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宠之将本红妆》 第一章 城破 南秦,新朝五十三年冬月初三。 风肆意地刮着刮着,从耳边呼啸而过,挟裹着地上的尘土与浓重的血腥气,哀嚎地向前奔去,就像是身在绝境中最后的挣扎。 残破的旌旗在被吹得猎猎作响,于狂风肆虐中挺立着,闪动间依稀能辨出那上面“白林”二字。 谢琼音神色平淡,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神情木然。 忽然,她笑了,带着放纵和张狂,在这废墟之上显得有几分突兀,而后笑声变作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慢慢化为低低的呜咽消散在了寒冷的风里。 “将军!”这是她的副将在喊她。 “将军!”那是她手下的兵在叫她。 她就像没听见般。 原本紧握在手中的剑失去了握住它的力量,掉在了地上,钝卷的刃从中断开一分为二,而那只已是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殷红的血顺着指尖一滴滴落下,融进脚下的泥土里。 看着眼前的疮痍,满心满眼都是不甘心。 凛冽的风带着透骨的冷,她就那么站着,风声淹没了身后那呼唤她的声音。 眼前,是她熟悉的城,也是她不熟悉的城。 宿戈的铁骑踏破了城门,肆虐而过,黑烟笼罩下,原本熙攘、热闹的城不复,到处是断壁残垣。 “将军,这里守不住了,我们撤吧,留得青山在,待来日重整旗鼓我们一定……”副将的话还未说完,就见谢琼音回头看着他,他被她眼中的冷意所震慑,偷偷咽了口口水。 少顷,她开口道:“来日?你睁大眼睛看看,哪里还有什么来日!” 那只向前指着颤抖得厉害。 副将听了她的话,不敢去看,于是低下了头,沉默不语着。 “没有来日了,你听清楚!我们没有来日了,今日今时,就已是绝境!”谢琼音看着那人,心中凄厉。 她看着眼前,忽然咬紧牙关,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旁,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握住剑柄,猛然用力将插在尸体上的长剑拔了出来。 向后的冲力让她的身体顺着那股劲儿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身后跟随的副将见她一身伤痕仍要再战,看得眼睛微微湿润。 他们是南秦最骁勇的兵,为南秦守着最北的边界,震慑那些妄图侵犯的宵小,现在,可现在……没有援军,他们求生无门。 狼狈,当真狼狈,他们立于这边境百余年里,什么时候如今日这般狼狈过?副将越想心越疼。 正想着,他见谢琼音要走,神色一紧,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住她向前的脚步,艰难地开口道:“将军,我们已无力再战了。”即使不想承认,可面对如今情况,白林军再骁勇,也已然是强弩之末。 他的声音压制在喉咙里,挣扎着,撕扯着,终于脱口而出。 “不!白林军只要有一人没有倒下,就有一人能战!我还能,我还可以!”谢琼音听了副将的话,下意识地反驳道,视线忽然落在他身后站着的,那仅存的几人身上,余下的话就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一般,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那一张张曾是朝气蓬勃的脸,如今在生死间滚了一圈后,只剩下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茫然。 谢琼音看着他们,喉咙里堵得慌,又回头看着,两边都让她难以取舍,心里如同烧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她就在这火中挣扎煎熬着。 良久,她明白了,妥协了,泄了手上的劲,任由副将拉着,心底的绝望失去了禁锢,就像城外那奔流的乌苏木河忌惮地蔓延着。 “将军,我知将军心有不甘,可敌强我弱,以卵击石实乃下策,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不能再白送出去了。”副将见谢琼音面露悲泣,开口想要安慰,可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再说出来,听着就有些变了味,说了一半心中不忍,又将话给咽了回去。 谢琼音知道副将这一番话的好心,她心里更是明白,但也正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更加不甘心。 她沉默着,过后缓缓开口道:“是我想得自私了,如此绝境,哪里还有生路可走?想搏,总得有底气才能搏,可现在,哪里还有底气?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他们罢了。” 说到这里,谢琼音哽咽了一下,缓了口气,看着身边人又继续说:“谌叔,我最后叫你一声谌叔,你带着他们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总得有人要活下来,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一起死,我同你说实话,宴城已经不会管我们了,不止是万齐县,整个重陵府他们也不要了,我写的急报在他们眼里,就如同废纸一般。” 副将听着谢琼音的话,心脏如同被人狠狠攥住,疼得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向着宴城的方向看,为什么她眉间的紧皱始终抚不平,一天天的期盼与失望中,对朝廷绝望了。 他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化作一声:“阿扶。” 谢琼音好似没有听见,还在继顾自地说着说着:“我很怕,军心一旦垮了,便如崩溃之堤再也收不住,所以不敢同你们说,如今想来是我多虑了,我累得那么多同伴无辜丧了命,既然他们都不在意,那我还在意什么?白林军近百年的名声……”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从远处传来震天响,是宿戈的铁骑来了。 副将神色一紧,拉着她,招呼着身边仅剩的同伴赶紧跑,谢琼音一时不妨,被拉得踉跄了一下。 追兵尚在身后远处,但谢琼音知道,宿戈的铁骑追上他们,找到他们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他们跑到一处林子躲了进去,这里是万齐县的边界,再过去,就是漫天黄沙。 副将松了手,仍放心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谌叔,别在我这儿站着了,去看看他们吧,你放心,我不会背着你独自去送死,我想好了,我要活着,还要去找阿爹和兄长的尸骨。”谢琼音知道他是被她刚才的样子吓到了,扯了扯嘴角,好言安抚道。 副将看了又看,在她的再三催促中,向旁边走去。 颓败的林子,枯桠的枝条交错攀附,变得张牙舞爪。 她仰起头,天色灰蒙,厚重的云缓缓而来,低低的压着,好似有大雪将倾覆而下。 谢琼音安静的站着,仿佛与周遭格格不入,忽然间,她想起了父兄,想到了白林军。 遥想当年,白林军最初不过数万人,过了几年便到了数十万人,历经数代谢家人之手,历时数十年锤炼才有所成,而现在却尽数折损于战中,剩下的屈指可数;而她的父兄,他们是军中最好的将帅,却死在了暗桩同宿戈军的里应外合之下,尸骨无存。 天子?正所谓天覆地载谓之天子,万齐县沦陷,宿戈的刀还高悬头顶没有撤去,他们既敢来犯,在意的,哪会只有这区区一城?待他们直驱而下,她看还有谁,能于这危难中力挽狂澜。 而那些人最终会是逃,还是守? 可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是真想看呐,可惜,她知道她看不到了。 “要下雪了,下雪了,一切就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谢琼音低声呢喃道。 就在她话音落,一支冷箭射来,深深扎进她身边的树干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第二支、第三支,无数支箭从各个方向射来。 都是精疲力竭的人,好不容易歇了一口气,哪里躲得过这迅疾而来的箭矢? 耳边接连不断地传来惨叫声,没一会儿就安静下来,谢琼音背靠着树紧咬着牙,隐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 即便是苟延残喘,都不被允许吗? 她浑身都在颤抖,仿佛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大口地喘着喘着气。 难过之后,她弯下身,用力拔出腿上的箭,踉跄地走出来,看着这遍地的尸体,攥紧了手。 曾经名声籍甚的白林军,如今只剩下她谢琼音一人。 难道,真是天意?天,要亡南秦吗? 没等她从悲痛中走出来,就感觉从胸口传来剧痛,低头看去,是一支锋利的箭穿透了身上的甲,在身前冒出一点冰冷颜色。 浑身的力气瞬间散得干净,就像是失去了线的偶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视线模糊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朝她走来,那人有一张像极了中原人的面孔,浑身透着儒雅俊秀的气息,就像世家权门里的贵公子。 她认得那个身影,记得他的名字,可她再想看去时,黑暗已朝她席卷而来。 风声呼嚎,乌沉的天慢慢飘下零星雪花,不过一会儿就成了纷扬的大雪,将这一片疮痍都覆在那苍茫的白色之下。 南秦新朝五十三年冬月,万齐县沦陷遭屠,白林军死伤殆尽。 左翼将军谢琼音战至最后,卒年二十七岁。 第五十四章 出彩 相较于谌广亭的忐忑,谢柒扶并不担心那半边布防图会被他们发现端倪,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做什么。 见她如此,谌广亭心里虽说还是不安,但也没再去想。 转眼已到夜深,她站在北城门上眺望着。城外,原是片郁郁葱葱的林子,秋去冬来,树叶飘零,枯桠的枝条在冷风里瑟缩着,而今冬去春还迟迟未来,那些枝条上已现一丝新绿。 风卷起衣摆,冷意渐渐从衣料下一点一点的渗进皮肤,透进骨子里。 她看着那片林子,平静的目光下,是心里不断翻涌而上的杀意。 “我还以为,你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却没想背着人在这儿吹冷风。”沉默间,一道温和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谢柒扶循声往后看去,是许久没见的伯旖绯。 谢柒扶看见他,忍不住笑道:“我在这儿吹冷风,那殿下来做什么?难不成是陪我一道吹风的?” 见她还有心思打趣,伯旖绯也放下心来,这段时间他们都忙着各自的事情,着实是有好久没在一起说说话了。 他走到她身边,看着城外那片枯桠林子。 可那林子就是个掉光了叶子的枯桠枝林,也没什么好看的,伯旖绯不知道谢柒扶为什么一直看着它。 就像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谢柒扶伸手指着那片林子,道:“是不是对那片林子好奇?你知道在这片林子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本来不知道,但在经历过后才知道的秘密。” 她这话,听着像是在自嘲,这让伯旖绯不由得多想起来。 上一世,宿戈领军在东城门集结叫嚣,可他们的皇帝竟然信了佞臣的谗言,开了万齐县的城门,这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万齐县沦为炼狱,尸山血海,他叫人去打探过,仅是听描述,就叫人遍体生寒,更遑论是身处其中的谢柒扶。 但白林军好歹也是骁勇之军,却在顷刻间被打得狼狈不堪,这事无论怎么说,都叫人想不通,若只是因为暗桩的里应外合,也远不能让全军上下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心里有诸多疑问亟待被解释,怎奈何故人已去,辗转轮回,再见,却不能开口去问。 想到这儿,他侧头去看身边的人。 天上无月,星子暗沉,周遭寂静无声,身边人静静的站着,那张略显稚嫩的脸被跟前跳跃的火光映亮,他看见她眼中隐隐浮现的一抹笑,似成竹在胸,只待猎物亲自送上门。 “你看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觉察到伯旖绯看过来的视线,侧头看着他。 “没看什么,只是好奇,谢姑娘如此在意的这片林子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伯旖绯如是道。 夜里风冷得刺骨,伯旖绯站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了,身上的衣衫就像是个摆设,冷意争先恐后的往骨头缝里钻。 看他一下冷得发白的脸,谢柒扶好心提醒他道:“上回就同你说过,万齐县不比宴城,这夜里比白日里还要冷些,你才来这里不久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免得病了耽误你的事。” 听她的话,摆明了就是不想告诉他那林子里到底藏这个什么样的秘密,可偏偏他就是个不肯听话的人,越不想让他知道的,他就越想知道。 “谢姑娘这话就说错了,本王再怎样,那也是男子,吹点风不算什么,你看本王都这般舍命陪君子了,谢姑娘还不肯同我说说,那林子里,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说到最后,伯旖绯一下换了自称,从高高在上,好像一下拉近了许多。 谢柒扶却是不吃他这一套,这看了他一会儿后,转头说起了另一件事:“沈将军那边,布置的如何了?打算何时动手?不过我,好像打草惊蛇了。” 伯旖绯像是一下没跟上她的思绪,脸上怔愣了片刻,就笑道:“你这话岔得也太快了,你就是不打算和我说说那个秘密吧?是怕我说出去吗?好吧,既然你不打算说,我也不问就是了,反正过两天就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这一番自问自答,给足了自己台阶,这话也就过去了。 见他不问了,谢柒扶也继续自己先前的话继续问道:“沈将军那边,可是准备好了?我可十分期待李大人的表现。” 这一会儿沈将军,一会儿李大人的,语气里满是期待,听得伯旖绯忍不住委屈道:“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我?”这说完,脸上神情也恢复冷静,他看着谢柒扶,不解的问道,“打草惊蛇,你做什么了?” 他知道她今天和谌广亭一起去见了鹤妎,那个宿戈女人,他记得,因为这个女人,白林军在宿戈军的手上吃了不小的亏。 “我同她说,我们的皇帝派了人来巡查,你们的老巢被发现了,不过我仔细想了想,我这说与不说好像没什么差别,反正,她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在意自己同伴的人,而且,这死一个,还是死十个他们也不会在意,他们只要东西拿到手了,就够了。”从她的话里,伯旖绯听出了一丝嘲讽的笑着。 “你倒了解他们。”他这话,谢柒扶听出了一股不太寻常的味道,脸上神色怔了一下,嘴角随即扬起一抹苦笑。 用白林军成百上千兄弟的血与肉换来的,若再不长点记性,怎么对得住他们? “很晚了,殿下还要继续在这里吹风吗?”站了没多久,谢柒扶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透着冷意。 见她要走,伯旖绯也没有要继续待在这里的意思,顺着她的话道:“既然谢姑娘要走,我一人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走吧,我送你回去。” 谢柒扶微微挑了挑眉,笑道:“殿下同旁人也像同我这样客气吗?”说完后又道,“我说笑的,殿下,别往心里去。” 伯旖绯站在原地看着谢柒扶往前走去,在经过他身边时,她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手背,冷,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样。 他站了一会儿,才跟上她的脚步,往前走去。 第二章 余悸 二月的万齐县还拢在一片风雪里,凛冽的风卷着雪沫子呼嚎着。 自昨夜惊醒后,谢琼音就一直睁着眼直到天明。 虽说在此世醒来已过去好些天,可这种死而复生又重回过往玄而又妙的事,始终存在心里百转千回地挠着,总觉得不真实。 “阿扶,醒了吗?早饭已经好了,你快些起来,等会儿就凉了。”门外,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柔声催促着。 谢琼音的思绪一下被这个声音给拉拽回来。 她听出来了,这是她伯娘时氏的声音。 时氏早已经死了,就在宿戈的铁骑破了万齐县城门的那一天。 她记得,那一天,城中慌乱一片,他们被冲散至各处,眼睁睁看着宿戈大军在大肆屠戮,手起刀落,到处都是鲜红的血。 他们自顾不暇,忘了尚在家中的时氏。 那时在谢家附近徘徊的,是宿戈右军的勃儿郎,那是个凶名远播的男人,落到了他的手上,逃不走也死不掉,每日犹如活在地狱一般。 时氏落在了他的手上。 宿戈人仇恨谢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凌辱谢家人的机会,时氏成了一个发泄的靶子,他们把在白林军手中吃到的亏统统转化到了时氏的身上。 她不知道时氏在那些人手里都经历了什么,但她记得等她找到她时,她已经变成一张薄薄的人皮,悬在万齐县的城楼上,在那烈烈寒风里挣扎着。 而今时光倒转,她又听见了时氏温和关切的声音…… 谢琼音心中酸涩,想也不想地掀了被子朝门口跑去,连鞋也顾不上穿。 门外,时氏带了话正准备走,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传来,随即停下脚步,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有一温热娇小的身子直直扑进她怀里,哽咽着喊了一声:“伯娘。” 时氏愣了愣,然后笑着看着这突然跑出来的人,道:“怎么了?跑得这么急。”说完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又道,“就算晚起些也不要紧,眼下天冷,快去把衣裳换了,当心病了。” “知道了。”谢琼音听话的松了手,回屋换衣服去了。 屋里的碳盆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冷意开始侵蚀,她赤脚走到铜镜前,镜子里映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幼嫩脸庞,她伸手捏了下自己的脸,有些痛。 在这一刻,她才有了些许的真实。 换好衣服,谢琼音去了前面,早饭已经摆上了桌,有一个人看到她,笑着朝她招手道:“阿扶快来,今天有你爱的青菜粥。” 说话的,是时氏的幼子谢龄思,他性子活泼却体弱,是谢家唯一一个没有上战场的孩子,上一世,他在宿戈初露端倪之时就被送离了万齐县,也不知最后怎么样了。 谢龄思见她还在门外站着,随即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到门边上过来拉她,一脸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一晚上给睡懵了?” 谢琼音怔了怔,回过神来后笑道:“没有。” “好了,再说下去,可就没你们的份了。”桌边,有一身形颀长的少年看着他们,打趣道。 谢龄思听见他这话,不满道:“就来。” 听着那两人的话,谢琼音心里感慨,这是她曾经日思夜想所渴求的温馨之景,如今又回来了。 落了座,时氏忽然开口道:“阿扶,我听你父亲说,你要回宴城去?” 她这话一说,谢龄思立刻放下手里的筷子,吃惊地看着谢琼音道:“阿扶你要回去?回去做什么!你忘了你前年回去后,谢龄郁和他那个娘是怎么对你的,说真的,那时候你回来,我都认不出那是你了。” 谢琼音看着碗里的青菜,没说话,一旁的谢龄思开始着急,劝道:“阿扶,你真的不要回去。” “不,我要回去。”谢琼音一开口,谢龄思顿时哑了,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回宴城这个决定,是她‘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就想好的,白林军里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即便被暗桩困扰,数次陷入绝境,可面对宿戈军,他们没有低下自己的头颅,弯下自己膝盖,便是死,也是轰轰烈烈,可是最后他们还是被宴城所背弃,任由宿戈的铁骑肆意屠戮凌虐。 说到底,不是他们不行,是这朝廷的腐朽,葬送了他们性命。 “阿扶,你为什么非要回去,那地方有什么好的?在这里不好吗!”谢龄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猛一下摔了手中的碗,生气地朝她吼道,然后就跑了。 他们一下没缓过神来,唯有时氏,看着谢龄思跑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吃完饭,谢琼音和时氏道别,往白林军的营地走去。从答应父亲回宴城后,她就从营里搬了出来,住进时氏这里。 时氏的住所离营地有些远,谢琼音到那儿的时候,刚好轮值,前来接替的是个从未见过的新人,她在门外好说歹说就是不放她进去,最后还是托人叫来了谌副将军,那人才将信将疑地放她进去。 谢琼音一进去,就直奔主帅营帐,被谌副将军一把拉住,惊讶道:“怎么了这是?突然回来,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不是,我是来找阿爹的,有件事我得和阿爹说,不然我回去心里不安生。”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弄得谌副将军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有些好奇地问道:“是什么事,能和我说说吗?” 谢琼音沉默了一下。 上一世白林军败得那样惨,军中那些个被各方安进来的暗桩功不可没,虽然不知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蒙混进来的,但现在,这一年,还什么都没有开始。 她抬头看了一眼谌副将军,似有犹豫。 过了一会儿,说起了前几日的事情:“谌副将军还记得前几天,宿戈的人突然出现在北城门外的林子里,还杀了一队我们巡逻回来的士兵这事吗?” 这一问,谌副将军没接话,这事,他怎会不记得。 年初时,宿戈野心初露,开始派人在万齐县周边试探,虽都无关痛痒,可唯有这件事,看着却不像只个试探那么简单。 北城门外本是片茂密的林子,入冬后枯败了一半,林子里路况复杂,极易迷路,便是熟悉的人也不敢轻易进去,可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地通过那片林子到达北城门。 想到这儿,谌副将军侧头看了眼谢琼音,他记得,当时第一个发现那林子里有人的就是她。 谢琼音好似没有看见谌副将军那副打量的眼色,仍说道:“回去后我就在想,宿戈人对万齐县周边并不算熟悉,却能顺利地通过林子摸到城门边上,将军可觉得这事正常?” 他没有说话,谢琼音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将军也觉得这事不正常吧,那将军想过他们是如何通过那片林子摸过来的吗?” 谌副将军愣了下才回过神,他明白谢琼音的话,但又不信,神情严肃道:“阿扶你是说军中有暗桩?不可能!能入营的都历经千挑万选,绝不会有心怀鬼胎的卑劣之人。” 谢琼音笑而不语,只道:“这只是将军你以为的,或许等我离开时,你就能发现什么。” 第三章 暗桩 谢琼音没有继续说下去,而这回,谌副将军就像是突然被打通了经脉一样,在她话音刚落,脑子一下就转过来,吃惊道:“你是想以自身为饵?引暗桩出来?” 他说的笃定,谢琼音却笑了。 “将军不是不信军中有暗桩吗?怎么这会儿功夫,就变了?”谢琼音打趣道。 谌副将军一时哑了声。 说实话,他是不信军中有暗桩的,可又见不得谢琼音为验证这事拿自己去赌,心里纠结得很,过会儿道:“我信你。” “但听将军这说话语气,可不像是信我的样子。”谢琼音笑着否认了他的话,又道,“我疑心军中有人侍二主,是有自己的猜想,这样的人存在于军中那便是祸患,祸患不除,对谁都不利。” 她知道她说这话,谌副将军肯定要说什么,于是在他开口之前赶紧堵了他的嘴:“我知道我这么说,将军肯定是要说我的,我这话,并没有疑心别人忠心的意思,但是,暗桩在没暴露之前,谁知道谁是暗桩?将军你说是不是。” 谢琼音这话就像是戳中了他的心思一样,虽有满肚子的话,可想了想,又找不到任何可反驳的地方,军中泱泱数十万人,想找出埋伏在其中的暗桩,谈何容易? 他想问,就看见谢琼音的目光被一队刚走过去的士兵所吸引,他一下止住了话,眯起眼睛往那边看去,看了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才入营的新人。 依照规定,白林军一年可征募两次兵,一次入春,一次入秋,去年入秋时,白林军征募了那年最后一批新人,经过层层严苛筛选,最后留下了千人,眼下就在营中训练着。 “你不会是怀疑暗桩在那些新人里?”谌副将军不知道谢琼音为什么一直往那边看,但看她那样子,小心揣测道。 闻言,谢琼音收回视线,回头看着谌副将军道:“怎么会,我可没这么说。”说完,朝他笑了一下,迈步往前走去。 谌副将军愣了一下,有些摸不清谢琼音的意思,在他看来,新人里是最好蒙混进来的地方,毕竟谁都不认识,关系也最好亲近,可是她却说不在那些人之列。 那,会在哪里? 谢琼音没理会谌副将军的苦恼,一路朝着主帅营帐走去,路上有人看见她,也会笑着同她打着招呼,没有人问她之前为什么走,就好像她从没有离开这里一样。 帐子里,谢高卓正同几位下属一起复盘着前几日北城门那事,每个人各有见解,但到后面,他们渐渐紧锁眉头一副心思沉重的样子。 这时,有人忽然道:“主帅,我怀疑军中有暗桩,不然的话,他们是怎么顺利摸过来的?你们看啊,那林子里面虽有路,但路况复杂,不熟悉的压根就不敢走,宿戈虽说自年初时就有试探,但是他们什么时候这么明目张胆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脸上都浮现一抹惊骇。 帐外,谢琼音刚到,还没往里走就被守在门外的士兵给拦了下来:“姑娘,你不能进去!主帅正同诸位将军商讨要事。” 两把长枪挡在身前,警告她切勿再往前一步。 “我知道,我就在这儿等着,不会打扰你们的,别在意我。”被泛寒的枪头指着,谢琼音也不恼,还笑着同那士兵说道,说完就往后退了几步,安静地等着,但下一刻,帐里就响起谢高卓的声音:“是阿扶吗?进来吧,没事。” 有了谢高卓的话,那两个守门的士兵也不好继续拦她,收回了枪,侧身让她进去。 帐子里气氛有些不太对,谢琼音一进去心顿时提了起来,下意识挺直了背。 “主帅。”谢琼音看着坐在上首的谢高卓,开口换了一个称呼,然后转过身看着边上站着的那几个人,又道,“诸位将军好。”他们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有事吗?”谢高卓话音一出,那几个原本还对她笑着的人立刻板起了脸。 谢琼音深吸一口气,说道:“有。”然后道,“北城门一事存疑,我怀疑,军中有暗桩。” 她这话刚说完,帐里起先还安静了会儿,过后就听见边上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还边拍着身边人的肩,说道:“老姜,阿扶真不愧是你带出来的,这都能想一块儿去。” 那哈哈大笑的男人姓俞,是谢高卓麾下的右骑将军,他生得高大,面容深邃,不笑时颇有些吓人,周身魁梧,被一身银色铠甲紧紧裹着,而他口中的老姜,则是站在他身侧的男人。 与俞将军不同,老姜生得就不像个武将,反倒像个文官,谢琼音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问谢高卓,这样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人,拉得开弓吗?但接下来她就为她说的这句话付出了代价,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好了,别笑了,没见着主帅不高兴了吗?”老姜见他还在笑,便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他的小腹,俞将军瞬间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老实站着。 谢高卓就像没看见那边的事,看着谢琼音道:“怎么说?” 谢琼音就像是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听不见谢高卓的声音。 “阿扶。”谢高卓看到她出神,喊了她一声,谢琼音听到这声浑身一激灵,迅速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正对上谢高卓那略带探究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把事情在脑海里捋了一遍,慢慢冷静下来,开口道:“北城门一事过后,我将宿戈自年初开始到现在的历次试探都一一排列在地图上,依次从远到近,可以看出他们是借着试探的功夫熟悉地形,也可以说他们正向我们一点一点靠近。”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仔细看了眼谢高卓脸上的神情,才继续道:“可这次,他们却显得有些贸然,直接跨过燕林坡向北城门奔来,但也因为他们的贸然,让他们露了马脚。”谢琼音吸了口气,道,“城外林子路况复杂,若无人引导哪能顺利通过?还有便是他们出现的时候,如此种种,看得出他们十分清楚北城门在防守上的薄弱,是以他们派出的人都有所针对,若无暗桩在其中里应外合,恐怕都有些说不过去。” 听了谢琼音的话,站在一旁的老姜愣了愣,视线下意识地往谢高卓的方向看去。 整个帐子里安静一片,似乎都在思考着谢琼音的这番推论。 过了半晌,就听谢高卓郑重说道:“这只是你的猜想,阿扶,你当知道,若无证据随意攀咬极易动摇军心,而且……” “没有而且,主帅!我很确定军中一定有暗桩,主帅后来也看到了,那日北城门外带头的,是宿戈察巴布汗王麾下主将之一的孥赤,他们若没有这十足的把握,又怎会让孥赤来?众所周知,孥赤擅强攻,而北城门防守薄弱,若当时无人注意,说不定他们能借此一攻而入。”谢琼音说得坚定。 她知道,谢高卓心有顾忌,但是,为了拔除潜藏的暗桩,这一关,不破也得破。 第四章 赌局 谢高卓皱着眉。 看谢琼音态度如此坚定,这让他心里开始有些动摇。 其实早在这之前,他就听过孥赤这个名字,那时候的孥赤,还只是军中一个小小的兵,并不起眼。 而叫他出尽风头的,是有一年,宿戈与另一部落在争取同一处水源而互相胶着的时候,他带着三百人的小队直取了对方王庭。 原以为那之后他们会多一劲敌,但没想,之后就再没听到过这个名字,这个人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而当这个名字再次飘到耳边被他听到时,是在去年察巴布汗王举行的一次比试后。 突然冒出的孥赤打败了原本位列主将的赞惜措跻身上位。 想到这儿,谢高卓也想起在这事儿里有哪里不对,看向谢琼音问道:“你怎知,在北城门出现的人是孥赤?”他记得,她从未见过孥赤,又是从哪里听说的孥赤? 他这一问,直把谢琼音给问愣了,随即便沉默下来。 她如何知道那是孥赤? 那是因为在上一世,孥赤在渡关杀了她兄长后,又假借兄长的名义把她引到渡关,那时她没有疑心,只以为是去接个人,是以带的人并不多,可哪儿想她没接到兄长,反而看到孥赤一脸得意。 孥赤是出了名的强将,她在他手上占不到丝毫好处,三天两夜的鏖战,她拼尽全力才将他斩于马下。 但这个,她不能说。 谢琼音看着坐在上首的谢高卓,视线往边上瞟了一眼,顿时有了想法,过了片刻道:“听人说起过,然后就记住了。” 顺着她的视线,谢高卓跟着往边上看了一眼,应了一声,没再继续问,那样子,像是信了她的话。 “那,你既说军中有暗桩,你打算用什么法子把你说的暗桩给引出来?”在谢高卓之后,有一人开口一脸严肃问道。 谢琼音早已想好了法子,听了他的话后只是顿了一下,故作神秘道:“眼下不正好有一个契机吗?用‘谢琼音回宴城’这事作为一个点,把藏于军中的暗桩找出来,试想在军中,除了在场的诸位将军知道谢琼音是谁外再没有外人知道,我们把这个消息分成无数个小消息散播开,到时我们守株待兔,不就知道谁是了?” 她这话一出,老姜顿时怒喝道:“胡闹!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阿扶,别以为你杀了一个孥赤就可以狂!宿戈人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要以身为饵,那你想过到时如何全身而退?” “我没有这么想!而且,我也不觉得我会死。”谢琼音否认道,她看着谢高卓,目光坚定,“宿戈一心想侵扰南秦,怎奈边境有白林军守着,白林军屹立至今坚固如磐石,这让他们即使越过了乌苏木河也无法再前进半步,他们既然无法从父亲与兄长的手里讨到便宜,那这时有人告诉他们谢家还有个姑娘,他们会怎么想?自然是想‘这是个报复谢家的好机会’,如此,还能按捺得住?” 谢琼音的法子,是个险中求胜的法子,若是好,一来可以清除潜藏在内的暗桩,二来也能锉一锉宿戈的锐气;若是有了偏差,那就是把命丢了还什么都没有。 谢高卓不想冒这个险。 “主帅,暗桩不除终究是隐患,不管怎么说,这法子值得一试。”谢琼音看出谢高卓犹豫了,她软下声,请求道,“阿爹,信我一次,可好?” 等到谢琼音从帐子里出来,已是临近午时,不远处是校场,隐隐传来新兵们热火朝天训练的声音。 她站在帐外,几步开外的地方刚走过去一队排列整齐的士兵,所有的人都井然有序地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切还是未发生时的样子。 “阿扶。” 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回过身看去,是老姜,正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谢琼音看着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温和道:“姜叔。” 从她开口,老姜心里就一直压着火,他放下帘子快步走到她面前,扬起手重重挥下,却在离着她脸不过咫尺的距离停了下来,见她脸上神色未变,随即攥紧了手,咬着牙问道:“阿扶,我再问你一次,你真要这么做?” 宿戈人凶悍非常,这从他们只用了十年时间就把宿戈,一个草原上谁都能欺负的闲散部落,变成谁也不能欺负,也不敢欺负的草原一霸就看得出来。 而且,自宿戈布托汗王之后,宿戈的汗王之位一直是能者居之并持续到现在。 在这百余年的争斗交替中,非但没有让他们自身陷入混乱崩溃,反而让他们实力一年强过一年,传至如今的察巴布汗王,宿戈已经是那片草原的霸主了。 他不相信谢琼音会不知道这些。 谢琼音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眼里澄澈而无畏,只一眼,老姜就明白,这个办法,她一早就想好了,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它说出来,而现在,就是那个合适的时机。 老姜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一旦成为宿戈的目标,他们……”老姜于心不忍,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急促,谢琼音是他看着长大的,看着她蹒跚学步、看着她习弓握刀,学马驰骋,如今要看着她…… “我知道,但姜叔你也看出来了吧,宿戈不再只是窥伺,他们正一步步向我们逼近,如果我们不能把那些藏在军中的暗桩清掉,等到真正交战时,就什么也来不及了。”说到这里,谢琼音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若到时我真无退路,那只能说我谢琼音命该如此。” 她是经历过一世的人,什么都不怕,唯独怕重走了老路,回到上一世那惨烈的结局。 从营地回到家,谢琼音一进门,就先看见时氏端着个托盘在那儿叹气。 “怎么了,伯娘?”谢琼音快步走过去,看了眼她手里的托盘,托盘里放着吃食,但是那些东西却没有动过,她狐疑道,“谁这么不知好歹,竟然辜负伯娘的好意?” 听见谢琼音的话,时氏叹了口气,有些生气道:“还不是阿思,这小兔崽子也真是,等他爹回来一定好好教训一下他。”说完时氏端着托盘走了。 谢琼音听完时氏的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往谢龄思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准备往那边去时,又想了想,还是收回了脚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第五章 不舍 到了夜里,四周已是寂静,谢琼音刚脱了衣裳准备睡下,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问了声是谁,得门外人回答才知是时氏。 听到时氏的声音,谢琼音有一瞬怔住了,她没想到这么晚时氏竟然会过来,赶紧把脱下的衣裳又穿好,过去开了门。 寒风扑面而来,激得人浑身一颤,缓了片刻后定睛看去,原是又落起雪来,洋洋洒洒,也不知这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地上已是积了一层。 谢琼音不敢怠慢,赶紧请时氏进来。 时氏过来,手里还带了不少东西,裹成一个大大的包袱,瞧拎着有几分吃力,谢琼音想接过,但被拒绝了。 她看着时氏将包袱放到桌上,然后一层层打开,随后拉过她的手,说道:“这些都是之前找裁缝给你新制的衣裳,原本是想赶在新年前的,但没想到中间竟然耽搁了,不过好在最后还是拿到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时氏随手拿了一件抖开在她眼前,那是一件豆青色绣团花纹短袄,衣料在烛光下隐隐浮现一道道精致暗纹,是件让人看一眼就会喜欢上的料子。 见谢琼音一直看着衣裳没说话,时氏便以为她是喜欢的,心里很是高兴,说道:“阿扶喜欢就好,也不枉我赶早抢了来。”这说着,声音突然哽咽起来,谢琼音是她一手带大的,想着初见时还是襁褓里那么一小点儿,转眼间就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现在还要离开自己,去那劳什子宴城。 时氏是不舍的,但再不舍,她心里也明白,孩子不能留在身边一辈子,那样子只会害了他们。 “伯娘不要难过,我也不是一去不回,这里终究是我家,我还是要回来的,等我回来,就再也不走了。”谢琼音看着时氏眼中未落的泪水,心里也有不忍,温声说道。 “好,到时候伯娘给你说个好人家。”时氏听了谢琼音的话,终于是笑了,她拿过那件豆青色绣团花纹短袄在她身上比了比,又道,“去,换给伯娘看看。” 谢琼音脸上表情一下僵住了,她看了看时氏,又看了看时氏手上拿着的上衣,略带为难道:“伯娘,这是姑娘的衣衫,不是我……”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时氏白了一眼,生气又好笑道:“说得好像你不是个姑娘一样,想当初我就不应该同意你父亲把你带去军营,整日里和那些大老粗混迹在一起……” 见时氏又开始碎碎念,谢琼音赶紧拿了衣裳进去换。 这一进去,就是大半会儿不见出来,过会儿出来了,时氏看着她眼睛都亮了。 时氏什么表情,谢琼音无暇去看,但现在她只觉得这身衣裳套在她身上怎么都觉得不适,拎着裙摆走过来,正准备开口唤一声,就听见时氏说道:“这才是姑娘家该有的样子嘛,别整日穿些男子的衣裳,那像什么话呀。” 这说完,时氏从那叠衣裳下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拧开盖子,一股淡香扑鼻而来,她拉过她的手,另一只手从那盒子里挖出一点细腻膏体涂在她的掌心,细细揉着,边揉边说道:“宴城里的那些姑娘,一个个娇生惯养的,我们阿扶模样生得不差,就唯独这双手,哪像个姑娘家的手呀。” 谢琼音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的手,因自小习武的缘故,指腹与掌心皆覆着一层茧,不似那些娇藏闺中的千金,是真正精心呵养着的,那双手一伸出来,指如葱根、细白绵软,瞧着就漂亮。 她虽然也羡慕过,可,那么精心地养着一双手,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骑马搭弓,也不是为了握枪拿剑,仅是为了谋得一个好夫婿做的一个准备,除此外她们还需温婉端庄、知书达礼,因为这是世间男子对女子最基本的要求。 这是男子的天下,女子需依附而生,如藤般,她历经过一世,心里清楚为女子的束缚,但她不甘被身份所束缚,所以在入了营后,纵使不被下属服从,她也要用一切去证明,身为女子,她并不逊色于任何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她做的一切,于世家正统而言全是离经叛道。 不过,那又如何? 她瞧不上那些一生只为依凭男子而生的女子,想来那些女子,也瞧不上她罢。 “伯娘,你就没有想过,她们原本就看不上我?宴城高门讲究嫡出血脉,正夫人棠氏亦是出身名门,当年,不就是因为棠氏容不下我,父亲才带我来这里的吗?”谢琼音话还没说完,就见时氏脸色已经沉下,拉着她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几分力道。 “棠氏为何容不下你?那是因为看见你,会让她想起她做的那些腌臜事,当年她是如何嫁给你父亲的,整个宴城的人都是知道的,她自诩名门出身,高贵非人可比,可她做的事情,却是一般人都做不出的,好阿扶,若你回到宴城,那棠氏再敢欺负你,你就去时家,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会帮你的。”时氏嗓音依旧温和,却有眼泪不断的滴落在她的手上,她舍不得这个她看大的孩子离开她的身边,就算是被人欺负了,她也不知道。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给你整整衣裳,等你回宴城也好带上。”时氏抹去眼角的泪痕,起身就要把那些她拿来的衣裳再收拾一遍,她刚动,就被谢琼音按住了手背,说道:“伯娘,算了,不要整了,也是带不走的。” 要回去,东西却带不走,时氏聪明,一下就明白谢琼音这话是什么意思,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语气着急道:“你要做什么?阿扶,可千万别是什么要命的事。” 她没想到时氏竟然会猜到个大概,怔愣了一下安抚道:“不是什么事,伯娘不要担心,待到了宴城,我给伯娘报平安信。” 时氏知道谢琼音是个有主意的,性子又固执,打定主意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她不知道她想借着这次回去的事做什么,但是从听了她的话之后,心里莫名开始不安起来。 “真的吗?真不是什么,要拿命去搏的事?”时氏不放心,再问了一遍。 面对时氏的执着,谢琼音仍旧笑着向她保证道:“真的不是,伯娘若是不信,明日一早大可去问问父亲,我若说了假,伯娘就把我锁家里,哪儿也不去。” 说到这儿,时氏脸上紧张的神情松了几分,谢琼音接着说道:“伯娘,有些事我还是分得清,这冒险送命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第六章 求和 话是这样说,但时氏了解她,那话里多半是为了安抚她而说的假话。 她看着面前的谢琼音,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油灯昏黄的光映在那张尚且稚嫩的面庞上,眉眼带笑,神情也同往常无二,仿佛此行除了回宴城再无其他目的。 “阿扶。”时氏心里百般滋味杂陈,有对将到来离别的不舍,也有对她有意隐瞒的生气,良久,她叹了口气,语气严肃的唤了她一声,那郑重的模样让谢琼音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但过了好一会儿,时氏都没开口,就一直静默着看着她,眼中慢慢有泪水晕湿眼眶。 “伯娘。”谢琼音唤了一声。 时氏听见她的声音,原本还在眼中打转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她伸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无样,但还是忍不住哽咽道:“天晚了,你早些睡,这衣裳伯娘给你收好,等你在宴城安顿好,我再找人给你送过去。” 说着,时氏起身把那摊开的包袱随便扎了个结,拎起就走了,也不等谢琼音开口。 她追到门外,屋外雪还在下,洋洋洒洒,借着那萧瑟的风肆意,时氏拎着包袱走在廊下,背影有几分落寞。 谢琼音一直看着,直至再看不见,她才回了屋,背靠在门上,深吸一口气。 她并不是有意要隐瞒时氏,因为她知道,如果她把这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时氏,依着时氏的脾性一定会对她百般阻止。 一面是待她如亲女的伯娘,一面是父兄、同袍,她在心里也曾纠结过,但想扭转以后被动局面,此一搏势在必行,两边都让她难取舍,又要选择。 就像姜叔说的,若她真被宿戈盯上,绝大可能是死路一条,她不想时氏从一开始就为她担心。 桌上那盏油灯忽明忽暗,她看着那飘摇的灯火,脸上神情坚定。 第二日一早,下了一夜的雪,院中积了厚厚一层,笼着雪后冰冷的气息。 谢琼音刚出房门,就见谢龄思朝她跑来。 许是还记着她要回去的事,那张脸上多少带着点不情不愿,看见她,把脸撇了过去,没好气的说道:“外面有人找你,听说话语气像是军中的人,但那个人我不认识,你去看看吧。”说完人就跑了。 听到谢龄思的话,谢琼音凝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一大清早就有人来找她,是谁?她想问问那人长什么样,奈何他一溜烟跑没影了,想问也问不到。 她站了一会儿,才往外走去。 门外,陆南藤看着门边堆积的雪,再回头看了看那紧闭的门扉,心想那小子也进去好一会儿了,也不知有没有把他的话带给谢琼音。 他合起手放在嘴边,往掌心吹了口气,然后搓了搓,眼睛看向巷外,听着商贩断断续续的吆喝声。 “那小子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陆南藤见谢家的门迟迟没开,不由得怀疑起谢龄思是不是压根就没把他的话给听进去。 “是谁找,我?”谢琼音姗姗来迟,打开门看清门外人的一瞬间,最后一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以后又咽了回去,随后脸色一变,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想看见你。”这说话就要把门给关上。 陆南藤见状,赶紧伸手抵着门,笑着讨好道:“好阿扶,别关门,让我说几句呗?前几日的事是我错,我不该拿你试药还不告诉你,弄得你上吐下泻一整天。”他说完,见谢琼音脸色往下沉了几分,就知道自己这是说到点上了,于是赶紧接着道,“你看,我让你打,让你骂,咱打开门来说话,可以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后正好有人经过,听到陆南藤的话便回头朝他们看来,眼中带着些许的探究,不过在看到他来找的人是谢琼音以后,脸上那点探究就不见了,多了点好奇,最后看了他们两眼然后就走了。 “你想说什么?”谢琼音没在意那个突然经过的人,她看着陆南藤,并没有因为他的刻意讨饶而消气,手依然放在门上,不让他往前一步。 陆南藤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大早上从别人嘴里听到谢琼音要回去的事,顿时就被气到了,想着这么多年的情分,这事她竟然瞒着他。 想到这儿,陆南藤看谢琼音的眼神中也带上点生气,语气幽幽的问道:“谢阿扶,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谢琼音反问道,那语气,那眼神,一下把陆南藤噎到了,原本准备好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眼里。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陆南藤服了软,“你要回宴城这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哦,原来是因为这事来的,谢琼音了然,看着他笑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好让我在走之前再给你试几次药?陆南藤你不觉得你很过分?我告诉你,上回的事我还生着气呢,现在不想看见你,给我回去!”说着,谢琼音就把他往外推。 “阿扶,是谁来了?怎么不请人进来坐坐,”门外的动静很快引来了时氏,谢琼音回头看了一眼,没接她的话,但手上越发使劲的要把陆南藤往外推。 “谢夫人,是我!是我,陆远颂。”陆南藤在听到时氏的声音,赶紧出声,生怕在时氏还没看见他时就被谢琼音给推了出去。 “呀,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陆老还好吗?”时氏听到门外的人是陆南藤,赶紧走过来,一脸惊喜的看着陆南藤。 陆南藤也算是她看着大的,模样生得不错,脾气又好,关键是对谢琼音也很好,时氏一度想把他们俩撮合一下,但谢琼音一口给拒绝了。 “师傅很好,谢夫人关心,那个,谢夫人,我来找阿扶,上回的事我一直心存抱歉,想和她道歉,但是她一直不见我,然后……”陆南藤话说一半,斜眼看了谢琼音一眼,继续说道,“今天早上我从别人那儿听到她要回去的事,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的过来找她了。” 听他说得还委屈上了,谢琼音当着时氏的面也没给他留面子,生气道:“那天是校考,你知道校考是什么?陆南藤,你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那么大的丑,我还不能生气了,这什么道理?伯娘,咱不理他,回去吧。” 第七章 杀机现 陆南藤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个姑娘给毫不留情地关在门外,但他心里一点也气不起来,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有些无奈地笑了声:“这是真生气了。” 他在门外停留了一会儿,见谢琼音是真不见他了,才失落地离开这里。 接下来几天,谢琼音照常去营地,和他们一起训练,除了源源不断的好奇心,其余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怎么了这是?感觉你今天心不在焉的。”休息的间隙,谢琼音走到校场边看那些人训练,耳边忽然听见有人在和她说话。 回过头去,就见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个看着有些脸生的男人。 男人目光凌厉地看着她,眼中不带半分收敛,让人有种仿佛被盯上的错觉,可说出口的话却透着熟稔,谢琼音自觉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从上到下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腰间时,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心不在焉?有吗?”她将目光移回男人脸上,狐疑地看着他,男人很确定地点了点头,谢琼音摸了摸自己的脸,恍然道,“这么明显啊。” “是有什么好事吗?和我说说啊。”男人像是不知道一样带着好奇问道,可他咬字生硬,听着着实奇怪。 谢琼音像是没听出他说话时的怪异,高兴道:“父亲同意我回家了,等东西收拾好了就走。”女儿家声音娇俏,话里话外都透着期待,看他脸上露出狐疑,又说道,“我家不在这儿,在宴城,你知道宴城吗?南梁的都城,我家就在那儿,我好久都没回去了,也不知那儿现在如何了。” 宴城,男人听到这两个字,眼中似有光一闪而过,随后沉默下来。 “是吗,那里什么样,是不是比这里繁华热闹啊。”男人突然羡慕道,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活到现在都没出过县城,宴城应该离这里很远吧,路上得走好久,你是一个人回去吗?” 谢琼音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笑着对那人说道:“父亲与兄长在营中走不开,自然只有我一人啊。” 男人听了谢琼音的话,眼中带着深深地探究,似在想着这话的真与假。 宴城离着万齐县有千里之遥,此行路远迢迢,谢高卓怎么肯让谢琼音独身前往?他就不怕他这个宝贝女儿半途中出什么事? “你这是什么眼神?不信?你不信也没办法,确实只有我一人回去。”谢琼音说到这里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便收敛回去,又道,“我也不是头回一个人回去了,还是认得路的。” 得到谢琼音肯定的答复,男人脸上笑意越发深,试探的问道:“你就不怕路上遇上什么?我听人说近来宿戈人频繁来附近骚扰……”还没等男人把话说完,就听谢琼音满不在意地接着他的话说:“不会的,堵我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男人听了她这话,脸上露出一抹嗤笑。 “阿扶!”不远处,有人喊了她一声,谢琼音闻声回过头去。 而等她再回头时,身边已经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大概是得到了想得到,就没必要留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杜教头走到她面前,眼睛往刚才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过头对她说道。 谢琼音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瞟了一眼,似笑非笑道:“没什么,知道我要回去了,嗅着味道过来的,但哪儿知道来的是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 杜教头知道最近营中都在说她要回宴城这事,不然他手底下那几个不听话的也不会在训练结束后起哄说要在她走之前比一场。 想到这儿他不免有些头大,倒不是怕她输,她也不可能输,单说她手上功夫,那在营中可说得上数一数二,他是怕那些个不听话的万一都输在她手里,丢了面子跌了里子,蔫了怎么办? 正当他纠结着的时候,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那几个不听话的在不停向他挥手,催促他快点。 杜教头看了他们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既然他们这么迫不及待,那就适当的满足下好了,反正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阿扶,你看到那边几个人了么,他们想和你比一场,我知道你手上功夫好,想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和他们比时手下留情几分。”杜教头指着校场,没什么不好意思地和谢琼音说道。 此时那边校场,不知发生了什么,让那些本该在训练的人一个个都停了下来。 “他们要和我比一场?”谢琼音听了杜教头的话惊了一下,回过神后笑道,“这不行,我丢不起这个脸,方才还被赵副将军给说了一顿,说手上功夫都退得不像话了。” 杜教头不信这个,他又不是没看到谢琼音跟着训练时的样子,那功夫,哪像是退步的样儿? “你就谦虚吧,好了,我也不求你手下留情了,你就帮我好好教训下那帮小兔崽子,行不行?”杜教头把话说到这点上,谢琼音再拒绝也不太好,思忖了片刻便道:“杜教头就不怕我把你手底下那帮人都赢了,然后你越管不了他们?” 嘴上虽这样说,但脚下步子还是跟着杜教头往校场那边走去。 杜教头管着去年入秋征募入营的那些新人中的三百人,人多,性子还没开始磨,整个不太好管。 那些人看到谢琼音过来了,顿时变热情不少。 校场上什么都有,谢琼音往架子上看了一眼,问道:“比什么?挨个说。” 在那些人里,一个叫郭戚安的人从人群里拼命挤到最前面,大声喊道:“比弓射!我要和你比弓射。” 这一上来比的就是谢琼音最擅长的弓射,杜教头立刻来了精神,端起一副看戏的心态在边上怂恿道:“啊,我记得你,你弓射不错,但不要以为你的弓射在这帮人里好那就是真好,我可告诉你,你在她面前,算不上什么。” 郭戚安自诩弓射无双,哪经得了杜教头这一激,看着谢琼音就起了争强夺胜的心,认真道:“就比弓射,箭矢数目不定,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杜教头看着他,眼中多了几分探究,郭戚安这人,耐心如何,他尚且不知,但他知道,谢琼音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这场比试,有的看。 “行吧。”谢琼音看了他一眼,想了片刻然后答应了。 郭戚安震惊了一下,觉得谢琼音答应的太过轻巧,全然一副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顿时一把无名火蹿了上来,看着她凶狠道:“我不会输的。” 第八章 马脚 谢琼音怔了一下,当即笑道:“就这么肯定自己不会输?那行,就比这个。” 杜教头看到谢琼音笑了,暗想不好,她这是上心了,再看郭戚安,心里不免担心起来,他可知道,打从谢琼音第一天握弓开始,她那一天拉得弓,就抵得上旁人一天拉弓的量,还不用说她射出去的箭又快还稳,试问还有谁能做到? 周围人眼见气氛开始紧张,都往边上散开,眨眼的功夫就空出了一大块地。 杜教头亲自给谢琼音准备好了东西,交到她手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手下留点情,这可是个好苗子,千万别蔫了。” 谢琼音接过弓,在手里掂了掂,随后看着杜教头狐疑道:“方才不还说让我好好训一训他们,怎么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变了?所以,你到底是要我手下留情,还是不留情?给个准话。”话说到后面,变得有几分揶揄。 她这话说得杜教头愣了一下,半晌过后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这话说得前后不一确实让人为难,犹豫思考了片刻,破罐子破摔道:“随你吧,你爱怎样就怎样。” 比试开始,刚开始几支箭,郭戚安略占上风,谢琼音的箭虽说不快,却胜在稳。 靶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到第十个靶子的时候,郭戚安第一支箭就脱了靶,这就像是一个开始,之后是第二三支箭陆续脱了靶。 不用再比,胜负已明显看得出,郭戚安收了弓,看着她不甘心的说道:“你赢了。” 谢琼音赢了郭戚安,让在一旁看热闹的人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郭戚安是他们这一批里的佼佼者,从入营到现在,短短几月时间,已经甩开他们一大截,他们私下里都说郭戚安会是最先被选上的那个人,但没想,竟然输在谢琼音手里。 “下一个是谁?”谢琼音看着他们,冷声问道,在她说完后,那些人争先恐后的举起手,嘴里说着:“我来!我来!” 这一上午,谢琼音就待在校场,和他们挨个比一回。 原本杜教头还在担心车轮战到最后她会吃不消,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最后被磨得一干二净的人,不是谢琼音,而是他手底下的那些人。 他看着边上那一个个都变得蔫了吧唧的人,想着之前他们起哄的样子,忍不住嘲讽道:“看看你们,连个孩子都比不过!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起来!” 谢琼音看着杜教头毫不留情的训那些人,转身去找老姜,她得跟老姜说,营里混进来了宿戈人。 不远处,有人正看着这一切,这时他身边走来一个人,低声问道:“你问的怎么样了?阿古传来的消息是不是对的,那谢高卓真有个女儿?是她杀了孥赤,对不对?” 他一口气问了许多,语气焦急迫切,可那人一直看着谢琼音离开的方向没有说话。 “你倒是说话啊,阿古的消息是不是真的?”他久久没有等到下一句话,整个人开始不耐烦起来,作势就要去追谢琼音,把她给逮了来,问个清楚。 “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稳一点,这再好的事落到你手里也会被你给搞砸了,赶紧走,你是想被人发现吗?”趁他还没走太远,他赶紧一把将他拉回来,在他耳边严肃道。 “可是,我们不是还没弄清楚阿古传来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就走吗?”他有些不甘心,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拉走了。 那边,谢琼音找到老姜,把刚才的事和他说了一遍,老姜在听了她的话后脸色阴沉,半晌说道:“真的?” 营里戒备森严,每一刻便有一队士兵巡逻周遭,老姜虽说早之前就猜到营里出了纰漏,但那也只是猜测,如今被谢琼音所证实,心中只剩下一片凉。 “姜叔,眼下他们已是露出马脚,切莫要打草惊蛇。”谢琼音提醒道,老姜点了点头,这点他还是知道的,只是…… 他看着谢琼音,脸上神色难辨,这个消息真正散出去才两天不到,那边就已是按捺不住来试探,若等到她离开那日…… “那我回去了,姜叔,营里的事就拜托你了。”谢琼音像老姜告了别就准备走,刚走没几步,就听身后老姜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谢琼音想了想,回道:“明日或者后日吧。”她回去,本就带着目的,既然鱼儿咬了钩,再等下去,没等收线,鱼儿觉察到危险先撒了钩,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么急?不再等等吗。”老姜听了谢琼音的话,想也不想开口挽留道,依宿戈人的性子,只怕她一出这门就被盯上了,他不想让她去冒这个险。 “嗯,不等了。”谢琼音说得认真。 谢琼音离开后,老姜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动。 其实刚才,有那么一瞬,他觉得眼前的谢琼音陌生的很,虽说人还是他熟悉的那个人,可总有哪里变得不一样。 他吸了口气,心里有一丝欣慰。 印象里那个瘦弱的,连弓都拉不开的孩子,慢慢也变得稳重起来,只可惜,女儿身始终是束缚她的枷锁。 走出大门,谢琼音回头看了一眼。 终于,要回去了,这一次,她不会让上一世的事情再发生。 回到家,看到时氏在屋里等她,怔了片刻,以为时氏是有什么事找她,狐疑道:“伯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时氏一直想问谢琼音什么时候走,她好把东西给她理理,但又想她若是这么问,怕谢琼音会误会,所以一直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好去送送你。”听到谢琼音问,时氏想了一会儿,有些磕绊的开口说道。 谢琼音没想到时氏犹豫这么久,只是想问这个,笑了笑,道:“不用了,伯娘,我一个人能行,若你去送我,我怕我会舍不得走,到时候肯定要被父亲说的。” 时氏早就想到她若说这话一定会被拒绝,难过了一会儿便恢复如常,看着她担心道:“那你,路上小心。” “嗯。”谢琼音应道。 第九章 意气 时氏离开后,谢琼音等了一会儿,没见她再回来,心里松了口气,转身去书架拿出压在书下的地图摊开在桌上。 从万齐县到宴城,路途千里,其中可选择的路有三,谢琼音一一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她看着这三条路若有所思。 宿戈人已经能摸到周边,所以出了城门之后的每一步都是未知,这三条路,仔细看都有各自的利与弊,利攻、利守亦或两者皆不靠,踏错一步便有可能变成丧命之路,所以选择得慎之又慎。 手指在这三条路线上徘徊着,犹豫不定。 如果,不是为了引出藏在白林军中的暗桩,有一条路会是她回去时的不二之选。 谢琼音目光定在最上面的那条路,那就是茶塬商道。 茶塬商道自南边的淮起县始,到月亮湖畔的珀刖为止,这条路在南秦境内几乎贯穿了半个南秦,在这条路上,除了能看尽边境美景,还有让人垂涎的美食,光是想就让人心中满是期待。 她指尖点在这条路线上,慢慢的向前挪,一点一点,仿佛透过这地图,一路的美景都在眼前展现。 可这条路景色虽好,却是那三条路里最远的一条,在出了万齐县地界后几乎是贴着北边走,要绕上一个大弯才到宴城;同时这条路也是最危险的一条,路上多山石,每年折在这条路上的商队不计其数。 一路‘走’来,谢琼音脑中想了许多,指尖最后停在宴城那两个字上,良久,她提笔在那条路线上画了个叉。 余下两条路二选一。 几乎没有多想什么,她就在其中一条路上画了个勾。 这条路不利攻也不利守,一路都是平坦开阔,谢琼音把一切可能会发生的事都想好了,就等着明天的到来,也不知,到时候他们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莫名有几分期待。 “叩,叩,叩。” 门外三声敲门声突然拉回她的思绪,谢琼音以为是时氏回来了,赶紧把摊开的地图收好,手忙脚乱的塞回到书底下。 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一下乱跳的心,然后去开了门。 但,她以为是时氏回来了,没想到出现在门外的是谢龄思,有一瞬没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来,她看着谢龄思,又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自从她说要回宴城后,谢龄思每每看见她都是一副闹脾气的样子,这会儿出现在她房门外,虽说不再是那挎着脸的模样,可也没好到哪里去。 “怎么了这是?不是不想看到我么,来做什么?”谢琼音声音不算冷但也不热络,听得谢龄思脸上燥红了脸,他没想到谢琼音一直都记着。 “我……”谢龄思被她这话堵的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回避着谢琼音看过来的视线,眼神四下飘忽。 他站在这儿即不说话也不走,谢琼音微微皱着眉,有些生气道:“谢龄思,你别告诉我是伯娘让你来我这儿罚站的?” 谢龄思一听这话,立马出声否认道:“不是不是。”说完就沉默了,纠结了片刻,又说道,“是,我是,我是来和你道歉的,那天,那天你说你要回去,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还有,还有这几天也是。”他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声音里还有几分委屈模样,好像当时被甩了脸色的不是她谢琼音,是他谢龄思一样。 不过这事谢琼音并不在意,但看谢龄思低头向她认错的样子,心里没点高兴那是假的。 “说完了?”谢琼音看着他。 “嗯。”谢龄思应了一声,准备走时似又想到什么,转头又道,“我,我和阿爹说了,等开了春,白林军征募,我就报名去。” 谢琼音被他这话吓到了。 谢龄思身子不好,大夫说这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好不了的,所以几个孩子里时氏最疼他,他说要去参军,这不去想都知道第一个不同意的肯定是时氏。 “谢龄思,这不是闹着玩的事。”谢琼音皱着眉,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谢龄思原本准备说完就走的,但没想这刚转身就听到谢琼音说这话,一口气顿时直冲头顶,没多想立马回过身大声反驳道:“我是认真的!”过后又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这是在胡闹?”声音里有几分生气,也有被谢琼音误解的委屈。 谢龄思上一世没有入营,也没有提过要入营的想法,为什么现在却变了?谢琼音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半带狐疑的神情,她不禁想,难不成是因为这一世她下定主意要回宴城,改变了原有已注定好的轨迹,所以跟着影响到了谢龄思? 如果是这样…… “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是不会改的,而且,这事阿爹已经答应我了。”谢龄思梗着脖子,语气强硬的说道。 他不喜欢谢琼音现在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故闹脾气的孩子一样,明明和他一边大,也不知怎的,这突然一觉醒来就像换了个似的。 “随你。”谢琼音沉默了半晌就说出这两个字来,这让一直提着心的谢龄思有一瞬没反应过来,他以为,谢琼音听了他刚才这话会忍不住说他一顿,但没想这憋了半天就这两个字? “你就,没别的什么要说的?”谢龄思试探的问道,他不信谢琼音心里就没想别的。 “你都和伯父说好了,我还能说什么?难不成我说一句,你就会不去?”谢琼音反问道。 那倒不是。谢龄思在心里默默说道,他既然都想好了,也决定这么做,即便谢琼音再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只是……他偷偷看了谢琼音一眼,不相信她真没什么话要说。 谢龄思有些伤心,转身正准备走时,就听谢琼音问道:“你来时,有没有看到龄於哥?如果他回来了,这个,你让他帮我转交给我阿爹,行么?” 原本被叫住时,谢龄思心里闪过一丝欣喜,以为是谢琼音良心发现想和他说什么,但没想她接下来的话,让他一下变得失落,闷声道:“回来了,你给我吧,我带给他。” 谢琼音转身进了屋内,过了一会儿出来时手上多了个信封,她把信封交到谢龄思的手里,看着他认真道:“谢龄思,投军并非儿戏,希望你到时不要后悔。” “才会不!”谢龄思呛了她一句,拿着信就跑了。 入夜,月上中梢,万籁寂静。 今夜难得有月亮,月色清冷倾泻而下,与那雪色相融,分不清眼前到底是月色还是雪色。 街上,有人借月色疾步而来,左右看过之后,转身进了一个巷子里,敲响了巷子里第三扇门。 那人等的有些焦急,过了许久,才有人珊珊前来开门,看着站在门外的人,眼中有一丝惊讶,低声说了一句:“快进来。”随即将门关上。 他听后猫着身快步进了院中,而后门里的人探出头左右看了看,随后将门关上。 第十章 暗捉 门一合上,他随即看向那人,脸上神情有几分紧张:“你这么急匆匆的过来,可是那边出什么事了?” 那人先是低应了一声,又否认道:“没有,一切都和原来一样,谢高卓没有觉察出什么来。”安抚好他后,又道,“我今晚过来是和你们说,谢高卓的女儿明日一早就启程回宴城,和我想的一样,走的是官道,这几年我们没从那两父子手中讨到半分好,等抓了他女儿我们可以好好出这口气。” 他说得凶狠,可那人听了他这话,没有马上接话,而是皱着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疑心道:“这事暂且不说,我先问你,你确定前两日你让阿州传的话是真的?那谢琼音真是谢高卓的女儿?为什么你在白林军中那么多年,都没听过你说起过?” 自知道谢高卓还有一个女儿被他藏得严严实实,还把营中众人都瞒过去,他就总忍不住去想、去推敲,这想的越多,就越觉得这其中仿佛有哪里不对劲,就像是故意露出来、用来引他们上钩的陷阱。 但偏偏,面对交手数次总占不到好的谢高卓父子,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谢琼音,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非常诱人,也值得为之冒险的存在。 那人听了他这话,知道他是怀疑这事的真假,先是为自己辩解道:“这件事不能怪我,那谢琼音虽说是在白林军中长大,可平日里没人见她与谢高卓有多亲近,反倒是和营中一大夫走得最近,再说这营中也不止谢高卓一人姓谢,所以谁也没往这上面想。”说完后又向他保证道,“这事千真万确,那天北城门事一了,我就看见谢高卓很是生气走来,然后提着她耳朵把她带进帐里训斥,一路上很多人听见她叫谢高卓阿爹。” 他闷声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看他,再问了一句:“真的?” “真的。”他肯定的回答道。 听到那人两次回答都是一样的答案,他随即放下心来,不再去想这件事,但同时心里也有了决定。 谢家那两父子他们占不到好,继续周旋下去并不是明智之举,而谢琼音虽说是个姑娘,但她能一举反杀孥赤,这说明她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想想也是,在谢高卓手下,哪有什么简单人物?不过谢琼音到底还是个姑娘,对付个姑娘可比小子容易多了,但就算如此,这事也不能掉以轻心,得好好计划才是。 他思忖片刻,看着那人严肃道:“你先别急着回去,正好人都在,这其中细节你最清楚,我们坐下来好好琢磨。”说着,就把他往正屋里带。 “不了,我不能出来太久,万一被人发现就不好了,虽说军中一切如常,但这几日我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那人拒绝道,侧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几步开外的正屋里亮着灯,灯火影影绰绰,映照出几个模糊轮廓,看影子,似乎正说着什么。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我知道了,你在那里也注意些,别被人发现了。”他没有强求,转而仔细叮嘱道。 这是他们埋在白林军中位置最高的人了,他不希望、也不能,让这个人最后成为一颗废棋。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出门了。 夜已深,周遭寂静,只有那瑟瑟冷风在耳畔吹过。 他在门外站定一会儿,左右看了看,迈步往回走。 刚出巷子,还没走几步,他就见眼前有黑影一晃而过,等回过神来,双臂已被他人钳制住,心里顿时慌了,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盯上的,他看了看身边两人,这不看不要紧,乍一眼看都是熟面孔,让他更是慌了,面上佯装镇定的笑问道:“你们怎么了?都是自己人,抓我做什么?” 那二人沉默不语,看着他的眼中都带着不可置信和痛惜,他们是同年一起进的白林军营,又因为是同地出身因此也分外相惜,这么多年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宿戈安排进白林军中的暗桩。 “谁跟你是自己人?别想套近乎。”左边那人接话道,话中带着凶狠,手中力道不自觉的加重几分。 今晚他们是跟着谢龄扬出来的,虽然谢龄扬明面上没说什么,但从那满目严肃的脸上也猜的出不会是什么好事,再加之这几日托谢琼音的福,他们暗地里抓了不少宿戈的暗桩,心里大概猜得出今晚他们出来是做什么的。 李鸿见他们软硬不吃,索性也不装了,看着他们冷笑道:“你们现在抓我也没什么用了,反正我话已经带出去,明日,你们就等着听谢琼音的死讯吧,谁让你们主子要和我们作对,你们越作对,谢琼音就会死的越惨。”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癫狂,仿佛已经看见他们听见谢琼音死在半路是什么模样。 他们听着李鸿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以身为饵这事,是谢琼音自己提出来的,在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一切的准备,哪怕最后的最后会是死,当时每个知道这事的人都劝她三思,可她主意已定,谁也劝不了。 “嘎吱,嘎吱。” 寂静夜色里,有人踏雪而来,每一步、每一声,都清晰无比,就像是踩在心尖,让人一瞬间连呼吸都不敢。 李鸿听见这脚步声,一下认出来人是谁,脸上血色尽退,磕绊着念出来人的名字:“谢,谢龄扬?” 谢龄扬今夜没着盔甲,只一身墨色袍袄,腰身束带,远看就像是谁家偷溜出门的公子,怎奈何一身气息凌厉,叫人不敢直视。 “李鸿?原我就几分怀疑,没想你真是。”谢龄扬看着被钳制住的李鸿,短暂的惊讶后便笑了。 “将军,屋里已经没人了,桌上油灯才熄,烟还没散,想是人刚走。”不一会儿,从那巷子里出来几人,抱拳向谢龄扬恭敬回道。 听到人走了,李鸿心里顿松一口气。 而谢龄扬在听了下属回禀后并没觉得哪里不对,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回去吧,这抓着一个,也不错了。” 李鸿心里一惊,抬起头猛地向谢龄扬看去,他总觉得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就在他话音落,谢龄扬的身后便传来一声急呼:“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 那人一路小跑着来,然后在谢龄扬身边站好,看了他们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耽误什么事吧?” 谢龄扬笑着看了看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回道:“没有,走了,回去了。” 第十一章 告密之人 回去路上,谢龄扬侧头看了眼走在身边的人,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刚才,你去哪里了?” 那人听了他的话脸上明显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过了片刻才有些遮掩道:“就,就是去方便了下,怎,怎么了?” 他说完,见谢龄扬还看着他,又磕绊的解释道:“我,我真的是,去方便了,这,这人有三急,总不能憋着不解决吧。” 谢龄扬听后没说话。 只是那看向他的目光一下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些许审视,这种感觉直把他看得心慌得不行,整个人就像是置在火架上来回炙烤一般。 他偷偷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他这话谢龄扬有没有听进去。 过了半晌,谢龄扬转过头,脸上恢复了笑意,道:“我不过是问问,何必这么紧张?既是方便,那就好好说出来,我也不是那么不讲人情。”他说这话时又斜眼看了他一眼,言语轻缓带着一丝试探道,“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恰好你来的晚,就想问你这一路过来可有见到什么人?没想到被你误会了,是我的错。” 这一下,倒把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但听谢龄扬的话,想是相信他的说辞,这让他不免松了口气,这心一轻松,说话也变得轻快起来:“没有啊,这时候哪还有人?若是有人,那许是撞鬼了。” 听了他的话,谢龄扬脸上露出些许难色。 他见状,便联想到今晚的事,心中顿时了然,试探道:“是,出差了?”末了又自顾的补了句,“这不该啊。” 谢龄扬像是没听见他后面那句话,点了点头,可惜道:“就是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晚了片刻,人跑干净了,不过也没关系,下次总会抓到的。” 之后就没再说话,但其实谢龄扬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事。 今晚的行动实属重中之重,稍有差迟都能影响全局,所以慎重考虑之下,带的都是他极其信任的下属,而且出来时都交代过不许外露。 想到这里,他又侧头看了一眼,唯有这个人是个例外。 他差了一步回来,而那些人却是先一步离开,这一来一去间,总觉得过于巧了点。 “看我做什么?谢小将军,你不会是怀疑我了吧?苍天可鉴!我对主帅绝无二心。”几乎是觉察到谢龄扬看过来的那一刻,他立刻就举天发誓道。 后面跟着的两人听见他这话,脸上都露出一抹鄙夷,觉得他这反应太迅速了点。 回到营地,谢龄扬立刻让人把李鸿关押起来,等第二天一早再交给谢高卓处置。 做完这一切,谢龄扬抬头看了看这深沉夜色,叹了口气。 自谢琼音身份传出去后,让他没想到,这事会进展的如此的顺利,宿戈那边在听闻后没有半点疑心,甚至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在意。 这几天,他们借此机会暗地里抓了不少偷偷向外通传消息的人,李鸿就是夹杂在这些人里一个意料之外的发现,但他感觉,潜藏在内的人数远远不止如此。 “那个,今晚的事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出来时吃坏了什么,我……”他在谢龄扬身后踌躇了好一会,见他身边人走光了,才敢走上前满是歉意的对他说道。 听到他的声音,谢龄扬一下回过神来,稍稍看了他一眼,就挥了挥手,疲惫道:“别多想,不是你的错。”过了一会儿,又道,“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方才还是那般在意,这会儿却又是不在意的样子,这转瞬的变化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过谢龄扬没让他多看,很是不耐的把他赶走了。 看着那即便往回走,脚步也显得有几分迟疑的身影,那个疑心再次回到谢龄扬的心里。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吹了会儿冷风,然后心思沉重的回了自己的寝帐。 帘子掀开的那一瞬间,谢龄扬敏锐的觉察到帐子里多了一个人,他站在外面冷声道:“是谁?” 在他话音落,黑暗的帐内陡然见亮起一抹光,谢龄扬看着那张被光映亮的脸,原本严肃的模样一下放松下来,笑道:“这么晚还过来,不睡了?”说着放下手中的帘子往里走去,在她对面坐下。 “不睡了,过来听听大哥的好消息。”谢琼音笑道,看着他,随后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问道:“今晚的事,大哥可有什么收获?”不过说完后,想到刚才谢龄扬进来时脸上那一瞬的表情变化,试探道,“难不成,一半一半?” 见他不说话,谢琼音便肯定道:“那就是一半一半了,抓到谁了?大哥同我说说。”谢琼音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又拿起杯子倒了杯水推到谢龄扬面前,歉意道:“因为不知道大哥几时回来,所以只有冷茶,还望大哥不要嫌弃。” 谢龄扬看了看面前的杯子,再抬头看了看谢琼音,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军中的事,对这个妹妹已是许久没关注过,前段时间听闻她病了才匆匆去看了一眼,总觉得她这病后有哪儿不一样了。 “阿扶猜的可真准,确实是一半一半,我们抓到了李鸿,本来还指望抓到他还能顺带出那些藏在县里的宿戈人,可去晚了一步,叫那些人给跑了。”谢龄扬说着,就有些后悔自己那时的迟疑,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水入喉而下,激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那大哥心里,有疑心的人吗?比如说,一个半途离开最后才到的人?”谢琼音试探的问了一句,然后起身又给他续上一杯水。 被谢琼音这么一提醒,谢龄扬顿时想到了那个人,然后震惊的看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个人对他而言是有些陌生的,他甚至不能确定军中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想到这儿,他忽然觉得有哪儿奇怪,为什么那个人会知道今晚的事?再结合谢琼音的话,谢龄扬皱眉质问道,“你告诉他的?” 被质问,谢琼音还觉得无所谓道:“我看他一直在大哥帐子周围徘徊,就好心告诉他一句,这么看来,他也是了。” 听谢琼音竟一点也不在意,谢龄扬心里的火蹭一下冒了起来,双手往桌上狠狠一拍,厉声道:“谢琼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那些宿戈人有多想要你的命吗?因为你的擅作主张,放跑了那些宿戈人,你知道你会面对的是什么吗?” 谢龄扬是真不知道谢琼音的胆子竟然这么大,不光大,还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命,他看着谢琼音半分没变过的脸色,很是无奈道:“若是父亲知道你这么做,一定会气死的。” “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他,大哥也不许,这样你知、我知不就好了?”谢琼音笑了笑,带着几分讨好看着他,道,“大哥,我这条小命,就全部托付给大哥了。” 第十二章 就算是死 谢龄扬被谢琼音这话堵得一时半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还有闲心对着他笑,只好重新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关切的问道:“那你的计划,都和他们说了吗?” 谢琼音走的是官道,一路视野开阔路途平坦,也只有出了万齐县的地界,才有那么点遮蔽之处,若是掌握不了控制权,那对她来说是极其不利。 “说了。”谢琼音说道,她语气轻飘依然是那不在意的样子,说完后看了眼谢龄扬,见他神情略带着点严肃,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不行,于是端正了态度,在他面前坐好。 不过谢龄扬没在意,只看着她有些好奇道:“既然你选择走官道,那官道的地形,我想你应该是知道了吧,你打算怎么做?” 在这件事上,他到后面才知道是让谢琼音一人来出谋划策,就连父亲也是从中旁观,他想帮忙但是被制止,他看得出,从北城门一事后,父亲有意要锻炼她,但是,不管如何,谢琼音都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能让她一人去冒这个险? 谢琼音沉默了一下,伸出手,用指尖沾了点杯里的水,在桌上画了一条线,然后在尽头拐弯处点了一下。 谢龄扬明白她的意思,但是…… 他看着桌上那条已经散开的线,沉吟片刻道:“你想在出地界之后动手?但是你确定他们会有如此耐心?最近几年,他们偶有动作,可都没占上便宜,心里定然怨恨非常,你孤身一人走,我想,只要你前脚刚出城门,不用等你走远他们必然会动手。” 听到这儿,谢琼音笑了,她看了眼桌上那已经快消失不见的水迹,敛下嘴角笑意,抬头对上谢龄扬,道:“大哥为什么会觉得,我是要等到出了地界再动手?” 谢龄扬听到她这话,怔了一下,下意识跟着她的话去想,为什么?那是因为…… “是因为大哥觉得,只有在那里,我才有胜算吗?”谢琼音像是看出了谢龄扬心里所想,慢悠悠的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只是她说完后,谢龄扬再去看她,心里一惊。 幽幽灯火下,却见那双墨黑的眼里平静无波,而没了笑意的脸上笼着肃杀色,周身气息沉了下来,在这一刻,谢龄扬觉得,坐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他熟悉的谢琼音,她就像一个身历百战的将士,对事运筹帷幄、成竹在胸。 “那你打算怎么做?”谢龄扬不禁问道。 “这个,就看天亮之后,父亲的戏能否骗过他们了。”谢琼音故作神秘的笑了一下,随后站起身道,“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大哥也早些休息吧,这忙活了一晚上,等之后会更加忙。” 在谢琼音离开后,谢龄扬看着面前的桌子有些出神,想着方才谢琼音的模样。 出了谢龄扬的帐子,谢琼音径直往自己的帐子走去,周遭寂静,落下的每一步都在耳边清晰可闻,这时,她突然听到身后多了一道低沉的脚步声。 她停下脚步回身看去,却见身后空空荡荡,别说是人,连个影都没有,可等她再转过头去,就见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人,那人的脸在浓浓夜色里显得很是严肃。 他往前走了几步,谢琼音就往后退几步。 借着朦胧夜色,谢琼音依稀辨认出,是白天一直徘徊在谢龄扬帐外的那个人。 “谢姑娘,多谢你白日里的那一句提醒,我特地折返回来向你道一声谢。”那人躬身对她就是一礼,而后同她说道,声音温和带笑,显然心情不错。 看到他出现,且还是副高兴模样,谢琼音了然,开口拒绝道:“谢就不必,我还是挺佩服你,在谢龄扬的眼皮子底下还有这个胆,不过……”尾音微微上扬,随即话音一转,声音里夹着一丝冷意又有些可惜道,“不过为此暴露了自己,怎么不想着跑?反倒还有闲心在这里堵我,莫不是想求我让你能继续在营中待下去?” 被谢琼音这样说,他满脸不在意,脸上随之慢慢扬起一抹狠意:“事成,我自然是要走的,可在走之前我想了又想,还是得回来看谢姑娘这最后一眼,毕竟这以后是再也见不到了,不过让我没想到,眼下离天亮没几个时辰,谢姑娘不好好珍惜?反而在这深更半夜四处乱晃。” 谢琼音听了他的话,半是不解道:“你这话说的不对,什么叫我半夜四处乱晃?你没看见我正准备回去休息的吗?奈何有个不长眼的拦住了我,我往左走不是,向右走也不是,你说我该往哪儿走?” 听她有所指,他脸色沉了些,没接话。 谢琼音见他不说话,冷笑一声,随即又嘲讽道:“再者说,你怎么就如此确定这是你我最后一面?你这样说,就让我有些好奇,你们打算怎么对付我?一早埋伏的人都有谁?是辛奇、胡狄、答尔阳、还是帛轶耳。”这几人都是察巴布汗王手底下有名的悍将,原本还有一个孥赤在其中,不过已经死了。 他听着谢琼音不以为意的脱口说出这几个名字,顿时气急,冷嘲道:“谢姑娘似乎太高看自己了,就你?也配?不过一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不用那几位将军出手,单我就能轻松取你性命。” 这话听着狂得很,惹得谢琼音想笑,直言道:“就你面前的这个小丫头,杀了你们的孥赤将军,说实话,若不是有人拦着,我还想做得更绝些。”好让他们知道,他们并不好惹。 她这话轻易就挑起他的怒气。 宿戈是草原上的游牧,与中原人一样信奉死后尸身完整才得以到达极乐,但是,孥赤死在了北城门外,他的头颅被谢琼音割下,和尸身一起被悬在南城门外。 南城门外不远就是乌苏木河,过了乌苏木河就是宿戈,那一天,宿戈人都看见他们的将军被人如此羞辱。 “谢琼音!你不要太张狂,天一亮就是你的死期,到那时……”他攥紧手,眼中怒意似再禁锢不住。 “到那时究竟是谁的死期,这可难说,反正一定不会是我。”谢琼音接着他的话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送你上路!” 此时夜深人静,周遭无人,那人心思一起,不过一瞬,手上跟着有了动作。 冷光在眼前一晃而过,眨眼间就已是逼近身前,谢琼音下意识的往后猛退了几步,压低了声叫出他的名字:“高正朗!” 高正朗没想谢琼音知道他的名字,有片刻的出神,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手中刀刃一翻,朝着她的喉咙袭来。 谢琼音看准时机,侧身躲过,随后就是一拳狠狠正中他的胸口,高正朗被打的踉跄后退。 她看着高正朗,脸上一点没有身处险境的自觉,还面带笑意的看着他:“刀挺好,可惜你压不住。” 高正朗缓了口气,他没想到谢琼音这一拳下来竟叫他吃痛几分,不过他并不以为意,握着手里的刀对空挥了两下,冷笑一声:“谁说,你说?那你可看好了。” 说着,握紧刀柄,就朝谢琼音再次冲去。 第十三章 必死 锋利的刃卷着赫人的气息贴面而来。 十步、五步、三步。 