还拿不到楼印,杀不掉厉少棠。上面怪罪下来,也是郗鸿轼一力承担下来地,加上那个挂名的小徒弟桓玄从中周旋。还不至于有更大的麻烦。 “郗兄,咳咳,我想自己随处逛一逛,”秦司棋自从伤好了之后,嘴边总是保有一种淡淡地弧度,仿佛固定在了唇角。似笑非笑,略有些凄凉,她仍是一袭男装,但是见到她的人都说,她更适合女装。 郗鸿轼是个知情识趣地好人。秦司棋既然这样说了。他就不可能再跟在后面。只是远远地看着。嘱咐了一声:“别走太远。” 为了肃清边镇附近地敌军。桓冲也搬到了县衙。秦司棋随心所欲地散步便向着大牢地方向而去了。 大牢离着县衙不远。她走地很慢。守着大牢地人都已经换回了原先边镇之中地差役。所以多数是认识秦司棋地。见她来了。也不拦着。便让她进了。 像是鬼使神差般。她刚一迈进大牢。便听到有人在肆无忌惮地淫笑着。还叫骂得非常难听。 秦司棋皱了皱眉。快走了两步。因为走得疾了不得不停下咳了几声。喘匀了气。更加不堪入耳地话也传到了耳朵里。 “不就是个秦国婊子么?你装什么贞洁。姓姚地没上过你不成?” “哼,杀了咱们多少兄弟,别以为昏了就算了?” “对,浇醒了继续干……” “让这秦国小娘也知道知道大晋爷们地威风。” 几个人笑声越来越猥琐,当中伴有一些抽打的声音和粗重的喘息声,秦司棋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发生这件事情的人,是她熟悉的,而且曾经朝夕相处。 她疾走了两步,声音是从一间封闭的囚室里传出来的。强压着咳喘的欲望,她一脚将囚室地门踹开。 只见几个衣冠不整的晋军统领围着一个赤裸着身躯,瑟瑟发抖地女子动手动脚。 那个女子身上伤痕累累,身上已不成形的衣衫被血污和浊白地液体黏着,头发披散,只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对自己施暴的人,仿佛是在说: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地! 真的是金择书。 这帮败类竟然如此对待金择书,要知道,她是很骄傲地女子,即便当时两人在天下第一楼作为同僚,都是互不服气的。心气之高,绝非等闲之辈,而如今却被几个禽兽如此折辱,她恐怕是要崩溃了。 “混账东西,你们在干什么?” 那五个晋军统领见到秦司棋如此暴怒着夺门而入,立刻都惊呆了:“秦司马,您……。” “这事情您管不着,我们在提审犯人。” 秦司棋看着那个犯了军法还不自知的家伙抢步上前两个耳刮子就打了过去,根本没容他反应便骂道:“你们知道什么叫军法么?如何对待俘兵,士可杀不可辱!” “可是,可她是女人。” “女人?女人怎么了?本官还是女人呢,”秦司棋顾不得气血翻涌的胸口和像是要涌出鲜血的肺腑,冲着那个还没提好裤子的统领一脚便踢了过去,将他生生踢到了墙角。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其中两个跪了下来,看着暴怒之下的秦司棋,心知犯了这位大人的大忌。 “你们几个,给我自己去监军那里各领五百军棍,滚!” 将几个败类斥走之后,秦司棋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满口鲜血喷了出来,硬生生坐倒在金择书的面前。 “秦二姐,”金择书的声音很虚弱,却咬字清晰,“求你,杀了我!” 秦司棋愣住了,她的力气也用尽了,刚才不顾一切的跑过来,还有踢那畜生一脚,几日将养的气力,也耗费的差不多了,她坐在地上,摇摇头:“咳咳,对不起……咳咳,我没力气杀你。” “没关系,”金择书的目光看向她的袖口,“你举刀,我自己死。” 秦司棋从袖子中摸索出明月刀,用手掌支地。一寸寸送到金择书的面前。 那明月刀果然如弯月一般的冷,像是跟厉少棠诀别地那一夜的弯月,在墨蓝色压抑的天空中孤芳自赏地挂在那里。孤魂一般。 金择书看着它,笑了,已被人掴得变形地颊骨笑的时候都会发出“咔咔”的声音。 “谢谢……” 她的身子也在一寸一寸的挪动着,相信连日来的摧残已不会让她再有半分多余地气力,她却还在挣扎着前行,仿佛明月刀真的如明月。她便是奔月的嫦娥。 秦司棋的心一丝痛苦开始蔓延,锋利的刀锋挺立在那里,牢房地四壁充满绝望。 金择书理了理乱发,挺着洁白的颈子向着她一点头,像是拼尽全力的迎着刀尖扑了过去。飞蛾扑火般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 “噗” “铛……” 一注鲜血从金择书挂在明月刀上的尸身背后喷出。 明月刀落地。 秦司棋撒开的手久久没有动作,虚张着停在半空中,手臂慢慢瘫软下来,像是泄气般瘫软下来,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金择书即便跟他在天下第一楼做同僚的时候,关系都不是很好,更别说后来各为其主,斗得你死活我,但不知为了什么。秦司棋偏是觉得世间上少了这样一个人,她依旧是悲伤的。 这种悲伤除了哭泣。无法找到宣泄的出口。 哭地直到喉头发出“嗬嗬”的声音,那种窒息就像是有人扼住了咽喉。月收越紧,到了最后。只能虚张着嘴巴,发不出声响。 “丫头……” 秦司棋感到身后有个温暖地怀抱环住了她的身躯。 “厉少棠?” 她很想回头。身体却并不听使唤:“嗬……你,咳咳,你不该来……” “丫头,”那怀抱越来越紧,从背后阵阵袭来地温暖和颤颤的节奏,让她觉得仿佛即将陷入深渊,她拼命地挣扎着,那一双手,便是在她昏迷时向将她从地狱里拉回来的那一双手。 其实他,一直都在。 或者说,他就从未离开过。 秦司棋抬眼,望着金择书地身体,还有那血,那刀,猛然挣脱厉少棠的怀抱。 翻过身来仰视着厉少棠:“我杀了傅抱琴,又是我杀了金择书。” 厉少棠摇摇头:“你说这些干什么?” 秦司棋用手肘撑地,慢慢直起身体:“来侮辱金择书的人,也是我的手下。” 厉少棠好像是预感到她即将说出的话,大喝一声:“闭嘴,这不关你事!” “厉楼主,我仍是那句话,”秦司棋冷笑,“你第一天认识我么?”她的目光当中是无力的戏谑。 “秦司棋,你究竟有没有心肝!” “我有,但是把它给了你,你却把它丢掉了,”秦司棋的双眼,开始渐渐模糊,她仅仅能凭着轮廓辨认着金择书的位置,站起来,走过去,从她胸膛之中将明月刀抽出,略带欣赏地将刀尖放在眼前,背过头去。 那一刹,眼中的泪水溅在刀刃上,与血水掺杂在一起,发出“叮”一声轻响,仿佛一拨琴音。 “丫头,”厉少棠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无奈和悲伤,“你为什么要折磨别人,折磨自己?” 秦司棋淡淡地说:“我跟她斗了那么长时间,毕竟是赢了不是么?”她退了两步,不想让厉少棠看到自己的泪眼,仿佛只有这样她才将自己的面孔越扬越高,保持泪水不再下落。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已经卸下了所有第一楼的事情。” “重新开始?”秦司棋挑了挑眉毛,“抱琴姐姐还能不能重新开始,金择书还能不能重新开始,第一楼座下那些被我害死的分舵主还能不能重新开始,厉少棠,我想的很清楚……我……咳咳咳,”紧接着,剧烈的咳嗽声将她想说的话完全淹没,脸涨得通红,几欲跌倒。 厉少棠抢步上前,将她抱在怀中,慌乱地吻着她的额头:“丫头,这种痛苦,我懂!” 正文 第十章(下) “重新开始?”秦司棋挑了挑眉毛,“抱琴姐姐还能不能重新开始,金择书还能不能重新开始,第一楼座下那些被我害死的分舵主还能不能重新开始,厉少棠,我想的很清楚……我……咳咳咳,”紧接着,剧烈的咳嗽声将她想说的话完全淹没,脸涨得通红,几欲跌倒。 