谢琼音在心里默默算着,慢慢压低身子,手握上腰后雁翎的刀柄,静待那刀锋逼近眼前,而后,迅速拔出刀。 刀刃相撞,谢琼音就算是有提前防备,但也被震得手臂麻痹了片刻,膝头一弯,脚下亦陷进地里半寸许。 她握紧刀柄,用力向上一挑,随后刀锋一转,就向高正朗劈去。 “高校尉的刀法路子看着新奇的很,不像出自边境守军,也和孥赤的刀法没几分相似。”谢琼音收回刀,正了身子,抬头看他后退躲避、满脸戒备模样,又道,“我有些好奇,不知高校尉能不能一解疑惑?” 高正朗没说话,只把刀提到身前,改单手为双手握住刀柄,身子微微下压,眼中神情犀利。 不过刹那,气息陡然一变。 恰此时,夜风骤起,冷意侵袭,如丝般细细缠绕,沿着四肢百骸一寸寸沁入骨髓。 谢琼音看着他,不由得握紧刀柄,眼神紧盯,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就连呼吸也变得小心起来。 他们互相打量着,谁都没有动,谁也不敢冒然先动,谁都在等着那一触即发的契机。 周围陷入死一般沉寂。 忽然,就听一道细微声响在这寂静夜色里响起,不知是谁先按捺不住挪了脚步。 而这一声,就像是那个他们所等待的契机。 高正朗神情一凛,提刀就朝谢琼音冲来。 谢琼音也不再等待,抬刀迎了上去。 刀身相撞,清脆声在耳边回荡不绝。 “谢琼音,你何必要自取死路。”高正朗看着她,眼中透露着凶狠。 他手上的力道顺着刀身传递过来,压得谢琼音连连后退。 高正朗擅用刀,但他的刀,并不是柳叶、雁翅一式,而是一柄长约五尺的细刀。 就见那刀身往边上一压,刀柄向上一提一转,再往前顶,谢琼音只得收刀向后退,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却见那刀身翻转,自上往下劈来。 谢琼音横刀去挡,雁翎沿着那细刀迅速向前逼近,正好卡在刀身与吞口相衔之处,随后一拳打向高正朗胸口。 不过片刻他便缓过来,提刀横扫、上挑、下劈,刀法迅猛又灵活,谢琼音不得已,只得以退为守。 这里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周围一队巡逻而至的士兵,脚步声响起,高正朗警觉的抬头往那边看去,而后回看谢琼音,笑着说了句:“真是不巧。” 灯火隐隐,且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高正朗自知不能拖延,手中力道加重,落下的每一刀都比之上一刀叫人愈发难招架。 这时,一支箭自身后破空而来,高正朗看见,先是一脚踹向谢琼音腰腹,再侧身躲开,那支箭贴着他的脸稳稳钉在他身后的空地上。 “你们做什么?营中立了规矩禁止械斗,难道你们不知道吗?”领头人先一步赶来,看见他们便厉声呵斥道,等到冷静下来,看到其中一人是高正朗,满脸震惊,“高校尉,怎么是你?这时候你在这里做什么。”随后又看向谢琼音,“谢姑娘,你这又是做什么。” 高正朗收了刀,看向地上吃力坐起,捂着腰腹喘着气的谢琼音,脸上恢复起原先那温和模样,道:“只是碰见了说几句,没做什么,惊到诸位兄弟夜巡,真是高某的罪过。” 谢琼音听着他的话,低声骂了句:“道貌岸然的家伙。”然后撑着刀就想站起来,但是方才高正朗的那一顿连劈让她把手震得痛麻,仿佛没了知觉,加之腰腹间传来的痛,叫她此刻是想站都站不起来,试了几次都跌坐回去。 领头人见状,有些疑心高正朗的话,但他与高正朗之间是多年的相识,这份疑心也只持续了半分就消失,说了两句后就让他走了。 谢琼音还坐在地上喘着气,从方才那几招里,她琢磨出一点熟悉的味道来。 上一世,谢龄筠说宿戈军中有个擅细刀的家伙,刀法迅猛狠厉,难有敌手,是先锋军中的头。 她没碰到过,但谢龄筠碰到过,碰见几次就吃亏几次,然后回来发一顿脾气。 这样的事情多了,也就记住了,她依稀记得谢龄筠说过那人名字,好像是叫塔木什么,但看模样,是个正儿八经的南秦人。 再想到高正朗,细刀,刀法狠厉迅猛,路子也新奇,八成是同一个人。 这样一个人,却不是自己人,说不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今夜让他离开,日后再见,那就是在战场上了。 谢琼音看着高正朗走远,握紧手中刀柄。 “谢姑娘,你还好吗?能起身吗?”领头的人一句话,将谢琼音的思绪一下拉了回来,她抬起头看着他,见他眼中带着几分担心,谢琼音摇了摇头。 高正朗那一脚虽不是使了全部力道,可也有七八分,此刻她浑身作痛,面对他伸出的手,虽说搭上了,可手上压根使不上力,他拉了几次也没把她给拉起来。 这时,后面几人陆续赶到,来了两人一左一右的把她扶了起来,谢琼音以刀作支撑,勉强能站住身子。 “我没事,耽误你们夜巡了,还是快些去吧,不能因为我让你们挨骂。”谢琼音让他们离开后,弓着身子剧烈咳了几下。 没过一会儿,听到消息的谢龄扬也赶了过来。 他看着谢琼音,披头就是一顿骂,骂完以后看着她这个样子又有些心疼道:“走,我背你去看陆大夫去。”说罢,就在她面前蹲下。 谢龄扬的背宽厚结实,叫人安心,他背着谢琼音,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谢琼音伏在他背上,脸埋在他的脖颈里,过了一会儿,闷声道:“我不能让他离开这里,所以我只能先动手。” 她说完,就感觉谢龄扬要接话,于是赶在他之前又开口说道:“他不是自己人,大哥不也知道吗?既不是自己人,留他就只会形成威胁。” “但他是……”谢龄扬犹豫了一下,想说劝一劝高正朗,说不定能叫他归顺,可他这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谢琼音冷嗤一声,接他话道:“看在同为南秦人的面子上?大哥,你何时有这般天真想法了?” 谢龄扬不说话,然后就听她在他耳边冷声道:“快三十年前,宿戈军在珲良地屠我白林将士近两万人,虽说后面被击退,可他们也带走了附近村落妇女近千人,都是些尚能生育的年轻女子,你知道他们带走他们是要做什么吗?” 说完,叹了口气,手圈上他的脖子,“我们抓到的那些人,年龄多半都对的上,你说他们是南秦人,可他们真的是吗?或许血脉上他们是,但是在我看来,他们不是。” 第十四章 挨训 这话听着有几分冷血冷情,可若仔细去想,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 流着同样的血,并不能代表什么,多的是有二心的人,若做同样的事、目的相同,即便血脉不同,也是同胞。 谢琼音清楚冷静,反倒是谢龄扬糊涂了。 他沉默着。 “大哥,今日我们放高正郎走,等来日战场上相见,他于我们而言,必定是一个极其难缠的敌手。”谢琼音冷清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 她看着前面的路,想到上一世,因为这个人,谢龄筠吃了不少亏,更是有一次差点就栽在他手上,叹了一声,仰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又道,“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这一战是逃不过去。 听到‘命中注定’这四个字,谢龄扬忍不住笑了起来,微微侧头看着谢琼音,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命中注定?别瞎想,若真有,那担心的也应该也是他,哪有你,事情还没发生,就觉得我们一定是输,阿爹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叫不战而败?好了,不该想的别想,一切有我,有龄筠,有阿爹。” 谢琼音被这一番话说得怔愣了下,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是历经过一世的人,对于未来她清楚的很,但谢龄扬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没有三哥?你是不是把三哥忘了。”过了一会儿,谢琼音笑着问道,可她这一笑,扯到了腰腹,一下痛得她是倒吸一口气,忍不住骂了一句,“下手真是狠。” 提起这个弟弟,谢龄扬的脸上露出一抹说不清的表情,他把谢琼音往上掂了下,才道:“阿娘把他宠坏了,阿爹说就让他在宴城好好做他的纨绔公子,只要他守得住底线,不做那犯天谴的事,天高皇帝远,睁只眼闭只眼就这么过了。” “所以这是放任了?”谢琼音好笑道。 “差不多意思吧。”谢龄扬无奈道。 前面不远就是陆老大夫的帐子,此时夜已深,在外面看,帐子里不见一点儿光。 谢琼音趴在谢龄扬背上,抬起头看了一眼说道:“夜深了,陆爷爷都睡下就不要麻烦他起身了,我们回去吧,我这不碍事,睡一晚就好了。” “谁说!不还有陆南藤在?”谢龄扬是打定主意要谢琼音看过大夫以后才肯让她回去睡,硬是让人把陆南藤叫了来。 但是,谢琼音全身上下,除了被高正郎踹的那一脚外,再没别的,她不可能脱了衣裳让陆南藤去瞧个仔细。 “真不用。”谢琼音坐在床沿,和陆南藤大眼对小眼,然后捂紧身上的衣衫,言语坚决道,再看谢龄扬,又道,“我好歹是个姑娘,男未婚女未嫁,怎么能平白让人看了身子去?” 谢龄扬抚了抚额说了一句:“那以前你习剑坠马时怎么不说这话?” “以前那不是年岁小,不懂么。”说完,看了陆南藤一眼,又低声说了一句,“谁知道他是不是又拿什么新药来找我试,我不要。”上回的事她还没有忘,怎么可能再让他来一次。 陆南藤见她这样,不好真把她衣服扒了去看她伤的怎么样,于是去看谢龄扬,问道:“大晚上的,她这是作的哪门子的妖?让你连夜把她带过来。” 谢龄扬斜眼瞥了她一眼,把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陆南藤说了一遍,听的陆南藤也忍不住看向谢琼音,然后说了一句:“人看着那么小一个,没想到胆子却不小,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巡逻的士兵没有听到声音赶来,单凭你一个人,你能赢得过他吗?” 在听了谢龄扬的话后,陆南藤心惊不已,脸上那点睡意也被吓没了。 他知道谢琼音胆大,可不知道她胆子竟然可以大到这地步,高正朗那人他从别人嘴里听到过,一把细刀刀法迅猛,不知师承何处,营中举行过几次比赛,他凭借那把细刀在营中难有敌手,谢琼音竟然敢就这么孤身一人…… 帐中弥漫着淡淡药香,灯影绰绰,谢琼音安静的坐着,微微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埋怨起谢龄扬来,他要是不自作主张把她带这里来,这还只有他一个人在说,现在变成两个人。 “好了,不说你了。”陆南藤叹了口气,转身去了药柜那儿捡了几味药,包好以后交给谢龄扬,道:“这药是活血化瘀的,一半外敷,一半内服,一定要盯着她喝下去。”和谢龄扬说完,又转身回来看谢琼音,语重心长道,“你天亮就要走了,走之前还闹这事出来,你这不纯粹让人担心啊。” 谢琼音没说话,就从床沿上起身,她动作有些大,扯到了腰腹上的伤,一下疼的龇牙咧嘴起来,喘了几口气,然后看着谢龄扬道:“这大夫也看了,东西也拿了,可以走了吧。” 原本谢龄扬还想让陆南藤给她好好看看,但看她这态度,最后想想还是算了,拎着药包,把她送回了自己的帐子。 一路上,他好几次想问问她和陆南藤之间是怎么了,可她像是生气了,一直在前面走着,脚步半分不停。 等到了帐子,谢龄扬让她坐好然后转身就去熬药,盯着她把药喝了,然后给她把余下的药敷上,做好这一切,守着她睡下后就离开了。 一夜好梦,谢琼音醒来觉得身上已经没有那么痛,洗漱好,收拾好东西就去找谢高卓。 昨晚的事,谢龄扬一早就报到谢高卓那儿去了,等谢琼音到那儿,一撩开帘子,眼见里面气氛严肃,再见里面有谢龄扬,顿时觉察出不妙,赶紧放下帘子就想跑,可她这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呵:“站住!给我滚进来。” 谢琼音一边暗骂谢龄扬不地道,一边撩起帘子低头乖乖的往里走,她已经做好被骂的准备,可谢高卓只是看着她,良久,说了一句:“你不该如此冒险,阿扶,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吗?你不清楚就敢这么做,你这真是……” 这话昨天谢龄扬已经说了不下五六遍,一开始还能认真的回一句,到最后只剩敷衍,可她不敢对谢高卓敷衍,乖巧的说道:“我知道错了,阿爹,下回我一定先知会大哥,不一个人擅自行动了。” 谢高卓被她这话给噎住了,半晌指着她生气道:“这是知会不知会的意思吗?阿扶,这是……”他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合适的词,最后无奈的叹了一声,转了话题,“你如今身上带着伤,还是过了今天再走吧。” 谢琼音并没有把高正郎踹她的这一脚放在心里,再者说,这过了一晚已经不怎么痛了,于是她看着谢高卓拒绝道:“不用了,阿爹,我这没破皮没见血的不是什么伤,已经不痛了,而且这定好的日子怎么能改,万一叫他们疑心怎么办?阿爹放心,我没事,我用过早饭就走。” 第十五章 回程 面对谢琼音的执着,谢高卓说到最后也没了脾气,只好按照之前约定好进行。 用过早饭,谢琼音休息了一下准备出发。 一路上谢龄扬不死心的还在劝着谢琼音休息一晚再走,但谢琼音主意已定,怎么劝也劝不了。 就这样一直走到城门外,谢龄扬把手里的缰绳递到她面前时,还死死握着缰绳不松,谢琼音拉了几下也没把那缰绳拿到手里。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似是询问道:“大哥是要我走路去宴城吗?说实话,其实也不是不可,就是有点费。” 谢龄扬被她这话给气到了,瞥了她一眼,难道她看不出其实他不想她走吗?但谢琼音像是不知他心思一样,还是脸带笑意的看着他,手里拉着缰绳暗暗使着劲。 “给你吧。”谢龄扬没好气道,手一松,那缰绳就到了谢琼音的手里。 “多谢大哥。”谢琼音向他道了声谢,然后侧头看向谢高卓,脸上表情变得认真起来,道,“阿爹,我走了。” 谢高卓脸上还是那副严肃模样,让人有些摸不清心思。 他听了谢琼音的话,先是应了一声,随后把手里的刀往她手里一塞,叮嘱道:“你此回宴城,也不知日后何时能相见,这个,是我让军中的匠工依照雁翎做了些许修改为你新打的一把刀,你带着留个念想。”说完以后,觉得像是遗漏了什么,又补充道,“宴城乃天子脚下,切不可随意动刀剑,这刀,你带着唬唬人就好,千万别有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若是叫我知道了,我定扒了你的皮。”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刀,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对他的话只听了一半进去。 这刀在手上有些分量,刀鞘纯黑,鞘身上錾刻有精致暗纹,她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思绪一下被拉回到上一世, 同样是这把刀,上一世是谢高卓在出征羚崖前给她的,是她迟来的及笄礼,后跟随她东征西战,直到最后的最后再也扛不住而折成两截。 今生再见,让她眼眶不免有微微些湿润。 过了一会儿,谢琼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的话,抬头惊愕的看他,试探道:“所以这把刀是……” “没开刃。”就像是看出了谢琼音的心思,谢高卓语气坚定的说出那三个字,“只是唬人的玩意儿,开刃做什么?难道你还想用它做别的什么?” 他的话,像是某种询问,听得谢琼音心里一震,一下让她什么话都说出来。 “好了,不说了。”谢高卓摸了摸她的头,“我已让人提前去宴城打过招呼,待你到了宴城,不必回将军府,有人会在城门处接你,日后你跟着他们,他们会好生待你。” 谢琼音点点头,不舍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把刀往腰间一插,随后翻身上了马,缰绳一拉一扯,马儿嘶鸣一声便疾驰而去。 马蹄带起的尘土随风散去,不过眨眼,人已经离得老远了。 谢龄扬看着那已化作细细一点的背影,回头看向谢高卓,低声狐疑问道:“阿爹,你给阿扶的那把刀,不会真没开刃吧?” 他看谢琼音浑身上下能用来防身的就那一把刀,结果还是个没开刃的,虽说都提前安排好了,可哪儿没个万一呢?这要是在路上提前撞见了宿戈那帮子人,这让她怎么办? 谢高卓瞥了他一眼,眼中神色神秘,同样以低声回道:“这做人,最主要是诚信二字,但今日,可以例外。” “那这不是诓了阿扶吗?万一她真信了怎么办?”谢龄扬吃惊谢高卓竟然也会说这样的玩笑话,一时让他难以适应。 “如果她轻易信了,那她也就没有回来的必要了,就这样待在宴城吧,战场变幻莫测,她这样是活不长的。”谢高卓看着前方,冷声严肃道。 而谢龄扬在听了他的话后更加吃惊,他知道在北城门那事之后,父亲有意要培养谢琼音,但那也只是他的猜测,可现在看,这好像不是他的猜测。 “人都走远了,还站这儿干嘛?该回去好好商讨一下后续事宜,不能白白浪费了阿扶的心思。”谢高卓斜眼看了谢龄扬一眼,转身先走了。 谢龄扬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跟在谢高卓的身后离开了。 而在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小队人马乔装打扮出了城,跟随谢琼音的脚步紧追而去。 冷风从耳边呼呼而过。 谢琼音看着眼前这条绵延看不到尽头的路,攥紧了手里的缰绳。 马儿急骋,忽然,一条有腕般粗的绳子从地上直直弹起,带起掩盖在那上面的尘土。 绊马索? 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让谢琼音的心一下提了起。 她赶紧拉紧缰绳往回扯,马儿吃痛嘶鸣,在这挣扎间,一条腿撞上拦起的绊马索,霎时间,天旋地转。 她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 谢琼音预想到了他们会在她离开万齐县不远就迫不及待动手,但没想他们胆子竟这么的大,才走没多远就动手。 腰间被刀硌得生疼,还没等她缓过来,一把泛着寒光的锋利弯刀就迎面劈下来,她神情一凛,侧身躲开,然后迅速起身。 她一脸戒备的看着眼前围堵上来的人,斜眼再看路边,还有不少人正接二连三的掀了身上的遮蔽物,提起手里的弯刀向她冲来。 谢琼音下意识的握住腰间的刀柄,忽然想起了谢高卓的话,他说这刀没开刃,这让她迟疑了一下。 就在这片刻间,就有一个人手持弯刀已经逼近眼前。 她不再犹豫,迅速拔出腰间的刀,挡住眼前逼近的弯刀,刀身相撞的声音遽然响起,她没有多加思考,紧接着便是一脚将之踹开,随后回身将身后准备偷袭的宿戈人抹了脖子,带着热气的血溅了一脸。 那人手里举着的刀还没有落下,就已经掉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满脸不甘心的应声倒下。 开刃了? 刀身上还沾着血,正一滴一滴往下滴着,她看了一眼,着实是愣了一会儿,之后便笑了起来。 她看着手里的刀,那刀,似雁翎却又不似雁翎,虽是差不多的制式,可与雁翎不同的是,它刀身细长,刃薄而有韧性,有至刀尖的血槽。 谢琼音看着他们,出城门至下一处还有不少距离,这路中不会只有这一波埋伏。 这第一波埋伏她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她还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正好,这新仇旧恨,一并算个清楚。 第十六章 搏杀 许是因为先前的大意,让他们还未动手就先死了一个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们一下猝不及防,余下的人脸色也因为这个都变得谨慎起来。 他们一前一后,渐成合围之势,一步一缓的向她慢慢靠近。 谢琼音看了一圈,心里有了想法,脸上依然是那严肃模样。 那些个人,虽说彼此间看着松散,像每一处都是破绽,可仔细去看,其中却有些奇怪。 但她已不能犹豫,合围的圈子渐渐缩小,这要是真围上了,纵使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安然脱身。 这时,在这些人之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那人身材魁梧,模样生得粗犷,面上还带着刀疤,一身宿戈人的打扮,他一脸阴狠的盯着她,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谢高卓的女儿?听别人说是有多厉害,没想到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不过,他们都说你杀了孥赤,那我姑且就先认你是个有本事的,不过现在……”那人语气狂妄,冷笑一声。 “现在什么?”谢琼音没听进他的话,只看着他,笑了一声,随后握紧刀柄,吐出两个字,“会死?” 那人瞬间脸僵了一下,没想到死到临头她还能如此不在意,但不过片刻又觉得她这是在虚张声势,嗤笑一声道:“到这会儿了还嘴硬。” 说完,他看了谢琼音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手端起摩挲着下颌,嘴角慢慢爬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脸上也渐渐浮上一丝兴味。 “谢姑娘看着小了些,可这张脸生得倒是不错,不知我听到的对不对,外面人说谢姑娘的生母是廊州城一楼里的琴倌,生得好看,性情也浪荡,把谢高卓勾得是家不要、夫人也不要,即便后面被人赎了身也还是念念不忘,还把不知和哪个野男人苟合的孩子带在身边养,视为掌上明珠。”他说着,语带轻蔑,却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谢琼音在他的话里慢慢攥紧了手。 她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是假的,是当初棠氏为了抹黑而叫人散出去的谎话,可哪怕是知道,听到耳朵里,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一股无名火一下窜了上来,过了会儿,她渐渐冷静下来,开始从他的话里琢磨出了点别的东西来。 “你们在宴城也有人?才几天功夫,连这都打听到了。”对他的话,谢琼音没承认也没否认,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但实际对从他话里透漏出来的可能而感到吃惊。 从上一世她就知道,他们的野心不止在边境这么一块地方,但没想宴城天高皇帝远,他们的手已是伸得这般长,想来那时传来的种种不利消息都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谢琼音咬着牙,若再这么放任下去,那么事情又会重回上一世的轨迹,那她重来一次还有什么意义? 那人听了谢琼音的话,以为是夸赞,得意的笑了两声,说:“你现在知道也晚了,南秦的天下迟早是我们的天下。” 谢琼音的注意像是全被那人吸引了过去,没注意在她的身侧和身后,有人在蠢蠢欲动。 眼见时机正好,那两人互相给了个眼神,一前一后冲了上来,面前那人面色狰狞,手里的刀自上而下劈下来,谢琼音侧身刚躲,而不过刹那身后的那把刀便紧跟着自下而上挑来。 见躲不过,她一脚将眼前那人踹开,而后抬手横刀挡住身后袭来的刀,用力向下压,另一只手摸向腰后,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把匕首,一刀将他毙在脚下,鲜血在脚下蔓延开,沾到了鞋上她也不在意。 接连死了两个,叫他们开始慌了手脚,没了先前那谨慎模样,看着地上躺着的同伴,那喉间的伤口还在流着血,脸色瞬间一变,纷纷左看右顾,见身边人神色各异,不由得更加慌。 这心慌手也跟着慌,握着刀的手肉眼可见的在颤抖,谢琼音就看着眼前那些人渐渐开始溃散,像是一个突然破掉的口袋,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 谢琼音冷眼嗤笑了一句:“还在等什么?你们那么多人,还惧我一人不成?” 被她这话一刺激,他们便没了顾忌,不顾身后那人生气的咒骂,互相看了一眼,举刀一起冲了上来。 在那个人出现以后,谢琼音的目标已经不是他们。 她听见他们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和脸上那似豁出去一般决绝的神情,手起刀落,眨眼间就有几人倒在脚边,血迸溅到脸上,她没有擦,神情冷冽一直看着那个站在后面的人。 她记得那天晚上她问高正郎,会在路上埋伏她的人都有谁,她说了几个名字,但那几个名字都是她猜的。 可没想到,她的猜测成了真,虽说不是她说的那几人中的一个,可也是个了不得的。 倒是真看得起她。 解决了那些人,谢琼音身上也因为她的大意多了几条伤口,血顺着指尖落下。 那人看着谢琼音似有些体力不支的模样,好心的问了一句:“谢姑娘,你还好吗?” 他脸上带着笑,话里听着也是关心,可他却是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刀。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谢琼音还故作体力不支的踉跄了一下。 在这一瞬,那人就已经到了跟前。 上一世她虽然没有和他交过手,但是他的名字她还是听过的,虽说他并不是察巴布汗王直属麾下,但他是一个能和孥赤齐名的宿戈将领。 谢琼音被震得往后退了几步,虎口撕裂般的疼,可她也只是甩了两下手,抬头看着他,问了一句:“你是谁?你们汗王麾下,好像没你这号人物,不过看你这一身蛮劲,倒也不像是什么无名之辈,怎会沦落至此?” 这话听着似对他表达惋惜之意,但字字都戳着他的心。 这些年,他不是没争过,怎奈何他上面压着人,就算再怎么争,好东西也轮不到他,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看着谢琼音,眼里冒着光,就像是看见了猎物的野兽一样。 他嘿嘿笑了两声,语气得意又张狂:“现在不一样,孥赤死了,只要我把你杀了,我就能顶了他的位置,不过,要是把你活着带回去,说不定我能得到比孥赤还要多的东西。”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然变得扭曲。 谢琼音对他的话感到好笑,“谁生谁死还没个定数,不过,孥赤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你和他比什么?这要比,也要和活着的人才是,不是吗?” 他没说话,只哼了一声,看着她手里那柄细长的刀,有些兴趣,开口道:“那就先把你带回去,看看吾王能赏我什么。” 说罢,那手中的刀好似有千钧之势,朝着谢琼音迎面而来。 第十七章 杀 “铛~” 刀身相撞的声音在这四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非常刺耳。 谢琼音感觉到那顺着刀身一点一点递来的磅礴力道,压得她不由得后退一步以借力稳住。 “谢姑娘看起来有些勉强。”他看到谢琼音脸上透露出的‘虚弱’,笑的得意。 说到底,不管他们说谢琼音多么厉害,可本质上她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一个孩子,光是这点就能看出,他们之间有着不能弥补的差距。 谢琼音没有接他的话,一手抵上刀背,双眉紧皱,牙也狠狠咬紧,随后用力向前一顶,却只叫他往后退了一步。 “就这点力气?”他嗤笑一句,接着又道,“你这样的,在我们那儿连活命都不够,还不如乖乖就范,给自己留条后路。”说完后,看了一眼谢琼音那不停流血的手臂,那暗示的意味明显。 “后路?什么后路?是和那年你们掳走的那些女子一样的路?笑话,那年是你们钻了谢家的空缺,趁陛下压制谢家之际大肆侵犯,那些女子人生本该完满,不必有此一劫,她们会如此,说到底谢家也有罪,你竟然还能大言不惭说这是后路!”谢琼音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想立刻杀了他。 可他却不以为然,还反问道:“难道不是吗?她们这些年不愁吃穿,亦不用愁别的,每日还有男人伺候着,这样的日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寒光在眼前一闪而过。 另一边,谢琼音走后,谢龄扬始终觉得心里不安的很,他一路心不在焉的跟着谢高卓进了帐,见周围站着熟悉的人,才松了一颗悬着的心,看着他说道:“阿爹,我想了想,让阿扶一人回去实在是冒险,我们还是让人送她回去吧,实在不行送到束华县也行。” 束华县是官道途经的第二处,离着有百里之远,他想那些人总不至于追到束华县还不放手吧。 谢高卓听了他的话,没有表态。 “主帅,谢校尉回来了。”此时帐外,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打破了帐内安静。 在他话音落,一个身披铜色披甲的少年掀开帘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他看着谢高卓,先是弯腰行了一礼,然后开口说道:“属下自东南方向去,带人巡防了亓蛉一路,一切都好,特回来向主帅禀报。” 少年眉眼间英气十足,背脊挺直如松,说话时也是掷地有声,谢高卓满意的点了点头,但看着那张脸,一下想到了另一个人,脸色转瞬间又阴沉了下来,说道:“要是钰珧有你半分就好了。” 他说的,是放在棠氏身边抚养的谢龄锐,这些年,因为棠氏的溺爱,谢龄锐越发的放肆张扬,谁看了都得摇两下头。 可他变成这样,也不是谢高卓不管,当年他也是想把谢龄锐一起带到万齐县来,但是棠氏把他抢了回去,原以为她会好好教养,没想最后成了那个样子。 谢龄扬看到谢高卓变了的脸色,转头看着少年突然问了一句:“你这后脚回来,阿扶前脚刚走,你在路上有没有碰到她?” 少年听他提到谢琼音,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问了一句:“没碰到,怎么了?阿扶是要去哪儿?你怎么没有和她一起去。” “她回宴城,这会儿应该走远了,你们没碰到挺可惜的。”谢龄扬说道。 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回答,但谁知少年听到谢琼音回宴城去了,立刻暴跳如雷,看着谢龄扬就质问道:“你怎么能让她回去?他们是什么样人你还不知道么,上次她回宴城,回来时就和去了半条命一样。” 说完以后,看着站在原地,看着面上表情并无半分变化的谢龄扬,气得他把手里的头盔往他手里一塞,连身上的甲也不卸了,气呼呼道:“我去找她,把她拽回来,真的是,好端端的回去做什么!” 他做这事的时候,谢高卓就在一旁看着,等到他掀了帘子准备走的时候,才厉声叫住他:“回来!”然后开始数落起他来,“你听听你这话说得像话吗?什么他们他们,那是你娘和你弟弟,一点礼都不懂,等传出去丢你爹我的脸。” 说完这些,谢高卓吸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少年认真道:“你也不用太着急,我托人在宴城好好照顾阿扶,她不用回将军府去,上回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见事情安排妥了,少年松了口气,随即想到了什么,看着谢龄扬就问道:“阿扶在这儿好好的,她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回去?是不是你欺负她了?”他三步并两步的跨到谢龄扬面前,仰起头看着他。 “你瞎猜什么。”谢高卓看他,然后把计划的事情同他说了一遍。 谁想他听完后更是生气,心里觉得这主意一定是谢龄扬才会想出来的,于是转过头对他说道:“要是阿扶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校场上见。” 谢高卓看他俩之间那剑拔弩张样子,顿时觉得头一阵一阵的疼,开口为谢龄扬解释道:“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事和他没关系,是阿扶自己提出来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营内那些还埋着的钉子拔出来。” 少年现在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现在只知道谢琼音在做蠢事,一不留神还可能丢了命,想到这儿,他生气道:“这样的事,哪轮得到她一小姑娘插手?谢家不是没有男儿在!”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外面传来一个急匆的声音传来:“主帅,先锋营下一个叫赵姒齐的人骑马冲了营门,他说,说是去找谢姑娘去了。” 帐内听到这话,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管着先锋营的夏正木,他忍不住呵斥了一声:“混账!拦下他了没有?” 如今营中在查着宿安插进来的暗桩,所有人都很安分,他难道不知道这时候有所动作会被人误会吗?即便他是真的去追谢琼音去了,可旁人会怎么想? 门外人犹豫了片刻,低声害怕道:“没,没有,他骑得是谢姑娘降的那匹乌蒙马,属下几个想拦也拦不住啊。” 夏正木一听顿时眼前一黑,转头就对谢高卓求情道:“主帅,那赵姒齐是属下带进来的,知根知底,可不是什么宿戈暗桩。” 谢高卓眉目紧皱,没有说话。 官道上,赵姒齐发疯一样驱着马儿快跑,他在心里祈祷着希望谢琼音不要走远。 可路走了大半还没见谢琼音身影,这让他心里渐渐有些凉,但还是想往前看看。 路边,谢琼音跪在那人身上,手中长刀贯穿了那人咽喉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她的手还在不停的颤抖,大喘着气。 脸上狠意未褪,看着那人死不瞑目的脸,冷笑道:“看,都叫你别小瞧了。”随后踉跄起身,拔出他身上的刀,在袖子上擦了擦,收回到鞘里。 第十八章 回去 热血褪去,那被风浸透的冷意开始显现。 四周安静极了,只听风呼呼的吹。 谢琼音吸了口气,对着空气吹了声长哨,等了一会儿,就见一匹栗色的高大骏马闻声跑来,在她面前打了个响亮的鼻息,晃了晃脑袋,然后乖乖停下。 她赞赏似的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然后拿下绑在马鞍上的包袱,用里面带的药简单的处理了下身上伤口,就翻身上了马背,缰绳一拉,驱马向前跑去。 而在她离开之后,赵姒齐姗姗来迟,他看着这一地的尸体,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阴沉难看,随即下了马,蹲下身开始挨个检查起来。 这里尸体一共十二具,其中十一具尸体身上只有一个致命伤,伤口新鲜,血液也才凝不久,可见这下手之人的干净利落,他直起身,看了看四周,荒凉僻静,不见半分人影,想来人已是走远了。 他把目光又放回到脚下的这些尸体上,人数虽多,但看着并不足以为惧,然后他走到离得有些远的第十二具尸体边上,低头打量着。 这具尸体生得魁梧高大,身上装扮明显不同于其他人,不难猜出半路埋伏谢琼音就是他领的头。 赵娰齐虽说还没上过战场,不知宿戈人的凶残,但他听营里的老人说过几句,谢琼音哪儿来的胆子,敢一个人对上他们?想到这儿,再看脚下的尸体只觉得更加的可恶,不解气的踹了那尸体一脚。 解了气,赵娰齐也慢慢冷静下来,有一个问题在脑海里慢慢浮现上来。 他们是怎么知道谢琼音是今日回宴城,并且知道她回去是走得这条道,还早早的埋伏下来? 他把这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最后是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回到马边准备上马去追。 但他刚有动作,就听见身后隐约有人在喊他。 那声音听着模糊又熟悉,赵娰齐听了几遍,认出这喊他的人是先锋营主将之一的夏正木,他有些吃惊,不知道他追来是做什么。 他没有动,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停在自己面前。 夏正木低头严肃的看着赵娰齐,他一直觉得赵娰齐是个稳重能担大任的人,这些年他一直尽心教着,他也如他预想的那般成长,稳重了那么十多年,怎么到这事上竟变得如此莽撞了? “你快和我回去!好好向主帅认个错,然后自己去找齐白领罚。”夏正木说完,看了眼他骑来的马,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阿扶让她的马认你,不是让你这么嚯嚯的,还不快上来!还站着做什么?” 但是赵娰齐没有动,这么多年里,他第一次生了想要违背的想法。 两个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相互对视了一会儿,赵娰齐坚决拒绝道:“不,我要去找阿扶,阿扶现在很危险。”他说着,跑到马边快速翻身上马,缰绳一拉就要去找谢琼音,被夏正木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对着他便是没什么好脸色的呵斥道:“你去做什么?跟我回去!” 夏正木手上使了些力,赵娰齐扯了几下也没法把缰绳从他手里抢回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路,有些不甘心的吼道:“你别管我!” “我不管你?好啊,我不管你,等你回去立刻把你当宿戈的暗桩给办了!”夏正木一气之下把这句话吼了出来,赵娰齐愣了一下,顿时觉得他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立刻驱马靠近道:“你们到底在计划什么?阿扶在这里面又是做什么?” 夏正木没说话,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和我回去,我就和你说。” 赵娰齐听到这话犹豫了,他心里担心谢琼音,却又好奇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可他还是下定决心要去找谢琼音,宿戈人本性凶残,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去面对。 “我不!你放开,我要去找阿扶。”夏正木以为,赵娰齐犹豫沉默的那片刻是动摇了心思,便准备带他回大营,但没想到,接下来却听他语气坚决的拒绝道。 “你?呵,你也不正眼瞧瞧你如何保护的了她,从小到大,你们两个的比试,十次有九次你是输给她的,你跟着她走,这一路你到底是想保护她,还是想拖累她?”夏正木使劲拽了一下缰绳,那马儿就随着这股劲往前走了几步。 看着他眼中的戾色,赵娰齐怯了,乖乖的跟着夏正木回去。 风声呼呼,他失落的跟在夏正木身后走着,他不能跟着谢琼音一起走,只能在心里祈求着她一路平安。 这一路,谢琼音走了足足两个月,从北方冬末的二月,到春寒料峭的四月初。 春日里的风还有些冷意,马儿驮着谢琼音慢慢悠悠的走着。 两月的路程,让谢琼音整个人狼狈不堪,她尽力抬起头,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隐隐分辨出那高大城墙上刻着宴城二字。 这里,还和她记忆里一样,城门高大,透着与别处不一样的庄重与威严,四周,是商人、小贩,也有过路的旅人,好不热闹繁华。 谢琼音原本就觉得头疼的厉害,被周围喧闹的声音一激,人越发的难受起来,脸色也惨白如纸,她尽力将自己稳在马鞍上,不让自己摔下去。 马晃得厉害,她依稀记得,离开之前父亲和她说过,说有人会在城门处等她,也不知这两月过去,那人还在不在? 城门一角,站着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此时妇人正焦急的踮着脚向前看,看一会儿,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男人,担心的问道:“这都两个月了,阿扶路上不会出什么事吧?”说完,拿过身边下人手里的画卷,展开,然后开始比对起每一个路过的人。 “别紧张,阿扶一定没事的,许是路上耽搁了。”男人看她那紧张模样,轻声安慰道。 这时,有个下人看到了朝着这边走来的谢琼音,满脸吃惊的伸手指着,对妇人道:“夫,夫人,你看,那是不是谢姑娘。” 妇人这会让正看到一个和画像上的谢琼音模样有些像的姑娘,高兴的准备上面去问时,就听到身边下人的话,立刻回过神来道:“哪儿呢?哪儿呢?” 快到城门,入城是不许骑马的,谢琼音撑着自己绵软的身子下了马,可因为脚上无力,在触到地面时整个人腿一软。 “阿扶。”耳边,她忽然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唤,然后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妇人爱怜的将谢琼音抱紧在怀里,看着她满身都找不到一块干净模地方的狼狈模样,知道她这一路走来的艰辛,轻抚着她的头,声音哽咽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身体的疲惫让谢琼音说不出话来,她感受到从妇人身上传来的让人安神的气息,吃力的抬头看了一眼,而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十九章 叮嘱 谢琼音浑身脏兮兮,满身都是血腥味,妇人也不嫌弃,看见她这样只觉得让人分外心疼,也不知路上都经历了什么,随后叫下人驱驶来马车,就和身边的男人一起把她带上车,然后向城里驶去。 一路上,他们听着外面的吆喝声,都沉默着。 妇人低头看着枕在她腿上的谢琼音,心疼的抚着她的脸,侧头和边上的男人说道:“若是当初我们和谢高卓争一下,把她抱回来,是不是就没有现在这些事了?” 她声音哽咽,想到这些年里,棠氏为了抹黑而散播出来的那些话,心里就堵着一口气,在这么多年流言蜚语的浸染下,谢琼音在宴城已经没有什么好名声可言。 男人看着她脸上的自责,一下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知道这些年里妇人一直为没能把谢琼音抱到膝下抚养而懊恼着。 过了一小会儿,男人想好了,和她说道:“当初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棠氏那般心眼儿小,如何容得下这孩子,但,夫人你要知道,这是郁夫人自己做的选择,我们不能横加干涉。” 这道理,妇人都明白,可不管怎么想她就是觉得不公平,这一切,若要追根溯源,那还是棠氏起了贪念私欲造成的,是她自己的一己私欲,最后也只为成全自己,而害得另外两个人有情人难成眷属。 没一会儿,马车到了府前,男人抱着谢琼音下了马车快步往里走去,而妇人则叫了人去请大夫来后随着男人的脚步快步进了府门。 一路上,府里下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从跟前走过的人,但也有胆大的,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好奇那位客人究竟是何模样。 早前时候,府里的下人们就知道府里会迎一位客人回来,主人也吩咐好把离主院最近的那处院子打扫干净,供客人住下,原本他们以为那位客人过几日便会来,但哪知晓这一等便是月余还多,他们都以为那位客人是不会来了。 去请的大夫很快就来了,为了避嫌,还带了个女徒弟来。 妇人在看到大夫那一瞬间,很是激动的快步走过去,拉着大夫的袖子就往里走,边走边说:“您快进去瞧瞧,我总觉得人像是不太好的样子。” 宴城世家多,因此讲的规矩也多,她们还是头一回看见一向端庄守礼的夫人因为一时情急失了礼仪的,不过就算她们看见了,也不能说什么。 男人见状,一把拉住妇人的手,制止道:“夫人,你这样,叫大夫怎好进去给阿扶看病?”被男人提醒了一句,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拉着大夫衣袖的手,满是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实在是太着急了。” 这大夫也是见过世面的,对妇人也只是笑着摆摆手,笑着说了句:“不碍事,夫人担心忧虑至极我能理解。”可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几分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是没见过那些世家高门里的贵夫人,这哪一个不是浑身都透着金贵二字,叫人把不敢直视。 妇人领着大夫进去,这一进门,就能闻到屋里淡淡的血腥气。 在大夫过来的路上,妇人已经叫人给谢琼音浑身擦拭了一遍,她进来后,就看见一个年纪稍长的仆妇站在床边,拿着帕子的手在颤抖着,再往上看去,是一双憋得通红的眼睛。 “怎么了?是不是阿扶她……”妇人一下紧张起来,以为是谢琼音有了什么意外。 那仆妇听后用手背摸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的否认道:“不,不是,是奴瞧着谢姑娘心疼,一时没忍住,奴听夫人的话给谢姑娘擦身,衣裳脱去,就见谢姑娘浑身都是伤,没处好地方。”她也有一个如谢琼音这般大的孙女,自小家里娇养着,磕着碰着都能心疼大半日,更别说是见血了,要是有半条如谢琼音身上那般的伤口,她能心疼死。 听着仆妇的描述,妇人越发的心疼起来,那大夫也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总觉得这越说,越像是刀剑伤,宴城素日里安稳非常,什么时候发生了这种伤及性命的事情? “夫人,我能否问下,那位姑娘是什么身份?”大夫听到最后,知道这事是主人家的秘密不该去过问,可还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向妇人问道。 妇人知道宴城里那些对谢琼音不好的流言已经根深蒂固,生怕这些流言会影响到大夫不给谢琼音医治,又不想大夫太过好奇,隐晦道:“是故人的女儿,因家里有些事,她父亲便嘱咐我好生照顾,但哪想路上出了事……” 这话说得点到为止,大夫心里已是明白,应了一声后,就让女徒弟上去处理。 纵使已经听别人描述过,可在亲眼看到的那一瞬,还是让女徒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去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的死手? 等到那些伤口一一处理完毕,大夫领了诊金就带着女徒弟赶紧离开。 出了府门,女徒弟有些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那牌匾上‘魏宁侯府’四个字大气磅礴,听人说乃是当今陛下亲笔所提,无上的尊贵荣耀。 但她也只看了一眼,就被大夫低声呵斥了一句:“看什么看,还不快走。”女徒弟心里好奇,凑到大夫身边不解的问道:“师傅为何这么紧张?莫不是那小姑娘身份有什么古怪?”她说完,觉得不太可能,那小姑娘瞧着和别家的小姑娘没什么不一样,同样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不过嘛,那一身伤着实吓人。 “你知道什么!”大夫拽了那女徒弟一把,回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严肃道,“你进那屋时有没有看到角落里放着把刀?”女徒弟摇了摇头,然后就听大夫认真的说了一句,“没看见就对了,看见了也要当没看见,这是进大户人家看诊的规矩,我现在和你说,咱先前看见的那位夫人,是当今陛下的胞妹汝临公主,站在她边上的,是魏宁侯曲鸿瑄,他们能正大光明的带个身上有刀还浑身是伤的人进府来,你说那姑娘的身份是不是……” 大夫已是暗示的这般明显,可女徒弟还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最后大夫无奈的看了她两眼,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拍了她额头一下,道:“说了这么多你还听不明白,真是个榆木脑袋。” 院里,汝临公主一脸心事重重的看着前面的空地,连身后男人走近也没觉察。 “还在想阿扶的事吗?她已经无恙了,你不用担心。”魏宁侯安抚道,从知道谢琼音要回来,他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安抚的话。 汝临公主猛一下回过神,看着走到身边的魏宁侯,似是松了口气般道:“之前是有,但看她平安回来,已经没有了。” 第二十章 丑姑娘 曲凝思同济安侯府的三姑娘还有别家姑娘一起出去玩了几天,回来后就听府里下人说府中来了一位客人,一开始她还怔愣了会儿,想说哪儿来的客人,后来才猛地想起前段时日母亲一直在她耳边不停说的事,有些好笑的冷嗤道:“过了这么久才来,当我魏宁侯府是什么地方?” 说罢,看着眼前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下人,状似温和道:“你告诉我,府里那位客人被安排住在何处?我好去见见,尽尽地主之谊。” 这话怎么听都有种来者不善的味道。 下人心里记着汝临公主的吩咐,但面对曲凝思她不敢违背,老老实实又磕磕绊绊的说道:“夫人让谢姑娘住在春堂,但夫人说这几日……” 曲凝思在听到下人说谢琼音住在春堂时,整个人震在了原地,满脑子都是‘在春堂’三个字,剩下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在春堂紧临汝临公主住的院子,当初她心仪好久也求了好久,母亲都不肯把那处院子给她住,没想到她一直垂涎可又住不到的院子现在竟然让一个外人住了进去。 想到这儿,曲凝思心里便有一股火‘蹭~’的一下窜了起来,斜眼瞪了那下人一眼后,径直朝在春堂走去。 下人眼见自己闯祸了,心里立刻害怕起来,赶紧叫住一人让她赶紧去请汝临公主来,自己则跟在曲凝思身后往在春堂去。 一路上,下人看着走在前面的曲凝思,在心里祈求她千万不要惹事。 等到了在春堂外,下人怯怯的看着面前的人,小心翼翼的劝道:“郡主,还是回去吧,等会儿让公主知道了……” 谁想曲凝思听了下人的劝告,脸上满是不在意道:“怕什么,若是阿娘责怪下来,你只管说是我的错好了,不会让你被我拖累的。” 话说到这里,下人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曲凝思进去了。 在春堂是汝临公主亲自布置的,院子虽说不大,但每一处都看得出是费了心思的,曲凝思每看一眼,心里那股火就烧得越旺,就像是有人抢了她的心爱之物一样。 “去,叫里面的人出来见我。”曲凝思侧头看了身后下人一眼,冷声吩咐道。 下人没有动,她知道在她选择跟曲凝思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一行为已是惹了汝临公主的不快,若这会儿还听她的话进去喊谢琼音,也不知等会儿公主会如何罚她。 但下人的心思一下被曲凝思看穿,她转过身踢了那下人一脚,厉声呵斥道:“快去!她是什么身份,难不成比我这个圣上亲赐的郡主还尊贵?” 下人唯唯诺诺,不敢说半句,但也不敢动。 谢琼音在屋里听到外面动静,一开始还有些好奇来人的身份,但听到她自称郡主,大概知道是谁了。 魏宁侯府的女主人汝临公主,乃当今陛下胞妹,十五岁那年年尾嫁给了还是魏宁侯府小侯爷的曲鸿瑄,先后为曲鸿瑄生下了三子两女。 上一世,她虽未见过汝临公主,但在军中时听人说起过军中投了几个金贵人家的公子哥,细打听下才知道是魏宁侯府的。 那时有心想见见,可一直碍于没有时间、也没这个机会,没过小半年,就听那几人皆战死疆场。 至那两女,长女封了惠和县主,嫁得是国子监司业邶宏儒的长子;小女儿封明锐郡主,一直养在汝临公主身边。 按制,公主之女无封,此前虽有先例,但那也只是个例,可魏宁侯府却破了这个个例,先后封了那两女。 本是树大招摇,不过魏宁侯行事作风低调,也算是相抵了。 谢琼音叫边上的女侍将她扶起,稍稍整理了下就去了门外,看着院中气呼呼站着的曲凝思,笑着见了礼,友好道:“郡主安好,请恕我未曾远迎。” 曲凝思在路上就问了客人的名字,一听到谢琼音这个名字,别的也就不需要再问,宴城中谢姓人千千万,唯独谢琼音这三个字如雷贯耳,叫人不想知道都难。 “我以为是多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你怎还有脸回来?”话说到这儿,曲凝思瞥了她一眼,然后很是嫌弃道,“听闻你阿娘是廊州城里一琴倌,模样生得顶好,怎到了你这儿却是半分都没有继承到,这张脸,看着连我府里的下人也比不上。” 谢琼音其实生得并不差,只是因为常年待在边境,又一直跟在军中训练,风沙水土与别处不同,所以肤质并不如那些娇养闺中的女儿家那般细腻似白玉,虽有些粗糙,但时氏常常在她耳边说养养就好。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污了郡主眼睛,我在这里给郡主赔个不是。”谢琼音一直端正的站在门外,隔着不高的台阶,高高在上的看着她。 一开始曲凝思还没反应过来,还在傻傻的等着谢琼音道歉,可这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动作,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耍了,立刻生气道:“谢琼音,你目无尊卑!我是陛下亲赐郡主,而你不过一正四品武官之女,你见着我,不光不行礼,还出言讽刺,小心我告到母亲那儿去,让你滚出魏宁侯府!” “曲凝思!谁教你说得这话?陛下赐你郡主身份,就是让你来欺压人的吗?”曲凝思话刚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严厉的呵斥声。 曲凝思浑身一颤,慢慢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的汝临公主,害怕的唤了一声:“阿娘。” 汝临公主走到曲凝思跟前,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打下去,“你听听你这说的,像话吗?我什么教过你这些?”这些年,她虽然宠着她,让她养成了这种刁蛮性子,可这胡乱之言她从没教过她。 曲凝思被打蒙了,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汝临公主,然后再回头看了一眼谢琼音,恶狠的瞪了一眼,强辩道:“我这话又没说假,这宴城里谁人不知她谢琼音身份的不堪?若是没有她和她阿娘,谢将军与棠伯母怎会是这个样子?” 当年棠氏做下的事,已经没多少人记得,就算是有还记得的,也多少被棠氏多年里装模作样的那些话影响了。 本身不占理的人现在成了占理的,而所有的罪过都叫谢琼音一人担了去。 “你知道什么?回去给我好好反省去!以后,少和你那些朋友来往,免得被她们带坏了,真的是,好好一个姑娘,心思、说话怎如此不堪。”汝临公主气急了,指着身后的院门就让她回去。 第二十一章 上门 谢琼音冷眼看着曲凝思哭着跑走,随后看向汝临公主,不在意道:“郡主这话也没说错,公主何必动怒,为此伤了母女情分我这罪过就大了。” 她甚少回宴城,但少回不代表她不知道棠氏在她背后都说了什么,给她扣了什么帽子,宴城偌大,她在这儿无亲亦无至交好友,棠氏说得再多,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阿扶。”汝临公主听着她这无谓之语,有些生气,微微皱起眉,语气严肃的唤了她一声,可说完后看她脸上神情没变,不由得软下声,无奈又道,“那些都是假的。” 她当然知道是假的,谢琼音笑了一下,视线看向院中角落那棵开始抽芽的树,依然是那不在意的语气缓缓道:“我知道,但现在再来追究是真是假已经无所谓了,反正都过去这么多年。” 哪怕是被曲凝思挑衅在前,这会儿她的声音依旧听着冷静。 没两天,谢琼音回宴城的事情就在各大家里传开了,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借由谢龄锐之口说到了棠氏的耳朵里。 将军府里,谢龄锐一脸生气的同棠氏说着这事。 今日他本要去茶芳楼听他们编的一出新书,半路遇上了承平伯家的三公子魏向明,魏向明见着他就和他说谢琼音回宴城了,进的还是魏宁侯府,并问他之后她有没有去过将军府,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明显带着抹看好戏的神情,都不加掩饰。 谢龄锐起先被问懵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谢琼音要回来的事情,后反应过来,连问了三遍,才确定谢琼音是真的回来了,可她回来前既没有知会他们,也没有在回来后看他们一眼,而是直接进了一个外人府邸,这明显是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宴城里谁都知道谢琼音出身不堪,明面上虽是将军府庶女,但实际上却是个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一个野种,谁给她的胆子敢做出这种忤逆尊卑的事情来? 为了这事,他连那新书都没心思去听,直接就回来了。 棠氏听着他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就算有,也只是那端着茶杯的手稍稍顿了一下,之后便又若无其事的将杯子递到嘴边浅浅的呡了一口,笑着道:“她回来便回来吧,去哪儿是她的自由,你这么生气是做什么?” 谢龄锐惊愕母亲竟然能咽下这口气,当即跳脚道:“阿娘,她谢琼音又不是没有去处,凭什么连将军府的门都不进,直接去了那魏宁侯府?她这是把阿娘您放在眼里。” 棠氏没说话,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有些出神。 谢琼音有没有这个胆子,她不知道,但她猜的出,做这一切的肯定是谢高卓,那魏宁侯府是什么地方?高祖皇帝亲赐的世袭侯府,尊贵无比足碾压宴城里大半世家,而且,现在的魏宁侯娶得还是当今陛下的胞妹汝临公主,这之尊贵岂是谢高卓一介武夫攀附得上的?可要说攀得上,就只有…… 棠氏攥紧手中的杯子,心里愤恨不已,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下死手把谢琼音给摁死在襁褓里,这样既杀了那个孽种,又能看到那个女人满脸痛苦模样,简直是一举两得,可谢高卓防她实在是防得紧,叫她半分下手机会都没有。 不过好在那女人最后还是死了。 可她死了,谢高卓的心也跟着走了。 “阿娘,阿娘,我们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那谢琼音是个什么身份?万一真叫她攀上了魏宁侯府的人,那还有我们什么事?”谢龄锐心里满是嫉妒,在他看来谢琼音不过一野种,就该被他们踩在脚底,永远都没有翻身的可能。 棠氏被说得动了心思,但也有顾忌,她顾忌的,不是魏宁侯,而是他的夫人汝临公主。 “阿娘,您还在犹豫什么?这不能再犹豫了,她谢琼音在魏宁侯府多待一刻,都是对您……”谢龄锐话说了一半,然后一抬头就看见棠氏冰冷的脸,哽了一下,余下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龄锐的心思,棠氏是一眼就看穿了,不过就是嫉妒谢琼音得了魏宁侯府的眼,而他什么都没有,可他怎么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好了,别说了。”棠氏把手里的杯子重重的在一旁放下,一脸严肃的看着谢龄锐,“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谢龄锐听到这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不过棠氏并没有在知道谢琼音去了魏宁侯府后立刻找去,而是过了几天,这当中还参加了右副都御使宋禀君夫人举办的茶宴。 宴席上就如她所想的那样,被人问起了关于谢琼音的事情,面子里子都赚足了以后,才去了魏宁侯府。 这几日发生的事,汝临公主也略有耳闻,所以在听到棠氏来了,就在门外等着的时候,给她气笑了,她倒是忽略了棠氏的厚脸皮,在旁人宴席上装装样子也就罢了,现在还上门了。 汝临公主冷笑一声,看着前面站着的下人,道:“去请她进来,本宫倒要看看,她在那些人面前委屈够了,到本宫面前,是不是还是那副样子。” 下人得了话,出去请棠氏进来。 一旁的曲凝思很是不解,她看着汝临公主道:“阿娘,棠伯母是来带谢琼音走的,叫人把谢琼音喊来,让她带走不就好了,谢琼音她姓谢,又不姓曲,和咱不是一家人,这么护着做什么。” 她话音落,就见棠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些许的得意,一看就知道方才曲凝思的话被她听去了。 “公主安好,郡主好。”棠氏看见汝临公主,先行了礼,而后直言道:“公主,我是来带谢琼音回去的,她毕竟是将军府的人,一直待在侯府,我怕外面的人,会对侯府有什么意见,影响侯府的声誉。” 棠氏话里都是好意,曲凝思觉得她这话在理,转身笑着准备劝汝临公主让棠氏把谢琼音带回去,可看见汝临公主面上隐忍的怒意,那到嘴的话一瞬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怕外人对侯府有什么意见,影响侯府声誉?谢夫人考量挺多,但,本宫谢你为侯府考虑这些,本宫告诉你,不用担心这些,阿扶在本宫这里挺好,不劳谢夫人操心,谢夫人请回。”汝临公主不想看见棠氏那张让她作呕的脸,直接就叫她回去。 棠氏脸白了一下,她以为,她做了这么多,汝临公主听到外面的话,也该顾忌一下侯府面子,让她把谢琼音给带回去,但没想汝临公主竟是想也不想的直接给拒绝了。 “公主,谢琼音毕竟是将军府的人……”棠氏想着她无论如何都要把谢琼音带回去,不然这到了以后,她如何还能拿捏得住她。 汝临公主听到她把将军府搬出来,气的一拍桌子,怒斥道:“将军府?你倒还有脸提将军府?你忘了你当年都做过什么?还是说,这些年的自欺欺人反倒让你觉得,造成如今局面不是因你之过?若没有你,将军府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棠氏没想到汝临公主会提及当年,心慌了,什么话也不敢继续说,转身就跑了。 第二十二章 落荒而逃 棠氏慌乱跑走是曲凝思没想到的,她满脸震惊的看着,然后回头看着汝临公主不解道:“阿娘,棠伯母这是怎么了?” 这一下转变的太快,叫她有些猝不及防。 “还能是怎么了?心虚了啊。”汝临公主冷嗤一句,然后看着曲凝思又道,“叫你平时少和那些人玩在一起,你不听,那些人听惯了流言,好与不好的话张口就来,你耳根子软,听着什么信什么,让人牵着鼻子走都是可能的。” 说完,汝临公主就有些后悔了,倒不是为自己说的话感到后悔,而是觉得是这些年来,他们对曲凝思太过溺爱,才叫她变成这个样子。 曲凝思被说得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半晌反应过来了,委屈道:“这关我什么事?”随后便有些好奇方才棠氏那被说及当年事时,犹如被踩了尾巴似的紧张模样,看着汝临公主,低声好奇问道,“阿娘,你说得当年事,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棠伯母听到你说,竟是这么个反应。” 她很是不解,棠氏怎么说也是谢高卓名门正娶进将军府的夫人,有什么事能让她怕成这样? “一些陈年旧事,你个小姑娘家家,听什么听,不要让这些腌臜事脏了耳朵。”汝临公主想起那些事,脸色就变得不好看,听到曲凝思好奇问起,立刻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想法。 但曲凝思很执着,见汝临公主不愿说,便提起她方才说的话:“阿娘叫我少和那些人玩,说那些人听惯了流言,好与不好的话张口就来,可阿娘呢,阿娘明知道却不愿意和我说。” “筱筱,你怎么能这么对阿娘说话?”当曲凝思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曲凝思一听这个声音,动作一顿,脸上立刻露出一抹嫌弃来,回头朝门外看去,不待见道:“阿姐怎么回来了?” 谁想她这话引得汝临公主微微皱眉,有些生气的看她一眼,训道:“你怎么和你阿姐说话的?还不道歉。” 曲凝思偏头说了一声:“不。”然后继续问关于棠氏的事,大有不知不罢休的架势,汝临公主无奈,她不知曲凝思什么时候变得有这么大的好奇心了。 她笑了笑,没在意曲凝思那小孩子脾性,然后她看向汝临公主,问道:“阿娘,我听人说,将军府的谢姑娘在我们府上?她住哪儿?我可以去见见吗?” 谢琼音的名声整个宴城都是人尽皆知,谁说起谢琼音不是脸带鄙夷,从没有和颜悦色过,她还是头一个。 曲凝思斜眼瞥了她一眼,低声说了一句:“装模作样。” 汝临公主带着警告意味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抬头对站在她面前的姑娘道:“她住在春堂,柚柚,以后她就住府上了,你多带着她点。” “知道了,阿娘,那我先去看看她。”她说完,行了礼以后就退下了。 看到她走了,曲凝思也松了一口气,然后继续看着汝临公主,好奇道:“阿娘就给我说说嘛,说说。” 可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汝临公主开口,她便有些生气道:“阿娘你不说就算了。” 但汝临公主只是问了她一句:“我记得你与棠家的四姑娘玩的挺好,你知道的关于谢琼音的事都是她说的,现在你又来问我,若我说的,和你知道的不一样,你又怎么面对那位棠四姑娘?” 曲凝思一下被为难到了,她想了想,说道:“阿娘你先说,我听着,而且,我也不是对错不分的人。” 话都说到这儿,汝临公主道:“既然你那么想知道,那我和你说说。” 这事说起来,还得从棠家开始说。 棠氏出身州栗棠家,棠家虽自诩名门,但和那些拥有百年之名的世家比起来,连跟小指也算不上,是以棠家在宴城诸世家中也只算得上末尾。 虽说家世比不上,但棠家有两样东西,是旁人所羡慕不及的,一是学识,棠家人会读书,例年春闱,棠家上榜之人比别家要多上几个,即便是上不了榜的,走别的路子也比旁人要顺畅几分;二是美人,棠家的女人是出了名的漂亮,也有才情,府里的女子及笄之后,上门求娶的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而这些,在棠氏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那年,棠氏的父母替棠氏选了一门好亲事,待棠氏及笄之后便可嫁过去,可谁也没想到,棠氏竟看上了恰逢回京述职的谢高卓,但那时谢高卓已有婚约,待年尾就将迎新妇过门。 可谁都没想到…… 她走在去在春堂的路上,每走一步,她都在想着外面那些关于谢琼音的流言,性子乖戾、不尊嫡母、虐待下人等等诸如此类毫无教养可言的事情,每一个都足以把谢琼音打入地狱,虽然这些没人亲眼看到过,可因为都是出自棠氏之口,相信的人还有很多。 但这其中有一个疑点,却无人在意。 到了在春堂,她对身边女侍使了个眼色,那女侍便上前去敲门,敲了几声,就听里面说了句什么,女侍没听清,以为是请她们进去,女侍就直接推开门,侧身请她进去了。 这时候,谢琼音正在换药,长发尽数挽在头顶,裸露的背脊上,那尚未完全愈合的刀痕看着吓人,一条一条遍布在那瘦弱的身躯上,身后给她上药的女侍不敢分神,将手里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再轻轻的揉匀开。 她刚进屋,就看见这一幕,吓得她一下惊叫起来,她这一声,把那女侍给吓到了,手一抖,药粉洒了大半在伤口上,一瞬间强烈的痛感让谢琼音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知道自己这是弄巧成拙了,她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宴城一向是安稳的,连打架斗殴都少有,更不要说什么动刀剑的事,谢琼音这一身的伤着实是把她吓到了。 “县主。”女侍回过身,对跟前的姑娘行了个礼。 县主?谢琼音听到这两个字,一下知道眼前姑娘的身份,是汝临公主的长女,封惠和县主的曲凝安,这会儿才十四岁,还没有嫁给国子监司业邶宏儒的长子。 “县主安好。”谢琼音从床上起身,拿起放在边上的里衣穿上,就给曲凝安行了个礼。 曲凝安见她伤口都没处理好,就把衣服穿上了,赶紧道:“好了好了,先把伤口处理了。”随后示意那女侍赶紧去。 第二十三章 孰真孰假 曲凝安不敢去看谢琼音的那身伤,于是到边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可这茶喝着,总免不了要胡思乱想。 关于谢琼音的事情,她听人说过几句,虽说出身不堪,但很得谢高卓的喜爱,而且,从她出生后就被带离宴城到现在,这些年里她很少回来,细算下来,两只手都没有。 想到这儿,她回头看了一眼,从她这个位置看去,谢琼音那满背的伤被女侍挡了个严实,可那伤任谁看过想忘都忘不了。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又想起,往年谢琼音回了宴城,便是待在府里不出来也不见外人,那之后她们所知道的有关于谢琼音的事情无一例外都是出自棠氏之口,从没有亲眼见过。 而她们之中也曾有人试探的往将军府递过帖子,想邀谢琼音出来玩,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久而久之就有一些不好的话传了出来。 可真的是这样吗?曲凝安在看到谢琼音的那一瞬,在心里这样问道。 “谢姑娘,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三年前的八月,你可有回过宴城?”曲凝安问道。 三年前? 虽然不知道曲凝安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谢琼音还是皱着眉使劲去想,可对她来说,曲凝安口中所说的三年前,是她的十七年前,时间过去太久,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些来,道:“原本是要回来的,后面我听说军中有比试,我磨了父亲很久才同意我参加,所以就没有回来。” 听到谢琼音说没有回来,曲凝安怔了一下,反问了一句:“没有回来?” 她声音里明显带着不信,谢琼音也不着急去问原因,笑着应道:“嗯,没有回来,县主若是不信,大可叫人去查一番,三年前的记录应该还是好查的。” 她话说到这里,曲凝安相信她三年前是真的没有回来宴城,那既然三年前没回来,魏宁侯府送出去的那张帖子,又是谁拒绝的? “县主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三年前我有没有回过宴城的事?是那年,发生了什么。”谢琼音知道这其中多半又是棠氏搞的鬼,可这根由,她没有去深究过,这会说起,她有些想知道。 谢琼音好奇,曲凝安吸了口气,同她说道:“那年八月,我阿娘生辰,在谈论宴请的宾客时,阿娘听到你回来了,就给将军府递了帖子,想邀你过府庆祝,但没想帖子前脚刚送去,后脚将军府就来人拒绝,说你不愿意来。” 而且,这明明是两府间私下的事,也不知怎的就传了出去,他们都说,谢琼音不过一个将军之女,还是个出身叫人诟病的庶女,得了公主的青睐非但不感恩,还蹬鼻子上脸的拒绝,一个个都在为汝临公主不平,对谢琼音,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谢琼音怔了一下,要不是很确定自己没有回来,她都要觉得这世上是不是有第二个谢琼音,不过,想到自己这身份,大概没多少人愿意冒充。 “我还真是好奇,到底是谁做的呢?”谢琼音笑了一声。 曲凝安不是傻子,既然谢琼音没有回来,那是谁替谢琼音拒绝了魏宁侯府的帖子已是清晰可知,嗤笑一声,道:“不是你,自然只有你那个嫡母,不然就是谢龄锐,可我想谢龄锐大概没这个胆子敢私自拒绝魏宁侯府递上来的帖子。” 谢琼音笑了笑,没说话。 棠氏看不惯她不是一日两日,这些年没少借她的名头做些败坏她名声的事,但是魏宁侯府这事,她还是刚知道,这事成了,可比的上她做好几件事了。 “那我等会儿,就去向公主赔个不是,纵使这事不是我做的,那也是搭了我的名,不管怎么说,我也得为自己洗刷一下,不能让公主心里对我生了芥蒂,县主你说是不是?”谢琼音笑着同曲凝安说道。 这会儿,女侍为她换好了药,也包扎好,谢琼音就让她退下了,她随即起身拿过一旁的里衣穿上,动作间扯到身上伤口,也只是倒吸一口凉气,缓了缓,又继续方才的动作。 这一切被曲凝安看在眼里,那身伤有多痛,想也想得到,可她只是倒吸一口气,连眉也没皱一下,看着她有些迟钝却还尽力的动作,就好像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去做这些事。 “谢姑娘,你……”曲凝安想问她为什么不让一开始那个女侍帮忙,可这一开口,谢琼音就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似的,打断道:“别谢姑娘,谢姑娘的这样唤我,这三个字听着有些生分,叫我阿扶吧。” 被这一打岔,曲凝安那想说的话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得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唤了声:“阿扶。” 贴身的衣物都穿好,可到了外衣,谢琼音却犯起了难,在离开万齐县的前夜,时氏在给她准备衣裙时说过,说到了宴城,姑娘就该有姑娘的样子,不能再穿男子的衣衫,可自小到大,她就没怎么穿过钗裙。 曲凝安见她久久没有动作,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于是起身过去看,想着要有什么事她可以帮上忙,可走过去才发现,让谢琼音犯难的,竟是一套女子衣裙,她看了看衣裙,再看看谢琼音,不解道:“怎么了?” 宴城虽属北,但也不是完全的偏北,四月的天,还有几分冷意,但城中那些世家里的姑娘早已褪去身上厚重的袄裙,换上轻薄的春衫,可没想,就是这个寻常女子再平常不过的装束,竟困住了谢琼音。 她想到方才谢琼音的话,猜想她应该在军中待的比较长,而且,万齐县毗邻宿戈,风俗人情也想来也与这边大不相同,曲凝安看了她一眼,没说穿,拿过上衣对她说道:“我帮你。” 只是这衣衫穿上身,却有些不合身,稍稍大了些。 “好了。”曲凝安替她整理好衣摆,把那些多出的地方收好,满意的围着谢琼音看了一圈,赞赏道:“阿扶模样生的不错,只有这皮肤看着差了些,倒也不是养不回来,等好好养养,不比棠家那几个姑娘差。” 第二十四章 道歉 “县主说笑了,我怎比的上棠家的姑娘。”谢琼音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她许久没见过自己穿钗裙的模样,乍一看,总觉得看着有几分的怪异。 “阿扶谦虚了。”曲凝安推着她的肩让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然后拿起台上的木梳,一下一下的细细梳着。 同谢琼音那略显冷淡的外表不同的是,她的发柔软似缎,乌黑似墨,曲凝安记得有人说过,发软的人大多性格温和,待人随和,她想谢琼音只是因为换了一个陌生环境,有几分不适应,才是这种拒人千里的模样。 “谢琼音!”门外,突然响起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伴随那快步而来的脚步声,一道鹅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曲凝安皱了下眉,随即放下手中的梳子,转头对进来的曲凝思严肃道:“筱筱,进别人屋前应打声招呼,怎一下就忘了规矩?” 她这一声冷不丁响起,一下制住了曲凝思向前的脚步。 “你怎么在这儿?”曲凝思看到曲凝安,怔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而后反应过来,脸立刻跌了下来,话里话外都透着嫌弃。 她一向不喜欢她这个阿姐,总觉得在她这副温柔外表下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她问完,没等曲凝安回答她的话,就径直绕过她走到谢琼音面前,在面对她时脸上表情还是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边的高傲,但谢琼音看的出眼前她这副表情已是收敛了许多。 可谁想,下一刻曲凝安直接挡在了她们中间。 “你要做什么?阿扶是母亲迎进门的客人,不能无礼。”曲凝安那柔和的语气变得严肃,她身量比曲凝思高些,此刻微微低头看着她,脸上带着几分压迫感。 曲凝思不想和她说话,瞥了她一眼后,就往旁边挪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她身后的谢琼音,脸上闪过一丝纠结,顿了一下,说道:“之前是我态度不好,阿娘已经训过我了,我也知道错了,所以来和你说声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许是不曾这般低声下气过,曲凝思说话的语气听着并不柔和,相反生硬的很。 谢琼音并不在意,她看了眼曲凝思,偏过头说道:“上回的事我没有放在心里,郡主也不必为这事道歉。” 曲凝思怔了下,对谢琼音这么容易就原谅她感到诧异,外面都传她性子冷淡不好相处,且又记仇,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谢琼音有些结巴道:“你这么容易就原谅我,是不是心里在琢磨应该怎么报复我?” 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没少听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琼音笑了一下,说道:“郡主说笑了,在这侯府,郡主是主我是客,我怎敢起别的心思?”曲凝思不信,就算这前因后果汝临公主都同她说过了,可外面的那些话总归是真的,不然的话谁会闲的没事去败坏一个人的名声? 但事实上,外面的那些东西,都是棠氏费尽心思安排的,败坏她名声的同时也让那些人深信不疑。 看谢琼音脸上表情不似假,曲凝思半信半疑的沉默了一会儿,姑且相信了她说的话,然后有些别扭道:“明日棠家大姑娘要在府里办花宴,你,要不要来参加?”说到这里,她看了曲凝安一眼,又道,“我和,我和……”阿姐这两个字就像是烫嘴一样,曲凝思磕绊了好久都没说出来,后来一咬牙,继续道,“我和阿姐都收到了棠家的帖子,帖子上说可以再带一人,你,要不要来。” 曲凝安的脸上浮现一抹震惊,不知是不是因为曲凝思口中那难得听到的‘阿姐’两个字,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看着曲凝思道:“阿扶身上伤口还没好,你让她参加什么宴席?万一伤口裂开就不好了。” 伤口?曲凝思后知后觉的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有些可惜道:“那下次,下次带你出来玩。” 送走了曲凝思和曲凝安,谢琼音坐在凳子上长叹一口气。 第二日一早,在去棠府参加花宴前,曲凝安来在春堂看她,此时谢琼音正抱着她的刀,坐在院子里给它擦拭,一旁的水盆里,清水已经染上淡淡的红,而那修长的刀身上,还有许多已经干涸的血迹,一块一块的凝在一起,湿布搭上,便有血水顺着刀身流到地上。 “阿,扶。”曲凝安何曾见过那么多血,立刻吓得呆在原地,不敢往前走一步,连声音也变得颤抖。 谢琼音听到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县主安好,恕我手上不便不能行礼。” 曲凝安看着那刀有些害怕,听见她这么说便顺着说道:“没,没事。”过了一会儿,就有些好奇道,“这刀上的血是……” 血水流了一地,谢琼音看了一眼,淡淡道:“是宿戈人的血,自我从万齐县出来他们就盯着我。”她话还没说完,一抬头就看见曲凝安变得煞白的脸,她指着她手里的刀,磕磕绊绊的说了一句:“你,杀人了?” 杀人? 谢琼音看了看刀,再看了看曲凝安,没否认:“嗯。”然后她就看着曲凝安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不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随后转身跑了,那模样,就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院里恢复了安静,谢琼音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笑了一声,到底是生活安逸的世家小姐。 没一会儿,汝临公主来了,她在院外看到曲凝安一脸慌乱的跑走,连她也没有看到,还以为是谢琼音欺负她了,但转念想谢琼音也做不出这种事,等走到门口时,往里看了一眼,便猜到了缘由。 任谁看到这满地的血水,和凝在刀身上的血污也会被吓得够呛。 “阿扶。”汝临公主唤了她一声。 谢琼音闻声抬起头,看到是汝临公主,把手里的刀往边上一放,站起身行了个礼:“公主。” “不要这么拘束,我就是过来看看。”汝临公主低声温柔道,随后目光落在她放在边上的刀上,她不是那种从没有见过血的女子,年幼时也曾随王兄骑马狩猎过,但她知道,狩猎和战场是不一样的,虽同样是追逐,可后者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谢琼音不过十三岁,却有这个勇气独闯,已是胜过万千的姑娘。 想到这儿,汝临公主在心里叹道,或许,这就是当初她不顾一切要把孩子留在谢高卓身边的原因,她们都是在规矩的束缚下出生、长大,没道理再把她们的孩子变作是第二个自己,可是,拥有一样必然是要失去一样,当年她就没有想过这个?想了想,大概是没想过吧。 第二十五章 棠家姑娘 汝临公主看着谢琼音,那是越看越喜欢,也越看越心疼,她看着这洗下的满地血水,关切问道:“这一路,追你的人多吗?” 谢琼音闻言,擦拭的动作一滞,抬头看着她,想了想,回道:“没有很多,但是烦人的很多。” 这话听得让人一时有些懵,不过汝临公主也没有因为好奇去问,她就静静的坐在边上看着谢琼音细致的擦拭着手里的刀。 没过一会儿,那把沾满了血迹的刀变得焕然一新,汝临公主这才开口道:“阿扶,既然你要留在宴城了,那有些事情你是要知道的。” 宴城世家众多,表面上看着互不相干,但私底下盘根错节,就好比今日请宴的棠家。 棠家实力虽说比不上其他家,但棠家的孩子会读书,且男才女貌这一点叫人好不羡慕,可这些在子嗣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世家大多难生养,这一点在棠家完全看不到,棠家子嗣繁盛,相对的,子嗣一多便比别家更讲究嫡庶,历年到了年纪分出去的庶支不知几何。 但是,谁能想到,如此讲究嫡庶,他们现在的当家人却是当年棠老夫人从众多庶出里精挑细选出记在名下抱养回来的孩子。 而后,他聘了陆家三女为妻,又迎了胡氏女、王氏女为妾,一妻二妾,共育六子,两男四女,那摆宴的棠家大姑娘就是陆氏所出。 曲凝思同棠家大姑娘与三姑娘关系不错,帖子刚到她手上时,想也不想的就应下了,曲凝安却不是,她不是很喜欢棠家的那位大姑娘,可既接了帖子,就是要去的。 府外,去棠家的马车还在等着,曲凝思等了一会儿,脸上神情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和身边的女侍抱怨了一句,余音都还在耳边,就见曲凝安脸色苍白,神情慌乱的从里面小跑出来。 她刚要说上一句,就见曲凝安越过她直接上了马车,没看她一眼,也没和她说一句话,这一番直把曲凝思看愣了。 她这个阿姐最是知书守礼,什么时候有这种失措时候?这也让她有几分好奇,于是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宽敞,但曲凝安偏在角落里坐着,脸上神情比方才看上去好些了。 “刚看你脸色就不对,你不是去找谢琼音了么,她怎么你了,把你吓成这样。”曲凝思坐到她边上,好奇问道,说实话,看她这模样,知道的她是找谢琼音去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 曲凝安深吸一口气,把她在在春院看到的一五一十的和曲凝思说了一遍,说完以后还不忘补一句:“她才十三岁,怎么就敢动手杀人?” 可她说完,就见曲凝思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没想到只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才不喜欢曲凝思,一点小事都大惊小怪的。 “筱筱,你知道杀人是什么吗?你就这样说。”曲凝安被她这不在意的态度给气到了,亏她一开始还很心疼,没想到……母亲将她带进府里,就不怕她哪天起什么歹心吗?毕竟这杀过人的人,心思都不好。 马车这会儿正往棠家去,晃晃悠悠。 曲凝思坐到另一边去,中间空的位置还能再坐两个人,脸上嫌弃的神色溢于言表,“回去之后,这话你可千万别在阿娘面前说,阿娘很喜欢她,我看都有收她做女儿的意思,而你却把人家当凶手防着,再说,你知道谢琼音的身份吗?她父亲是谢高卓,镇守北边的白林军统帅。”说了这一长串,曲凝思才瞥了她一眼,小声说了句,“没想到你的心眼子竟然这么小,阿娘知道吗?” 她虽然说得小声,可这车内安静的很,再小的声也听得一清二楚,曲凝安被说得脸上燥的慌,没再说话。 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到马车停在棠府跟前。 今日棠府很是热闹,府前宽阔的路上停着不少前来参加宴席的马车,曲凝思先下了车,片刻就有下人笑脸相迎,恭敬的侧身道:“郡主,这边请。”曲凝安不过慢了一会儿,就看见曲凝思跟着下人已经进去了。 这时有个棠府下人走过来,曲凝安递了帖子也跟着进去了。 四月正是桃杏二物盛开的时候,但棠家并没有种这二物,一路上,曲凝安也听到别家姑娘也在小声好奇这事,既无花,那赏的,又是什么花呢? 之前的下人领着进了内院,便换了一人继续往前走去。 在到举行宴会的地方时,在外等候的女侍恭恭敬敬的递来一支花簪,那花小巧精致,粉白的瓣,嫩黄的蕊,娇娇点缀在簪上,曲凝安看着很是喜欢,可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是一支山茶,但是花,却又不是花。 “请县主将花簪戴上。”女侍在一旁恭敬道,曲凝安将簪子戴上,然后迈步走进去。 这处摆了许多栽着各式花儿的盆栽,从名贵的兰花到路边常见的迎春,有些甚至不再四月绽放的花儿都有,色彩艳丽,娇艳非常。 边上有一个姑娘看的是连连赞叹,对身边的人说:“这棠家大姑娘好本事,能养这么多好花,这得费不少银子把。”那姑娘话音刚落,就被人敲了下头,戏谑道:“你好好看清楚,这是真花吗?” 那个姑娘闻言仔细看了看,大惊:“诶,这竟然不是真花!”这话一出,引得别的姑娘纷纷上前看。 棠家大姑娘姗姗来迟,后面还跟着一个年岁稍小的姑娘,那姑娘一看到曲凝思,便笑着跑过去,娇声道:“凝思阿姐。” 曲凝思摸摸她的头,道了声:“萦怀妹妹。” 棠萦怀仰头看着簪在曲凝思鬓边的花簪,说道:“凝思阿姐的玉兰花簪真好看,这支簪子是我选的哦,阿姐喜欢吗?”她像是邀功一般看着曲凝思。 “喜欢。”曲凝思笑着回道,然后看着面前的棠大姑娘,唤了句,“问筠。” “诶,棠大姑娘来了,大姑娘,我想问问,这儿的花,似花非花,好看又新鲜,叫什么呀。”有个姑娘凑到棠问筠身边,满是好奇的问道。 棠问筠看了一圈,随后看着边上的人,笑道:“喜欢就好,这叫绢花,上月我在街上偶然路过一个摊子看到的,问了下说是在平燕那儿兴起的新鲜玩意,没几日就流行开,我瞧着好看,就请他入府,办了今日这场花宴。” 平燕离着宴城并不远,有什么新鲜东西传的也快,头一回见这绢花,她们觉得新奇又喜欢,在那儿小心翼翼的摸摸看看。 第二十六章 打探 这绢花似真非真,将世间千万种花,具凝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姹紫嫣红。 有蝴蝶被这绢花吸引而来,扑闪着翅膀缓缓落在一朵绣球上,有个姑娘瞧见了,拉着另一个姑娘过来看,两人凑近了瞧,连呼吸都忘了,生怕惊到了停留的蝴蝶。 过了一会儿,许是觉察到这花没有‘花蜜’,缓缓振动翅膀飞走了,那个姑娘满脸可惜的说了一声:“飞走了。” 这时有女侍端了糕点茶水上来,为了契合这花宴,糕点特地做成各式花儿模样,茶水亦是各种花茶。 棠萦怀一见到吃食,便忘了曲凝思,立刻扑到桌边拿起一块外形似荷花的糕点吃了起来。 棠问筠走到曲凝思身边,偷偷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曲凝安,先是笑道:“原以为她那般讨厌我,就算接了我的帖子也不会来赴我的宴,我都做好浪费一张的打算,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曲凝思看了看她,没接她的话,随后往边上瞥了一眼吃的正开心的曲萦怀,打趣道:“我也没想到,你那么讨厌这个妹妹,今日这宴你还是带她来了。” 她知道棠问筠表面上装得是姊妹和睦,实际心里很讨厌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只因棠萦怀是棠夫人的老来子,但也正因为是老来子,就比她多得几分棠夫人的宠爱。 棠萦怀性子单纯活泼,虽被棠夫人宠着,也没养成个骄纵性子,相比起棠问筠,曲凝思更喜欢这个不设防的棠萦怀。 棠问筠被她这话给噎住了,脸上浮现一丝尴尬色,眼睛左右看着,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她本以为有些日子没见,说这个能拉近一下两人可能疏远的关系,毕竟她知道,就如她讨厌棠萦怀一样,曲凝思也很讨厌她这个姐姐,她以为她想的没有错,怎么会…… 看着她脸上那不知所措的模样,曲凝思开口语气微冷道:“我确实很讨厌曲凝安,但是讨厌归讨厌,我魏宁侯府的人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可以指手画脚的?你怕不是忘了曲凝安还是陛下亲赐的县主?” 这句话一出,棠问筠的脸一下煞白,她确实是忘了,她只记得曲凝思讨厌曲凝安,而且,她第一回见到她们时,她同身边的人说曲凝安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被曲凝思听见了,她并没有因为这个生气,她就以为她是喜欢听这话的。 “对不起,是我唐突不该说这话,郡主听了别过心。”棠问筠很识趣的压低姿态道了歉,她很清楚,棠家在她们的眼里什么都不是,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 然后她见曲凝思面色有所缓和,知道这会儿可以开口了,便小声问道:“前几日,我姑母她不是登了侯府的门要带谢琼音回去么,但没说两句就被公主给赶走了,她虽然不是我姑母亲生,可怎么说也是谢将军的骨肉。”说到这儿,棠问筠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她姑母和谢琼音之间的那点事她听家里人多少说过,连她这个外人听着都觉得过分,现在又被拜托请曲凝安周旋下,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可又无法拒绝。 曲凝思没说话,眼睛看着她,在等她接着开口,但棠问筠也在等她开口,两个人谁也不先说,让这气氛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棠问筠率先支撑不住,有些艰难的继续开口道,“她想托我,请郡主帮个忙,毕竟谢琼音一个外人总住侯府不好……” 要是她没有听母亲说过那些事,在听到棠问筠的请求后,依着她对谢琼音的厌恶,说不定会帮这个忙,但现在…… “这是将军夫人与我母亲之间的事,我一个小辈怎好去插手?万一惹怒了我母亲,问筠姐姐有没有想过我,会被母亲怎么责罚?”曲凝思话里带笑,听着又好像夹带着几分肃色,把棠问筠说的是脸一阵红一阵白,好不尴尬。 不过她这话说的也没错,这的确是汝临公主和棠氏之间的事,既然汝临公主拒绝了棠氏的要求,那这事也就再无回旋的余地。 棠问筠心里是清楚的,问问也是想着曲凝思万一肯帮这个忙,既然被拒绝了,心里这一块石头落了地,也好有理由去回她姑母的话。 “我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棠问筠笑了笑,把这事掩了过去,然后她站了一会儿,实在是找不到别的话来,就悄悄离开了。 曲凝安看到她走了便找了过来。 她得了一支琼花簪,斜斜的点在髻上,花儿娇嫩,栩栩如生,看着很适合她。 曲凝思看了一眼,略有些嫌弃道:“你过来做什么?” “我看到棠大姑娘来找你了,所以我想问问她来找你做什么。”曲凝安想了想,开口问道,她们和棠家,除了曲凝思和棠家大姑娘偶尔会有来往外,就没有别的什么,而且棠家那个大姑娘也不会主动登侯府的门来找曲凝思,可以说关系也不怎么亲近。 “她来替谢夫人打探关于谢琼音的事,不过也没从我这儿听到什么,就走了。”曲凝思说着,抬头看向走在那些姑娘中间的棠问筠,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一副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 今日这花宴,每一个参宴的姑娘都得了一支花簪,绢花朴素,比不上那些珠玉宝石制成的珠钗配饰,但胜在它有那些珠玉宝石所不及的别样的美,而要想制一朵绢花,工序复杂,从最初的选料到最后的组枝,手熟的师傅一天下来也做不了几支,棠问筠借着这绢花赚足了面子。 曲凝安往那儿看了一眼,又听了曲凝思的话,到这儿,大概时明白了,笑着说了一句:“她还想着要把谢琼音给带回府里去啊。” 这话听着,就像是知道些什么一样,让曲凝思有了一丝好奇,试探的问道:“阿姐都知道什么?” 谢琼音这人的名声,在宴城已经是人尽皆知,人人见了她都避之不及,可曲凝安却不是,曲凝思想到这儿,笃定她是知道什么,毕竟谁能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就有一个亲昵的态度?虽然到后面还是被吓成另一个样子。 “知道的挺多,但是真是假不清楚,毕竟谢将军不在府上,偌大的将军府谢夫人一人独大,谢琼音又是个偶尔才回宴城的人,真要说什么,还不容易吗?”曲凝安似笑非笑道,不过想到在另一个人口中描述的谢琼音,弱小、可怜,受尽欺负,实在是让她难以和现在这个一路杀来,神情冷淡的谢琼音视为同一个人, 第二十七章 谁知 曲凝思不傻,怎么会听不出曲凝安话里的意思来,不过她有些好奇,她都知道什么?然而这宴尚未结束,还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她收回思绪,斜眼就看见曲凝安还在边上站着,微微有些怔愕,不禁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既接了人家的帖子,哪有只在一旁看着的理儿。”随后指着棠问筠身边那些互相有说有笑的人,又道,“你应该像她们一样。” 曲凝安被说的脸上浮现一抹尴尬,过了良久,才听她低声道:“那些人,我不认识。”她没想到棠问筠会递帖子给她,明明她们之间并不熟,而且出于礼貌,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听到曲凝安的话,曲凝思忍不住笑了,嘲讽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吗?接了帖子就一定要来。”话里虽满是嫌弃,但她还是同曲凝安说起今日来赴宴的那些姑娘身份。 比如说那个与棠问筠走得最近的,是吏部郎中孙良骏之女孙若星,孙若星身后那个身穿梅子青斜领长衫的姑娘,是彤城李家的二房长女李书云,在她身边与她说着话的,是通政司左参议吴经武的次女吴念雁,她们俩正对着一支红梅绢花说着什么,看上去融洽又和谐。 这样的画面若是叫旁人看到,那肯定是令人咋舌。 宴城中那些世家姑娘,大多都是眼高于顶的主儿,瞧不上官宦女,自持高贵,满是鄙夷,所以在多数宴席上可以说是泾渭分明,而棠家这只比得上人家一根小指的存在,各家瞧不上他,而他又瞧不上那些官宦家,是以两边都讨不着好。 这一切本应该如此,可棠家偏偏出了一个棠问筠,棠问筠是个活络性子,模样生得好,善于察言观色,虽说一开始并不遭人待见,但慢慢到了后面,便在一众世家女之间有了一席之地。 或许是因为棠家这两边都讨不着的关系,让棠问筠心里很清楚该如何平衡它二者,既不会让官家之女感觉自己受到轻贱,亦不会让那些自视甚高的世家姑娘感到怠慢,这便是棠问筠的厉害之处。 想她今年也不过十四,还未及笄,就已如此懂得人心。 曲凝安不由得佩服起来,然后她侧头看了一眼曲凝思,有些好奇道:“我记得你同她的关系还不错。”可没想她这话才说,就被曲凝思否认道:“没有。”然后指着还在那里吃着的棠萦怀,又道,“比起她姐姐,我更喜欢她这个妹妹。”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曲凝安看着沉浸在食物里的棠萦怀,她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也能感觉到,比起在宴上与人交流,还是眼前这些看着华丽的糕点更吸引着她。 “走吧,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里看着,阿姐也该认识认识新人,不能总和书馆里的那些人混在一起。”曲凝思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迈步往前走去。 这宴快到结束时,棠问筠在众人再三的请推之下,让人把那几个制绢花的师傅请来让大家看一看,还当场扎了几朵,看得那些姑娘连连惊呼。 结束后,众人纷纷向外走去,曲凝安也随着那些人往外走,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棠问筠一脸有所思的模样,神情透着副犹豫色,眼睛一直看着她边上的曲凝思。 马车里,她把这事和曲凝思说了,但曲凝思却是叫她不要在意,棠问筠是个识趣的人,被拒绝一次便不会有第二次,这么看她,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拒绝吧。 想到这儿,曲凝思一下就想起她想问曲凝安什么了,看着她,有些好奇道:“关于谢琼音的事,你都知道什么?说来我听听。” 车里安静,马车不知道轧到什么,晃了一下,然后就听曲凝安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的事了?我记得她刚到府里的时候,你还气势汹汹的找上门去过。” 被说穿了,曲凝思没有反驳,也不见尴尬,乖乖的低声说了句:“那时候哪晓得。” 哪晓得这棠氏为了夺人姻缘做了那么多腌臜事。 这还是曲凝思第一次没有这么夹枪带棒似的同她说话,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曲凝安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过后缓缓道:“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不过我知道的那些,都源自将军府里一个逃出来的奴才说的,那个奴才瞎了眼、断了手、瘸了腿,看着就可怜,听说是看不下去将军夫人欺辱谢琼音,私底下帮了几回,就被打成这个,原以为是死了才丢出来,没想到命大,叫她捡回了一条命,不过听说后来还是死了,坠崖。” 就像是互相交换,曲凝思在宴上帮了她一回,她也把她听到,都说给她听。 那奴才本也没在将军府待上多久,所以知道的并不多,但仅仅只是一点点,都足以推翻先前棠氏为谢琼音立下的种种不好的名声。 不过曲凝思总归是比她要多知道那么一点,听了这些话,心里大概明白棠氏为什么要这么对谢琼音了,一切都逃不过妒忌二字。 到了侯府门前,曲凝安没有下马车,她是向先生请了假回来的,现在事情做完了,也该回去销假,是以,曲凝思下了马车,看着那载着曲凝安的马车缓缓离开,直到消失在视线里,才迈步进了府。 这一路,曲凝思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父亲没有妾侍,亦没有不相干人生的庶子,所以她想不出这些,但她看到过别人家的嫡母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庶子、庶女的,虽说是有万般的不喜,到底也是流着夫家血脉的子嗣,在外人面前多少也会留几分,这不光关乎自己的面子,也关乎夫君的面子,可隔着那扇门之后会发生什么,没人在意,也没人想知道,但像棠氏这样面子里子都不要的,还是有些少见。 府里有些安静,下人看见她回来了,纷纷弯下身恭敬的唤了一句:“郡主。” 曲凝思点了点头,而后往四周看了看,不由得问道:“府里怎么了?我只是出去一趟怎就像换了个似的,变得这么的安静。” 下人闻言倾身在曲凝思耳边低声道:“过几日就是春闱,侯爷想让大公子和二公子在家好好休息,便叫人把大公子和二公子从温贤馆里接回来,又吩咐我们这几日手脚轻些,别打扰了大公子和二公子。” “既是这样,那就手脚轻些,别打扰到大哥和二哥。”曲凝思说完,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第二十八章 被堵 走着走着,曲凝思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女侍,冷不丁问道:“从棠家带回来的那支花簪,你拿盒子装起来了吗?” 女侍看到曲凝思猝不及防的停下,也跟着停下,听见她的话,脸上浮现一丝迷茫,但还是恭敬回道:“装起来了,不知郡主是,要用来做什么?” 今日去参加宴席的人都得了一支花簪,曲凝安是一支琼花簪,曲凝思是一支山茶花簪,而在宴快结束时,棠问筠请制绢花的师傅上来当场又扎了几支,曲凝思拿到了其中的玉兰花簪,交给她时,还分外认真的叮嘱她一定要找个盒子好好放着。 “你去把那支簪子给谢琼音送去,就说,是我前几日无理的赔罪。”曲凝思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语气里多少有些不确定,但她想着绢花制的簪子现在还是个稀罕物,拿来示好再合适不过,也希望谢琼音收了她的簪子,对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 女侍没想到曲凝思会突然软下态度说这个,愣了下,然后应声说了句:“是。”就带着那支簪子往在春院去了。 但谢琼音这会儿并不在在春院,也不在魏宁侯府的任何一个角落,而是去了街上,她要找一个叫康显彰的人。 在来宴城前,她就托人去打听他的行踪与住处,可光是打听人在哪儿就着实费了不少力,后面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现在在宴城的一个武馆里做师傅,住在城南边的枯衣巷里。 这一切仿佛是冥冥中注定一样,她要去宴城,而他也恰巧在宴城。 “姑娘,咱这是要去哪儿?”女侍一脸紧张的跟在谢琼音身后,这会儿街上人多,很是热闹,可谢琼音一眼不看,好像并不是为了这个而来。 “跟着就是,不会把你卖了的。”谢琼音认真道,回头看了她一眼,话虽透着自信,不过她毕竟很少来宴城,没走几步就不知接下来该往哪儿走了,想了好一会儿,确定了方向才迈步往前继续走去。 没多久,便到了地方,她们站在交叉的街口,这就像一条清晰的分界线,身后是喧哗热闹的街市,跟前是略显安静的街巷,仿佛一个天一个地。 “姑娘,这……”女侍看着眼前,偷偷咽了口口水,心里直发颤,她不知道谢琼音往这里来做什么,看了她一眼,颤着声音缓缓道,“这南,南边乱的很,前,前几年城里有,有姑娘失,失踪,找,找遍了全城,最,最后在南,南边找,找到那几个失,失踪姑娘的尸体。” 谢琼音听得出她是真害怕了,说话都打了结,笑着安慰道:“有我在,你怕什么?”这话刚落,她便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往四周看了看,静悄悄的,连个影都没有。 觉察到她的异样,女侍担心的问了一句:“怎么了?是不是……” “没什么,走吧。”谢琼音再往那边看了一眼,满是疑心的说了一句,然后往前走去。 在她们走后,有人笑出了声,然后说了句:“好久没看到这么鲜嫩的,也不知能卖几个钱。” 一路上,谢琼音都在听她说南边有多乱,出了多少命案,可她看着,也没有外面传的那般乱,街上有铺子开门做生意,而人相比起她们一路走来看到的,确实少得可怜,还没开门的铺子多,而铺里的掌柜像是已经习惯了,都是一脸散漫模样。 她边走边看,在她的印象里,南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它也曾热闹过,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渐渐的就没落了。 “姑娘,还没到吗?”女侍越走越害怕,手不自觉的拉上谢琼音的袖子,脑子里忽然想起先前在汝临公主府当差时,府里有个小姐妹说她妹妹失踪了,在去了城南边后就再没回来,报了官也是许久都没个音讯,她们做好了人死的准备,但哪想有一天官府的人突然来说人找到了,在一处暗窑里,只不过人疯了,疯得很彻底,带回来没几天人就死了,吊死的。 “从这边进去就到了。”谢琼音指着前面一条拐角说道,然后回头就看见女侍脸色白的吓人,就把手伸到她面前,轻声道,“苏云姐姐,我牵着你吧。” 苏云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她年纪比谢琼音年长,该是她保护谢琼音,没想到却反过来了。 见她没有动作,谢琼音干脆拉起她的手往里走去。 越往里走,越能感觉到那比外面还要凉上几分的温度,视线也暗上几分。 走了几步,就看见前面的路被几个彪形大汉给挡了个严实,他们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在看向谢琼音她们时,这种笑意更甚。 苏云下意识的站到谢琼音面前,颤抖着声音道:“你们要做什么?让开!” 边上有人听见声音打开门探头看了一眼,许是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脸上露出一抹习以为常的淡漠神情,随后就把门关上了,在那之前,谢琼音隐隐听到身后飘来一句:“真晦气。” 那几个人面带垂涎的看着谢琼音和苏云,可说是在看她们,但其实苏云发现他们只在看谢琼音,想到这儿,她把谢琼音护得更紧了。 “小姑娘一看就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迷路了吗?要不要我带你们出去啊。”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边说边朝着她们走来,笑眯眯的模样看着就让人作呕,苏云见状,赶紧护着谢琼音后退。 但很快身后也出现几个人堵住了她们的退路,从他们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想干什么,苏云都想好了,就算是死,也要护住谢琼音。 而当她想着该怎么让谢琼音安稳脱身时,下一刻她听见谢琼音那略显冷淡的声音对着他们说道:“不是跑出来,是特地来这边找人的,看你们对这里很熟,我想问问,你知道康显彰在哪儿吗?” 一听到康显彰这三个字,那个男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咬着牙问道:“你找他做什么?”说完后,看她这一身透着贵气的装束,以及她身边还跟着个伺候的人,不难猜出肯定是出身哪个富贵人家,于是又戏谑道,“他可看不上你们,你要找他?找他还不如问问我。”然后就和身边的人一起笑了起来。 谢琼音闻言,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嘲讽道:“你么,还不配,让开,别耽误我去找人。”谢琼音拍了拍苏云的手,示意她别担心,然后走到她前面,在经过她身边时低声说道,“要是等会儿真打起来了,你瞧着机会,能跑就跑,我肯定是管不上你的。” 和苏云说完,谢琼音这才看向他们,从方才他这态度,不难想到他们几个平日里应该没少被康显彰揍过,不然不会在听见他的名字时存着那么大的气。 过了这么多年还有揍人的力气,想来那一身功夫还没退。 她不想和他们在这里僵持下去,冷声再说一遍:“我说了让开,别耽误我找人。” 那男人一听也火了,不知道是被谢琼音的那一句嘲讽刺激的,还是听到她要去找康显彰被气的,总之脸色阴沉的很,笑道:“既然你们是要去找康显彰,本来我还想说玩玩就算了,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阴狠,苏云看着他,不由得心头一颤。 第二十九章 康显彰 谢琼音下手又快又狠,即便只是赤手空拳也叫那些人难招架,直把站一旁的苏云给看愣了神,连跑都忘了。 到最后,就只剩下最开始叫嚣的那个男人。 她直起身看着他,身上沾了点不知哪个人身上的血,脸上冷意未退,光是看她的眼睛就让人忍不住寒毛直竖,一身气息吓人的很,而那个男人早已没了先前那嚣张模样,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一手扶着墙连气也不敢喘。 他满面惊恐的看着谢琼音,原以为她和那些姑娘一样,面对他们就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个有功夫在身的,而且看那干净的手法,明显和康显彰揍他们时一样,他听说那康显彰是军人出身,瘸了条腿这才退了下来。 想到这儿,不由得冷汗直冒,他不敢去看谢琼音。 而苏云这会让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到谢琼音身边检查起来,方才那番打斗看的她一颗心都揪了起来,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会出什么意外,见她完好,还是不放心的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几人,谢琼音并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在她看来,他们还远比不上宿戈军中的一个普通小兵。 “没事。”她摆摆手,随后低头看了一眼那倒一地,正痛苦呻吟的人,再抬头看着几步开外一脸还没缓过神来的男人,迈步走到他面前,笑问道:“现在,可以请你带我去找康显彰吗?” 这几日,宴城虽天气好,有太阳,可气温一直没起来,还凉的很,康显彰腿疼的厉害,便告了假休养在家。 他摆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哼什么,听到敲门声,声音戛然而止,原本紧闭的眼睛猛一下睁开,警惕的看向门外,半晌,拖着一条瘸着的腿走到门后,低声道:“是谁?” 门外,那个男人一听到康显彰的声音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谢琼音,问了句:“真的还要敲吗?”他是真的怕康显彰,被揍了几次后,他现在看见他都是绕着走,要不是被谢琼音逼着,哪里敢去敲他的门。 “不用了,你可以走了。”确定康显彰在家,谢琼音也不需要他再做什么,更何况她也看出来他是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听到她的话,男人如蒙大赦,头也不回的飞快跑离了这里,就好像身后有猛兽追捕,把苏云给看愣了,不解道:“姑娘,那康显彰是什么人?这么的,吓人?”她可还记得一开始这个那一副男人凶神恶煞的样子。 门后,康显彰半晌没听见声音,又问了一遍:“是谁?” 谢琼音顿了下,开口道:“康将军,别来无恙,我是白林军主帅之女谢琼音,特来拜见将军。” 安静了半晌,就听门后的人忽然拔高了声音,有几分慌张道:“这里没有什么康将军,你找错人了。”然后就听一阵霹雳乓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将军?”苏云震惊了,然后她看了看四周,在她看来,将军威武霸气,身旁应有不少仆人伺候,怎会住在这种破败地方?于是又道,“姑娘,您是不是,认错了?或许只是同名而已。” 谢琼音没理会她的话,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大声道:“既然康将军不想见,那我下回再来,我总能等到康将军想见的时候。”说罢,便带着苏云转身准备走。 吃了闭门羹,谢琼音并没有气馁,她在来之前就想过万一康显彰不见她怎么办?但,前有刘高懿三请慕先生出山,她亦有这个心,今日不见,还有明日,后日…… 她脚刚迈出一步,身后的门就开了,康显彰神情严肃的站在门口,看着谢琼音道:“你来做什么?有什么事。” 谢琼音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认真道:“琼音是来请康将军出山。” 康显彰今年已四十出头,但因为这些年日子过得并不顺畅,多有磨砺,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苍老很多,不过那一身做武将时留下的呵人气息倒是半分没少,苏云一看见他,就被吓得往后退了点,站到谢琼音身后去了。 白林军的名号,他听过;谢高卓有个女儿,他在来宴城之后也知道,可这个女儿甚少回宴城,并且这偌大的宴城里没几个人见过她,康显彰看着谢琼音,眼中有戒备,问道:“你说你是谢高卓之女,谁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没人可证。”谢琼音回道。 康显彰被她这话给气笑了,道:“没人能证明你的身份,万一你是诓我的,怎么办?” “康将军若愿意,可以去白林军营地验证我的话,若有差,那琼音在宴城等着康将军,康将军想怎么处罚我都可以,康将军也不必担心我会跑,宴城里消息传的最快,只需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全部。”谢琼音语气坚定道。 话落后,谁都没有说话,康显城仔细打量着谢琼音,早年他刚来宴城,第一回听到谢琼音这三个字,是说她在府中把嫡母从台阶上推了下去,害得嫡母伤了腿脚,许久都不曾好,可是那一年,他记得有人说过这孩子不过才六七岁。 “你看着,和外面传的不一样。”看了她一会儿,康显彰笑道,而后又道,“我姑且信你一回,但你也看到了,我瘸了一条腿,上不了阵,杀不了敌,你就算让我回了军中,我也只会拖了兄弟的后腿,我已是废人一个,谢姑娘何必为我费这个心。” 说完,就要合门谢客,谢琼音见状,先他一步将手抵在门上,她眼神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边境不稳,宿戈随时来犯,琼音深知康将军久不在军中,而今的突然冒昧到访也实有唐突,但是,军中甚缺像康将军这般有勇有谋之人。” 可康显彰似是铁了心要闭门,谢琼音咬着牙,说:“康将军旧历四十二年投的兵,在江岷县卢定军钱仕麾下,入军短短三年便升至校尉,是实打实以军功攒下来的衔,今十一年七月时宿戈军来犯,白林军一时未曾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是卢定军出手相助,那时康将军率一支一百三十人小队越过乌苏木河,只可惜就那一步之差便能直抵宿戈王庭,康将军的腿伤也因此而来,我说的没错吧。” 旧事重提,且还说的那么清楚,康显彰松了手上的力道,谢琼音感觉到他态度似有所缓和,心里不免松了口气,就听他再次问答:“谢姑娘,你到底想要康某做什么?” 第三十章 入军 康显彰实在想不明白,他有什么值得谢琼音如此上心?左右不过一个废人而已。 谢琼音也没有瞒他,说道:“这两年,白林军深受暗桩困扰,而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一举肃清,为此必定要损失不少人。”说到这,她停下看了康显彰一眼,见他脸上神色略带凝重,又道,“依律,白林军一年可募征两次,为春秋两季,今年的春募待春闱过后便开始,我知道康将军伤了腿,所以此番前来并不是请求康将军披甲上阵杀敌的,而是想请康将军为我训练那些新兵,希望那些新兵能承康将军本领,叫宿戈再不敢来犯。” 她语气恳切,眼中神情透着坚定,叫人很难不为之感动。 但康显彰却是带着玩味的打量她一眼,随后笑问道:“那么你呢?你既说要叫宿戈不敢再来犯,可你现在身在宴城,身为白林军主帅之女不以身作表率,反道以此脱逃,还有脸说这个?” 苏云感觉到康显彰言语的不善,正准备开口说几句,就被谢琼音给压住,看着他道:“我不是脱逃,宴城对我来说不是我的归宿,边境才是,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因为我要去做一件我从未做过,可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情。”她停住,过后缓缓道,“康将军在宴城待的时候比我长,应该也看到,被掩盖在这纸醉金迷下的肮脏,这样的一个朝廷,一旦宿戈挑起事端,两军开战,它给不了我阿爹想要的依靠。” 听她的话,康显彰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一个让人觉得,荒诞却又不敢小瞧的猜测。 “呵,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可真敢想。”他冷嗤一声,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苏云身上,再看了看谢琼音,提醒道,“那你要知道,你这话,若是叫人听到再传出去,是什么罪吗?到时候不光是你,还会连累了你阿爹,甚至整个白林军。” 谢琼音知道他话里指的是谁,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苏云,苏云被那两道视线看得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从康显彰脸上那略带嘲讽的表情不难猜出,她是听了什么不能听的东西,既是听不得的,那想要这东西不再有除她们之外的人知道,就只有,死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往上爬,眼下她们在城南边,这地方没有官府管辖,是死是活都没人在意,她随即看向谢琼音,磕绊的唤了一句:“姑娘。” 但谢琼音只是看着她没说话,这股压迫让苏云忍不住想要跪下求饶,她怕谢琼音真会因为这个人的一句话而要了她的命,良久,听见她说:“我相信今日的话,她不会说出去的。”这句话,让苏云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可她只是一个伺候的下人,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总好过哪一天出卖主子。”康显彰言语犀利,对谢琼音话里的天真有些鄙夷。 谢琼音笑着反驳道:“为官为将者,当有自己的判断,正所谓用人不疑,若因他人一句话就能影响自己对一件事、一个人的判断,那这个人也真是可悲,换做是我,若哪一日苏云背叛了我,我也只会说一句是我眼瞎,怪不得任何人。” 她知道康显彰是因为看到苏云想到了什么,说道:“康将军当年实乃遇人不淑,谁能知晓那人皮囊下藏着这种肮脏心思,冒领功绩让自己平步青云,只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人非完人,有好亦有坏。” “呵,你连这个都知道。”康显彰自嘲的笑了一声,那扶在门上的手放下,转身对谢琼音道,“进来吧,在外面说像什么话。” 康显彰一瘸一拐的走在前面,谢琼音跟在他后面进了院子,院子很干净,里面东西不算多,打理的也是井井有条。 “你方才说白林军深受暗桩困扰,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现在没有外人,康显彰问起了最开始谢琼音说的话。 谢琼音的目光落在院子一角放着兵器的兰锜上,听到他的话,收了神,说道:“我二月自万齐县启程回宴城,一路都有宿戈人埋伏,若无里面人通风报信,宿戈人如何得知我的行踪?而且,宿戈人的手已不止伸向军中,他远比我想的还要长。” 苏云一下想到谢琼音那满背的伤,那伤吓人的很,连大夫见了都要叹一句:命大。 “那你这一路,真是辛苦。”康显彰听了她的话,微微有些诧异,他和宿戈人交过手,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谢琼音一个小姑娘竟然能从那些人的手底下活着回到宴城,让他不得不佩服。 谢琼音不解,反问道:“为什么要说辛苦?若我不这么做,那些埋在军中的暗桩如何能解决?”那语气甚是轻描淡写,把这一路的凶险避而不谈,然后看向康显彰,笑问道,“不知我的提议,康将军考虑的怎么样?” 从枯衣巷出来,再不见刚才那帮嚣张的人,一路通畅无比。 苏云从出来就没说过一句话,她一直看着谢琼音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的问道:“那位康将军,真的会答应姑娘的提议吗?” “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会,其实康将军当年并不甘心退下来,只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谢琼音叹道。 回到魏宁侯府,下人一见到谢琼音,就和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拉着她的手着急道:“谢姑娘,你这是去哪儿了?我们找你找了好久。” 谢琼音有些懵,不过还是说道:“我同院子里的春霓姐姐说了,我要出去一下,她,没和你们说?” 那下人一听也有些懵,有些结巴的问道:“春霓?见是见着了,但她说她不……” 话没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一下就明白了。 在春院里,汝临公主摆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看着院中跪了一地的下人,神情冷冽,道:“那么大一个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你们竟然一个都不知道?” 偌大的院子噤若寒蝉,跪在最前面的春霓颤抖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说了句:“谢姑娘平日里就不是个愿意说话的,她想去哪儿,她不愿说,我们也不敢去问,这宴城里的那些流言听的多了,我们也很害怕。” “所以这就是你们看不住人的理由?”汝临公主听到这话,一口气直冲头顶,拿起手边的茶碗就朝着春霓扔过去,瓷碗炸裂,碎片四溅,里面温热的茶汤流得满地都是,春霓瑟缩了一下,害怕的头低的更往下。 汝临公主见她们一个个都不说话,头疼的扶额深吸了口气,这时边上有个小丫头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公主,谢姑娘回来了。” 第三十一章 入宫 谢琼音回来的及时,汝临公主闻言收了气,淡淡的瞥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春霓,有些不耐的挥手让她们退下。 从发现谢琼音不见,到惊动汝临公主,她们已是在这院中跪了许久,那压抑窒息的的气氛让她们感觉就像是头顶悬了把剑,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坠下,现在可以离开,她们纷纷如蒙大赦般谢过后起身离开。 但在那些人里,没有春霓。 春霓俯身叩首后起身,她走在那些人后面,出去时,正撞上进来的谢琼音,斜眼看了她一眼,眼中多是愤怒,冷哼一声才不情愿的离开了。 “公主。”谢琼音看到汝临公主,依规矩行了个礼。 在来的路上,她听人说了这事,想到因为她不见了,而累得整个院子里的人被责罚,心里过意不去,这会儿见到人准备开口解释,就听汝临公主语气严肃道:“阿扶,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这事我有分寸。” 这话一下堵住谢琼音想开口的可能,过了片刻,就听她软下声提醒道:“阿扶,你住在这里,这是你的院子,院里出了个不听话的人,该教训就教训,不要有顾虑,也不用顾忌我的面子。” 谢琼音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向汝临公主,但汝临公主没再继续说,转头说起另一件事:“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进宫,有个人想要见你。” 入夜,谢琼音洗漱完便躺下,可一直辗转一点睡意都没有,白天她和康显彰说的那些话不知怎的又浮现在脑海里。 四周静悄悄,扰得人心里莫名烦躁起来,她随意披了件外衫轻手轻脚的起了身,在经过苏云时,刻意放轻了脚步。 天上孤月高悬,边上伴着一粒明亮的星子,月色朦胧似被薄纱轻轻笼罩。 谢琼音坐在台阶上,借着月色看着自己的手,自嘲的笑了一声,谁能想到,在不久前,她还身处混乱的战场之上,面对肆虐的宿戈人有心无力,可眨眼间就回到了过去,就像是上天可怜她,给她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凉意浸透了身上每一寸,也让她整个人越发的清醒。 第二天一早,汝临公主来了在春院,要带她入宫。 这是谢琼音两世加起来第一次进宫。 她们自永和门入,屏退了过来要领路的内侍,汝临公主带着她在前面走,边走边和她说宫里的事,谢琼音跟在身后认真听着,但都到了这里,汝临公主也没说是谁要见她。 走过一处宫门时,刚跨过门槛,谢琼音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位身长玉立的少年,少年看到汝临公主,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恭敬谦逊的气息,让人挑不出丁点的错,但谢琼音看着他微微俯下的身子,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是以等他起身时,来不及撤回视线的她就与他抬起的视线正对上,他笑了笑,没说话,任由她打量,只是他那眼中神情多了一丝探究意味。 汝临公主见他看着谢琼音,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了一眼,说道:“这是将军府的谢琼音。” 偌大的宴城里,只有一处将军府,汝临公主一说,他便知道谢琼音的身份,说道:“一直有所耳闻,今日得见,惊为天人,谢姑娘好,鄙姓梁。”说话的态度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唐突,亦没有太过冷漠。 谢琼音闻言抬头看了看汝临公主,正想着该怎么开口时,就听汝临公主替她道:“想来你也还有事要忙,本宫就不耽误你了。”说完后便带着谢琼音走了。 从他身边走过时,谢琼音能感觉到那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往前走了几步,心里的那一思怪异促使她鬼使神差的再回头看去。 就见那少年还在原地站着,背朝她们,许是觉察到有人向他看来,那少年也回头向她看来。 虽说离得有些远,但谢琼音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感觉到它所散发出的不善,和方才那温和气息判若两人。 “那是西华伯的嫡长子,姓梁,叫梁承锐,不过说是嫡长子,那也是以前,西华伯再娶后,就不承认这孩子是他的嫡长子。”汝临公主见谢琼音向后看去,便说起那少年的身份来,而后又叮嘱道,“日后你若是遇上他,离他远点,这孩子心思深沉,你别和他学坏了。” 见她目露好奇,汝临公主叹了一声,就和她说起梁承锐的事情来。 那梁承锐六岁时被送进宫来做皇子陪读,当时有好几个皇子想选他,不为别的,就为他身后的西华伯府,他是嫡子,就算不受宠,那等以后这偌大的西华伯府也会有他的一份,谁都在赌一把。 当时众皇子中最受宠的,是瑜贵妃所出的七皇子,所有人都以为七皇子对这个伴读势在必得,可他却出人意料的选了什么都没有的五皇子。 五皇子也诧异,不明白梁承锐为什么会选他。 可这一切,都在梁承锐入宫伴读的第三年变了样,那一年,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瑜贵妃被夺了封号,打入冷宫,七皇子也因此交由别的宫妃抚养,而原本默默无名的五皇子一举入了帝王青眼,从此翻了身。 谁都看的出来,从这事上得了甜头的,是五皇子和他那个只是昭仪的母妃,但是,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沾上了却又能不沾一点关系。 然后就有人说,曾在这事发生前,见过五皇子与梁承锐走得很近,不知在说什么,神秘的很。 谢琼音听着,打趣道:“那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西华伯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被他舍弃的儿子是最像他的那个。” 汝临公主听后有些不解,狐疑道:“你这是知道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知道的挺多,不然昨日我去城南边找人拿什么去说。”谢琼音声音里夹着笑,她没有隐瞒,也并不介意自己这一面被汝临公主看到。 宽阔的宫道,有内侍快步走过,低头、躬身、垂手,看着卑微又可怜。 她们都没有说话,这走着走着,就到了汝临公主口中所说,那个要见她的人所在的地方。 而这里,是整个皇宫中,仅次于皇帝之下最尊贵的地方。 凤仪天下的皇后寝宫。 站在门外的内侍一看到汝临公主,高兴的走上前来俯首作揖,随后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谢琼音身上,试探的往上看了一眼。 他一早就听说汝临公主要带一贵客来拜访皇后娘娘,因此见到她身后有人并不意外。 汝临公主朝他点点头,道:“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带着贵客来了。” 一听这姑娘就是那位贵客,那内侍半分不敢耽搁,立马进去通报,谢琼音见此还能不明白什么,只是好奇问道:“皇后娘娘要见我?” 第三十二章 欣喜 汝临公主没说话,只将她往前推了一下,道:“别问那么多,进去就是了,本来我答应你阿爹他们是一个都不让你见的,今天带你来见皇后都是我的私心,你可千万别和你阿爹说这事,不然他肯定是要与我吵的,他这个人歪话多,我说不过他。” 这话听得谢琼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好像汝临公主口中说的那个人并不是她的父亲,而是陌生的另一个人,在她记忆里,父亲一直严于律己从未动过怒,营里的每一个人也很服帖,不过想想在那些人心里不是没有,而是任谁对上那张脸、那双眼睛也没人敢和他吵。 “我阿爹他,还会吵架?”谢琼音就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样,来了兴趣,“这听着不像阿爹会做的事,以前棠氏来万齐县找阿爹,劝阿爹回去,说军中有我大伯就够了,被阿爹冷眼,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向阿爹发脾气,阿爹都没和她吵。” 提起棠氏,汝临公主实在不想说这个人,当初棠氏还未出阁时,她们私下相聚时都还说过谁要是娶了这位棠家女,后半辈子就等着烧香拜佛,祈求家门安宁,原只是玩笑话,没想到这事眨眼间就应验到她们中一个人的身上来。 “她倒还有脸去求你父亲回来,你父亲记着她胡搅蛮缠拆人姻缘这事,对她哪会有什么好脸色,而且他自娶了棠氏进门,待宴城的时候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说到这里,汝临公主似想到什么,问了一句,“你大哥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突然提及谢龄扬,谢琼音一时没跟上汝临公主的思绪,下意识说道:“是,惊蛰过了,刚十七。” “当年棠氏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就有人说这个孩子不是你爹的,因为那时候你爹只在年初的时候回来一次,算算日子对不上。”汝临公主说完这个,突然反应过来对个孩子说个有些不妥,有些心虚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进去吧。” 皇后早在听到谢琼音回来的时候,就想着让汝临公主把人带进宫来瞧瞧,可一连问了几次都被推脱,昨日不死心的又让人去问了一次,汝临公主这才同意把谢琼音带进宫里来,可有个条件,不许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那位,皇后都应下了。 自汝临公主答应,从昨夜到今日,一整宿,皇后也只到天将明时稍稍眯了一会儿,醒后就一直拉着身边伺候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感叹这十多年一晃就过,说当年谢琼音出生时小小一团,抱怀里都不敢用力,又说当初她和汝临公主是如何同谢高卓争,希望他能把这个孩子留在宴城。 “安筠当年,掰着手指头在那里算出嫁的日子,我们就笑她哪有这么迫不及待就要把自己嫁出去的人。”皇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年华已不复,一笑,就看见眼尾那三两道皱纹,身后人听着也跟着笑道:“是啊,那欣喜模样谁见了都要忍不住为她高兴呢。”说着就从妆奁里挑了一支凤钗就要给她簪上,皇后连忙按住她的手道,“今日家常些,不用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又不是去见那些糟心玩意,我不想阿扶第一次见我,就留个不好的印象。” 那人愣了下,笑着应了声:“是。” 宫里安静的很,不见扫洒的下人,跟前的内侍领着她们到了殿门前,对里面恭敬道:“娘娘,公主带着贵客到了。” 片刻过后,门开来,出来个神情严肃的姑姑,她看着边上弯着腰的内侍道:“知道了,你下去吧,记住今天的事谁也不要说。” 这是早就嘱咐过的事情,那内侍自然记得,笑盈盈的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就走了。 那内侍一走,原本神情严肃的姑姑立刻笑脸相迎,看着汝临公主道:“公主请,娘娘一早就在等着公主了。”说完以后,看到她身后的谢琼音,微微有些惊愕,低声询问道,“这位就是,郁夫人的……” 汝临公主点点头,随后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姑姑看到此自然懂得,侧身让了位置。 屋里染着醒神的淡香,摆设也看着轻简,不像是一个皇后的寝殿,谢琼音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乖巧的跟在汝临公主身后。 “你来了,人在哪儿,快来让我看看。”还未往里走,耳边就先听见一道愉悦的声音响起,然后就见一面含笑意的妇人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汝临公主一看见她,便笑着迎了上去,拉着她的手,屈膝行了一礼,却并没有尊她一声皇后,而是像寻常姐妹一样唤她一声:“嫆嬅。” 入宫前,别人见她只会唤她一声“明大姑娘”;入宫后,那些人便唤她一声“皇后娘娘”,也只有汝临公主,每回见她都会唤她一声嫆嬅,让她不至于在这深宫里渐渐忘记自己的名字。 “你呀,好久都不曾入宫了,是不是我不去请你,你就忘了我?”皇后看着她,轻声责怪道,声音里有些哽咽。 “不是,你看,我这不是来看你了么,还给你带了个人来。”汝临公主笑着安慰道,然后拉过谢琼音,又道,“我原本答应谢高卓,不会带她见你们,我这可是冒了私心的,还说我不好吗?” 皇后闻言,一下笑出了声。 她看着谢琼音,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感叹了一句:“长的真像,眨眼间都已是这般大了。”然后伸手比了一下,又道,“当年你出生时,磨了你母亲两天一夜才生下来,丁点大,还不会哭,把你父亲急的眼睛都红了,那时我们都以为你是活不了了。” 说到这儿,皇后想起了过往,本想说,但觉着那些往事对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沉重,于是到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好了,见面不是来说这些伤痛往事的,她不能在宫里留太久,你知道的,那位,这几年愈发的疯狂了,要是叫他看见了……”汝临公主看了看皇后,再点了一下谢琼音,低声提醒道。 提及他,皇后面色有些不善,说道:“我知道,这几年他一直在搜罗那些与她相似的姑娘,但相似有什么用,终究不是她,也不能弥补他当年做下的那些事。” 谢琼音听着她们之间的话,猜测到她们口中说的那个她说的是她的生母,她不是没有问过谢高卓,她的生母到底是谁,是不是如外面传的是廊州城一楼里的琴倌,但无论她怎么问,谢高卓始终不说,但今日听了她们的话,她有了一点猜想。 第三十三章 旖绯 伤感的话说了一两句便不再说了,皇后看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对谢琼音笑了一下,转身走进去,没一会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锦盒。 “昨天雅容答应带你进宫,我就想着该给你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皇后说着就把手里的盒子放到她手里,“这是入宫前我父亲给我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戴着,现在我把它送予你。” 那锦盒不大,拿在手里分量不轻,谢琼音低头看眼手里的盒子,再抬头看了看皇后,听她说得郑重,顿时让她觉得这盒子如有千斤重,下意识想着这东西她要不得。 看出了她的心思,皇后直接把手按在那锦盒上,暗暗使了劲,将它往谢琼音的怀里推,并说道:“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你收下,不然我可要不高兴了,你知道的,本宫作为皇后,若是谁惹了本宫生气……” 为了让谢琼音乖乖收下这份礼,皇后连自称都改了,语气也不似方才平易,多了几分久居上位的威严,让谢琼音浑身一颤,顿时连拒绝的想法都没有了。 见谢琼音不再想着拒绝,皇后脸上这才露出笑意。 再坐了一会儿,汝临公主就带着谢琼音走了。 她们没有走来时的那条路,照汝临公主的话说,难得来宫里一趟,想多看看。 谢琼音原本只在皇宫附近的照霞坡上远眺过皇宫全貌,那时年幼,乍眼一看,只觉得这皇宫恢弘大气,那身居其中的人,是他们拼死也要守护的君主,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而今身在其中,又重来一世,她却只想嘲讽自己当年的年幼无知,恢弘大气是不假,可其中堆砌的尸骨又有谁知?他们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乡,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也没有了命,而他们在做什么?有没有闻声落荒而逃,她不知道,但大概也逃不过酒醉金迷这四个字。 身边时不时有内侍走过,他们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汝临公主,纷纷躬身行了个礼,而后快步走过,没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她们走走停停,每走至一处时,汝临公主就会同她说一些以前一些有趣的事情,谢琼音听着,偶尔会附和一两句。 南秦的皇宫坐落于宴城正中,取镇守四方之意,但南秦的皇宫,原先只是元梁惠帝所在时建的一处行宫,梁惠帝喜奢靡,亦喜游历,每要去一处便叫人提前为他建造一座大而豪华的行宫,而在他去过的所有地方里,最偏爱的还是这里,那时这里不叫宴城,它叫尺褐。 梁惠帝命匠人仿着元梁皇宫在这里建了个一模一样的行宫,之后大有让行宫取而代之的想法,但迁都毕竟是件神圣而严谨的事情,不是一句喜爱就能做成的事情,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后到了止帝,元梁上下已是怨声载道,哀声一片,那时高祖便在众人的推举之下揭竿而起,一路高歌猛进,打得元梁军狼狈逃窜。 战事平定,高祖改尺褐为宴城,将本是行宫的这里定为南秦皇宫。 事过百年,这里依然能看出一点元梁时的影子。 “哥,哥,你怎么就知道在边上看着啊,快过来陪我一起放纸鸢。”路过花园时,谢琼音听到了一个急急催促着的孩童声音,往前走了几步,那声音越发清晰,也叫她看清那花园中坐着的二人,一年长一年幼,一沉稳一活泼,谢琼看的出那年长者对年幼的宠溺,而在他们身后一个树枝上挂着一个燕子纸鸢,无人问津。 汝临公主看着他们,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回过头对谢琼音招手道:“阿扶过来,我带你认认。” 谢琼音闻声过来,就听汝临公主道:“看见那个孩子了吗?那是皇后幼子,名里带玉珵两个字,坐着的那个……” “我知道,那是十三皇子,珑玉公主的孩子。”谢琼音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坐在亭子里,满面带笑的看着那个趴在自己腿上撒娇的孩子的少年是谁,不管上一世还是今生,他那张脸,看过了,便再也忘不掉。 汝临公主吃惊谢琼音竟然知道珑玉公主,这再怎么说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都还没有出生。 “草原上的珑玉公主,是多少人想求的明珠,那年她及笄,草原上很是热闹,我听营里将士说过,只是站在城楼往那边看,都能看到有火光隐隐在闪耀,因为那对他们来说,这不光是及笄礼,还是为了给珑玉公主选夫婿的宴席,可她心气高,谁也都看不上。”谢琼音看着那边,笑着说道,但在说完,她神情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 那边,那个孩子还在央求十三皇子去陪他一起放纸鸢,那张小脸委屈的很,看着都让人不忍心拒绝。 沉默了片刻,就听谢琼音缓缓开口继续道:“珑玉公主的父族蒲翰,也是草原上数一数二强大的部落,是以想要做珑玉公主的夫婿,那这个男人的身份就不能低,而恰好,有个人看上她了。” 草原上竞争激烈,就那么点地方,部落却如散落的星子般多,要想养活一个部落,那便只有不断的掠夺,而宿戈,恰好就擅于掠夺,他们把野心写在脸上,丝毫不掩。 “知道这么详细,阿扶,你是不是看上他了?可我得劝你一句,你看上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是他。”汝临公主虽然也很同情这个孩子,但身带异血,还是让人对他警惕三分。 “凡人皆爱美人,更何况是像十三皇子这般的,不过公主多想了,我没看上他,我倒是看上了当年随珑玉公主进京的那个人,珑玉公主已死,那人便继续守着十三皇子,也不知十三皇子肯不肯割爱了。”谢琼音看着那边,而十三皇子觉察到有人朝他看来,侧头循着视线向她看来。 耳边仿佛一下变得寂静无声,眼前只剩下那双遥遥向她看来的凤目,虽只是平静的往这边看来,也好似能感觉到其中的缱绻情深。 “十三皇子陛下赐名旖绯。”汝临公主看到谢琼音有片刻的失神,突然开口和她说起那位的名字。 “旖绯。”谢琼音默念着这个名字,嗤笑了一句:“旖旎绯色,是为祸水也,陛下到底是喜欢那位珑玉公主,还是厌恶那位珑玉公主?才会给她的孩子取这个名字。” 第三十四章 见面 谢琼音一点也没有身在皇宫,不该妄议皇子名讳的自觉。 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蒲翰原是草原上强大的部落之一,若是他们没有亡,便是一枚能很好牵制住宿戈的棋子,只是最后信错了人,还搭进去了一颗耀眼明珠。 “公主能不能帮我约见一下那位十三皇子,我想要那位珑玉公主的旧人,问一问十三皇子肯不肯割爱。”谢琼音还记得这事,便转过头请汝临公主牵线搭桥。 当年珑玉公主从蒲翰嫁入宴城,带来的人没有几十也有上百了,人数众多,汝临公主听了谢琼音的话,一时不知她说的那个旧人是谁,懵了一下,有些好笑道:“你说的是谁?值得你这么惦念。” 谢琼音应了一声,随即说道:“哲布,当年随珑玉公主进京,最后一道留在了宴城,他是蒲翰前任大君亲自培养的,为珑玉公主培养的。” 汝临公主没听过这个名字,只以为是随嫁过来的一个小侍卫,不以为意道:“你要他做什么?这十多年过去了,人去哪儿了不知道,还在不在也不知道。” 她见十三皇子又低头去哄着那个孩子去了,不由得想笑,明明自己都还未及冠,却像个大人一样哄着另一个,而后慢慢回头看着汝临公主,道:“哲布虽说跟着珑玉公主入了宴城,但在宿戈与蒲翰纷争刚起不久,偷偷回了一趟蒲翰,率领蒲翰大军与宿戈相抗,杀敌上万人,可以说是一战成名。” 说到哲布,再想到白林军,白林军自编整驻守万齐县开始,百年来与宿戈交手不下百次,双方你来我往,有输有赢,可谓是势均力敌,但草原骑兵凶悍,而这正是白林军的弱项,若是能求得哲布,那这弱项将不再是弱项。 “阿扶,我才发现,你有时候说出口的话让我感觉你不像个孩子。”汝临公主自小长在宴城,也从未出过宴城,有关边境的事也只从旁人口中听过三两句,谢琼音不过一个孩子却知道这么多, 汝临公主这一句让谢琼音谨慎了起来,想着是不是自己说太多漏了什么,让她觉察出来了,就当她还这样想的时候,就听她补了一句:“当初我就说,谢高卓那粗糙的大老爷们如何养的好孩子,叫他把你留下来偏不肯,一个姑娘,当什么男子养。”说完,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 好险,谢琼音暗暗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汝临公主看出了什么来,没想到只是这个。 “走吧,这事我帮你问问,不过,不见得他就知道你要的那个人他在哪里。”汝临公主笑着道。 出了皇宫,坐上回府的马车,听着外面的喧哗热闹,谢琼音看向放在自己腿上的那个锦盒。 “打开看看吧。”汝临公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你在意这个。” 皇后出身明家,而明家又是宴城诸多世家中鳌头独占的那个,这拿出手的东西怎会是寻常物,是以谢琼音还是想着如此珍贵之物还是趁早还给皇后比较好。 “既是给你的,你收下就是了,哪有收下了,再转头把东西送回去的理?”她只是想想,没想到就被汝临公主看穿,谢琼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打开了手中的锦盒。 那锦盒里躺着的,是一块白玉镂雕牡丹佩,牡丹含苞绽放,枝条交缠,看着栩栩如生,她拿起来,指腹摸到玉佩背面,并不光滑,翻过一看,是浅刻的一个小小的明字。 牡丹誉为花中之王,用来映衬皇后的身份再适合不过了,只是她把这个给了她…… “这个玉佩,是当初明家老爷知道皇后要入宫时连夜请玉匠雕的,而且这玉也不是什么新玉,是明家老爷年轻外出游历时的偶然所得,盘玩多年,宝贝的很。”汝临公主看了一眼这个玉佩,又道,“嫆嬅也很宝贝它,寻常时候都不见她戴出来。” “啊。”谢琼音啊了一声,立刻把这个玉佩给放回到盒子里盖好。 看她那个紧张模样,汝临公主也不逗她了,认真道:“既是给你的,收好就是。” 到了魏宁侯府,汝临公主先下了马车,正好看见有两个少年怀抱着东西低头匆匆走过,就差那一脚就进了府门,就被叫住:“你们两个,这是从哪里回来?” 那两少年都是浑身一颤,胆怯的回过身来,看着脸上萌生怒意的汝临公主,有一个害怕的开口道:“没,没做什么,就出去走走。”说着另一个人也跟着附和道:“对,阿娘,我们就出去走走,没做什么。” 谢琼音这会儿也下了马车,看着门前那两个被训斥的头低的快到胸口的两个少年,这两人,身上满是书卷气,很难想象以后的某一天他们也会拿起刀剑。 但汝临公主哪会轻易相信他们的说辞,但现在是在大街上,不好太过,叫人看见了不好,于是低声严肃道:“进去再收拾你,快滚!” 那二人面露一丝欣喜,赶紧抱着怀里的东西一溜烟的跑了。 看到人走了,这时谢琼音才走上前来,汝临公主一看到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道:“哎呀,忘了和你说了,那是我两个儿子,一开始不做声的,是老大,名里带温纶二字;顶嘴的那个,是老二,名里带褀然二字。” 曲温纶,曲褀然。 谢琼音在心里记下这两个名字,上一世她还没来得及去认识,就先听到他们两战死的消息,这一世倒是弥补了遗憾。 “本想着快到春闱了,接他们回来温习功课,没想这回来书不晓得读就晓得出去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不接他们回来的好,在书院还有夫子盯着他们温习。”说起这两个儿子,汝临公主就分外头痛,然后又想到小儿子,小儿子如今在宫里伴读,也不知学的怎样。 回了院子,谢琼音就见春霓拿着扫帚正心不在焉的扫着地,看到她进来,眼里的恨意丝毫掩不住,立刻丢下手里的扫帚,三两步跑到她面前,扬起手就要一巴掌挥下。 “不过是个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怎配得公主看重!”嘴里说着恶毒的话,而那扬起的手还没有挥下,就被谢琼音一把抓住手腕,冷声反问道:“配与不配,不是你说了算,你现在在我手底下伺候,就要守我的规矩,嘴里放干净点,免得遭罚,我在军中待惯了,下手可不和别人一样是知轻知重的,这万一要是丢了命,我可管不着,毕竟你,只是个伺候人的下人而已,谁会在意呢。” 第三十五章 入梦 不过一句话就被吓到了,谢琼音看着她变得紧张的脸,冷笑一声,松了手,往屋里走去。 春霓吃了教训,又咽不下这口气,这时候想起一个人来,脸上浮现一丝得意,转身想走,看见先前她扔地上的扫帚,把它当做谢琼音泄愤似的狠踢了一脚,然后就被几个人给拦了下来。 那几人脸上都是气愤难忍的模样,春霓一见,心道莫不是她隐瞒知道谢琼音出去害大家一道被责罚的事露了马脚?这样一想,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半步,但这一退,又让她觉着不可能,当时在场的就只有她和谢琼音,哪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你们做什么这么看着我?我可没有得罪你们。”春霓梗着脖子大声道,但因为心里纠结着事,所以说话听着没什么底气。 那几人听着春霓还在那儿不知悔改的装不知道,其中一个便冷笑道:“需要我提醒你吗?那日谢姑娘出去,你分明是知道的,为什么公主问起你却要说不知道?” 汝临公主责罚她们时,她们都以为是自己失了职,没看住这才叫人在院里不见了,私底下没少说谢琼音的不是,可到了后面才知道,不是谢琼音没说,是有人隐瞒不报,故意把火引到她身上去。 春霓一下愣在了原地,但她不能承认这件事,还在那儿强词狡辩道:“谁说我知道的!说不定是那野种为了不想被公主责罚故意说的。” 屋里,苏云听着春霓的话半晌没回过神,这声儿大的,也不知是说给谁听,虽然外面都在传谢琼音是个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但她们从来不敢把这两个字当着谢琼音的面说出来,没想这春霓是个胆大的,对着谢琼音张口闭口就是‘野种’两个字。 “别看了,看多了心堵,作何要与自己过不去。”谢琼音一直看着手里边的那个锦盒,无所谓道,“她们都是公主从别的院里调来伺候我的,心里不甘、不服气也是正常,我也没强求她们能听我的,不过那个春霓,就让她再放肆几天,等放肆够了,数罪一起罚。” 苏云点点头,但之后忽然想起这春霓,是公主从郡主院子里调来的,而郡主之前一直看不上谢琼音,这么想,那有些地方就说得通了。 外面几人还在吵着,可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春霓抱着头蹲在地上,一点也不敢还手,苏云见状,赶忙出去呵斥,她们这才停了手,只是这心里堵着的气没泄干净,脸上都不好看。 春霓站在那几人当中,头发被扯乱了,衣衫也被扯破了一个口子,看着狼狈了些,苏云瞥了她一眼,冷声道:“要打回各自屋里打去,想怎么打都可以。”那几人闻言都是一副瑟缩模样,唯独春霓,满脸的不服。 “下去吧,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不是今日说两句能算了的。”苏云没好气道,说完转身进了屋。 听到脚步声,谢琼音抬头看去,见苏云脸上隐有怒意,打趣道:“都说了叫你别管,只等她们把心里那口气泄了,剩下什么都好说。”她伸手敲了敲桌子,又道,“等会儿你去同厨房说一声,中午我不想吃了,告诉他们不用准备我的。” 一听谢琼音不想吃饭,苏云立刻紧张了起来,快步走过来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大夫来给姑娘瞧瞧。” 看她这大惊小怪模样,谢琼音笑了笑,道:“不是,只是有些累了,睡会就好。” 苏云将信将疑的伺候谢琼音睡下,还是有些担心道:“真的不需要请大夫来看看吗?”谢琼音摇摇头,道了声:“不用。” 帘子落下,外面脚步声渐渐走远,再有便是门关上的声音。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谢琼音看了会儿,慢慢合上眼。 身子很沉,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扒着她,耳边隐隐有鼓声似远似近。 她知道,她又做梦了。 “将军!你快去河边看看,那些宿戈人真是太过分了,他们竟然,竟然……”来报的将士看着她,还有几分稚气的脸上满是悲愤,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声音哽咽,没说几句,那泪水就从眼里流了出来。 她看着他,心里忽然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几日宿戈安分,不知躲去了哪里,他们虽得了喘息之机,可知道这不过假象,仍不能掉以轻心,是以,父亲命人带了一支五十余人编整而成的小队去周边巡视,有丁点的风吹草动就立马回报。 那人领命去了,可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现在再听他的话…… 她耳边失声了片刻,不敢迟疑,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他上了城门。 眼下冰雪才消,宽阔的乌苏木河涨了些水,在它的对岸,有一个堆了一人多高的尸堆,透过千里镜,她看到他们身上穿的是白林军的披甲,头朝着万齐县的城门整齐摆放,鲜血还在落下,染红了一大片草原。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些去而未回的人。 筑京冠,那些可恶的宿戈人竟然拿他们的尸体筑京冠!她握紧了手里的千里镜,这时,耳边又听到一声惊呼:“将军!那里还有。” 离着那尸堆不远,树着一支杆子,杆子上挂着一颗人头,正是领头的那个,再看那尸堆顶上,则是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此时此刻,她想要带着她的兵跨过眼前这条河,将那些宿戈人杀得一干二净。 忽然间,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远离她,而后有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卑微的低声恳求道:“阿扶,不去,可以吗?” “姑娘,姑娘。” 苏云原本瞅着时间来叫谢琼音起来,可刚这走近就听见她在说胡话,再撩起帘子一看,见她面色苍白,满头虚汗,吓懵了,赶紧将她摇醒。 谢琼音就像是还被梦里的东西拖住,张大了嘴急促的呼吸着,苏云还在喊她,然后就见她浑身一颤慢慢醒了过来,她一身都被冷汗浸透,就像是从水里过了一遍。 见她醒了,苏云哽咽道:“姑娘,您这是要吓死奴婢了。” 但谢琼音就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一样,一直怔怔看着,过了半晌,才哑着声音问道:“苏云?现在什么时辰了。” 第三十六章 恍惚 苏云张嘴说了什么,她也看见她好像说了什么,可她听不见,头昏昏沉沉,耳朵里也是嗡嗡作响,身上更是像坠了个铁块一般在向后拖着她。 她重重的出了两口气,然后撑着床想起身,可手上没有力,一下又栽了回去。 这把苏云吓到了,赶忙伸出手去,无意中碰到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惊叫道:“姑娘你发热了!你等下,我叫人去请大夫来。”说罢,赶忙叫人去了。 谢琼音看着她跑出去,吃力的翻了个身,怔怔的看着上面。 她想起来了,上一世,父亲命人带去巡逻的那五十个人里,就有魏宁侯府家的那两位公子,他们失踪后,营里顿时流言四起,说那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带着那些人投了敌,话传得七八分真,她半信半疑,之后父亲遇袭,她不得不去想那几个人里是不是真的出了叛徒。 直到,她看见了矗立在乌苏木河边的,筑京冠。 那些人,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一个,是失踪的那些人。 她半夜带人去给他们收了尸,每一具尸体都是触目惊心的残忍,但唯独脸是完好的,这就像是一种羞辱,狠狠的打着他们的脸。 “阿扶。”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有人唤她,接着是一块冰凉的帕子搭在额头上。 眼前隐隐有人影晃动,可她好累,没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大夫给谢琼音诊完脉,安抚的说了一句:“没有什么大碍,开几服药散一散就好了。”汝安公主一听没什么事,就松了一口气,可没想那大夫话音一转,又道,“这孩子瞧着年纪不大,心思却重,公主要多开导开导她,思重伤身。” 这句话,顿时让汝临公主想到了在宫里时谢琼音的话,她求她牵线搭桥,向十三皇子求珑玉公主带来的那个旧人,即便已远离,她也在为她父亲筹谋以后,那想来她孤身一人从万齐县回来,也是为了她父亲了。 汝临公主有些生气,气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有些无奈,无奈她做这些都是情理之中,她听了大夫的嘱咐,都一一应下。 她看着谢琼音那张因为发热而变得红润的脸,眼里有些湿润。 她本该是足月生下的,可奈何谢高卓把她带回来的时候,母亲身体亏损的太厉害,已经无法继续孕育,只得催产,磨了整整两天一夜,那撕心裂肺的痛叫声现在回想起来都让人不寒而栗。 等把屋里的人都散了,汝临公主唯独留下苏云,她看着苏云问道:“上午我见她还是好好的,这怎的到了下午就病了?还来得这般的凶。” 苏云也觉得莫名,她把谢琼音回到院后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但略过了春霓。 “你是说,阿扶中午没有吃?”汝临公主听着苏云的话,敏锐的听到了这个,苏云点点头,然后恭敬道:“嗯,然后奴婢看着已经未时了,就想叫姑娘起来用饭,就看看姑娘面色苍白,满头虚汗在说着胡话。” 汝临公主没问她都说了什么,她大概也知道会说什么,然后她看着苏云,道:“你好好照顾她,等会儿我叫人过来帮你。”说完就起身走了。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人过来,是在汝临公主身边伺候的女侍惊春,苏云一看见她,顿时激动的上前喊了一声:“惊春姐姐。” 谢琼音这一病,直把之前补的全亏出去了,但好在这么多年在营里历练,底子还在,一副药下去,后半夜就退了热。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苏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谢琼音,就见她面上红润褪去,露出苍白色,看着虚弱但比昨日好多了,再看她呼吸平稳,顿时松了一口气。 “谢姑娘怎么样了?”惊春醒来也过来看,看到苏云,低声问了一句,苏云放下帘子,压低声道:“好多了。” 谢琼音睡了整两日才醒,期间她又陆陆续续的做了几个梦,梦里是什么,她不记得了。 “姑娘,你知道吗?春霓找郡主去了,然后被郡主给骂回来了。”苏云怕谢琼音无聊,把这两天的事情当笑话一样说给她听,这第一件就是关于春霓的。 春霓会去找曲凝思实在是她没想到的,这得是有多愚蠢的人才会去找自己的前主子来为自己出头,而且,这几天院里发生的事情想必别的院里的人都知道,她去找曲凝思,能得曲凝思好脸色才怪,这不是告诉别人,她在在春院里的所作所为,都是曲凝思授意的。 “她是真傻,那郡主呢?”谢琼音倚在床边,听着苏云说话。 “郡主被公主罚了一通。”然后又悄声说,“昨晚上春霓悄么么的回来了,看着整个人都不好,听说降了份例,春霓家里就指着春霓那点银子过活,原本还能过得宽裕点,但现在一下要勒紧,想必是要来闹了。”苏云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掩不住,没想到这人的报应来的这么快。 谢琼音接过她手里递来的药碗,一口喝下,眉头也不带皱,之后把空的药碗还给苏云,狐疑道:“我记得你们的份例都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了,可能还有富余……” 苏云闻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接着话道:“姑娘也说了那是寻常人家,可春霓家不一样,春霓她爹是个浑的,爱喝爱赌,以前奴婢来侯府伺候的时候见她爹几次,凶神恶煞的,好不吓人,春霓每月的银钱都给了还堵不住他爹的那张嘴。” 这听着,着实是吓人。 “这也算是她活该,做什么这种拎不清的事。”苏云说了一句,谢琼音正准备应,就听门外传来一道急躁的声音:“谢琼音!” 苏云没想都被这样罚了她还是没想明白,顿时把碗一放,就道:“姑娘安心歇着,奴婢去和她把话说明白。” 她其实并不讨厌春霓,只是像她这样的,容易成为别人的枪杆子,事事冲在前,最后坏事全落自己身上,暗示她的人手上干干净净,谢琼音看着被放在一旁的空碗,若有所思。 外面,也不知苏云对她说了什么,情绪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 第三十七章 怒气 “谢琼音,你给我出来!” 第二日一早,曲凝思就来了在春院,脸上带着怒意,脚下步子生风,而手里,则拿着一条马鞭,她一进来,就对着空地便是重重一甩,鞭条一挨着地,破空的那一声响,把在里面的苏云和惊春吓了一条。 谢琼音听出了那是曲凝思的声音,她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了那位祖宗不快,竟到了要她提鞭上门的地步。 院里扫洒的女侍纷纷被曲凝思吓住了,瑟缩在一旁动都不敢动。 “谢琼音,你又不是我魏宁侯府的女儿,凭什么要我母亲为你忙这忙那?不过是个野种罢了!哪儿来的脸,出来!”曲凝思气不过,又是一声怒斥。 苏云见谢琼音要出去,赶忙将她拦下,着急道:“郡主现在正气头上,姑娘你身子没好,出去做什么?”惊春也跟着劝道:“是啊。” 但谢琼音浑然不在意道:“我总得知道,我这是又做了什么,惹了她的不快?” 曲凝思一见谢琼音出来,提着鞭子就要冲上来,边上的女侍见情况不妙,赶紧将曲凝思拉住,低声说了句:“郡主,不可。”随后朝谢琼音看了一眼,又劝道,“毕竟谢姑娘是公主贵客,若是叫公主知道了……” 这一提醒,又让她想到了春霓,当初她是叫春霓暗地里给谢琼音找些不痛快,但没想她竟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把这事搞得明目张胆,最后还有脸来求她,最后还惹的她被母亲教训了一顿。 曲凝思气在头上,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她把手里的鞭子塞到边上女侍的手里,然后大声质问道:“谢琼音,你到底让我母亲为你做什么去了?不要以为你进了魏宁侯府,你就能同攀上,到底是个野种,这么的不要脸。” 这是谢琼音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野种’这两个字。 她站在门外,纵使面色苍白,瞧着是股风吹便倒的虚弱,可背脊却意外挺得如松柏般直,她神情有些冷,曲凝思被她这看过来的视线一时震慑住了,话到了嘴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谢琼音冷笑一声:“郡主张口闭口就是‘野种’的叫我,魏宁侯与公主就是这么教你的?”曲凝思被她的话给被吓住了,她看着谢琼音走下台阶,然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忽然间觉得有些腿软,就听她没有否认道:“前几天我是请公主帮我牵线搭桥,我想向十三皇子求当年珑玉公主入宴城时所带的一个旧人。” 曲凝思年纪小,在她的话里只认得一个十三皇子,那什么拢玉公主她压根就不认识,就以为她是想借着那位所谓的‘旧人’搭上十三皇子,可惜十三皇子身负异族血脉,在宫里压根就不得宠,就算搭上了也是白费。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野种。”曲凝思嗤笑了一句,“要是你爹知道他送你来宴城,是让你来勾搭男人的,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那个乡下地方杀过来?”在她看来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有所求,那必然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的把戏她见得多了。 院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苏云和惊春心一下提了起来,敢忙走过来,一人拉着一个,将她们隔开些距离,都各自劝说着。 可曲凝思在气头上,压根就不听劝,看向谢琼音的眼中带着鄙夷,说话也越发的难听:“依我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父亲都能纳个不知名的女人做外室,还养了你这么个连生父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你可真是学了个十足十,都这么的不要脸。” 谢琼音没忍住,照着她脸便是一巴掌狠狠打了下去,直把曲凝思打倒在地,惊春都拉不住她。 苏云一脸震惊,她伺候谢琼音这么久来,从未见谢琼音动过怒,哪怕是被春霓那样的说,都没有冷过太久的脸,今日,还是头一回。 “曲凝思,我尊你是陛下亲赐郡主,但你别太过分,你怎么说我,我都不与你计较,但你偏要拿我父亲说事,给你这一巴掌都算轻的!”谢琼音蹲下身,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上下看了她一眼,冷声道,“我父亲,一生光明,不是你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可以胡乱说的。” 对上那双冷如寒冰的眼,曲凝思这才后知后觉她都说了什么。 “刚才,你说万齐县是个乡下地方,那你知道,你口中的乡下地方在南秦舆图上什么位置吗?那是南秦最北,与宿戈毗邻的地方,哦,我忘了,你是魏宁侯府金尊玉贵的郡主,怎么会知道。”谢琼音把她往上提了提,曲凝思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不停的拍打她的手背想叫她松手。 边上有女侍见状,赶紧小跑离开去喊魏宁侯来。 “两方若是开战,万齐县最先遭殃,若万齐县失守,边境就等于破了一个大口子,届时宿戈军长驱直入,那时候哪还有你现在这般让人艳羡的生活,早成他们手里的两脚羊了。”谢琼音手一松,曲凝思重重摔落在地。 身上很痛,可是她一句都不敢说,抬头看着谢琼音,只觉得她现在吓人的很。 “前几日入宫,我只求公主一件事,帮我与十三皇子牵线搭桥,我想求珑玉公主入宴城时所带的一个旧人,这话,是真,你偏不信,那我告诉你我所求何人,那人为珑玉公主父亲蒲翰大君亲手培养的哲布将军,当年宿戈与蒲翰一战,哲布将军以一当十斩宿戈军万人,若我能求他入军帮我父亲,那白林军必将事半功倍。” 魏宁侯赶来,正好听到谢琼音道:“我不想再维持现有的局面,我要把宿戈军赶得远远的,叫他们不敢来犯,我要,永绝后患!” 他怔在原地,被谢琼音的这句话给吓的。 边上女侍不明所以,见魏宁侯满脸震惊色,还奇怪的问了一句:“侯爷,怎么了?” 魏宁侯听到女侍的声音,立马回过神来,有些磕绊道:“没,没有。” 站在门外,魏宁侯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刚才听到谢琼音的话所带来的震惊,才迈步走进去,看到躺在地上忘了起来的曲凝思,冷声严肃道:“筱筱,你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平日里我与你母亲是这么教你的,满口胡言,还不快起来!” 第三十八章 心思 这一路上,魏宁侯听着下人满脸忐忑的转述着曲凝思的话,每说一个字,都听得心提了起来,他竟不知曲凝思胆子这么大。 谢高卓戍守万齐县多年,功劳苦劳两个都占了,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也是她能随意攀扯的?还说的如此难听。 “阿,阿爹。”曲凝思没想到竟然有人把魏宁侯叫了来,脸色霎时间就白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低头乖巧的走到他面前,害怕的唤了他一声。 魏宁侯阴着脸,心里真是有气都不知道怎么出。 “筱筱。”魏宁侯语气严肃的唤了她一声,然后就看到边上女侍手里提着个略有些眼熟的东西,便想走过去看个究竟。 才有所动,那女侍觉察到魏宁侯看过来的视线,身子一下变得僵直,眼睛下意识的往曲凝思那儿看去,一脸慌忙的就要把那个鞭子藏到身后去。 但终究是晚了一步,魏宁侯一把抢过女侍手中的马鞭,仔细打量着,才发现这是她去岁生辰时送她的那支鞭子,随即一脸震怒的将它扔进她怀里,声音透着狠厉:“筱筱,我送你这个,是让你用来打人的吗?” 曲凝思瑟缩了一下,怯懦的说了一句:“不是,阿爹,我,我没想用它打人,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而且我也没打人。”说完,有些害怕小声的补了一句,“反倒是她打了我。” “你还有脸说这个!”魏宁侯听见她这话,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你在这里大言不惭的编排一个有功之臣,打你一耳光都是轻的!就像阿扶说的,要是没有谢将军舍小为大,哪有你现在这般锦衣华服、叫人伺候的日子!” 谢琼音听着魏宁侯在那儿训斥曲凝音,从那说话的语气里听得出他是真的生气了。 苏云被魏宁侯的气势吓到了,下意识侧头去看谢琼音,就见她脸上神情不似方才狠厉,反倒变得有些淡漠。 最后魏宁侯向谢琼音道了歉,说原本答应她父亲要好好照顾她,但没想到她会被人欺负,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女儿,这让他觉得自己失信于人,带着曲凝思离开的时候,曲凝思一句话都不敢说。 “姑娘,两脚羊是什么?”见他们都走了,院里其他人也散了,就有些好奇刚才谢琼音说得那个‘两脚羊’是什么。 谢琼音看了她一眼,冷声说了一句:“还是不要好奇了。”说完,没忍住咳了起来。 惊春扶着谢琼音进去,出来后对苏云道:“有些东西,还是不要去好奇,因为那未必是好东西。” 苏云听出了惊春的话,缠到她身边道:“可是我真的好奇,两脚羊是什么?姑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情好吓人。”一想到刚才谢琼音脸上的神情,苏云就是一种莫名的后怕,那从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比前些时候在枯衣巷里的时候还要叫她害怕。 见她这么好奇,惊春叹了口气,转头问道:“为什么要好奇这个?”但说完以后,苏云就扯着她的袖子晃了晃,惊春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道,“所谓两脚羊,其实就是人,那些人每逢冬,粮食短缺时便会袭击邻近村庄,掳一些人充当他们的口粮。” 吃,人?苏云一听惊春的话,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想要吐出来,可惊春还在说:“他们对于掳来的两脚羊有自己的区分之法……” “不,不要说了。”苏云一想到这个声音就开始颤抖,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人还能变成口粮,在她看来,人虽有高低贵贱之分,但都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怎么可以…… 看出了苏云的拒绝,但惊春并没有停下她的话:“我的老家,就在万齐县边上,我年幼的时候,有一年冬天,宿戈人来了我们村子,他们抢走了我们所有的粮食,带走了村里大部分的人,是谢将军带人救了我们,然后他带着我们去找那些被宿戈人带着的亲人,一路上我们看到了不少……” 剩下的话惊春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苏云一把捂住了嘴,连忙说:“我不好奇了,我不好奇了,你别说了,别说。” 屋里,谢琼音听着惊春的话,不用想也猜得出此时苏云脸上神色肯定难看,一边好奇,可听了以后只剩下恶心。 没一会儿惊春进来,不见苏云的身影,谢琼音看着她狐疑道:“苏云呢?”惊春笑了笑,伸手往外指了指,说道:“她好奇两脚羊是什么,奴婢就同她说了,没想她听完以后就在院里吐了起来。” 她说完,觉察到谢琼音看过来的视线,敛下脸上的笑意,道:“奴婢的阿姐,在那年宿戈侵犯我们村子时被带走了,等谢将军带着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只剩下颗头颅摆在一旁的石头上,边上散落着……”惊春哽咽了一下,后继续道,“阿娘不许我看,可我还是看了,我得记住他们的样子,等到有一天,我要把这个仇,从他们身上讨回来。” 谢琼音怔怔的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肆意的笑声充斥着这个屋子,笑到最后一口气没接上,抱着肚子咳起来,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看着她道:“这仇,你要怎么讨回来?把他们吃了吗?宿戈人是草原上的游牧,他们吃肉喝奶,一身肉膻的很,只怕那盖子一掀,你就要吐出来。”这说完就看见惊春一脸震惊的看着她,知道她这是想歪了,解释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宿戈人自己说的,当真缺粮的时候,他们连自己人都不会放过。” 惊春看着她,没有说话。 宫里,皇后见今日汝临公主又进了宫,吩咐人摆了茶,看着她问道:“怎么了?往日都不见你找我找的这么勤快,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汝临公主记得大夫那天说的话,他说谢琼音心思重,要她好好劝劝,但在那天入宫之前,她从不知谢琼音竟怀着那么重的心事,她看着皇后,低声认真道:“我想见一见十三皇子,为阿扶从他这里讨一个人走。” 十三皇子自生母去后,宫里谁见了都要骂他一句可怜虫,后来皇后见他可怜,便接到身边抚养,他孑然一身,皇后实在不知他还有什么让人值得这么大费周折? “是什么人?”皇后也来了好奇心,问道。 “阿扶说,是当年珑玉公主入宴城时带来的一个旧人,叫哲布的。”汝临公主想了想,终于想起了那个人名,然后对皇后开口道。 第三十九章 哲布 皇后听闻,微微迟疑了片刻,开口道:“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然后又笑道,“我让人把旖绯叫来,你问问他,但我有句话我得先和你说明白,珑玉公主去的早,这孩子不一定知道。” 这话倒是提醒了汝临公主,那位珑玉公主死的时候,十三皇子才五岁,能知道什么?不过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道:“也许呢?” 去叫十三皇子的人很快就把人给带来了,跟着来的还有皇后的幼子,小小一个的人走在最前面,还是稚嫩的脸装的严肃模样,护着身后的十三皇子。 皇后一见到他,就招手让他过来,然后看着十三皇子,转头对汝临公主道:“人给你叫过来了,有什么话快问。” 这是汝临公主第一次这么近的看这位有着异族血统的侄子,顿时想起那日谢琼音说的:旖旎绯色,是为祸水也,随后又想到他那过早就去世的生母珑玉公主。 珑玉公主是在皇后入宫后的第二年秋嫁入宴城的,带了许多东西和人。 她一入宫,皇帝便给了她妃位,住得是离皇后最近的宫殿。 但这一切,是有交换的。 蒲翰将自己的明珠给了南秦,南秦出兵帮蒲翰共同抵御宿戈,可南秦的皇帝在得到这颗草原明珠后就毁约了,因为他觉着,依蒲翰之能完全可以独自应对宿戈,不需要他的帮助。 没用多久,蒲翰被宿戈冲得四分五裂,很快便消亡在草原上。 打那以后,珑玉公主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皇帝觉得她是惑世之人,将她幽闭在宫里,没几日就把她抛之脑后。 宫里从来都是记恨的人多,珑玉公主被幽闭后,当初她有多受宠,嫉妒的人有多少,在她落魄后就有多凄惨。 十三皇子生得悄无声息,最后珑玉公主也死得默默无闻。 “人给你叫过来了,你怎么不问了?”皇后见汝临公主没说话,有些好奇道。 汝临公主回过神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皇后笑了笑,随即看向十三皇子,道:“旖绯,今日我来,是代阿扶向你求珑玉公主的一位旧人,那人名叫哲布,阿扶说,珑玉公主已死,他只听你的话。” 阿扶,十三皇子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想到这个名字的主人应该就是那天花园里,远远看他的那个姑娘,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那双眼睛让他一下就记住了。 十三皇子思及此,对着汝临公主就是躬身一拜,恭敬道:“当年我母亲病逝不久,陛下就下令散了我母亲身边伺候的所有人,现在十多年过去,我也不知道那些人都被分配去了哪里,当中有没有这个人。” 这话听着客气又疏离,汝临公主听了这答案,没觉有多意外,和她想的差不多,只是有点遗憾。 皇后听了安抚道:“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回去同阿扶好好说就是了。”说到这儿,她觉得有些奇怪,又问道,“阿扶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而且她是怎么知道珑玉公主身边曾有这么个人。” 对于这个,汝临公主不好说,她也觉得奇怪,那日在花园里,她听谢琼音说得整个人都震惊了,就算是谢高卓,也不见得知道的这么多。 但奇怪归奇怪,汝临公主看着皇后道:“大概是有去问过吧,阿扶自小生活在军中,肯定是听人说过不少,而且这人是她为她父亲求的,肯定是了解过后才做的决定。” 十三皇子在一旁听着,低头垂手,看着很是恭驯,皇后则是皱起眉,显然对此很是意外,思忖了会儿,才道:“珑玉公主带来的都是异族人,边境乃是重地要塞,她怎么会想给她父亲求这么个人?就不怕那人到了军中陡然生了二心,置他们于危险不顾?” 这话,丝毫不掩饰对异族人的怀疑,也不在意边上还有人在,十三皇子听的很认真,并且把那一个字都记在心里,掩在袖中的手偷偷攥紧。 “我看她是很相信那个叫哲布的人。”汝临公主说着就往十三皇子那儿看了一眼,又道,“而且她对那个人的赞许很高。” 她们说着,那原本被揽在皇后怀里的孩子不知怎的突然挣扎起来,挣脱了皇后的手跑到十三皇子身边,乖巧的拉着他的袖子小声道:“哥哥,我们不听了,我们出去玩儿吧。”他虽然听不懂皇后和汝临公主之间说的话,但他能感觉到她们之间的话不会是什么好话,因为他看出了他十三哥脸上的不开心,所以他想要离开这里。 皇后见他跑到十三皇子身边,神情微微有些不悦,低声唤了一句:“十五,过来,大人正说话……” “嫆嬅,让他们去玩吧。”汝临公主打断道,皇后没说话,看着他们,半晌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了,你们出去玩吧,旖绯,看好你弟弟,别让他跑远了。” 得到允许,十五皇子高高兴兴的拉着十三皇子出去了。 屋里没了外人,这话说得也没了顾忌,皇后看着汝临公主,有些狐疑道:“那珑玉公主带来的都是伺候的奴才,而且多在珑玉公主死后私下陆续处死了,哪还找的到人?就算是尸首也没了。” 汝临公主诧异,下意识问道:“都死了?一个不剩?” 皇后沉默了会儿,有些不确定道:“也不全是,还有一个,当初珑玉公主是带了一百三十二人来,在把那些人都处死后陛下亲自数过尸体,只有一百三十一具,还差一人,但那个人至今都没找到,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那少了的人一定是谢琼音说的那个哲布了。 汝临公主一下犯起了难,她是真没想到她那个皇兄心竟然这么狠,一个都不留,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是找到了哲布,那哲布也不见得会同意谢琼音的请求,毕竟蒲翰会亡,和南秦的皇帝脱不了干系;他的亲族会没了命,也是南秦皇帝一手造成的。 “这事,你就不要和阿扶说了,就告诉她人找不到好了,就算是找到了,这中间横亘着数条人命,说不定他会借机报复。”皇后提醒道,她是真的怕,万一那个人要报复,她不希望谢琼音成为被利用的那个。 “这要是她不信呢?嫆嬅,阿扶她聪明,稍微露点怯她都知道。”汝临公主无奈道,她抱着一丝希望,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 第四十章 没有 皇后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宫里的事一天一个样,谁也说不准。 她看着汝临公主,忽然想起什么来,开口道:“方才被你的话一下给带偏了,我才想起,那珑玉公主带来的人里,并没有一个叫哲布的人。”她顿了下,补充道,“当年陛下将珑玉公主带的那些人私下处死,特地要了长宁宫的名册一个个对,生死不见的那个,叫吉多。” “真的?”话刚出口又有些不确定道,“可阿扶她确定,在那些人里就是有一个叫哲布的。”汝临公主相信谢琼音的话,但到了皇后这儿却说没有,那到底是哪里出了差?又或者,两个都没差,是人有问题? 外面,十三皇子弯着身被十五皇子拉着走了挺远一段。 “怎么了这是,生气了?”十五皇子一直闷声往前走,步子迈得小却急,像是迫不及待要逃离,而十三皇子还有闲心的看他气呼呼的模样,好笑的问了一句,但是没得到回应,便伸手一把拉停了他,小小的一个人被拉得整个人向后跌去,踉跄的撞进十三皇子的怀里。 十五皇子依旧是没有说话,只是手紧紧抓着十三皇子腰间的带子,透露出他的不安,过了一会儿,哽咽着声音害怕道:“哥,母后的话没有别的意思,她不是讨厌哥哥,你,别往心里去,也别不要我。”说到后面时,十五皇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是宫里最小的孩子,和别的皇子们玩不到一起,他们也不愿意带他玩,内侍见他也都是恭敬模样,嘴里只会小心翼翼的劝这不可以,劝那不可以;又或者是殿下恕罪这样的话,偌大的宫里就只有十三皇子愿意带他玩,哪怕他们都说十三皇子愿意带着他,是为了讨好皇后,他也愿意。 “你这又是听他们乱说了什么?”十五皇子哭得很收敛,整个人埋在他怀里抽噎着,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十三皇子听了他的话后有些哭笑不得,试探的问了一句。 问及这个,十五皇子沉默了,院里安静,就听见他抽噎的哭声时停时续。 “你真的不会不要我吗?”十五皇子没说是谁在他耳边嚼的舌根,他哭红了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带着一丝期待的看着他。 “怎么会。”十三皇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低声温柔哄着。 他被接到皇后身边抚养时,十五还没有出生,因为生母是异族,他带着这一半的异族血统在宫里受尽了冷眼和嘲弄,本以为皇后也是这样,会抚养他,只是看在他也是皇子的份上,给他一个遮风避雨之处。 但等他到了皇后身边却发现不是这样,后面皇后有了身孕,他对这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孩子充满了期待,等到十五降生长大,就变成在这皇宫里只有十五同他亲近,他不会像别人一样会带着异样的眼光来看他。 哄好了十五皇子,十三皇子想到汝临公主口中的那个阿扶,便问道:“你知道姑母口中的那位阿扶,到底是什么人吗?” 说起这个,十五皇子不哭了,伸手抹了一把眼泪,看着他道:“知道,我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了母后和姑母的话,是将军府的谢琼音。” 将军府,谢琼音。 十三皇子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谢琼音,琼音,琼,玉色美也,谢将军定是对这个女儿期待许久,才会赞之以琼,只可惜,这在宴城大街小巷里流传的那些东西,就已是毁了这‘琼’字大半。 汝临公主没坐一会儿就走了,因为这一趟她是替谢琼音求人来的,人不仅是没有求到,还被告知没有这个人,她得回去告诉谢琼音。 而在她走后,皇后就叫了人来找他,为了什么,十三皇子心里大概有了数。 