厉少棠抢步上前,将她抱在怀中,慌乱地吻着她的额头:“丫头,这种痛苦,我懂!” 秦司棋的唇齿渐渐感到一股寒气袭来,仿佛整个身体轻飘飘缩进厉少棠的怀中,战栗着的牙关和难以支撑的喘息声,仿佛每一呼每一吸都用尽了全力。 厉少棠俯下身子,呼了一口气,他还记得当初在山洞里,秦司棋是如何救了他,这样的经历有一次便要终身不忘 秦司棋渐渐恢复了知觉,只是觉得有一只唇在自己的嘴上柔柔地覆着,缓缓送气。唇齿相接的地方,有渐渐高起来的温度将她嘴上的冰冷驱散着。 睁开眼睛,泪水还凝结在睫毛间,慢慢划出一只银色的光晕,环绕着厉少棠映在她眼中的倒影。 “你……” “厉少棠,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秦司棋慢慢从他怀中直起身子,一把将手中的明月刀抵在他颈中。 “如果你认为只能这样,那我也认了!”厉少棠缓缓说道,“自从我将你刺伤之后,就从来没离开过这个边镇。起初你昏厥的那几天,我还可以悄悄潜进去看你,你渐渐清醒,却反而不敢面对,直到今天我才想通,我不能没有你。” “你是男人,男子汉大丈夫叱咤风云建功立业,情情爱爱的不是一切,迟早有天你会对我生厌,也迟早有天你会后悔为了我放弃。”秦司棋冷冷地说道。“咳咳,我也想清楚了,与其让你在我身上浪费光阴。不如我死了成全你。” “丫头。”厉少棠低吼了一声。“你说地这是什么话?你既连死都不怕了。怕什么活着?” “我怕什么活着?”秦司棋地双目悠悠瞟到厉少棠地身上。“但是你我根本不能共存一世。我活着便定要将你拿住。夺楼印斩草除根。你活着便肯定要阻止我主上称帝。到时候我们仍是不死不休。咳咳。”话语激烈。同时也激得秦司棋一阵激烈地咳喘。捂着嘴地手摊开。一股鲜血喷薄而出。 “屁话!”厉少棠忙搀着她。“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跟我不死不休?我宁可让你跟我不死不休。我也不要让你离开我。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那大夫能将我治好也肯定能将你治好。” 秦司棋还没来得及选择点头或者摇头地时候。牢房地门被人推了开。郗鸿轼想也不想便冲了进来。身后“呼啦”一声前呼后拥地围了一大群人。 “厉少棠。你以为现在自己还有脸说这句话么?” 郗鸿轼挺胸膛站在厉少棠面前显得异常无畏。厉少棠将手中泣血晃了晃:“郗大人。你觉得自己一个文弱书生能阻我么?” “是,我怕你,从一开始我就对你们这些拿着刀喊打喊杀的人天生惧怕,可是现在,我只觉你是个懦夫,”郗鸿轼又走近两步,看向他怀中的秦司棋:“司棋,我想听你说。” “咳咳,秦某何德何能?不劳厉楼主大驾,咳咳,”秦司棋摇摇头,望着郗鸿轼,“郗大人,咳咳,还记得,在这大牢里,我带你走,你欠了我一个人情,现在,请你带我走。” “现在,请你带我走。”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打在厉少棠的心上。 ——她是如此客气,如此从容,却打着如此决绝地机锋。 郗鸿轼地手已经伸了过来,等待着厉少棠放开秦司棋,再将她带走。 听到这样的激将,厉少棠已经开始动摇,他仿佛是想要放手般将秦司棋的身体向对面挪动了半分。 郗鸿轼地手又再向前移动。 可是厉少棠却不动了,不只不放手,眼睛连眨一下都不眨,他愣着半晌,忽然说了一句:“现在,也请你把我带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真的是奇了,这个人有病么? 郗鸿轼好像不太明白他的话,张口欲问。 “现在,也请你把我带走,”厉少棠毫不犹豫地又重复了一遍,比第一次的声音更加敞亮,甚至是更加响亮,让整个牢房的墙壁都为之一震。 “厉少棠,你什么意 “很简单,你看到了,秦大人地刀在我的脖子上,我是她抓到的犯人,”厉少棠嘴角含着一抹笑意,“既然我已经被秦大人俘获,自然要跟随秦大人,直到我伏法地那一 他说完话,笑着看着秦司棋,这样一来,即便他不想留下,别人也不会放他走。 “不行!”秦司棋还没等他话音落定便急着抢白道,“咳咳,我秦司棋要杀你抓你,自会等来日方长,你可是欺我重病之人,行将朽木么?” “厉少棠不敢,只是,我一个大晋谋逆造反的通缉要犯,若今日让我出了此处,怕是要扫尽北府兵地颜面吧,”厉少棠说话时扫了一眼郗鸿轼身后随身保护的亲兵。 “厉!少!棠!” “郗大人,即便不带我走,也请将我收押,就关在这座牢房即可!” “厉少棠,咳咳,你看清了,地上躺着地那具尸体,咳咳,是金择书。是帮你逃出建康的恩人,咳咳,你怀里这个,是毁掉你天下第一楼地仇人,咳咳,她不值得!”秦司棋边咳,嘴角边向外渗血,手中的明月刀已经跌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丫头,你怎么了?” “司棋。你不要紧吧。”郗鸿轼也不知何处来的那么大力气,一把拨开厉少棠的手,“你到底还要伤她多少次才肯罢休?” “我伤她?”厉少棠一把抓住郗鸿轼的手腕。“我伤她有她伤我更深?更多?” “郗兄,是我伤他更多,更深,咳咳,你要记得。咳咳,在这个大牢里是谁带你走,咳咳。又是谁答应放了你,咳咳。答应我,放了他。”本来,秦司棋骄傲的性格是不允许自己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的。但是如今,她已无能为力,每呼吸一口气,都是炙热的,每吐出一个字,牵动着痛彻肺腑的疼。 “放手吧,厉楼主,”郗鸿轼开始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些佩服了,这样死缠烂打地精神,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厉少棠仍在迟疑。 “厉楼主,你是不是想要看着司棋姑娘咳死你才肯放手?”郗鸿轼虽然佩服他,却也恨得牙痒,怎么能如此优柔寡断? 厉少棠将秦司棋缓缓地交到郗鸿轼手上,动作十分轻柔,眼神充满着眷恋,仿佛这一撒手便要永诀。 郗鸿轼才将秦司棋接过,厉少棠忽然直直地跪了下去。 “郗大人,请你拿我归案!” 这样曾经统领江湖地天下第一楼楼主,举着双手,抬着双腕,跪在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人面前,他抬起头,本来是个祈求的姿势,却昂着头,一副不容人置喙地态度,让郗鸿轼无法也不忍拒绝。 “郗鸿轼?”秦司棋惨白着嘴唇,虚张着,伴着“嗬嗬”的杂音。 “郗大人,请用罪枷!” 厉少棠将手腕摊开在郗鸿轼的面前。 “你,咳咳,欠我的……” 郗鸿轼不待秦司棋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大牢,匆匆向外走去,他此时一刻也不想耽搁,秦司棋的病也不能再耽搁。 “郗大人!” 身后传来厉少棠地呼喊。 郗鸿轼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若真心投案,跪在那儿,谁也不会轰你走!” 边镇的荒凉仿佛总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郗鸿轼紧紧抓住怀中日渐消瘦的人,心中已有不忍。 “鸿轼……咳咳,”秦司棋也许是因为冷风地抽打,恢复了一些意志,用手抓住了郗鸿轼的衣袖,像是攀住了一棵救命稻草般,牢牢地攥在手中,官袍上泛起均匀如波光地皱褶。 郗鸿轼用一臂将她抱紧:“我明白,我们是好姐妹。” ——他说这话的时候,扬了扬眉头,虽然他对这句好姐妹非常地难受。 ——虽然他曾经对这句好姐妹经常翻白眼。 ——但是为了让某个人安心,他只得这样承认,也许,这样的关系才是最好也最持久地。 身后几名亲随簇拥着走了出来,问郗鸿轼:“大人,那个厉少棠,我们是不是……” “不要理他,爱怎样怎样,有本事让他永远在那里跪着。” “可是这是大牢重地……” “大牢重地又怎样,进来出去也就是一年之间,随他去,横竖他不会逛来逛去当菜市场的,”郗鸿轼嘴上这样说着,脚底下赶得也快,侧着身体,用脊背挡着“嗖嗖”刮过的冷风。 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文弱书生的身躯也能如此强大,他甚至有些得意,郗鸿轼这样的人,无论何时,都是那么的乐 让身边的人感到开心,乐观到让身边所有的人也认为,他本就是那么的开心,如此,他便更为得意。 只是因为他是郗鸿轼,而不是厉少棠。 第十一章 厉少棠果然在大牢里一直待着,直到差役实在看不下去,去找郗鸿轼禀报的时候,他已经在牢房里待了整整三役端来的水之外,粒米未尽,寸步不移。 牢房的差役实在是忍不住,才不得不去求助于郗鸿轼,毕竟这样一个人,锁也不是,不锁更不是,现在这牢里的差役们倒不像是看押他的牢头,反而有点儿类似给厉楼主临时住所站岗放哨的人了。 差役把郗鸿轼请出来说话的时候,秦司棋恰巧是醒着的。 她见大牢里的差役将郗鸿轼叫了出去,心知与厉少棠有关,她逼着眼睛,算算离金择书死的那天也已有三日了,她心里一紧:难道这三日以来,厉少棠便没有离开过大牢一步?看郗鸿轼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秦司棋不禁问道:“有事?” 郗鸿轼点点头:“小事。” 秦司棋问:“还是不肯走?”她虽然心中是万分的关切,但是冲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不带一丝的语气,仿佛问的人,与她自己无关。 “不肯,”郗鸿轼无奈地摇摇头,坐在靠近床头的椅子上,“如果是我,我也不肯。” 秦司棋闭目,仰头倚在床柱上,有些疲惫地拖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挣扎着起身。 “你做什么?”郗鸿轼的话语声微微愠怒,“你目前这副身子,再受了风寒。会要了命的。” “不碍事,只去把话跟他说清楚。让他不要再纠缠 秦司棋地勉强的挣扎被郗鸿轼温暖地手一把制止住,郗鸿轼皱着眉叹息道:“你去。真能说清楚了才好。” “郗兄。”秦司棋听到他话里地弦外之音。胸口传来像是揪心般地痛楚。让她不自觉地按住了伤处。 “看吧。明明是自己也纠缠地不得了。却偏偏装成这样。”郗鸿轼少见地严肃。“我喜欢地司棋姑娘是那个如男儿般痛快干脆地人。不是现在这个不情不愿说违心话拖泥带水地人。” “那。你让我怎样?” “随他去吧。”郗鸿轼笑笑。“他地诚意连我都有些感动了。你跟他远远地走掉。我就随便编个由头说你们同归于尽。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行!”秦司棋虽然气力不济。这两个字却咬得非常重。“绝对不行。我不能利用他。” “利用他?” 秦司棋点点头:“郗兄可能还不知道。其实这次天下第一楼的案子还另有深意,南郡公交待的。不只是捉拿厉少棠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 “不能说,”秦司棋表情凝重,“郗兄,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事情,郗兄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安全。” 秦司棋将头陷得极低:“这世上难以两全的事情实在太多,郗兄,好意我心领 “等等,这样对待厉楼主亦是不恭,不如,我们来赌上一场,”郗鸿轼眼前一亮,问秦司棋,“你不愿利用他,他不愿拖累你,即便是你舍了性命去让他置身事外,他恐怕也会白费你一片心思,虽然我不知当中有什么天大地时期,我却知道他为了你,是可以抛却生死的。” “赌?” 郗鸿轼凑到秦司棋面前:“我现在就去牢里,命人把他乱棍打出去。” “不可,”秦司棋想也没想便叫了出来。 郗鸿轼被她这举动惹得笑了,笑容里有些酸涩:“司棋姑娘,我不是真的要打他,只是吓吓而已,他已经断水断粮,还能撑着几棍?即便是撑住棍子,为了保命他还不肯走么?” “这……”秦司棋有些犹豫,“那个白痴,如果执拗上来,我怕他。” “那不更好,他真个命都为你舍了,还有什么是不肯为你做地?”郗鸿轼低声说道,“即便你找他要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他也都是会给你地。” 秦司棋全身一震:“你,你怎么会?你知道?” “我知道嘛?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郗鸿轼笑的像个狐狸,本就细长地眉眼瞟着秦司棋愕然的样子,“有人曾经大发感慨,若是当时撕掉,那该多好……” 秦司棋没想到百密一疏,那句话竟被他听了去,眼睛惊愕地望着这个平日里仿佛有些糊涂的家伙。 郗鸿轼看着秦司棋愣愣的表情,觉得既好气又好笑,难道自己在她面前的表现就真的那么差,差到可以被人当傻瓜? “东西拿到之后,你其实还可以决定,究竟是送去给什么人还是你们两个就此消失,我就不信了,堂堂天下第一楼还没什么退路了?”郗鸿轼拍了拍秦司棋的肩膀,“话说回来,如果那样东西他都可以为了你而放弃,你还有什么是不可以为他而放弃的呢?” “你?”连日来的相处,秦司棋对郗鸿轼的信任感与日俱增,但是如今郗鸿轼轻松地将这些能让天下换一个姓氏的秘密说的如此轻松不免让她疑心顿起,戒备了起来。 郗鸿轼挑挑眉,将一侧挂着的明月刀和相思剑递到秦司棋手中:“江湖险恶,官场更险恶,如果不放心我,随时欢迎架在我脖子上,”他说这话的时候,银白色的牙齿露出,笑容灿烂。 稍过了一会儿,郗鸿轼吩咐人拿了一件厚厚的黑色披风,将秦司棋蒙头盖脸地罩了起来,既能保证别人认不出,又可以保证不再受风。 一切就绪之后,秦司棋随着郗鸿轼来到县衙大牢,就在厉少棠所处的那个监牢一侧,坐在交椅上默默聆听。 本来以为已经是一团死灰的心,却仍旧会为了隔壁传来的声音而阵阵惊心。 “郗大人,丫头她,她好些了么?” 秦司棋不知厉少棠离开她之后声音为什么会虚弱成这样,有气无力,略带沙哑,她甚至很想知道,在这三天之中,他是否天天都在跪着,那么他的膝盖…… “你走吧,秦司马,她不想见你,”郗鸿轼的声音很冷,甚至有些冷酷。 “丫头的伤,也是伤了肺腑,如果郗大人对她还有半分的关心,就将她交给我,我带她去求医,那大夫既可以将我治好,自然也可以将她治好,”厉少棠的声音急切,但是喉咙中会传来“嘶嘶”地杂音,在空旷的牢室里回响着。 “厉楼主,你也算是一代枭雄,怎么死缠烂打的活像个寻死觅活的弃妇?”郗鸿轼冷笑了一声,“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郗大人,我还是这句话,我投案,我现在是秦大人的犯人,”厉少棠的声音却平静了,人也出奇地冷静。 “秦大人的犯人?”郗鸿轼的声音中带着戏谑,“秦大人自顾不暇了,更何况,你手里那样东西,足够用来翻天覆地,实在是天下所有人,人人觊觎的好东西,那东西在手,富贵权位要什么得什么,你不如把它给我。” “你……你什么意思?” 