从宫里回去,汝临公主就在想着这事该怎么和谢琼音说,她看得出谢琼音是真的很在意这个人,现在一切都成了没影的事,甚至这个人还不存在,若是她听了,不知心里会怎样想, 不知不觉间,马车就在魏宁侯府前停了下来,而汝临公主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事,一点也没注意,被女侍一提醒这才回过神来,但她久久没动,看着眼前,忽然问了一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汝临公主同皇后说话的时候,屋里并没有第三个人在,因此女侍不知这一句‘哪里出了错’问得到底是什么,就小声试探的说了一句:“许是两边都错了,亦或是最开始它就错了。” 这一句似点醒了汝临公主,她一把抓过女侍的手道:“走,我们去问问阿扶,她这消息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自曲凝思大闹被魏宁侯带走后,院里就格外安静,她们都被谢琼音那凶悍模样给吓到了,变得安分许多,该做什么做什么,连个眼神都不敢互看。 屋里,谢琼音坐在桌前想给谢高卓写信,把她到宴城这不过短短数日发生的事,全部都说给他听,但纸摆好了,墨研好了,笔也舔好了,剩下就是看着眼前这空白的纸,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姑娘不写吗?”惊春看着谢琼音一直看着面前桌上的纸发呆,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谢琼音把手放在纸上摸了摸,犹豫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道:“还是不了,反正送出去也送不到阿爹的手里。”随后把目光移到一旁的砚台上,笑了笑道,“可惜了这些墨。” 惊春有些奇怪,拨完手里的香,然后抬头看了眼那还是空白的纸,不解道:“既然姑娘都能来,为什么这信就去不得?” 她被惊春这一句为什么给弄笑了,笑了会儿,收了脸上的笑意认真道:“去是去的,但就不知这去时是我写的,到了我阿爹手里还是不是我写的,就是未知了。” 听到这话,惊春一下想到她来时那身吓人的伤口,再结合方才的话,顿时就明白了。 “你是说……”她声音颤抖着,想起年幼时村里遭劫时的模样,清楚边境一旦开战将会是何种的凄惨,光是想,就让她忍不住浑身一颤。 “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要把它烂在肚子里,只有你知我知,知道么。”谢琼音看着她,话里带着些无辜笑意,到了最后一句却是低声而严肃的提醒。 惊春咽了口口水,乖乖点头应了一句:“是。” 第四十一章 春闱 这件事,就算没有谢琼音的提醒,惊春也知道不能把它说出去,只是她想不明白,边境相安无事这么多年,怎么突然间就变了风云? 她看着谢琼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此时她正低眸对着桌上白纸愣愣出神,双眉微皱,似有愁绪缠绕,没注意惊春看过来的视线里那点微妙变化。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魏宁侯府的下人就开始忙碌起来,谢琼音也跟着起了早。 苏云过来唤她起身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穿好了衣袍,只是,她看了两眼,又围着转了一圈,不解道:“姑娘为何,穿这一身?” 谢琼音身上,是身天青色小云纹暗花圆领长衫,比照男子衣衫特地做小了两圈,腰间打了根颜色稍深的宫绦,下端两侧都坠着颗骨雕的玲珑小球接着长长的穗子,而头发只是简单的扎起,她自小生活在军中,眉眼间比别家闺中女子多了几分英气,穿上这一身,有些雌雄莫辩的味道在,像是谁家的小公子。 “我打算今日再去一趟枯衣巷,穿这身方便些,应该不会再有像上次那样的事。”谢琼音说着,往身上看了看,然后抬头看着苏云,又道,“我还没这么穿过,你看看,还有哪里不妥?” 苏云一听到谢琼音要去枯衣巷,就知道她这是要去找上回的那个人,想到对那位的称呼,犹豫了下,小声道:“姑娘对那位康将军真是上心。” 谢琼音没否认,只道:“康将军年少成名,若不是所信非人,瘸了一条腿,丢了满身功勋,日后封狼居胥不在话下,便是我阿爹也不及,这样的人,正是我军中所缺,若能求得,则事半功倍。”苏云听不懂什么是封狼居胥,但她从这句话里感觉到了这四个字所带来的无上荣耀。 用过早饭,汝临公主与魏宁侯去送曲温纶和曲褀然去贡院,谢琼音带着苏云从后门离开,没有和他们撞上。 今日是春闱第一场第一天,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还多了些寻常见不到的新鲜玩意,苏云一眼就被一个布做的小老虎给勾住了视线,停在一个小摊前好奇的看着。 “喜欢?”苏云看得出神,然后就被一道突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回过头就看见谢琼音正顺着她的视线饶有兴味的看着那个布老虎。 苏云有些心虚,她看了看谢琼音,再有些不舍的看了眼那个布老虎,否认道:“不是,没有。” 但谢琼音没有理会她的话,她抬头看着站在摊后的少年,指着苏云看上的那个布老虎问道:“这个怎么卖?” 那少年被问得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谢琼音,他在这里摆了大半日都没一个人来看他的东西,却在想走的时候迎来第一个客人,他忍不住在心里想,这难道就是书里说的无心插柳吗? 欣喜过后,少年不敢怠慢,顺着她的手看向那个摆在中间的布老虎,但开口却是满脸的紧张,说话也跟着磕巴:“贵,贵客看,看上这个?那,那个,我,这个,这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贵客,贵客看着给就好。” 谢琼音被他这不知所措的样子给逗笑了,伸手拿起那个布老虎,左看右看。 这布老虎做的小巧,拿在手里比了下,不过一人巴掌大小,色彩鲜艳,针脚密实,栩栩如生,都说越小的东西越考验手上工夫,看得出做这布老虎的人是个行家,随后抬头看向那少年打趣道:“你这话说的不对,这做买卖的哪有看着给这三个字?到时被人诓了都不知道。” 少年被说得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头,“没,没关系,多少都可以,我,我是和奶奶一起来陪我大哥赶考的,身上银子没带够,奶奶就去布庄要了些碎布,做了几个布老虎补贴一下开销,都是不值钱的,贵客喜欢随便给点就好。”少年越说声音越低。 苏云听着觉着这少年可怜的很,伸手拉了拉谢琼音的袖子,小声说道:“少爷,要不,我们还是买一个吧。”说完眼里带着一丝期待的看着谢琼音。 “你不是说不喜欢么。”谢琼音揶揄的看了她一眼,苏云听她这话,哪里还敢藏,赶紧道:“不是,不是,我很喜欢。” 谢琼音笑了笑,正准备伸手去拿口袋,就听边上插进来一个人,带着几分好奇道:“我刚才听到你说,你家里也有人来赶考?” 那声音听着厚实,谢琼音循声看去,见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那人身形高大,一身粗布,原以为听声音会是个彪形大汉,没想模样周正。 少年听了他的话点点头,然后那人抱怨道:“我也是,哎,本来说今年也是二月开试,可没想二月时徐望县的长河溃坝了,人都往那边去,这才拖了。” 长河溃坝了? 谢琼音听了这男人的话,手一顿,吃惊的抬头看向他,狐疑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男人这时才注意到身边还站着一个,有些吃惊,看着她道:“来时路上遇见一个从徐望县逃出来的,那人告诉我的,还说淹了沿途十几个县,去了好多当官的,我是陪我兄弟来的,我兄弟说,若今日考的不好就不考了,投军去,正好听说白林军要募征,什么事都要做个两手准备,不是吗?” 这话说的在理,少年听的一脸懵懂,但还是跟着点了点头,认真道:“我相信我哥一定能考上。” 谢琼音没接话,从口袋里掏了一锭碎银给那少年,拿了先前苏云看上的那个布老虎,转身要走时被少年出声拦下:“贵客!贵客!你给多了,不要那么多银子。” 被拦下,谢琼音有些好笑道:“不是你说看着我给吗?在我看,这东西就值这个价,拿好。”说完就走了。 告别了少年,谢琼音继续朝着枯衣巷那个方向去,但脸上已经看不出兴致,变得沉默了不少。 苏云在边上跟着,时不时的往她那里看,以为是自己要谢琼音买这个布老虎让她不高兴,犹豫了片刻,心一狠,快步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布老虎递上去,小心翼翼道:“姑娘,对不起,是我不应该,让姑娘为难了,你,把这个收回去吧。” 谢琼音看着这个被举到她眼前的布老虎,诧异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有些无奈又好笑道:“这是给你买的,拿着就是。”就把那个布老虎推回她怀里,又道,“我只是在想方才那男人的话,长河溃坝,淹了沿途十几个县,不知有多少老百姓要被殃及。”说完,顿了下,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又觉得自己何必要操他人之心,于是接着道,“好了,不说这个,走吧。” 第四十二章 灭口 苏云有时候觉得,谢琼音想了很多该是男子们去想、去做的事,可她是个姑娘,姑娘家就应该是像曲凝安或是曲凝思那样的,端庄有礼、温和大方,而不是离经叛道的去肖想、去做那些不属于她该想、该做的事。 但是,她看着谢琼音走在前面的背影,不禁想到那日她面露凶意对着曲凝思说的那番话,去想,倘若她真变得像曲凝安或是曲凝思那样,那最后就不是谢琼音这人了。 “怎么了?”谢琼音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人跟着,回过身就看见苏云还在原地站着,狐疑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苏云回过神赶忙应了一句,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布老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小跑着跟了上去。 自上次谢琼音来找过后,康显彰就没再去武馆,而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好想着谢琼音的话。 对于她的话,现在想起来还犹言在耳,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无疑说到了他的心上,让他变得矛盾起来,他很清楚他瘸了一条腿,这辈子都再难有以前的风光,可又很轻易的激起了他心里的不甘,不甘心这么多年活的窝囊;不甘心看着那个害了他的人领着他的功勋青云直上。 他颓然的坐在院中,低头看着,这些年,他找过无数的活干,不是被嫌弃就是干不长久,每到夜深人静时,他就会开始痛恨自己的这条腿,也恨自己当年的大意,若没有从身后射来的那支箭,他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康显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一咬牙,用力抻直了那条瘸腿,没过一会儿,那条腿就肉眼可见的抖动起来,刺痛也瞬间席卷而来,而这让他整个人越发清醒,这时,门外有敲门声响起,他缓了口气,才拖着腿一瘸一拐往门那儿去。 “是谁?”他贴着门,问了一句,但是门外没有人回答,可敲门声还在继续,敲两下停一下。 有人,却不应声,这让康显彰心里一下警惕了起来。 “你是谁?”他再问了一句,这回,门外人开了口:“是我。” 那个声音,即使是隔着门,听着模糊,康显彰还是一下认出他的身份来,过去这么多年,再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已经提不起一丝的怒意,他深吸一口气,满脸冷漠的伸手将门打开。 门外的人没想到康显彰会开门,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四目相对,那人先是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把手放下,腆着脸不好意思道:“显彰兄,好久不见。” 康显彰冷眼看着他,下一刻搭在门上的手作势就要合上,那人赶紧把手抵上,阻止他关门,一边讨好道:“显彰兄,别这样,这么多年不见,我们聊聊?” 虽说不再生气,但看到他这张脸,心里还是不自觉的憋着一口气。 康显彰还是那张冷脸,声音也是冷的:“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说罢,手上加了几分力道,那人抵在门上的手越发的吃力。 眼看着门就要合上,那人也不再戴着这张虚伪的面皮,脸上狠意骤然,康显彰注意到他脸上的变化,没看到在他身后,突然闪现一道身影,然后一脚踹上他的肚子。 这一脚很用力,让康显彰没有半分反应就整个人就摔在地上。 “康跃。”那人迈过门槛,大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不见方才那讨好笑意,“这么多年,藏的挺深,要不是有人在路上看到你了,我还不知道你躲在这里?”说完,抬头扫了一眼这院里,那寒酸模样让他忍不住皱起眉,随后又低下头看着他嘲笑道,“你这样,是不是觉得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他脸上笑意森冷,康显彰看到他就想到刚从军中退下的那几年,想要他命的人一波接一波的来,为了保命,他只能缩着身子狼狈的到处躲。 最开始他不知道是谁想要他的命,然后有一次他无意听到了来杀他之人的谈话,才知道想要他命的人是谁。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个人也把什么都拿到手了,为什么还要他的命? “你说你,好好和你说话你不听,非要我动手才行。”那人说着一脚踩在他胸口,用力的往下碾,脸上表情得意中又透着一丝狠意。 康显彰还没从那一脚中缓过神来,就被踩住胸口不能动弹,一口气梗着,脸色慢慢涨得通红,他握住那人的脚踝,用力想要把他的脚挪开。 看着他无用的挣扎,那人笑的很是开心:“你知不知道,你躲着的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更想要你的命,因为只要你死了,当年那些事就再没有人会知道。” 这句话,让康显彰听出了一丝不对劲,连忙问道:“你做了什么?”说完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他们,你杀的?”他把当年的事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当年他奉命带人追击右庭王果博齐,在事成返回的半途中遭了背刺,等他回去已经是半月以后的事,而他回去后才知道,当初带去的那些人,不包括他在内,只回来了一个,且军中传言,那些人都是死在他的手上。 无故背上百条人命,他有冤无处说,上峰要杀他抵命,是他打晕放走了他,让他把这个罪名坐实,他丢了功勋、丢了名誉,丢了一切,他知道有些事是他做的,可没想到这别的事也有他的手笔,他看着面前那张得意的脸,眼中怒意迸发,真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身边有人递上来一把刀,那人接过,看了眼那锋利泛寒的刃,“康跃,其实这些事我也不想做的,怎奈何身不由己,你到了下面,看到那些兄弟记得替我赔声罪,告诉他们,来生投胎,有幸投得个富贵人家再来找我算账。”说罢,举刀就要向他的喉咙刺去。 “啊,我这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那人正要动手,就听耳边传来一个略带些许打趣的声音,顺声去看,就见一身穿天青色圆领长衫的少年站在门边,正面带笑意的朝他这边看,脸上不见害怕,反倒是有几分好奇。 那少年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在康显彰和那人脸上来回,半晌笑道:“没想这么快在这里见到你,怎么,这是来杀人灭口的吗?伯爷。” 第四十三章 见面 西华伯听到这话,脸上浮现一抹杀意,他侧头示意那人动手,自己则握紧手中刀柄就要取康显彰的命,不管怎样,杀了他才是最重要的事。 “看,就算有人来救你也是白费,今天可是阎王爷要你的命!”想到自己将要高枕无忧,西华伯笑得狰狞,握着刀柄的手高高举起。 可是,那刀尖离着康显彰的喉咙不过寸许就再难向下一分,因为有一只手正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顺着那只手向边上看去,入眼是谢琼音那张带笑的脸,再看向她身后,他带来的那个人已经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你!”西华伯咬着牙。 “我?”谢琼音狐疑的看着他,顿了下,反问道,“我怎么了?伯爷说话,可得理清顺序啊,这事明明就是伯爷您做的不地道,我费了不少的人力好不容易才找着人,你说要他命就要他命,可问过我同不同意?” 西华伯脸色难看,他扯着谢琼音的手就想把她甩到一边去,但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早没了在军中锻炼出的强健体魄,几回下来愣是没脱手。 看他气急,谢琼音还有心思说笑:“伯爷果然是富贵日子过惯了,功夫都懈怠了。”说完,手一推,西华伯顿时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趁这间隙,谢琼音弯腰将康显彰拉起,伸手拍了拍他衣上的尘土,有些抱歉道:“康将军,对不住,是我考虑不周才让将军遭此一事。” 她不是没想过康显彰有被发现的可能,但心里始终存着一丝侥幸,宴城里人多混杂,这大隐隐于市,就算无意被撞见,想找,那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找到的。 可她还是低估了西华伯。 “没关系,躲了这么多年,我也想过会有见面的一天,只是,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功勋对他而言,就这么重要吗?”康显彰看着西华伯,似是想起了当年事,眼中透着一种说不清的神情。 听着他话里的落寞,谢琼音却是忍不住笑了一声,“康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战无不胜,怎心思还如此单纯?西华伯与你相交,看上的,从来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现在乃至以后打下的功勋。” 康显彰先是被她这略带嘲讽的一声笑给弄懵了片刻,过后还是觉得糊涂,这功勋都是靠双手实打实得来的,怎么说让还能让? 他刚想否认,突然想起自己被他夺走的那些功勋,不止功勋,还有那么多条无辜人命,对他而言,那些功勋给不给他都无所谓,主要是那些兄弟,为了他的一己私欲死的不明不白。 看到他愣了神,谢琼音缓缓道:“大概是快二十年前,曾有那么一瞬,武将的地位有望回复到晏帝在位时那与文臣方驾齐驱的荣耀之时。”说到这里,才想起这段经历康显彰应是知道的,就没说下去,转而继续道,“西华伯府是以功勋卓着得以册封开府的贵族,但随着武将的没落,他们也跟着没落,做武将没了出路,而西华伯府的荣耀还得未续,府中子嗣便转去做了文官,可惜,这由武将转来的文官没多少人信任,这让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西华伯府越发的雪上加霜。” 西华伯府的这一段往事被谢琼音这么不加掩饰的说出来,西华伯只觉得面上顿时无光,咬牙怒吼道:“你给我闭嘴!” 但谢琼音没听他,还在继续道:“我记得那年,边境战败,宿戈以和亲为停战条件,点名要洛祤郡主,陛下无奈答应了,但谁知道,洛祤郡主和亲,刚踏上宿戈的领地便死了,听闻死的凄惨,因为郡主的死,陛下似乎也意识到武将的重要,便开始想要重新重用,对于这个机会,当时的西华伯怎会放过?立即就将自己膝下的几个儿子送进了军中。” 眼见谢琼音越说越多,西华伯有些忍不住道:“你都知道什么?” “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现在只知道我为了找康将军下了一番苦功,而你却要杀了他。”看到他气急,谢琼音知道差不多可以收了,再说下去,把人逼急了,就不知会做出什么来,这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她还要在宴城待好长一段日子,不能给自己惹祸上身。 可西华伯看她的眼神明显是透着不信,能查到这么多,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事?原以为在那些人死后,事情就只有他和康显彰两个人知道,没想到现在却突然多出了第三个人来……他在心里默默记下谢琼音的样貌,等回去后要好好查一查,万不能再叫第四个人知道。 知道自己杀不了康显彰,且又多了一个知道他那些腌臜事的人,这一串的变化让他只好先放弃今日的计划,不甘心的走了。 这时苏云才敢出来,她一路走一路回头看,生怕下一瞬西华伯就蹿了出来,要了她们的命,她一脸后怕的走到谢琼音身边,紧张的问了一句:“姑娘,刚才那人,是谁?那张脸沉的好吓人。” 谢琼音不想把苏云给扯进来,对她道:“这事你不要问,也不要管,知道多了对你不好。”苏云懵懵懂懂,应了一声:“哦。” 和苏云说完,谢琼音转身看向康显彰,躬身作揖,缓缓道:“今日前来,是想询问将军是否愿意前往白林军,若将军愿意,我已为将军写好一封引荐信,明日是白林军春季募征的第一天,将军可拿引荐信去找任何一个人。” 康显彰方才还在纠结着这件事,他想去,却怕自己会被这一条瘸腿给拖累,他看了看谢琼音,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琼音也知道康显彰是顾忌着那条伤腿,安慰道:“将军莫要担心,军中的人都好相处,而且,军中有一位姓陆的大夫,他们家世代为白林军的随行大夫,医术出众,将军到了军中,可让他看看,说不定,将军的这条伤腿还有所转机?” 这话可以说是戳中了康显彰的内心,若他这条腿真能好,还能上阵杀敌…… “去!我去。”康显彰没再犹豫,应下了,谢琼音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道:“明日,将军可拿着这个去找人,他们看了知道该怎么做。” 回去路上,苏云还是有些好奇,她看着谢琼音,不解的问道:“姑娘,一开始就知道那位会同意?” 谢琼音笑而不语,只说了一句:“你猜?” 第四十四章 相似之人 苏云不知道,也猜不出,可又想知道,于是对她撒娇道:“姑娘行行好,和我说说吧?” 谢琼音走在前面,闻言回头停下看向她,故作沉思了片刻,笑道:“那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军中走一趟,你看了可能就明白康将军为什么会答应我了,当然,宴城的军营就算了,嫌弃。” 最后两个字,谢琼音说出来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抹轻嗤,苏云听到忍不住嘀咕道:“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吧。”至少这几年里是太平的。 “我听见了。”谢琼音道,苏云听到谢琼音的声音身体下意识的震了一下,脸上顿时浮现一抹尴尬,像是背后说人坏话恰好被正主听见了,头瞬间就低了下去。 谢琼音瞥了她一眼,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嗤笑了一声,声音轻缓道:“确实,早些年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苏云有些不解的看着谢琼音,狐疑道:“那早些年,是什么样子?” 她的这份好奇让谢琼音心情有几分愉悦,“苏云,人有好奇心不是件坏事,但你看看四周,这是说这种事的地方吗?你要是想听,等回去了慢慢和你说。” 这边虽说冷清,可也不是没有人,苏云看了看四周,脸色一下涨得通红。 “好了,我们回去吧。”谢琼音没有继续逗苏云,就在她转身准备走时,突然有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随后响起一个透着熟稔又有些惊讶声音:“暻之?以往你不是最嫌弃这边吗,今日怎么有心情过来?” “是啊,”另一个人附和道,但说着,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上下打量了谢琼音一眼,还伸手比了一下,奇怪道,“不对啊,这数月不见,你怎矮了那么多?” 谢琼音一直背对着他们,在听到这话时才转过身看向他们,冷声道:“你说什么。” 虽说看身后像是一个人,正脸也有相似之处,可细看下却是实打实的两个人,而且声音听着,也有很大的差别。 那两人看着谢琼音,都齐齐愣了一下,其中一个下意识道:“不是暻之?这身后看也太像了。”另一个则睨了身边人一眼,迅速反应过来,抱歉的拱手道,“这位兄台对不住,是我们认错人了,看这位……”他顿了一下,打量了谢琼音一眼,似在斟酌用词,过后继续道,“兄台的背影实在是太像我们认识的一个人了。” 一句话就把刚才的事解释了。 听了那人的解释,谢琼音脸上表情缓和了几分,她倒不介意会被错认,毕竟这天下有人千千万,其中会有身形容貌相似的也不觉奇怪,只是,他二人口中的那个‘暻之’好像是个男的。 “那现在,看清了吗?”谢琼音迎着他们的目光,表情坦然,眼中带着抹戏谑笑意。 “看清了,看清了。”之前说话的那个少年不停点着头,他视线一直看着谢琼音,话里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这真的是太像了啊。” 这话才说完,话音都还在耳边没有散去,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少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来,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随后一脸歉意的看向谢琼音,道:“打扰这位兄台了,我们走。”说完就强硬的拖着那个还想再说什么的人走了。 苏云一脸莫名,她一直看着那两个人直到走远,才回过头看着谢琼音道:“什么认错人,都是假话,不过是想借机搭话的登徒子罢了,呸。”她作势往地上啐了一口,满脸嫌弃,可她一抬头,就看见谢琼音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这让苏云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错了。 “你要不要看看我今日穿的是什么,再想想你这话到底有哪里不对?”苏云先是不明白,然后往谢琼音身上看了看,才想起来,今日为了方便,是特地穿了一身男装才出的门,而且,刚才那两人的话里,对谢琼音说的也是‘兄台’两个字…… 不过这事谢琼音并不在意,只当是他们真的认错了人,之后就带着苏云回了魏宁侯府。 解决了康显彰的事情,剩下的,就是那位珑玉公主所带来的旧人哲布了,虽说因珑玉公主之故,她所带来的那些人全都被赐死,但是,根据汝临公主从宫里带来的消息,那些人里还有一个人生死下落不明,她相信,那个叫吉多的人一定是个关键人物。 “姑娘,怎么了?怎一回来就愁眉不展的,不是已经顺利解决了吗?”苏云端了茶过来,轻轻放在谢琼音手边,不解道,她不明白,明明已经得偿所愿,还有什么可烦恼的?但她哪知道,在谢琼音的计划里,想带去白林军的,远不止康显彰一个人。 “只能说解决了一半。”谢琼音从思绪里回过神来,看着苏云,伸手拿起她端来的那杯茶,喝了一口,有些无奈道。 “一半?那另一半呢?”苏云错愕,今天费了那么大的劲,也只解决了一半?那位西华伯满脸阴狠的模样足够她做好几天的噩梦了,这要是遇上了另一半,那岂不是……她一下被自己给吓到了。 谢琼音看着她满脸后怕的模样,先是笑了一下,随后可惜道:“这还没遇上呢,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听到没遇上,苏云顿时松了口气,暗叹道:“还好,还好。” “这么怕?放心,剩下这一个,比康将军这事好解决的多,但前提是,能见着的话。”话是这么说,但谢琼音心里很清楚,若是有人有意将他藏起,那找个人远比解决一件事要难的多,想到这儿,便觉得这路变得有诸多不确定,心也一下沉了许多,她出神的看着眼前桌上摊开的书,盘算着眼下这太平日子还会维持多久,她还剩下多少时间。 “该怎样才能找到那个人呢?”谢琼音有些烦躁的自语道。 苏云看着谢琼音紧皱的眉,明白自己不该在这里继续打扰,于是悄悄退了出去,门带上的那一瞬,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第四十五章 惩罚 但,屋外有人躲在窗下细声碎语,这会儿听得分外真切:“你说这谢姑娘自来了咱府上,一天到晚不是往外跑,就是待在屋里不出来,是在做什么?别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不然怎么连郡主与县主来找她都是闭门不见,还是说,以为得了公主的眼就能另眼看人了?” 话落不过片刻,有人嗤笑反驳道:“呵,得了吧,公主金枝玉叶什么人没见过,看得上她?你看咱在这儿伺候这么些天,公主来的次数可是一只手就数得过来,说到底啊,是有人自个儿拎不清,只是多看她一两眼,照拂她一二事,就把自己当个主子了,又不是真的将军府小姐,有什么架子好摆的,这叫什么,东施效颦?” 她们说话时特地扬高了声音,生怕这些话传不进她耳朵里。 “可不就是东施效颦么。”另一人接了话,先是捂嘴笑一声,然后继续道,“她那个出身整个宴城里还有谁是不知道的,正经人家哪个瞧得上,要我说夹着尾巴伏低做小才是她该做的,免得出去被人笑话不说,我们还要跟着丢脸。” 谢琼音面无表情的听着她们的戏谑嘲笑,可攥紧的手却无声的出卖了她。 屋外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的飘进她的耳朵里。 “不过,说归说,真到跟前伺候了还是得仔细着些,她那日训斥郡主时的凶狠模样,我现在想起都还有些害怕,好像要吃人似的。”她们一言一语的说着,突然有个怯怯的声音跟在后面小声说道。 这话一出,说话声戛然而止。 那日曲凝思大闹,院中有不少人看见谢琼音一巴掌就将她打到地上,并拎着她的领子声色俱厉的训斥,这一幕,不仅吓到了那些在院里伺候的人,也将曲凝思吓得不敢再踏进在春堂半步。 “阿桃这话说的也没错,伺候还是要上心,我可不想被这种人训,多丢脸。”“就是就是。”她们被阿桃的一句话点醒,纷纷应声道。 “这些话是谁教你们说的!”一声带着怒意的质问突然响起,瞬时就将那些人吓得纷纷没了声。 听到这个声音,谢琼音缓缓松了一口气,攥紧的手也慢慢松开。 “惊春姐姐。”有人下意识的唤了一句,然而刚说完就顿住了。 伴随那疾步而来的脚步声,惊春的声音又近了几分,那话里的怒意也听得更加真切:“公主将你们调来这里伺候,是看你们做事认真心细,不是让你们在这里乱嚼舌根,妄议主子的!” 因为惊春的出现,那些不堪入耳的碎语之言终于没了,耳边一下清静许多。 只是没想到那些人还是不服气。 “她算什么主子!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野种罢了,公主都不管她了,你管什么!惊春,你不要仗着背后有公主撑腰,就对我们颐气指使的,说到底,你也是伺候人的,和我们有什么区别。”有人不服气,顶嘴呛声道。 谢琼音记得这个声音,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 “就是,她有什么好的,叫你这么维护她?朱云姐姐说得对,不过一个寄人篱下的野种,有什么比我们尊贵的,我们怎么还说不得了。”原本她们只对谢琼音非常不满,现在看惊春如此维护她,跟着把气撒到了她的头上。 惊春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被她们的那些话给气到了。 那些人见惊春不说话了,先前的那点害怕就都忘到脑后去,说出口的话也越发没了顾忌:“你看你这么维护这位谢姑娘,可她都没有在意你半……” 她话说了一半,一抬头,脸上的得意霎时凝住,睁大了眼睛看着惊春身后。 从进了魏宁侯府,谢琼音就一直将自己摆在侯府客人的位置上,就算汝临公主再三同她说这里是她的家,也不敢僭越半步,对院中伺候的下人也一直放任,她觉得,一个客人,如何能对主人家的人指三说四,再者,宴城于她而言不是久留之地,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今日看来,是她错了,有些人,不能不管。 “惊春,既然她觉得没人能管束她,那就等公主回来处理吧,公主身份尊贵,总该有管束她的资格。”谢琼音站在门边,神情冷淡的看向那边,见她们一个个的变了脸色,又对惊春道,“把她们带下去,站这里碍眼。” 等汝临公主知道这事,已经是晚上了,听着来人绘声绘色的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脸色顿时变了,赶紧带着人往在春堂去。 一路上,汝临公主都陷在自责中,想着当时挑人的时候为何不多看两眼,让她在府中还要被这种人欺负,越想心里越是生气,脚下步子不由得加快几分。 惊春在知道汝临公主回来后就立刻往这边来有些意外,知道是为了白天的事情,于是把人都叫了出来,在院子里等着。 夜深,在春堂里灯火明亮的有些刺眼。 谢琼音站在台阶上瞧着,原先她并不在意这些,是以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在这里伺候的人,数一数,人足有十二个之多,比曲凝思、曲凝安院里的人还要多几个。 她知道这是汝临公主为了照顾她,先是从公主府调了四五个人来,觉得不够,便又从曲凝思、曲凝安院里陆续调了几个来,才有这么多。 而白天在她屋外说话的,就是从曲凝思院里调来的几个。 此时那几个人,已经白了一张脸,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她们心里清楚,凡是讲究一点的府邸里是从不会留喜欢背地里嚼主子舌根的,今晚过后她们是难再留在这里了。 汝临公主到了院门外,往里看着院中站满的人,冷冷瞥了一眼后,快步走到谢琼音身边,轻声安慰道:“阿扶,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谢琼音敛眸安静站着,半晌道:“那些话,我听得多了,已不觉有什么好委屈的,只是惊扰了公主,是我的错。”说完,行了个礼,又道,“只因那几人说惊春仗着有公主撑腰,实则无权无理管教她们,既然这么说了,那我想着无论如何都该应了这话才算对得起她们,所以就冒昧请公主过来一趟。” 听到她们连惊春都不放在眼里,汝临公主气笑了,当初就是怕苏云管不了人,才在公主府里千挑万选了惊春过来,没想到…… “呵,能耐了。”听了谢琼音的话,汝临公主冷嗤一声,随后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缓声道,“安心,这事交给我,不会让你咽了这委屈。”过了会儿,又道,“不早了,去睡吧。”随后招手把苏云叫过来,让她带谢琼音回了屋。 第四十六章 念书 夜已深,但谢琼音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听着屋外院中汝临公主那恩威并施的训斥,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仗势欺人竟是这般让人舒畅,顿时明白为何有些人要想尽办法同权贵结交,哪怕最后只沾到个芝麻粒大小的边也心满意足,只因权贵们低眉顺手施舍的一点名头都足够让他们借此横行一时,但是,人生在世,尝到了甜头过后哪有什么心不贪的人。 这让她不由得想到了上一世的阮氏,那阮氏本是阮家里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模样虽说不上是国色天香,但也算周正,有一年皇帝亲巡,阮家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千里迢迢献了阮氏陪同。 见多了娇艳美人的皇帝这突然瞧见一个不一样的,霎时来了兴趣,对阮氏很是宠幸,原以为这不过一时兴起过后便厌弃了,可那阮氏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皇帝迷得不能自已,最后还带回了宫,封了妃,而阮家,得了阮氏的便宜也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族一跃而上。 但很快,后宫中阮氏的独宠让阮家不再满足于眼前,渐渐变得贪心起来,眼见阮家难再约束,文官上书直谏,得到的却只有轻飘飘的知道了三个字,可那三个字,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这不是出自皇帝之手,到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前朝后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落到了阮家的手中。 没了阻挡,阮家行事越发乖张,各处都能看见打着阮家名号行走的人,便是万齐县这离皇城千里之遥的地方,也躲不过阮家伸来的手。 算一算,离阮家献媚讨好没剩下几年,这一世,断不能再如他们的意。 正想着,思绪忽然被外面传来的啜泣声给拉了回来,可怜又委屈,在这夜深人静时听的格外清晰。 第二日一早,谢琼音起来发现院里伺候的人里多了几个面生的,苏云看见,上前解释道:“昨晚上公主叫人把那几个不听话的带走了,一大早又从公主府里补了人过来。”说到这里,苏云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是惊春姐姐亲自去挑的人,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会对谢琼音有这么大的偏见,只是因为外面传的那些话?都是些没亲眼见过的东西……想到这儿,她忽然沉默了,最初知道自己要伺候的人是谢琼音时,她何尝不是同她们一样的想法,下意识就要拒绝,但经过这几日相处,她发现谢琼音与外面所传的,就像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撇开那些不说,其实谢琼音说得上是一个非常好的主子了。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是发现了什么?”觉察到苏云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谢琼音将视线从那几个生面孔上收回,侧头看向苏云,有些好笑道。 被发现,苏云脸上浮现一抹尴尬,眼睛往脚下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发现,姑娘同外面说的很不一样,觉得她们这样对姑娘很是不公,都不曾好好了解过就断然下了定论。”说到这里,思绪不禁回到了昨晚上,汝临公主问她们,还有谁是同那几人一样,是心不甘情不愿在这里伺候的,这话才落,又有几个人站了出来,那几人恰巧苏云认识,都不是在跟前伺候的,她们说,她们不愿意在这次伺候,语气坚定,态度明了,就好像在这里受到了欺负一样。 她这满带维护的话听得谢琼音微微愣了愣,看向苏云的眼中带着短暂的错愕。 苏云被看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正想说什么缓解一下,就听见谢琼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同京中那些世家女儿含羞带怯的笑不一样,谢琼音笑得爽朗,这一笑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摆才好。 笑够了,谢琼音收起笑意,神情一下就变得冷淡许多,看着前方,不由得感叹道:“那些人对我避而远之,只有你是想着维护,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传言不一定是空穴来风,万一它是真的呢?”见苏云愣了,悄悄朝她靠近了些,加重道,“说不定我就是一个以欺辱下人为乐的人,你现在所见的,不过是我佯装出来的假象罢了。” 这话听得着实有些吓人。 “我确实,这么想过。”没想苏云竟然承认了,语气里有些扭捏,说完后怕谢琼音误会,又着急辩解道,“不过那时是因为听信了外面的那些话,觉得姑娘你,就是这样的人,但我发誓我现在没有想过……” 看着苏云那着急忙慌辩解的样子,谢琼音正想说,看到惊春正往这边走来,话便止住了。 “姑娘,公主殿下想见你,请随我来。”惊春刚站定,微微躬下身先行了个礼,而后开口说道,声音平静带着些许恭敬。 “知道了,劳请惊春姐姐前面带路。”谢琼音没问惊春汝临公主是因为什么要见她,她安静跟在惊春身后走着,一路到了公主的寝所。 屋里,汝临公主看着坐在对面的魏宁侯,对他刚才提出的想法有些担心,京中那些世家子都是些什么品行,不说是一清二楚,心里至少有个底,他们自诩家世好,出身好,看人处事也跟着分个三六九等,谢琼音被那个女人弄得已是没什么好名声,这要是送去和那些人待在一起,还不被欺负死? 对于汝临公主的担心,魏宁侯觉得有些过了,伸手端起面前的杯子,轻声道:“这事公主多思了,我也见过阿扶那孩子,说实话,这孩子不比任何人差,聪明、心性坚定,就是这性子实在不拘,倘若真要说她哪里差,大抵是上天看走了眼,给了她一副女儿身。”说到这儿,满心都是可惜,缓了会儿,又继续道,“你我都见过她刚回来时的那一身伤吧,还记得大夫说的什么?他说那伤就是朝着要她命去的,这也间接透露出一个消息,边境不稳,不日便会沦为战火之地。” 这个猜测,让汝临公主大惊,下意识猛地站起身来,就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进宫告诉皇上去!”可低头一看,魏宁侯还是稳稳的坐在原位没动,他语气轻飘,带着嗤笑道:“你觉得咱们的皇帝陛下会信这个吗?说到底无凭无据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况且,陛下已忽略边境多年,往年里谢主帅递上的军报,他可是一眼都没看。” 他这话也没说错,陛下确实忽略边境多年,可一旦起了战事,那是要波及无数人,到那时……汝临公主心一下就慌了,四肢百骸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气力,跌坐回凳子上。 “白林军春募在即,阿扶这几日一直在这事上奔走,所以我才对你说,她此趟回来,肯定不止是回来这么简单的事,她想要帮她父亲,可她刚来,脚跟未稳,人脉更是稀薄,去书院念书,既能学习亦能结识朋友,二者兼得,多好。” 魏宁侯把这事说得透彻,可汝临公主面上还是露出一丝犹豫来,过了半会儿,才道:“还是等她来了再问问她的意思,我是真怕那些人把阿扶给欺负了,这样我可怎么向她父亲交代?” 第四十七章 答应 谢琼音到的时候,汝临公主刚和魏宁侯说完话,屋里太过安静,让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汝临公主看了看谢琼音,最后将目光定在魏宁侯身上,叹了口气,对他道:“还是你来说吧。” 如此郑重,让谢琼音跟着拘谨起来。 魏宁侯没推却,看着谢琼音直言道:“阿扶,请你过来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我和公主方才商讨过,公主的意思,是等这次春闱结束,温贤馆重新开课,便送你去书馆念书,既能学习也能结交朋友,不知你觉得怎样?”顿了下,又给了另一个选择,“若是不想,拒绝也是可以的。” 谢琼音听了这话,太过震惊以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愣的看着。 温贤馆这个名字她听过,据说开馆的是高祖皇帝在位时的先太子恩师,名已无从知晓,只知是荀姓,当年的三元榜首。 在太子被诬下狱后,东宫里的一众僚属受其牵连,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有这位荀大人,得了陛下开恩,贬为白衣,放出了宫。 听坊间所传,荀大人在出宫后,先是面朝皇宫磕了三个头,又朝着东宫磕了三个头,大喊自己有负皇恩,最后才起身踉跄离去。 没过几天,皇城脚下多了一个温贤馆。 荀大人也变成了荀先生。 自温贤馆成立,每年都有许多人冲着荀先生之名慕名前往,温贤馆一时间也成了最炙手可热的书馆,进馆的门槛也随之水涨船高,而温贤馆也没辜负其名,历年恩科都有不错的成绩。 她记得,魏宁侯府的两位公子便是在温贤馆念书,前日刚进考场,算一算离下一次开课至少还有月余。 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谢琼音心里自然是想的,而且,能进温贤馆的人,说明肚子里多少有点东西,若能结交,于她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可温贤馆每每开课入馆所提的要求都不一样,她对此并无把握。 想了又想,谢琼音面朝汝临公主与魏宁侯躬身一拜,认真道,“公主与侯爷的好意,阿扶心领了,只是,那温贤馆的入馆门槛我听人说过些许,阿扶自认资质愚笨并无所长,怕连门都没摸着就给赶回来,丢了公主与侯爷的脸,还是不去了。” 听到谢琼音如此自贬,汝临公主有些生气,她记得上回去在春堂,看到她的桌上摊着一本《尚书》,书页正对其中的《无逸》一篇,她拿起看了一眼,里面内容晦涩难懂,可谢琼音不仅看得明白,每行字的边上还有自己写的批注,字迹工整漂亮,见解亦是独到,哪是她自己所说的资质愚钝?分明是不求上进。 “阿扶。”汝临公主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带着些怒其不争的味道,谢琼音被吓得一激灵,头下意识往下低了几分。 “你吓到她了。”魏宁侯看着谢琼音脸上浮现的害怕模样,转头柔声劝道,而后才对她道,“阿扶,自谦是好,可你需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要这么做,太过自谦对你无益,别人也只会当你是个好欺负的。” 谢琼音没说话,认真听着。 魏宁侯看着她一副低眉垂目的乖顺模样,大概才猜得出她心里在顾虑什么,叹了口气,随口道:“白林军在南街春募的帐篷已经搭起,我知你最近都在忙着这事,但我想,你们缺的肯定不只有兵这么简单,阿扶,温贤馆难进,而能进去的人,说明其多少有几分才能,与之结交或是拉拢,对你、对你父亲、对白林军而言,只有好没有坏。”话说完,看着谢琼音依然低下的头,换了个语气,认真道,“武力虽说是首要考虑,却也不要忽略了计策,文武兼备,才是行军应敌的上策。” 在听到魏宁侯这话时,有那么一瞬谢琼音以为他同她一样,也是经历过那凄惨一世的人,随后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如此荒唐的事情,怎会有第二次? “为什么,公主与侯爷要为我,考虑的如此周全?只是因为我父亲?”说了这么多,心里没点触动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与汝临公主和魏宁侯非亲非故,做到这个地步,让她不禁有些好奇其缘由。 魏宁侯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就当是吧,都是些过去的事情,现在拿出来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话说完,看了一眼边上的汝临公主,而汝临公主也被他看得神色有些许的不自然,随即轻咳一声,似遮掩道:“你在家时,都读过什么书?现下离温贤馆再开课说长不长,我们好请先生来为你讲课。” 这一瞬的变化,谢琼音看在眼里,总觉得这眼神中似瞒着什么,不过现在也不是她去想这些的时候,她朝汝临公主行了一礼,恭敬道:“在家时,父亲请了先生来授课,教兄长与表兄,顺带让我也在边上跟着听,先生博学,不止教学堂里教的那些,别的也都教一点,只是我不及兄长聪慧,《古文观止》、《诗经》、《左传》只能说略懂,野文轶事亦是知道一些,而闲时就在军中跟着。” 也不知是不是被谢琼音的话给吓着了,汝临公主听后下意识的说了句:“你父亲这是将你当男儿教养呢,女子所要学的东西是一点都没让你沾,这样可不好。” 谢琼音明白汝临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男子为天,而女子,不过是一个攀附其身的物什,无需懂得太多,只需明白孕育子嗣、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侍奉婆母才是首要就够了,这短短十六个字,足以囊括女子的一生. 可是,这么决断又是凭什么?凭什么男子尚有余地可选,女子却要被这些束缚在身? 何其不公。 想到此,心中血气翻涌,掩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攥紧。 “公主,慜予怎么教孩子那是他的事,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虽说谢琼音脸上神色未变,可任谁听了这话心里多少也有些不舒服,随即说了汝临公主一句,魏宁侯才转头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些许思量,缓了会儿,道:“只是略通还远远不够,所幸还有些许时日,等请了先生来,好好补一补。” 最后她是怎么离开这个屋子的,谢琼音有些不记得了,只记得魏宁侯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当,半分错都挑不出,而坐在一旁的汝临公主则是神色奇怪,眉眼间看着似有生气之像,但又硬生生的给压了下去,联想到最先魏宁侯说的那句话,这其中定是藏着什么事。 第四十八章 这么多人 谢琼音一走,汝临公主一颗紧绷的心顿时松了下来,她看着魏宁侯,言语间不似方才那般高高在上,听得出一丝讨好意味夹在其中:“侯爷莫要担心,温贤馆的试题虽难,但阿扶聪慧,想来应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魏宁侯听见了,没有接话,只是侧目看了她一眼,眼中透着一丝冷意,汝临公主见他这样适时的闭上了嘴。 过了会儿,她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是这样,心里便开始委屈起来,辩解道:“当年那事,是我没弄清楚,贸然听信了棠氏的话,可是后面我也弥补了。”她这话越说声音越小,听着像是没了底气似的。 “弥补?”听到这两个字,魏宁侯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你要是弥补了,阿扶的名声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汝临公主没说话,想是知道自己在这事上本就没什么理,就任由魏宁侯说了,但心里也越发憎恨起棠氏来。 她早该明白,她与棠氏之间哪有什么姐妹情深可说,所谓的好心提醒也不过是她一石二鸟之计中的一环,在那之后,她得偿所愿,可她与魏宁侯之间却生了嫌隙,它就像一根钝刺,横亘在二人的心里,难再回到以前那恩爱模样。 “好了,不说了,这事我也有责,怪我没有同你说清楚。”魏宁侯不想纠结在这件事,随口敷衍道,“我还有事先走了,阿扶那边,就托公主多照拂一下。”说罢起身就要走,汝临公主见状下意识伸手去拽他的袖子想要挽留,魏宁侯面露不解的回头看她,问她:“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汝临公主听着这话,心里浮现一丝苦涩,沉默了片刻,试探的问道:“我们,要不要把阿扶的事情告诉老夫人?你知道的,自安筠死后,老夫人整个人就变得不对劲,要是她知道安筠还有一个孩子在……”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宁侯拒绝道:“需要我再次提醒你安筠死前都说了什么?她说,不要把这个孩子的存在告诉别人,你已经违背她的意愿带她去见过皇后了,还要怎样?再者,安筠有也只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姓秦,阿扶姓谢,生母是廊州城里的琴倌,和他们没有关系。”说完,就拂袖离去。 看到汝临公主一脸失魂模样,一旁伺候的嬷嬷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无可奈何道:“公主,当年奴就同您说过,这事先问问侯爷,看看侯爷的态度,倘若真是侯爷的错,那您就是占理的,可您不听,对那棠氏的话深信不疑,还拉着陛下来一同陪你做了个局。” 嬷嬷越说,汝临公主心里越是烦躁,她承认,这件事是她这半辈子里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可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安筠会是侯爷的同母妹妹,和离二嫁这事也太过荒谬了。”她低声很是委屈道。 关于魏宁侯府的那点子辛密,汝临公主听过一些,不过她听到的是老侯爷宠妾灭妻,欺人太甚,侯夫人伤心欲绝,从此避院不出,但实际上却是侯夫人愤而合离,只不过合离一事并没有外传,是以外面人皆以为二人依旧夫妻同体,没多久就听到侯夫人在进香途中马车失了控,坠崖而亡的消息。 老侯爷听闻此事伤心欲绝,不似假意,但谁又能想到这背后不过是老侯爷的障眼法,他担不起合离一事传出后外人对他的非议,才使的这一出。 这事确实叫人意想不到,嬷嬷看着她,有些心疼,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另一边,谢琼音离开汝临公主的院子后,准备返回自己的院子时,想起魏宁侯说的,白林军春募的帐篷搭好了,决定去看一看,随即调转脚步向外走去。 这一回,她没有带任何人。 一路上,谢琼音忍不住在想,今年开春的募征能有多少人,想着想着,就让她想到了去年的秋募,那时各地募征结束后,上报来的人数满打满算有三千余人,而在经过层层挑选后,最后只留下了千余人。 千余人,待填补了那些暗桩拔除后留下的空缺,这点人完全不够。 到了南街,远远就瞧见前面被人一圈一圈的围着,声音也若隐若现的传来,如此热闹模样,和去年秋募时的清冷天差地别。 谢琼音看了一会儿,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钻了进去。 帐篷里,有一个男人背对着她,上身赤裸,边上有人正对他仔细检查着,从面、头、身到双臂,检查到哪儿就让身后人记到哪儿,最后说道:“过,到下个帐篷去。” 那人连声道谢,拿起脱下的衣裳穿好,出去了。 正准备喊下一个的时候,那人忽然注意到帐篷里多了一个人,以为是外面人擅自进来,便严厉的斥责道:“谁让你进来的,赶紧出……”去,在看清谢琼音侯,最后一个字在嘴边转了一个圈给咽了下去。 “你怎么过来了?这里人多乱的很,快回去。”说着,他一脸担心的走过来,拉着谢琼音就要从后面出去。 “赖叔,哎呀赖叔,我就过来看看,而且有您在,我还怕什么呢?”见都要走到帐篷外了,谢琼音连忙讨好道。 “你真的只是过来看看?”那被唤作赖叔的人面露狐疑,半带打量的看着谢琼音,好像她过来是别有目的一样。 谢琼音点头,好笑道:“我真的只是过来看看。” 得到谢琼音肯定的回答,赖叔招手让别人顶了他的事,带着她到后面去。 周围没有人,赖叔也卸下了脸上的肃色,关切道:“你还好吗?受伤了吗?伤的重不重啊,我和你说,你走后第三天,主帅担心你就偷偷派了人去沿路探查,可惜想追你没追上。” 赖叔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谢琼音也不知一时该先回哪个好,斟酌片刻,还是如实道:“受了点伤,不过不重,托公主与侯爷的照顾,已经大好了。”说完顿了一下,疑问道,“你们在那些人里查到什么了?” 赖叔想了想,思绪回到那天,看到人回来时脸色惨白的模样,回道:“也没查到什么,他们只追到三十里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赖叔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一拍脑门,开口道:“哦,好像是有,他们在三十里找到了两个残喘的活口,能说流利的汉语,一直说自己是察巴布汗王的子嗣,还说自己的生母是汉人,警告我们不能杀同源,在宿戈,确实有流言说当年被掳走的女人里有人生下了察巴布汗王的孩子。”说到这里,心里陡然有了一个猜测。 “噢,也就是说那些埋伏我的人里有皇子,虽然身份有待考证,是这意思吗?若是这样,那我岂不是赚了。”听到赖叔的话,谢琼音忽略掉其他,独独记得‘皇子’两个字,声音扬高了几分,里面带着些许的好奇,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兴奋夹在其中。 看他那得意模样,赖叔忍不住照着她脑袋敲了一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认真点,别嬉皮笑脸的,我在和你说话。” 谢琼音挨了敲,敛起脸上笑意,认真道:“知道了,我不笑。”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些好奇,“不过,真的是皇子吗?” “究竟是不是皇子谁知道呢,你知道那些女人被掳走后都被当做什么,就算是有孩子生下来,但父亲是谁都不知,宿戈皇室最是讲究血统纯净,是不可能让一个参有外来血统的人玷污皇室血脉的。”赖叔说着,突然想起外面那些关于谢琼音的流言,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讪讪闭上嘴。 但谢琼音听后只是不在意的说了一句:“说的是。”说完后,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看着赖叔后知后觉道:“被你这一打岔,我都忘了我过来是做什么的,我来时看到外面那么多人,还以为是看花了眼,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第四十九章 胆子可真大 往年里,只要白林军与别的守备军征召日子撞上,他们便会成为那些人最后的选择,毕竟能选择,谁会愿意来边境这种苦寒地?就好比去年秋募,撞上了宫中两年一次的禁军征召,来应征的人几乎往那边去了。 “怎么,你不知道吗?”赖叔听了她的话,一脸震惊,思绪也顺着她的话牵到了这上面来,将方才的事抛到了脑后。 他看着谢琼音那张带着懵懂神情的脸,心里涌上一种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的纠结来,他抓了抓头,深吸一口气,紧张的往边上看了又看,见周遭无人,才压低了声故作神秘的说道:“这事可以说是传得人尽皆知,我还以为你在这里应该听人说起过。”说完后,就把自己听到的事情原封不动的讲给谢琼音听。 事情的开始,要从前几日的春闱说起。 今年春闱,因徐望县长河溃坝一事,皇帝震怒下旨严肃彻查,将朝中大部分得力官员派去了那边,原以为去了那么多人,最多半月事情便能有个结果,却不知为何给耽搁下来。 而这一耽搁,就把原定于二月的春闱给弄得局面尴尬,因为在去徐望县的人里,有已经定下的主考官,而新任命的,却还不知在何处。 细数历年春闱,由皇帝钦定陪同的考官人数虽不定,但十人是大家都默认的一个人数,再看朝中,余下的官员还有不少,从中选出十人来还是绰绰有余的,可议程提报上去,皇帝却迟迟未做出决定,当面询问得到的也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似是想等去徐望县的那些人回来后再说,可这么等,那春闱开启之日也跟着变得遥遥无期。 眼见日子越来越近,陪同考官的人选还未明了,众人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又不知该怎么办,这时有人出来,大笔一挥定下了十二个人来。 也不管这么做合不合规矩,有了名单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现在坏就坏在,出现在这份名单里的那么几个人身上。 春闱第一日,有人发现陪同的考官收受考生贿赂,夹带私货进了贡院,那人气不过,便将这事告到了主考官那里,可哪想那主考官只是摆了摆手,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再没下文,那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主考官当成了闹事者赶了出去,并不许他参加之后的考试。 这事一传开,当即引得几个考生义愤填膺,罢考不说,还在贡院外静坐,痛斥考试的不公,怎奈何他们做的这一切在那些人的眼中不值一提,贡院的门自关上后再无开过,没有人理会他们。 听到这儿,谢琼音多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能理解他们为何会如此气愤,做出这样的事来。 原本,春闱一年一试,秋闱三年一试,可有一年不知为何,皇帝突然下旨将春闱改为三年一试,与秋闱同期,但偏偏就是那一年春闱,被人揭发了主考官何运良科考收贿一事,何运良为官数十载,有门生无数,这事被揭发之后,案卷很快被送到了刑部的桌案上,知道这事皇帝很是看重,刑部的人查的也很快,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发现,因这事牵扯进来的人,单一卷是写不完的。 而等这事尘埃落定,朝中官员已是空缺了大半,皇帝改三年一春闱的想法也落了空,不得不改回一年一试。 只是,这事还未过去几年,余威犹在,就有人胆子如此大了? “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授意的,我可听人说,这次春闱定下的考官不是皇帝钦定的,钦定的还在徐望县回不来,是有人代而为之。”说到这里,赖叔给了她一个‘你明白’的眼神,然后就不说话了。 虽然这些谢琼音都清楚,但是,“这和外面那些人有什么关系?总不能说做不了官,就来打仗吧。”倒不是她嫌弃,实在是她要的是能上阵杀敌的兵,而不是只会铺纸研墨,笔下见刀剑的书生。 赖叔敛了脸上笑意,伸手点了一下谢琼音的额头,语气颇为严肃道:“阿扶,谁教你这么看人了?书生怎么了,再者说,你怎么就能断定外面那些人都是书生?” 谢琼音没说话,半晌低声说了句:“我错了。” 这时,帐篷掀起,有人走出去喊着下一个人的名字,听到声音,谢琼音似想起什么,对赖叔说:“我给你找了个帮手来,赖叔对这个人应该熟悉,他叫康显彰,原卢定军钱仕麾下校尉,我之前请人好不容易打听到他身在宴城,但不知他在宴城何处,我还是到了宴城之后,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人,又费了好大的口舌才请人出山的。” 赖叔对康显彰这个人怎么不熟悉,可以说是太熟悉了,那年宿戈来犯,他们共同击退敌人,那时他还同他开玩笑的说:要不要来白林军,日子虽没有卢定军好过,俸禄也没有卢定军的高,但胜在日子充实,他当时想也不想的拒绝了,说不能辜负了钱将军的知遇之恩,之后他们便分道扬镳。 再听到康显彰这个名字,是说他杀了自己的部下之后畏罪潜逃。 “你找到他了?他怎么样?什么时候来?”话说到这儿,赖叔忽然想到什么,对谢琼音,“他现在可还是通缉的罪犯,你把他弄来,主帅那边……”这要是被人检举出去,私藏罪犯的罪名是逃不掉的,保不保得住康显彰先不说,他们说不定还得搭几个人进去。 在谢琼音决定去请康显彰的时候,关于他身上那数条人命的事就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反正她是要留在宴城的,有些人,有些事,该清算的都要清算。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们有攀咬的机会的,康将军我交给你了,原本还有一个人,只可惜那个人我到现在还没找到,等找到了,白林军可以说是如虎添翼。”听谢琼音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让赖叔心里不免有几分好奇,问道:“到底是谁?能让阿扶这么上心。” “当年随珑玉公主陪嫁进入宴城的哲布将军。”谢琼音道。 这个名字一出现,带来的震惊可不比找到了康显彰来得小。 哲布是草原上有名的悍将,因为有哲布在,宿戈几次三番对蒲翰发起攻击最后都是无功而返,也正是因为这个,蒲翰才能屹立在草原上,百战不败,可蒲翰的汗王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将珑玉公主和亲,并且把哲布送给了珑玉公主,没有了哲布的蒲翰,很快不敌宿戈的兵,最后消失在草原上。 先是康显彰,再是哲布,赖叔听着谢琼音的话,脸上只剩下一个表情,喃喃说了句:“你胆子可真大。” 这话,谢琼音就当是赖叔夸她的,她侧头看着帐篷内被唤进来的人,说了句:“就当是搏一次,最后是好是坏听天由命了。” 第五十章 他怎么来了 赖叔听不懂谢琼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搏一下,还要好坏听天由命?在他的记忆里,谢琼音从不信什么命,不过是数日不见,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开始信这个东西了?下意识的就让他觉得,谢琼音这是在宴城里遭了事。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个侯府里的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就是豁出去了也要帮你讨个公道回来。”赖叔看着她,越看越觉得谢琼音这是被欺负狠了,怒火顿时蹭蹭往上窜,“当初他们可是答应了主帅会好好照顾你的,呸,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我这就写信给主帅,等我写完这信,咱就去侯府。” 一听赖叔要写信,谢琼音赶忙喊住了他:“诶,诶,叔!叔!没有!没有,公主与侯爷待我很好,没有人欺负我。” “真的没有?”赖叔回身看她,目光半信半疑。 “真的没有。”谢琼音看着他的眼睛,很肯定的回道。 两人互看了一会儿,最后赖叔似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还不知道你?以往在营中时,你被人欺负了,回来后要么不吭声,要么就像这样遮掩着,哪有这样委屈自己的?”过了会儿,又有些心疼道,“要是他们下次还敢欺负你,你就揍回去,别让那些鼻子长头顶上的人觉得咱好欺负,若是打不过,你就写信给我,偷偷的,别让主帅知道,我快马加鞭带人来,我就不信那些人还敢。” 话语虽直白,却听着让人分外暖心。 不过听着赖叔这么形容那些人,谢琼音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一口应下:“好,要是我打不过,我一定写信给你。” 话说完,气氛忽然安静下来,谁也不知道该开口接着说什么。 但其实谢琼音心里有诸多想法,不知道该不该对赖叔说,那些想法,都是对于现在而言不确定又充满飘摇,她甚至能预想到未来若是踏上这条路会是何等的风雨,可是她等不及了,父亲也等不及了,万齐县那些无辜百姓更是等不及,她犹豫了好久,才缓缓开口道:“赖叔,若是以后,我是说某一天,你们突然听到关于我的一些不好的事情,请一定不要生气。” 赖叔突然被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给弄得一头雾水,刚想说什么,就听从帐篷里隐隐传来一道很是生气的声音:“叔,你们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什么人都同意,你难道没看出来这人是……” 这声音来得正是时候,将赖叔还没凝成的思绪一下打断,只是,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耳熟,谢琼音想了一会儿,然后诧异的看着他,小声问道:“他怎么来了?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白林军中的随军大夫有不少,这次宴城的春募,作为必要跟随的人,谢琼音想过几个名字,唯独没想过陆南藤这三个字,他是陆老大夫的亲传弟子,因此相比于营中其他大夫而言,他更要忙碌一些,所以一开始她就把这个名字排除在外。 可偏偏,来的还是最不可能来的人。 “他来了,陆老那边怎么办?”谢琼音看向赖叔,“陆老年岁大了,身边少了人帮着怎么办?” 赖叔也不想带他来,可是,他扶额无奈道:“他打晕了原本要跟来的大夫,自己顶了上来,我们走到半路才发现的,想回去换人已经来不及了,就只好带过来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陆老那边,陆老最近又收了个小徒弟,可能分不了心来管他。” 说完赖叔掀了帘子进去,谢琼音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也跟着进去了。 帐篷里原本等着的人被请了出去,而外面那些人不明所以,看到人刚进去就出来了,就以为是结束了,纷纷开始闹了起来,声音不绝于耳:“这怎么回事?我们才刚来。”“就是!不做了也要有个由头吧。” 赖叔往边上看了一眼,那人心领神会的出去了,随后看向陆南藤,笑问道:“你怎么了?在外面就能听到你的声音。” 陆南藤没理会赖叔的话,把身边的人往他跟前一推,又丢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过来,冷声说了句:“你自己看。” “你事都没说明白就让我自己看?这是你对待长辈的态度吗,信不信回去我和陆老说,让陆老揍你一顿。”赖叔也生气了,不过生气归生气,他还是很认真的看着陆南藤丢过来的东西,这一看,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被推过来的人,一口否认道,“你不要乱说,我才没写过这东西。” 看到赖叔这个样子,谢琼音也有些好奇那上面到底是写了什么东西,于是凑上去看了一眼,陆南藤这时候注意到站在赖叔身边的谢琼音,想到自己刚才发脾气生气的样子,顿时尴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道:“阿,阿扶,你怎么在这里?” 谢琼音没理会他,把那纸上的东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脸上露出同赖叔一样的表情,“这字,乍一看虽和赖叔的很像,但落笔处还是能看出些许不同来,若不是相熟的人,只怕是让人以假乱真,蒙混过关了去。”说罢,她看向站在中间的人,心里有一丝佩服,指着那东西有些好奇道,“这个,是你写的,还是请人写的?” 被发现,那人干脆点头承认道:“我在外面拿别人的看了一眼,自己写的。” 这一开口,谢琼音一下明白刚才陆南藤为什么这么生气了,眼前这人虽说穿了个粗布短打,束着头,脸上不知用了什么涂黑了许多,一眼看去像个男子,可身量要比男子娇小许多,若是不开口,谁能知道眼前这人是个姑娘,赖叔也被吓了一跳,顿时把手里的东西一扔,道:“营中乃军事重地,女子不可入内,这是从早就传下的规矩,你就算冒写,这事也不可能会成。” “为什么不能?女子到底哪里比不得男子?是才智还是力气?这些也不是谁天生就有的。”那姑娘还想说什么,但触及到赖叔那透着严肃的眼睛时,一下就蔫了,抿紧唇,没有再说什么。 她的话,让谢琼音多了一丝兴趣,而且她能凭一眼就将一个素未蒙面的人,把他的字模仿的足以以假乱真,这样的技艺,说不定以后某一天用得上,这样一想,让她越发想要将她留下。 “为什么想要去军营?你该知道那里不适合你这样柔弱的女子。”谢琼音的声音,让那个姑娘顿时眼前一亮,惊喜道:“你也是个姑娘?”然后她指着谢琼音,对赖叔道,“你看她也是个姑娘,为什么她能我不能?” 赖叔一下噎住了,他看了看谢琼音,再看了看那个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的姑娘,总不能说她是主帅的女儿吧,这要是说出口了,嫌疑可就洗不清了。 正当赖叔左右为难的时候,谢琼音开口了:“你想去,我也有办法带你去,但不是现在,我对你手上的活儿很有兴趣,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那姑娘只是迟疑了片刻,就很认真的给了答复,语气里还透着一丝威胁:“左右我都没地方去,既然你要了我,那我也勉为其难的跟着你,说好了,是你能带我去军营我才跟着你的,要是你不能带我去,我立马就走,半点都不带留的。” 谢琼音点点头,朝她伸出小指,“成交,拉个勾。” 第五十一章 掠人者 这事就这么简单而迅速的解决了,让赖叔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他指着那个姑娘,震惊使他的话都变得有些磕绊:“你,你要带她进营?阿扶,你,你不怕主帅知道了骂你吗?” “为什么要怕?”谢琼音一脸奇怪,随即又冷下声音道,“还是说,你觉得女子不堪为大用?只配待在内宅后院?” 听到这话,再看谢琼音看向他的眼神,一股寒意瞬间爬满脊背,这眼神实在吓人,就好像只要他说了一个是字,她随时都能拔了他腰间的那把刀抵在他喉咙上。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赖叔赶忙为自己辩解道,看到谢琼音带着探究的目光在看了他一眼就移开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赖叔,可不要小瞧了女子,说不定哪天大意了,就栽在女子手里,你们都说女子柔弱,却不知有的人用柔弱作伪,揣的是一颗狠厉心肠,一不小心就可能丢了性命,你如此轻视,万一真遭见了,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谢琼音好心提醒道,话语中带着嘲弄。 这话本是好心提醒,可她却没想到,在日后的某一天里,无意之语竟然一语成谶,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那姑娘在听了谢琼音的话后连连赞同,附声道:“就是,你看我阿爹,若不是轻信了我后娘的话,才不会白白丢了性命,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最后一句说得极为小声,透着一丝难过,谢琼音听见了一些,不多,也足够明白。 她在自己的思绪里沉浸了一会儿,随后一抬头,就见所有的人的目光朝她看来,还以为他们这是不信她的话,有些生气道:“我没说假,我阿爹以前是个武将,受伤退下来后开了个武馆,凡事都是说一不二,强硬的很,连我娘的话都不怎么听,后面阿娘死了,阿爹把后娘带进了门,一开始我阿爹并不喜欢后娘,毕竟是我祖母给我阿爹续的,但后来,也不知后娘使了什么法子,让我阿爹开始对她言听计从的。” 许是他们看去的眼神刺激了她,这姑娘把家里的那点事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谢琼音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也觉得她话里的那个男人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你阿爹,姓甚名谁,哪里人?”谢琼音问道。 这话问得那姑娘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阿爹姓赵,名滨鸿,武邑县人。” “你是赵滨鸿的女儿?”赖叔一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上下打量着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狐疑道,“不对呀,要是老赵的女儿,应当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你这,瞧着连及笄之龄都没到,怎么可能是老赵的女儿。” 赖叔不觉得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他很清楚的记得赵滨鸿自己说过他成亲很早,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那时候他们都刚入营没多久,算一算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孩子怎么可能才这么点大? “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老赵的女儿?”赖叔想到这儿,一口咬定是眼前的姑娘冒充,语气严肃隐隐有些生气。 “我为什么要冒充?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必为了这么个来说假?你要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问,就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叫赵程仪。”被人这么怀疑,这个叫赵程仪的姑娘也怒从心来,咬牙恨恨道。 赖叔被这么一吼,脑子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男子装扮的姑娘,想想确实没必要为了这个来冒充一个人,可即使这样,他看赵程仪的目光中还是带着审视和怀疑。 见他们二人间气氛依然紧张,陆南藤赶紧站出来道:“既然是旧识好友的姑娘,那你冒充男子企图混淆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但我还是得和你说明白,军队募征不是儿戏,由不得你这样胡闹。”他微微低着头看了一眼赵程仪,语气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赵程仪被他这突然转变的态度给吓了一跳,脾气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有些委屈的小声道:“可我也说了,我没地方去了,我后娘都把我给卖了。” 帐篷里静得很,赵程仪的这句话就变得清晰可闻。 谁也没想到会是,卖了? 依照南秦律,拐卖良人为奴婢,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拐卖当妻妾子孙,杖刑一百,徒三年;这是卖者之罪,若窝主、及买者知情,并与犯人同罪,这是买主之罪,掠卖人口一事历朝历代都有,一经发现,绝不姑息,只是,她听得最多的,是卖者与被拐之人毫无亲缘关系,甚至互不相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是家中长辈亲自将子嗣贩卖。 “你这可以报官,虽然那些当官的平日里看着没什么用处,但这事想必他们很感兴趣。”赖叔也被这话给气到了,都说虎毒不食子,这就算是后娘,也不能这么待孩子?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到了要卖了她的地步? 听到赖叔提议报官,赵程仪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我试报过官,可是报官有什么用?他们都是相互包庇的,只凭一句话,这件事就能不了了之。” 话里的无助,光是听就能感觉到,谢琼音对这个答案并不觉得意外,还有些感同身受,这些,她都在上一世一个个经历过,那时的她,无比信任着她所侍奉的君主,相信每一个人,最后却付出了全军覆没的惨痛代价。 “会是这样的结果,买你的人定是宴城里那些世家中的一个吧?”说完,冷笑了一声,又道,“宴城世家众多,相互间盘根错节严重,朝中官员多数是他们的人,这样虽说各世家间都处在相互制衡之中,但整个看下来,却是牵一发动全身,谁也逃不开的死局。” 赵程仪的神情顿时暗淡了下来,买她的人确实是那些世家中的一个,他们虽说在世家中说不上数一数二,但也是位列前几的,这样的存在,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平头百姓如何去抗争?难道到最后,就只能顺从了? 觉察到赵程仪的情绪不对,谢琼音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你方才的气势呢?这就想着妥协了?这世道赋予女子诸多加锁,要的就是你的软弱和妥协,但你是不甘心的,不然你也不会冒写他人手笔想要入军营,不是吗?”见她脸上面露一丝纠结,又继续道,“女子啊,若是不想着去争一下,哪晓得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若成,便是扬名立万、众人歌颂,倘败。”顿了一下,缓缓道,“有我在,你也不会败。” 赖叔明显从她的话里觉察出什么,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低头打量了她一眼,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谢琼音聪慧,但这种大胆又逆天的想法是绝对不会有的。 直到谢琼音带赵程仪离开,赖叔都没有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而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走了,他看向站在一边同样出神的陆南藤,伸手撞了一下他的胳膊,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人都走了,还有,阿扶难得过来,你竟然一句话都没和她说。” 陆南藤闻言,声音听着低沉有些难过:“她来之前就在和我赌着气,看到她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哄好,而且,而且刚才听了那位赵姑娘的话,让我不禁想到了幼时,我也是被我阿娘卖了的,在一个小小的帐篷里,关着许多的孩子,要不是后面逃出来遇见了师父,也不知等着我的,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赖叔听了他的话,回想起当年陆老大夫刚把他捡回来,那满身是伤的瘦弱又可怜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阵唏嘘,都是爹生娘养的,也不是石头心肠,怎就对一个孩童能下如此重的手? 他拍了拍陆南藤的肩,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 第五十二章 买妻 陆南藤看了赖叔一眼,顺着他的话,颇有几分深长意味道:“是啊,都过去了,这事在我心里早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它让我明白了一件事,这天下并非所有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也有为了自己,能抛下一切的。” 随即话音一转,目光落到了赖叔身上。 他仔细端详着他脸上神情,认真道:“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里肯定很在意那姑娘的话,毕竟牵扯到旧友,而且这所谓的旧友之女现在还在阿扶身边待着。”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提议道,“与其在这里空担心,不如找个靠得住的去打听打听,要打听出来是个假的,也好早做防备。” 赖叔的心思,就这么被陆南藤不加掩饰的说了出来,脸上随即浮现一抹温怒,照着他的腿就是一脚踢过去,生气道:“你小子,瞎操这心做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回你的帐篷去,别耽误正事。”说完就将陆南藤赶出了帐篷。 重新整理好后,白林军今年新春的第一次募征又重新开始。 回去路上,谢琼音看着跟在身后安静走着的赵程仪,心里犯起了难。 她自己也只是寄住在魏宁侯府的一个客人,这好好出去一趟没想还带了个人回来,对于主人家来说已是不敬,更不要说把这事告诉给汝临公主和魏宁侯了。 谢琼音在心里想着各种可能,知道逞一时嘴快的结果最后必定是让自己陷入两难之地,可现在已没有反悔之地,无论结果怎样都只有认了。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走在身后的赵程仪忽然变了脸色。 她没有任何迟疑,一把将谢琼音推进了边上的铺子里,手压向她的背,低声道:“别回头,别出去,我看到他们来找我了。” 谢琼音没防备被她推了个正着,恍惚之余又听见她这话,人更是懵了片刻。 街上,在她们原本停留之地的不远处,有几个手持画像边走边问的人。 画得是谁,找的又是谁,看赵程仪的反应一清二楚。 躲进铺子里,赵程仪的声音严肃中又透出一点紧张和害怕,谢琼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只是这个他们,不知指得是卖了她的人,还是买了她的人家,也可能两者皆有。 “我都跑了三四天了还要找,真是阴魂不散。”谢琼音听见她小声的抱怨了一句。 那些人的声音,在小贩热情的吆喝声里越来越近,赵程仪神情紧绷,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谢琼音能明显感觉到那搭在她背上的手不自觉的用了几分力。 “虽然我这样问不太礼貌,但我还是有点想知道,那个买了你的人家,是宴城里的谁?”她这话刚一问,还没等回答,就被赵程仪拉着又往里走了走。 而恰好这时,那个声音也从外面模模糊糊的传进耳朵里:“你们这几天有没有看见一个大概这么高的姑娘?长这个样子。” 那些人一人一句盘问的很仔细,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好一会儿都没有要离开往下一家去问的意思。 “怎么还不走,真是急死了。”赵程仪咬牙愤恨道。 那些人问的小贩都开始有些不耐,生气驱赶道:“我都说我没见过了,爷几位还要怎样?总不能让我凭空捏一个出来吧?走吧走吧,赶紧走,别耽误我生意。” 又等了一会儿,才听见那声音渐渐远去,赵程仪忍不住松了口气,才看着谢琼音道:“刚才那几个,是侯家的下人,我原是侯家大夫人给他儿子买来做媳妇的。”说完,嗤笑一声,加了句,“要不是一直跑不了,不然我也不会等到现在。” 谢琼音默不作声的听着。 侯家,在宴城众多世家中也算有一席之地,但细数下也只占微末,说不上是大家,因为在他之上,还有同为寒门出身的许家强压一头,而他之下的陈家其实与他相差的不过丁点, 至于侯家那位大夫人的儿子,她多少也听别人说起过。 这位侯家少爷自年少时就爱流连秦楼楚馆之地,与旁人争夺、为美人豪掷千金,都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关键此人还男女不忌,凡是长得好的,看入眼了便要碰上一碰。 若单只是这样,也没完全到要侯家大夫人买妻地步,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屋里的数名女子。 那些女子有的出身良家,被强掳进的府,都是无妾室之名,有妾室之实的,还有的,已生下他的庶长子,只因南秦有律法明言,妾不可先于妻入门,亦不可先于妻生下庶子,否则便是对其妻、其妻族的不尊敬,要依律在牢里待上一阵子。 这些,侯家少爷是全占了,宴城里那些世家心里都是门清,哪能不知道这些事,这要是将姑娘嫁进去,无疑是推人入火坑,行造孽的事,而侯大夫人想也是无望他能娶一个家世背景相当的女子,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寻一个毫无身世背景的,正想着,不巧她那个后娘撞了上来。 “能跑出来就好。”谢琼音安慰了她一句,然后道,“走吧。” 谢琼音带她去了魏宁侯府,站在府外,赵程仪抬头看着高挂的门匾,不由得惊叹道:“原来你是魏宁侯府的人?可你怎么会和军中的人那么熟悉?”惊叹完,语气又变得好奇起来。 “我不是侯府的人,侯府主人姓曲,我姓谢,我父亲是白林军中的,但我现在因为一些不可说的理由暂时寄住在这里。”谢琼音如实与她道,只是这话一出口,又惹来赵程仪的一阵惊呼,“啊,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说你能带我进军营,只是你这样,不会惹恼了你父亲吗?” 听了赵程仪的话,谢琼音愣了下,忽然笑了起来,看着她道:“我能带你去,不代表我能做主把你留下,军中一切不是儿戏,要想留下,就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就好比当年我父亲带我进军营,也是遭了无数反对后才让我留下的,那个地方,自古来便是男儿的天下,女子想要有立足之地,就不能整天想着靠别人帮忙。” “当然,我父亲那样的都能做将军,那我也一定行。”赵程仪信心满满道。 “那现在,我带你去见这座侯府的女主人,放心,事情是我揽下的,我一定会让人同意将你留下。”谢琼音道。 第五十三章 拒绝 赵程仪在侯家待了大半年,便觉得宴城里的那些世家都该是这个样子,可当她跟随谢琼音走进魏宁侯府时,才知道世家与世家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让她不敢细瞧。 她微垂着头跟在谢琼音身后,始终离着三四步的距离,越往里走,心里的那种紧张与不安争先涌了上来。 还记得她刚进侯家大门时,侯大夫人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是让丫鬟带她去沐浴,浑身上下刷了三四遍,都快脱了一层皮,那几人才允许她从浴桶里出来。 即便如此,侯大夫人在看见她的时候,眼里的嫌恶和用帕子捂住的口鼻还是让她忍不住心里一颤。 可没想到,洗干净身子仅仅只是第一步。 世家权贵规矩甚多,越是久远的便越讲究这个,侯大夫人这样对她说着,于是在那半年里,每日天不亮就被喊醒学规矩。 侯家尚且如此,那魏宁侯府呢?赵程仪心不在焉的想着。 谢琼音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从方才起就觉得身后怎么没有声音了,想回头看看,这一回头,就见赵程仪失魂似的径直撞到她身上来。 赵程仪下意识“哎呦”了一声,踉跄后退了几步,谢琼音也顺着力道往前走了两步。 “怎么了?这是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谢琼音稳了脚步,而后看着她笑着打趣道。 赵程仪猛的回过神来,看了谢琼音一眼,然后迅速把头低下,没说话,脸上透着一股为难,不知道该怎么把话对谢琼音说。 她心里一直对在侯家的那大半年日子难以忘怀,且还有侯大夫人日日对她说世家名门是如何讲规矩,这让她忍不住对魏宁侯府有了一丝害怕,越往里走,那种害怕越厉害。 “谢姑娘,我,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了。”赵程仪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说道,毕竟她先前确实答应了谢琼音要跟她来魏宁侯府,现在说反悔不去,实非君子所为。 可她着实过不了心里那关,她怕那位魏宁侯夫人和侯家大夫人是一样的人。 谢琼音看着她脸上神情看了一会儿,大概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魏宁侯夫人同那位侯家大夫人不一样,魏宁侯府虽是勋贵人家,却不似别家有那么多规矩可言,而且,你也看到了,侯家的人在到处找你,若你没有庇护,你迟早会被找到,你还想回去吗?” 这一句话问得赵程仪愣住了,她不想回去,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去,她和那个男人素不相识,凭什么要和他成亲?只因为他们花了银子?如此的荒谬。 “我不想回去,我要参军、做大将军,像前朝的高将军一样,即便前路艰难,我也要告诉他们,女子不应被困在深宅内院里,供那些男人观赏玩乐。”那一瞬间,赵程仪的目光变得坚定。 谢琼音听着她的话,脸上露出一抹笑。 过了门,便进到侯府内院,内院里安静非常,下人们垂着头做着各自手上的事。 赵程仪看了一眼,偷偷往前跑了几步,紧贴着谢琼音走。 等到了汝临公主的院子,看着主屋那半掩的门,谢琼音回头对赵程仪道:“你等下,我去说一声,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屋里,汝临公主正同魏宁侯商量着曲凝安的及笄礼,一旁的曲凝安垂眸听着,微微羞红了脸。 行过及笄礼,便可相看人家,想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曲凝安没忍住开口娇羞道:“母亲,我,其实我心有属意的人,是,是将军府的……” 曲凝安话还没说完,就被汝临公主陡然间变得阴沉的脸色给吓的不敢说了。 “你看上谁不好,怎就看上将军府的那个了?