不只是厉少棠大惊,就连秦司棋都为之一愣,怎么会这样,原计划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秦司棋想走出牢房去质问郗鸿轼,竟然发现牢房门已经被人锁了起来。 中计了! 这样一个念头在秦司棋的脑海里浮现着,那一瞬间她觉得浑身上下的鲜血都逆流到了自己的头脑之中,莫名地战栗着,原来,给人背叛,就是这样的滋味。 那么当初自己背叛厉少棠的时候,厉少棠究竟经受了多大的痛苦?这真是报应! “来人,帮本官搬只凳子来,本官要帮秦大人拷问犯人。” 紧接着秦司棋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物品搬动的声音,好像还有一个人栽倒的声音。 “厉楼主,你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还有力气站起来么?”郗鸿轼的声音响起,让秦司棋愕然:这个人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郗鸿轼么? 脚步声沉重的响起,才响了两声,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大概厉少棠又栽到了地的黑布斗篷,上齿几乎要将唇咬破,她感觉自己胸口的伤隐隐作痛,抑得自己甚至无法呼端,厉少棠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在污秽肮脏的地面上,三番两次地跌倒,挺直了上身,想要努力支持着自己的双腿,用尽气力可是膝盖总像是不听使唤般直直地跪了下去。 “厉楼主,听闻你也是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郗鸿轼居高临下的坐在凳子上,俯视着他的动作,“我倒是想知道像你这种高手的骨头,究竟有多硬,”郗鸿轼一挥手,吩咐两名差役说道,“你们两个,帮我把厉楼主直起来,他不是想站起来么?”他甚至连手指都懒得动,直接看向牢房后面的脚手架,“不用我教你们吧?” 秦司棋在墙壁后听到这句话,并不知道郗鸿轼要做什么,知道听到脚手架扭动的声音,还有铁链,她的脑子轰鸣着,预知了下面即将发生着什么,胸口的黑色斗篷竟让硬生生被她撕开一个口子,她忍不住重重地对着牢房墙壁一击。 心口的伤像是要被撕裂了,原来被人背叛的滋味就是这样,强烈的反抗之心主导着她的躯体,她开始尽量压抑自己的火焰,以及天旋地转带来的手足无措,保持冷静,越是这样越要保持冷静,秦司棋不停地问自己:秦司棋,你最大的能耐不就是冷静吗,不就是理智吗,你要坚持! “厉少棠,厉楼主,怎么样,直起来的感觉好多了吧?”郗鸿轼在墙壁的另一边慢慢站起身,靠近脚手架上的厉少棠,面带着不屑和慵懒,“你的膝盖,是不是已经没知觉了?”说着,随手抄起铁链末端,朝着他的膝盖处狠狠敲去,“疼痛感,有没有?” 哗啦啦几声,重重地敲在厉少棠已经麻木的膝盖上,本来膝盖已经有了伤口,那种铁链的冰冷传递到伤口上,厉少棠虚张了一下嘴巴,却没有发出疼痛的叫喊。 秦司棋已经把身体贴在了墙壁上,一只手掌触摸着冰冷的墙壁像是要去抚摸墙壁后被脚手架束缚的某具身躯,她咬着牙齿,另一只手已经攥紧拳头,只是恨自己没有打碎这扇墙的力量。 铁链的响动声仿佛是扣着她的心,没有任何声音的提示,她不知道郗鸿轼在用什么样的仿佛去折磨着厉少棠,只是重重的敲击声,以及身体挣扎带来的铁索与脚手架之间的摩擦声。 良久,从隔壁又一次传来了郗鸿轼的声音:“人家都说严刑逼供,你们这些平日里在牢里当差的,都见识过哪些。用过哪些,不妨也让本官长长见识。”说地好像是求知欲很强的一个学生。谦虚,好学。甚至可以用文质彬彬来形容。 但是当一旁地两个差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不寒而栗。他们都没有想到,看起来文弱书生一样地郗大人竟然会把这样的话当做求教一样的问出来。 “郗大人,他三天未进食,我怕。撑不住。” “就是,就是,人犯死了,我们吃罪不起,”另外一个差役也接茬说道。 郗鸿轼抬眼看看两人:“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平日里的手段么?是不是怕得罪秦大人,话说回来。听闻牢里自有手段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还不死不成地,当我不知道么?” “这。这个……” “行啦。照我吩咐地去做。” 两个人差役刚刚走出监牢地大门。秦司棋一把掀开斗篷上地帽子。走到窗口就将两人叫住了。 “开门!” “秦……” “嘘。”秦司棋做了个噤声地手势。“快给我开门。” “你们两个。磨磨蹭蹭地在做什么?”隔壁郗鸿轼地声音响了起来。话语中已经有些不耐烦。 差役有些两难,悄声将钥匙丢在了牢房的门口,然后两人一溜烟的跑掉了。 秦司棋将牢房门打开,三两步奔到隔壁,明月刀一扬,抵住郗鸿轼地脖子。 “郗鸿轼,我信错了你!” “你!你怎么跑出来的?”郗鸿轼大惊失色,惶恐和害怕都写在了脸上,“秦,秦司棋,你,你不要挟持本官!” “哼,果然聪明,”秦司棋两步跨过,将郗鸿轼一把抓进怀中,明月刀地刀刃整个放在他的颈子上,甚至蹭出了一道血痕。 她可以感到郗鸿轼地身体在发抖,那两名差役拿着一干刑具跑回来见到这种状况都吓愣了。 “秦大人,你……” “秦大人,郗大人,你们这是唱的哪出啊?” 秦司棋冷冷地喝令道:“去,把厉少棠给我解下来,然后给我找一匹快马。” 两个人有些发傻,秦司棋将手中刀又收紧了一分:“还磨蹭?” “哦,哦” 两个差役将手中刑具往地上一丢,赶紧将厉少棠从脚手架上拆了下来,听着秦司棋地指挥将他架了出去。 秦司棋用刀押着郗鸿轼走到大牢门口,对着外面站岗的几名差役叫道:“郗鸿轼意图杀人灭口,我现在将他制住了,你们赶快给我准备快马,我要押着人犯回京城。” 差役们有些不明就里,望向架着厉少棠的两名差役。 那两个也是傻愣愣地,被这个变故给搞晕了,明明前两天关系还好成那样的秦大人和郗大人,怎么就变成了这种? “蠢货,你们是不是想本官死啊!” 郗鸿轼喊得十分适时,“找快马,没快马找马车!” “哦!”终于有个还算灵透些的差役忙向大牢外跑去,不出一会儿功夫,便雇来了一辆马车。 秦司棋命那两名差役将厉少棠塞进车里,然后自己跃上马车,将郗鸿轼的后脑一击,打昏扔在地上,驾车绝尘而去。 “厉少棠,你还好么?” 马车行了一段时间,秦司棋见身后没有什么追兵,也出了边镇,便朝着里面的厉少棠问了一句。 却没人回答。 “厉少棠?”秦司棋有些害怕,她从未像现在一样害怕失去厉少棠,“少棠,你怎么样?” 秦司棋掀开身后的车帘,才发现,厉少棠已经昏厥了。 她不得不将马车选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下来,然后将厉少棠抱在怀中,细细地检查他膝盖上的伤口。 软弱无力小腿上,仿佛连皮带肉都是僵硬而麻木的,再去摸骨头,好像有一处裂缝,疼痛感立刻从秦司棋的胸口传向大脑,鼻间一股酸楚,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涌动了出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簌地砸在厉少棠的脸上。 “呃……下雨了啊……”厉少棠明亮的大眼睛半睁着,笑意淡淡,仿佛脸颊上还显出了一深一浅的两个酒窝。 “少棠……”秦司棋的泪水决堤而下,现在只想拥着厉少棠什么都不要去想,什么也不要去做。 “丫头……你没事,我也没事,这,真太好了……” 厉少棠的嘴唇已经干裂了很多道血口,咸咸的泪水渗进他嘴里的同时,也刺痛着他的伤口,他却还在咧着嘴笑,手臂虚弱地搭住了秦司棋的肩膀,将她拉到了怀中。 “少棠,”秦司棋心疼地看着他的嘴唇,用舌尖轻轻地舔着,想要将这些伤口消弭掉,却搞得厉少棠一阵心悸,也不知哪来的劲儿,恨不得现在就把秦司棋吞到肚子里。 他一翻身,将秦司棋压倒身下,用胸膛摩擦着秦司棋的身体,感受着她胸口的起伏,和温暖而香甜的呼吸,在耳鬓厮磨间要与她融化在一起。 “你的伤好些了么?”厉少棠将她的手牵过来捂着自己的左侧心口,“我这里,能感觉到,千万别骗我。” 秦司棋也将他的手牵过来护住自己右侧的心口,在那片伤疤上摩挲着:“这里,已经开始渐渐长好了,只要你再不离开我,我再不离开你,它就一定会长的跟以前一样。” “这下子,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厉少棠埋首在秦司棋的胸上,用脸颊隔着衣服来回磨蹭着那个伤口处,仿佛是用最柔软的部分去抚平它,“这是什么?”他感觉到秦司棋的胸口有一叠不知什么样的东西发出的声音。 秦司棋也觉得有些奇怪,她向怀中一掏,却掏了个空,将斗篷整个脱了下来,在胸口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夹层,将夹层上的线向下一拆,金光闪闪的几片金叶子竟然落了下来。 “这……这是?” 秦司棋拿起金叶子,看到边上清晰的郗氏徽号,已经有些哭笑不得了:郗鸿轼,你原来是故意的! 厉少棠见她表情古怪,忙问:“丫头,怎么了?” “没什么,”秦司棋将手中的金叶子交给他,“我去驾车,看来,是不会有人追我们 “哦,”厉少棠有些摸不着头脑,待他看清金叶子边上的郗家徽号,立刻大叫一声:“哎呀,这,这郗大人难道……” “这件衣服是他来时帮我披上的,来时他跟我打个赌,说你会为了我不要性命,只不过,我好像被他给耍了,”秦司棋回身坐在马车驾手的位置上,厉少棠将那斗篷帮她披好。 “既是如此,我们就不要辜负了这位郗兄的好意,”厉少棠将斗篷紧紧地系在秦司棋的肩上,背靠着背坐在车帐里。 秦司棋将手中的鞭子挥着,问了厉少棠一声:“你说,咱们应当先去什么地方?” 厉少棠笑笑:“现在这个天残地缺的样子,我看还是先去找帮我治伤的那个大夫吧,等伤好了再做打算。” 秦司棋扬起鞭子,一声清斥,马车向着南边的方向,狂驶而去。 布满荆棘的小路上颠簸着,两个一身伤痛的人在马车的震动下唱着完全不成调子的山歌,快乐涌动在两个人的心中,化作了欢快的旋律“你一句,我一句”的应和着。 密林中偶尔惊起一片飞鸟,在他们身边四散飞走,那扑棱扑棱振翅的声响都像是为他们伴奏的鼓点般悦耳,浑然让他们忘记,这两个人是在“逃命”。 第十二章 为厉少棠治伤的那个大夫,就住在会稽山。会稽是大晋都城建康之外第二大文人名士聚居的地区,风景秀丽,人杰地灵。秦晋边境的剑拔弩张的战事、建康朝堂上不见血的你死我活,到了此处都遍寻不到踪影。加上琅琊王氏的王右军在此定居,谢家三老爷谢安也久居此处,风雅之士也多拜访,驻足。 当然,闻名于世的王羲之、谢安、孙绰、贺循、支循等士大夫联袖南来,或泛舟于湖中,或骑驴山阴道上,或雅集在兰亭,成为一段佳话。 更有传世名作《兰亭集序》流传千古。 这些都是后话,但在东晋当时,会稽山是文人梦想中的“桃花源”远离任何的杀伐纷争,也令厉少棠和秦司棋流连忘返。 会稽山因了文人墨客的欣赏,渐渐聚拢了一些佛教中人在这里开设寺院,治好厉少棠肺腑经脉损伤的人便是法华寺之中的高士。 法华寺依山而建,隐藏在山色之中,一条小径通向山中,若不是有看到有僧侣偶尔来打水或者下山采办物品,甚至都不会知道这里竟是有寺院的。 秦司棋的眼前一亮,原来这个世上还有这样仙境一般的地方:“少棠,等我们伤好了,便来这里结个草庐如何?” “好,”厉少棠指了指前我就想在那里置两晌地,只不过早就成了庙产。” 沿着小径望去,离着前面的山门已是不远,秦司棋茫茫然地望着对面的云雾深处的封顶:“那顶峰定然没有多少人居住的,依我们的武功……” 厉少棠摇摇头:“你天生就是这般心性,等事情一了结,你若还是这样的想法,也依了你。” “事情?还有什么事情?”秦司棋望着他,停下脚步。 “哦。就是治伤地事情。”青石阶上。敲响了法华寺地山门。应门地是一个小沙弥。见到厉少棠竟是好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双手合十点了点头。没等厉少棠说什么就做了个请地动作。 “少棠。他……”秦司棋觉得很怪。 厉少棠则努了努嘴:“法华寺中修行地。是出世地高人。就连为我治伤都是机缘巧合。” 秦司棋点点头。也是双手合十。对着那小沙弥一躬。 顺着那小沙弥地指引。两个人走到大殿西侧地禅房外。静静等候。一个眉清目秀地僧人走了出来。看了看厉少棠。又看了看秦司棋。 “道安师父。请问慧能大师在否?” 那斯文僧人礼貌地向厉少棠一躬身:“厉施主,师父他你有些佛缘,是以你还要来,今天可巧。师父正在等你。” “太好了,”厉少棠向秦司棋介绍道,“这位道安师父乃是帮我治病的慧能大师的弟子,道安师父原本乃是大晋地宗室,早年因为宗室斗争……” “厉施主,贫僧已是方外之人,与尘世的另一个我,早已不同了。” 厉少棠才发觉自己失言,忙合什着回礼:“是我失言了。还请道安师父见谅,”只听他又说,“这位是内子,秦司棋……” 秦司棋推了他一把,这家伙怎么能不经过自己同意就随便认作“内子”,她嘴上虽没立刻反驳,却不满得极为明有那么多避讳的,”道安和尚好像很和善。很容易让人接触,说出来的话,恰恰能点到秦司棋的心里。他转头对厉少棠说道,“秦姑娘的身份还是有些特殊。她这样男装的打扮自是最好不过,虽然我师父是不在意这些世俗的皮囊色相之类的避忌。但是毕竟是在别家寺里挂单,还请厉施主与秦姑娘以兄弟相称。才能留在寺中医治。” “这个自然,”厉少棠点点头,手也握住了秦司棋。 “既然如此,两位随我来,”道安和尚引着两个人向法华寺地后山而去,径子虽然里通着一个大大的三进三出的院落,据道安和尚的介绍,这里是为那些长期隐居或者偶尔隐居在此处的居士们专门修建。 这些人之中,有些可能至交好友,有些可能闻名而未谋面,有些还素不相识,有些更有可能是政敌,但是到了这片方外净土,都可以和平相处,甚至无话不谈。 所以这间佛寺在朝堂之上的影响也算颇大了。 道安和尚将厉少棠与秦司棋安排在院落回廊最远处的禅房中,为了避免打扰,厉少棠无论是吃食还是药,都会自己去取,亲自端入房中。 秦司棋也较为自觉,给人看出是女儿身要给寺院找很多麻烦,所以很少迈出房间,只是拿着棋盘时不时与厉少棠下棋,有时也与自己下棋,约莫过了半个多月,伤口也就好的差不多了,倒是厉少棠自己的腿伤,因为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加上他又天天里里外外地活动,伤总是反反复复地难以痊愈。 渐渐地,秦司棋发现厉少棠渐渐有些魂不守舍,总是若有所思,问他也不回答。 人是一种善于猜忌地动物,尤其是秦司棋这样已经伤痕累累的人,她免不了联想起之前那些事情,人也变得有些暴躁。 厉少棠仍旧是默默无语,终有一日,两人爆发了一场大战。结永远都是天下第一楼的楼印;厉少棠的心里的结也永远是天下第一楼。 “厉少棠,有些事情是我们逃避不了的,那些人的血债,我终究要还,主上要的东西,我也究竟要交差!” “丫头,我如果说这些我都不计较,确实是让他们死的很冤枉,可是只有我们能更好地活下去。他们才能泉下含笑。” “不,”秦司棋将明月刀塞到厉少棠的手中,凝视着厉少棠的眼睛,“你现在杀了我吧,不杀我,我迟早有天要杀了你!” 