那谢龄锐是什么样的人这宴城里还有一个谁是不知道的?他被他母亲给惯坏了,哪有半点武将之子的模样,而且……”汝临公主听到曲凝安说心仪之人是将军府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常年待在宴城的谢龄锐。 想到这里,汝临公主深吸一口气,尽力压下心里的烦躁,宴城里好儿郎千千万,她怎就看上了将军府最上不得台面的那个?虽然她对棠氏厌恶非常,但女儿若是喜欢,结为亲家也不是不可以,可为什么偏偏是谢龄锐? “那谢龄锐空有一张好看皮囊,内里什么都没有,每日只知捉鸡逗狗的,别说他那两个兄弟他都比不上,便是最小的谢琼音,他也比不上。”汝临公主不死心,想着劝一劝,万一曲凝安听进去了,那便皆大欢喜。 曲凝安听着汝临公主细数谢龄锐的种种不好,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继而不好意思道:“阿娘,我说的那个,不是他,是将军府的长子,谢龄扬。” 汝临公主听到这三个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睁大了眼睛看着曲凝安,然后目光移向一旁的魏宁侯,吃惊问道:“侯爷,她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谢龄扬?” 谢龄扬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回来一次,就算回来了,也是待不了几天就走,她是在哪儿见过他? “阿娘,我真的心仪谢小将军。”见汝临公主还是一副像是没缓过来的模样,曲凝安又开口说道,语气认真带着几分郑重。 听到这儿,汝临公主忍不住了,苦口婆心的劝道:“杳杳,女子嫁人,求的是一个安稳美满,谢龄扬常年驻守边境,十天半月都不见得能回来一次,若事真成了,难道你要跟着他去那里,将阿娘一人丢在宴城日日想你,夜夜为你担心?” 见曲凝安脸上似有动摇,汝临公主又继续道:“阿扶来时也有些日子,你可有见过她后背上的那些伤?” 听到汝临公主提起这个,魏宁侯当即明白过来接下来她想说什么,脸色顿时沉了几分,严肃道:“公主,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这是能说的事情吗?若杳杳对谢龄扬有心意,哪是你我二人能阻断的?再者说,那谢龄扬比起宴城里的那些儿郎,可好不止一星半点的,你是有哪里不满意?” 谢龄扬确实不错,汝临公主不否认,可她舍不得曲凝安去那种地方受罪,她是侯府嫡长女,皇帝亲封的县主,就该留在宴城享福。 “够了!公主,你听听,这是你应该说出口的话吗?这事还没成呢你就说这话,这要是成了,你想怎么做?难不成要把谢龄扬给杀了吗?边境日子是清苦,确实不如宴城,可要是没有他们坚守,哪有宴城的太平日子?你这话要是被阿扶听去了……”魏宁侯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汝临公主的目光直直看向他身后,半晌才磕绊的冒出一句:“阿,阿扶。” 谢琼音没想自己会听到他们的谈话,征愣了片刻后,脸上虽带着笑意,可话语里却多了几分恭敬味道:“公主,侯爷,我方才去白林军春募的地方看了一眼,遇见了个人,见她可怜,想带她进府,公主请放心,我不会让她到处乱走,就待在在春堂里,还望公主、侯爷成全?” 汝临公主才说完那话就被谢琼音给听见,这会儿正尴尬着,听了她的话没多问,直接说道:“既然你觉着没问题,那就带着,好了,我这儿还有事要处理,你先把人带回去吧。”说完就摆摆手,让谢琼音回去。 第五十五章 缺口 “自然是真,难不成还有假的。”谢龄清不解的看着她,似是奇怪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谢柒扶系好了缰绳,随后看了他一眼,说道:“有呀,你自己好好想想,这几年你与谢龄郁诓了我多少次?你和他在我这里,可没有一句话是能相信的,而且,我可还没忘二月时,你与他合起伙来将我丢到雪原的事情,若不是有瑜王殿下,只怕我早已经冻死在雪原上了。” 谢龄清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一下被噎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听了谢龄郁的话,收买了笑青,再将吃下了药的谢柒扶给丢到了雪原上,过后他也怕过,毕竟是一条人命,他也想自己去找,可雪原偌大,接连下了几天的雪,将天地的界限都变得模糊起来,而且,他早已经忘记自己走得是哪条路了。 “我知道错了,父亲也已责罚过我,原本想等你醒时向你道个歉,奈何父亲突然让我去巡视边境,这才错过。”谢龄清与她的关系并不算好,也不算坏,至少他对她的态度不像谢龄郁那般活像见着仇人一样,但也不怎么说话就是了,今儿也不知是怎的,他竟然主动向她搭了话。 “是么,好吧,我原谅你了,你们怎么都在外面站着,父亲在里面么?”谢柒扶见谢龄霍和谢龄清都在外面站着并不进去,有些奇怪的问道。 “并不,但母亲和阿郁在。”谢龄清同她说完之后,就不再说话,一旁的谢龄霍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 棠氏和谢龄郁?谢柒扶忍不住笑了一下,仔细打量了谢龄清一眼后,笑道:“二哥,你与他是双生的兄弟,这除了一张脸相似外,别的地方是一点也不像,别怪我没说,三哥最是听母亲的话了,若是听得少了还算好,可若是听得多了,这人迟早得废了,我与你们一向进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自安好不好么?偏就三哥与我过不去,你知道父亲最讨厌什么,兄弟阋墙。” 听到这四个字,谢龄清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变了,却又有些不太相信谢柒扶的话,谢龄郁的性子他多少还是知道些,他虽然听母亲的话,但那些什么可做什么不可做,什么话可说什么话不可说还是分辨的清的,这是最基本的底线。 “阿扶,这里可不是重陵,能让你随口乱说。”谢龄清自那次事情之后,就被谢高卓派去巡视边境,因此并不在营地里,对于在营地发生过的事情他是一点也不知道,也不会有人和他去说,但谢龄霍在,他下意识的去看谢龄霍,低声询问道:“阿郁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 谢龄郁做过的事情可多了去了,谢龄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但谢龄清问起,他仔细斟酌之后,给了他一个回答:“挺多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谢龄清白了他一眼,语气里有些迫切,道:“那就长话短说。”但谢龄霍想了想,回道:“短说也说不了,阿郁那不省心的事挺多。” 谢龄清才回营地不久,还没等休息好就跟着回了宴城,有些事情不了解也不能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万一错怪了,那就难看了。 “他惹了很大的麻烦?”能让谢龄霍一言半句说不清,那这事可能就有些大了,谢龄清听到这,把什么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既然谢高卓并不在帐篷里,那她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谢柒扶的视线在他们之间徘徊了一下,末了说道:“那我先走了。” 也不等谢龄清开口去问她谢龄郁都做了什么,就见她将绑好的缰绳解开,利落的翻身上马,随后离开了这里,一点也不作停留。 “阿郁都做了什么?”他与谢龄霍都不算是自小在棠氏身边长大的孩子,但谢龄郁却是真真正正在棠氏身边长到十三岁才被送来重陵的,也不知他的性子像谁,要强,他待谁都还算好,可这个谁里却不包括谢柒扶。 谢龄霍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垂下的帐帘,低声说道:“有一日晚上,阿郁带了短刀出去,人好好的出去,却是一身狼狈的回来,后来我在父亲帐前听到瑜王殿下的声音,这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想要阿扶的命,但那时候阿扶的身边还跟着瑜王殿下,于是这事被瑜王殿下看个正着。” 这事,谢龄霍挑了重点说,但就凭着这三两句话,谢龄清在脑子里已经将事情大致想了一遍,顿时觉得遍体生寒,这已不仅仅是兄弟阋墙了,这都动上了刀子了,父亲曾说过,刀锋利,可伤人也可护人,但绝对不能将它对着身边的人,谢龄郁,这是在试探父亲的底线呀。 谢龄清知道棠氏看不惯谢柒扶,于是这些年,谢柒扶也没怎么回宴城来,就算是回来了,也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安静待到回去的时候,就像方才谢柒扶自己说的,她与他们进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偏偏这各自安好,也有人看不习惯。 “阿郁,确实该好好的说说了。”谢龄清很尊重棠氏,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允许棠氏利用谢龄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们在帐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谢龄郁从里面出来,他一身浅蓝衣袍,腰系宫绦,像极了宴城世族里的公子,浑身都透着张扬。 “阿郁,你等会儿,我有事情和你说。”谢龄清这会儿已经不急着去见棠氏,他看着谢龄郁,认真道,但是谢龄郁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只是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现在和我说什么?母亲还在里面等你们呢。”说完之后,他就走了。 “他……”谢龄清被他这态度激到了,睁大了眼满脸错愕的看着他,然后回头看着谢龄霍,道,“他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虽然谢龄郁自小是在棠氏身边长大,但他们也会从重陵回宴城,在府中住上一段时日,思及幼时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还是不错的,怎么到了现在,他竟是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双生弟弟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先不要想那么多,等见过母亲之后,再想吧。”谢龄霍不知棠氏每次都跟谢龄郁说什么,但他记得,见过棠氏之后的谢龄郁,总会有那么几分的不对劲,再之后就是他与谢柒扶之间就会有事情发生。 谢龄清仍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都道是虎毒不食子,棠氏身为人母,难道会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做多了就会遭人厌恶的吗?还是说她原本就不在意这个?思及此,谢龄清浑身都觉得冷。 谢柒扶无功而返,回了陈国公府的帐篷处,她看见梁妤慕正在自己的帐篷前四下张望着什么,看到她回来了,立刻欣喜道:“阿扶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要留在将军府那边呢。” 她东西都让她叫笑青拿来了,那她还留在将军府那边做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谢柒扶笑了一下,下了马,把缰绳交给了一队巡视过来的禁军手上,并说明了来由,走到梁妤慕的面前一脸为难道:“行吧,我让笑青收拾下东西回将军府,反正那属于我的帐篷应该还没拆。” 梁妤慕一听这话立刻就急了,挽着她的手臂就道:“不行,你答应要教我骑马的,不可以反悔。” 太阳渐落,夜色自天边慢慢侵蚀。 用完膳后,梁妤慕收拾了一下便要睡了,她身子娇的很,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马车,又玩了一整日,身子早已是透支了,谢柒扶熄了一只油灯,帐中顿时暗下一半来。 谢柒扶出了帐篷,绕着这营地走了一圈,最后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夜幕低垂,稀疏的点着几颗星,安南山下的这片草原宽阔,不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片模糊的轮廓,上一世,这一年的春薮她并没有参加,也根本不知道章帝将那废弃多时的春薮又捡了起来,那时她与谢高卓正在返回重陵的路上,还是等到回了重陵后,才知道的,而且也是在这一年,梁妤慕的人生有了第一次改变。 “在看什么?”谢柒扶正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惊了一下,随后回过头去,正对上伯旖绯那正好奇的看着她的脸,“我吓到你了么?”伯旖绯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并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贸然出声吓到她了,心里一下有些紧张起来。 “你说呢?瑜王殿下,这夜深人静的突然在人背后出声,若是个胆小的,恐怕早就吓得尖叫起来了吧。”谢柒扶说完看了他一眼,便又抬头向天上看去。 伯旖绯也不在意,谢柒扶肯开口说话,那就说明她并没有生气,他笑了笑,撩了袍角,就在那草地上坐下,也不在意这样做会弄脏了身上的衣服,顺着谢柒扶的视线往天上看去,半晌后,开口道:“这儿的星星,还没有重陵的好看。” 听到他的话,谢柒扶忍不住笑了一声,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故作神秘的开口道:“你也说这儿的星星不好看,所以我看它做什么?我不过是在想事情罢了。”伯旖绯顺着她的话,脸上有丝好奇,试探的问道:“不知谢姑娘,在想什么?可否告知在下,说不定,在下还能给谢姑娘提点一二。” “秘密。”谢柒扶冷冷的丢下两个字,拒绝了伯旖绯的好奇心。 “好吧,那,在下就坐这里,不打扰谢姑娘冥思吧。”伯旖绯指了指自己坐着的这块草地。 “瑜王殿下想坐哪儿便坐哪儿,何须来问我?”谢柒扶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回道。 谢柒扶也不知在想什么,同他说完后就沉默了下来,伯旖绯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今日那几个世家少爷圈了场地比骑射,他听到人说谢柒扶也参加的时候,想也不想的跟着去了,他不敢走得太近,就寻了一块视线好的位置远远的看着她,她一身寻常世家姑娘的装扮,宽大的袖子被她卷起牢牢的束缚在腕上,腰间扣着革带,挂着一个箭筒,也不去管这一身装束在别人眼里有多么的奇怪。 在经过第一个靶子的时候,她从箭筒里抽了三支箭出来,一弦搭三箭,箭离了弦,齐刷刷的钉在了草靶上,竟是一支不落,轮到第二个草靶时,她弦上搭了两支箭,也同样是一箭未落,他知她箭术精湛,但已是多年未曾见过,再见,仍旧叫他惊艳不已。 不过他也有些奇怪,若按照上一世的轨迹,今年的春薮谢柒扶并不会参加,也不知是这当中哪儿生了变数。 想到这儿,伯旖绯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异样的想法,既然生了变数,那之后的事情…… “瑜王殿下,你觉得,当下如何?”谢柒扶忽然问道,伯旖绯不明她话中的意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什么?” 夜风微凉,拂过她的鬓角,他看到她眼中带笑得神色,并不觉得这话说出有什么。 “重陵为南秦最边,与其余五城共组边界,六城与宿戈相隔不过一条乌苏木河,若战火起,这六城谁也逃不过,虽说戍守边境乃将士职责所在,可是……”说到这里,谢柒扶脸上扬起一抹嗤笑,看着伯旖绯又道,“若是叫他们知道他们守着的皇城是这个样子,定是要寒了心了。” 这种熟悉的口吻,伯旖绯听到这话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谢柒扶迎着拂来的微风,看着面前那笼在一片暗淡夜色下的模糊轮廓,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笑意。 “阿扶。”伯旖绯看着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他知道自己曾经有很多次抓住她的机会,可是都因为自己的一时迟疑而错过,她本可避免战死边境的结局,还是因为自己的一时迟疑,不光自己落得身死的下场,就连谢柒扶也…… “宴城安稳,可这些安稳都是边境的将士拿血肉之躯换来的,这里一时安稳如何?它能保得一世安稳吗?在战火摧残下哪里都不是安生的地方,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遍地都是模糊了容颜的残骸。”谢柒扶忽然想起了上一世,宿戈攻进重陵之后,不过一日的功夫,整座城就像是换了一副样貌,心里忽然涌起悲凉。 她的手很凉,从他的掌心一直蔓延到他的心里,揪的他的心一阵一阵的疼。 “可眼下,一切都还来得及。”伯旖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谢柒扶听到他的话,斜眼睨了他一眼,视线最后落在他握着她的手上,冷笑一声:“来得及?不,来不及的。”章帝根本就不关心边境都发生了什么,他关心的,从来都只是自己坐着的这个位置有没有人惦记着。 谢柒扶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如墨一般的眼瞳中带着仿佛是浸过水的冷意,她微微蹲下身,与伯旖绯平视,带着一丝询问的语气,问道:“那么,瑜王殿下,你要帮我吗?” 南秦的江山,还未到倾颓的时候,亟待有人能将它匡正,她谢柒扶一人之力太过微渺,需要找一个可以相信,有这个能力的人同她一起。 不过短短一句话,伯旖绯便明白她的意思,眼中有一丝错愕,他不知道,谢柒扶的心竟然这么大。 伯旖绯一瞬的迟疑,让谢柒扶明白了他的选择,他是皇室宗亲,章帝亲子,身份虽尊贵,终究是先为臣后为子迈不过去的。 谢柒扶眼中有一丝失落,他知道她在失落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好。”这回轮到谢柒扶露出错愕神色,她睁大了眼看着他,好半晌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看着他道:“瑜王殿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这不是什么轻巧的儿戏。” 她还想要再说什么,劝他再三思量这件事,但是伯旖绯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认真的回了三个字:“我知道。”他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阿扶。” 他声音温和似水,却又透着一丝坚定,谢柒扶看着他,忽然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迅速背过身去,声音极力维持着平静,下起了逐客令:“我想一个人静静,瑜王殿下,您请便吧。” 今夜不知怎的,突然叫她想起了上一世的事,鬼使神差的对伯旖绯说了那样一番话,她知他听不懂,但她就是有些控制不住,六城的悲剧,她不想再看到它上演,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听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闭眼上都好似能看见那一张张被烟火熏黑的脸,在废墟里竭力的喊着,扒着,寻找着,以及最后宿戈的士兵脸上轻蔑的笑和手上那扬起的长刀。 伯旖绯听到她的话,并没有起身起来,而是一直坐在草地上,微微扬起头来对她说:“我在这里陪你。” 夜色微凉,两个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相顾无言。 第二日寅时刚过,梁妤慕醒了,睡眼朦胧中隐约看着帐中站着一个修长身影,一身藏蓝色绣团花纹圆领长袍,里头是一件曲领的中衣,外罩着一件墨色的罩甲,腰间扣着革带,长发束在头顶用带子扎起,下意识的她捂着身上被子惊声尖叫起来。 她这一声叫,惊到了外面正准备进来的婢女,也让那个人转过身来。 “你是谁?别过来,我,我要喊人了。”梁妤慕吓慌了神,睡意一下就没了,她捂着被子缩到了角落,看着那朝她走近的人。 婢女听到声,也不敢耽搁,掀了帘子走进去,只见这偌大的帐篷里,站着一个不知谁家的少年郎,再看梁妤慕脸上的表情,那婢女顿时想到了什么,给身旁的人递了个眼色,自己三步并作两步挡到了梁妤慕跟前,双手一张,神色严肃的质问道:“你是谁家的少爷?胆敢擅闯郡主的寝帐,识相的快报上名来,不然等会儿长公主来了,可有你好看的。” “有我好看?你有我好看么。”谢柒扶故意压低了声音,手上拿着一把不知从什么地方摸来的小巧折扇,那扇子就抵在那婢女的下颌上,轻佻的模样,倒像是谁家那被惯坏的少年郎。 没一会儿,外头有脚步声响起,是先前那离去的婢女带着靖安长公主匆匆感慨,帐帘一掀,梁妤慕看到她,欣喜的刚喊了一声:“母亲。”就看见靖安长公主那原本紧绷着的脸在看到中间站着的那少年郎时,神色顿时柔和了下来,招了招手问道:“阿扶今日怎么这身装扮?不仔细看,还真像个俊俏的儿郎。” 这身衣裳,是靖安长公主一时兴起给谢柒扶置办下的,本没有想着她会穿,今日突然看见,让她觉得有些意外。 “阿扶?”梁妤慕听到靖安长公主的这一声‘阿扶’是立刻回过神来,衣裳也不急着穿,掀了被子踩着鞋子提提拖拖的就过来了,绕着谢柒扶看了一圈,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帐子里进了别人呢。阿扶,我方才是睡懵了,对不起啊。” “好了,快去洗漱。”靖安长公主见她一身不整,也庆幸这里没外人看着,赶紧催促道。 收拾了一下,梁妤慕换了一身轻简的装束,跟着谢柒扶出去了,一路上,她不停的问着谢柒扶什么时候教她骑马,忽然,她看到梁新霁和梁司信,朝着他们跑去,乖巧的喊了一声:“大哥,二哥。” 梁新霁看到走在后面的谢柒扶,总觉得她有些面熟,看到之前梁妤慕与她甚是亲昵的模样,心里顿时上了火,几步走到她的跟前,微微低着头,拿出做兄长的严肃模样,说道:“你是什么人?”梁妤慕年纪小,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他这个做兄长的就应该在身旁时刻监督着,免得她被什么心思不正的人给骗了去。 这走了一个婢女,又来了一个梁新霁,谢柒扶微微侧了身子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见梁妤慕依偎在梁司信的怀里,活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而她身旁又没有其他的人,自然这‘怀疑’的对象就落到了她的头上来。 “阿慕,这事不好玩,快过来!”在梁新霁的面前,谢柒扶也没压着自己的声音,这一开口就露了身份,梁新霁错愕的睁大了眼看着谢柒扶,好半晌多了一句:“阿扶?” “啊,快走!快走!等会儿母亲要生气了。”梁妤慕这会儿倒像是‘活’过来了,推着梁新霁往前走去。 这到了安南山就不曾露过面的章帝,在皇后和另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陪同下缓缓走来,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面色苍老身形也佝偻了不少,他一身玄色绣云纹样常服,腰间扣着一条蹀躞,坠着玉佩与香囊,一旁的继后明氏端庄柔婉,而站在另一旁的妇人,眉眼中带着一丝妖媚色。 不用多想,就知道那女人的身份,如今是宠冠后宫的德妃娘娘,汝锦。 章帝面色透着疲倦,说了几句后就回去了,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 在章帝走后,梁新霁就被人拉到了一旁去,那儿聚着不少人,似就等着他了,谢柒扶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准备去教梁妤慕骑马,就听到有人喊她:“阿扶,过来。” 谢高卓站在不远处,身旁站着谢龄霍和谢龄清,谢柒扶听到他的声音,和梁妤慕说了一声:“对不起。”后就往那边走去。 这次出巡,章帝一共带了禁军一千六百人,可谓是严防。 “怎么了,父亲。”谢柒扶走到谢高卓面前,狐疑的问了一句,谢高卓看了她一眼,吩咐道:“他们人手不够,等会儿你带着一部分禁军去巡视一下周边,阿霍和阿清会跟着往另一边去,若没有什么异常你们就回来。” 谢柒扶听到这儿,心里有些奇怪,巡视周边这事,按理说早在主君出巡时就做好的,但谢高卓一向谨慎。 “是出什么事了吗?而且统管禁军的肯让我们动他的人?”谢柒扶微微皱着眉,禁军与他们之间,界限分的很清,互不干扰,这突然之间…… “没什么事,以防万一,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谢高卓神色严肃,看到这儿,谢柒扶顿时什么话也不说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群人惊慌的喊声:“马惊了!马惊了!快跑啊!”谢柒扶听到声音,往前跑了几步,正好有人从那边一脸仓皇的从那边跑了过来,谢柒扶赶忙将他拦下,问道:“谁的马惊了?” 那人跑得气都没喘匀,又被谢柒扶给拦了下来,大喘了几口气后,断断续续的说道:“郡,郡主的,的马,惊,惊了。” 郡主?“哪个郡主?”听到这两个字,谢柒扶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人似将气喘匀了,伸手往一旁指了指,道:“陈国公府的郡主,那马带着她往那林子跑去了。” 谢柒扶听到这儿,脸色白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谢高卓道:“父亲,我去寻她。” 她找人拿了弓箭,又从谢龄清的腰间拽走了长剑往自个儿的腰间一挂,利落的跨上马对谢高卓道:“父亲,等我找到阿慕就回来。”说完后,一拉缰绳,策马往那林子跑去。 梁妤慕被那马颠的难受,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紧紧拽着缰绳,压低了身子等着胯下的马儿跑累了再想其他办法。 那马不知在往哪儿跑,茂密的树枝不停的从身边划过,她觉得身上哪里都疼,忽然,一支锋利的箭矢破空而来,贯穿整个马脖子,那马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轰然倒地,梁妤慕被连带着狠狠摔下了马。 被那马一番带着跑,她身上早已经狼狈不已,她看到马脖子上的那支箭,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的神情,她看了看四周,喊道:“阿扶,我在这里?” 她的声音在这片树林里扩散,最后消失不见,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梁妤慕一下就慌了,身旁都是参天的大树,茂密的枝桠遮蔽了阳光,变得有些阴暗,而她的跟前,是一匹早已气绝的马,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流出来,洇红了脚下一大片落叶。 “瞧瞧,看我猎到了什么?马,还有美人儿。”梁妤慕心里很是害怕,但她不敢乱走,忽然,耳边传来一道粗哑带着戏谑的声音,然后又听到那人喊,“喂,衡檫,你带的这条路,没错吧。” 沉重的脚步踩在枯干的落叶上,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这安静的树林里,梁妤慕心里害怕极了,她紧紧的抱着自己靠在树上,蹲下来将自己缩城了一团。 “这条路我走了无数遍,熟悉的很,不会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梁妤慕紧咬着嘴唇却发现四周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然后,她听见有一个声音带着惊诧喊道:“琦阳郡主?” 谢柒扶策马进了林子,那林子大的很,马儿踩踏在枯干枝叶的声音惊扰了树上栖息的鸟儿,一时间振翅声四起,她勒了缰绳,看了看四周,忽然有些后悔怎就没想着带条狗来?狗鼻子灵,说不定没一会人就找到了。 她咬了咬唇,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找到人才是最要紧的事,于是她一拉缰绳,驱马往里面跑去。 梁妤慕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衡檫,她见过衡檫几次,知道他是谢高卓身边的人,立刻高兴的朝他喊了一句:“衡檫叔叔。” 站在衡檫身边的人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变得警觉起来,手搭上了腰间的刀柄,回头看向衡檫,狐疑道:“你认识的人?杀了,绝对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 衡檫一开始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瞧见身旁同伴手中那准备拔出的刀子,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人,立刻阻止道:“不可以,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看看。” 梁妤慕觉得能在这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简直就是上天眷顾,看到那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刚喊了一声,却发现那朝她走来的只有衡檫一个人,而她刚才明明还听见另一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郡主?刚才我还在想是谁,你这是,怎么了?”衡檫想到刚才身旁的人说他猎到了马,他还有些奇怪,这会儿看到梁妤慕,再看她跟前那洇出一大滩血液的马,忽然明然过来。 “马,马惊了,我被带到这里来,回不去了,衡檫叔叔,你能带我回去吗?”梁妤慕对四周的害怕让她忘记去想为什么只有衡檫一个人来,她现在只想着快点回去。 梁妤慕身份贵重,轻易动不得,可她知道他来了宴城,而且还不止是他一个人,若是叫她回去向谢高卓告了密,依着谢高卓的作风,就算有幸逃脱,他这不死也要脱层皮下来,以后也很难再在白林军待下去。 他心里很是纠结,一边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心血,一边是梁妤慕的郡主身份,正当他在想着该怎么抉择的时候,他的同伴却等得有些不耐烦,从树后走了出来,看到梁妤慕那张写满害怕的清秀的脸时,忽然就变得轻佻起来,拿手肘撞了一下衡檫,一副颇为恼怒的模样,低声道:“南秦的美人儿,你这是打算独享了吗?” 听到这话,衡檫的脸色当即就变了,看向那个人道:“这个姑娘你不可以动,她身份贵重,不能出什么意外。”衡檫说的,并不是南秦的官语,是一种她听不懂的话,但是看他脸上的神色,她大概猜得出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衡,衡檫叔叔,我,我想离开这里,我……”梁妤慕觉察到危险,下意识的回身跑去,但她才刚跑出了几步远,就有一只大手搭在了她的肩头,一把将她掀到了一边去。 不知什么时候,这林子里已经不止有衡檫和那个男人两个人,她害怕的拖着身子,大声的喊着:“阿扶,阿扶你在哪里?”衡檫带着他们来这里,最怕撞见的人就是谢柒扶,那日在营地,当谢柒扶从地上捡起那块他不慎掉下的玉佩时,一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儿。 “别叫了,你在这里喊没有人会听见的。”这里是林子的深处,四周都是茂密的参天大树,鬼才听得见,他说完之后,看向衡檫,似笑非笑道,“衡檫,你还想让她活着回去吗?她若是活着回去了,死得可就是你了。” 原本衡檫心里还有一丝纠结,但听到他的话后,便有了决断,他不想死,所以,“对不起了,郡主。”他说完这话,就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了一棵树后,明摆着是不想再插手这事,看到他的态度,梁妤慕原本心里还有一丝期盼现在彻底的没了。 “嘿嘿,南秦的美人儿,这可是个稀罕物,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惜,不若……”那人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笑,身旁有人附和道,“对啊,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你们谁先上?快点,我可等不及了。” 梁妤慕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趁着他们还没走近,赶紧起身向前跑去,但还没跑几步,就感觉被人揪住了衣领。 谢柒扶隐隐听到了梁妤慕的声音,调转了马头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梁妤慕拼尽了全力躲着,那些人却笑得越发的开心,她身上的衣物渐渐少了下去,脚下也越发的不稳,她没了力气再去躲,摔在了一棵树边,眼看着他们再一次走近。 就在她感到绝望时,一支箭破空而来,直射进当中一人的喉咙,马蹄声近,梁妤慕就像是看到希望一样,喊道:“这里!我在这里。” “宿戈人?”谢柒扶驱马靠近,看到那几人身上的装束时,心里惊了一下,她扫了一圈,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想要躲起来的衡檫,心里一下明白了。 “这会儿又来了一个少年郎?我对男的没什么兴趣,若是个姑娘,倒还算凑合。”那几个宿戈人见到谢柒扶便是一脸嫌弃模样,不过谢柒扶也不在意,看看向那站在树旁的熟悉声音,轻笑道:“好久不见,衡檫叔叔,怎么叔叔不在营地里带着,反倒是带了几个‘客人’来?” 谢柒扶早知衡檫是宿戈安插进来的暗桩,却一直找不到可以解决的机会,她正苦恼着,没想到他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阿扶。”看到她的那一瞬,衡檫觉得自己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先前还一直想着不要撞见谢柒扶…… 谢柒扶下了马,把手中的弓丢到了一边,回身将搭在马鞍上的一件长衣披到了梁妤慕的身上,替她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后,起身一一扫过面前那几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道:“衡檫叔叔,你说,若是的父亲知道你叛了,他该多伤心啊,明明待你不薄,你却在背后捅他一刀。” 那几个宿戈人听着谢柒扶的话,回头看着衡檫,有一人问道:“衡檫,她是谁?”安静的树林深处,谢柒扶孤身一人,腰间悬着长剑,脸上不见丝毫惧意。 衡檫这会儿也算是认了,他想就算是不能活着回去,能拉着谢柒扶给他陪葬也是不错的。 “她是白林军主帅谢高卓的嫡女。”一听到是个姑娘,先前那对谢柒扶颇有些嫌弃的男人正好奇的打量着她,而后兴奋的说道:“今天是走什么大运,来了一个郡主不说,还多了一个将军的女儿,说真的,那谢高卓着实烦得很,若是他知道她的宝贝女儿在我们手里,你说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宿戈攻过南秦边境几次,但都被谢高卓给挡了回去,这一来二次吃得亏多了之后,渐渐就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怎奈何那营地的防守实在是严得很,探过一次之后他们就被迫放弃了,这会儿再看见谢柒扶,就如同是见着落了单的羔羊,轻而易举的事情。 “是么,那就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谢柒扶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神情严肃。 第五十六章 你要带着人来救我 他们并不将谢柒扶放在眼里,在他们看来,谢柒扶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就算学会了龇牙,那也是只没断奶的崽子,成不了什么气候。 有一个人看到她拔了剑,还忍不住在一旁笑道:“姑娘家的手,是用来伺候男人的哪是用来握剑的,来听话,把剑放下,爷带你快活。” 梁妤慕自小长在宴城,身边接触的都是极有修养的世家子,何曾听过如此轻浮孟浪的话语,她害怕的躲在谢柒扶身后,低声唤了一句:“阿扶。” 谢柒扶将她护在身后,低声说了一句:“别乱跑。”像是没有听见那个宿戈人轻浮的话语。 见自己的话被忽略,那个宿戈人有些气不过,还想再骂两句,但视线触及四周,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挂上了笑意,这儿是密林深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以尽情做些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到时候一个个都快活够了,再杀她也不迟。 谢柒扶上一世戍守边境,因是女子,手下管教的兵一开始并不肯服从她,三五天的给她惹事不说,那些人也并没有因为她是谢高卓的女儿而对她说话好听些,都是个皮糙肉厚的汉子,许久未见过姑娘,好不容易见着一个,却还是管着自己的,心里不痛快,就只能嘴上找点痛快,荤话什么的,张口就来,这听得多了,耳朵也就麻木了,就算是后面上了战场,被宿戈的将士挑衅,她也能当做是听不见。 “还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你们不想,那就让我先好了。”说完之后,那人拔了腰间的刀就朝着谢柒扶冲了过来,站在树旁的衡檫见状,低声骂了一句:“傻子。” 他虽然没有跟着谢柒扶去沙背岭,但是她回来时那一身煞气缠绕的模样让人看过一次就忘不掉,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凉意,没有见过的人是体会不到那种感觉的。 梁妤慕害怕极了,下意识的就想要去扯谢柒扶的手,但是她手刚一伸出去,还没有碰到她的袖缘,那挥来的刀刃就已经直逼眼前,她于是又将手给缩了回去。 谢柒扶看着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正面迎了上去。 梁妤慕背靠着树干,看着面前缠斗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她见过谢柒扶与梁新霁那日清晨的比试,但和眼前相比,让她心里不禁怀疑起来,这个,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谢柒扶吗? 这林子里来了五个宿戈人,各个都是体格壮硕的威猛大汉,他们都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似是在等着什么,谢柒扶避开了跟前那挥来的刀刃,反手向上一挑,锋利的剑刃划过那人的手腕,竟是将那人齐腕断去,殷红的血从断腕处飚出,溅了她一身的血,那断手在半空划过一个弧度,最后落到了梁妤慕的面前,梁妤慕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个,惊恐的叫了起来。 瞬间的失血让那人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起来,他咬着牙,一脸愤恨的看着谢柒扶,原以为她是只毛还没褪干净的奶崽子,却没想到竟是一只藏在无害皮囊下龇着牙的小狼,是他大意了。 “阿扶。”面前那身着长袍、罩甲,一副少年装扮的谢柒扶,握在手中的长剑还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着血,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梁妤慕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她害怕的喊了她一声,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颤意。 她斜眼往后看了一眼,忽然,眼中神色一凛,从腰间摸出一物来朝着梁妤慕掷去。 看到那泛着寒光的东西朝着自己飞来,梁妤慕下意识的闭了眼,那东西擦过耳边,之后便听见一声惨叫在耳边响起,那被谢柒扶一剑削去了手腕的宿戈男人听到这个声音,原本苍白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我说你们还真喜欢做这种背后偷袭见不得人的事儿,也幸好我身上还有个东西可以防着,不然的话,就真叫你们得逞了。”谢柒扶说完,想到什么,可惜道,“本来想着狩猎时再拿来用,没想到先便宜你们了。” 梁妤慕听到那声惨叫时,身子跟着颤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朝身边看去,就见一张大睁着眼,早已经气绝的男人倒在她的身边,他身上的装扮和周围那几个男人一样,是那几个宿戈人的同伴,而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黑色柄,不过巴掌大的飞刀,正是之前谢柒扶朝她掷过来的东西。 还未占着丝毫便宜就先损了一人,这一幕让那几个宿戈男人齐齐变了脸色,有一个人回头看着衡檫低声质问道:“衡檫,你为什么没和我们说过这事?这样下去,任务完不成,责任算谁的?” 平白给扣上了一顶帽子,衡檫冷眼睨了那说话男人一眼,冷声回道:“我怎么没说过?你自己没听还怪我了。”那人没想到衡檫会顶回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从方才的缠斗中他们看得出,谢柒扶的剑术很好,即便是和人对上了也不落下风,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思虑再三之后说了一句:“撤。” 他们想要撤,可那被谢柒扶一剑削断了手腕的男人却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他咬牙踉跄的从地上站起来,长刀换到了另一只手上,朝着谢柒扶冲过来。 梁妤慕不敢睁眼,那手死死捂着,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郁,刺鼻的让人作呕,过了一会儿,耳边一下变得安静下来,梁妤慕悬着心偷偷从指缝间看了一眼。 谢柒扶身上的罩甲被血浸透了半边,里面的衣袖上也是血,颜色变得深了许多,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那个男人的,她甩了甩剑身上沾到的血,将它插回到腰间的剑鞘里,折身往梁妤慕的方向走来。 她眼中神色还带着未褪去的冷意,脸上沾着不少的血,模糊了那张清丽的容颜,浑身都是一股让人难以靠近的冷冽气息,梁妤慕怔怔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看见那从她指尖落下的血滴,整个人一下慌了,赶紧从地上起来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就要去拉她的手,焦急道:“阿扶,我们快回去,你受伤了,营地有大夫,他可以……” 梁妤慕的话还没有说话,谢柒扶便拒绝了,道:“这林子的防护有缺口,我得去看看,再者,衡檫是父亲的近卫,父亲很信任他,可他却背叛了父亲背叛了南秦,你知道放任一个熟悉的人叛逃别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梁妤慕不懂这个,可她听懂了谢柒扶的话,她这是要杀了衡檫,绝了后患。 “不可以,阿扶,你不可以去,你受伤了,你的伤口在流血,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梁妤慕整个声音都在颤抖,她紧紧的拉着谢柒扶的手,不让她挣脱。 林子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这味道很快就会引来那些栖息在林子里的豺狼虎豹,到时候就真想跑也跑不掉了,谢柒扶看着她,向她保证道:“我就去看看,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若真有危险,我立刻回来,可以吗?” 但她这话一说完,梁妤慕就接着话道:“那我要跟着你一起去,你上回也和我说来年秋时就回来找我,可是呢,我等了你好几个来年秋时,结果你到今年才回来,我不信你的话。” 梁妤慕的固执让谢柒扶感到头疼,忽然她往她身后的林子看了一眼,看到先前她骑来的那匹马这会儿又哒哒哒的回来了,在一棵树边徘徊着,打了个响鼻,随后她又将视线移到梁妤慕的脸上,轻笑道:“阿慕,你跟着我去做什么?若我们两个人必须有一个人回去,但那个人只能是你,我还等着你叫人来救我。” 但梁妤慕听了她的话,却是很生气的回道:“为什么是我?是因为我父亲还是因为我母亲?阿扶,我想和你一起。” 那马儿在树边徘徊,似是觉察到了危险靠近而显得有些不安,前蹄不停的刨着地上的泥土。 谢柒扶看见后,脸上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也顾不上手上还沾着血,一把拉起梁新霁的手,走到那马前,将她推上了马,道:“阿慕,别犟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谁都走不了,听话。” “阿扶。”梁妤慕一听这话,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她拉着缰绳还想要说什么,但谢柒扶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照着马屁股使劲一打,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就跑了。 谢柒扶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宿戈男人的尸体,拿起她丢在一旁的弓背在身上,朝着那几个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衡檫知道自己撞上了谢柒扶,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可越是慌乱,就越是容易留下痕迹,谢柒扶便是循着这些痕迹,很快的就追上了他们。 “你想这样离开?那任务怎么办。”他们来到一条小溪边,只要蹚过这条小溪,他们就能安全离开这里,但有人却迟疑了,这话一出,让那几个人脸上也都露出一丝迟疑来,他们是来探路的,临了却折回去,若是叫主子知道了,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是啊,怎么能回去。”有一个人在沉默过后也觉得不能这么回去,衡檫抬头瞥了眼说话的两人,冷嘲道:“你们若是想死,就回去,南秦有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你们若是回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谢柒扶的剑术,是承自谢高卓,他在谢高卓的身边这么多年,对他手中的那把剑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对谢柒扶可以说是倾囊相授,谢柒扶手上的那把剑,只会比谢高卓好,而绝不可能会比他差。 回去是死,继续往前也是死,两头都是死,让那几个男人脸上神色变得难看起来。 谢柒扶放缓了脚步,跟着他们到了这条溪边,她从箭筒中抽出箭,搭上弓弦,两指勾着弦,瞄准了一人,随后松了手。 那支箭,射穿了最近一人的喉咙,那人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睁大了眼睛轰然倒地。 箭矢接二连三的从那林子里射出,快且准,让人防不胜防,余下几人手握着刀,提着心看着,可那林子幽深,只瞧着箭矢来,却不见人影。 站在衡檫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被那箭矢取了性命,到最后只留下他一个。 衡檫握紧了手中的刀,心里明白谢柒扶这是要留他到最后,他看着那林子,就看见有一个身影从树后走出,丢了手中的弓,缓缓拔出腰间的剑。 “还真是让我意外,没想到衡檫叔叔竟然背叛了父亲。”她眼中神色冷极了,就像那干古尔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本是一张清丽的少女面容,可一边脸上却沾上了血,血迹干涸结成痂覆在脸上,她一步步走来,手握着长剑,气势摄人。 衡檫知道,当他粗心掉了那块玉佩之后,这一日迟早会来,他有些可惜,可惜自己花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好不容易坐到了谢高卓近卫的位置,那些机要几乎唾手可得,却偏偏在这个地方碰到了谢柒扶。 “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既然是碰上了,就别怪我了。”衡檫冷眼看着走近的谢柒扶,咬牙说道。 “你在说什么呢?怪你?我为什么要去怪一个死人。”听了衡檫的话,谢柒扶只觉得好笑,眼中神色越发的冷。 另一边,梁妤慕不敢耽搁,一路催促着马儿快些跑,生怕晚了那一时半刻,谢柒扶就会没了命,她驾马跑回了营地,她也不急着下去,拉紧了缰绳看着周遭的人焦急的喊道:“快来人!来人!” 周围的人见那马上的人是琦阳郡主,赶紧叫人去通知靖安长公主和陈国公,一边悄悄靠近,伸手替她拉住了那显得有些焦躁的马儿。 原先因为女儿失踪而担心的靖安长公主听到人说梁妤慕回来了,伸手拿帕子擦了擦脸,跟着那前来递消息的人去了空地。 “阿慕。”靖安长公主见梁妤慕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悬着的心立刻松了下来,快步走过去喊了她一声。 梁妤慕一见靖安长公主来了,身后还跟着梁宏逸还有两个兄长,脸上带着一丝欣喜,直接跳下了马,踉跄着跑到跟前,急促道:“母亲,母亲,你快点叫人去救阿扶,阿扶,宿戈。”她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是‘宿戈’这两个字还是清晰的落到周围的人耳朵里。 心脏‘咚咚咚’剧烈的跳动着,仿佛是要跳出了嗓子眼儿般,梁妤慕紧紧的抓着靖安长公主的手,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心口的难受,又道:“衡檫叔叔,要杀了阿扶。” 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靖安长公主脸上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她知道衡檫是谢高卓身边的近卫,她见过他一次,他为人宽和,深得谢高卓的信任,怎么会突然间,但梁妤慕亲眼所见的事情又做不得假,难道说…… “你带阿慕回去,我去和谢将军说,这事重大,不能耽搁了。”梁宏逸听到这儿,哪里还会不明白梁妤慕这断断续续的话里是什么意思,衡檫叛了,带着宿戈人进了南秦的地界,若不是因为梁妤慕骑马惊了她去寻,误打误撞的给撞上了,这事到后面说不定就变得棘手起来,不过他也没想到,谢柒扶竟然敢独身前往。 第五十七章 血染 谢高卓听到梁妤慕回来的时候,却没有听到谢柒扶回来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他在帐子里来回走着,直晃的人眼有些晕。 棠氏在一旁坐着,看着谢高卓一脸焦急模样,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气,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就听到谢高卓急切道:“阿霍,你跟我去找人。” 听到这里,棠氏坐不住了,脸上被怒意笼着,哪里还看得见平时温婉柔和的模样。 她一拍桌子,猛得站起身来,对着谢高卓就吼道:“谢高卓,你敢!就算那个野种死了,我也不允许你把她带回来。” 她忍了谢柒扶十三年,日日盼着她什么时候能死,最好是死在外边,这样不仅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解决了她最想解决的。 谢高卓知道棠氏眼里容不得谢柒扶的存在,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他也怜她独自在京城不容易,要替他担着将军府上上下下,所以也不与她计较这事,但是…… “野种?阿扶她是我女儿!是上了我谢家族谱的,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两个字。”谢高卓听到棠氏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心里怒意顿时涌了上来,他目露凶意,身上气息也不再收敛,到底是上过战场厮杀过的人,而棠氏不过是个内宅妇人,一下就把她给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宏逸走到帐篷外,正好听到谢高卓的这一句,他在外面一下怔住了,隔了一会儿才往里面喊道:“谢将军,现下可方便?我有事同你说。” 谢高卓脸上怒意未减,正要再开口说上一两句,忽然听到帐篷外梁宏逸的声音,顿时脸上怒意收敛了几分,扬声道:“方便,陈国公请进。”说完之后,还瞪了棠氏一眼,示意她安静些。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这话他该怎么和谢高卓开口说,一边是他亲近信任的部下,一边是他疼爱的女儿,但等到他走到这里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说那么多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赶紧把人找到才是最重要的。 “谢将军,谢夫人也在?”梁宏逸面上有一丝尴尬,然后他将目光转向谢高卓,严肃说道,“谢将军,出事了。” 一听这话,谢高卓的心立刻悬了起来,梁妤慕已经平安回了营地,那么出事的,是谢柒扶? “阿扶出什么事儿了?”谢高卓一个在战场上厮杀都不曾露过一丝怯意的魁梧大汉,在听到梁宏逸的声音时,话里竟然有些颤抖。 “衡檫叛了,安南山的防护有缺口,他带着宿戈人摸进来了。”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谢高卓脸上神色,沉默了一下,又道,“这事被阿扶发现了,她让阿慕先回来,自己追了上去。” “衡檫不可能叛了,他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直都尽忠职守。”谢高卓听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衡檫在他身边也有十余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近卫,怎么可能…… 这事原就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中,听到有些不敢相信也是正常,可这是被人亲眼所见的事情,哪里做得了假? “这事我也不相信,人又不是没见过,但这事是阿慕亲口说的。”梁宏逸见他不信,心里一下就急了,又道,“难不成你还怀疑阿慕在说谎吗?这又不关她的事,她为什么要说谎?还要把阿扶给搭进去。” 一旁的谢龄霍听到梁宏逸的话,在思虑过后对谢高卓道:“父亲,我带人去找吧。” 衡檫已剑撑着身子单膝跪在地上,身上的衣衫被血浸透,脸色带着一丝苍白,他粗喘着起看着面前比他好上许多的谢柒扶,咬着牙道:“是我小看你了。” 谢柒扶甩了甩手中的长剑,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缓缓走到他跟前,微微低着头看着衡檫,冷声道:“我父亲待你不薄,一手提拔你到现在这个位置,为什么要背叛父亲?” 衡檫当年是怎么入的白林军营,已经是不可考,但他是怎么从一个普通的将士做到如今主帅近卫这个位置上的,她是知道的,他又因为什么让谢高卓从此以后对他深信不疑,她也是知道的,前一个已经发生成为定局,她无力改变,但后一个尚未发生,并且已经永远不可能发生。 因为在这里,她要对这一切做一个了断。 “背叛?我从没有奉他为主,何来背叛一说?不过是各为其主,也是我运气不好,在这里撞上了你。”原本待这事了却,他本可以回到白林军继续做他的近卫,怎奈何当中生了一个名叫谢柒扶的变故?将他原本计划好的一切打乱了。 “从没有奉他为主?”听到这儿,谢柒扶忍不住笑了,眼中笑意越发的凉,“你知道这话若是叫我父亲听见了,他得有多寒心?他掏心相待的人,结果只是为了他手中事关白林军的机要,可能某一日还会因为要讨好自己的主子而要了他的命。”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谢柒扶看到衡檫脸上的神色一下就变了,就知道衡檫肯定是得了这样的命令,却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 衡檫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柒扶,他知道自己是时候做一个选择了,白林他已是回不去了,可主子那儿他必须得博一下,他知道重陵很多事情,对白林军的布防也了如指掌,就算这次任务他并没有完成,但看在他埋伏多年知道那么多的份上,想必也能从轻处罚。 他身上都是伤,或深或浅,动一下,血便从伤口处流得更快。 “咻—”锋利的箭矢破空而来,可目标却不是她,她看着那支箭,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射穿了衡檫的心脏。 她看着衡檫胸口突出来的箭矢,再看他睁大了眼惊愕的模样,口中不停的向外涌出带泡的血沫,一下就咽了气。 “哎呀,真可惜,你说说,该怎么赔我?”小溪的那边,走出一个比她稍高一些,穿着一身墨色衣袍的少年,他手执着弓,腰间挂着一个箭筒,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 他看了一眼倒在她跟前的衡檫,再看了看谢柒扶,脸上瞬间收敛的笑意,那张看上去年岁并不大的脸上尽是漠然,好似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刚才杀了人。 “什么人?”谢柒扶以为这林子里只有衡檫以及他带来的那几个宿戈人,没想到却还有别人在这里等着,那少年瞧着年纪虽不大,可那身上的气息却有些渗人,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主子,这人留还是不留?”谢柒扶刚退后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她一惊,迅速的回过头去。 她身后五步开外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人站在,那同是一身墨色衣袍的打扮,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细长的眼眸中,神色漠然。 这时,有一个颀长身影从一旁的林子里出来,那人一身浅青的衣袍,腰间系着深色宫绦,一副南秦世家公子装扮,他晃了晃手中的折扇,眉眼温和如玉。 谢柒扶看着那张脸,忍不住睁大了眼。 汝嫣信? 她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头去看地上那几个宿戈男人的尸体,目光最后落在了衡檫那张震惊的脸上。 她知道衡檫是个暗桩,但到底是宿戈还是?涞的,就不知道的,眼下这么看,难道是汝嫣信的人?谢柒扶握紧了手中剑柄,警惕的看着汝嫣信。 “主子,这个人怎么办呀?杀了又有些可惜,看他长的也不错,不若给我吧,我想要她的那身皮。”站在小溪另一边的少年,脸上带着乖巧讨好的笑,可说出口的话却是让人心生寒意。 汝嫣信并没有说话,那少年便以为他是同意了,嘴角浮着笑,缓缓抽出腰间箭筒里的箭矢,搭上弓弦。 谢柒扶斜眼看了那边,那弓弦在少年的手中轻巧的拉成满弓,只肖一松手,那箭矢便会朝着她射来。 她看着不过几步远的汝嫣信,而她身旁不远还站着一个面容冷峻,手持长剑的年轻男人。 一人持剑,一人握弓,三人形成僵局,而那身穿浅青衣袍的汝嫣信却是面带笑意。 “杀了吧,都见过面了,若是说出去,于我们没什么好。”他不甚在意的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懒懒开口说道。 就在他话音落,小溪对面的少年松了指间的弓弦,锋利的箭矢破空而来,谢柒扶挥剑挡去,很快第二箭,第三箭紧跟而来。 谢柒扶脚下蓄了力,握紧了剑柄朝汝嫣信冲去,她挥起手中的剑,眼看就看碰到他时…… “铛……” 剑刃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回荡在这片林子里,谢柒扶看着挡在她跟前的那个黑子男人,眼中露出一丝狠意。 而就在此时,耳边听到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 “岁菁!你下手注意点,别伤着她!”小溪对面的少年见那黑衣男人出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在那边手舞足蹈的大声喊着。 两人一来一往,不分上下,看得那少年神情越发的紧张起来,他握紧手中的弓,又搭上一箭。 谢柒扶一时不察,那箭擦着她腿飞过最后直插进她身后的地上,痛意蔓延开,她吃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岁菁见状,一剑朝她挥来。 谢柒扶身上多了不少伤口,血再次濡湿了她身上的衣袍、罩甲,再看那黑衣男人,浑身上下不见一点伤口。 她脚下的草地,沾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眼前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呵,二打一,这算什么?”谢柒扶嗤笑着开口道,她一开口,面前那个黑衣男人顿时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而他身后的汝嫣信,则饶有兴味的说了一句:“原来是个姑娘。” 那黑衣男人似乎没想到与之缠斗的人从个少年变成了个姑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谢柒扶趁着他晃神的功夫,一剑朝他刺去,他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堪堪避过,又被人一脚踹在了腹上。 没了那黑衣男人的阻挡,谢柒扶咬着牙提剑朝汝嫣信砍去。 只要这个男人死了,那么宿戈就会失去一个有利的盟友,之后的事情,就不会来得那么快,她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主子!”黑衣男人吃惊的喊了一声,然后对着那少年喊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射箭。” 汝嫣信手中没有可以防身的武器,谢柒扶以为她得手的时候,脚下却突然一软,手中的剑从他的眼前擦过,整个人无力的摔在了草地上。 “啧啧,真是可惜。”汝嫣信蹲下身,俊逸的脸上露出一抹可惜的笑,他伸手扯开她头上的发带,任那青丝散落,映着那张脸如纸般苍白。 “若有来世,可记得要避开我,不然的话……。”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指尖轻抚过她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喉咙上,慢慢收紧了力道。 窒息的感觉涌上四肢百骸,难道她又要死在他的手上了吗? 想到上一世,再想到这一世,她想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去做,她还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想要活下去的念头瞬间涌上她的心里,她的手忽然紧紧抓着他的手腕。 汝嫣信看着已是垂死的人突然反抗起来,眼中浮现一丝错愕,正欲再加力的时候,忽然听见那林子里隐隐有人在焦急的喊:“阿扶!阿扶。” 阿扶听着像是个姑娘的名字,而这林子里的姑娘,就只有眼前这一个…… 汝嫣信忽然对眼前这个姑娘起了兴趣,收了手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岁菁,而小溪对面的少年,道:“走吧,被人看到我们在这里不好。”说完之后,又往地上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后会有期,小阿扶。” 那少年见汝嫣信就这么放手了,有些不舍得往谢柒扶这里看了一眼,朝着汝嫣信喊道:“主子,我们,就这么走吗?”这好看的皮囊有不少,可眼下他瞧得上的,就只有这一个。 汝嫣信踏着小溪上的石头,走到那少年的跟前,拿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他的头,轻声道:“不走,难道留着被人抓?” 第五十八章 主君 梁宏逸将这事同谢高卓说过之后,看着谢高卓一脸急切的带着人出去了,帐子里只剩下棠氏与谢龄清。 他见过棠氏几次,他母亲梁夫人与棠夫人是闺中好友,那时适逢棠夫人长女年近十五,只待行过笈礼后便该可寻婚配的对象。 那时棠夫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母亲梁夫人。 棠夫人有意与陈国公府结亲,私下里与他母亲说过几次,他母亲梁夫人不同意也不拒绝,便在府中举行了一次赏花宴,借着那赏花宴的由头,让两家的孩子远远的瞧上一眼。 但他没有想过,变故,也是从那次赏花宴开始。 “如果没有我母亲的‘一时好意’,说不定就不会是现在这局面,大家各自安好。”梁宏逸看着棠氏,当面他以为的温婉和善的棠家姑娘,没想到她竟会做出那样自私自利的事情,更没想到她自己得了利,却还不忘将那人推得更深。 棠氏知道他在说什么,绞着手中帕子脸色很不好看,他们一个个的,都拿着当年的事情来说她,她不就是在那次赏花宴后喜欢上了谢高卓么,他和‘郁叶嘉’男未婚女未嫁她这么做有什么错? “我做错什么了!你们要一个个的揪着这个不放?就因为我喜欢他么,他和叶嘉男未婚女未嫁,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棠氏先前被皇后训了一遍,心里就憋着一口气,这会儿又被梁宏逸说了一遍,那积压已久的怒气一下蹿了出来,对着梁宏逸吼道。 梁宏逸见她这么多年过去仍旧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不免有些可惜,他看了看她,再看一旁的谢龄清,缓缓道:“损人姻缘,你就不怕最后报应到自己的身上吗?” 棠氏听他的话,冷嘲一声,道:“如今这将军府的主母是我,我怕什么?就算是死,他谢高卓也是要与我合葬一处!” 谢龄清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棠氏,撕开了温和的外衣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梁宏逸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一甩袖子离开了这里。 谢龄清在一旁站着,看着梁宏逸气愤的离开这里,然后抬头看着依旧坐着神色阴沉的棠氏,不知道此时自己是该上前安抚还是该离开这里,让棠氏好一个人静一静。 梁宏逸在出了帐篷后,思量一会儿,正欲望章帝的帐篷走去,这才刚走,就有一内监神色匆匆的走来,看到梁宏逸,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低声问道:“国公爷,谢将军,可在里面?” “不在,怎么了?主君找他。”梁宏逸狐疑的看着那内监,那内监四下看了一眼,低声同他说道:“有人将谢将军身边近卫叛变的事情对主君说了,主君现在很生气,要找谢将军问罪呢。” 这事发生不过一会儿就传到了章帝的耳朵里,梁宏逸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好,对那内监道:“谢将军带人去抓了,恐一时半刻回不来。”说完后,沉默一下,又道,“还请这位公公前面带路,这事,我同主君说去。” 那内监听了梁宏逸的话,脸上有一丝迟疑,主君点名是要找谢高卓来,但现在谢高卓不在,若是他带着梁宏逸去见主君,万一主君生气,发落下来了,怎么办? 梁宏逸看到他脸上片刻的迟疑,于是开口安抚道:“没事,若主君怪罪下来,我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公公分毫。” 见话都说到这儿,那内监思虑再三最后看了梁宏逸一眼,一咬牙道:“那国公爷请随奴才这边走。” 谢高卓找禁军借了十余人,又叫上了谢龄霍,出发去了那林子,半途中又碰上了伯旖绯。 寝帐内,坐在桌案后的章帝面色阴沉的很,他面前摊着画卷也无心去欣赏,皇后明氏与德妃汝锦分坐两侧,此时都安静的很。 那内监去而复返,身后却并没有跟着谢高卓,梁宏逸抬头看了章帝,行了礼。 “陈国公?怎么是你来了?谢高卓呢,他去哪儿了!他是不是知道那个谁叛了,就迫不及待跑了?”章帝一见梁宏逸,就觉得谢高卓这是知道大事不好于是丢了人就跑了。 那领路来的内监见章帝大怒,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身子,低下了头偷偷看了梁宏逸一眼,心里暗想不好,早知道就不该自作主张的带他过来,这下可好,连累到自己头上了。 章帝怒意横生,梁宏逸脸上神色仍旧平静,他双手抱拳作了一揖,恭敬说道:“主君,谢将军此刻带了人往那林子去了,相信不过片刻便可将人抓了来,带到主君的面前问罪。” 章帝面露狐疑,似乎并不相信梁宏逸的话,一旁的皇后听到这儿,似想起什么,开口问道:“本宫听闻,郡主的马受了惊,谢姑娘独自前往那林子去寻,为何只见郡主回来,却不见谢姑娘身影?” 皇后话音刚落,章帝不解的侧头看着她,问道:“谢高卓的的女儿?”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就是,街头巷尾里一直说得那个?她没有回来吗。”关于谢柒扶的那个流言,传得广且久,就连在深宫中的章帝也都听到过一点,说到这儿,章帝这才想起,这事原先是因为陈国公的女儿琦阳郡主的马受了惊,谢柒扶去寻她,才误打误撞的将这件事给扯了出来。 “回主君,小女是一人回来的,她回来后说,谢姑娘知那林子里有缺口,就独自前往。”梁宏逸说到这里,章帝和皇后都露出震惊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皇后声音微颤的开口问道:“阿扶她,一个人去的?” 还没等梁宏逸开口回道,外面进来一人,恭恭敬敬的面朝章帝跪下道:“主君,谢将军一行回来了。”皇后听到这儿,急切的问道:“那谢姑娘呢,谢姑娘如何?”章帝微微皱着眉,侧头看了皇后一眼,眼中露出些许的不悦色。 那人想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瞧着,似不大好,谢姑娘浑身是伤,流了一地的血,也不是生是死。”皇后听到这儿,哪里还坐得住,章帝见她急切,便让她离开了。 在皇后离开后,那人斟酌思量了一下,又道:“那林子里有宿戈混进来的六人,还有谢将军身边的衡檫近卫,不过皆已亡。”浑身是伤的谢柒扶,以及七具尸体,这般明显,已经是不言而喻,都是死在了谢柒扶的手上。 “我记得,那谢姑娘今年,才不过十三吧,却已有这等胆量,着实是巾帼不让须眉,勇气可嘉。”忽然,这帐子里响起一道低柔的声音,顺声看去,是一直不曾开过口的德妃娘娘,她开了口,瞬间就引来了章帝的视线,于是又道,“谢姑娘这般,也可将功抵过了吧,主君?” 衡檫叛离白林军,谢柒扶将其斩杀,再者还有那几个宿戈人命,这样一算,的确是可以将功抵过,章帝沉思一会儿,说了一个字:“可。” 皇后从章帝寝帐里出来,脚步匆匆的往那边赶去,在门外碰上了同样是闻消息而来的靖安长公主,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伸手掀开了帘子。 寝帐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屏风后隐约可见好几个身影在来回晃动着,然后就听到谢高卓的一声怒喝:“你说什么!” 皇后同靖安长公主饶过屏风,走至内室。 地上丢着一件剪开的罩甲和圆领袍,衣裳落了地,立刻浸透了铺在地上的毯子,而她身上还留着的那件曲领中衣已经差不多快被浸成了一件血衣,笑青跪在床边,手上拿着沾湿的布巾轻柔仔细的擦拭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这怎么回事,人都带回来了,为什么还不给她诊治?难道你想眼睁睁的看着她血竭而亡吗?”皇后看着那被谢高卓揪着领子的中年男人,神色焦急的开口质问道。 但那中年男人一脸为难,他看了看床上那昏过去的谢柒扶,再看了看谢高卓,最后再看着皇后与靖安长公主,低声道:“不是臣不诊治,实在是臣不知该怎么下手,若那谢姑娘身为男子,此刻又是身受重伤,臣,定当竭尽全力,可,谢姑娘,谢姑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臣,臣,没法下手。” 看着那浑身被血浸透的人,他也想治,可他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那伤在身上各处,势必要将那血衣一一剪去,这触及男女之大防,若此后传出点什么不好的言论来,他真是说什么都洗不干净了。 皇后没想到他竟然在顾忌这个,她看了一眼御医,再看了一眼谢柒扶,咬牙冷声道:“难道你就宁愿看着一条命这么没了么,若往后真传出什么不利的流言损了谢姑娘的名声……”皇后的话还没有说完,屏风外,传来一人认真的话语:“若如此,我娶,娘娘、母亲,我,心仪谢姑娘,但我知道谢姑娘心不在此,但我愿意等。” 那声音,靖安长公主一下就听出,是梁新霁。 流言之下,众口铄金,轻易就能要了个人性命,谢柒扶性子虽比城中世家姑娘要坚强果敢许多,但到底是个姑娘家,姑娘家心细,不能受一丁点儿委屈。 靖安长公主原本就想着让谢柒扶与梁新霁配一对,她曾私下里试探过,但奈何被谢柒扶给岔过去,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此刻听到梁新霁亲口说,她心里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你听到没有,还不快救!若真有什么,有我。”梁新霁见那屏风后没了声响,三两步绕过那屏风往后看去,大声吼道,那御医吓得颤了一下,立刻拿了剪子。 谢柒扶浑身都是伤,或深或浅,但全没伤及要害,就是血流得吓人些,即便如此,那大夫看到那伤,手忍不住颤得厉害。 处理完那些伤,地上已经丢了许多沾了血的细布,笑青白着一张脸收拾着,她的手也颤得厉害,端着那铜盆,铜盆也跟着颤。 “娘娘,长公主。”御医从屏后出来,拿着沾湿的布巾擦拭着手上的血,而后向皇后和靖安长公主行了一礼,声音里还有一丝担忧,道:“臣观谢姑娘脉象似有先天不足,但这些年将养得好,也没什么大碍,但经此一伤,恐将这些年的心血都白费,夜里需叫人细心看护,不要发了热。” 皇后同靖安长公主听了御医的话,脸上神色都变得认真起来,应了一声:“知道了。”随后皇后唤来身旁女婢送那御医出门。 谢柒扶年幼时,三五天便要病一次,她一病,便不让时氏靠近,他只能从营地去了时氏住处带着,几乎耗尽了毕竟的精力才将她带到如今,可眼下,又恢复至最初的模样,谢高卓神色担忧的往那屏风后看了一眼。 “谢将军不用担心,今夜本宫同长公主一道守着,御医也会在旁守着,不会有什么事的。”谢高卓听到皇后的话,着实惊愕,看着她也忘了敬语,开口就道:“不可,娘娘身份尊贵,阿扶,阿扶她当不得。” “没有什么当不得,莫不是,不放心我们?”靖安长公主见谢高卓一脸迟疑模样,严肃开口道,谢高卓不敢违抗,低声说了一句:“是。” 伯旖绯出了林子,便跟在梁宏逸之后被召进了章帝的寝帐,章帝问了许多那在林子里的事情,他都没有掩饰一一细说,半晌后,就听章帝道:“你去替朕瞧瞧那位谢姑娘如何了。” 其实就算章帝不说,他也会去看一眼,谢柒扶伤得重,浑身都是血,看得吓人,心里也很担心,出了章帝寝帐就往那边走去。 谢高卓还有其他的事情,不能留在这里太久,再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帐子不大,血腥味弥漫其中,靖安长公主坐在床沿,低头仔细看着那张已经擦干净的脸,抬头对一旁的皇后低声道:“阿扶是真不像叶嘉,叶嘉性子柔,耳根子也柔,不然的话,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着了棠氏设下的圈套,也庆幸,阿扶并不像叶嘉。” “嗯,是啊。”皇后看了一眼谢柒扶,低声应道。 第五十九章 梦 黑暗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拉着她不停的往下坠。 耳边渐渐从安静变得嘈杂起来,像是沸腾了一般,忽然,她听见有一个声音,急切的喊了一声:“少将军!” 谢柒扶缓缓睁开眼,眼前映出一张满是担忧的年轻面孔,他面色黝黑,黢黑的眸子紧紧的看着她,双唇抿成一条线,那张脸,看着有些熟悉。 “赵姒亓?”谢柒扶满是诧异的喊出了声,过后打量了他一眼,眼前的男人,二十五六的模样,身上披着厚重且严实的盔甲,而他身后不远那高大的青色城墙,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里,是束华城。 若说重陵是南秦边境的第一道防线,那束华就是第二道防线,这里还是给重陵运送粮草集结的地方。 “阿扶,你怎么了?快些起来,今日你不是说要去巡视营地么,怎么自个儿先在这里偷懒了?”谢柒扶还有些懵,她记得自己是在安南山,为什么一睁眼,却又回到了束华城? 还是没有被战火波及,尚且平静的束华城。 “怎么了?难不成是被我给吓傻了?”赵姒亓见谢柒扶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一句话不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开始有些着急起来。 然后他又在她眼前拿手晃了晃,见她只有眼珠会随着他的手来回动,那茫然的模样看到甚是乖巧,让他一下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看着了看赵姒亓,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她的手,因常年握剑,掌心与指腹都覆着一层厚厚的茧,都言道女子爱美,可她这手,着实不像个姑娘家的手。 “走吧,都等着你呢。”赵姒亓看着她呆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拉起她的手往那边走去。 谢柒扶被他从地上拉起,刚往前迈出一步,眼前忽然变得天旋地转起来。 转眼间,眼前又是另一副景象。 “将军,遂川城破了守城的将士无一人幸免,而,而且……”那人一脸痛色,说完之后便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宿戈人将他们的尸体收集起来,在城外,立,立了京观。” 京,观? 谢柒扶对京观并不陌生,军中的将士有时为了互相比试,也会立京观,立得越高,便越能显示出一个人的能力。 虽粗暴残忍了些,却是显示自身最有力的表现。 遂川城守城的将士足有七万,无一人幸免的话,那就是七万人全死了,宿戈还立了京观…… “遂川城,遂川城不是有梁新霁在守着的么?他呢,跑了?”七万人的京观,气势何其的吓人,谢柒扶听到这话,心里泛起了凉。 “宴城来的官带了主君的手信,说要和谈,城门开后,城门开后……”那人似想到什么,身子跟着颤抖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守城的梁将军,死了,他的身边埋着暗桩,在宿戈的大军入了遂川城门时,那暗桩便动了手,他的头颅现在还悬在军前,一道被悬的还有那从宴城来的官。”那人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夹着惶恐和惧意。 “是谁下令开的城门?”谢柒扶声音都在颤抖,她看着那前来禀报的人,脸色苍白。 “是主君,主君下令开的城门。”那人又重复了一遍,谢柒扶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忽然,画面一转,她所熟悉的重陵变得满目疮痍,处处都是被战火燃烧后的痕迹。 一支箭不止从何处射来,已近在眼前而她却躲不开,她已经自己会命丧当场的时候,有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睁大了眼,想看清那个挡在她面前的那个人,可无论她睁得有多大,眼前始终是模糊一片。 “不好了!发热了,快,叫御医进来!”夜深时,皇后坐在一旁的椅子里,一手撑着头,困意渐渐袭上来,忽然,她听见屏风后靖安长公主的一声惊呼,顿时就醒了过来,快步走到屏风后,伸手抚上她的额头。 谢柒扶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额上不停的冒着冷汗,嘴里不停的喊着:“不,让开!不要。” 靖安长公主见到她这样,心里心疼极了,不停的低声安唤道:“阿扶,阿扶。” 她的掌心粘腻,都是冷汗,靖安长公主拿着帕子一点一点的擦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她这是上辈子遭了什么,这辈子要如此折磨她?”靖安长公主声音哽咽着,一旁的皇后听到她的话,无声沉默着,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拿凉水浸湿后又还给了她。 “叶嘉被那女人害了一生,也连累了可怜的阿扶。”靖安长公主拿着帕子的手在颤抖,白日时,她看见那落了一地的血,整个人都快要昏过去,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竟然能流出那么多的血来。 御医就在旁边的营帐里候着,皇后身边的女婢进来时,正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听到谢柒扶夜里发了热,脑子本还有些懵瞬间就清醒了,拿着自己的药箱就跟着去了。 谢柒扶身子弱,用药,该用什么药,用多少剂量都要再三斟酌,如此,便忙活了一夜。 天渐亮时,谢柒扶才算是退了热,在这帐子里的人脸上都是一脸疲惫模样。 皇后低头看着她,拿着帕子擦着她额上的冷汗,忽然听到她喊了一声:“母亲。”虚弱的声音里,是对母亲的依恋。 郁叶嘉死时,谢柒扶不过一岁多些,似是感应到母亲即将离去,整一日都哭闹不止,她身子弱,哭了没一会儿就岔了气,大家又手忙脚乱的去照顾年幼的谢柒扶。 这么多年过去,她听闻时氏待她很好犹如亲生,可伯娘到底是伯娘,就算待她好,也不是亲生的母亲。 “阿扶,母亲在这儿,不走。”皇后也为人母,她膝下的三个孩子虽然有乳母带着,让她也省了不少的心,可她也知道母亲在孩子的心中的依恋。 靖安长公主听到皇后低语温柔的安抚着谢柒扶,看着她渐渐松开紧皱的眉,低头对皇后道:“阿扶这孩子,把什么都藏心里。” 谢高卓忙完了事情,就去看谢柒扶。 因衡檫这事,他虽是托了谢柒扶的福得以将功抵过,可再是抵过也改不了这里曾被宿戈人摸进来的事实,还是被衡檫带进来的。 也因为这件事,负责巡视的禁军被好好的责罚了一通,统领之一的吴将军也挨了一顿法,最后禁军罚没了人,就让谢高卓暂管了。 这同是带兵,可他手上的兵却和京城里的兵不一样,这让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忙完了外面的事情,等回了住处,才听到人说半夜里谢柒扶发热的事情,也没进自己帐篷里歇上一口气,就去了谢柒扶的住处。 帐子里的血味没有散去,混杂着浓浓的药味,这味道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谢高卓看到帐子里坐着的皇后和靖安长公主,错愕的睁大了眼,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给她们行礼。 忙活了一整晚,靖安长公主与皇后的脸上都满是疲惫色,妆容也有些花,她们看着谢高卓,低声道:“你去看看吧,等会儿我有事与你说。” 谢柒扶浑身都是上,因发热,身上的里衣是透了一件又一件,靖安长公主拿着帕子给她清理的时候,生怕碰着她身上的伤口,小心仔细的很。 她是个姑娘,这伤落在身上何处万一落了疤怎么办?她思虑许久,觉得不能让她跟着谢高卓回重陵去。 谢高卓放轻了步子走过屏风,看着床上那个昏睡的身影,她流了很多的血,脸色如纸一般苍白。 他想不到当时她在看到衡檫,看到那几个宿戈人的时候,是如做出让梁妤慕先回来,而自己跟上去这个决定的?她还小,他当初让她学武只是为了让她过于羸弱的身子能好一些。 “阿扶,是我做错了吗?”谢高卓低声自语道,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靖安长公主看到他出来,看着他道:“谢将军,我知道这是你谢家的家事,我一外人不好插手,可昨夜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御医也说这一伤之前的努力便就白费,重陵路途遥远,她这身子也受不得颠簸。” 她说了这么多,谢高卓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让谢柒扶留在宴城,可经此一事,想来棠氏不会再待她好,他也更不想她留在这里。 “臣知长公主的好意,可这事却不是我能做的了主的,阿扶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不能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替她做了这个决定。”谢高卓没对靖安长公主的话做出一个肯定的回复,不过靖安长公主也没逼着他对她的话立刻做出决定。 “好,待阿扶醒来,我再问她,若阿扶愿意留下,你也不能阻拦。”靖安长公主看了谢高卓一眼,似妥协道,她说完后,看了皇后一眼,又道,“我与皇后娘娘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再过来,碧萦,你留下来。” 靖安长公主离开时,将身旁跟着的女婢留了下来。 梁妤慕受了惊,睡了一整日才醒,醒来时就听到人说昨日夜里发生在谢柒扶身上的凶险,想也不想的就掀了身上的被子,踩上鞋子就要往外走去,被进来的女婢一把拦下,看着她一脸急匆模样,问道:“郡主这是要去哪里?” 这时候她急着想去见谢柒扶,对那女婢的话就像是听不到,往外走去,在她看来,谢柒扶都是为了来寻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不管怎么说,她都要去看一眼。 梁妤慕往哪儿走都被那女婢拦着,她一下上了火气,朝着她吼道:“你拦什么拦!我要去看阿扶。” 那女婢看她身上穿着里衣,连身衣裳都不套就要往外走去,于是细心问了一句,却得了梁妤慕的一声骂,知她是要去看谢柒扶,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道:“郡主就打算穿着这个去?” 梁妤慕顺着那女婢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去,见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时,脸上蹭的一下涨得通红,三两步又蹦回床上,拿过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忽然有些庆幸方才是有人将自己拦下,不然的话,自己以这副模样走出这寝帐,那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既然知道我这样出去不妥,你还不替我更衣?”梁妤慕抱着被子对那女婢大声说道。 靖安长公主从谢柒扶那儿回来后,就将梁新霁叫了来。 “阿霁,母亲问你,昨日你说的话,到底是你心里真实想法,还是一时口快。”靖安长公主看着面前一下安静老实的梁新霁,认真的问道。 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做母亲的哪里会听不出自己儿子话里是真是假,但姻缘二字不是儿戏,事关女儿家的终身,这个决定得慎之又慎。 梁新霁一开始并不清楚自己对谢柒扶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里,一开始他只当她是妹妹,可在沈修槿的跑马场里,她骑在马背上那肆意倔强的身影却又让他难以忘怀,叫他明白她与那些在世家规矩束缚下长大的姑娘不一样,这一次,听到她伤重的消息…… “母亲,我是认真的。”梁新霁看着坐在椅子里,神色严肃的靖安长公主,同样认真的开口回道。 梁新霁的话,让她心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襄王有意而神女无心? “母亲,我真的是认真的。”梁新霁看到靖安长公主神色沉了下来,以为她是不同意,神情有些焦急起来。 “可阿扶她并没有这个想法。”谢柒扶今年十三,再过两年便要及笄了,及笄就可以相许人家,可她试探过她的意思,她对梁新霁并没有那个想法。 她虽然乐见于两个孩子的事能成,可一个有意一个无意,她总不好去强迫吧? “母亲,我不在意,我愿意等,若这事到了后面依然成不了,我也就认了。”梁新霁说到这里,脸上神情是她从没见过的神情,他性子一向轻浮,可现在…… 靖安长公主不想梁新霁这么没有头的等下去,却也不忍心拒绝,半晌,妥协应道:“好。” 第六十章 琴音 即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章帝也仍旧没有想过要回去,他命谢高卓带着禁军将四周早中晚各巡一次,若再出什么纰漏,就要拿他问罪。 那些世家少爷一开始被吓懵了,谢高卓带着一身是血的谢柒扶回来的样子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宴城一向安稳,何曾见过那么多血?而且对于宿戈,他们也只听过其凶狠之名却从未见过,毕竟那离着他们太过遥远。 他们提心吊胆了一整日,见一切平静又都变回原来的样子。 外面的热闹与谢柒扶没有一点关系,她的寝帐里安静的仿佛自成一片天地。 梁妤慕收拾了一下,随意吃了点东西就带着人往谢柒扶的寝帐走去。 一路上,她看见那些世家公子哥像是没事儿一样又玩到一起去,心里气得很,加快了步子往那儿走去。 寝帐里安静的很,血味混杂着,梁妤慕一掀开那帘子就被那味激得往后退了一步。 “郡主?”在帐子里伺候的碧萦看到梁妤慕站在帐子外,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放下手中的布巾有过去,行了礼。 梁妤慕探头往里看了一眼,低声问了一句:“阿扶,现在怎么样了?” 碧萦从前天起就被靖安长公主留下来伺候,她听了梁妤慕的话,脸上神色透着一丝担忧,低声回道:“不太好,昨日夜里又发了一次热,长公主与皇后娘娘在这里待到了后半夜,到今晨好不容易才褪下去。” 梁妤慕一听这话,一颗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儿,脸色白了,绕开碧萦就往里面走去。 “阿扶。”梁妤慕跑到床边,看着床上那张睡着的脸,声音一下变得哽咽起来,她低低的喊了她一声,眼泪顿时就涌上眼眶。 “阿扶你个骗子,你明明说了若是危险就立刻回来的,我以后,以后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眼泪一颗一颗的落下,在褥子上晕开一圈一圈的痕迹。 梁妤慕在她耳边说了很多,她醒时就听到这事,着实被吓得够呛。 谢柒扶睡了整三日才醒,外头的热闹透了进来,她迟钝了好一会儿的缓过来,她还活着。 “公主,谢姑娘醒了。”碧萦端着铜盆准备给谢柒扶擦拭身子,刚走过屏风,就看见谢柒扶睁开了眼,欣喜的往回走去,开口说道。 没一会儿,靖安长公主走了进来,看到谢柒扶醒了,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快步走到她身边道:“阿扶,你醒了。”随后对身边的碧萦道,“快,去和皇后娘娘说一声。” 靖安长公主守着的这几日,日日都在担心谢柒扶,她连发了两日的热,让她心里担忧万分。 “长公主?”谢柒扶听到这个声音,微微侧过头来,她的声音很是虚弱,靖安长公主听到她的声音,眼眶有些湿润。 “阿扶,你可把我们担心死了。”靖安长公主坐到床边,她的话音才落,屏风后就听道一道温柔女声传来:“阿扶醒了?” 谢柒扶没想到她睁开眼最先看到的人会是靖安长公主,之后便是皇后娘娘,她看着那个从屏风后走来面色柔和的女人,怔了好一会儿,开口唤了一句:“皇后娘娘。” 皇后原就准备过来,半道上正巧碰上了碧萦,她就顺带问了一句,碧萦本来就是来找皇后的,没想到路上会正撞上,便告诉她谢柒扶醒来的事情。 “你可叫我们担心死了,阿扶。”皇后在看到谢柒扶时,似松了一口气,声音明显放松了许多。 谢柒扶看了看靖安长公主,再看了一眼皇后,张了张口,断断续续道:“父亲呢?” 靖安长公主和皇后都没想到谢柒扶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找谢高卓,一时心里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他去巡视了,阿扶若想见也要等晚些时候才能见到。”皇后看到她眼中的执着,忍不住安抚道。 听到皇后的话,谢柒扶皱了下眉,仔细想了一下,狐疑道:“父亲的兵都在重陵。”说完之后,她顿时就明白过来,发生这样的事,章帝肯定是要责罚禁军的玩忽懈怠,自然是要将那统领禁军的人晾一会儿,但禁军那么多人不可能没有人管,“主君将禁军暂时将禁军给父亲了?” 谢柒扶一下便想通了其中关窍,皇后知道她聪慧,但没想到她只凭着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将前因后果都推出来,应了一声:“嗯。” “娘娘,能麻烦你将父亲唤来吗?我有事要说。”谢柒扶忍着身上传来的痛意,开口同皇后说道。 她没想到谢柒扶这么执意要见谢高卓,她无奈的叹了一声,叫来身边的女婢,吩咐道,说完后,她看着谢柒扶妥协道:“这样可以了吗?” 在等谢高卓来的间隙,谢柒扶想了很多,她原以为?涞是在后面才选择与宿戈合作的,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早。 过了一会儿,那之前离开的女婢回来了她掀开帘子,然后让开了身,露出身后跟着的那个身影。 “长公主,皇后娘娘。”他行了个礼,然后看着谢起扶。 那女婢来寻他时,他正准备带人做第一轮的巡视,一开始以为是谢柒扶的情况有些不太好,心里顿时紧张而来起来,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她醒过来了。 而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让皇后派人过来寻他,以为她这是小孩子脾气犯了离不了人,心里顿时就有些生气,但当着别人的面不好发作,本是不想来的,但想一想最后还是跟着来了。 “阿扶,你父亲来了。”谢柒扶原本微闭的眼睛在听到皇后这话时睁开了,她侧头看向谢高卓。 “父亲。”谢柒扶开口唤了一声,谢高卓听到后没动,以为他没有听到,于是又唤了一声,“父亲。”这次声音稍大了些,但谢高卓还是没有动,皇后忍不住有些生气的睨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责怪道:“阿扶在叫你,你没听到吗?” 被皇后说了一句,谢高卓这才往前走了一步。 “父亲,烦父亲修书一封给戍守遂川城的贺将军,让他这段时日里盯紧些?涞的动静,我在那林子里,见到了?涞的八皇子殿下。”谢柒扶话一出口,不止是谢高卓,就连靖安长公主以及皇后都面露一丝吃惊,三人齐齐看向谢柒扶,谢高卓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开口问道:“这是真的?” 他听了这话,没去想谢柒扶怎么会认得那位八皇子,满脑子都被?涞二字占据着,若那林子只有宿戈人和衡檫,那这事的主谋不用想定是宿戈在私下谋划,可这会儿却多了一个?涞…… “我知道,这就去。”谢高卓一下觉得,这事变得有些棘手起来,可能不止有宿戈在盯着这里,就连?涞也欲插手,想到这里,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而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说完这些,谢柒扶脸上露出一丝倦意,皇后与靖安长公主见状,说了两句,也离开了这里。 这几日,她就躺在床上静养,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泛着一丝痒意,碧萦每次来帮她擦拭身上的时候,都见她一脸隐忍模样,低声开口道:“谢姑娘的毅力真好,奴婢挺佩服谢姑娘的。”她这话说得让她听得有些莫名,侧目看这她,问道:“怎么了?” 见谢柒扶问起,碧萦似想到什么,笑了一下,看着她道:“郡主小时候,有一次二少爷带她出去玩,半道上摔了一跤,不过是破了点皮,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公主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儿,赶忙过去看,结果啊,郡主就指着腿上那包扎好的地方可怜兮兮的看着公主,说自己摔着了,后面那伤开始愈合了,郡主又忍不住伸手去抓,弄得那不过点儿大的伤愣是过了许久都没有好。” “碧萦姐姐又在编排我什么呢?”碧萦见谢柒扶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引了过来,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屏风后头传来梁妤慕那清脆的声音,碧萦笑了笑,道:“奴婢怎敢编排郡主?不过是在与谢姑娘说些话,好叫她别往那伤上想。” 梁妤慕从屏风后出来,她怀里拿着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有些重量,她抱得有些吃力,碧萦一见她怀里抱着的东西,脸色稍稍白了一些,狐疑道:“郡主,你抱着琴来做什么?谢姑娘她现在……” 见碧萦看着自己怀里的东西,梁妤慕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后将它直接放在了地上,一把掀开那包裹着的布,跟碧萦认真说道:“临出门时,琴艺师傅布了课,说等我回去之后就要考我,但,但这几日我不是忘了么。”说到这里,梁妤慕的声音渐渐就有些弱下去,越说越是心虚,不敢去看碧萦。 梁妤慕的琴,那是真拿不出手,也知为什么,同是学琴,别家的姑娘叫先生教上几日,基本的东西该会的都会了,这轮到她们家姑娘,这都教了月余了,连着基本的东西都还没摸会,往日里在府里还好,丢人那也只有府里的人听见,可现在她竟然…… “谢姑娘才醒,你这是要吓死谁呀,仔细谢将军找你。”碧萦看着被梁妤慕放地上的琴,想着劝她一句,梁妤慕不傻,听出了她话里的嫌弃,不死心的问了一句:“真有这么难听?”碧萦似豁出去一般点了点头。 梁妤慕在琴前坐下,伸手拨了几个音,本来好好地一把琴,到了梁妤慕的手里却发出了奇怪的音,她拨完那几个音,一回头就看见碧萦一副隐忍着的模样,赌气的哼了一声。 “碧萦姐姐,我想起来了,能扶我起来吗?”谢柒扶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身子骨都躺软了,碧萦听了她的话,赶忙走过去小心的将她扶起来。 “阿慕,我蹲不下来,你去把琴摆桌上去,我教你。”谢柒扶在碧萦的搀扶下从床上起来,她每动一下,都会扯上身上每一处伤口,她就只是皱着眉,也不出声,碧萦看着都觉得疼,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身子还没好,还是躺回去吧。” 上一世,她上战场,什么样的伤没受过?大大小小的伤疤遍布身上各处,她也没吭一声,眼下这些伤,不过是小伤而已,“我知道,我没那么弱,不要担心。”谢柒扶看了她一眼,笑道。 梁妤慕听到她说要教她弹琴的时候,错愕的睁大了眼睛,也没说什么,抱起放在地上的琴放到桌上。 她一点一点的挪到桌边,伸手拨了一下琴弦,琴音声脆,是把好琴,谢柒扶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简简单单拨了两下,梁妤慕就一脸佩服模样,那模样,若不是顾忌着她身上有伤,这都要冲过来将她紧紧抱住了。 “这么好的琴,搁你手里那是糟蹋了。”这琴无名,琴身上干干净净,瞧不出半点来,但拨过琴弦,便知是把好琴,听过方才梁妤慕随手拨的那几个音,便明白方才碧萦的话了。 梁妤慕一脸委屈,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琴,低声道:“连你也说我。” “我许久没摸过了琴了,不过,我觉得怎么看都要比你稍好些,来,我慢些弹,你仔细先看着。”说完,谢柒扶从最简单的指法开始教,梁妤慕在一旁认真的看着。 谢柒扶五指灵活,拨弄着琴弦,她琴音干净并不乱,教她琴艺的师傅说过,从一个人的琴声中能听出一个人的心境,师傅说她心不静,总被外面所扰,所以琴音听上去是乱的。 梁妤慕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赞叹道:“阿扶,你真是好厉害,你会骑马,又会射箭,还会弹琴,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不像我,学什么都学不会,还连累你受了一身伤。” 也不知怎的,梁妤慕突然说到这事上,既是说到这儿,谢柒扶忽然想到什么,脸上浮现一丝歉意,道:“在林子里,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想着,我们两个人必须有一个回去,这样才好,而且,原本我是寻了一个地方安静等着人来救我的,只是没想到在那林子里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一时大意了。” 梁妤慕心里一直梗着这事,听到谢柒扶主动说起这事,敏锐的听到她话里说遇见了意外的人,忽然有些好奇,问道:“什么人?” 谢柒扶沉默不语,并不回答她的话。 第六十一章 你什么时候回去看一眼 汝嫣信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谢柒扶认出来,带着岁菁和那个少年离开了树林。 晨初,在宴城城门,已有不少商旅在外等候着城门开启,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味道。 “少爷,这儿好热闹啊。”在那些准备入城的那些商旅中,有一个清秀少年很是惹人注目, 他皮肤白净,衣着华贵光鲜,混杂在人群里看着不像商旅,倒像是哪家出来玩误了回去时辰的小少爷,却不肯安分的在城门外老老实实的待到开城门时,但他的手里,又确实牵着一匹载满了货物的马儿。 那被少年唤做“少爷”的人,一身浅青色衣袍,腰系着宫绦,看上去矜贵得很。 他抬头往那城门处看了一眼,深红的城门,两侧各有数名身穿盔甲的士兵守着。 收回眼,侧眼看着身旁少年,嘴角微微勾起浅浅的弧度,笑道:“这还没进城呢,就知道里头热闹了?” 那男人声音带着一丝打趣的笑,他看了一眼周围等着进城的商旅。 时辰到,城门缓缓开启,商旅牵着各自的骆驼、马匹,经查看登记之后进去了,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 天虽早,路两旁已是见着不少的商贩出来摆了摊,吆喝声不绝于耳。 那少年拉着缰绳落后几步走在后面,边走边好奇的四处看着,看到什么都要拿起来问上一嘴。 有个商贩见有生意上门,看着还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脸上扬起一抹谄媚讨好的笑热情的向他说着,那少年被说得有些心动,但奈何身上银子不多。 “少爷,少爷,瞧,都是家里不曾见过的玩意儿,要不带几个回去给夫人?夫人若是见了,定会高兴的。”那少年一脸新奇的拿着手上那个小玩意儿左看右看舍不得放手,看了看手中的东西,朝着那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大声喊道。 汝嫣信像是没有听见那少年的话,倒是跟在他身边的岁菁听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少年。 岁菁面容冷峻,气息冷冽很是吓人,那少年见他回头,顿时瑟缩了一下,就准备将手中的东西给放回去。 那小贩见生意做不成,眼中露出一抹失望来,正准备开口见他让开,就见那少年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看也不看的放到他的摊子上,拿着就跑了。 等那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来往的行人中时,小贩才回过神来,看着放在面前的那一串铜板。 “少爷,少爷,瞧,夫人见了肯定会喜欢的。”那少年看着手中新得得小玩意,是越看越喜欢,这可是花了他身上几乎全部的家当了。 汝嫣信极其敷衍的看了一眼,道:“母亲不会喜欢的,这样的东西只会惹她伤心。” 一句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那少年脸色当即就垮了下来,他看着手中的东西,顿时没了先前的热情,想要把那串他扔下的铜板给要回来。 “没关系,你可以留着自己玩。”岁菁看到那少年垮下的脸,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少年晃了一下手中的东西,听到岁菁的打趣,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才不要呢。” 离开了那喧闹的人群,忽然有一人从一旁的小巷中蹿了出来,正拦在那少年面前,那少年被吓了一跳,大声喊了一句:“少爷救命!” 听到这一声,岁菁还以为那少年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才喊得这一声,立刻拔了腰间的长剑折过身去。 这定睛一看,却是一满头白发身影有些佝偻的小老头,瞧那身影,有些熟悉。 “少爷,救命!有人要抢东西。”少年手里攥着缰绳,闭着眼睛‘惊恐’的大叫着,弄得他跟前的小老头一脸尴尬,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那大叫的少年。 岁菁沉着脸有到少年的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阿烨,睁大眼看看你面前的人是谁,再来喊。” 那名唤阿烨的少年偷偷睁开一条缝看了一眼,那小老头见后双手抱拳作了一揖,脸上赔着笑,抬头看了看他手里牵着的马儿。 “啊,原来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时烨一脸狐疑,就被岁菁照着后背就是狠狠一拍,脸色更沉。 “有时我真想锤开你脑袋看看里头装得到底是什么,昨日不是约定好在这里把东西还给人家么,你记哪里去了?”若不是看在相识已久的份上,岁菁真怕他会忍不住将他给按在地上好好的揍一顿。 阿烨听到后一副恍然模样,连忙将手中的缰绳递给那小老头,赔罪道:“对不起,对不起,方才是我没注意。” 那小老头看他们一个个都是衣着华贵模样,以为是谁家的公子,身份尊贵着,听到他道歉,连忙摆摆手,道:“不,没,没有,是小老儿唐突,吓到小公子了。” 那小老头接过缰绳,然后离开了。 “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目送那小老头牵着马儿离开后,阿烨便一步三蹦的到了汝嫣信的身边,仗着那张少年面孔可以说是为所欲为。 这里离着那南秦皇宫并不远,隐约能看到一处城墙,朱红的城墙映着碧色的琉璃瓦看着肃穆许多。 他们离了这僻静地方,又走回了热闹的大街上,汝嫣信寻了一处客栈,要了两间客房就住下了。 当日夜里,岁菁值守,他正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准备叫阿烨替换他。 刚推开房门,他敏锐的看到另一端的楼梯上鬼鬼祟祟的躲着一个身影,他立刻警觉起来,握紧腰间长剑厉声说了一句:“什么人在那里?” 汝嫣信此行极为隐秘,?涞那儿也是安排妥帖,行踪也绝无一丝泄露的可能。 那人听到岁菁的一声喊,立刻往后躲了一下,半晌,才小心翼翼的探出半截脑袋来偷偷看着岁菁道:“岁菁大人,别,别动手,是,是在下。” 听到这个声音,岁菁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 他握着剑走近了些,那站在楼梯上的男人看到他,有些紧张的朝他笑了一下,而后低声道:“殿下,在里面吗?” 岁菁看到他,便松了戒备,将剑插回剑鞘里,转过身道:“请随我这边来。” 汝章延接到消息,本想立刻赶来,怎奈何宫中突然有急事召见,他只能先去宫中,等他从宫中忙回来,星子已点缀天穹,他但他却又不想放弃,便过来试试运气。 “主子,是汝家的人。”岁菁敲两下房门,恭敬说道,汝章延站在他的身后,郑重的理了理衣襟,安静的等候里面的人出声召见。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里面有一丝声音传来,岁菁便觉得汝嫣信这时已是睡下,转身对汝章延道:“汝大人,抱歉,主子想来已是睡下了,要不,你等明日一早再来?” 汝章延这时来,已是想好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心里有一丝失落,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双手抱拳朝岁菁作了一揖,道:“既然殿下已是睡下,那我也不好打扰,待明日空时,我再过来。” 汝章延说完这话后,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屋里传来一道略显清冷的男声:“岁菁,请他进来。” 汝章延也听到这一声,脸上浮现一抹欣喜,对着岁菁又是一拜,然后推开门。 里头布置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四条长凳,外加一扇屏风,四方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橘黄的火光一闪一闪,照着这不大的屋子。 “臣下见过八皇子。”汝章延看到那披着衣裳坐在桌边的汝嫣信,火光映着那张清俊的脸,让他一时有些出神。 ?涞人轮廓深邃,五官不似南秦人这般柔和,倒是和相邻的宿戈人有些相像,当初大君决定从?涞的贵族间选一支迁去南秦,可着实让他们挑了许久,最后才选到了汝家。 他跟随父亲从?涞到南秦时,不过十一岁,如今眨眼一过,父亲早已因病故去,而他已近而立,想到当初初迁来时的艰难,到如今一跃成为南秦新贵,想来此生是再没有回去的可能了。 汝嫣信侧头看了他一眼,没出声,但点了点头,问道:“令尊可还好?” 汝家这一支,是自本家分出去,被委以了重任的,虽然这些年一直不曾有消息传来,但在他们看来,这没有消息那便是好的。 汝章延听到他问起这个,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悲伤,低声道:“父亲在三年前因病故去了,如今这一脉当家的,是兄长祝峥。” 提起兄长,汝章延的脸上就有些掩不去的嫌恶,虽是一母同胞,但他对这位兄长着实亲近不起来,只觉得他心中没什么抱负,担不起汝家家主之责,况且这几年汝家的名声因为他那长子而败坏不少,这些都是父亲与他一点一点辛苦建立起来的。 汝嫣信对那位汝祝峥还有一丝印象,当年他拜在他父亲名下学习的时候曾经见过,不过这印象着实有些不太好,想比起那位汝祝峥,他一直以为会是汝章延接过汝家家主的位置。 “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预料。”汝嫣信听到这儿,不掩心中的诧异,开口对他说道,沉默了一下,又道,“我一直以为你父亲若去了,会让你接替他的位置,毕竟比起你兄长来说,要好上太多了。” 曾经汝章延也是这么想的,可当父亲病重,选替继承人的时候,他明明感觉到父亲是想选他的,可不知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他的兄长。 “臣下也不知,想来父亲做此决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吧。”汝章延想了想,也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 说完这话,屋子里顿时陷入短暂的安静,过了一会儿,听他开口问道:“近来南秦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汝章延想了想,立刻恭敬回答道:“最近的新鲜事?那要属前些时候,南秦的主君召戍守重陵城的谢将军回宴城,却没有什么事儿,此时谢将军正随南秦主君伴驾安南山。” 汝章延省去了这事是因汝锦一时兴起所致,不过这就算没有汝锦的从中插手,谢高卓也还是会回宴城来,只不过要晚些罢了。 安南山?汝嫣信听到这三个字,眼中顿时有一丝好奇,想到那双深邃倔强的眼,他忽然问道:“你可知道宴城中有谁家姑娘名字中带一个扶字的,不过不确定是哪个字,但音是这个音。” 汝章延一时愣住了,宴城中世家无数,膝下嗣多如鸿毛,他怎么可能每个都知道?不过名字里带‘扶’字的,他知道也只知道的就那一个,脸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看着汝嫣信问道:“殿下,见到了那位谢将军的千金?” 他在重武门外见过她一次,当时只觉得这姑娘瘦小,看着也着实乖巧,与陈国公府的琦阳郡主一起等着谢高卓出来,后来他叫人去打听了一下,知道了沙背岭的事情,就觉得这姑娘,不可貌相。 “谢高卓的女儿?”汝嫣信狐疑的问了一句,而后又道:“不知,不过你怎会说起她?” 汝章延仔细看了一眼汝嫣信脸上的神情,低头说了一句:“因为臣下知道的,宴城姑娘里名字带扶的,就只有这一位,她全名谢柒扶,这姑娘看着乖巧,实际上,如其父一般,待日后长成,南秦的边境,便又多了一位助力。” 汝嫣信沉默着,眼睛正看着他,屋中安静,他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偷偷咽了一口口水,把话在脑子里先过了一遍,又开口道:“之前我并没有见过这个姑娘,还是那次谢将军被叫进了皇宫,出来时在宫门外见了一次,那姑娘一开始给臣下的印象只为乖巧,因知她是谢将军掌上明珠,便叫人去打听了一下,这一打听,就知道之前宿戈劫持粮草,与他们在沙背岭纠缠的事情。” “然后呢?”汝嫣信问了一句,等着他接下去的话,汝章延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道:“据臣打听到的事情,那姑娘,剑术十分了得,可以说深得谢将军真传,那一战,那位谢姑娘竟能与宿戈的名将打的不分上下。” 说到这里,汝章延本还想继续说下去,但他一张口,就被汝嫣信给抬手拒绝了,他微微侧头看了看他,嘴角带着一丝浅笑,眼中也透着一丝喜意,像是相中了什么称心的东西似的。 汝章延明白他眼中的意思,没有继续说下去,心里对那位谢姑娘有一丝的同情。 过后,又听他道:“章延辛苦了,待事情终了,你们这一脉汝家人便能重回?涞,你的族兄都很想念你。” 原以为这一辈子到死都不可能再回去,听到汝嫣信的话,汝章延脸上露出一抹欣喜,对着他深深的拜下去,声音里透着感激,认真道:“臣下,但凭殿下吩咐。” 第六十二章 抬棺,宴城繁华 汝章延从那客栈出来时,已是夜深,星子点点,春日夜里的凉意渐渐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从那衣衫一点一点的浸入到身体的每一寸,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客栈离着汝府有些距离,他为了早些回去特地选了一条近路。 这才刚走过小巷,隐约见前面有青灯摇晃,空气中隐约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汝章延隐约觉得有些不好,于是又退了回去,借着巷中摆放的杂物将自己藏好。 地上灯影渐近,汝章延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他憋着一口气,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都给我走快点,仔细别误了时辰,不然的话谁也担不起这责任。”领头的人压低了声音,对身后人肃声说道。 他的身后跟着六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他们每两人扛着一口深色的大箱,在听了那领头人的话后,紧咬着牙,将肩上扛着的那根棍子往上提了提,快步跟了上去。 汝章延躲在那杂物后面,听着那渐近的脚步声,他们脚步声很重,在这安静的街上听得分外清晰。 青灯摇晃,伴着那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似乎有重物砸落在地。 那领头人听到身后有声儿传来,停了脚步,举着手中的青灯,那摇曳的火光映出他脸上一条横贯了半张脸的刀疤,夜映出他眼中的一丝狠意。 他一瘸一拐的穿过身后的几人走到最后,看着掉在地上的箱子,所幸箱子封得严实,并没有摔开,可绑在那箱子上的麻绳却是断成了两截。 那扛着这口箱子的人一脸害怕的看着那刀疤脸男人,若是仔细看去,那两人的身子正隐隐颤抖着。 “管事,这,这实在是不关我们兄弟俩的事儿,是,是这麻,麻绳突然就,就断了。”那两人中有一人颤着声音小心的说着。 那刀疤脸男人蹲下身,一手拿起地上那截麻绳,仔细看了看,见那断面参差不齐不像是人为的,随即抬头看了一眼那两人,低声呵斥倒:“还不快收拾?你想累得大家一道被罚么!” 那人听后如蒙大赦一般,赶紧蹲下身收拾起来。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才又响起。 那人手中摇晃的青灯将那身影斜拉得很长,汝章延在那杂物后面,就看见那走路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影子出现在视线中。 汝章延紧贴着身后的墙,屏息凝神等着那一行人过去。 慢慢的,一个跛脚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在他之后,是一前一后抬着一口木箱的身影,那箱子看着就觉得重,两头被麻绳绕了一圈又一圈。 借着那摇晃的火光,他看见那箱子底还围着一圈布,布上隐隐有红色在蔓延开,血腥味便是从这而来。 箱子,血,那里面装得是什么已经昭然若揭。 大晚上的一下遇上装装着尸体的三口大箱子,汝章延整个人吓得脸色都白了。 他看着那几个人一步一缓的走过,带起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那些人渐渐走远之后,汝章延才从那小巷中出来,往身后看了一眼,快步离开了。 一夜无梦,汝嫣信很早就醒了。 天未亮,窗外隐隐有声音传来,推窗往外看去,就见那些小贩早早的将摊子摆出来只为在来往熙攘的街上占一个好位置,空气里渐渐被各种诱人的香味掺杂。 用过早膳,汝嫣信带着岁菁和阿烨去街上走走。 昨日被汝嫣信一句话浇灭了热情,这过了一夜后,阿烨就像是忘了这事一样,又对周遭的一切产生了好奇。 他昨晚特地找岁菁拿了很多的铜板,就等着今日去街上时能尽情的买他瞧上眼的东西。 他伸手掂了掂挂在腰间那有些份量的钱袋子,脸上笑得十分满足。 “岁菁,岁菁,你想买什么?小爷替你买了,今日小爷有的是银子。”阿烨看着走到前面的岁菁,三两步跑到岁菁的身边,踮起脚来一脸认真的拍了拍他的肩。 岁菁回过头来看着他,眼中有一丝笑,他顺着他的脸看向他腰间挂着的那个钱袋子,认真道:“你身上这银子都是我给的,我这想买什么,你能不同意?啊,我在来时看到了一件东西,不过没看仔细,要不,等会儿我们去看看?” 阿烨听了他的话,神情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他赶紧捂好腰间的钱袋,后退了几步戒备的看着他,磕磕巴巴道:“我,我就这么说说,说说,岁,岁菁你怎么可以当真?这银子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了。” “咦,你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么,怎么一下就变卦了?”岁菁看到阿烨一副护食护得紧紧的模样,眼中笑意越发的深。 这过了一会儿,阿烨这琢磨过来了,岁菁这是在拿他逗趣,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只能是恨得牙根痒痒,往肚子里咽了。 “哼,不理你了。”阿烨冷哼一声,然后跑来了,岁菁看着他的身影一下消失不见,回过头去看着汝嫣信,问到:“主子,要不要把他带回来?” 汝嫣信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后收回了视线,不甚在意的说了一句:“都那么大的人了,知道回家的路,我们看我们的去。” 岁菁得了话,应了一声:“是。” 母亲出自宴城世家,在每一个清冷寂静的夜里,母亲都回抱着他,跟他说着宴城里的每一处,每每回过头去,他都看见母亲眼中含着泪水,脸上露出一丝哀戚。 也是那个时候,他知道,母亲并不是自愿来的这里,同宿戈一样,南秦那温柔似水的姑娘在这里是个稀罕物,他的母亲,是被掳了来献给他父亲的。 母亲想回南秦,日日夜夜都在想,可再是想,她也只能在每日夜里,遥对着南秦的方向愣愣出神。 那时他便在想,若是他将南秦整个送到她的面前,她是不是就不会再露出那样的神色了? 面前走来一人,汝嫣信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径直走着,也不晓得避开,那人也看着一旁小摊上的东西,没注意到前面。 “少爷,小心。”就在那二人差一点就撞上时,岁菁赶紧将汝嫣信往旁边带了一下,避开了那个人,也让汝嫣信回了神。 “多谢。”汝嫣信看了一眼岁菁,道了一声谢,看着眼前的繁华模样,他也不知怎的竟想起了以前的那些事。 天已亮,出摊的小贩都来得差不多了,空气里被各种味道填得满满的。 “诶,诶,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怎么临了还变卦的,这多少银子是可你自己说的,我也是按数给你的,你们南秦就是这么欺负外来客的吗?”嘈杂热闹的街上,有一个大声质问的声音显得非常突兀,隔着老远就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少爷,这好像是阿烨的声音,就在前面。”阿烨一早就跑开自己玩去了,他们这都走了一路了,也没碰见他,以为回了客栈才能见着他,没想到这半途中就撞见了。 阿烨手上拿着一个泥捏的人偶,手艺精致,那小人看着栩栩如生,阿烨年纪小,又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的时候,会被那小人吸引也无可厚非。 等汝嫣信和岁菁寻着声儿找过来的时候,那周围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他们又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挤了进去。 只见那被围在中间的少年,紧紧护着手中的泥人偶,与一中年男人争执着,一张俊俏的少年面孔涨得通红。 那坐在摊子后面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一脸紧张的比划着什么,他看了看自己身旁的男人,又看了看站在摊子前梗着脖子涨得脸通红的阿烨,一张口却是啊啊啊的嘶哑之音。 竟是个听不见也说不出的? 那老人不知他们在干什么,只能不停地比划着,但奈何他们只顾着争吵,看也不往他这里看。 “阿烨。”汝嫣信叫了他一句,那少年听到这个声音,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对着那摊子后面的中年男人冷哼一声,就一脸委屈的跑到汝嫣信的跟前,委屈的喊了一声:“少爷。” 那老人家听不见,起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那少年的同伴来了,心里大概也猜出不是什么好事情,于是一脸怒意的照着那男人身上打了几下,手上比划着。 那男人起先梗着脖子不肯认错,他们做得是小生意,谁不想要多赚一点?反正瞧着他父亲这听不见说不了的样子,多少也会多给一些,但哪里晓得会碰上个较真的。 但他被那老人拿着棍子打了几下后,吃不住那痛,止不住求饶。 阿烨原本还想和汝嫣信说几句,但谁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一时他也错愕的看着那边,看得出那老人下手并不留情面,直打得那人嗷嗷直叫。 打过之后,那老人拿过摊子上一个泥人偶,一脸歉意的走到阿烨的面前,将那它塞进他手里,认真比划着。 阿烨看不懂他在比划什么,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老人家之前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事了结之后,阿烨拿着两个泥人偶沉默的走在岁菁的边上,像是在想什么一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半晌,他抬起头对岁菁道:“那老人家好可怜啊,听不见说不出,还被自己的儿子败名声。” 逛完一圈回了客栈,阿烨直接躺在床上说什么也愿起来,还把岁菁给赶出了出去。 离着宴城百里之外的安南山,谢高卓听了谢柒扶的话给戍守遂川的贺将军写了一封信,将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没多久,贺将军的回信便到了,他对这是极为意外,并表示会关注好那边的一举一动。 经过这么多天的静养,谢柒扶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比起之前来已经好上太多了。 梁妤慕隔三差五的便会同靖安长公主一同来,有时又是自己一个人来。 不知不觉,在这里也待了足有半月余。 某日晨起,谢柒扶刚醒,在碧萦的伺候下梳洗打扮好,笑青便从外面进来,道:“刚才有人来通知,说是午后便要动身回去,叫我们赶紧收拾东西。” “是么,那就收拾吧。”说完以后,看着碧萦又道:“多谢碧萦姐姐这些天的照顾。” 碧萦这些天伺候着谢柒扶,对这姑娘着实是打心底里佩服着,一身的伤,虽不致命,可看着就觉得吓人,换药时也不吭一声,就只是把眉头皱得紧紧的,咬牙忍着。 过了午后,眼见得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章帝便下令拔营。 谢柒扶被拉着上了陈国公府的马车,因着她身上的伤还没好,梁妤慕特地吩咐人在车里垫了厚厚的垫子,保证不会伤到分毫。 “阿慕。”她发现,自她受伤之后,梁妤慕变得紧张小心了许多,几乎是只要她一来就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做什么?阿扶你是不是渴了,我给你舀茶。”梁妤慕听到谢柒扶唤她,立刻放下手里的琴谱,起身拿了茶碗就要去舀茶来。 看到她这样,谢柒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认真道:“阿慕,虽然我是不介意自己的名声再差点,但连累了你,我可就有些过意不去了。” 梁妤慕舀了茶水,放在谢柒扶的面前,听到她的话,像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狐疑的问了一句:“连累什么?阿扶你是不是太见外了,若是真有人在外面编排你什么,放心,有我在。”她拍子自己的胸脯认真保证道,然后又道,“那谢夫人一看就是不会管你的,若是你回去之后出什么意外怎么办?我会内疚死的。” 说完以后,就做出一副可怜模样看着谢柒扶,她知道她心软,只要她软一点,不关说了什么,她都会同意的。 提起棠氏,谢柒扶就想要叹口气,这个人,现在就像是横亘在她与谢家之间一个迈不过去的坎儿。 “她倒也不会真的不管我,只不过日子会有些难过罢了。”对于在将军府的日子,她还是想过的,对于她来说,只要保证她这条命在就可以了。 第六十三章 暗窑 南秦规定,官员不得狎妓,但总有人忍不住想要偷吃一两口,街面上那些秦楼楚馆是给那些世家少爷们准备的,但在那僻静小巷中…… 宴城白日里很是热闹,透着浓浓的烟火气,待到了夜里,华灯初上,这里又是另一种景象,说是纸醉金迷也不为过。 汝文思这几日心里堵着一口气,他已经想尽了各种办法去找解小萦,可这个人就好似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哪哪儿都找不见他的身影。 这越是见不到,就越是想见,抓心脑肺的想着。 这日,他在街上随便寻了个茶楼进去坐着,忽然就听到旁边桌有一个人一脸神秘的与他身边的人开口道:“昨儿个,我人听说秦衣巷的柳招里有一姑娘,名唤初拂。” 汝文思听到他的话,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好奇,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秦衣巷他有时会听他那几个酒肉好友说起,但凡是提起这三个字,他们眼中都流露出一丝迷醉神色,跟他说,只肖去上一次,便可体会其中不可言说的快乐。 那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四下看了一眼,又道:“那初拂姑娘模样可人,像极了‘江满园’里那不见了身影的解小萦。” 汝文思听到‘解小萦’这三个字,脸上神色大惊,解小萦是男子,他是确认过的,怎么可能转头就变成了秦衣巷里那出卖色相的女子了?咽不下,于是他立刻起身就要去与那人理论。 那人起先正与身旁的人说得好好的,当头便是一碗烫人的茶水浇了下来,顿时就愣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去质问,就一道气急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你说什么!小萦是男子,怎么可能会是那秦楼里的姐儿?” 汝文思混迹于街头巷尾,出入各处秦楼酒馆,出手阔绰,是各处的熟人常客,许多人都晓得这位汝家大爷的大公子。 那人一见是汝文思,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给浇灭了,就算是被他拎着衣襟,盛怒质问,他也一句话不敢说。 宴城里最近传着这位爷隔三差五的就对着‘江满园’的台柱子献殷勤,但那位台柱子并不睬他,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厌恶,即便是被当众下了面子,这位大少爷并不在意,照旧是只要这位台柱子登台唱戏,他的身影必定出现在这‘江满园’里。 可最近几日都在传‘江满园’的那位台柱子不见了,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个传言,毕竟这还没有得到证实,但看到汝文思一脸盛怒模样,想是间接印证了那位是真不见了。 “这,这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哪里知道是真是假。”那人知道汝文思的身份,心有惧意,面上怂得很,磕磕绊绊的开口说道。 秦衣巷那是个货真价实的销金窟,就算是带着万贯家财进去,待到出来时,就算是身上的衣裳他们也能给你扒得干干净净,但那里面的姑娘…… 汝文思曾经也被说得心痒痒想要去一窥究竟,但是那一夜万金却着实吓人。 “那柳招里名叫初拂的姑娘,真的与小萦很像?”汝文思想了想,看着面前这个怂得不能再怂的男人,咬着牙问道。 那男人也没有去过柳招,一切都是听去过的人说起,见他问起,他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听人说的都跟汝文思又说了一遍。 这越说,汝文思心里就越好奇,心也越发的痒。 入夜,更夫敲过了第一更,汝文思好不容易从府里偷溜出来,左看右看,最后没入到深沉的夜色里。 汝府有些偏,他出来时周遭静得很,夜色微凉,浸得人心里有些萌生出一种空落的感觉。 汝文思贴着墙根走的小心谨慎,走过一条条小路,见得眼前灯火,这才直起身来。 那人说的秦衣巷,白日里只是一条普通的巷子,寻常人走去看不出什么来,但到了夜里,这里却是红灯笼高挂。 汝文思走到秦衣巷的巷口,往里看了一眼。 巷子很宽,却很深,每隔几步,那墙上就挂着一个灯笼,那人说的柳招,就在进了巷子的第三个门。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口,那里贴身放着一叠厚厚的银票,这些,可都是他全身的家当了。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身后走来两人,他们今日是特地掐好了时辰来的,就是为了今夜柳招里的初拂姑娘。 可等他们到了巷子,却发现早已经有人来了,并且还堵在了巷子口,顿时生气的朝汝文思吼道:“哪里来的小子,还不快让开!” 那两个都是已近而立的男人,面色微微泛着红,身上都飘着淡淡的酒气,穿着一身深色的衣袍,其中有一人,汝文思瞧着有些眼熟。 他来这里并没有知会任何一个人,若是被发现了,他肯定是要被打断腿的。 这暗窑之所以叫暗窑,那都是些没有登记在册的窑子,真出什么事儿,也只能往自个儿肚子里咽,哪是能说出去的事儿。 汝文思顾忌自己的身份,即使是被说了一句,也忍着没有发火,乖乖的退到了一边。 巷中亮起了灯笼,朦胧的烛光隐隐照亮脚下的路,平白生出一股暧昧气息。 他偷偷咽了口口水,想了好一会儿,似豁出去一般,迈步往里面走去。 第一扇门。 第二扇门。 第三扇门。 汝文思边走边数,数到第三扇门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迈步走上台阶。 秦衣巷里的柳招,看着就像是一处普通的宅院,乌沉的门扉紧闭着,一旁的墙上钉着一个小小的木块,上面有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写着‘柳招’二字,透过那门缝隐约可见里面的烛光。 汝文思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响门扉。 不一会儿,那门后便有脚步声传来,而后是一道略有警惕的声音低声问道:“是谁?” 汝文思特地问过去了柳招的朋友,清了清嗓子,胸有成竹的回道:“红衣拂垂柳。” 他这话落,门后一下没了动静,汝文思面色有些尴尬,他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扉,心想,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也不可能啊,这可是他花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的,他也保证了绝对是正确的。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门开,汝文思心里顿时怒意蹭的一下蹿了起来,咬牙就要去找那人算账。 银子他不在乎,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可敢骗他,那就是找死了。 可当他下了台阶,转身刚迈出一步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紧闭的门扉缓缓开启,探出一张浓妆艳抹,风韵犹存的女人。 她在这巷子里左右看了一眼,看到站在门边上的汝文思,脸上扬起一抹谄媚讨好的笑,扭着身子走到他面前,道:“方才是少爷在敲门吗?不好意思,近日这风声有些紧,小心了些,耽误公子了,快里边走,姑娘们可都在等着呢。” 汝文思知道暗窑都紧盯着官府的一举一动,若是瞧着风头不对,就立刻歇下,待这阵子过去了,再开门迎客。 可是,近日官府有在查这个吗? 不过他听了那妈妈的话,只是想了一会儿,便不去在意了,管他查不查呢,只要今晚能进去就好。 他这样想着,并没有注意到一旁妈妈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这秦衣巷里的暗窑不少,可这生意最的还要属柳招了,可柳招生意原先并不好,也是在那初拂来了之后,才渐渐好了起来。 初拂原先叫什么,哪里人,妈妈并不知道,只知她今年不过十六,瞧着年岁是小了些,可这招待人的花样却特别多,勾得人心痒痒的,点了她一次名之后,就再也忘不掉,渐渐的,初拂的名声传了出去,柳招的生意也好了起来,妈妈当她宝一样的供着。 柳招里闻不到外头那些秦楼楚馆的脂粉味,倒是飘着一股不知名的香儿,闻得整个人都舒畅许多。 “少爷也是冲着初拂姑娘来得?”妈妈领着他走过小桥,回头看着他好奇问道。 汝文思正看着桥下的流水,听到妈妈问的话,点了点头,随即笑道:“还请妈妈照拂一下。”说着,就往她的手里塞进一个沉甸甸的荷袋。 妈妈不着痕迹的掂量一下,对从手上传来的份量很是满意,可脸上却是为难模样,她回头看了一眼汝文思,道:“今晚来看初拂的人很多,恐怕是不能如少爷的意了。” 汝文思听到这儿,心里就有些不大乐意了,今晚他本来就是冲着初拂来的,若是不能如愿,那他岂不是白来了?于是他想了想,又往那妈妈的手里塞进了一个荷袋,那妈妈脸上为难的神色才和缓了些,但仍旧没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这样,我看看吧,若是能给少爷安排,就一定满足少爷的愿望。” 他听到这话,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里忽然有些担心自己带的银子不够,这销金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过了那小桥,映入眼的就是一栋精致的三层小楼,装饰雅致,哪像个暗窑? 妈妈领着他进去,里面的姑娘不多,一只手便数的过来,可那客人却有不少,但都不是那些姐儿的客人。 妈妈瞧见里头坐的满满当当,没了位置的时候,为难的看着汝文思道:“只能劳烦少爷,站着了。” 汝文思没想到来柳招看初拂的人会有这么多,且一个个脸上都是势在必得的表情,似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他更加怀疑自己是不是带少了银子。 夜已深,汝文思等得有些急躁起来,他倚着门,是不是抬头往上看去。 忽然,在那二楼的凭栏处出现一道娉婷身影,穿着一身荼白衣裳,挽发髻,戴珠饰,描绘着精致妆容。 眉眼勾人,如娇似媚,一眼看去,着实不像个只有十六的姑娘。 汝文思看见她出来了,整个人顿时就愣住了,像,不,不只是像,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他见过解小萦做姑娘装扮时的模样,他生了一张雌雄莫辩的脸,只要稍加修饰,没人看得出他男子的身份。 初拂一出来,便引起了周遭看客惊艳的低呼,她掩唇轻笑,目光忽然触及站在后面的汝文思,眼中浮过一丝吃惊。 她眼中神色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看到她微微睁大的眼瞳,心里越发肯定,这初拂就是从‘江满园’离开的解小萦,不然的话,她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汝文思回过神来,看到周围有几人已经忍不住眯起眼睛,心里升起一股不悦,想也不想的就挤开身边的人,迈上通向二楼的楼梯。 那些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初拂的身上,压根就没注意到旁边的动静,也让汝文思顺利上了二楼。 “小萦。”汝文思看到站在凭栏前的初拂,大步走去,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要往楼下带。 就那一瞬,他想明白了,解小萦是真的厌恶他,即便是离开‘江满园’扮做女子委身在这里出卖皮相也不要见他。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松手。”汝文思拉起初拂的手,转身刚走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儿声。 他顿时就愣住了,惊愕的回头看着初拂,就像是见着鬼一样的表情。 底下的看客忽然发现初拂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还与初拂如何亲昵模样,一下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在底下叫骂起来。 汝文思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他看了一眼被自己拉在手里的手,五指纤细白皙娇柔,掌心细嫩,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护得好好的姑娘,而解小萦的手,虽说也好看,却在掌心布着一层不算很厚的茧。 “真的是姑娘?”汝文思看了她,隔了好一会儿忽然就将她的手给丢开,一副似吓到的模样。 他脸上虽不见嫌弃,可他的动作却是惹了众怒,底下的人叫的也越发厉害起来。 “少爷这是怎么了?是奴的这张脸入不得少爷的眼,少爷才如此嫌弃奴吗?”初拂被人甩了手,脸上有一丝委屈,她看着汝文思,慢慢朝他靠近。 第六十四章 销金窟 看着那张与解小萦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脸,却是货真价实的女子,汝文思是真被吓着了。 “你真的,不是解小萦?”汝文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低声问道。 初拂就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样,轻笑着问了一句:“那人与奴,很像么?以至于少爷都错认了?” 那声音娇媚的很,汝文思自诩是这楼中常客,见多了楼中各有柔情的姐儿,这还是第一个凭着一句话,让他一下软了腿的。 汝文思就像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一样,看到初拂慢慢走近,一脸局促的往后退,等退到了楼梯的边缘,再往后便是要踏空了。 初拂这才停了脚步,在离着他还有几步远地方站着看着他,又问了一句:“少爷还没有回答奴,那人真的与奴很像吗?” “像,像,很,很像。”汝文思结结巴的开口说道,他看着那双如墨般的双眸,总觉得自己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挪不开视线。 解小萦这个名字,整个宴城的人可以说有大半都知道,汝文思不相信初拂会没有听过,也不可能会不知道他的长相。 底下有人认出了汝文思的身份,顾忌着他身后的汝家,气势也没有先前那么强盛。 “这普天之下哪儿有容貌相似的人,若真有,那,少爷觉得奴与那人比,谁更好看一些?”初拂眉眼带笑,又往前了一步,汝文思下意识的身子往后倒。 底下的人一众惊呼,都不敢去看,生怕再抬头看去,就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初拂拉着他的手将他一带,汝文思没有防备,顺势就往前踉跄了两步。 他面前是带着轻柔笑意的初拂,来不及后退,直接将她给揽进了怀里。 女子身子柔软,紧紧的贴在他怀里,仿佛从生来便是该属于他的。 汝文思虽说男女向来不忌,可最近这段时日最能让他提起兴趣的,还是‘江满园’的解小萦,虽说现在不见了身影,可他从心底里还是最想要他。 “少爷对奴,还算满意吗?”初拂一手攀着他的肩,一手轻抚过他的脸,踮起脚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汝文思听着她柔情似水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个颤,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流了下来。 初拂伏在他怀里,听到他一下变得紧张起来的心跳声,嘴角噙着一抹笑,再抬头时又是那柔情模样。 “妈妈,今晚的客人定好了,就是他。”初拂在底下那些人里找到妈妈的身影,认真的说道。 听到今晚的客人定下了,那些早早过来却没落着好的的人,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明明还什么都没地开始。 他们纷纷要妈妈说个明白,可妈妈也没吓得懵了,面对那些人的质问,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脸上浮现一抹焦急色,随后往二楼看去,但看到二楼凭栏处初拂那往下看时有些冷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颤, “都这么吵闹,就去外面吵闹,柳招里见不得那么大的声音,免得吓着了这楼里的其他姊妹。”初拂被吵得烦了,微微皱起眉,冷声朝下。 初拂的声音冷下来,倒还有几分唬人的味道,底下的那些人听到后立刻噤了声,生怕会被赶了出去。 妈妈听了初拂的话,有些不大乐意,今晚来的这些人,都是冲着初拂来的,本是能好好的赚上一笔银子,可是这价还没来开始竞,银子还没开始赚,事情就结束了,让初拂自己先挑走了客人。 不过,她看着站在初拂身边一脸局促的汝文思,先前她还没注意,等听了旁边人的话,她才再看了一眼,这一看,心里顿时就放下心了,汝家的大少爷,那可是块肥肉。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但比起汝家,其他人在她眼里已算不得什么。 妈妈赶了客,那些人虽然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先后离开了柳招。 楼里的其他姐儿这会儿已不见了影儿,似是都躲了出去,整个楼里一下就安静下来,室内飘着淡淡不知名的香味。 “少爷,漫漫长夜,要不要与我……”初拂的话没说完,但那话已是浅显明了,汝文思哪里还听不出来。 他怔仲的看着初拂,眼中好似只剩下她脸上那娇媚的浅笑,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被她带着走。 入了后半夜,周围已陷入到深沉的夜色中,那似猫儿般的轻吟才渐渐停歇。 初拂随意披了件衣裳,转头看着身旁脸上带着餍足色的男人,眼中有一抹厌恶。 清冷夜色里,柳招的院中,有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负手而立,他看着院中的小桥流水,忽然,他听见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兄长。” 那男人听到听到这个声音,顿时从他面前的小桥流水中脱离出来,回身往后看去。 精致的小楼前,站着一个穿着鹅黄衣衫的女子,长发未束,乖顺的披散在背后,映着那张脸白皙似玉。 清冷的月光笼着小院,那男人看到她,脸上微冷的神色顿时柔和了下来,他看着她,唤了一声:“阿囡。” 听到这一声阿囡,那女子的眼中顿时湿润了,几步扑进了他的怀里,轻声呜咽起来。 “我的阿囡委屈了。”男子轻抚着她的发,低声安抚道,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待事情结束,那些曾欺辱过阿囡的人,兄长都不会放过。” 仔细看去,那两张脸神似是一张,男子着一身荼白衣袍,眼中神色坚定,正是之前‘江满园’消失不见的解小萦,而那女子,便是这柳招里的头牌初拂。 “兄长这是,准备回主子那里去了吗?这里的布置,都要放弃了么,那都是兄长的心血。”初拂听到解小萦说这话,心里立刻警觉了起来,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 他们本该是身家富贵,可奈何年幼失了父母,家产又都被心思狠毒的亲戚给悉数霸占了去,最后更是被迫流落街头,若不是有主子将他们捡了回去,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庇护的屋檐让他们住着,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子。 “不,不回去,现在怎么可能回去?回去了一切就都白费了。”解小萦否认道,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回去,那里也不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家已经,不存在了。 解小萦不回那边,那是回‘江满园’?初拂想到这儿,脸上顿时有一丝笑,伏在他怀里声音有些哽咽,道:“那兄长是要回‘江满园’去吗?阿拂不求其他,只要兄长还在宴城……”解小萦安抚了她一句。 第二日一眼,汝文思从沉睡中醒来,看着眼前陌生的寝帐,顿时一个激灵迅速从床上坐起,捂着身上的被子左看右看,一脸惊愕模样。 “这……”昨晚的思绪渐渐回笼,他想起来了,白日里他在茶楼里听了别人的话,说是秦衣巷的柳招里有一姑娘神似‘江满园’的解小萦,他心里好奇,于是揣了银子来一探究竟。 然后他就在这里见到了与解小萦似一个模子里印刻出来的初拂。 她身量娇小,模样娇柔,气息柔媚,可以说这全身上下,除了那张脸和解小萦很像以外,便再没有一个地方与他相像了。 可他昨晚,在看了那张脸后就跟魔怔了一样,除了那张脸,那抹笑容,他再难看到其他。 “少爷这是怎么了?是昨晚奴服侍的不好么?明明昨晚上少爷也是快乐的。”初拂坐在梳妆镜前梳发,忽然听到有动静,便起身走到了床边,撩开那垂下的帘子,就看到微微有些懵的汝文思。 她侧身坐在了床边,伏身依偎在他的膝头,脸上神色颇有些委屈。 汝文思自个儿也不知这事怎么就顺其自然了,但回想起昨晚的个中滋味,心道这柳招不愧是秦衣巷里生意最好的暗窑,这楼里的姑娘,谁受得了? “少爷?少爷,少爷怎么不理会奴?”初拂见汝文思不说话,声音越发的委屈起来。 汝文思回过神来,看着伏在自己膝头的初拂,那张脸,与解小萦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印刻出来的,性子却是天差地别,他在这里得了他一直想要的柔情。 “初拂。”汝文思唤了她一声,初拂乖巧的应道,眉眼温柔的看着他。 去时路上停停走走,回来倒是没在生什么事,不过三两日便回到了宴城。 在入了宴城,章帝吩咐人去的各府的马车传话,叫他们先各自回府去。 谢龄霍得了谢高卓话,打马来了陈国公府的马车边,先是向靖安长公主见了礼,而后去了琦阳郡主的马车前,低声唤了一声:“阿扶。”而后又开口道,“父亲让我过来问一句,回将军府么?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 他跟在马车旁,但他没等到谢柒扶的话,倒是梁妤慕先撩开了帘子,看了一眼谢龄霍,语气颇为严肃的同他说道:“阿扶不会回去的。” 透过那撩开的帘子,谢龄霍隐隐看到了靠在软垫上似是睡着的谢柒扶,没忍住说道:“郡主,请让阿扶同臣说,不然的话,臣不好回去同父亲交代。” 梁妤慕听到他的话,回头看向从启辰没一会儿就开始睡,睡到现在也不见醒的谢柒扶,脸上有一丝为难,不过她还是拒绝道:“她不会回去的。”说完之后就撂下了帘子,梁将里面的一切都掩去。 谢龄霍一下勒了马,看着陈国公府的马车离开,无奈叹了一声,而后调转马头回去了。 而他同谢高卓说起这事时,棠氏正好听见了这话,她撩开帘子往外看,看到谢龄霍说完,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微微有些生气道:“你去做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么?她不愿回来就不回来,将军府又不会怎么样,反正,靖安长公主不是说过,她最初的时候就想把她带去抚养,眼下不是正好么。”棠氏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正好看着谢高卓。 好似从那次不欢而散之后,棠氏在谢高卓面前就不掩饰什么,特别是关于谢柒扶的事上,说完之后,就把帘子落下了。 谢龄霍听了棠氏的话,脸上一时不知道该用一个什么样的表情,他看了一眼谢高卓,唤了一句:“父亲。” “哎呀,她不回来这不正好,回来了,来讨嫌么,反正我是不愿意在府上看到她,而且将军府原本就没有她的位置。”谢高卓还没有说话,就听到身后一个还带着稚气的声音透着一丝不情愿。 谢龄郁只是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没想到谢高卓听后当头就是一巴掌下来,他被打蒙了,没一会儿就听得他盛怒道:“你真是被你母亲给带坏了,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丢不丢人?” 他听完谢高卓的训斥,把目光移向一旁的谢龄霍身上,见他眼中透着失望,心里越发的生气,指着他道:“你干嘛不帮我说话?你还是不是我兄长了?” 谢龄霍一直都知道棠氏很宠谢龄郁,他性子上的张扬肆意都是被宠出来的,小时如此,本以为大了就该收敛着些,但哪里想到这大了却越发不知收敛起来。 “做大哥的,并不是任何事情都要向着你,不然的话,我岂不是也成了一个是非不分的人了?”谢龄霍一脸严道。 但他的话,谢龄郁并不相信,他冷哼一声,低声道:“说得这么好听,其实你就是为了你自己罢了。” 他这话刚一说完,就被谢龄清狠狠地拍了一下肩,皱着眉肃声道:“怎么和父亲还有大哥说话的?还不快道歉。” 曾经谢龄清的也同谢龄郁相差不多,可被扔进了营地后,就有许多想法开始与他相背,就算有事也不愿意与他一起商量一起做了。 见他们一个个的都好似商量好一起来针对他一样,谢龄郁是彻底的生气了,也不管这路上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看着,就大声的说道:“我这话又没有说错,若不是她,这将军府至于隔三差五的成为旁人笑谈么,你们不常在宴城,听不到,但我自小是在这里大的,我每日都在听,试问我这么做,错了吗?” 第六十五章 摸弓 在安南山待了半月余,因是受了伤,外面的热闹都变得与她无关。 等回了宴城,她一路睡来,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进了陈国公府的门。 靖安长公主知道她受了伤,特地在梁妤慕的房里又摆上了一张床,稍稍的改了一下布局,让屋子看着没那么挤。 “阿扶,你瞧,母亲特地吩咐人弄得,今晚你睡这儿,我睡那儿,夜里若是哪里疼了记得喊我,我,我一定会醒的。”梁妤慕一脸认真的对她说道。 梁妤慕把她惯常睡得那张床让给了谢柒扶,自己睡那张新床去了,而且靖安长公主还把碧萦留了下来。 入夜了,碧萦给谢柒扶擦拭身子,那一身的伤已经开始结痂,虽说没有最初那般吓人,可看着,还是让人忍不住心惊,再想到当时的凶险。 “碧萦姐姐怎么了?可是我身上这伤吓着你了?姐姐还是放下吧,我,自己来。”谢柒扶见身后没了动静,以为是自己的这一身伤吓到碧萦了,想了想,开口说道。 碧萦心里气恼,想着得是多大的仇怨要下这么狠的手?这一身的伤,若真要彻底好起来,得好些个月了,还得不留疤。 “姑娘误会了,奴没有这意思,等会儿奴给姑娘上药,保管姑娘身上的伤消失的干干净净,这姑娘家的皮肤啊,最是娇贵了,留不得一点儿伤疤。”碧萦说的认真,听得谢柒扶忍不住笑了一下,回道:“哪儿有那么娇贵?” 或许宴城世家里那些娇养的姑娘是这般,但是她打定主意以后是要上战场的,这身肌肤若真有这么娇贵,那她不要也罢。 “姑娘可不能这么说,这世上哪有姑娘不爱美的。”碧萦给她擦拭好身子,起身取了药膏来。 这盖子一打开,就闻到一股沁凉的味道扑面而来,碧萦用指腹匀了点药膏,仔仔细细的抹在那结痂上。 即使是习惯了疼痛,可眼下这具身子才不过十三,还娇弱的很,那药膏抹上时,谢柒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碧萦不过才抹了两处结痂,她就感觉到指腹下那具瘦弱的身子在隐隐颤抖,忍不住放轻了力道。 “没事,不用在意,继续吧。”即使谢柒扶这么说了,碧萦还是放轻了手中的力道,继续替她上药。 等彻底的将那些结痂都抹上了药,谢柒扶的额上已经布满了冷汗。 “阿扶,你还好吗?”梁妤慕看到她脸色苍白的回了房间,顿时有些担心的从床上蹦下来,三两步跑到她的面前,一脸担忧的问道。 谢柒扶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说,满脑都被身上那火辣辣的痛感所占据,那药膏闻着清凉,可真上了身,却只有一个痛字。 过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见谢柒扶脸色渐渐恢复,梁妤慕趴在她的床边同她说道:“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的沈家赏花宴么,过两日便是了,我本想和你一同去的,现在我决定陪你在府里赏花,其实府邸里的花也不错的,” 谢柒扶因这一身伤被限制了许多,但她不能因为她受伤而让梁妤慕也跟着她待着。 “跟着我做什么?我这是受了伤要静养,难不成你也要跟着我一起吗。”谢柒扶好笑的看着梁妤慕。 “对啊,就跟着你一起,我若是去了那赏花宴,不是就留你一人在府里了,一个人很无聊的,然后就会想很多事情。”梁妤慕怕极了一个人待在府里,想到这里就是一脸后怕的样子。 谢柒扶被她这模样逗笑了,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让她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我看是你才这样吧。”谢柒扶白着脸打趣道,梁妤慕的脸上浮现一抹心思被戳穿后的尴尬,但她看着谢柒扶,也不管她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很认真的下定了决心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就让人回了沈家的帖子。” 知道拗不过她,谢柒扶点头妥协道:“好吧,好吧,就依你,夜深了,睡吧。” 一夜无梦,谢柒扶照例醒得很早,她看着那边抱着被子睡成一团的梁妤慕,吃力的支撑着自己下了床。 晨起薄雾笼着小院,露水压弯了还很脆弱的叶子,从枝叶滑落,最后融进了松软的泥土里,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浸入身体的每一处。 碧萦知道这个时候谢柒扶差不多该醒了,于是摸着时辰过来了,这一来,就看见谢柒扶站在台阶上,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衫。 这一下可把她给吓坏了,她谨记御医说的话,谢柒扶身子弱,得仔细养着,不能冷着也不能热着,若是病了,就亏去一半。 “姑娘,你不能拿身子开玩笑呀,这若是病了,之前吃下去的药就白费了。”碧萦牵着谢柒扶的手往里走去。 不过是站了一会儿功夫,她的手就如同浸过了凉水一般。 “知道了,碧萦姐姐。”一说到吃药,谢柒扶整个人就变得非常乖巧,碧萦透过铜镜看着那张透着稚气的脸,嗔道:“也只有说到吃药,你才会这么听话。” 碧萦给谢柒扶梳洗完,替她整了整身上的长衫,这时候梁妤慕才醒来。 她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伸手揉了揉眼,看着站在梳妆台前的谢柒扶还有碧萦,声音还有些懒,有气无力的开口道:“怎起得这么早?” 早?谢柒扶醒时外头还笼着一层薄雾,现在雾气散去,金乌渐升,已是过了卯时。 “不早了,还摆膳了。”谢柒扶睨了她一眼,梁妤慕听到摆膳,立刻就清醒了几分,原本只是微睁着的眼此刻已是完全睁开,吃惊道:“已经摆膳了?” 碧萦给谢柒扶的腕上套了个小巧的镯子,晃一晃还会有一丝清脆的响儿。 谢柒扶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然后看着还坐在床上的梁妤慕,揶揄道:“本来是还没摆的,可你若是再不起来,这早膳就没你的份了。” 梁妤慕听到这儿,哪里还敢迟疑,立刻掀了被子下床来,自个儿先拿了一件外衣披上,对谢柒扶道:“起了,起了。” 用完早膳,靖安长公主就带着女婢过来了,此时谢柒扶正在教梁妤慕琴,清脆的琴音从她的指尖流出,虽然听着还有些不着调,但比起以前是要好上许多。 女婢本想开口,但是她一张口就被靖安长公主给制止了,她站在门口看着那坐在桌边的两个身影,仿佛是看到当年的身影。 “阿扶,阿扶,你听怎么样,比以前是不是好多了?”梁妤慕在谢柒扶的指导下勉强弹完了一首曲子,弹完后,她看了一下一旁碧萦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比起之前的刺耳,这回她弹得确实可以说的上是悦耳许多,但为了不让她骄傲,谢柒扶仍旧说了两个字:“尚可。” 但仅仅只是这两个字,梁妤慕已经是很满足了。 站在靖安长公主身旁的女婢一脸惊愕,当初靖安长公主为了让梁妤慕学好琴,可以说是遍请名师,但这些老师却都只待了两三天就以各种理由将东西打包送走。 现在好不容易请了个师傅教她,可以说的是待的时候最长了,但是最近那个师傅也要请辞了,她都要觉得没办法了。 “阿扶,阿慕。”靖安长公主在门口唤了一声,梁妤慕立刻放下手中的琴转头扑进她的怀里,撒娇道:“母亲,母亲,你听了方才我弹的琴吗?” “长公主。”谢柒扶扶着面前的桌子有些吃力的起身,动作缓慢的向她见了礼,靖安长公主一见,赶紧出声道:“好好坐着就行了。” 靖安长公主走到桌边,看着桌上摆着的琴,有些好奇的问道:“阿扶在教琴?” 谢柒扶顺着靖安长公主的视线看向桌上摆着的琴,恭敬说道:“学得不精,怎敢在长公主面前班门弄斧。” 但她才说完,就被梁妤慕给拆了话:“阿扶是自谦了,母亲,阿扶弹得可好了。”她极力的夸赞着。 说完这事,靖安长公主看着梁妤慕开口道:“明日沈家的那个赏花宴,你带着阿扶一起去吧,阿扶在家也闷的那么久,也该出去走走了。” “啊。”听到靖安长公主的话,梁妤慕有些吃惊,她觉得,谢柒扶身上的伤还没好,去了沈府万一磕着碰着了,那不是叫人再受一遍罪?想到这里,她就不想去了,留在府里陪着。 “母,母亲,我不打算去了,阿扶身上的伤还没有好,我得留在府里陪着,万一在人家府上磕着碰着怎么办?”梁妤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自己做的决定和靖安长公主说了。 “那你就仔细些,阿扶在家都闷了半个多月了,就算身子好了,那也是要闷出病来,去吧,我让碧萦跟着。”靖安长公主说让碧萦跟着去,梁妤慕侧头看着谢柒扶,问道:“阿扶,去吗?” 沈家。 因是明日要行赏花宴,沈三姑娘正指挥着府上的仆役将园子好好修整一番。 沈修槿看着站在檐下的沈三姑娘,开口唤一句:“阿烟。” 沈郁烟听到沈修槿的声音,原本还有一丝严肃的脸上顿时漾开了一丝笑,蹦跳着下了台阶,跑到他的跟前乖巧的唤了一声:“哥哥。” 沈家的园子是仿着江南园林造的,里头许多的用料都是特地从江南着人运了来,请了诸多的能工巧匠。 “哥哥瞧着怎么样?可还好。”沈郁烟为了明日的宴席可是花尽了心思,好不容易有了雏形,就忍不住找沈修槿来讨夸。 沈郁烟再过三月就要及笄了,她模样生得好,可她生在沈家,姻缘一事注定不能如自己所愿,他沈家再是叫外人艳羡,那是浑身都是铜臭味的商人,若是能再往上一步,就只能看这一次了。 “转眼阿烟都要及笄了。”沈修槿疼惜的摸了摸沈郁烟的头,低声自喃道。 沈郁烟听了他的话却笑道,她抬头看着沈修槿,认真道:“阿烟又不会远嫁,兄长还是能在宴城看到阿烟的。”说到这里,沈郁烟忽然红了脸,羞涩的那手捂着自己的脸,娇嗔道:“哎呀,我什么都没说。” 看到沈郁烟这样,沈修槿哪里还不明白自家妹妹这是有心思了,于是好奇问道:“阿烟这是心仪谁家少年郎?与哥哥说说。” 沈郁烟偷偷从指缝间看了一眼沈修槿,羞涩道:“是谢家的二少爷,哥哥,你可不能和母亲说,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我,我就不活了。” 谢家,提起谢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日在跑马场,那在马背上的娇俏身影,他心里忽然一惊,立刻回了神。 见她一副少女怀春模样,看得沈修槿紧紧皱起了眉,他没有立刻说出自己想法,而是开口问道:“阿烟什么时候见过那谢家二少爷?” 说到这里,沈郁烟的脸色越发的红,如同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胭脂,她也没想过要防着,看了沈修槿一眼,道:“那日谢家回城,我正好约了陈家的姑娘一同去逛胭脂铺子,然后,就看了一眼。” 谢家戍守边境,而边境苦寒,沈郁烟自小娇身惯养着,就算真如愿嫁给了谢龄清,她也受不了边境的气候,还是选择嫁进瑜王府的好,锦衣玉食的供着,即便是个妾,那也比谢家好。 这样一想,沈修槿心中打定了主意,他看着沈郁烟,道:“阿烟很喜欢那谢家二少爷吗?”他再问了一遍,沈郁烟没有迟疑的点了点头。 “阿烟,边境苦寒,你受不了的。”沈修槿劝她放弃,他觉得沈郁烟年岁小,想这个不过是一时兴起,说说便能打消。 但是沈郁烟沉默了一下,看着沈修槿分外认真道:“不,我不怕,我就是喜欢谢龄清,兄长,我是真的喜欢他,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我喜欢他。”沈郁烟看到沈修槿微微沉下的脸,以为他是不同意,心里一下急了起来。 第六十六章 赏花宴 沈修槿替沈郁烟择寻好的良人是当朝瑜王伯旖绯,虽说是有一半异族血统,在朝中地位也不甚起眼,但对于沈家来说,只要身份尊贵就足够了。 他将这话同沈郁烟说了,不仅说了还把其中的利弊同她说了,沈郁烟的脸色当即是白了脸。 “兄长,你怎么能这样?为了沈家,你连亲妹的姻缘都可以拿去赌?”沈郁烟满脸惊愕模样,睁大了眼看着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小待她很好的哥哥其实心里存的是这样的的心思。 沈修槿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说错了,沈郁烟出身在沈家,吃沈家的住沈家的,为沈家牺牲一下又怎么了?若是沈家好了,那她身为沈家女儿自己也跟着好,赌了这一次以后能得到的可有很多。 “阿烟,不要胡闹,兄长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沈修槿皱紧了眉,眼中带着一丝不悦色,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吓得周遭正在干活的下人一个激灵,偷偷往那边看了一眼。 沈郁烟没想到沈修槿会当着那些下人的面呵斥她,顿时觉得面上无光,她看着沈修槿,心里堵着气。 “哥,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怎么能这么自私?到底是沈府重要,还是你妹妹的终身幸福重要!”沈郁烟这会儿是缓过来了,她看着沈修槿,脸上有些伤心,她等着他的话,看他在沈府和她之间,他选择哪一个。 沈修槿面对这个问题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回答道:“自然是沈家重要可,若是没有沈家,那我们什么也不是。” 沈郁烟攥紧了手,咬着牙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是不会嫁进瑜王府的。” 说完之后,她赌气走了,留下在院里干活的下人一个个都懵了,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该怎么办了,沈修槿叫来了管家收拾这之后的事情。 第二日,到了帖子约定的时辰,收了帖子的各家乘着马车到了沈府门前。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里面有人出来迎接,而且府门紧闭,一点也不像是要行赏花宴的样子。 其中有一个姑娘看着面前紧闭的府门,生气道:“沈家这是要做什么?下了帖子请我们来,却又将我们拒之门外,哪里有这样待客的?” 她这话引得身旁几人的附和,那几人连连道:“就是呀,哪有这样待客的。” 听到有人附和,那姑娘眼珠子一转,视线在跟前的人里扫了一眼,忽然看向那站在后面的人,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谢柒扶脸色微微有些白,梁妤慕看得着急,她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府门,转头就对碧萦道:“不等了,我们回去。” 沈府行商,商人该是最重诚信,可眼下这儿,她算是看明白了,这里可不包含沈家。 碧萦扶着谢柒扶,正准备让她上马车,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娇柔的声音故作认真的唤了一句:“郡主。” 梁妤慕的手都已经摸上了马车,但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她转过身看着。 那姑娘瞧着有点眼熟,梁妤慕对着那张脸仔细瞧了瞧,过了一会儿似才想起,有些吃惊道:“怎么又是你?” 上一回便是她拉着棠家的三姑娘到她们跟前来企图生事,但事儿还没生起来就被那棠二姑娘给搅和了,讨不着趣儿,那人最后讪讪离开了,之后在安南山的半个多月里,她都没有再看见她的身影。 没想到这回了宴城,原以为是再也见不着了,没想到这头一回就撞上了。 “我记得你姓李,有事儿?”梁妤慕可没忘记那人略有些刻薄的话语,对她的态度自是好不起来,睨了她一眼,轻飘飘的开口问道。 听到梁妤慕说话的语气,那李姑娘也不在意,反正这不是她本来的目的,让她说两句也没什么。 见梁妤慕回应了,那李姑娘脸上神色顿时变得犹豫起来,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再看看面前的梁妤慕,试探着开口问道:“郡主,这儿就您的身份最贵重,您看这沈家不开门要不,您上去试试?说不定沈家看在您的面子上,这门就开了呢?” 她这话刚说完,梁妤慕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手指着自己,像是听着什么笑话似乎开口道:“我为什么要去扣门?你是不是忘了是沈家三姑娘发帖请的人,是沈家三姑娘说要在府上行赏花宴,为什么到最后是我舔着脸去敲门?既然你想进去,那你就去敲门呀,别误了我回去的时辰。” 梁妤慕已经不想再继续在待下去,哪怕这时沈家开了门,她也不会想着要进去。 “可是,这来都来了,等也等了,就这么回去,那我们岂不是都白等了。”李姑娘不想就这么回去,她听人说,沈府的一砖一瓦都是拿金子造的,虽不知真假,可她着实好奇的很。 梁妤慕并不为她的话所动,她看了看她再看了看那府门,笑道:“你若真愿意继续等下去,那我也没什么办法,我是等不下去要走的。” 说完之后,踩着车夫端来的小凳,刚迈上去,一直紧闭的沈府大门开了,管家一脸歉意的匆匆下了台道,各种陪着不是,吩咐人将在门外等了许久的姑娘领了进去。 那些姑娘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但见着门开了,还是给了张好看得脸跟着那领路的下人进去了。 管家看着后头已经是踩上了马车的梁妤慕脸色顿时就变了些,赶紧躬着身走到那马车旁,对梁妤慕道:“郡主,劳郡主在府外等久了,是府上的错,三姑娘已是备好了茶点,来给郡主赔罪。” 那管家说得勤恳,梁妤慕回头看了看谢柒扶,见她脸色白得很,就像是没缓过来一样,准备推脱说府中有事,带着人先走。 但她这话还没开口,就坏在了一个人的嘴上,那人也不是别人,就是方才来找不痛快的那位李姑娘。 李姑娘看着沈府的管事,脸上浮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不过也很快就收敛下去。 她微微侧头朝梁妤慕那儿看了一眼,同沈府的管事道:“方才我同郡主正说着这事,郡主并没有气恼,只说等会儿进去。” 沈府的管事有些不太信,他看着梁妤慕明明是上了马车一副要回去的样子,哪里会是像她说得等会再进去。 梁妤慕也没想到这李姑娘竟然敢当着她的面胡乱说话,顿时就有些生气,但被谢柒扶给拦了下来,她朝她摇了摇头。 既然这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梁妤慕就算是想回去也只能等着结束以后。 她下了马车,看着谢柒扶依然有些白的脸色,生气的咬牙低声道:“早知道就不应该来的。” “我的身子我知晓,不碍事的,等会儿进去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她身上的伤,大大小小加起来一共六处,都伤在皮肉,没伤及要害,只是血流得吓人了些,修养了这半月多,伤口也不再流血,都结了痂,只要不牵扯到了,就没事儿。 梁妤慕没进去,那管事也不敢自己先进去,就陪在身旁站着。 “好了,进去吧。”谢柒扶拉了拉梁妤慕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去看那个管事,那管事本就是听人吩咐的,若是没得主子的吩咐,他哪里敢擅自开那个门?说要生气,也不该对着他。 “知道了,进去吧。”梁妤慕缓了口气,跟那管事说道。 那管事原本绷着的一颗心在听到梁妤慕松了口,顿时一颗心落了回去,侧身领着她们进去了。 沈府原先是做茶叶起家,待生意好些了就又做起了绸缎生意,做到如今,已是这整个南秦数一数二的行商。 但士农工商,沈家如今再是体面了,也改不了他是行商出身。 “阿扶,你觉得如何?”迈过大门,首先映入眼的是一块雕刻着鹤的照壁,照壁用的石料触手滑润,绕过照壁,便先是一条回廊映入眼。 沈郁烟摆的宴在这沈府的东侧,一处名叫竹映的园子。 管事在前头领着路,边走边说着。 沈府里的花园一共有四处,映着这东南西北四角,也对应着春夏秋冬,而竹映是这四处园子里最大的一处,花儿最多也最好看。 等管事领着她们到了园子外时,就看见最先进去的那些姑娘都围城一个圈儿,隐隐能听着声儿,一副似是热闹的模样。 到了这儿,管事就不能再进去半步了,他站在外面对着梁慕见了礼,然后看着她们走进去。 竹映这园子里有许多的花,颜色艳丽却不显乱,花香清新,当中隐着一条用木板铺就得小路。 “瞧着还不错。”梁妤慕打量了一眼四周,赞了一句,倒是一旁的李姑娘眼中却有一丝失望,说什么一砖一瓦皆有金子造,不过是糊弄人的罢了。 待走近了,就听到有人兴奋的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用雪白的鸡羽扎成毽子轻巧的很,踢到半空中转了个圈儿又落了下来,而后又被踢到了半空。 谢柒扶就看着那毽子落下又升起,那些在一旁看着的人都变得紧张了起来。 但与这边的热闹相比,那边花丛后有一个身影却显得有些落寞,她手上拿着一把弓,弓上没有箭,正努力的拉着弦。 那模样瞧着,似有些熟悉。 “阿慕,我们去那边看看。”梁妤慕看到她们在踢毽子,顿时也有些心痒的想去参加一下,她听了谢柒扶的话,却有些不在意的说了一句:“你让碧萦陪你去,我想玩这个。” 谢柒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而碧萦择是有些诧异的看着梁妤慕,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知道她想去踢毽子,谢柒扶便松了手,推了推她的肩,道:“你去吧。”然后转头对碧萦道,“你陪我过去看看。” 棠含菱一直找不到拉弓的技巧,急得额上都冒了汗,那把式样精致的弓到了她的手里愣是连弦都拉不开,她记得师傅教授的口诀,也是这样练习的,可是…… “你在做什么?拉弓。”棠含菱的身影被那花丛掩去了大半,谢柒扶只是瞧着那露出的一小半身影有些熟悉,才走过去瞧瞧,结果这一瞧,叫她有些吃惊也有些意外。 她看着她手中的弓,有些吃惊的问道:“你在这儿拉弓做什么?” 棠还菱没想到自己偷偷练习竟然还被人看见了,一见是谢柒扶,脸上更显得局促,她想要把弓背到身后,怎奈何她根本就挡不住。 “我……”棠含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的弓,一时间不知道该找个什么话去说,又怕谢柒扶听了会误会什么。 “她呀,也不知是做什么了,在安南山时就求着父亲替她寻一位武师,说要练习弓箭。”棠含菱握着弓,正一脸局促的模样,冷不丁听到这个声音,她颤了一下,脸上神色越发窘迫起来。 这出声的,是棠二姑娘,棠含菱的亲姐姐。 “棠三姑娘做什么去练习这个?”棠家在宴城也算是世家,府上的姑娘该是娇养的,瞧棠含菱的那只手就知道,十指纤纤,保养的很好,哪里像是挽弓的手。 “二姐,你不要说。”棠含菱生怕她这个二姐会把什么事情都同谢柒扶说,于是赶紧趁着她还没有开口,就想着要把她的话给堵回去,若是这叫谢柒扶听了去,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若是这等事叫人听了去,那她这面子,往哪儿搁呀。 谢柒扶看着她一张羞红的脸,再看她手上的弓,她的心思,她大概是知道了,只是她想不到,就算是真的喜欢谢龄霍,还特地请了师傅来教弓箭,她忽然有些弄不懂这位小嫂子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好了,不打趣你了,让我看看你的弓。”谢柒扶走近她,就着她的手拎了一下这把弓,看向她的眼中多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看着她问道:“这弓,是谁给你的?” 棠二姑娘不知道谢柒扶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听到她这话莫名就有些紧张起来,以为是有什么不好的,这一回头就看见棠含菱还是一副呆愣的模样,就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她的手臂,严肃的问道:“人家问你话呢,这弓,谁给你的。” 棠含菱叫了一声,委屈的喊了一声:“姐姐。”然后看着谢柒扶道:“是沈家三姑娘给我的。” 她这么一说,这事情她大致是可以猜出来了,无非是有人得知棠含菱请了武师来练习弓箭,就想要她在这赏花宴上添一笔彩。 “这弓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些吃惊棠三姑娘竟然拿的起这么重的弓来。”她以前练习弓箭时,他父亲特意请了匠人为她做了一把弓,因她是女子,弓不能做得太重,也不能做得太轻,做废了数把弓,最后才得了一个满意的。 而棠含菱的这个,不像是女子惯常用的小巧的弓,倒像是用男子拉的弓改制的,式样精致了许多,重量却是没变。 听了谢柒扶的话,棠含菱脸上露出一抹恍然,开口道:“怪不得我怎么拉都拉不开这弓,不行,我要去找她说说。” 说完后,就要去找沈郁烟。 第六十七章 指点 宴城的姑娘,多是父母手上的明珠,家中富裕,得婢子伺候,哪里像是拉的来弓的模样?不过她看着棠含菱,但没想到人看着小小的,竟还藏着这一手。 棠含菱知道自己自小就有些与别人不大一样,那些在旁人眼里提不起的重物在她跟前却是轻而易举,母亲告诉她,不能让别人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然的话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拉弓弦是需要巧劲,像你这样的蛮力是不可取的。”棠含菱被谢柒扶说得脸上有一丝窘迫,总觉得自己在她跟前那是班门弄斧。 谢柒扶手指勾了勾弓弦,那弓弦震颤不大,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再看那弓身上刻着的精致纹路,眼中有一丝笑。 棠含菱安安静静的听着。 “前朝陈帝是驰骋天下的骁勇帝王,精弓箭,他手中有一把惯用的长弓便有六钧,有人形容他射箭‘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1】,便是百步穿杨也不再话下,美则美矣,可那箭射来,却是叫人闻风丧胆。”谢柒扶搭上棠含菱的手,就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拉弓。 原本在她手中根本拉不开弦的弓,到了谢柒扶的手里,却慢慢有一丝松动,棠含菱脸上有些欣喜。 “别动,我身上还有伤。”谢柒扶的眼睛看着前面一处,说话不似方才,声音听上去有些冷肃的味道。 棠含菱一听着话,顿时就安静下来一动也不敢动了。 “射箭讲究技巧,但臂力是为首要,上力挽一百二十斤,过此则为虎力,亦不数出。中力减十之二三,下力及其半。【2】有甚者能拉开更重的弓,每一种弓在战场上都有各自的用途,不过棠三姑娘不上战场,说这些是我多话了。”谢柒扶说完这些后,带着棠含菱的手,将那弦又往后拉了些,但明显感觉到那弦拉得有些吃力。 “这拉不动了。”棠含菱也感觉到了手中来的阻力,皱紧了眉,同谢柒扶说道。 但谢柒扶眼中不见任何波动,她听了棠含菱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你看过《观德亭记》么?里面有一句是这么说的:君子之射也,内志正,外体直,持弓矢审固,而后可以言中。” 棠含菱被她说得有些懵,什么《观德亭记》,她听都没听过,家中为她请的老师也没有教过她这个。 “什么,意思?”棠含菱自己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谢柒扶这话里的意思,心里有些不大好意思,有些小心的开口问道,生怕会被她给嫌弃了。 手中的长弓渐至拉满,谢柒扶感觉到身上伤口被拉扯的痛,倒也还能忍着,但是棠含菱一个娇柔的姑娘,指腹被弓弦勒得有些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眼睛看紧一处,不要想那些多余的东西,然后……”谢柒扶带着她的手松了弦,听着那弓弦声音在耳边震动。 棠含菱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而那声音似还在耳边回响着。 “若这弓是沈三姑娘给的,那就叫她再换一把来,这么重的弓,不适合姑娘家。”听到谢柒扶的声音,棠含菱立刻回过身去看她。 她面色有些白,额上也有冷汗,棠含菱见状,立刻拿了帕子,道:“对,对不起,是,是我不好。” “谢谢。”谢柒扶道了一声谢,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将额上的冷汗擦去。 “谢姑娘骑的了马,也挽得了弓,更是舞得了剑,不知这三样,谢姑娘自己更喜欢哪个?”棠二姑娘看着谢柒扶,想着方才她带着棠含菱挽弓的模样,想起了那日安南山下,那些个由世家少爷临时圈起来的跑马场,她骑马驰骋,一弓搭三箭的利落模样,其实不得不说,谢柒扶的性子,还是挺让人羡慕的。 “三择一?”谢柒扶听了棠二姑娘的话,想了一会儿,认真回道:“若真要选,自是马了,人生在世,处处皆受束缚,唯有在马背上的一时片刻,才能体会到何为自由,便是无拘束的驰骋于这天地间,看尽这世间的日升月落,人情冷暖,若有可能,再觅一良人,携手共伴,直至终落,不是美哉。” 棠二姑娘听了谢柒扶的话,说实话心里是震惊的,也有些羡慕,但她还是忍不住说道:“想是这么想,可到了最后还是会低头。” “低头?不,永远都不可能低头。”谢柒扶看着棠二姑娘,神色认真的说道。 谢柒扶看着是个肆意洒脱的性子,可骨子里也倔强,她看过来的时候,眼中虽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可却让人感觉到了其中的寒意,她想,若是真有人敢按着她的头,她可能真的会将那个人一剑杀死。 因着她的话,这里有过短暂的安静,而后立刻被那边传来的热闹所打破。 梁妤慕一参加,其余的姑娘心里便有了顾忌,一个个都开始不着痕迹的落下几个,旁边那看热闹的哪里会看不懂,都开始叫着梁妤慕的好。 玩了一会儿,梁妤慕便没了兴致,将手中的毽子丢到身边人的怀里,挤开周遭那看热闹的人,就要去找谢柒扶。 那些人一个个互相看着,脸上表情都有些不太好,有一个姑娘看着她们,幸灾乐祸道:“看吧,砸了。” “阿扶。”