厉少棠一把打落她手中地刀:“你疯了,道安师父说你近日戾气重,你就不要再这样纵容自己。” “厉少棠,”秦司棋一把擒住他的肩膀。“有些问题我们无法逃避,更无法解决,死,就是我们最好地解决方法。” “丫头,我看是你太久没有出去,等你的伤好地差不多之后,我们到会稽山四处逛逛,”厉少棠实在没有办法,慢慢将手伸到她的背心。制住了她地中枢大穴,让她动弹不得,安坐在床上,自己则拖着病腿出屋子去煎药。 门过了一瞬给人推了开。 一个形容憔悴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见到秦司棋穴道被制,嘴角浮起一丝嘲讽。 “秦大人,秦姑娘,别来无恙啊?”棋如果不是听到这样浓重的秦国口音,加上如此嘲弄地神情。她简直不敢认对方就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用强弩队指着她鼻子叫骂的姚堇。 也许是因为金择书的离世和边镇一战的失败,他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 秦司棋不能说话,也不能回答,只是看着他,看他要做什么。 “秦大人不奇怪么?为何最近总是如此气闷?”姚堇缓缓地舒了口气,“其实我真不是一个喜欢卖关子的人,告诉你也无妨,我本来在这里住的好好的,没想到厉少棠会带着你来疗伤,这样的好机会。我怎能放过?你让我败在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手中,生平奇耻大辱,加上择书地死。我都要跟你算上一算。” 秦司棋唯独只有眼皮可以眨动,眼球可以转动。但是她现在所能做出的表情只有怒目而视,甚至连牙齿都无法咬合。 “别那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杀了你,”姚堇摩挲着手中的弯刀。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脊背,“如果那么杀了你,我很不值,前些日子找了些能扰人心绪的药给你放在平日的饮食之中,你果然跟厉少棠生了嫌隙,如今他进来就会给你喂药,而那个时候,他又是最缺少防备的时候,如此一来,先杀了他,再杀你,也省单。”说着,门外脚步声大作。 厉少棠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姚堇已经将身子隐在了床对面的柜子当中。厉少棠将药碗举在秦司棋眼前,柔声说道:“气归气,你还是要喝药地。” 秦司棋眨着眼睛,对着他身后的柜子怎么示意也没用,弄得厉少棠认为她连喝药治伤都拒绝了,有些微愠:“丫头,不能任性,我喂了你再给你解开穴道。” 说着,用手指拨开秦司棋的牙关,用碗沿轻轻地将药送了进去。 秦司棋将药一口一口的咽到嗓子里,但是泪水也同时落了下来,咽药的速度仿佛和流泪的速度是同步的,又好像,她咽下去的本就是自己的眼泪。 那药说不上苦涩,却是咸咸的,腥地,冲到脑子里,膨胀的大脑又迫使眼睛当中挤出更多的泪水,一碗药喝完,泪水竟然布满了两腮。 姚堇从柜子中瞬间冲出,一跃而起。 厉少棠仍旧坚持地是那个喂药的动作,只是姚堇地弯刀已经透过了他的肩头。 秦司棋生平第一次觉得武功不够用,她狠狠地咬着药碗地边缘。 “咔……” 瓷碗竟被她硬生生咬断了一截,她仰头张嘴一吐,碗边带着碎瓷片划过厉少棠的肩头,朝着姚堇飞去。 姚堇大惊,只能手放开刀柄去躲。 就只是秦司棋争取来的这一刹,厉少棠回过身来,掌风直逼着姚堇的命门而去。 姚堇被掌风扫到,滚落到一边,斜靠着墙角双目炯炯地瞪视着厉少棠。厉少棠又出一掌,向着墙角打来,等他看清楚面前那人的时候,一股内疚油然而生,硬生生将掌力收了回去。 本来已经用了九成的力量,这样硬收,免不了自己承受了一些力量,仿佛是这掌重重地拍在自己胸口,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定了定神,问姚堇:“你为什么要杀我?” “择书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她为什么还活着?”姚堇一跃而起,手攥着拳头,朝着厉少棠的面门就是一拳。 厉少棠并没有躲,他想的很多:是啊,从天下第一楼刚开始出事,金择书便跟在自己身边,不惜动用自己的在秦国的势力帮他,如果不是因为他一再的放过秦司棋,可能金择书也不会死,可能还会跟姚堇一起回到秦国成亲。 他很坦然地接受了姚堇的拳头,这样不还手的行为却让姚堇越打越兴起,拳脚像是雨点般飞了过来。 秦司棋眼见姚堇如此的疯狂,却做不了任何的事,只有呆呆地坐在那里瞪着眼睛看着厉少棠,心中不知骂了他几百遍:厉少棠,你这个白痴!厉少棠。你以为被他打,金择书就能活回来么? “阿弥陀佛……” 就在姚堇狂打着厉少棠地时候,门被推开了,道安和尚出现在门前,看着屋内的一切,眼光扫到姚堇的时候。他竟笑了。 那个笑容果真像是能洗涤心灵。姚堇停住了手。脸上茫然若失。 “你明白么?” 道安和尚走到姚堇面前。低沉了声音。看着他。他仿佛是被催眠了般。抬眼望着这个比他年岁稍长一些地僧人。 “道安师父。对不起。我在你地佛门清净地……”姚堇有些愧疚。 “不要说对不起。只是问你地心。明白了么?”道安和尚地语气微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你地心明白了么?” 姚堇像是泄了气地皮球仿佛刚刚全身剑拔弩张地寒毛都顺了下来。慢慢平静。 被制住穴道的秦司棋依旧是死死地盯着姚堇,仿佛他再做出什么伤害厉少棠的事情,就恨不得将他吃掉。 “道安师父,我该怎么办?”姚堇的表情极为痛苦,但是转眼望见秦司棋的眼光,仿佛仇恨一下子点燃起来。步步近逼,捡起弯刀,“你说,择书是不是被你所杀?” 秦司棋眨了两下眼睛,坚定地看着他,好像是在说:是我杀的,你想杀就杀吧! “好,好,我今天就杀了你给择书报仇!” 姚堇举起弯刀,秦司棋的怒容却收敛了起来。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解脱,她看了一眼道安和尚。眼珠向下一转,竟像是鞠躬似地施礼。 道安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并不去阻碍姚堇杀她,只是默默地立在那里诵经。用手捻着念珠。 姚堇慢慢展开怀抱,用手中的弯刀在秦司棋的面前划开一道弧圈。向上举起,高高举过头顶,脸上都是狰狞。 “不行,”厉少棠忽然从他背后扑了上来。 姚堇肩膀一挥,将他震开两步,继续朝着秦司棋走去。 厉少棠顺着倒下的势头一脚踹向姚堇的腿,双臂用力将他向后拖去,本来他已经被姚堇打得四处是伤,力气大减,仿佛这对于已经铁了心的姚堇毫无阻碍。 他的刀刃继续向着秦司棋劈落,势如闪电,或者是晴空霹雳一样的迅疾。 秦司棋缓缓闭上眼睛,她地内心十分平静:在法华寺这些日子里,每天聆听着佛经,她却一丝一毫得不到内心真正的平静,偏偏是在刀锋如寒冰样劈头盖脸地压来之时,她平静了。 她的内心得到了无比的安宁。 该报的,都报了吧,该还的,也都还了吧! 那刀冷彻肺腑,未曾触及肌肤的时候便让人的头皮感到了强烈的冷冻之气,甚至将发丝都激的四散飘扬,秦司棋被这样一股寒气盖得从头到脚,甚至可以听到血液凝结成冰地声音,她却比冰更加冷静,与其用冰来形容,不如说是水,一潭阳光下的静水,暖暖的,静静地如水般安详。 “不……”仿佛是地狱中传来了厉少棠绝望的吼叫声,撕裂了禅房中沉闷地空气,伴着寒星迸进,如琴弦崩断,乱石穿空,一瞬都化做劈空一斩的气浪,震得床帐都飞散在了空中。 