谢柒扶听到梁妤慕的声音,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去看着她,再看向她身后那几个像是陷入到安静中的人,问道:“怎的不去玩了?” 梁妤慕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兴致缺缺的说道了一句:“不想玩了。”但是从她的眼里,谢柒扶看出了她的违心。 “若真在意她们的奉承讨好,那便受着,这也是你应得的。”谢柒扶有些不太明白梁妤慕的心思,这是出生就决定好的事情,想改也改不了。 梁妤慕踢了踢脚,看着谢柒扶有些失落的开道:“话是这么说,我也知道,可我就是有点难过。” 那边的人在梁妤慕离开后,玩了一会儿后也没了接下去玩的兴致,将毽子丢给了一旁的女婢,就专心的欣赏起花儿来。 沈家家底丰厚,在建造府邸时那银子就如同流水一般出去,请了诸多的能工巧匠,这园子里的花,也是府上的老夫人命人去各处搜来的,请了专人来呵护。 眼下正值春时,百花竞相开放,当中开得最艳的,属杏花、桃花。 有一姑娘瞧着眼前的景致,就提议道:“我们来玩飞花令吧,就,就以花为题。” 梁妤慕拉着谢柒扶去亭子里坐着,听着她们的提议,就仿佛是与自己无关一样,她看着她叹道:“阿扶啊,我想回去了。” 谢柒扶正瞧着这园中一处,听到梁妤慕有气无力的话,笑道:“这才来了没一会儿就想着回去了?” “是啊,不好玩,不过,你方才在和棠家的那对姊妹说什么?为什么她们脸上的表情看着有些,吃惊?”梁妤慕过去时,并没有听到谢柒扶的话,但看到棠二姑娘脸上的表情,心里顿时就有些好奇起来。 “没什么,只是随口之言,没什么好知道的,”谢柒扶觉得那话没什么好说的,因此也没有告诉给梁妤慕,但这话听到梁妤慕的耳朵里,就变成另一种意思,她有些生气的看着谢柒扶,道:“阿扶,是不是现在连你也开始瞒着我了?” 梁妤慕的平白一声质问,问得谢柒扶心里有些不解,她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哪里有瞒着你,本就是随口说得话,听那个做什么。” 但谢柒扶的解释,梁妤慕听不进去,她觉得谢柒扶就是同那棠家姊妹间有了秘密,而这个秘密不能叫她知道。 谢柒扶忽然觉得她这样是有些无理取闹了,她看着她赌气的脸,语气严肃的唤了她一声:“阿慕。”梁妤慕侧坐着身子,没有理她的话。 “我让着你,不表示你可以在我这里这么肆意,你说你不在意那些人的奉承讨好,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谢柒扶心里有些生气,对梁妤慕的语气也不再温和。 而梁妤慕听到她的话,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了,她正过身子看着她,脸上神色有些着急,道:“阿扶,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怕,怕你最后会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也离开我,我,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梁妤慕从小身边同龄的玩伴就很少,宫里的那几个表兄表姐不愿带她玩,别家的姑娘又顾忌她的身份,也不太愿意同她玩,好不容易谢柒扶愿意跟她玩了,她心里是又高兴又有些害怕,这样的心思作祟,对谢柒扶她自然是什么都想知道。 她着急想要解释,但是谢柒扶却不想听,方才她的话,是真的触到了她的底线了。 “郡主,我想我们之间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回去后我会让笑青收拾好行李,我回将军府去。”谢柒扶连称呼都改了,听得梁妤慕心顿时就凉了,她只是怕,怕这唯一的好友也离开她,那她真就什么都没没有了。 碧萦在一旁看得有些着急,她想劝劝谢柒扶,既然梁妤慕都道歉了,也该给个台阶下,虽然她也觉得她这么做有些不对,但有句话不是说得好,叫什么来着?她闭着眼睛仔细想了想,哦,得饶人处且饶人,但她低头就看见谢柒扶微冷的脸色,那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花丛里,那些姑娘每走至一处花前,就有一句诗脱口而出,渐渐的,那些说过的诗越来越多,姑娘的神情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谢柒扶看着她们,忽然看见有女婢摆了一套精致的茶具上来,小巧的罐子林林总总共有十余个。 “这是要做什么?比茶。”梁妤慕对那茶具并不陌生,她们学琴棋书画,诗书礼乐,自然这茶艺也是不可缺少的,可她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学什么都只学了个皮毛。 女婢没说话,福了身便下去了。 “阿扶,为什么她们喜欢的,都是我不擅长的?”梁妤慕绕着那桌子看了一圈,垂头丧气的坐回到谢柒扶的身边。 见她主动递了台阶来,但谢柒扶还是不咸不淡的应了一个:“嗯。”也不知这个‘嗯’是表示听到了她的话,还是觉得她说的话是对的,不过梁妤慕觉得,肯定是第二种。 亭子下的花丛里,已经有些姑娘脸上已经露出一抹失落的神色,剩下的,却已经一脸紧张模样,耳朵竖起,生怕自己想到的,会被别人突然说了去。 这时,有个姑娘走到一处花前,吟道:“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她这诗一说出口,身旁不远有三个姑娘脸上露出一抹懊恼,瞪了那姑娘一眼,又又兀自思考去了。 这渐渐到了最后,就留下两个姑娘还在一言一句的对着,让众人佩服不已,便是主人家的沈郁烟,早早的退了台,在一旁羡慕的看着。 气氛被那两人带得紧张起来,互不相让,就这么胶着着。 那穿着鹅黄衣衫的姑娘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的难缠,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在那姑娘说完后准备轮着她时,她似卡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飞花令就这么结束了,没了那紧张与胶着,气氛渐渐和缓了起来,恰好那女婢端了茶具上来,被说得口干舌燥的姑娘先后回了亭子,给自己舀了一碗茶喝。 有人看着谢柒扶和梁妤慕好好的在亭子里坐着,便问道:“谢姑娘怎的不去玩一玩?”说完之后就被人那手捅了一下。 谢柒扶在安南山受伤的事情,但凡是跟着去了的人都知道,她还没有完全恢复,能来就是给沈家一个面子了,哪里还能去要求其他? “我在这里看着也是一样的,这里景致也是同样的好。”谢柒扶看了看那花,脸上表情似认真说道。 沈家是做茶叶起来的,府里藏着不少的好茶,沈郁烟不敢取多,每样只取了一点摆出来,但那也足够了。 沈郁烟泡好了茶,对那聚在亭中的姑娘说道:“请品尝一下,这是我们家去年冬时藏下的茶。” 第六十八章 比箭 沈家原就是做这个起家的,这茶艺自然是不在话下,在场的姑娘都知道这个,没有谁会与沈郁烟来争这个风头。 这让早早就从飞花令上退了台的沈郁烟心里有了极大的满足。 冬时的茶,需得精心呵护许久才能采摘制茶,还得及天时、地利,也正因繁琐,才显得这冬时的茶珍贵。 沈郁烟给每个姑娘都备了一个杯子,沏好的茶由女婢一一端至跟前。 谢柒扶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婢,再看她手中品茶的小杯,低声道:“我在忌口,谢谢,不用了。” 一旁的梁妤慕喝完手中的小杯,目光又瞄向了站在谢柒扶跟前那女婢手中端着的小杯,眼中有一丝期待。 “给你吧,别看了。”谢柒扶伸手接过那女婢手中的小杯,转手就递给了一旁看着的梁妤慕。 这冬时的茶比之其余三季的茶,更多了一种冷香,需得细细品尝。 但谢柒扶看着梁妤慕这如牛饮一般一口喝下,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怎么了?”梁妤慕喝完杯中茶水,回头就看见谢柒扶眼中一抹诧异,有些不解的开口问道。 “没什么,只是在为你下肚的那两杯茶觉得有些可惜罢了。”谢柒扶见她看过来,揶揄道。 听了谢柒扶的揶揄,梁妤慕只觉得有些委屈, 这时,有一个女婢一脸紧张的往亭子这儿跑来,看到沈郁烟,赶紧三两步上了台阶在她耳边低声说着。 沈郁烟听了那女婢的话,脸色顿时就变了,她看着她有些生气道:“他带着七郎做什么?” 这话才落,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几步远的地方就在喊:“三姐,三姐。”沈郁烟脸上似有些生气模样,听到有人在喊她也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而后对那女婢说道:“你快去把他带回去,我这里都是女客,若一下引了别人来就不好了。” 沈郁烟打从知道了沈修槿的心思后,就各种的防着,她不想随了他的心进那什么瑜王府,即便那位瑜王殿下是龙凤之姿,不喜就是不喜,强求也没有用,但哪里想到,他会带着沈七胡闹。 沈七是他父亲前几年得的幺子,生母出身卑微,且在生他时就因血崩之症去了,所以这个府上最小的孩子虽是庶出,却是最得大人欢心的。 但她这话还是说得晚了些,在那女婢下去后还没到沈七的跟前,就听到一个声音对着那女婢说道:“袖宜,你怎么在这儿,你家姑娘呢?” 听到这个声音,沈郁烟无法再安静坐下去,压着心里翻涌的怒意,起身出了亭子。 这突然多了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这在场的姑娘有几个被吓到了,但还是压不住自己心里的好奇,躲在那亭子的柱子后面往外看。 沈修槿借着沈七的名头顺利的将自己请来的宾客引到了沈郁烟这边来。 谢柒扶这一回头,就在身后跟着的那几人中看到了伯旖绯的身影,不光有他,还有谢龄霍和谢龄清,已经梁家两兄弟,可见沈修槿想得细,把这想到的人都请了来。 沈郁烟本想叫沈修槿将人带回去,但看到走在他身后的谢龄清,一下什么话都给忘了。 这人,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带过来了。 沈修槿看到坐在亭子里的谢柒扶,微微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来,之前他听人说她在安南山受伤了,伤得还挺严重的,静养了许久也不见好,原本他是做好了她不会来的准备的,但没想到…… 伯旖绯也看到了谢柒扶,微微皱起了眉,眼中没有惊愕,却是有些生气,气她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还未好全就跟着到处乱跑,但这话他却是不敢说的,一来他与谢柒扶之间什么也不是,这话也师出无名,怕他的一番好心意给她惹了什么麻烦出来;二来么,他知道就算是他说了,谢柒扶也不会听他的话。 “哥,你请了谢龄清竟然不告诉我?”沈郁烟将沈修槿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生气的质问他,方才的那一眼,她几乎吓得魂都快没了,担心自个儿全身上下有哪里不妥,怕自己不好的叫谢龄清给看了去。 这人原就是想好的,只是沈郁烟心仪谢龄清这事对于他来说是个意外,一个无心,到了另一个的眼里就变成了有心。 这边沈郁烟正同沈修槿说着话,可是那边却是有人闲不住了。 那几个跟在沈修槿身后来的少年,有些是跟着章帝随侍去了安南山的,对于谢柒扶在安南山的事情他们多少都知道一些,但有一个人从来时就一直看着谢柒扶,他的手时不时的攥紧又松开,过了一会儿,走到谢柒扶的面前,微微低着头看着她,严肃道:“谢姑娘,我想和你比箭。” 他这话刚一出,就引来了许多看来的视线。 梁妤慕第一个挡在她的面前,看着面前这个提出要和谢柒扶比试的男人,一脸嫌恶道:“比什么比,你这是趁人之危。” 谢龄霍也是微皱着眉,看着他劝道:“旌和,阿扶受伤了还没好,你这个时候提出比箭像什么话?不怕遭骂。” 谢柒扶受伤的事情,是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到了,血流了一地。 谢柒扶听到梁妤慕和谢龄霍都在替她挡着,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少年。 萧旌和,束河萧家的大少爷,她手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参将之一,他和赵姒亓就像是天生的对头,从一开始就互相看不顺眼。 “我为什么要和你比箭?且不说我现在尚在静养,大夫禁止我去碰这些,就算我身子好全,我又为什么要和你比这个呢?”谢柒扶看着他,眼中有一丝笑意。 这次安南山之行,萧旌和也在随行之列里,当那些世家少爷圈了场地在比骑射的时候,他恰好伤了手,只能在一旁看着。 谢柒扶是那些人里唯一的姑娘,也那些人里最耀眼夺目的一个,虽是女子,可驭马射箭样样皆不输给男儿,尤其看到她一弦搭三箭,三箭齐中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有些手痒,想要和她比试一番。 “我……”萧旌和一时语塞,他看着谢柒扶好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理由?哪有什么理由? 他攥着手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认真说道:“那天,我看到谢姑娘与他们比试,就,就一直想与谢姑娘比试一下。”说完后,顿了一下,又道:“若我输了,就以束河萧基本的名义,许诺谢姑娘一个条件,如何。” 听到萧旌和的话,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气,心里都有些羡慕,以束河萧家的名义许诺的一个条件,难道他就不怕谢柒扶以这个条件相要挟,狮子大开口么? 说实话,听到他许诺的这个条件,心里说不心动那是假的,束河萧家存在久远,族中子嗣遍布南秦各处且各有作为,若是要给这南秦里所有的世族排个列,这头一个位置就该给束河萧家。 “阿扶。”谢龄霍神情严肃,他唤了谢柒扶一声,怕她会不顾忌自己身上的伤,答应他的请求。 “阿扶。”见谢柒扶没反应,梁妤慕也有些着急了,她回头看着她,神色担忧。 “怎么,谢姑娘不敢答应么,方才我看见你在那儿教另一个姑娘拉弓,怎么到了你自己就不敢答应了。”站在萧旌和身边有一个着一身豆绿衣衫的男子,谢柒扶迟迟不开口回答,便以为她这是露了怯,不敢应了。 “好啊,我应了。”就在大家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却没想到谢柒扶竟然是答应了,这让梁妤慕和谢龄霍都极为震惊。 棠含菱站在那些人的后面,将她的身影挡了个严实,她听到了那个人的话,心里有些内疚起来,她想要去说清楚这事,但是她这刚一动,就被人拉住了手。 见谢柒扶应了萧旌和的话,一旁的那些本想看热闹的世家少爷一时也请了兴趣,纷纷也开口道:“我也来。” 沈修槿原本就打算组织人来比一场,如此也不算意外。 谢龄霍知道谢柒扶从不说那些没把握的话,但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是真的。 “你真的行吗?”当那些人都被沈修槿带着去了准备好的场地,亭子里就只剩下那几个相熟的人,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伯旖绯竟然也留了下来。 谢龄霍是知道谢柒扶的弓箭的,当初她同样是病后,二十支箭,打得谢龄郁直接在校场扔了弓,怒不可遏的要找谢柒扶算账。 但那时与现在不同,至少那时她身上是好的也没一处伤口。 “阿扶,别胡闹,父亲若是知道了会生气的。”谢龄霍微微皱着眉,一脸严肃的同她说到。 “胡闹?我看着像是胡闹么,我有我自己的考量,若你担心我输了会丢了将军府的面子,那就劳烦等会儿大哥,替将军府挣回这个面子吧。”谢龄霍被她这一句话给堵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棠含菱一直拿着手上拿的弓,安静的站着,她脸上神色带着担忧,棠二姑娘一直拉着她,生怕她一下说错了话。 “你做什么,二姐,别拉着我,我要去和谢姑娘道歉,都是因为我,我……”棠含菱有些着急,但任她怎么说,怎么挣扎,棠二姑娘就是不肯松手,最后强硬的将她拉离了亭子。 等走远了,棠二姑娘才开口道:“别人的事情,你去凑什么热闹?再说你这性子,万一说错话了,你让别人怎么想。”这话一出,棠含菱是彻底闭了嘴,不再说话。 沈修槿准备的场地就在这园子旁边,靶子已经叫人放好了,弓箭也准备好了,可是原本这些都是给他们准备的,哪里想到萧旌和会找谢柒扶说这事? 谢柒扶看到那放至一排的弓,就像她同棠含菱说的,弓得种类分很多,但她没想到这每一种弓。沈修槿竟然都准备了。 长弓、短弓、角弓、格弓,不过这格弓乃是禁军用的的弓,沈修槿竟然也寻来了? “这个弓,你就不怕别人说出去吗?”谢龄霍一眼就看到了在架子上放着的格弓,他走过去拿起那把弓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看着沈修槿。 沈家从商,这在商,难免会有树敌,自然会请武师来教授防身之术,对于这些,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不是真的格弓,禁军的东西,我怎么敢拿来用,这万一被人给说出去了,我沈家可担不起这个罪责。”沈修槿看着那沈修槿拿起来的弓,认真说道,说完之后,停了一下而后又说,“这弓,是我请了师傅,仿着格弓改制的。” 谢柒扶走过去,把每一把弓都拎起来掂了掂份量。 有人看见后,忍不住打趣道:“沈少爷,你好歹备个谢姑娘能用的弓呀,你看把人家急的。” 谢柒扶选了一把短弓,下人给了她一个箭筒,里面零散的放着几支箭。 沈修槿原本只想着玩玩而已,也不打算玩什么花样,因此给每人准备的箭矢并不多就几支而已。 各自都挑好了弓,也拿了箭,彼此看了看,问道:“谁先来。”但是大家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看向谢柒扶,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棠含菱发现,握着弓,看着那靶子的谢柒扶,神色冷肃,和方才很是不一样。 那些嘲讽谢柒扶拿不了弓得人此时正等着她出丑。 可是当他们看见谢柒扶抽了箭,搭在弦上,看似轻而易举的拉开了弓弦模样,一个个脸上都满是错愕模样。 “一个个都傻了。”谢龄霍往身边看了一眼,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嗤笑了一声。 谢柒扶一箭中靶,但是那些人就没那么好了,不是没中,就是半途掉了,但唯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萧旌和。 她往那边看了一眼,眼中有一丝笑意浮现,而后迅速搭上第二支箭。 不过是一支箭,就已是初步分了好下,而能与谢柒扶不相伯仲的,就只有萧旌和一个。 “这个萧旌和箭术不错,竟然能和阿扶不分上下。”一旁看着的谢龄清看到萧旌和每一箭都稳如泰山,同谢柒扶有的一拼,就忍不住惊讶起来,谢柒扶的箭术他们是知道的,她心稳手也稳。 “嗯。”谢龄霍听了他的话,神情淡淡的应了一个字。 第六十八章 我心服口服 萧旌和的箭术,出乎她意料的好。 那些最先开始不过想着玩玩的那几个世家少爷神情也渐渐变得认真起来,但怎奈何最开始便少了几支箭,再追已是追不上了。 谢柒扶的心一向是好,即使是被萧旌和这么紧咬着不放,她的每一支箭都还是稳稳的钉在靶心上。 “谢姑娘的箭真稳,这所换做是我,早慌了。”谢龄霍听到身后有人叹道,之后又有一人附和:“就是,那萧家少爷也不容小觑呀。” 束河萧家里,眼下最为人知的,是戍守在辽川一带的定远将军萧守明。 “那萧家少爷有些吃不住了。”谢龄清看着萧旌和,虽然他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可他接连射出去的两支箭都偏离了靶心。 “怪不得大伯会说阿扶比阿郁更适合待在军营里,就冲这性子,就不知比阿郁强上多少倍。”谢龄清看着依然稳固的谢柒扶,心里一时有些不是说不出。 到了最后一支箭,谢柒扶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额上也冒着冷汗,她的手也在颤抖,连带着手上的弓。 可她脸上神情不慌,即使手在颤,那支箭最后也只是偏离了靶心一点,可萧旌和却是彻底的偏离了靶心。 “萧少爷,承让了。”谢柒扶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稳,可见是扯到了身上的伤口,梁妤慕见比试结束了,第一个跑到她的身边,伸手去摸她身上的衣服。 不过是几支箭,谢柒扶身上的衣衫已经尽数被冷汗浸透,梁妤慕有些担心,叫来碧萦,作势就要回陈国公府去。 “让你不要应,你偏应,那束河萧家的一个承诺,就这么重要么,他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啊。”梁妤慕不明白谢柒扶为什么即使在知道自己身子不适也要应下这个比试,弄得自己一身这么狼狈。 “若是一身狼狈能换来萧家一个承诺,那只能说是值得了。”谢柒扶很明白束河萧家在南秦的地位。 “你!真是说不通,不是和你说了么,他萧家能给你的,我也可以。”梁妤慕觉得自己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为什么谢柒扶还固执在束河萧家这四个字上,难道他萧家再好,能好得过她陈国公府吗? “谢姑娘,谢姑娘心里,就没有想过别的什么事吗?”萧旌和看着谢柒扶,问得有些犹豫。 “为什么这么问?”谢柒扶就像是没听明白萧旌和的话,看着乖巧的脸上透着一丝不解。 萧旌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个问题,但是他看着谢柒扶的箭,真的稳得不像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 “因为,很少有人,能在谢姑娘这个年纪就有如此稳得箭术。”萧旌和心里是有些佩服的,却也觉得惋惜,明明是正值青春烂漫的年纪,却偏偏…… “不,你想错了,其实我想的很多。”谢柒扶被梁妤慕扶着缓了一会儿,脸色比方才好看了一些,她看着萧旌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 “阿扶,我们快些回去,你身上的衣衫都湿了,大夫说,你最近可不能病了。”梁妤慕拉了拉她的手,有些着急的同她说道。 沈家的宴席才算是刚开,梁妤慕便让身旁女婢去同沈郁烟说了一声,带着谢柒扶离开了这里。 在回去的马车上,谢柒扶坐一边,梁妤慕坐在她的对面,中间隔着碧萦和另一个女婢,不大的车内,气氛僵凝的很。 谢柒扶很少会在人跟前表现出生气的模样,在她回来的这快一个月里,梁妤慕心里很清楚,她把所有的心思,嘴上说的话,和她实际做得事,就像是一正一反的两面,以前她从来不知道有人真的能这样做,她也不是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她心里就是堵着一口气,总觉得谢柒扶并不是真的将她当场朋友,不然的话,为什么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来诓她? “还在生气?阿扶,我知道我错了,以后我绝不会再这样做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梁妤慕见谢柒扶还是不理她,心里就有些着急了,也是真的知道错了,她低声向她讨饶,模样看着很是可怜。 谢柒扶就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闷声沉默着,她微微侧身,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外面声音热闹而嘈杂,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拂过鼻下,宴城几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一副景象,便是上一世,宿戈的铁骑已踏过边境三城,她最后一次回宴城时,离着边境千里之遥的宴城,却是一如当初的模样,仿佛不知危险即将来临,依然是充斥着纸醉金迷。 “阿扶,求你说一句?就一句,原谅我吧,好不好?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改,我改还不成么。”梁妤慕见她一直看着外面,不说话,眼睛也不看着她,心里很是着急,可是她说了这么多,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一下就有些气馁起来。 碧萦看着她,心里也有些不舍,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她也知道,只是她都已经知道错了,谢柒扶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谢姑娘,郡主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吧,她也是无心的。”碧萦开口替梁妤慕说着好话,她这话一出,立刻得了她一个有些生气的眼神,立刻闭上了嘴。 “阿慕,你要知道,就算是至交好友,中间也必须留存一线,这是界线也是底线,迈过了这条线,想要去探究另一个人的根本,这是不可以也是不能的事情。”谢柒扶并不想真的因为这个而断了两人间的友谊,她知道梁妤慕并不是坏心,所以她也没有真的很生气,可是必要的惩罚还是要的,不然的话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了什么。 “我,我知道,但我就是,看到你和棠家的那两姊妹站在一起,我就有些生气,谢夫人那样对你,那棠家人都不是好的,你与她们结交,万一她们背后捅刀子怎么办?”梁妤慕几乎是把能想的都想了一遍,这越想,心里就越着急起来。 “棠家的人也有好的,不能一概而论,阿慕。”棠家的人,至少她知道棠含菱是个好的就可以了,其他人,她也没必要去了解那么多。 但是谢柒扶的话,梁妤慕只觉得她是想得很好,她不在宴城,对宴城里的事情,人知道的太少了,所以想的也简单,这棠家能有像谢夫人这样的人,这其他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算了,我和你说不通。”谢柒扶不想同她继续说下去,叹了一口气就闭嘴了。 马车一路慢慢腾腾的,到了陈国公府门前,梁妤慕先下了马车,一溜烟的就不见了人影。 碧萦一路心事重重,将她带到梁妤慕的寝院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这姑娘,你真的要收拾东西回将军府去吗?这,毕竟是气头上说的话,现在这气也生了,话也说了这事,就该翻过去了吧?” 她问的就试探,谢柒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她想走,可到最后总会变成走不了。 梁妤慕一下马车,就跑去了靖安长公主那儿,一下就了出来,她这一哭,靖安长公主整个就被哭懵了,连忙问:“怎么了?” 原先梁妤慕还不肯说,靖安长公主问了两遍,她才抽噎着把事情同她说了一遍。 听完了梁妤慕的话,靖安长公主神情严肃,她看着哭得整个脸都花了的梁妤慕,认真道:“你同阿扶道歉了没有?” 她来找靖安长公主,是想让靖安长公主去劝一劝谢柒扶,让她不要离开陈国公府,而且,她也是真的知道错了。 “道,道歉了,但,但是阿,阿,阿扶没,没有原谅我。”梁妤慕抽噎着,一句话也说的断断续续。 听到这里,靖安长公主无奈的叹了一声,招手让梁妤慕过来,开口道:“这是原就是你做的不对,你也知自己做错了,那你也应该自己去求得别人的原谅,来找母亲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让母亲去说吗。” 靖安长公主话里透着严肃,说得梁妤慕一下就哭不出来了,她拿着帕子仔细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又叫来女婢去打盆水来。 “我,我只是觉得阿扶比较听母亲的话,若是母亲去说,阿扶一定是会听的。”等靖安长公主把话说完,她才把自己想得同靖安长公主说了。 这时候女婢打了水来,靖安长公主把手中的帕子浸湿拧干,又给梁妤慕擦起脸来,边擦边说道:“阿扶是听我的话,但我也不能仗着这个什么话都说,那最后成了什么?” 等把她的脸靶干净了,靖安长公主又认真嘱咐道:“就像阿扶说的,就算是至交好友中间也得留存一线,不可过分探究,好了,你若想让她继续留下来,就赶紧去道歉。” 原本梁妤慕是来求靖安长公主帮忙的,但哪里想到会被靖安长公主再训斥一遍,她低垂着头离开了院子。 而在梁妤慕的院子里,谢柒扶被碧萦拉着将全身的衣衫都换了一遍,也重新给她上了药,等她换完衣衫再出来时,梁妤慕也回来了。 她有些失落模样,一迈过门槛,看到谢柒扶就直接将她抱住,恳求道:“阿扶,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改,你原谅我好么?你,你以前也说过,就算错了,也要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不能就这么把我给拒绝了对不对?” 谢柒扶没想到梁妤慕竟然还能找着以前的话来堵她?“那你先松手。”她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认真说道。 梁妤慕以为她还是不肯原谅她,就怎么也不肯松手,就抱紧了她。 “你压着我了,疼。”梁妤慕听到这个字眼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她一下松开谢柒扶,紧张的看着她,道:“我,我不是故意的,谁,谁让你不肯原谅我了。” 她这一下说得还有理了?谢柒扶被她一下有些不讲理的话弄得怔住了,半晌后道:“行吧,那我原谅你了,但是,不准靠近我。”谢柒扶实在是被她刚才那一抱弄得身上隐隐有些疼,心里真是有些怕了她。 梁妤慕听到谢柒扶原谅她了,作势就又要过来抱她,被她一个眼神给喝止住了。 入夜,更夫的第一声更刚打过,街上一片寂静。 忽然,有一盏青灯,摇摇晃晃的自远处而来。 那飘摇的烛火映出那提灯的人一张刀疤的面容,走起路来一高一低。 他身后跟着八个人,每两人都扛着一口大箱,箱子裹得很好,两头用麻绳绑得结结实实穿在棍子上。 “走路都仔细些,不要向上次几个一样,误了回去的时辰,一个个的都挨了罚。”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这条安静的街上,让人莫名打了个冷颤。 那在身后跟着的人听到这话,一个个都像想起什么,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箱子很重,即使是两个大男人这么扛着,这久了脚下也忍不住有些晃悠起来,但他们却还是咬牙跟着。 那跛脚男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神情冷漠的很。 他们一路朝着郊外走去。 第二日一早,薄雾散去,宴城郊外的小梨山,有一个农户背着一个大背篓上山去拾柴,他的身旁跟着一条狗,那狗撒欢的在前头跑着,跑两步就回头冲那农户叫两声,可那农户手里拿着根棍儿,走得并不快。 那农户边走边朝着那狗喊着:“别跑,别跑。” 忽然,那狗也不知是闻着什么,也不叫了,迅速跑到一旁去刨着地上的土。 “旺财,做什么!回来。”那农户叫狗跑远了,就有些着急的大叫起来。 那狗刨了一会儿土就开始大叫起来,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急促。 那农户随手捡了两根柴丢进了背篓里,才慢慢腾腾的朝着那狗叫的方向走去。 一段苍白遍布伤痕的手臂被那狗从土里刨了出来,农户见状,登时吓的脸就白了,赶紧叫了他的狗回来,一把抱起往山下走去。 第七十章 小梨山,藏尸山 小梨山原是一座种满了梨花的小山,主人家原是这山下的一户人家,这人家的女主人爱看梨花,便种了这一山的梨花,待到梨花落,梨子结满了树,还能拉到集市上去卖,可谓是一举两得。 后面,这女主人因病殁了,男主人瞧着这满山的梨花伤神,便带着家中的下人搬离了这里。 这满山的梨花被废弃,最开始时,那梨花开的还挺好,久而久之,因无人打理就被废弃了,成了一座荒山了。 不过听说在山中深处,还有几棵梨树开得娇艳,但也只是听说,没人敢进去,因为有人说这小梨山闹鬼。 那农户抱着狗,不敢耽误,脚步匆匆的往京兆府尹的衙门而去。 此时天色上早,这一路走来,也没见这路上有几个人。 到了那衙门前,农户一手拿着鼓锤对着那大鼓猛敲了几下,那狗也跟着叫了几声。 见没人出来,农户干脆放弃鼓锤,直接奔着那紧闭的府门,拉着那铜环就是一阵猛磕。 “诶,诶,诶,对面的!大早上的敲什么敲?你不睡,还不让别人睡了么!”京兆府尹的官府对面,是一家客栈,这几日客栈里住满了来往的商旅,此时二楼靠东的一扇窗被人从里面推开,露出一张络腮胡脸,那张脸的主人还有些睡觉朦胧,被那鼓声震醒,本想着翻身再睡时,又是那扣门声音出来,他终是忍不住,推窗大骂了起来。 那农户是个胆小的,此时街上又没什么人,安静的很,听着那人的骂整个人瑟缩了一下,但是一想到那一截苍白,布满伤痕的手臂,他又拿起那铜环扣起了门。 没一会儿,就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声烦躁的:“谁呀!” 那农户抱着狗,害怕的说了一声:“我,我是来报,报案的。” 里面的人似一点也不着急模样,脚步缓慢的走来,拉开那紧闭的门,看着站在门外的农户,声音里有些不耐,问道:“报什么案?” 晨起,薄雾散去,映出小梨山那荒废模样。 那农户牵着狗,带着府尹衙役一路小心翼翼的爬上去。 “这里,瞧着挺阴森的,真的,真的会有尸体么。”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瞧着还很小的衙役,他看了看四周,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小梨山闹鬼这事,几乎每个人宴城人都知道,梨树本来就邪的很,况且还是这满山的梨树。 “闭嘴,这本就是人多口杂,以讹传讹的事情,不可信的,你怎么还当了真?”站在那小衙役身边的,是一个年近中年的男人,他有些生气的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严肃训斥道。 那小衙役本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哪里想到会得了一句训斥,一下闭了嘴。 农户离开时有些慌乱,有些记不得来时的路,他拍了拍怀里的狗,低声道:“旺财,靠你了。”说完,就放下怀里的狗。 那狗好似听懂了他的话,一放下就一溜烟跑了。 “诶,你放狗做什么?”府尹看着农户把狗放了,有些好奇的问道。 “我,我有些记不得这里的路了。”农户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你!”府尹听了他的话,心里顿时怒意就冲了上来,而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前面有狗叫声传来。 那狗跑出去了一段距离,过了一会儿然后又跑了回来,冲着他们大声叫了起来。 农户隐约记得来时走的好像不是这一条路,但因为记忆太过慌乱,也没想那么多,就跟着那狗去了。 那狗跑的有些远,最后在一棵荒败的梨树跟下,冲着他们叫起来,然后刨着脚下的那一片土。 “这儿?你确定吗。”府尹看着周遭那落满了枯叶的地,根本看不到先前农户说的埋在土里的手臂。 “这,我也不确定,但是大人,我肯定,非常肯定,这山里,是有尸体的。”农户听到府尹的话,看了又看四周,但没有看到先前他看到的那只手臂,脸上神色一下变得迟疑起来,这山都荒了,这周围所有东西看着都像一样的。 那狗还叫着,府尹有些生气,他看了农户一眼,低声警告了一句:“若是找不到尸体,看我怎么办你。”然后对身后跟着的衙役说道,“挖!” 那几个衙役手上都带了工具,听了府尹的话,在那狗叫的地方下了铲子,没一会儿,就有一个衙役喊道:“大人,有东西。” 狗被挤到了一旁,绕着那几个衙役跑了一圈,叫没人理它,就跑到了另一处,没一会儿又叫了起来。 一直到日升,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挖出了三具已经化成白骨的尸体,可能还不止,因为那狗还在不停地叫着。 仵作该在睡梦中就被一个匆匆赶来的衙役给叫醒,穿上衣衫洗漱一番就跟着那衙役上了小梨山。 “这,这不是去小梨山的路么,小,小梨山不,不是闹鬼么。”仵作瞧着周围景色变得有些陌生,再看前面不远处那若隐若现的荒山,心里一下明白过来。 衙役没说话,脸上神色紧张,那仵作还想说什么,但是那衙役一回头看着他肃声道:“不早说了,快走!免得等会儿大人生气了。” 等到仵作赶来时,这地上已经摆了不上已经挖出来的尸体,有已经化为白骨的,还有露出一半白骨的,还有便是才埋不久的,整个空气里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有不少的衙役已经面色苍白起来,还有的扶着树干吐了起来。 这个小梨山,可以说不能再叫小梨山,改叫藏尸山都不为过。 狗带着那几个衙役在这小梨山整个转悠,每停到一处,便叫了起来,那下面指定埋着一具尸体,至于是什么样的尸体,那还得挖出来才知道。 “嘿,这狗神了。”衙役跟着那狗到处转悠,看着在前头跑着的狗,忍不住叹道,“就是。”听到他的话,身旁有人跟着附和道。 仵作把每具尸体都看了一遍,这越看心越惊,而后对那府尹说道:“大,大人,这,这都是……” 小梨山上的尸体越挖越多,那农户看到这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脸色顿时就白了,往后踉跄了几步,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地念着:“完,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带来的衙役人根本不够,只能分了了多次将小梨山上挖到的尸体给带回官衙,粗略算了一下,总共有二十具之多,分布在山上各处,仵作看过之后,除了那些已经是化为白骨的,剩下那些能分辨出来的,都是些看着年纪不大的姑娘。 这事很快就在宴城里传开了,人人都知道在小梨山挖出了二十多具尸体,还都是女尸。 府尹命人在外面贴了布告,把能分辨出的女尸做一个认领,这认领不了的,都当做是无名的尸体给处理,但近来也没听谁家说自己的姑娘丢了。 这一下就弄得大家都人心惶惶起来,二十多具,那可不是个小数,而且还有人说,那小梨山上可能还有。 谢柒扶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着实震惊了,因为上一世,根本就没有人去小梨山,也没有人会在小梨山上挖这么多的女尸出来。 “府尹贴了布告,让人去认领,但贴出到现在也没见有一丝反应,诶,阿扶,要不要去看看那布告。”梁妤慕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这一下出了这么多条人命,心里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你去看这个做什么,好好在府里待着别乱跑。”谢柒扶听到梁妤慕说想去看京兆尹府贴出去的那个布告,心里就极不赞同。 现在还不知道那二十多具女尸,能分辨出身份的都是谁,什么时候死的,因为什么原因死的,万一都是死于谋杀,现在若贸然出去,被人盯上了怎么办。 梁妤慕没有谢柒扶想那么多,她只是想去看一眼就回来,可听到谢柒扶的话,她只好不情愿的应了一声:“哦。” 靖安长公主听到了这事,便托人向书院告了假,让梁新霁和梁司信继续在府上待着。 可汝章延听到这事,顿时想到那晚他从客栈里出来,撞见的那一行人。 夜半三更,扛着三口大箱子,脚步晃悠的朝着前面走去,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那味道简直是令人作呕。 他躲在小巷放着杂物的后面,那杂物正好能将他完全挡住,待那一行人走远了他才从那杂物后面出来。 依稀记得,那些人去的方向就是小梨山。 那领头的人面色看着凶狠的很,一眼看去就知不是什么善茬,他自觉自己也不是什么好的,可和那男人一比,就觉得自己还算是好,至少没有那个人那样的,一眼就能把人吓止住。 他在那些人离开后赶紧走,生怕被发现了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这才过去了没几天…… 因着这是,宴城的街头巷尾一下变得人心惶惶起来,都把自家的女儿看得仔仔细细的。 这事传到了京兆府尹那儿,京兆尹那张留着两撇小胡子,看上去似有几分精明模样的脸透着懒散,不在意的看了身旁传话的衙役一眼,道:“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哦,对了,张贴出去的布告,有人回复了么。” 这京兆尹姓张,名赛兼,淮宁人氏,新朝十七年入仕,原是在地方担任父母官,后面搭上了原阁老成宁的船,此后扬帆直上,前两年顶了位置,做上了这京兆尹。 “可是,这,大人,这可是二十多条人命啊,而,而且,说不定那小梨山上还有不少没挖出来的尸体。”衙役想到那小梨山上可能还有女尸,就有些担心起来。 张赛兼听到衙役的话,立刻警觉了起来,原先还是懒散躺着的模样,这听了他的话后立刻弹坐起来,有些生气的的看着他,问道:“小梨山上的尸体,你还叫人去挖了?” 宴成这些年一向安稳,大事小事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眼下正值两月一次的核评,若这事闹得外大些,那他可就算是白干一场了。 “去,去,去,你还叫他们去小梨山?我这是要被你给害死了呀,你快叫他们回来,回来!”京兆尹见那衙役还一脸呆傻模样在他身旁站着,就忍不住起身朝他就是一脚踹过去,恶狠狠的骂道。 那衙役心怀着正义,想要给予那些白白丧了命,却还年幼的姑娘一个交代,以为他并没有停止让人去小梨山继续挖着。 那衙役震了一下,看着那兀自担心着的张赛兼,过了良久才说了两个字:“没有。” 这没有他的命令,他敢叫人去这事吗?若万一出事了,这到底是谁的责任? 听到衙役的话,张赛兼顿时是松了一口气,又听话的躺了回去,微微抬了抬眼,看着面前的衙役,想了想,有些狐疑问道:“真没有?” “没有。”衙役答得认真,他只是一个听人话做事的小差吏,哪里敢私下做这样的事情来,那他还要不要这份差事了? 张赛兼神色懒懒,他看了一眼那衙役,漫不经心的问道:“小梨山上的尸体,我们一共挖出多少了来了?” 衙役抱紧双手,作了一揖,恭敬说道:“一共是二十七具尸体,其中清晰可辨的七具,隐约可辨的十一具,其余皆已是化作白骨,完全不客辨的。” 小梨山本就不大,这一下就挖出了二十七具来,这几乎是可以说在那山上,每走上两步,你脚下的土里就可能埋着一具尸体。 张赛兼被这个数量吓了一跳,本还想再眯一下的顿时就吓得清醒起来,他一股脑的爬了起来,抬手就朝着那衙役的肩膀打了一下,恶狠道:“要死了,怎么一下挖这么多出来?你,晚上带几个人,把那几个分辨不出来的。再给埋回去,听到没有。” “啊?啊!”衙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一脸茫然的表情。 第七十一章 埋尸 那衙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一遍:“埋,埋回去?” 这原本就是从小梨山挖出来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怎么能给埋回去?若那些姑娘是枉死的,冤屈如何能伸,凶手就不去管了吗?这若是再犯累及其他怎么办? 张赛兼见那衙役一脸茫然的模样,像是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顿时没了继续躺下去的心思,麻利的爬起来,照着那衙役的头就是一巴掌呼过去,凶狠道:“你这是想要我死啊!” 衙役心里有些委屈,他是真不明白张赛兼的意思,难道在他看来,核评比抓到凶手还要重要么? “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问问大人,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么?”衙役被打了一巴掌,捂着自个儿的脑袋,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张赛兼知道这事在宴城闹得有些大,轻易结束不了,可认尸的布告都贴出去了,一连好些天都没有什么反应,就如同是石子落进了湖里,只看得到那一圈圈荡开的涟漪,却听不见响儿,这连个响儿都没有,接下来的事情还怎么进行下去。 “怎么办?我哪里晓得怎么办!难道你要给我想办法吗。”张赛兼自个儿也烦着,怎么好端端的,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事儿。 原本他还想开口再说点什么,但是看到张赛兼这一脸烦躁的模样,一下噤了声。 “去,去,去,快出去,我现在烦着呢,不想看见你。”张赛兼越想心越梗得慌,看到眼前的那个衙役也没什么好脸色。 在那个衙役出去后,张赛兼在原地来回踱步,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夫君,我听说外面出事了,小梨山那儿挖出了二十多具女尸,这事是不是真的?”前脚,那衙役才出去,后脚就听到一个嘹亮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这先闻其声,再见其人,听到这个声音,张赛兼就知道是谁来了,越发觉得烦躁起来。 “诶,我跟你说话呢,你装个什么啊!”那女人没听见张赛兼的声音,怒意一下蹿了上来,一脚迈过门槛,就冲着他过来。 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张赛兼吸了一口气,就被呛住了,猛得咳了起来,他这一咳,让那个进来的女人怒意越发的止不住。 “好呀!不理我,还嫌弃我了!老娘嫁你这么多年,给你生儿育女,给你操持家务,现在你飞黄腾达了,就开始嫌弃我人老珠黄了是不是!”那女人提溜着他的耳朵,手上的劲儿根本不松,张赛兼被揪得直求饶,可依然不撒手。 “说!你是不是看上外头的哪个莺莺燕燕了?老娘可告诉你,有老娘在的一天,那个莺莺燕燕就别想进这个门。”那女人就像是没有听见张赛兼的求饶,这越说就越有些过分起来。 “哎呀!你烦不烦?我都跟你说了不是,你还瞎乱猜什么。”张赛兼被她揪得烦了,心里也有怒意上来,一下挥开她的手,朝她吼道。 他年少时家境贫寒,觉得唯有读书才是最有用的出路,所以他发了疯的去念书。 后面他有了出息,做了官,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一切的时候,却发现,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该怎样,还是怎样。 他官场蹉跎了几年,后来年岁渐长,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但因为家境不好,做官也没个出路,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他,就这么又拖了两年。 就在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的时候,媒婆给他带了个消息,说隔壁村有个姑娘愿意嫁给他,但那姑娘的性子泼得很,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他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也是觉得耳熟。 他本想拒绝,但是他的父母却想也不想的答应了,就这样,没给聘礼,也没有彩礼,那姑娘就嫁进他们家来。 日子这么一日日的过去,也就这么过来了,也习惯了。 “没有?没有你做什么不理我。”那女人看到张赛兼发愣,就以为他就只是面子上哄着她,实际上这心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只是在想事情,哎呀,你不要事事都管着我,行不行?”张赛兼本是好好的同她说着,也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一下又变得不好起来,他在原地走了两步,越想就越烦躁,最后干脆离开了这里。 她见着张赛兼离开,而那话都还没有跟她说清楚,干脆插着腰指着那门就大声喊道:“姓张的,你今儿有本事出这个门,就别想着回来!” 奈何张赛兼已经走远,根本没有听到身后她的话。 他回了自己的屋子,换了一身衣衫,又叫人备下了马车,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求一下别人,不然的话,核评在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下人听话的去准备去了,屋子里就只剩下张赛兼自己和另一个仆役。 “大人,咱们这是要哪里?”那仆役替张赛兼整理好衣冠,有些好奇的开口问道,张赛兼斜睨了他一眼,开口有些不悦道:“这是你该问得事情么。” 那仆役被呵斥得一个字也不敢说。 去准备马车的人很快回来了,站在门外对张赛兼道:“大人,马车已备好。” 这时候街上已有些热闹,张赛兼掀了帘子往外看,听着外面的声音,看着那些在街边坐着的人,他们正低着头说着什么。 小梨山挖出不少女尸这事,已是弄得那些家中有姑娘的人家心慌不已,这街上已是看不见几个姑娘的身影。 马车拐过几个街口,车夫便将马车停了下来,回身对坐在里面的张赛兼恭敬道:“大人,到了。” 张赛兼下了马车,理了理身上坐得有些乱的衣衫,道:“你在外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 眼前府邸恢弘气派,门庭宽阔,黑底的匾额上写着:成府两个字。 看着眼前那扇紧闭的门,张赛兼神情也不自觉的严肃了几分,他迈步上了踏道,拉起门环扣响了那扇门。 没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仆役好奇的声音:“谁呀?”张赛兼清了清嗓,道:“鄙人姓张,住程里巷。” 那仆役开了门,看到站在门外的张赛兼,作了一揖,很是恭敬的唤了一声:“张大人。” 张赛兼面上有些讨好,低声问道了一句:“张某冒昧来访,敢问,成老可在里面?” 他今日来,只是想先碰一碰运气,成宁自从离了朝堂后,便时常不在府里,带着自个儿的妻儿四处游历去了,有时十天半个月不见消息,有时又是一两年,他已是想好,成宁若是不在府里,他就过些天再来。 那仆役听到他是来找成宁的,脸上扬起一丝笑,将门拉开了些,对张赛兼道:“张大人好运气,老爷昨日才回,若是大人再晚些时候来,就怕是等不到了。” 说着,侧身让了一条道,让张赛兼进去,看到他脸上略微有些茫然神色,低声笑了笑又道:“老爷准备明日启程去往遂宁。” 听到那仆役的话,张赛兼顿时觉得自己这来得正是时候,连忙朝那仆役道了一声谢。 成宁今年七十有六,看着硬朗的很,远远看去,就见一个身穿墨绿衣衫的老人正指挥着家中下人收拾着东西。 他气稳声足,还未走近就先听到他的声音传来,待走近了些,张赛兼面色恭敬的朝他作了一揖,唤了一句:“成阁老。” 成宁已不在朝中当值,但是张赛兼的这一声‘成阁老’就像是喊进了他的心里,让他原有几分严肃的面孔漾开了一丝笑,看着他道:“张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瞧我这里乱的,招待不周,还请张大人不要介意。” 张赛兼一下有些慌了,连忙赔笑道:“不敢不敢。”而后抬起头看着成宁。 成宁头发已是花白,可精神矍铄,身子瞧着也硬朗,他面色红润,留着一缕山羊胡,因着张赛兼那一声‘成阁老’,此时成宁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颇为和善,但实际上,知道成宁这个人的,都知道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仆役端来茶碗,里头浮着三两根茶叶,成宁看到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接过了茶碗,脸上神色颇有一丝满意,而后似不在意道:“这年纪大了,就只能喝几口白水,却又嫌这白水没味儿,就丢几片茶叶子进去提提味,你们年轻人肯定是喝不惯的,我叫人来给你换一杯吧。” 张赛兼今日过来是请教事情的,哪敢儿这么麻烦,连忙摆手说道:“喝得惯,喝得惯,不麻烦成阁老了。” 当初成宁会看上张赛兼,就是因为这个人听话,他看得出有向上爬的心,却苦于寻不到办法,没有办法,就只能在原地一直逗留,蹉跎着,而他就只是把捷径摆到了他的面前,就得来了他忠心的跟随。 张赛兼喝了一口带着几乎是尝不出茶味儿来的白水,开口对成宁道:“阁老,此番我冒昧前来,是有事,想请教阁老,还请阁老指点一二。” 张赛兼把手中的茶碗放到一旁,然后深深朝成宁拜了下去。 成宁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看着面前张赛兼那颗乌溜溜的脑袋顶,似有些慌张的开口道:“张大人,使不得,快起来,我如今不在朝中,哪儿能帮得上张大人忙啊。” 可他话虽这么说,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慌张模样,反倒还有一丝笑意在脸上。 来往的仆役偷偷把目光往这边看去,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不,不,这个问题,只有阁老能帮,阁老,您可一定要帮我。”张赛兼以为成宁是认真的,心里一下就有些慌了,腿跟着开始打颤儿,就差跪下了。 “好了,什么事,说吧。”见张赛兼是真的被吓怕了,成宁也收了脸上的笑意,认真的开口问道。 张赛兼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四周,见周围仆役都退了下去,偌大的厅堂里就只有他们二人,这心松了一半下去,低声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不知阁老回宴城,有没有听人说起小梨山。” 成宁是昨日才回,还没来得及听人细说最近宴城发生的事情,这会儿来了一个张赛兼,说道:“没有,怎么了。” 然后张赛兼就把在小梨山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同成宁说了一遍,说到后面,张赛宁的声音越来越小,而成宁的脸则皱的越来越紧。 “你说,是一个农户上山拾柴的时候,被他的狗刨出了尸体,然后,他去你们那里报案,你们又跟着挖出了二十多具女尸?”成宁不光听过小梨山,他还知道小梨山,还知道那山上的女是从哪里来的。 张赛兼不敢迟疑,应了一声:“是。”然后又道,“这事最后也不知是谁给传了出去,这一下满城都知道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不,就来找阁老了,还请阁老,指教一二。” 这事过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出过什么差错,却偏偏是砸在了一个农户的手里。 “既然如此,那就随意给个交代,把这事给平息下去,我跟你说,这事,不能碰。”成宁故作神秘的凑到张赛兼的耳边,又低声说了一句。 他听后脸色大变,看着成宁,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缓了好一会儿,才可磕磕绊绊的道:“阁,阁老,这,这事不,不成,这杀,杀人是,是要偿命的,更何况这,这还,还是,是一条无辜之人的,的心性命。” 他虽然有心往上爬,想成为人上人,被人奉承,被人讨好,被人害怕,但多少还有些良知,知道什么事可以碰,什么事不可以碰,但在这事上,若他为了给一个交代而触了底线,那他可真就是要万劫不复了。 “你怕杀人?张大人,你现在说这话,怕不觉得晚了吧,你扪心自问,你当官的这么年,手上就没过沾一星半点?”成宁嗤笑着看着张赛兼,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一样,顿时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七十二章 萧守明 辽川地处南秦最南,与摩挲十二部落接壤,两地有一处相交,名渡礁,在那儿生活的有南秦人,也有摩挲十二部落的人,他们在这儿杂糅而居,倒也算和谐。 但因领地交叠,这地方让谁来管都有些不大合适,于是大家便默认这地方谁也不许插手,叫他们自己管。 那是个不大的土寨,住着百余口人,寨子叫四方,管着这个寨子的人叫兀鲁和,大家都叫他阿爹。 最近这几日,辽川一带多阴雨,绵绵的下个不停。 渡礁前有一条小河流过,这晴时还算好的,可一到雨季河水上涨,整个寨子的人就要被迫往高处搬。 虽然每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今年,他却不想这么做了。 渡礁这个地方,虽说是南秦与摩挲十二部落领地交叠的地方,可俯瞰下去,这个地方有大部分是自南秦延伸而出,若说是归为南秦的地界也不为过。 兀鲁和今年六十有九,已是到知天命的年纪,他觉得,自己也该为了这寨子里的人谋求一条好的出路了。 “阿爹,那位萧将军真的会见我们吗?我们这地方,他们不是从不插手管么。”跟在兀鲁和身后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黑色短衣,露出一截粗壮手臂,臂上画着精美纹路,戴着一个金色的臂钏,腰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布带。 他们出了寨子,往前不远,是他们自己搭起的一架木桥。 兀鲁和走到那木桥前,桥下是奔腾浑浊的河水,若是那河水再往上涨一些,这木桥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不管萧将军会不会见我们,这一趟都是要去的,若是不见。”他声音里透着些许的不确定,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若是不见,那我们也只能是认了。”兀鲁和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木桥,他身后跟着的男人见他上了木桥,也跟着上去了。 过了木桥,再穿过一片低矮的树丛,往前便是一片视野开阔之地,前面不远,就是辽川了。 萧家的守军就在这里。 “阿爹,我有点紧张。”跟在身后的中年男人,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在上了辽川的地界心里竟然开始紧张起来,兀鲁和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没用。”中年男人被说了一句,脸上表情有些讪讪。 望楼上有士兵看到了他们,立马向身后的人传话,在他们快要接近的时候,那士兵突然喊了一句:“站住!” 兀鲁和和他身后跟着的男人一下就不敢再往前走近一步。 “什么人?”站在望楼上的士兵倚着围栏,俯着身子神情严肃的看着他们。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那男人意会,开口道:“我们是前面四方寨的,想见一见你们萧将军。” 渡礁与辽川一向是不怎么往来,各自管着各自那一亩三分地,但现在那边的人却出现在这里,这让他们心里顿时警觉了起来。 “快,快去同将军说!”自觉可能出事的士兵一脸焦急,之后有人迅速下了望楼,往营地里面跑去。 萧守明正与身旁的参将站在舆图前,商讨着如何稳固辽川周边防守,忽然,营长外传来一个士兵焦急的声音道:“将军,四方寨的人来了,在营地外说要见将军。” “四方寨?”站在舆图前,一个身披盔甲的中年男人听到外面人的话,回过身来,露出一张坚毅的面容。 此时那张脸上满是狐疑。 “将军,我们与四方寨之间并无往来,此时他们突然而来,恐怕有诈,不宜见,还是叫他们回去。”站在那男人身旁,同样是身披盔甲的男人一脸严肃的说道。 “就是,谨防有诈。”有一个人跟着附和着说道。 他们的话落到那个站在中间的男人耳朵里,就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不过一会儿就有了决断:“我知道了,请他们进来吧。” “将军!”萧守明的决定,让在场的几人脸上都有吃惊,纷纷开口劝道:“将军,不可,以防有诈。” 但萧守明的心里有自己的考量,渡礁与辽川毗邻,若是那里出了什么事,辽川也会被波及。 兀鲁和和他身边的男人在外面等了会一会儿,也不见营地的门有人为他们开,于是那男人有些着急了,他看着兀鲁和道:“那位萧将军是不是不愿意见我们?” 兀鲁和心里也有一丝不确定,但看紧闭的营地大门,还是坚持道:“再等等吧,或许没那么快。” 寨子现在正是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们若是得不到萧守明的庇护,就只有拼死一搏了,可寨子里的多是妇孺老人,年轻力壮的小伙没有几个,就算有,那也是属于摩挲十二部落的人。 “阿爹,我们回去吧,萧将军不肯见我们就算了,寨子里的人等不了了,那摩挲部的人……”那男人似想到什么,脸上涌现一丝狠意,他攥紧了拳头,看着兀鲁和。 “不,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等会儿萧将军就来了,迄鲁,我们是南秦人,身上流着的也是南秦的血,怎么可以去做别人的奴隶?”兀鲁和说到这儿,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迄鲁见状,连忙道歉:“阿爹对不起,是我一时嘴快了,您别生气。”边说着边去安抚。 兀鲁和的情绪渐渐平缓了下来,他看着这营地建起的高高围墙,心里期盼着进去通知消息的人快些初来。 这时候,好不容易阴下的天这会儿又飘起了小雨,兀鲁和年纪大了,迄鲁有些担心起来。 这时候,那进去通报的士兵回来了,他对那守着大门的士兵道:“将军有令,开门。” 看到那缓缓开启的大门,兀鲁和原本凉了半截的心一下和缓了过来,里面有身披盔甲的士兵走了出来,看着兀鲁和道:“将军请二位进去。” 萧家治军是出了名的严谨,同那戍守重陵边境的谢家可以说是旗鼓相当,兀鲁和不过平头百姓一个,头一遭进这样说的地方来,当即有些吓着了。 这营地很大,军中的每一个人都各司其职,气氛看着颇有些严肃,迄鲁扶着兀鲁和的手臂跟在那小兵的身后,在绕了几个营帐后,他在一个看着比其它营帐稍大些的帐子前停下,对里面说道:“将军,人带来了。” “进来。”萧守明那低沉严肃的声音在帐中响起,那小兵应了一声,随后撩开帘子,对身后的兀鲁和和迄鲁道:“请进。” 这帐子里除了有萧守明外,还站着几个人,那几个点都是身披盔甲,一脸严肃模样。 “见过将军。”兀鲁和颤巍巍的拜下身,朝萧守明行了一个礼。 四方寨立于渡礁,而渡礁则在辽川与摩挲十二部落之间,它就像是一个缓冲区静静地立在那里。 无论是摩挲部的人想过来,还是他们想要过去,无法避免的要从渡礁穿行而过,而渡礁不属于南秦也不属于摩挲部,任何人到了这里,就如同约定好了一般,不能动武,一切以和缓为主。 “小人名叫兀鲁和,他是迄鲁,我们从四方寨而来,有事想请求萧将军。”兀鲁和拉着迄鲁跪下,神情恳切道。 四方寨一向不偏帮,而现在这一寨之主忽然带着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让他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严重。 “快请起,快请起,肃齐,你去搬把椅子来给老人家坐。”萧守明看着那离自己最近的男人,吩咐道。 “是。”那名叫肃齐的男人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去桌旁搬了一把椅子来让兀鲁和坐下。 “谢,谢谢,不,不用了,我,我站着就行了。”兀鲁和诚惶诚恐的道了声谢,然后看着萧守明,深吸一口气,道:“今日前来,是想求萧将军庇佑。” 话说到这儿,事情看起来似乎就有些严重了,萧守明此先并没有往这边深想,但听完兀鲁和的话后,心里陡然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前两日,寨子里突然来了不少摩挲部的人,说他们奉了昆弥的命令,是前来接管寨子的,萧将军,摩挲部的人要接管寨子,不就是说渡礁这个地方是他们的么。”说到这里,兀鲁和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萧守明见状,立刻舀了一碗茶水,递到他的面前,并安抚道:“老人家,你且慢慢说,不急。” 兀鲁和喝了一口茶水,情绪似缓了过来,又开口道:“我们世代生活在渡礁,虽与摩挲部的人同住、通婚,但我们始终是把自己看做是南秦人,身上流着南秦的血,又怎么能去做别人的奴隶?所以,我豁出去这张老脸,特来请求萧将军,庇佑庇佑我寨子里的人吧。”他说到这里,就要给萧守明跪下。 渡礁虽在辽川和摩挲部的中间地带,百余年前曾因为这里的归属问题与摩挲部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战争,后来因为双方僵持不下,于是双方各退一步,这地方,就让他们去管,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摩挲部的人突然又打起这里的主意呢? “将军,末将觉得,这事不可信。”听完了兀鲁和的话,这帐中有一个男人忍不住开口道,他边说着,眼睛边往兀鲁和身上看去。 过了一会儿,又道:“摩挲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渡礁虽不在南秦管辖的地界上,可从山上俯瞰过去,那渡礁就是从天南山脉延伸出去的,也是他们不自知,非要来争上一争才罢休,当年也是他们耍了无赖,不然的话这渡礁何至于这么多年也由着放任在外。” 他这话一说完,迄鲁就忍不住生气的开口道:“这事,我可以指天发誓!若我所说有一个字是假的,那就让我的尸体被那苍鹰吃得一干二净。” 迄鲁的话说完,也有人对先前那人说的话反驳道:“你也说当年是他们耍了无赖,既然是无赖,那么对付这种无赖,就不能用寻常的想法去想他们,将军,末将觉得这事,还需仔细探究后再做定夺。” 那说话的两人,都是他麾下的爱将,一个性子激,一个性子静,也算是相辅相成。 萧守明听了他们的话,在心里思忖片刻后,看着兀鲁和道:“老人家,这事事关重大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下决定,这样吧,我先让你送你们回去,不用太久,一定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那四方寨里不只有南秦人,还有摩挲部的人,这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好擅作决定,兀鲁和相信萧守明既然开了口就不会食言,放心的跟着人走了。 在他们离开后,先前说话的那人又开口想要劝萧守明,他道:“四方寨的人多年与摩挲部的人通婚,就算他们自认自己是南秦的人,可身体里流的也不是纯粹的南秦血,将军,这人我们可以不要,但是渡礁我们一定要拿回来。” 那人说得认真,但萧守明听了他的话却是眉头紧皱,看着他道:“祝安,你这话说得就有些过了,不管他们是否与摩挲部的人通婚,既然是生活在那个地方,那就是我南秦的子民。” 他说完后,看着肃齐道:“你去营地里挑一个面生的人跟着去,看看那寨子里眼下是个什么情况,若真如那老人家所言,这事我们也不能不管。” 那名叫肃齐的男人领了命,转身出了帐子。 萧守明的视线从那掀开又落下的帐帘上移到了舆图前,这是整个南秦的防线,最北边,便是谢家守着的边境五城,他知道自今年初时,与重陵隔一条乌苏木河相望的宿戈开始不安分起来,而今年这个年才开始,与他们想毗邻的摩挲部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今年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接二连三的出事。”萧守明沉默了良久,最后无奈的叹了一声气。 就在这时,外面有一人掀开了帘子,往里走了几步跪在萧守明身后,道:“将军,宴城来得诏令,命将军即刻启程前往。” 那人双手呈上一卷明黄卷轴,萧守明方才还叹着今年的多变,宴城中便来了消息。 “带着诏令来的人呢?”萧守明回过身,就看见身后跪着的,只有他营中的人,却不见那带着诏令而来的人。 那人微微抬头看了萧守明一眼,之后又将头低下,脸上浮现一丝犹豫,沉默了一会儿后道:“那人吩咐我将话带给将军后,就走了。” 走了?帐中人听到这两个字,脸上都有些震惊,看着那跪在地上的人,问道:“真走了?”那人点点头,回了一句:“走了。” 若不是什么大事,诏令轻易下不得,可这事对于宴城里的那位来说,似乎就变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我知道了,你放着吧。” 第七十三章 宛楼 是夜,宴城皇宫。 朱红的围墙,圈起了这座城正中、最大的一块地,建起了幽幽宫闱,住进了手握天下的男人,和被他看上的女人们。 身着靛蓝衣衫的小内侍手里拎着一盏青灯,借着那摇晃的那一星点儿火光照着脚下的一亩三分地,他们面色匆匆,脚步急急的往前走去。 夜色相笼,置于宫中各处的烛台一个接一个的被点亮。 景阳宫中,主殿里,有一个女人临窗而坐,幽黄的火光映出那人精致的轮廓。 “娘娘,奴才给娘娘请安。”在这安静的殿中,忽然进来一人,那人做一副内侍打扮,身形瘦小,躬身进来的时候那女子斜眼看了一眼,以为真是哪里突然闯进来的内侍。 那人朝着女子行了一礼,声音不似别的内侍,女子微微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而后见那内侍一直站着,不说话也不做别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低声道:“怎么,还有别的事情?” 内侍依旧低着头没说话,那女子紧皱着眉头,明显不悦,正准备开口时,忽然见那内侍抬起头来,幽幽烛光映照下的,是一张如玉的少年面孔。 少年五官深邃,尤其是那一双琥珀色的瞳眸,当被那双眼睛看着的时候,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 那少年眼中不见笑意,神色漠然的看着那女子,唤了句:“汝锦。” 听到这声唤,那临窗而坐的女子闻声朝他看来,正是如今宠冠后宫的德妃汝锦,她看着灯下映出的那双琥珀眼瞳,心里不由得震了一下,继而笑道:“主子叫你来,可有什么吩咐。” 与那少年神色漠然的双瞳不同,汝锦那双娇媚的眼瞳中始终带着笑。 “主子听闻南秦主君准备在宛楼搭个比武擂台,邀天下有志者参加,还要亲自甄选良将以作储备。”那少年声音微冷,顿了一会儿后,又道,“边境的狼群已经足够庞大,再多那射狼的箭便不够用了,而且,主子听闻那头狼最宠爱的一只幼崽被放到到这里,那幼崽是只爪子利的,你要做的,就是让那只幼崽留在这里,让宴城的繁华与奢靡慢慢磨平她的尖牙利爪,不能叫她回去,边境上不能再多一只凶狠的狼了。” 那少年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汝锦听到耳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柒扶,她年纪小,胆却不小,在听到山中来了宿戈的人,竟然敢独自前往,虽说最后弄得一身是血的回来,可这份胆识却是无人能及的。 殿中一下变得安静下来,汝锦听了那少年的话,一声嗤笑,缓缓开口道:“我与那谢家姑娘一点儿也不熟,如何能叫她心甘情愿的留下来?”说到这里,汝锦脸上的神色就变得认真起来,但那眼中的笑意却不曾退去。 “这个,主子可没说,不过我听说,陈国公府的那位琦阳郡主一直想让她留下来,你可以试试从这边下手,好了,我不能在这里久待,先走了。”那少年说完后,低头躬身离开了这里。 “娘娘,这不是在强人所难呢,那谢家姑娘又不进宫。”在那少年走后,她身旁的女婢则有些生气的开口说道,汝锦则是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夜渐深,汝锦看了窗外一眼,道:“都睡去吧,这事儿,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办法来。” 那少年脚步匆匆,可此时夜已深,几处宫门已接连落了钥,少年拐过几条小道之后就翻墙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朝会结束,梁宏逸喊住了正要离开的谢高卓,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静淞兄,你知道主君将守在辽川的萧守明给诏回来了么。” “萧守明?主君这是要做什么。”谢高卓听了他的话,心里有一丝狐疑。 南秦东南西北四处边境线,东边与礁姆沙相毗邻,由司马家守着;南边毗邻摩挲十二部,中间还隔着一个渡礁,由萧家守着;西边算是安定些的,由陈家守着。 “我也不知,这已是两天前的消息了,想来这会儿萧将军已经在来宴城的路上。”梁宏逸心里也在猜着章帝心思,但奈何君王心思难猜,不过有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但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大可能。 “你这是想到什么,摇头又晃脑的,想到什么就直说,别藏着掖着。”谢高卓看梁宏逸眉头皱紧又松开的样子,语气有些认真的开口说道。 “你听过,宋九重‘杯酒释兵权’么。”梁宏逸叹了口气,看向他认真说道。 宋九重是前朝武平的开国皇帝,原是蜀国时宗帝的殿前都点检,宗帝年幼,朝政由太后把持,而太后出自宋家,因此也颇为倚仗宋九重。 当时蜀国在历经百年之后,已说得上是风雨飘摇,外有劲敌虎视眈眈,内里朝政独揽,宗帝身为蜀国名正言顺的君主,却像是一个傀儡一般。 此后有一天,宋九重奉命出征,在平定西南之后,却突然拥兵为王,返蜀国都后逼迫宗帝让位。 宋九重登位为帝后,自知这位置来得名不正亦言不顺,便在皇宫之外的张庄设了一次酒宴,不费吹灰就将原先跟随身侧一道出生入死的同袍手中的兵权握到自己的手中。 重权在握是好,却也因此埋下了不安的隐患,武平立国百年,历经十余位主君,最后仍被覆灭。 “你脑子里在胡乱想些什么?眼下边境不稳,主君若是要了守将的兵权,岂不是在拿边境子民开玩笑?”谢高卓神情严肃,立马喝止住梁宏逸,叫他不要乱想。 梁宏逸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向谢高卓赔了个不是,然后又说道:“前段时日听说郁家的人要回来了,你要不要带阿扶,去见一见?我记得阿扶还有一个同母兄长……” 听到他提起,谢高卓的脸色顿时就阴了下来,眼中也多了一丝狠意,道:“阿扶是谢家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同母兄长。” “是,是,我说错了,不过静淞兄,郁家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阿扶,他们也不知道叶嘉还有这么个女儿在,我想你也是时候带她去看看了。”梁宏逸见他态度坚决,立刻开口赔了不是,又试探的开口劝道。 “再说吧。”谢高卓并没有马上给梁宏逸一个答复,他看了他一眼,然后往前走去。 出了宫门,因两家府邸在相反方向,谢高卓转身准备走的时候,想起什么,然后开口问道:“阿扶,还好么。” “挺好的,她和阿慕相处的很好,不过静淞兄,你,不去看看她吗?”梁宏逸不知道谢高卓心里在想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一次也没有来国公府看谢柒扶。 谢高卓看着前面的路,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这次回去,我不打算把阿扶也带回去,她是个姑娘,边境近来不安稳,不适合待在那里。” 他说这话,让梁宏一下想到在安南山发生的事情,“可这,这也不是你不去见她的理由啊。”他想了想,开口说道。 “我怕我见了,就会舍不得离开,她是我的明珠,我得好好的护着她,我把叶嘉弄丢了,不能再丢一个了。”他说完这话后,就离开了。 国公府里,梁新霁手握银枪,在院子里舞着,一招一式看着都极有力。 谢柒扶被梁妤慕拉着在一旁看,靖安长公主也在一旁。 “阿扶,你看我二哥厉害么。”梁妤慕看着梁新霁,有些期待她的回答。 “嗯?嗯。”这几日,梁妤慕时不时的就在她耳边念叨着梁新霁,说完之后,就问她一句:你觉得我二哥怎么样?梁妤慕说的不烦,她听得都快麻木了。 “这几日是怎么了?总觉得二公子练枪练得频了些。”谢柒扶几乎每日都听到梁妤慕说梁新霁在练枪,这就算是心急,也知是急不来的吧。 “你不知道吗?过几日,主君要在宛楼前设置擂台,广邀天下有志之士去参加,我二哥也要去报名,这不正准备呢么。”梁妤慕一副吃惊模样看着谢柒扶。 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谢柒扶听了她的话,脸上有一丝震惊,看来自己这段时日里真的是懈怠了。 “是么。”谢柒扶看着面前那舞着银枪的少年,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但总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太大胆了。 “阿扶,你问这个,不会也想参加吧?我可跟你说,这事不行。”梁妤慕听到谢柒扶问起,一脸严肃的拒绝道。 谢柒扶笑了笑,没说话。 上一世,主君在宛楼前设擂,她安静的跟在谢高卓身后,当台上的人叫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她感觉到场上一下变得安静起来,就连她自己也颇为诧异,而事后她才知道,是谢龄郁报了她的名,也幸好她是闯过来了,若是没闯过来死在了那台上,也只能说她是技不如人,活该如此,这便是谢龄郁打的算盘了。 所以这事,不是她不想,就可以过去的。 “我现在身上还没好利索,去参加这个做什么?那是定了死契的,我嫌命长么。”谢柒扶看着梁新霁那一副浑然忘我舞枪的样子,又道,“二公子枪法精绝,定能拔得头筹。” 靖安长公主听到谢柒扶的话,神色却有些担心,她不求梁新霁能拔得头筹,她只想他能平稳通过就可以。 “母亲,你觉得怎么样?”舞完一套枪法,梁新霁已是满头大汗模样,他提着枪跑来找靖安长公主。 靖安长公主哪里懂这个,被问起了也只能说一句好,然后他看向谢柒扶,一脸期待模样。 “不错,比上次看起来要好多了,我在这里先嘱二公子拔得头筹了。”谢柒扶真心恭喜道,梁新霁听着这声恭喜,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抓了抓头,道:“也不一定能拔头筹。” 另一边,谢高卓回了将军府,谢龄郁听到他回来的消息,一脸兴奋的跑到他面前,打喘着气问道:“父亲,父亲,我听说,主君要设擂台比试,招募良将是吗?” 谢高卓沉着脸看着他,再看站在房口似在等着他的棠氏,肃声道:“老实的待在家里,别想着这件事。” 一听谢高卓说的话,谢龄郁立刻懵了,他睁大了眼质问道:“为什么?父亲,我为什么不可以,主君设比试擂台不就是为了这个么,父亲不让我从军,那我凭自己的实力还不行吗!” 谢高卓的眼睛一直看着棠氏,站在台阶上的棠氏始终是一副温婉端庄的模样,像是没有看到谢龄郁那近乎崩溃的样子。 “你真是疯了。”谢高卓走到棠氏的面前,咬牙低声道。 而棠氏也是面带温婉笑意,微微侧目看着他,冷声道:“就算疯了,那也是大将军您,给逼疯的。” 谢龄清和谢龄霍在一旁看着,然后谢龄清开口道:“母亲是真疯了,大哥,这个人,真的是母亲吗?” 谢龄霍自小不怎么在宴城待,他虽是棠氏的第一个孩子,却意外的不怎么讨棠氏的喜欢,倒是后面出生的谢龄清和谢龄郁,还得了几分棠氏的欢心,不过到最后,真正被棠氏宠爱的,就只有谢龄郁一个。 面对谢龄清的狐疑,谢龄霍也只说了一句:“我不知道。”因为不讨棠氏的欢心,他对这个自己唤做母亲的女人感情也是淡淡的。 谢龄清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棠氏,目光最后落在了谢龄郁的身上,“阿郁的心态不好,太急功求利,这样的人若放到营中,只会更坏,父亲不让他去是对的,或许他就应该留在宴城。” “但是他不会同意的,阿郁的性子被母亲惯坏了,况且,还有阿扶在。”谢龄霍看着站在院子中,紧握着拳的谢龄郁,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谢龄清也知道,但是,若是真让他走这条路进了营地,那只会坏了更多的人。 “若是他能乖乖听话,就更好了。”谢龄清无奈的说道。 第七十四章 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 谢龄清想得好,但是他知道,谢龄郁根本不会听他的话。 “父亲不同意他入营,便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若真叫他过了,那到时候父亲就不得不同意他入,哎,你说阿扶怎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伤了呢。”谢龄清看着院中的谢龄郁,忍不住叹道。 听到这话,谢龄霍忍不住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以为阿扶没有受伤,父亲就会同意她去参加这个比试么?不要想得太天真了,父亲连让她入营的想法都没有。” “难道就这眼睁睁的看着他去参加比试了么,且不管他有没有取得名次,若真是取得名次,再以此要挟父亲,得偿所愿的进了营地,不行!我不能看着他带坏了营中一众将士。”谢龄清虽说才入营不久,但他心里很清楚,一个人的品性好坏对周围的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他若入营,肯定不甘心只从一个普通士兵做起,他又求急功,就怕他会为了这个做出什么叫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来。 “谢龄清!他是你弟弟,你就是这么想他的么。”谢龄清刚把话同谢龄霍说完,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怒斥,吓得他下意识的转过身子,看着那一脸怒意的人恭敬的喊了一声:“母亲。” 棠氏不过是想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但哪里想到听到的都是诋毁之言,谢龄郁的性子就是再不好,那也是他们的弟弟,身为兄长,不帮着自家人就算了,竟然还向着外人说话。 “阿郁性子不好,那你们做兄长的就应该多帮衬一下,而不是想方设法的去阻挠,那谢阿扶到底是哪里好,值得你们如此去称赞她!”棠氏一提起谢柒扶,就感觉自己整个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的疼,这个她心心念念想了许久,终于是娶了她的丈夫;还有眼前这两个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竟然都偏帮着谢柒扶。 “母亲,也不是我偏帮谁,我只是实话实说,阿郁的性子确实不适合投军。”谢龄清看着一脸怒意的棠氏,认真开口说道。 棠氏是最听不得别人说谢柒扶的好,一个父不详出生的的野种,也配让别人说好? “啪-”谢龄清的话音才落,就听得一道清脆声音回荡在耳边,他满脸震惊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正过头,看着面前的棠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母亲,我不过实话实说,阿郁确实……”他余下的话还在喉咙里,尚未说出,又迎来了棠氏的另一巴掌。 “她一个野种,凭什么被人说好!若不是你父亲心好将她带回来,她在外面就是个千人骑万人踏的卑贱下场!”棠氏越说越有些过分起来,全然不在意周遭还有下人在,也不在意这话若传出去,会损了谢柒扶的名声。 “母亲,你这话说得过分了,阿扶还未出阁,这话若叫人听见了,旁人会怎么想她?再者,现在宴城街头巷尾流传的关于阿扶的流言,本该是我受的,是她替了我。”一旁的谢龄霍皱着眉,语气严肃的说道。 她一向不在意这个孩子,哪怕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她才得以嫁给谢高卓,但对于她来说,这孩子的用处,就只有他在她肚子里的那十个月。 “你在说什么!阿霍,有你这样对母亲说话的么。”棠氏知道谢龄霍话中的意思,心里有意外,也有些慌,陈年旧事,知道的人几乎都已经处理了,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而且听说话的语气,似乎全部都知道了,这让棠氏脸上脸色顿时白了。 “我在说什么,母亲心里知道,有句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话,有些事,为什么一定要抓住不放呢。”谢龄霍一向不会说这种忤逆人的话,就算说了,那也一定是有人教的。 “是谁教你说这话的,是不是谢柒扶那个小野种?你怎么能上她的当,她这是要离间我们母子。”棠氏不知道谢龄霍都知道了些什么,现在最主要的,就是他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也不能承认。 见她仍旧把话泼到谢柒扶的身上,谢龄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着棠氏认真道:“母亲,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难道真要等到这个家被你弄得不像家之后才能醒悟过来么。” 谢龄霍与棠氏并不亲厚,但因为是生育自己的母亲,他多少还是留着一丝底线,语气也委婉许多。 但谢龄霍的话,棠氏并没有听到耳朵里去,她仍固执的认为他说得这些话,都是谢柒扶教的,却忘了这几日谢柒扶都在陈国公府,并没有出来过,更别说是与谢龄霍说这些了。 她没有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她看着谢龄霍,眼中带着怒意,似是想用自己的身份来逼迫谢龄霍承认这一切都是谢柒扶教的。 但谢龄霍却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好,好,翅膀硬了是么!那我亲自去问是不是她说的。”棠氏现在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事给泼到谢柒扶的身上去,她自己是绝对不能承认。 谢龄清一下有些懵,他不明白谢龄霍这突然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那些有关于谢柒扶的流言本该是他受的,是她替了他’?谢柒扶父不详是真的,难道谢龄霍也不是父亲的孩子么? 想到这里,谢龄清一下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住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回忆过往,母亲虽说对大哥多有忽略,可父亲待他却是极好的,哪里不像是亲生的父子了? 谢龄霍的沉默,棠氏就当他默认了,冷哼一声后转身离开了。 “大哥,母亲会不会去找阿扶麻烦了?”看到棠氏气急败坏离开了模样,谢龄清有些担心起来。 “阿扶有麻烦了?那赶快去帮忙啊。”谢龄清的话才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还有些稚气的声音,是有段时间没有看见的谢龄之。 “这段时日在宴城玩得还好吗?”谢龄霍的神色不似方才冷肃,在看到谢龄之的时候顿时柔和了下来。 但谢龄之就像是没有听见谢龄霍的话一样,满脑子想得都是谢柒扶有麻烦了,他要赶快去帮忙,站在了一会儿,转身就要往外走去,可刚走了一步,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折回来看着谢龄霍焦急问道:“阿扶在哪儿?我要去帮忙。” “怎么了?”谢龄海追着谢龄之的脚步,就看到谢龄霍和谢龄清两兄弟脸上神色有些不对,于是好奇的开口问道。 谢龄之有些着急,听到谢龄海的话,就急切的开口说道:“婶娘要欺负阿扶去,我得去帮忙。” 但他刚说完,就被谢龄海给一把揪住了衣领,嗤笑着看着他道:“你去是给阿扶帮忙的,还是添乱?” 谢龄之年纪小,想得也简单,觉得谢柒扶被欺负了就应该帮她,但被谢龄海的一句话说的顿时就蔫了,他丧着脸,低声道:“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阿扶被欺负不成?” 另一边,棠氏回了自个儿屋子,喝了一碗茶,微凉的茶水都没有浇灭她心里翻涌起的怒火。 她知道谢龄霍说得那些话绝不可能出自谢柒扶的口,谢柒扶不过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一个能知道什么?可是,她不知道,靖安长公主肯定是知道的,可靖安长公主什么时候同谢龄霍有接触?明明他们回来也没有多久时候。 棠氏越想,心里就越慌,她心里藏着的事情,可不止这一星半点,若是都叫人知道了,那她可就没脸在宴城继续待下去了,“榭月。”她坐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唤道。 听到唤的女婢立刻从外面进来,看到坐在桌旁面色阴沉的棠氏,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低头走近,恭敬的说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棠氏看着榭月,仔细的看着她,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可惜起来,她是随她到将军府的女婢,当年她还怀着谢龄霍的时候,她日夜担心谢高卓的心会离她而去,可她身子不方便,就把目标瞄向了身边的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榭月。 她模样生得不错,性子也好,又是棠家的家生子,不用担心她会生了反心。 可她人还没有往谢高卓的房里送,在他们新婚没几日,他便返了重陵,过了几年,她又怀上了谢龄清和谢龄郁…… “夫人。”榭月见棠氏一下晃了神,开口唤了一声。 这一声,让棠氏立马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她看着榭月,道:“走,去陈国公府。” 这件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既然不能承认,那就必须有人来承担这件事。 陈国公府里,谢柒扶坐在廊下,看着手里的雁翎。 “阿扶,在看什么。”梁妤慕端着一盘糕点从房里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看到在廊下坐着的谢柒扶,端着手中的盘子坐到了她的身边,将手中的盘子递到她的眼前,有些好奇的问道:“在想什么?这是厨房刚做好的荷花酥,尝尝?” 荷花酥形似荷花,甜而不腻,谢柒扶放下手的雁翎,伸手拿了一个尝了一口。 “怎么样?”梁妤慕期待的看着谢柒扶,谢柒扶点了点头,认真道:“不错。” 梁妤慕听到她说不错,又将手中的盘子往前递了一分,然后看着她放在一边的雁翎,好奇道:“我可以看看吗?” 顺着她的目光,谢柒扶看着被自己放到一边的雁翎,用干净的那只手拿过雁翎的鞘,对她说道:“可以。” 雁翎不过手臂长,入手也不重,梁妤慕看着那漆黑的鞘,然后手握住柄,缓缓将那雁翎拔出。 泛着寒光的刃,映出梁妤慕那张带着稚气的脸,“阿扶,这是刀还是剑?” 雁翎刀身笔直,刀尖处有弧度,且有反刃,因形似雁翎而得名。 “短刀。”谢柒扶看着她手中的雁翎,拿了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将她手中的雁翎拿了回来,插回鞘中,认真道:“这刀锋利,仔细伤了。”听到这儿,梁妤慕赌气似的哼了一声。 “我说的认真的,别不听。”谢柒扶看着手中的剑鞘,似想到什么,又道,“刀是战场上随身带着防身的东西,得日日用心护着,不能让它钝了,它一钝,自己可能就没了命。” “但宴城又不是战场,你这么护着也用不了。”梁妤慕不解,可谢柒扶听了却只是笑了笑,低声道了句:“总有会用到的时候,现在护着,将来好以防万一。” 梁妤慕总觉得谢柒扶这话别有深意,却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那边,靖安长公主忽然听到下人说棠氏来了,颇有些错愕,心里还有些起疑。 正想着,这一抬头就看到有一个端庄身影出现在门口。 “谢夫人。”靖安长公主开口唤了一句,声音里透着冷漠,看到她脸上那张精心描绘的妆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又道:“谢夫人不是说,这一辈子都不会踏进我陈国公府的门么,这才过去多久,就不记得了?” 