姚堇地弯刀却停住了。 停在离着秦司棋的头皮一指地距离上,静的仿佛是夜晚挂在柳梢的弯月。 秦司棋睁开眼,瞳仁上翻着看了看,微微一笑,一注鲜血从额顶淌了下来,仿佛是为她的眉心添了一点朱砂印记。 “姚堇!” “铛……” 姚堇的弯刀落地。 道安和尚手掌合什,宏亮地声音响彻整个禅房:“姚施主,你可放下了么?” 姚堇微微回过头来,面目不再狰狞,冲着道安跪了下去:“大师,我放下了,愿意跟随大师皈依佛门。” 厉少棠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只是他本来膝盖上的伤还没有好,只能勉强匍匐在地上,向着秦司棋爬去,仿佛多耽误一刻都会误了一生。 秦司棋的穴道仍旧是让她动弹不得,但是僵硬的身体却可以让她感到厉少棠的大手在她的腿上轻轻抚摸着,攀援着,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看到他。 “丫头,你,你还好么?” 秦司棋只能不停的眨着眼睛,可是从厉少棠那个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到,他只看到额顶的血线淌,顺着鼻翼,顺着唇角,一路向下,缘着下巴,一滴,两滴,滴到了他的手背 这个时候的厉少棠惊怖异常,虽然知道姚堇的弯刀并没有砍下去,但是要知道那一刀的刀风已经是他的全力,额上触目惊心的红线,以及滴在他手背上不断扩大的血滴。 “丫头,丫头……” 厉少棠勉强用手围住了秦司棋的纤细的腰身,一只手撑住了床面,将身体已经撑得半起。 恰好看到了秦司棋拼命眨着的双眼。 惊喜之情染遍了厉少棠的身心:“丫头,丫头,你没事,没事就好了……” 秦司棋恨不得现在破口大骂:厉少棠,你这个白痴,倒是给我解开穴道啊! 厉少棠好像才醒悟过来,手撑着床努力向着秦司棋的背心穴道用力一点。那一指力仿佛凝聚了他全部的生命,解开穴道之后,便如烂泥般瘫软了下去,斗大的汗珠布满全身,渗透入伤口之中,伤口就好像灼烧般疼痛。 “少棠!”秦司棋站起身来想要扶住厉少棠,却因为太久血脉才一站起,浑身竟也瘫软了下去,落在厉少棠怀里。 两个人看着对方虚弱无力的样子,相对大笑了。 “差一点,我就失去你了,”秦司棋抚摸着厉少棠肩头的伤口。 厉少棠也用手指沿着她血流的方向从下向上的描画着:“丫头,我再不能,再不能没有你了,”说罢,也将额头顶了上去。 “阿弥陀佛……” 直到道安和尚口宣佛号,秦司棋才想起来这个屋子里还有两个人存在。 “大师,”秦司棋有些不好意思。 厉少棠这家伙倒是没什么脸皮,双手合什,做了个躬身的手势:“多谢大师,只是姚堇,他……乃是秦国姚羌的继承人,这……好么?” “无妨,师父他也希望带我四处游历,既是他认为姚施主与我们佛门有缘,便会先随他回秦国,了结一切尘缘,”道安的口齿颇为清晰,秦司棋听了总感觉这好像是那道安和尚的师父慧能大师故意安排的一样。 于是,秦司棋抓紧厉少棠:“你那个什么了结之类的话,不会也是要去跟着他去做和尚吧?” “怎么可能?”厉少棠挠挠头,“跟着他们念经会闷死我的。” “那慧能大师不是还说过你有什么佛缘?” 听完这话,道安和尚大笑,厉少棠也有些无奈,摇摇头,一双眼睛看着秦司棋,一对酒窝很讨喜地鼓着,也不说话。 “厉少棠,你说啊,”秦司棋抓住厉少棠的身体拼命摇晃。 姚堇有些忍不住了,反口讥讽了秦司棋一句:“你以为慧能禅师什么人都肯收?你家厉楼主这种,人笨,悟性有限,还痴情,怎么可能?” “你这是在批评我家少棠么?我怎么觉得,这都是夸他?”秦司棋也没有好气,眼中戾气大现,手中的明月刀便要出手。 “丫头……”厉少棠用手按了她的腕一下。 于是,两个人看着对方,所有戾气都化解于无形了。 道安和尚合什:“阿弥陀佛,厉施主这才是,功德无量!” 后记 秦司棋的伤用了整整一个月才养好,厉少棠的腿也基本上好得可以行走无碍了,姚堇随着慧能大师与师兄道安和尚回了秦国讲经布道,两个人也就离开了法华寺。 两人从会稽山游玩了些许日子之后,厉少棠就带着她回到建康城了,起初秦司棋对建康城还是很抵触的,可是经过了姚堇那件事情之后,心胸也开阔了些,但是故地重游更加免不了触景伤情。 远远地望去,天下第一楼依然屹立在那里,只不过换了个名称,成了官府的地方,物是人非,秦司棋有些内疚。 厉少棠握住了秦司棋的手:“丫头,真的没有关系,一个外在的楼没了便没了,人还活的好好的,这就够了,更何况,我就是天下第一楼,天下第一楼就是我,我不死,天下第一楼不灭!” 秦司棋见识过他在边镇那么落魄的情况下,仍然可以指挥人暗中做手脚,心知这话不假,于是跟着他向前走了过去。 天下第一楼现在已经是官署,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两个人便用轻功悄悄从楼上潜入。 一切陈设都好像与天下第一楼时没有太大变化。 厉少棠拉着秦司棋向两人常常下棋的二楼棋室走去,当中有一扇很大的屏风。厉少棠将屏风向外一推,露出一个多宝格。 指了指架子上一只红布裹着的,大大的包袱说道:“丫头,你把那东西取下来。” 秦司棋依言将东西拿了下来,递给厉少棠。 厉少棠将层层叠叠的包裹打开,露出了一座佛像,他在佛像当中掏动了一下,取出一只铜印。 “是楼印?”秦司棋感到十分诧异。“你拿楼印出来做什么?”她转而有些气愤。“你以为我跟你这样千辛万苦地在一起。是为了楼印么?” “丫头。”厉少棠缓缓忙将屏风归到原位。走到她面前。双手将楼印塞到秦司棋手中。“你为我放弃了那么多。我希望你来做决定。” 秦司棋犹豫地看了看厉少棠。 厉少棠却微一用力。泣血刀将秦司棋手中地楼印劈了个两半。 楼印当中露出一段黄色地绫子。上面工工整整地排满了字。与其说秦司棋惊讶于厉少棠地举动不如说是秦司棋惊讶于厉少棠会将如此重要地东西这么明目张胆地摆在明面上。这个多宝格自己也经常翻动。但是确实从没对那尊常年用红布包裹地佛像起什么疑问。 “丫头。你来决定。到底是否将这个遗诏交给你那位主 秦司棋有些张口结舌:“交给主上?我在大牢里救你出来,便已经背叛了主上。决不能再回去露面了。” 厉少棠笑笑:“这无碍的,你可以交给另外一个人,比如。你那个小徒弟或者他另外一个师父?” “郗鸿轼?”秦司棋摇摇头,“他对我已经做得太多了,先是照顾我,再又为了成全你我扮恶人。甚至他都提前在我披风之中藏好了金叶子,这样一个人。我有些不知怎样面对。” 厉少棠鼓着一对酒窝握向她的手:“所以我们才要去谢谢他这个大媒人,”说着他指了指她手中的黄绫。“你还有空可以考虑一下,究竟要不要把这东西交出去。看看建康城,试试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问题,而不是听从命令。” “这……” “我希望我妻子是一个有血有肉会自己思考,会自己明辨是非地人,”厉少棠慢慢抚摸上她地肩膀,“我们从会稽山一路行来,再去郗府还有一段路,你思考的时间,不多 秦司棋与他点了点头,从棋室的楼上飞跃而下,走在建康城的青石阶上,一路朝着乌衣巷而去。 郗家也算是晋国的高门大户,所以门禁森严,厉少棠和秦司棋两个人照例是翻墙进入的。反正对于两个逃犯来讲,走大门是最不安全的一件事情。 于是,郗鸿轼就再次感叹了一下为什么这些江湖人士总要跳窗的事实。秦司棋和厉少棠一出现,便是从窗户里冒出来地。 郗鸿轼开始吓了一跳,而后发现原来就是那两个曾经用刀指着他脖子的家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脖颈,然后看着秦司棋很礼貌地笑了笑。 “你放心,这次我没有带刀,”秦司棋以为他害怕,摊摊手,“上次,我确实有些过分。” 郗鸿轼点点头:“看到你们能来找我就知道我沉冤得雪了,”他才说了没有半句比较正经的内容就故态复萌,“不过能得到跟厉楼主一样的待遇我确实很开心。” “啊?”厉少棠也很惊抵着脖子,挟持,”郗鸿轼得意一笑,“厉楼主可是经常被司棋姑娘挟持的,我平生也算有了一次,终生难忘。” 秦司棋嘴角抽动:“郗鸿轼,你是在嘲笑我不够温柔么?” 郗鸿轼有些尴尬:“呵呵,怎么会呢,你们还不趁早找个地方好好隐居起来,跑建康做什么?我已经上疏朝廷说你们两个同归于尽了,这样给人家看到你们诈尸,我也有麻烦地。” 厉少棠拿出一只扳指,递给郗鸿轼:“我是来还钱的,”他将那扳指放入郗鸿轼地掌心,“上次那些金叶子,还真的让我们两个衣食无忧了,所以,投桃报李,这个送你。” “不要,不要,我喜欢地女人都给你抢走了,弄个破扳指打发我,”郗鸿轼显得十分书生意气,“我才不要呢!” 秦司棋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依旧是原先那幅冷眼旁观的态度,就仿佛是郗鸿轼刚才说“喜欢地女人”不是她一样。 “这扳指不是普通的扳指。”厉少棠不容他推辞,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听闻你平定边镇叛乱有功,被升了官,现在又兼任御史台谏,相信需要各地的消息和暗中势力地支持,我这里还有一份名单,是我以前所有暗桩和门客的联系方式。你背熟了他。用这个扳指就可以统领这些人,相信你能把这些人的用处发挥最大,也相信你这样的人可以让这些人为大晋做更多的事情。” “那……这个?”郗鸿轼有些不知所措了。 “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动用这些力量施展自己抱负,”厉少棠得意地笑笑,“而且,以后也没人再用刀抵着你的脖子了。” “可……可是为什么?”郗鸿轼有些害怕,仿佛这个扳指里面有老虎会吃人一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觉得自己不需要吧?” “你确定?”厉少棠到背着手说,“我可是听说郗家大公子平日很喜欢暗中帮助别人。打抱不平,而且见到看不惯地人和事总是会想尽方法去周旋,身无武功却有一股侠气,”说着他指了指窗外地天空。“最重要的,这个人。从来不会与那些欺压贫民的门阀贵胄一起同流合污。” 郗鸿轼咽了下口水:“厉楼主,你说的这个。真的是我么?” 厉少棠“嘿”然一笑:“从你故意放走我们之后,我便动用手下所有力量去调查你。你明里暗里做的事情,自以为非常隐秘,可是我的总有自己的手段,是以我确定,你定然不会与那些龌龊之人同流合污,”厉少棠地面庞上带着一种自信与真诚的笑容,“这可不是因为你成全了我们,我才私下便宜给你的,所以,你必须收!” “这……”郗鸿轼看着秦司棋。 秦司棋望望窗外,看看天空,可就是不回应郗鸿轼求救地眼神,实在是静默了好久,她才不得已扯了扯已经僵硬的笑神经:“郗兄,其实是因为,我跟少棠想要去隐居,那么一堆人,总要有人管,不是么?” 郗鸿轼的嘴张得巨大,翻了翻白眼:“原来你们拿我做了替罪羊?” “也不尽然啊,毕竟这些人在我手中,只是草莽,但是如果他们能为你所用,便真的与朝堂归为一体,为大晋效力,”厉少棠拍了拍他肩膀,“没问题,你一定行地!” 郗鸿轼只得将那扳指套进了拇指之中,转而对他们说道:“你们下一步怎么安排?我送送你们吧。” 说着,让两人换上了郗府家丁的衣衫,跟着郗鸿轼走出郗府。 看着街上高高兴兴生活地平民百姓,叫嚷着买菜的贩夫走卒,秦司棋忽然觉得,以前地生活是那么高不可攀,之前是在天下第一楼之上看着这些百姓,他们如蝼蚁般生存着;之后是在身负特殊使命的时候,她骑在高头大马上奔跑,一心追逐自己所谓地使命与责任,根本无暇脚踏实地的去观察这些人,跟边镇里那些差役一样的百姓。 一旦战火乍起,那么这些人…… 秦司棋永远不会忘记那差役临死时的眼神,以及在胸口永远掏不出的东西,很久之后,她曾经问过那差役的同僚,那名差役刚刚得了儿子,他想要从怀中掏出的,竟是一只木偶,给他儿子的木偶。 主上称帝之后,恐怕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吧! “郗兄,你认为,南郡公称帝,对,还是不对?” “这个……”郗鸿轼一时语塞,转头望望天,“这个问题可以写一整篇文章,权衡的是功业和人命,三两句是难以回答你的。” “郗兄,谢谢。” 三人站在街口正不知要何去何从的时候,街上竟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呼哨声。 一个敲着锣的官差骑着快马高声大喊:“南郡公大丧,缟素七日……南郡公大丧,缟素七日……” 秦司棋将手中的黄绫三两下震个粉碎,将黄色花瓣一样的碎片扬向空中,那片弥漫着漫天飞花的风景中露出了一个充满阳光的笑容。 厉少棠拉过秦司棋,在这迷雾一样的飞花之中相互拥抱着,吻了上了对方的唇。这一刻,他们之间所有的隔阂都消失殆尽,再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分开。 唇齿间的味道极为的熟悉,就好像是两人永久留下了对方的甘醇在心里生了根,发了酵,一接触便好像发芽猛长,酝酿成酒,遍布了全身,点燃了情火。这是无关欲望的一种仪式,厉少棠宣布秦司棋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有感觉,有思考的人,也是他的人。秦司棋从毁掉遗诏的那一刻开始,她学会了抉择,学会了取舍,学全了一个正常人应有的东西,她不再是一名死士。 这样的气氛仿佛感染了周围的人们。 大晋本就民风开放,街两旁的人虽然不知他们刚刚竟是在秦司棋的一念之间逃过一场改朝换代的浩劫,却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浓浓的爱意。 此事不关秦司棋,不关厉少棠,只是爱,这种人类最原始的感情打动了围观的人们。 他们热烈的鼓掌,热烈到会让人觉得那是暴雨的声响。 在一片掌声的淹没中,郗鸿轼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他的背影有些孤寂,也有些少年意气风发的味道。 望着郗鸿轼的背影,秦司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那件扳指,我怎么觉得是历代楼主的信物?” 厉少棠笑笑:“嗯,反正他现在不知道,等有人叫他楼主的时候,咱们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唉……”秦司棋忽然叹了口气。 “丫头,怎么了?” “以前总是骂你是白痴,是傻瓜,我忽然发现,你很多事情都是预谋好的,甚至是把我拐得跟你一起跑,”秦司棋瞥了他那张笑得略显猥琐的脸,“其实真正傻的人,是我才对!” “怎么会,娶妻当娶秦司棋,嫁人当嫁厉少棠,我们天造地设,再说,你那么精明能干,是我厉少棠的管家婆,不傻,一点儿都不傻!” “不傻被你拐了?”秦司棋若有所思,“我严重怀疑这句话一开始就是你编出来的,说,对不对?” “这个……”厉少棠揉了揉下巴,“有什么关系,起码秦司棋已经嫁给了厉少棠,这就够了!” “哈!你果然……” 穿过一片片建康城的灰瓦房顶,一条黑衣身影手上一柄明月似的刀追着一个白衣男子,两人,边追杀,边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