棠氏身边站着一个领路的女婢,听到靖安长公主的话,忍不住把头往下低了些,她的手中端着一个木质托盘,盘中放着一个褐色的茶碗,里面盛着黑色泛着苦味的药汁。 棠氏知道自己若是想带走谢柒扶,就必定要过靖安长公主的这一关,所以她也没想过要将谢柒扶给带回去。 “长公主殿下,臣妇心里有一疑问,想亲自问一问谢柒扶。”棠氏没有进,脸上也还带着恭敬的笑容。 靖安长公主坐在屋子里,看着棠氏那一脸笑,忽然开口问道:“什么事。” 棠氏神情严肃,她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榭月,以及那领路的女婢,道:“这人这么多,不好吧。” 听到这儿,靖安长公主哪里不明白棠氏要说得是什么,只不过陈年旧事,她也配拿出来说? “这儿正好,谢夫人你要说便说。”靖安长公主也不愿跟她客气,冷声开口说道。 第七十五章 四将抵 靖安长公主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棠氏,并说道:“那些事情你都好意思做下,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她这话一出,顿时让棠氏的脸白了一下脸。 不过,她也很快否认道:“长公主您想多了,臣妇并不是来说那些陈年旧事的,再者说那些事儿,阿扶小小年纪的又都知道些什么?还请长公主,让阿扶出来一下,我有话要问她。” 棠氏放软了态度,那模样倒像是真的来找谢柒扶说事情的,但靖安长公主知道,棠氏和谢柒扶之间,哪里是有话可说的模样。 静安长公主神色认真的看着棠氏,似是在思考她这话说得是真是假,不过也不管是真是假,靖安长公主都没有让棠氏继续在府邸里待下去。 棠氏在被请出陈国公府后,她站在门庭中,看着身后那扇缓缓合上的府门,冷哼一声,见不到谢柒扶,她准备好的那些话便无处可以说。 “夫人。”榭月站在棠氏身边,看着棠氏那阴沉下的脸色,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棠氏看着那扇紧闭的府门,过了好一会儿开口道:“走吧。” 宴城百里外,因着连日阴雨,官道上泥泞不堪,远远的,就听到马儿奔驰的声音。 马蹄踏在官道上,溅起点点泥水,风里微有凉意,然后,就听到身后的人道:“将军,前面就到宴城了。” 那行在前面的人勒住了缰绳,遥看前面那隐在一层薄薄雾气中的高耸城墙,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道:“走!” 他们自辽川一路行来,七天六夜不眠不休,眼瞧着终于是到了,萧守明莫名松了一口气。 “将军,那边有情况!”忽然,身后的人看到在离着他们不远,指着另一条官道上,那朝着这边奔来的身影大声说道。 萧守明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看去,待到那身影渐近,忽然有些错愕起来。 那朝着这边奔来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司马家的司马饶云与陈家的陈傅齐。 萧守明驱马行至那交岔口,对那两人诧异道:“蔚明,仲和,你们怎么也来了?” 司马饶云和陈傅齐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萧守明,那两人脸上也有一丝错愕,三人互看一眼,而后司马饶云开口道:“你也收到了主君送来的诏令?” “你也收到了?”萧守明听到他的话,心里忽然明白了,包括那已经回到可宴城的谢高卓,章帝给戍守南秦东南西北四处的守将都送了诏令。 “主君把我们诏回来,是想做什么?”陈傅齐也明白了,可也有些不明白,将他们诏回还能理解,但眼下北边边境并不安稳,章帝竟也将谢高卓给诏回来了。 “先看看,不多揣测,若真有什么,那我们也只能是认了。”萧守明想了一会儿,默默开口说道。 “只能这样了。”司马饶云听了他的话,赞同道,沉默可一会儿,过后,他也不再想着这事,看着他们道:“自新朝三十二年秋,我们一别过后就是数年不再见,眼下难得相聚,不如见过主君之后,叫上静淞兄,我们一道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 他们相识年幼时,也曾是顽劣少年,一同策马奔驰,又在同一个书院念书习武,后来各奔前程之后,再见的机会就变得越来越少,边境上的事瞬息万变,可能上一刻大家还嬉言笑语,转瞬间便战火四起。 “这个好,只是去哪儿好呢?”他们久离宴城,不似谢高卓每年都会回来一次,陈傅齐已经不知道那宴城里都有什么好去处了。 “去我那儿吧。”萧守明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萧家在宴城的府邸还有人住,不似陈家和司马家就留了个空院子在这里。 听到萧守明的话,司马饶云有些迟疑的说道:“会不会打扰了?我记得当年离开宴城的时候,那府邸是让给了你的那位族兄一家住。” “不会。”萧家的府邸够大,就算是住下了他那族兄一家也绰绰有余,他在来时就已经写信同他那位族兄说过了,再者,宴城的萧家府邸原本就是他的。 既然萧守明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司马饶云和陈傅齐也不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点头说好。 相约好后,他们驱马入了城。 此时城门已开,迎着来往商旅出入,宴城繁华,空气里掺杂着各种香味,来往路人接踵,他们多年未曾踏入,看到眼前此景一时有些失神。 陈家、司马家与萧家坐落在城中同一个方向,他们自入了城后,便牵马而行,一路看来,陈傅齐不免叹道:“这里还是当年我们离开时的那个样子。”司马饶云听了他的话,嗤笑道:“是啊,一点都没有变。” 各自告别后,最后就剩萧守明一人,他牵着马缰慢悠悠的走着,听着耳边小贩热情的吆喝声,走到萧家府邸前。 早已在府外等着的萧曾冉看到朝着这边走来的萧守明,激动的迎上去,道:“如是,一别数年不见,在辽川可还好?” 说完之后,他仔细打量着萧守明,见他比记忆中的模样瘦了些,也黑了些,顿时心疼道:“边境孤苦,辛苦如是了,弟妹在辽川可还好?此番可还有人跟着你一同回来?” 然后他往萧守明的身后看去,见他身后跟着三个看着年轻,肤色黝黑的青年,那几个青年见萧曾冉看过来的视线,纷纷抱拳作了一揖。 “雁兰有了身孕不便同行,阿封和阿固我将他们留在了辽川,所以此行就我一人,兄长呢?在宴城可还好。”萧守明关切问道。 但萧曾冉听了他的话,先是恭喜了他一句,继而叹了一声,开口道:“不怎么好。”说完后,看了一眼街上来往的人,侧身道:“进去再说。” 这府邸是萧守明的府邸,萧曾冉住在这里,布置装饰是半分不敢动。 他走在前面,边走边道:“如是知道前些年,君广选秀女,鼓阳府送来了一位名叫汝锦的女子么。” 那年章帝选秀,他还在宴城,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听到萧曾冉说起,有些好奇的问道:“知道,怎么了?” 萧曾冉看了一眼回廊外种着的海棠,又道:“那位汝锦入宫后,很快便得了帝王全部的宠爱,说是三千宠爱也不为过,她的存在甚至让主君动起了想要废后的心思,但你知道,皇后娘娘的身后是明家,明家身为元老,在朝中根基颇深,轻易动不得,君提过一次,不过这事到了后面就不了了之。” 萧守明跟在身后听着,见他脚步停了一会儿,自己也停了下来,萧曾冉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又开口说道:“那位德妃娘娘的族兄,姓汝,名章延,官拜兵科给事中,原先在朝中并不起眼,可随着那位德妃娘娘日渐得宠,那位汝大人也渐渐被主君所看中。” 走过那回廊,萧曾冉带着他走到一处院门前,回身对他说道:“你等会儿还要入宫去见主君吧,赶快洗漱一下。” “嗯,我知道了,多谢兄长。”萧守明向萧曾冉道了一声谢,然后进去了。 皇宫里,悠扬的乐声停下,端坐于正上龙椅里的章帝微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下首的乐师都停了手中的动作,狐疑道:“怎么不弹了?” 汝锦见章帝脸上隐有怒意,开口柔声安抚道:“是妾叫他们停的,妾,以为君是睡着了,为免得他们打扰到君,所以就……还请君不要责罚他们。” 章帝一听是汝锦的意思,脸上的怒意顿时就消了下去,笑道:“既是卿的意思,朕怎么好责怪呢?”看着眼中浮现的宠意,汝锦脸上越显乖顺,可心里却有一丝嫌恶。 “主君。”汝锦话音落,外面就进来一个身披银甲的男人,他走了几步跪在殿中,恭敬道:“陛下,谢将军,萧将军,司马将军与陈将军在殿外等候。” 章帝听了那人的话,脸上浮现一丝茫然,似是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下过这个命令?汝锦在一旁看到,低声提醒道:“陛下前段时日,不是将戍守边境的四位将军诏回宴城,说是有事要与他们说么,谢将军比他们回得早,您此前先见过了。” 听了汝锦的话,章帝怔愣了好一会儿,一拍自己的脑袋,恍然道:“是!是!是!快叫他们进来。”同那个人说完后,章帝看着汝锦狐疑道,“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记性差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年纪越发大了的缘故,卿会不会最后嫌弃我了?” 汝锦一听这话,顿时就委屈起来,她伏在章帝怀里,声音柔软似绸缎:“陛下怎会老?陛下说好要与妾白头终老的。” 章帝这话不过玩笑,但他听了汝锦的话顿时心疼起来,赶紧道:“朕不过随口说说,卿怎还当了真?朕有卿,自然要好好活着,与卿子孙绕膝,看尽人间繁华。” 底下的琴师坐在上面的二人情意浓浓,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生怕自己多看那一眼,多听那一个字。 “好了,你们都可以下去了。”与汝锦说完了话,他便让殿中的那些琴师下去,正好与进来的谢高卓他们插肩而过。 章帝原先不好乐,可汝锦却爱,从汝锦入宫时起,章帝便命人四处寻乐师,哪里有谁琴弹得好,箜篌弹的好,笛子吹的好,一个都不放过,为此他特地在宫中辟了一块地,建了一座乐坊,专门来安置那些他从各地征来的乐师,一个个算来,差不多有百人了。 萧守明看到那些鱼贯而出的乐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原样。 他们走到殿中,跪下行礼,道了句:“见过主君。” 谢高卓、萧守明、司马饶云与陈傅齐,章帝的视线一个个从他们脸上略过,神情有几分严肃,过后却是松了一口气,道了句:“四位将军路上辛苦了。”谢高卓听到这句话,脸上有一丝诧异。 “过几日,朕准备在宛楼那儿设一座比武擂台,征召天下有志青年参加,为各地挑选可用之才,你们四个也在一旁看着,若是有看得上的,便同朕说。”章帝一口气说了许多,觉得有些口渴了,拿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茶,然后又道,“你们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这事关重大。” 陈傅齐没想到章帝叫他们回来是为了这事,且用得还是诏令,但既然章帝都开口了,那他们做臣子的就只能遵照他的话去做。 “是,臣明白了的。”谢高卓第一个谢了章帝,之后便是萧守明和司马饶云,最后才是陈傅齐。 出了皇宫,司马饶云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巍宫殿,似想起了以前,叹了口气,感叹道:“这宴城,是变了。” 司马饶云听了他的话,心里同是感叹,道:“咱们的这位主君,是真的变了。” 当年太子因病薨了,东宫之位空悬,皇子间为了争夺而相互倾轧似乎成了一种必然。 章帝原是九皇子,他是所有皇子中最是心怀抱负的那个,可他母族式微,无法给他提供什么帮助。 到后面,或许是上天都看不下去这样的人就此埋没,那些参与东宫之争的皇子接连犯事被罚,到最后就只剩下这位九皇子。 九皇子原先并不起眼,也不得先帝宠爱,并不是东宫之位的最佳人选,可到了最后,所有的皇子就只生下来的这位九皇子,无奈之下,先帝只好立九皇子为太子。 九皇子做了太子之后,先帝本是不抱太大希望,只求他能不出大错就好。 可做了太子的九皇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行事作风变得雷厉风行,先是查了个乡绅圈地,再是办了三皇子手下一个官员草菅人命之案。 这让原先并不期望的先帝渐渐对九皇子有所期待,在大事处理上也会过问他的意见。 后面,九皇子登基做了皇帝…… 一晃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人非草木,怎么可能不变? 第七十六章 擂台比试 新朝三十九年四月末,绵绵数日的阴雨停歇,可那天依旧阴沉的很,倒是气温一下凉快了许多。 陈国公府里。 梁宏逸下朝回来,脸色有些难看,他看着靖安长公主,好奇道:“阿扶这些天,有没有独自出去过?” 靖安长公主舀茶的手一顿,狐疑的看向梁宏逸不解的问道:“怎么了?这几日,阿扶都与我们好好的待在一起。” 见靖安长公主出言否认,梁宏逸倒是奇怪起来,他伸手接过靖安长公主递过来的茶碗,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今日那负责擂台比试的人同我说,他在那报名的人里看到了阿扶的名字。” 听到他的话,靖安长公主心里一怔,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会不会是同名?阿扶体弱不说身上的伤又没好全,她去报名参加这个做什么?” 梁宏逸听了觉得也在理,可想起那人同他说过的话,又道:“不会的,他同我说,来报名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 同名,又是个姑娘,很难让人不去想那个人会不会是谢柒扶。 “要不,我把阿扶叫来问问?”被梁宏逸这么一说,靖安长公主自己也变得有些犹豫起来,可谢柒扶这几日都在府里,她看见了,梁妤慕看见了,侍奉的下人也看见了,怎么可能做得了假? 梁宏逸显然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听到靖安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他想也不想的点头应道:“嗯。” 院子里,谢柒扶手握雁翎,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刃,做了个起手式,就看到从外面进来一人,那人在看到她的时候,恭恭敬敬的说道:“谢姑娘,长公主殿下有请。” 一听到是靖安长公主找她,谢柒扶把手中的雁翎插回鞘里,交给了一旁的碧萦,就准备跟着那人走。 这刚走两步,似想到什么,转身准备同碧萦说什么,视线从笑青的脸上略过。 这段时日她有意晾着笑青,不过几日的功夫,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碧萦,等会儿若是阿慕问起了,你就说我出去了,等会儿就回来。”谢柒扶同碧萦说完,视线再一次从笑青的脸上掠过,不过是一瞬的功夫,笑青已是将她脸上的情绪收拾的很好,叫人看不出什么来。 “是,谢姑娘。”碧萦回答了她的话后,忽然觉得似有人在看她,于是往身边看去,就看到笑青一直看着她,好奇问道:“怎么了?” 谢柒扶跟着那人在府中左走右拐,到了靖安长公主的寝居。 “谢姑娘,请。”那人侧身让了一条道,微微低下头,谢柒扶看着他点了点头,道了声谢,然后就进去了。 靖安长公主听到下人说谢柒扶来了,神情紧张了一下。 谢柒扶迈过屋子的门槛,看到里面坐着的,除了靖安长公主,就是陈国公梁宏逸,他们脸上神情相似,在看到她进来时都露出一丝严肃模样。 “见过长公主,国公爷。”谢柒扶依着规矩见了礼后,看着他们脸上神情,有些奇怪的开口问道:“怎么,了?” 梁宏逸看着谢柒扶,迟疑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问道:“这几日,你有没有离府独自出去过?” 听到他的话,谢柒扶下意识问道:“这几日我都在府上,没出去过,怎么了?” 谢柒扶的回答让靖安长公主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回头看着梁宏逸,认真道:“你看吧,我就说可能是同名,阿扶身子没好,怎么可能去报名参加那个比试。” 一开始谢柒扶还有些懵,但是在听了靖安长公主的话后,她好像明白了,这是有人替她在那个比试上报了名。 “不可能是同名同姓,他和我说,那个来报名的人就说她是谢高卓的女儿,你说现在怎么办?”梁宏逸知道,那个比试是定了死契的,一旦报了名是不可能退出,要么认输,要么死在比试的擂台上,“阿扶长在重陵,宴城的人很少见过她,更不可能与谁结仇,有谁会冒她的名去报这个来?”梁宏逸和靖安长公主都在猜测是哪个心黑的人替谢柒扶报了这个名。 “既然是报了名,那参加就是了,这个比试不是一旦报名就不能退出,不是么。”谢柒扶知道是谁替她在这个比试上报了名,心里是一点也不着急。 “你在胡说什么!这个比试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靖安长公主一听到谢柒扶说她要参加,就忍不住呵斥道,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谢柒扶说的没错,既然报名了,就只能参加了。 “那不是玩笑,阿扶,要么是认输要么就是死,这是上了那擂台唯二的两条路。”梁宏逸听了谢柒扶的话,还是想要劝一劝她。 “我知道,可是,这已成定局的事情不能再改,既然不能改,那就只能上,我是谢家的女儿,谢家的人是不能退的,从不能退。”谢柒扶说得认真,听得梁宏逸和靖安长公主都是一怔,但是怔愣过后,却是靖安长公主一脸严肃的会驳她:“可你只是个姑娘,去凑什么热闹?就算是不去,也没有人会说你。” 不会说?谢柒扶有些想笑,这是谢龄郁给她准备好的坑,就等着她来跳,她若不去,岂不是太对不起他的精心安排了? “长公主殿下,我也不一定会输啊。” 梁新霁听到别人和他说谢柒扶也会参加那个比试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立刻撇了身后的那些好友,往府里跑去。 谢柒扶在院子外看到气喘吁吁的梁新霁的时候,有些错愕,问道:“怎么了?” “我听说,你也参加那个比试了?”梁新霁大喘着气,看着谢柒扶问道,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为什么要报名?若万一伤到了,怎么办,你是不是忘了你身上还有伤。” 梁新霁说到这里,就想到她在安南山受的那些伤,那流了一地的血,想想都觉得有些害怕。 “我没忘啊,只是,这是有人给我下的战帖,我不应,怎么行,不过若万一遇上了,我是不会看在你我相识的份上,手软的。”谢柒扶知道他这是关心,于是跟他开起了玩笑。 梁新霁哪里想和她开玩笑,见她脸上带着浑不在意的笑意,神情顿时严肃了,他想也不想的双手搭上她的肩,肃声道:“你知不知道上了那个擂台,要么是自己认输,要么是被打死,总之报了那个名,等于是默认死契的。” “我知道,我不光是知道,我还知道是谁替我报的名,所以我才说这是战帖,怎么能不应?不然等着别人说我谢柒扶是个胆小的人?”谢柒扶依旧是那不在意的语气,她越是这样,梁新霁心里就越是不放心,不过他听到了她的话,有些吃惊的问道:“你知道是谁替你报的名?” “知道,特别好猜,这个人你也认识,明日就是比试开始的日子,你不去练枪吗?”谢柒扶狐疑的看着他。 他也认识?还特别好猜?梁新霁一下懵住了,谢柒扶才会宴城,满打满算的才刚一月,宴城里与她相熟的人没有几个,更不可能结仇,可,会是谁? 他忽然有些迷茫起来,而这时候,一个人进入他的脑中,震惊的开口问道:“是谢龄郁?”谢龄郁始终是一副看不惯谢柒扶的样子,他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人,可这想想,却我觉得有些荒唐。 谢龄郁说起来,也算得上是谢柒扶的兄长,这一笔也写不出两个谢字来,就算是都闯到了最后,那由两个谢家人来争夺一个魁首,尤其谢柒扶还是被迫进去的,不,外人不知道这事,也不关心,就只想着眼前看到的,卡门会怎么想?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是他。”谢柒扶嘴上否认着,可看她脸上的神情,却又像是赞同他说的话。 梁新霁除了想到谢龄郁,就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会如此恨着谢柒扶。 “我去跟谢将军说,这事不是儿戏,怎么能由着他乱来!”梁新霁一想到可能是谢龄郁做得,心里一下冒起火来。 谢龄郁心里恨着谢柒扶,这万一撞上了必然不会手软,这同室操戈一旦摆到了台面上,足以成为别人的笑谈,他难道不知道这点吗?还是所,他对谢柒扶的恨,已经让他不去在意将军府的脸面了吗? “就算知道了能怎样?父亲能将我从那个名单上划去吗,别想那么多了,现在好好准备才是真的,就算要输,也别输得太难看才是。”谢柒扶洗脸盆这么的劝着梁新霁。 第二日一早,或许是知道今日有重大的事情,难得的出了太阳。 谢柒扶换了一身圆领袍,衣袍素净,并没有多余的纹饰,腰间束着革带,而她的身边则放着一把雁翎。 碧萦将她的头发束起用带子扎好,看着镜子里的谢柒扶,忍不住赞道:“若不是早知这是个姑娘并非男儿,这一走出去,定是能吸引不少姑娘的芳心。” 谢柒扶的身上看不到姑娘家的柔弱,她似男儿那般洒脱随性,也谦逊有礼,骨子里带着不羁,背脊挺得笔直,似任何事都无法将她压弯。 “阿扶,你可不可以不参加?我怕。”梁妤慕坐在一旁看着她,有些担心的问道。 她昨日无意听到了梁新霁的话,才知道谢柒扶的名字被人报到了那个比试名单上,那比试她听父亲说过,因是章帝会亲临,且比试的目的是为各处防线选拔良将储备,因此是规则是很严苛的,那小小的擂台,就如同一个小小的战场,生死全看天定。 谢柒扶将雁翎挂到腰间,看着梁妤慕一脸担忧,她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认真道:“我记得七月阿慕就要及笄了,放心,我不会死的,若有朝一日真要死,那也该是死在战场上,这才是真正的归宿。” “不,我不允许你说这个,阿扶,我们约定好了的,要一起出嫁的,你不可以去边境,不可以上战场,不可以死,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梁妤慕被话噎住了,着急的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碧萦在谢柒扶的腰间挂了一个玉佩,看着她们两人之间一下变得凝重起来的气氛,开口道:“这一大早的,就不要说这样的话,谢姑娘一定会平安下擂台的。” 谢柒扶注意到自己腰间多了一个玉佩,拿起来看了一眼,碧萦解释道:“这是长公主殿下托我一定要给姑娘带上的,说是找了高僧开光,灵得很,希望能保佑谢姑娘平安。” 那玉佩上的纹样颇为讨喜,寓意也不错,谢柒扶知道是靖安长公主的心意,向碧萦说一声谢。 准备好之后,便出发往宛楼去了。 宛楼在重武门后,?安门前的位置,原是随意建的一处,瞧着并没有什么用处。 因又比试,寻常的守卫已经不能满足,又曾派了不少的人,谢柒扶跟随梁宏逸走进去,看到里头已经聚了不少人。 那些人装束各异,有想要一飞冲天谋富贵的平民也有想要逃离世家蒙荫,自己独寻出路的少爷,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类人,却突然因这比试有了交集。 谢柒扶打量着这个会场,此时章帝还没有来,但各处已有世家入席,梁宏逸便带着他们先去了属于陈国公府的位置。 谢高卓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三个男人。 看到走近的梁宏逸,谢高卓开口打了声招呼,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梁宏逸身后,一身男子装束的谢柒扶,有些讶异的问道:“阿扶?你怎么来了?” 萧守明知道谢高卓有一个放在心尖宠着的姑娘,可是他看着梁宏逸的身后,明明就是三个俊俏的少年郎,哪里有什么姑娘? “静淞兄,你家阿扶也来了?在哪儿?”萧守明又往梁宏逸的身后看去,依然是只有三个少年郎,就以为是谢高卓看花了眼,正想打趣他一句‘人未老,眼先花’的时候,就看到那个站在最外侧,个子也是最矮的少年开口唤了一句:“父亲。” 第七十七章 手下不留情 萧守明听到那个矮的少年开口唤了谢高卓一声父亲,错愕的睁大了眼睛,随即又仔细打量了一眼,见那确实是个个矮纤细的少年,但声音却又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 “你怎么来这里了?快回去!”谢高卓看到谢柒扶出现在这里,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龄郁站在谢高卓的身后,似是觉察到谢柒扶看来的目光,脚步下意识的就往身边的谢龄清靠了靠,头也低了下去,一副心虚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站好!”一旁的谢龄清看到谢龄郁一直往他身边靠,眉头微皱,低声严肃呵斥道。 谢龄郁被这一声呵斥立马站直,但是一想到前面站着的谢柒扶,没一会儿就又弯了下来。 “三哥,怎么许久未见,你都不看我一眼了?”谢柒扶看着谢龄郁那回避她的视线,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心虚的模样,不是明摆着告诉她,这事和他有关么。 被叫了名的谢龄郁身子一震,抬起头来迅速看了她一眼,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阿扶,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个样子?”谢高卓看着谢柒扶身上那身圆领袍,素净的很,腰扣革带,下悬着一柄雁翎,若是不说,没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儿身。 谢柒扶的视线从谢龄郁的身上移开,看着谢高卓道:“不知是什么人替我报名来参加这个比试,所以我来了。” 谢龄郁听到这儿心很虚,那冒充谢柒扶报名的人,是他特意去找的,找遍了宴城的街头巷尾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么一个神似谢柒扶的姑娘,只能糊弄糊弄那些没有见过她的人来。 谢高卓听到有人替她报了名,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后脑海里第一个就浮过谢龄郁的名字,也回过身,一脸冷肃的问他:“是不是你?”谢柒扶才回宴城不过一月,怎么可能会与人结了仇怨?而仔细想过,最有可能做这种事情的,就只有谢龄郁了。 谢龄郁没想到谢高卓会一下把事情想到他身上来,整个脑子里是一片空白,耳边的喧闹都好似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寂静一片。 “父亲在问你话,你愣了什么?这事情是不是你做得?”谢龄清发现谢龄郁脸上那一丝不对劲,再想到谢柒扶说得话,一下就联想到了他的身上。 “不!不是我,父亲,二哥,这事不是我做的,真不是我做的。”谢龄郁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里正虚着,冷不丁听到大家的都把怀疑起他来,就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儿一样,全身毛就炸开了,声音也拔高了许多。 可他这样的反应,就越是叫人觉得可疑来,偏偏他自己还不知道。 “父亲,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谢柒扶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扫过谢龄郁。 不知道为什么,谢龄郁总觉得谢柒扶像是知道这事是他做得,但看她移开双眸,却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他忍不住在心里安抚自己不要多想。 各自入座之后,谢柒扶看着在中间摆着的擂台,伸手搭上自己腰间的雁翎,一旁的梁新霁以为她是紧张了,就安抚道:“阿扶你放心,若是你头一个遇上我,我一定会下手轻一些的。” 可是他这话才说完,就被身旁的人呵斥了一句:“胡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可别害了阿扶。” 听到梁宏逸护着她,谢柒扶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看着梁新霁道:“我不需要你下手轻些,梁二公子,你可知道为什么这擂台是默认了死契的?” 据说这默认死契的规矩,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由侍奉章帝身侧的大太监亲口所传。 “不知道。”梁新霁知道这擂台的规矩,但还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定这规矩,谢柒扶看着他,认真道:“若有一日你上了战场,你会和你的对手说手下留情吗?”梁新霁怔住了,他看着下面那设好的擂台,已经站在擂台周遭已经跃跃欲试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后,也变得严肃起来,回了她一句:“不会。” 那看台上的座位已经坐得差不多了,可是正对着擂台上方,那个布置得舒适华丽的位置却还没有人来。 “主君怎的还没来?”看台上有人注意到属于章帝的那个位置并没有人来,有些焦躁的低声念起来。 章帝没有来,就算是比试到了开始的时候也不敢擅自开始。 “你说他们等会儿会不会叫人去问问是怎么回事?”梁新霁眼神好,看到那边看台上的人有些坐不住了,便侧过身子去问谢柒扶。 可谢柒扶并不在意这个,她往那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低声说道了一句:“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没过一会儿功夫,章帝在众人的簇拥中姗姗来迟,他的身边跟着皇后与德妃,身后还有几个皇子跟随。 谢柒扶在那么多人里一眼就看到了伯旖绯的身影,他走在最末,看着一副并不起眼的模样。 他们看到章帝来了,这擂台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比试的名单是混杂在一起的,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阿扶,阿霁。”梁宏逸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们,唤了他们的名字,却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后,又道,“但愿你们不要在一开始就遇上。” 就如同梁宏逸说得,比试开始后,上擂台的两人有可能是身家富贵的少爷,也可能是一贫如洗想借此富贵的平民,更可能是身份天差地别的人。 谢柒扶脸上的神情始终没有变。 这次比试,是章帝登位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大概他是真意识到南秦的武将是真的空缺不少。 参加的人很多,两人一组,到现在也才过去了二十人,谢柒扶看到这儿,脸上是有些失望的。 功利心,她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迫不及待的功利心,虽说每个人都有功利心,可这样的心思若放到了战场上,那只会害了身边的人。 “阿扶,怎么样,那些人。”梁新霁回头就看见谢柒扶一脸认真的模样,让他也忍不住认真起来。 “就那样吧,看着都不太适合,不过,若是磨一磨能收敛些,或许还能要。”谢柒扶冷眼看着,说出口的话也有些漠然。 不过到了梁新霁耳朵里,他却是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道:“这些不是你该管的,瞎操什么心。” 谢柒扶摸了摸自己的头,侧头看了他一眼。 第七十八章 只要赢便可不顾一切 看了一上午,那么多人,谢柒扶只看上了一个叫孙元异的。 他使的是双刀,身形矫健,和他那高大的身形看的有些不相符。 与他相对的,是一个叫李桑茂的人,那人使得是一杆长枪,虽然那长枪在他的手里也很出彩,但她着实对一个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的人喜欢不起来。 “诶,你去哪里?”梁新霁看到谢柒扶起身准备离开,出声叫住她,而后道,“上午的比试要结束了,等会儿我们就回去,你还要去哪里?” 谢柒扶刚走出一步,听到身后梁新霁的话,回头看着他道:“抢人啊,晚了抢不到怎么办?你赔我啊。” 谢高卓的位置离着不远,谢柒扶走几步就到了。 在他的身后,坐着谢龄霍和谢龄清以及谢龄郁,但那几个堂兄没有来,估计又是带着谢龄之满宴城去玩了。 而他的身边则坐着萧守明和司马饶云以及陈傅齐,听到她的声音,那三人齐齐向她看来。 司马饶云和陈傅齐两人的眼中都有些茫然,然后就听陈傅齐问道:“静淞兄,我记得,你家不是只有三位公子么,这位是?” 谢柒扶侧头看着他,笑道:“陈叔叔,我是阿扶。”然后,她在谢高卓的身边坐下,低声问道,“父亲,这么多人里,可有看上的?” 谢高卓摇了摇头,随后又看向谢柒扶问道:“你有瞧得上眼的?” “嗯。”谢柒扶应了一声,看着那擂台缓缓道,“方才比试的那叫孙元异的,父亲可以试试能不能招募了来。” 那厢陈傅齐正同司马饶云说着话,冷不丁听到谢柒扶的话,诧异的回过头去看她。 觉察到陈傅齐看来的视线,谢柒扶嘴角微微扬起,看向他道:“怎么,陈叔叔也瞧上这个人了么?” 看着眼前那一副少年装扮的谢柒扶,陈傅齐头一次庆幸没有带自家女儿一起来,若是叫她见了谢柒扶,那岂不是要变成一出人间悲剧了? “我倒是真看上他了,就看侄女肯不肯割爱了。”陈傅齐看了上擂台的那么多人,也只有这么一个看的上眼的,但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下手,就有人提前开了口。 “割爱?陈叔叔说笑了,这好不容易才看上这么一个,怎么可能割爱?若陈叔叔真想要他,大可来抢,谁抢赢了归谁。”谢柒扶笑着回道。 “阿扶,怎么同长辈说话的?”听到谢柒扶说话的语气,谢高卓顿时忍不住训斥了她一句,倒是陈傅齐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劝谢高卓消气,而他身后的谢龄郁见谢柒扶被训训斥了,忍不住笑了一声。 孙元异下去后,再上来两人,谢柒扶看到其中一个,脸色顿时就变了。 上一世,新朝四十三年七月,衡檫举荐一人入营,那人姓沈名央,梧州人氏,最初是在一个武馆里做武师,后来又进了镖局,但是在镖局里得罪了人,弄得最后没有哪个镖局肯收留他,因缘巧合的结识了衡檫,后进了白林军,这些都是她叫人去查后得来的。 因为有衡檫作保,那人瞧着也确实是不错,思量再三后,未免让人觉得偏颇,就叫他先去那前锋营几日,待立下战功,便好做提拔。 可叫人没想到的是,自以为的良将,到头来却是一匹齿尖且锋利的狼,咬得他们措手不及。 他是宿戈为了分离白林军将士的心而埋下的暗桩,可白林军纪律严明,上下同心,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动摇的?没过多久,便行迹败露,自刎在自己的帐子里。 她原以为他是搭上了衡檫才进的南秦境内,没想到他入南秦的时日比她想得要早那么多。 “这个人不错,身形矫健,心思活络,懂得避其短扬其长。”萧守明看着擂台上的沈央满脸都是赞叹。 “是啊,看着是不错。”谢高卓听了萧守明的话,于是打量了那沈央一眼,觉得他说得没错,这个沈央确实是个人才。 谢柒扶听出谢高卓话里似有意招募他的意思,目光也落到那沈央的身上,撇开他是宿戈的暗桩不谈,他实力是不错,若能真心招拢,对白林军而言,是实实在在的有利,只可以,他铁了心的要向着宿戈。 “人是不错,可惜,还不知道能不能下了这个擂台。”谢柒扶看着那两个缠斗在一起的身影,那登场的另一个人明显不是沈央的对手,于是渐渐落了下风,她声音微冷,看着沈央那灵活的身影,心里动了杀心。 “那也是,若是真能下了这个擂台,这个人我要了。”萧守明动了这个心思,但是他这话才刚说,就看到谢柒扶看过来的视线,心里大惊,看着她一脸戒备道,“你已经有了一个孙元异,难道这个人你也要和伯父抢吗?” “谢柒扶,你别太过分了!收敛着点,听到没有。”谢柒扶看着萧守明,她还没说,那坐在她身后的谢龄郁就忍不住低声警告道。 沈央身手极好,那看台上的人看得连连叫好,可惜,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和身份。 “父亲,孙元异那里,可以让人去问一声了,若他有心入白林,就可以着手准备了,至于伯父看上的那个沈央,还是看几日吧。”谢柒扶看着萧守明,认真说道。 这时候,那擂台上的比试结束,沈央并没有要了那个人的命,他手中的刀抵着他的脖子,而那人害怕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没一会儿就有一滩水迹从他的脚底蔓延开。 沈央视一脸的嫌弃,但奈何比试已经结束,他就算再想要他的命也来不及了。 他收了刀,忽然似想到什么,目光向上看来。 那张脸,谢柒扶一直都记着,记着他的心狠与手辣,记着他联合外人坑杀了她部下三百人,虽说最后他还是因为行迹败露而自杀了,但他的死,并没有消磨掉她心里的恨意。 “我过去了。”谢柒扶对上沈央看上的视线,随即起身离开。 沈央本想看一眼那戍守重陵的谢高卓长得是什么模样,却没想到会看到一双泛着冷意的双眼。 谢柒扶从那些人的身后走过,忽然,她看见迎面走来的伯旖绯,脚步顿时就停了。 “见过瑜王殿下。”谢柒扶退到一边,向伯旖绯见礼。 “谢姑娘。”自回了宴城之后,伯旖绯就见了她那么屈指可数的一次,心里想得很,但宴城不比重陵,处处都得小心谨慎。 伯旖绯的身后并没有跟着人,谢柒扶看着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再一次行了礼,离开了这里。 他站在原地,微微回身看着那离开的挺拔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笑。 沈央之后,上场的就是谢龄郁了,这是上午比试的最后一场。 “你回来了?看完谢龄郁这一场,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梁新霁对谢龄郁的这一场比试兴致不高,看到谢柒扶回来了,抬起头同她说道。 谢龄郁资质不高,但也不算平庸,说得上是中规中矩,但是一遇上比他强的,那短处就显而易见。 就好比,眼前的这个男人。 “怎么看?”梁新霁往那擂台看了一眼,随后回头看着谢柒扶,有些好奇的问道。 谢柒扶闻言撇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就看那人有没有留他一命的心了。” 谢龄郁一直处防守的位置,在那人的攻势中根本找不到可以进攻的地方。 “看,要输了。”谢龄郁会输,在她的预料之中,但是没想到竟会那么快,好歹,也得过上那三五十个回合。 “果真。”梁新霁听到谢柒扶的话,看向那擂台,半晌开口说道。 谢龄郁在宴城的师傅,姓王,是一个武馆里退下来的武师,身形魁梧面透凶狠,教得很是严厉,谢柒扶往年回来的时候,看到谢龄郁没少挨打,但打归打,这不成器的再怎么教还是不成器的。 这眼看着是要输了,可不知为何那人突然晃了神,就这一瞬的功夫,就让谢龄郁找到了突破的点,将那人一下置于剑下。 “这……这,这怎么回事?”明明都已经是要输的人,却能在一瞬间反败为胜?梁新霁满脸诧异的模样。 谢柒扶看着那擂台,一脸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对梁新霁道:“你若是碰上他了,小心着些,有诈。” “什么有诈?”梁新霁还在沉浸在谢龄郁竟然赢了这个事实里,对谢柒扶说的话有些茫然。 “叫你小心着些就是,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还是你觉得,那人一瞬间的晃神其实只是个意外?傻不傻,都已经是要赢了,还晃什么神呐。”谢柒扶斜眼看着他,声音里有一丝冷嘲。 说话间,谢龄郁已经从擂台回来,他身上还是那狼狈模样,但是因为赢了比试,他脸上正高兴着。 “走吧,午后还有,趁现在,好好休息一下。”梁宏逸就像是没有听见谢柒扶方才对梁新霁说得话,侧头看了他们一眼后,开口说道。 那边,谢高卓也准备起身离开,看到梁宏逸走来,打了声招呼。 谢柒扶看着站在谢高卓身后的谢龄郁,这刚赢了比试,他脸上得意的神色还没有收敛下去,觉察到谢柒扶看过来的视线,挑着眉看着她。 “阿扶,走了。”梁新霁听了谢柒扶的话,再看谢龄郁,心里多了一丝厌恶,就更没有什么好脸色对着他。 在离他远了一些后,梁新霁有些好奇的低声问道:“阿扶,你说谢将军,有没有注意到谢龄郁他耍了诈?” “没有。”谢柒扶想也不想的回道,谢高卓性子正,若是真叫他看见了谢龄郁作弊,那现在谢龄郁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儿? “那还真是可惜了。”听到谢柒扶的话,颇有些惋惜模样,她听后,忍不住笑了一下。 用过午膳,谢柒扶睡了一会儿。 春日午后,暖意正好,熏得人昏昏欲睡。 谢柒扶突然想偷个懒儿,让碧萦和笑青轮番叫了好一会儿。 “阿扶,快起来,二哥找你。”碧萦和笑青两人站在谢柒扶的床前,看着大跨步迈过门槛走进来的梁妤慕,两人齐齐行了礼,退到了一旁。 “梁二公子找我做什么?”谢柒扶被碧萦和笑青的轮番上阵弄得早没了睡意,可身子懒散的让她不想起来,这会儿听到梁妤慕的声音,从被里探出头来看着她。 觉察到自己给说漏了嘴,梁妤慕立马改口道:“不,不是我二哥,是我找你,阿扶,你快些起来。”她神色紧张,一双杏眼直直的看着。 虽然半途中改了口,可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出卖了她,谢柒扶叹了一声,随即起身道:“好了,别藏着,都看出来了,阿慕就不适合说谎,这一说谎,脸上都看出来了。” 梁妤慕笑了笑,脸上有些尴尬,不过她看到谢柒扶起了,也算是达成了一半的目的,她看着碧萦和笑青,用眼神示意她们。 碧萦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青看着碧萦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过去了。 梁新霁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就看到梁妤慕拉着谢柒扶从里面出来。 “二哥,人我给你带来了,那个,不用顾忌我,我,什么都听不见。”梁妤慕看到梁新霁,就立刻松了拉着谢柒扶的手,然后捂着自己的耳朵,笑得一脸无辜。 “梁二公子,你找我什么事?”谢柒扶狐疑看着梁新霁,问道。 梁新霁性子一向轻浮,但在遇到谢柒扶之后就慢慢的沉了下来,但是,他知道她的心不在这里,这里满是桎梏与束缚,但是…… “我,决定等阿慕及笄后,就去遂川,遂川离重陵挺近的,我……”梁新霁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道。 “想好了么?去了遂川,就不像在宴城一样了。”谢柒扶骤然听到梁新霁的话,心里有一丝错愕,她知道最后梁新霁会去遂川,但没想到这么快。 “想好了,去遂川,阿扶,其实我……”梁新霁想了想,准备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就听到身后有一人带着焦急的声音喊道:“二公子,谢姑娘,该走了。” 第七十九章 沈央此人 一上午的比试,就已经刷下去了近二十人,余下的人虽说还未上场,可见识过上午的激烈后,每个人的脸上神情都变得冷肃了许多。 谢柒扶坐在梁宏逸的身后,目光往上午时章帝坐着的方向看去,都已过了午时,可他却还没有来。 这等了一会儿,比试便开始了。 较之上午,下午的比试就显得有些无趣了,那上了擂台的人里并没有让人觉得为之惊艳的人。 “我出去走走。”下午的比试的人里并没有她的名字,谢柒扶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她侧头看着梁新霁,低声道。 “你去哪里?我也去。”梁新霁听到谢柒扶说要出去走走,就立马起身也要跟着去。 谢柒扶往那擂台上看一眼,再看那已经起身要跟她走的梁新霁,笑道:“你跟着我走做什么?说不定等会儿就轮到你上了,难不成你要认输?” 梁新霁已经决定投军,这场比试对于他而言有形同走个过场,输赢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于是说道:“没事,走吧。” “我不走远,一会儿就回来的,你在这里别跟来。”谢柒扶制止了梁新霁那想跟来的心思,转身就走了。 宛楼在重武门与?安门之间,后面还有一个承建门,过了这三重门,方才是主君所居的宫闱,而这附近,也确实没什么好逛的。 谢柒扶沿着回廊走着,上一世,她几乎每隔几日就要入宫一趟,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主君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忽然,她在前面看到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只是那身影鬼祟的很。 “你在做什么!”谢柒扶立刻出声呵道,那人头也没回的立刻跑了,她追了上去,可没几步那人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她在原地左右看了看,见周围空荡,准备折返回去提醒一声,这刚一转身,就看到站在她面前的平阳公主。 “公主殿下。”谢柒扶见了礼,随后安静的在原地站着。 “我听说,你也参加了那个比试?”平阳公主今年十一,声音清脆稚嫩,明明是公主,身上却穿了一身女婢的衣服。 “嗯。”她应了一声,然后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又好奇的问道,“偷溜出来的?” 一听到谢柒扶说这个,平阳公主的小脸上就变得有些难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问了一句:“很难看?” 谢柒扶看着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平阳公主忽然开口道:“谢姑娘,要不要进宫?你看你辛辛苦苦参加那个比试,可能最后什么都劳不着,还不如进宫,到我身边服侍我,我是南秦的嫡公主,日后我有的,也少不了你的。” 这是平阳公主第二次问她要不要进宫服侍她,这上一回还是在皇后娘娘的寝宫时。 “公主殿下,我记得,我上次就拒绝过了一次,这次也是一样,我不会进宫。”她对宫里的一切没有好奇心,也没我这个兴趣。 平阳公主的脸上浮现一丝失落,她看着谢柒扶,说了一句:“好可惜,我原以为过去这么久你会改变心意。” 说完,她往前走了几步到她面前,又开口道:“你看这皇宫,是不是富贵奢靡?可是你知道这底下,是有多少条人命在底下垫着么,难道阿扶姐姐,就不想把这虚伪的假象给撕开么。” 听到平阳公主的话,谢柒扶心里除了震惊,找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她此时心里的想法了。 眼前的人,不过十一,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女婢衣服,面容稚嫩精致,瞧着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娃娃一般,可她说出来的话却着实不像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阿扶姐姐,你真的没想过吗?”平阳公主往前逼近一步,微微扬起头看着她,嘴角带着浅笑,似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见谢柒扶不说话,又道,“你来参加这个比试,心里想的难道不是这个事情吗?” 平阳公主似乎说得在情在理,谢柒扶不否认,可是,这也不能成为她放弃比试转而进宫的理由,而且,她看着平阳公主,心里多了些狐疑。 她对这位公主殿下的了解实在是少,唯一知道的,还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你真的是平阳公主么?”虽说宫里的孩子多早慧,可像平阳公主这样的,那可真是……不过,戒备森严的皇宫内院,她又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嫡公主,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鱼目混珠? “怎么,怀疑本宫是谁人假冒的?谢柒扶,你好大的胆,竟然猜疑皇室公主?”平阳公主听了谢柒扶的话,小脸上顿时浮现怒气。 也不是谢柒扶真的要猜疑她,实在是她说得这话,让人不得不怀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公主殿下,我并不是有心要疑您的身份,因为我知道没人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皇宫来做这样的事情,我只是想,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是这样想得?可万一,它不是呢?”谢柒扶嘴角勾着笑,看着平阳公主。 每个人的选择,都有自己的理由,从来都没有什么无缘无故,谢柒扶自认自己与平阳公主始于那一次春蒐前,而也是在那一次,平阳公主第一次开口问她要不要进宫。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原因呢?若真要说的话,那就是其实我看你很顺眼,这个理由,可以了吗?”平阳公主顶着那一张乖巧的面容,不见方才那有些逼人的气势,现在的她看上去才像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周遭很是安静,连个过路的内监都看不到,谢柒扶看着她,有些想笑,“这也算是理由吗?”而笑过之后,她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严肃说道。 “怎么不算?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厌恶这里,我说的,对不对?”平阳公主似铁了心的要从谢柒扶这里得到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哪怕她闭口不说,她也要想方设法的撬开她的嘴,哪怕是只有一个字。 知道自己是无法再避开,她看着平阳公主道:“就算是这样,仅凭公主殿下您,能做什么呢?您贵为公主,待到将来出嫁,这宫里的事情,就和您没有任何关系了。” 南秦女子十五及笄,平阳公主今年十一,就算她有心朝堂事,那也只有四年的时间,四年,能做什么?这宫里朝堂上下都已是腐朽,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板正的? “你先不要管本宫,你就先告诉本宫,本宫的提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谢柒扶本把话给岔开了,可这没一一下,就又被平阳公主给拽回来了。 “我依然还是那个话,不答应,辜负公主殿下的心意,是我的错。”谢柒扶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梁新霁看到那人一个一个的上了擂台,再过不久就该轮到他了,可都这个时候也不见谢柒扶回来。 觉察到梁新霁有些心不在焉,一旁的梁司信看到低声问了一句:“做什么?就轮到你了,还不安静些,小心错过了,你就该哭了。”被他这么一说,梁新霁顿时就安静下来,但那眼睛还是时不时的往后面看去。 谢柒扶觉得自己出来的够久了,再待下去怕是要错过梁新霁的上场,她看了一眼平阳公主,恭敬道:“公主殿下,我该回去了。” 平阳公主看着她离开,脸上神色有些沉,半晌,冷哼一声,道:“哼,不识好歹,看不出我是在救你么,活该你被人算计。”说完之后,她转过身看着面前那安静的回廊,狠狠的跺了一下脚。 上一世,她活到了新朝四十九年,二十一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好,是朝中最有力争夺下那个位置的人,却没想到在那年的春蒐上,她被人算计,活活被马儿拖死,原以为死了就这么死了,却没想到她一睁眼,竟然是让她回到了三十九年,这时的她,才不过十一,疼爱她的母后尚在,兄长也还活着,既然上天有意让她重来,那么上一世发生的事情,就绝不能再次发生,但那个位置,她还是想要。 “公主,公主殿下,您在哪儿呢?”身后,隐隐传来女婢寻她的声音,平阳公主听到那几人的声音,顿时回过神来,拎起裙摆转身离开了。 谢柒扶从回廊往回走,边走边看。 底下擂台旁,沈央气喘吁吁的回到人群里,有人看他这样,好心问了一句:“你怎么了?”沈央摆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新霁觉察到身边有一黑影坐下,便立刻回过头来看着她,语气里有些生气的质问道:“你去哪里了?”那模样,就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 “路上遇见个人,就说了一会儿话,耽搁了一下。”谢柒扶如实跟他说道,然后她看着底下擂台上缠斗的两人,又问道,“那两人是谁?看着,还可以。” 听到谢柒扶问起,梁新霁脸上有些不屑,但还是回答了谢柒扶的话:“穿蓝色的那个,是我叔叔家的儿子,你现在看着还可以,但是,性子可坏了,穿褐色的那个,不知道,听名字是姓苏,但叫什么没听清。”谢柒扶应了一声。 在那两人结束后,就听到那擂台上的人叫到了梁新霁的名字。 “你在这里看着,我一定会赢。”梁新霁理了理护腕,看向谢柒扶的眼中有淡淡笑意。 一听到陈国公府的二公子上了,周遭有一瞬的安静。 梁新霁一下跃上擂台,那和他对擂的人抱着一柄古朴长剑慢慢吞吞的上来,那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面容瞧着还有一丝稚气,但身量修长,瞧着,有些不错。 只不过那人看着胆子实在是小。 擂鼓敲响,那人就像是变作了另一个人一样,手握长剑就朝着梁新霁扑来,那长剑未出鞘,可气势却丝毫不逊。 梁新霁原以为不过三两招便能结束,可看到那人直扑过来的身影,他心一下就警惕起来。 “轻敌了,此乃大忌。”谢柒扶一眼就看出梁新霁因为对方外表看着弱,便放松了起来,而这忽然一下变了气氛,让他一下反应不过来。 梁司信听到谢柒扶的话,微微侧头看着她,虽然他并不习武,也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有个几斤几两,对方虽然刚才那一下气势吓人,可实际上,他相信自己的弟弟不会输。 “梁二公子失了先机,就看这之后,能不能找到机会了,若是找不到,那就只有输的份。”谢柒扶虽然知道梁新霁枪术不赖,这几日也练得勤奋,可他轻敌就是最大的破绽。 “我相信他不会输的。”梁司信心里相信梁新霁,但谢柒扶斜眼看了他一眼,笑道:“可我也没说他一定会输。” 梁新霁挡得吃力,手震得有些麻,到了后面,他瞅准了一个空隙,长枪挑过,这一瞬,他也不再被动。 “看,这机会不就来了。”谢柒扶看着擂台上那化被动为主动的身影,脸上笑得肆意。 那少年看着年岁小,可握剑的手却非常稳,谢柒扶一眼就看上了。 不过,这论实力,还是梁新霁占了上风。 就如她所想的那样,这没过一会儿,那少年的体力渐渐弱了下去,梁新霁占了上风,最后不出意料的赢了,而那少年似抽干了力气一样,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该我了。”谢柒扶看到梁新霁下了擂台,她随即起身往外走去。 “这么肯定?”梁司信有些不信,当他话音落下,那擂台上的人就在喊谢柒扶的名字,而当这个名字在宛楼响起时,周遭变得安静起来,可同梁新霁那时不一样,这会儿的安静中还带着一丝好奇与打量。 谢柒扶在擂台下和梁新霁遇上,因为失了先机,他被人压着打了好一会儿,身上满是狼狈,他看着谢柒扶,再想起先前他对她说的话,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别看着人家小,就大意,吃亏了吧,下次还会么?”谢柒扶看着他,先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顿了一会儿,又道,“还是恭喜你,赢了。” 第八十章 赢或是输 谢柒扶的对手,是沈家六郎。 宴城有沈家无数,而她恰好知道其中的两个,一个,是顶了先前秦明知坐上了左神武大将军位置的沈章穆;还有一个,便是藜河沈家。 一个尚武,一个从商,走的是截然相反的路。 而眼前这个,便是沈章穆的六子,听闻乃是府上妾侍所出的庶子,而她在重陵遇上的沈连徽则是沈章穆的嫡幼子。 他使得双锏,人也看着高大而有力,谢柒扶站在他的面前那就是小小一个,一点威胁都没有。 谢柒扶身上就只有一柄短刀,短刀对双锏,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比试还没有开始谢柒扶就已经是输定了。 不光看台上的人心里是这么想,那站在她面前的人也是这般想。 他冷眼看着谢柒扶,仔细打量着她,谢柒扶这个名字他听过,近来在宴城的名气很是响,说她在沈修槿的跑马场里驯了一匹自遂川而来的马。 遂川的马,说是千金也不为过,最主要的是,那边的马有着宴城任何一个那场里的马所没有的野性。 也正因为如此,爱马的人都想有一匹遂川马,可因为遂川马的野性难驯,让所有人都望而却步。 可谢柒扶小小年纪却驯马极有一手,看似轻松的就将一匹野性难驯的遂川马变得乖巧,也因此名声大噪。 他听过,却是不信,谢柒扶小小年纪,又是个姑娘,马儿还是个野的,怎么可能轻易就被驯服了?一定是别人驯可马,在快要成功之际叫她给抢了。 他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看向谢柒扶的眼中也多了一丝鄙夷,但还是认真劝道:“我是不和姑娘打的,谢姑娘看着小小的,肯定也打不过我,所以还请谢姑娘自己认个输,全了自己的脸面。” 听到他的话,谢柒扶有些诧异,就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缓缓拔出腰侧悬挂的短刀,微微挑着眉看着他,笑道:“认输?怎么可能,你看我,像是会认输的么。” 沈六郎看着她眼带轻蔑的样子,心里顿时蹿起了一股火来,他握紧手中双锏,嗤笑了一句:“你愿意丢这个人,那我成全你。” “这人是谁,这么狂妄?”看台上,谢龄清看着那人,诧异的问道。 “他是左神武大将军沈章穆的庶六子,沈钟瑛。”谢高卓说到这里,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侧头看着谢龄霍道,“阿霍,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把一个小孩打哭的事么,那孩子把阿扶惹哭了,你就冲上去教训他。” 事情都已经过去太久,都有些记不太清了,听到谢高卓提起,谢龄霍的脸上有一丝茫然,倒是谢龄清一脸诧异的问道:“谢阿扶还哭过?”谢柒扶骨子里矜傲的很,怎么可能会哭? “你这话说得,不是谁生来就是百毒不侵的心肠,也弱小过,哭过,我记得阿清你小时候哭的比阿扶还厉害,怎么能去说人家?”谢高卓听到谢龄清的话,忍不住纠正道。 听到谢高卓当众说自己幼时的糗事,谢龄清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阿扶擅用长剑,可腰侧配的却一直是雁翎,她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不过谢龄清的不好意思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听到谢龄霍微微皱眉,语气里有担忧和狐疑。 谢柒扶的刀法虽说也不错,可要比起自己擅用的就差了些,从在重陵时与哲布的那一场比试开始,她的腰侧就一直悬着雁翎。 “擂台比试默认死契,那些上了擂台的人拿得都是自己擅长的兵器,也不知阿扶心里是怎么想得。”谢龄清越想就越替谢柒扶捏把汗,这两人站在一起从身量上就能分辨出上下来,当初她和哲布那一比,还是哲布主动认了平局来。 “好啊,那来呀。”擂台上,谢柒扶挥了挥手中的雁翎,看着雁翎那光洁的刃,脸上始终挂着浅笑,仿佛不知怕为何物。 沈钟瑛握紧手中双锏,脚步一动,冲着谢柒扶扑来,手高高扬起,眼看着那棱角分明的锏就朝着她落下。 那锏挟裹着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谢柒扶知道自己不能正面相抗,侧身躲开了,但紧接着,便有一支锏朝她横扫来。 若说谢柒扶与哲布相对时还有所留,那现在,擂台上,她是一点也不留。 沈钟瑛没想到谢柒扶竟然这么难缠,他已经尽全力了,可始终难挨到她分毫,她就像是那水里的鱼,滑得很,渐渐的,也没什么耐心了。 “输赢定了。”谢高卓看着擂台上的沈钟瑛乱了章程,再看谢柒扶那依旧游刃有余的模样,脸上浮过一丝欣慰。 到最后,沈钟瑛看着那抵在自己喉咙上的雁翎,再看着面前的谢柒扶,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笑意,就如刚登上擂台时的模样。 擂台默认死契,登上擂台的人也有上去了下不来的,这见方的地儿,就像是一个小的战场,孤身一人,只为自己而战。 可是她的刀,对得并不是自己人。 “你为什么不杀我。”沈钟瑛虽然狂,虽然妄,但在面对死这件事上,却依然害怕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咬牙看着她,低声质问道。 谢柒扶收了刀,将它缓缓插回剑鞘,嗤笑一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你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还是,真活腻了,所以找个好借口叫人杀了你?” 沈钟瑛惜命的很,又怎么会嫌命长?他会问这个纯粹是下意识的,毕竟这擂台上的规矩,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他攥紧了手,看着谢柒扶下了擂台。 在那之后的比试,就像是越过了一道分界岭一般,挑不出一点儿彩来。 这第一日的比试就这么结束了。 谢柒扶身上有伤,可那伤却没有成为她的牵绊,在面对沈钟瑛时依然是游刃有余叫人印象深刻。 “那沈钟瑛不收力道,你身上的伤还好么,要不,回去后我叫个大夫过府来给你瞧瞧?”梁新霁在看台上时看得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生怕这一不注意的她就血洒擂台了,同时心里也狠狠地骂了沈钟瑛百儿千遍的。 看到梁新霁那么担心的样子,谢柒扶摇了摇头,拒绝道:“没事儿的,倒是我说过的话,你记着么。” “记着,若真碰上了,我一定小心。”一旁的梁宏逸听到梁新霁的话,有些好奇的问到:“小心什么?” 正说着,就看见谢高卓带着谢龄霍他们来了,看到在城门外的梁宏逸,便上前打招呼。 “父亲。”谢柒扶看到走来的谢高卓,低声恭敬的唤了一句。 谢高卓看着谢柒扶,目光落到她腰间悬着的雁翎上,雁翎为短刀一种,不过小臂长,这刀若是用不好,便是处处都是限制,谢柒扶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个。 “今日比试,表现不错,但切记不要自满得意,那擂台上,一切皆有可能。”谢高卓心里很清楚谢柒扶的实力,放那些人当中都是翘楚,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一下。 “我知道,父亲。”谢柒扶乖巧应下了,然后她看着站在他身后的谢龄郁,眼中透着一丝意味深长。 第八十一章 为什么是雁翎 谢龄郁赢了比试,本该是高兴的,可是在对上谢柒扶看过来的视线时,那一份高兴就变得荡然无存,在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在擂台上撞见她。 “阿扶,一开始我就想问你,为什么,是雁翎。”谢柒扶身量小还未长开,虽说脚步灵活补了短处,可她毕竟人小,再拿着不过小臂长的雁翎,这短处就更加明显,聪明的人都不会如此选择,将自己的短处暴露出来。 谢柒扶原是在看着谢龄郁,听到谢高卓问的话,看向自己腰间悬的雁翎,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大概,就图它轻巧方便吧。” 答案随意,但听着让人觉得像是这么一回事,但,雁翎轻巧方便不假,可擂台之上谁知道自己的对手是哪一个,存着的又是什么样的心思,谢高卓想骂她一句,但想了想,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给谢柒扶留点面子,毕竟是个姑娘家。 “行吧,但是,切不可大意,阿扶,你知道么。”谢高卓还想说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沉默了一会儿,化作一句叮嘱。 谢高卓带着他们先离开,梁宏逸也准备带他们回去,谢柒扶刚走一步,忽然是想到什么,对梁宏逸说道:“叔叔,方才我看到一个熟人,我去同她说句话,你们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梁宏逸开口,谢柒扶就已经是跑远了。 “算了,我们回去吧。”梁宏逸看着已经跑远的谢柒扶,无奈的叹了一声,带着他们走了。 谢柒扶站在拐角,悄悄探头往外看,见他们离开了这里,她才正了身子,微微斜着眼睛看着此刻站在身旁的人,低声笑道:“站在这儿等,不怕我看不到么。” 那人笑了笑,抱起双手作了一揖道:“可姑娘不还是看到了么。” 谢柒扶没说话,冷眼看了看他,过了一会儿道:“走吧,前面带路。” 那人带着她左拐右转的几乎是绕了大半个宴城,最后在瑜王府跟前停了下来。 谢柒扶看着门庭之上悬着的匾额,瑜王府三个字气势雄浑,乃是御笔亲题,她记得,宴城里王府几座,也只有瑜王府的匾额是章帝亲笔所写。 “你家殿下的心,还真大。”谢柒扶看了那匾额一眼,对身旁的人说了这么一句,但这句话不明不白,听得让人很是莫名其妙。 伯旖绯在府里的云阁摆了席,面前菜色虽不多,却样样精致,他坐在窗边等着,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那人恭恭敬敬的传了话,然后就听到伯旖绯温和的声音说了一句:“进。” 云阁是整个王府里最高的一处,在这里,既能看到这宴城的繁华,也能看到它繁华过后的冷寂。 “殿下真是好心思。”谢柒扶走进去,她看了一眼这屋里的布置,随后在他对面坐下。 窗户大敞着,那高高的王府院墙外,是宴城最热闹的一条街,此时正当日暮。 谢柒扶卸了腰间的雁翎放到脚边,然后看着伯旖绯道:“不知殿下备着这一桌好菜等着我来,是想同我说什么?” “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么,阿扶,你为何对我这般冷淡。”伯旖绯说着便是一副伤心模样,惹得谢柒扶笑而不语。 她的手拂过刀鞘,看着伯旖绯道:“殿下想与我说什么?我时间急得很,可不能久留,不然的话,你让我回去怎么同陈国公说?” “我倒忘了阿扶如今是住在陈国公府的,若阿扶是在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我可以亲自送你回去,陈国公若是问起,我也可以替你解释,也绝不会伤你半分,怎么样?”伯旖绯听到谢柒扶的话,不过半分,他就开口说道。 “你想的倒是好,不怕把自己扯进来么?我是握有实权的武将之女,而你则是宗室亲王,虽说当今皇帝看着是因为宠幸德妃而昏了脑子,其实心里还是清楚的,他怕着,怕你们当中谁会抢了他的位置。”说到这里,谢柒扶忍不住嗤笑一声,然后又问到,“那个位置,真就这般的好?” 上一世,章帝只顾享乐,听信了佞臣谗言,将遂川城门打开,意图与城门外杀气汹汹的宿戈将领和谈,可结果呢?边境的城,一座接一座的沦陷,一座接一座的在宿戈的铁骑下化为炼狱。 伯旖绯不知谢柒扶想到了什么,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狠意,仿佛恨不得将她脑中所想的那人碎尸万段。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放着的酒杯,再看窗外那已渐清冷下来的街道,这夜里的宴城,不似白日里,好似是换了一座城,变得叫人有些陌生起来。 “那个位置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对那个位置一点兴趣也没有。”伯旖绯从前世到今生,对于那个手握九五的位置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他也曾被章帝,自己的亲生父亲疑心自己要夺了他的位置。 “不,殿下,你一定要去争那个位置,因为你是主君所有皇子中最适合的那一个。”说完后,谢柒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口道,这一次,她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你也一定不想看到在我南秦的地界上有外族肆意践踏吧,所以你一定,也必须,去争那个位置。” 谢柒扶知道伯旖绯不愿意去争那个位置,他性子温和仁厚,于那个位置而言有诸多的不合,可章帝诸多皇子中,也只有伯旖绯…… “阿扶,你可知我若是将你这话说给主君听,你就不怕连累了谢将军么。”伯旖绯听了谢柒扶的话,语气严肃。 “可是,王爷是不会说的,不是么。”谢柒扶心里笃定,才敢这么说的。 看到谢柒扶眼中的笑意,似是一点也不担心的模样,半晌,伯旖绯也松开了皱起的眉,脸上挂起一抹浅浅的笑,看着谢柒扶道:“你心里就这般肯定?就不怕我当年答应你,背地里就去宫里告状?” 看到谢柒扶是如此的信任他,伯旖绯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满足之感。 “我认识的瑜王殿下,是不屑于做这种小人才做的事情,但若真要做,我也是认了,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将之女,如何去拦呢,是么,殿下。”谢柒扶抬头正视坐在对面的伯旖绯,神情严肃也认真。 可伯旖绯看着她,心里却有些发颤,他知道谢柒扶嘴上这么说,可手上,却不一定会这么做了。 “是,是,是,阿扶说得对,谁会去做这种小人才做的事情。”说完后,他看了一眼放在她身边的雁翎,有些好奇的问道,“我记得,阿扶擅用长剑,却为何会选择这种不利于自身的雁翎。” 第八十二章 为什么是它 谢高卓也问她,为什么选择雁翎而不是更加擅长的长剑。 她回答谢高卓,因为雁翎轻巧方便。 但实际上…… “你不觉得谢龄郁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其实看着挺好看的?”谢柒扶似是想到什么,而后看着伯旖绯,眼中有一丝笑意。 “什么?”伯旖绯有些听不明白谢柒扶的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顿了一会儿后,又笑问道,“这和谢龄郁有什么关系。” 谢柒扶看了一眼放在脚边的雁翎,微微侧头看着他,笑道:“我那三哥学的,和我大哥、二哥不一样,他跟着他师傅学的是刀术,也不知是他真的天赋不高,还是他跟着的师傅不行,他的刀术……”说到这里,谢柒扶眼中笑意有些深,又道,“叫他切切实实的明白我和他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难道不好么?” 他被她说的话怔住了,像是第一次从她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愣了半晌,忽然笑道:“原本他心里就恨你,你不怕你这样做让他更加的恨你么。” “恨?我不在乎,他心不正,若是叫他入了军营,就是让他去害人,那才是真正的罪,可现在事情还没到那地步,那就让他好好认清现实,看我是怎样,把他给踩在脚底的,宴城的少爷,还是乖乖的留在宴城里,往边境凑个什么热闹。”谢柒扶冷笑一声,缓缓开口说道,话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 “父亲,咦,阿扶呢?怎么没见她跟着回来?”梁妤慕听到下人说梁宏逸回来了,赶忙跑来迎接,可她却没有在他身后看到谢柒扶的身影,心里一下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拉着梁宏逸的手着急道,“父亲,是不是阿扶她,输了比试?” 见梁宏逸并不说话,梁妤慕心里越发肯定了这个想法,她脸色泛白,脚步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拉着他的手颤抖着声音问道,“那,阿扶的……” 她话还没说完,头就被梁新霁重重的敲了一下,他一脸严肃的看着梁妤慕,有些生气道:“你胡思乱想什么?什么叫比试输了?你脑子里就不能想点好的事情么。” 梁妤慕被敲的一瞬间懵了,她睁大了眼看着梁新霁,有些生气道:“什么叫不要乱想?那你告诉我,阿扶去哪里了。”她捂着自己被敲疼的头,大声问道。 “阿扶回来时说是看见了熟人,然后就走了,哪里是比试输了,小心她回来后听了你这话。”梁新霁一脸严肃的同她说道。 “谁让你没把话说清楚,现在还怪起我来了?”梁妤慕捂着被敲疼的头低声嘟囔着。 “自己胡思乱想还怪起我来了。”梁新霁听了她的嘟囔忍不住气笑了。 不过想了一下,梁妤慕又觉得哪里不对,看着他道:“阿扶对宴城不熟,哪里有什么熟人?莫不是被骗了。” 她想到这儿,忽然想起前段时日,在宴城的街头巷尾传的沸沸扬扬的小梨山藏尸案,这事到现在都还压着没个着落。 “二,二哥,阿,阿扶她会不会,叫人给骗了?”她一想到这儿,脸色顿时就白了起来,拉着梁新霁的手低声害怕道。 梁新霁见她越说越吓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安抚道:“阿扶也不是孩子了,不会有事的。” 外面日暮渐下,一道暗沉的颜色正从角落里慢慢爬出来,他不知谢柒扶看见的人是谁,但看她脸上神色不像是去见什么不认识的人,“说不定等会儿就回来了,急什么。”梁新霁过了一会儿,似安抚道。 “阿扶,这就要走了吗?再坐会儿,等下我送你回去。”伯旖绯看到谢柒扶起身似准备离开,下意识的开口挽留道。 谢柒扶看着窗外那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笑道:“不了,殿下,我觉得之后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不然被主君疑心就不好了。” 换做以前,伯旖绯肯定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重来一世,那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烙印在脑子里,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可是…… “你认为,就算我什么也不做,我就能置身事外,不被主君所疑吗?阿扶你想错了。”伯旖绯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微微低头看着她,顿了一会儿,冷笑道,“在他的心里,任何人都有觊觎那个位置的可能,他防着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阿扶,在他的心里,从没有父子,只有君臣。” 上一世,宿戈的军队连破三城,眼看着边境的防线就要崩溃,他在殿上恳求章帝出兵援驰,却被他疑心与边境守将勾结,是将他狠狠责罚了一顿,然后又道,若是他们连边境都守不住,要他们有何用? 可是,他这样说却忘了,是他,叫人把边境的城门打开;是他,听信佞臣谗言说此事有可斡旋余地;是他,害得边境从此沦为炼狱;也是他,害得他心爱的人与他此生再不能相见。 “我说的认真的,殿下。”谢柒扶不管章帝心里如何去想,但是伯旖绯必须安全,这是她心里一直想,也一直努力的事情。 可是伯旖绯听了她的话后,却是一副生气模样,他看着谢柒扶,冷笑道:“若我不想,你能怎么办?” 伯旖绯是宗室亲王,她的确不能拿他怎么样,想到这里,谢柒扶就忍不住叹口气。 “殿下,请你不要任性!眼下对于您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积蓄自身,前面的路,我会替你开,哪怕心里再不愿意也请你想一想边境的子民,想一想在乌苏木河那头虎视眈眈看着我们的宿戈。”谢柒扶看着他,语气严肃而认真。 在她说完后,屋中有一瞬的安静,谢柒扶看着他,然后缓缓跪下,话里带着一丝恳求:“殿下,主君膝下有皇子十余个,你是我唯一想到的,我知强人所难这四字沉重,但是,除了您,我再想不到别人了。” 谢柒扶不止一次想过,为何自己没有早生几年,这样,她就可以再往前几年,而不是回到三十九年,三十九年,留给她的,没有多久了。 第八十三章 阿扶,我心不在此 国将破,家将亡;纵使未到时候,却已有先兆,章帝宠幸德妃汝锦,叫这后六宫里,皇后好似成了摆设;前庭朝堂上,其族兄汝章延渐有得宠之势,许多事情章帝会过问他的意思。 章帝登位至今已近四十年,后宫嫔妃众多,膝下的子嗣如枝叶般繁茂,可一直空悬着的东宫之位,让那些心有不甘一辈子就这么碌碌无为的皇嗣起了争利之心。 从新朝三十九年的十月起,那些潜藏在暗处的肮脏心思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这是他们的机会,若是好好利用,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但若出了差池…… “阿扶。”伯旖绯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谢柒扶,低声无奈的唤了她一句,他知她话中的意思,可是,他于那个位置,是一点心思都没有,他的心思,想到这儿,他眼中神色暗了几分。 他的心思,可惜她不知道。 “阿扶,你可知,南秦皇室立储,向来立嫡立长,嫡不贤,才会考虑其庶出长子,我序齿十三,嫡与长都与我不沾,你说你要替我开路,你拿什么替我?”伯旖绯想要谢柒扶明白,这种事情,并不是她想便可以的,最主要的是他想不想。 说完后,他顿了一会儿,然后又道:“你与其选我,不如考虑一下皇后所出的两位皇子,他们宽厚仁和,将来若是登位定会是位明君。” 谢柒扶也想过那两位皇子,也知若是可能,那两人中有一人登上南秦主君的位置,那于南秦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是,她总不能告诉伯旖绯,那两位皇子将命不久矣了么? 且不说她这话说出去会不会被人相信,但就是她话中之语若是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这诅咒皇嗣的罪名她就是逃不开的。 “阿扶,你先起来。”伯旖绯无奈的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扶起。 “我知这事让殿下为难了,是我的错,这话,我以后不会再说了。”谢柒扶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现在,伯旖绯对于那个位置一点心思都没有。 出了瑜王府的门,天色已变得暗沉了许多,华灯初上,映出这满街上的热闹。 角落里,有人看到了谢柒扶独身一人,与身旁的人低声说了一句,那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随后就离开了。 谢柒扶边走边看,忽然,有人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袖子,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满脸褶子,身形佝偻的老人家。 老人家颤颤巍巍,一脸和善模样,拉着谢柒扶的袖子不松手,看着她道:“婆婆我走不动了,不知这位少年能不能发发善心,送婆婆回家?” 周围人来人往,没人注意这边的动静。 谢柒扶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家一眼,不过片刻,她便笑道:“好啊。” 听了她的话,那老人家似乎有一瞬的怔愣,似乎是没想到谢柒扶竟然会一口答应下来,不过也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笑得一脸慈和模样道:“那多谢少年人了。” “老人家,我背你吧,这样走的快些,你别看我人生得瘦小,其实我力气很大的。”谢柒扶扶着那位老人家往前走了一段,想了想,开口说道。 可是那位老人家听了谢柒扶的话后脸上浮过一丝紧张,像是生怕会被发现什么似的拒绝道:“不,不了,多谢少年人了,婆婆的家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谢柒扶打量她一眼,忽然温和笑道:“那好吧,婆婆你慢些走。” 街上很是热闹,小贩热情的吆喝着,老太太看着四周,叹道:“很是热闹呢。” 渐渐地,远离了热闹,那老人家指的路是越来越僻静起来,谢柒扶问了一句:“婆婆,你家还没有到么。” “没呢,再往前一点就到了,少年人,辛苦你了。”那老人家压低了声音,话里带着一股渗人的笑意。 宴城的西边,有一片已经荒废的地,据说这里原先住着不少的世家大族,其中最大的一户姓如。 如家本是从陈阳迁来的一支庶支,在这满是大族嫡支,又过分讲究嫡庶之分的宴城就晓得有那么一点的格格不入。 但好在如家人都勤恳,很快便在宴城中站稳了脚跟,也让如家在那些人眼里渐渐被肯定。 但好景不长,慎帝在位时的元歧二十四年七月,天降异象,在城西落下数道惊雷,索性没人伤亡,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本以为这事过去了,可没过几日,又将下惊雷数道,这回便没那么幸运了,其中有道雷,落在了如家的屋上,塌了屋不说,还死了几个值夜的下人。 这死了人,还是被雷给劈死的,如家人一下便忌讳起来,将人草草埋了,又取了点银子将那几人的亲属从府上赶了出去。 但事情原没有结束,在如家死人后没几日,这雷又来了,这回但是没对着如家劈,但也离如家不远。 这接连落雷,劈得还是同一个地方,大家就开始想着是不是这块地有问题,于是一家接一家的搬走了,如家是最后才搬走的。 到后面,因无人打理,这块地便荒废起来,也因那雷的缘故,没人敢住到这里来。 谢柒扶看着前面那隐在黑暗中一丝模糊轮廓,再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方向,有些好奇的开口问道:“婆婆,我记得城西的这块地一直慌着,大家对此都忌讳的很,您孤身一人,住在这种地方,不怕么。” “这不还有你么,有你这么可人的姑娘陪着,婆婆我就不孤单了。”原本面容慈和的老人家,却是变换了一种声音,看着谢柒扶,眼中有一丝势在必得。 那本还是一张面目慈和的老人家的脸,却在一瞬间变作一张妇人脸,那人脸上描着厚重妆容,带着一抹冰冷笑意,而身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不少的人,她往后退了几步,被人护在身后。 “婆婆我见多了女子,不管你是做何种打扮,我都认得出来,不过,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让人忍不住往心窝里疼的,来,听话,跟婆婆走,婆婆带你去看看这世上最美的地方。”那人说着,朝谢柒扶伸出手来,脸上带着一抹看似温柔的笑。 谢柒扶一手搭在腰间的雁翎上,看着那女人,冷嘲道:“你就是用这种方法去骗那些无辜的姑娘?”说到这儿,她忽然想到了前不久在宴城的街头巷尾热议的小梨山藏尸案,心里瞬间冷了下来,看着她道,“小梨山上的那些女尸,也是你们埋的?” 听到谢柒扶的质问,那女人不以为然,反笑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说完后,看着谢柒扶的脸,又有些舍不得道,“你看你,虽说年纪小了些,却有一张好皮囊,女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疼,更何况是男人?若你这身皮囊用得好,何愁这一辈子?” 那女人的话,谢柒扶怎么会听不明白,她缓缓拔出腰间雁翎,看着那女人,笑道:“我这身皮囊,就不劳您费心了。” 她看着谢柒扶拔了刀,脸上笑意越发的浓,道:“这种危险玩意儿,不适合姑娘家,还是放下它,到婆婆这里来。” 谢柒扶嘴角笑意不减,看着手中的刃,认真道:“这把刀,可不是挂着好玩的。” 第八十四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人第一眼在人群里看到谢柒扶的时候,她一副少年郎装扮,腰悬短刀,若是不细看,的确会让人以为是一位面貌清秀的少年郎。 可她是谁?她芩娘见过无数的姑娘,不管装扮成什么模样她都一眼能够认出来,眼前的人虽然面貌稚嫩,可若是等到年岁再长些,那张脸…… 想到这里,芩娘就有些舍不得放手。 谢柒扶打量了一眼围上来的人,见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体格壮硕的很,显然是有备而来。 芩娘看到谢柒扶的举动,以为她这是怕了,便冷笑道:“小姑娘,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这样,还可以少受些皮肉苦,要知道我芩娘最是怜香惜玉了,你这身漂亮皮囊若是伤着了,我可要心疼死。” 听了芩娘的话,谢柒扶心里恶寒,看着那被人护在身后的芩娘,冷笑道:“我若是想走,谁拦得住。” “是么。”芩娘并不相信谢柒扶的话,她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短刀,嗤笑道:“别伤了那身皮囊。” 她说的是?涞话,而谢柒扶恰好听得懂一点,也正因为听得懂,才更加吃惊的看着芩娘,道:“你是?涞人?” 芩娘没想到谢柒扶竟然听得懂,心里有些惊喜也有些意外,不过,这既然听得懂,也算是省去了她一桩麻烦事。 那几人听到芩娘下了命令,一个个先是迟疑了一下,彼此看了一眼,再芩娘的催促下,最后一拥而上。 一面是灯火通明,一面是漆黑一团,他们在这中间,面朝黑暗而背朝光明,一切只能靠着本能和直觉。 那些人都是身高体长、健壮有力,又经过正统的训练,变得相当难缠。 芩娘本以为她手上的那把雁翎只是悬挂的好玩,毕竟一个姑娘装扮成少年,若是不装饰点东西,怎么叫人信以为真?可是,她看着那娇小的身影灵活的躲避着来自各个方向的进攻,忍不住咬住了牙。 忽然,一支锋利的箭矢破空而来,正中她身后那准备偷袭的人。 “什么人!”芩娘看着那原本好好的人突然变作了尸体,整个人慌了,往四周看了看,除却她带来的那几个人以及被困在中间不能脱身的谢柒扶,再看不见另外的人。 “哎呀,竟然中了!主子,你看到了么,我竟然射中了。”原本凝重紧张的气氛却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声音而打破。 谢柒扶认得这个声音,是汝嫣信身边那个持弓少年的声音。 箭矢接二连三的射来,那围堵着她的男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芩娘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既然来了,哪里有躲在暗处不让人见的道理?”谢柒扶收了手中雁翎,侧身往那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 话音落,就有一少年从树后走出,他手中握着一把短弓,神情冷肃。 芩娘看到是个少年,还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立刻就笑了,也不在意那几个被他射死的人,看了看谢柒扶,又看了看那站在树边的少年,笑道:“今晚婆婆我运气还真不错。” 阿烨听到芩娘说“”的话立刻伸手抱住了自己,并一脸紧张的朝着身旁喊道:“主子,好可怕!她竟然要带我去做小倌,我不!我阿烨可是堂堂男子汉……” 那略带稚气的活泼声音刚落,就听到一道嫌弃的清冷声音响起:“你很吵,闭嘴。” 听到这个声音,芩娘的脸色顿时就白了许多,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满脸不信,颤着声音道:“你,你怎么会,会在这里?”芩娘知道这里不是?涞,没有说出汝嫣信的真正身份。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汝嫣信听了芩娘的话笑着反问道,而就在这一瞬,一把长刀抵上了她的脖子。 “喂,你没事吧。”阿烨见四周安全,就跑到谢柒扶的面前,一脸关切的问道。 他那张脸看着实在乖巧,让人很难去设防,但是,见识过他那一手凌厉的箭术之后再去看这张脸…… “多谢。”那少年虽然是?涞人,之前也想要她的命,但这时候却救了她一命,她恩怨向来分明,理应说这一声谢。 听到谢柒扶道了谢,阿烨不在意,他围着她转了一圈,见她身上没有伤痕,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道:“幸好你没受伤,不然的话我可要心疼死,要是谁敢在你身上留下一星半点伤痕,我一定要撕了他。” 原本谢柒扶心里还有一丝谢意,但是在听了他一句话后,她只想离他远远的。 “主子,她怎么办。”谢柒扶只顾着面前的这个少年,和那在一旁怡然看戏的汝嫣信,倒是忘了那边还有一个。 汝嫣信离开?涞的事情没人知道,没想到竟会被认出来。 芩娘吓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微微动了下身子,那抵在她脖子上的刀便逼近一分,她只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来南秦挑几个姑娘回?涞,都知道南秦的姑娘在?涞是个稀罕物,这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哪里想到,哪里想到…… ?涞八皇子汝嫣信,她只见过他一眼,那张脸便再也忘不掉,同样忘不掉的,还有那随兴而为的乖戾性子,他可以温柔待人,也可也再眨眼间便翻了脸。 “我,我,求,求您,饶,饶我一命,我,我也,也是,奉命行事。”芩娘害怕的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来,她祈求的看着汝嫣信,希冀他能放过自己。 谢柒扶看了一眼芩娘,再看了看汝嫣信,然后开口道:“既然你们之间还有事要说,那我就不打扰了,天色不早,我先告辞了。” 阿烨一听谢柒扶要走,立刻从汝嫣信的身边跑了来,拦到她的面前道:“这儿那么黑,那么安静,我送你回去,万一路上再遇上这样的人怎么办?我可是等了好久才好不容易看到这么一身……” 但汝嫣信并没有让阿烨把话说完,他看着谢柒扶,道了声歉,并说会好好管教。 那少年如何,谢柒扶并不在意,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离得汝嫣信越远越好。 第八十五章 阿烨不值得可怜 一直到天黑,也不见谢柒扶回来,梁妤慕有些急了,就跑去找靖安长公主,她一刻也不敢慢,生怕晚了那一时半刻的,谢柒扶就会有危险。 这时候靖安长公主卸了白日里的妆容准备重新上妆,这眉黛胭脂备齐了,然后就听到梁妤慕焦急的声音。 她跑得急,跨过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好在旁边有女婢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下才没摔倒。 “怎么了这是?跑得这么急。”这隔着老远就听到梁妤慕的声音,靖安长公主放下手中的梳子侧头看去,梁妤慕正好一头扑进她的怀里来。 “母亲,阿扶还没有回来,我担心,她是不是出事了。”梁妤慕大喘着气,断断续续的才将话给说完整来。 靖安长公主听到梁妤慕说谢柒扶现在还没有回来,脸色一下就变得紧张起来,她看着梁妤慕道:“阿扶还没回来?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外面的天早已经黑了下来,谢柒扶一个姑娘家在外面若是出了什么事,她怎么向将军府交代? “她下午比试结束后就没有回来,二哥说她是出去见人了。”梁妤慕说到这里,就有些生气她二哥心大。 “下午就没回来?”靖安长公主听到梁妤慕说谢柒扶从比试后就没有回来,心里一下觉得事情不对,哪里还顾得上梳妆,立刻喊了人进来。 天边明月高悬,谢柒扶仰头看了一眼,随后把视线放到身边那寸步不离的少年脸上。 “我要回去了,你这么跟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不要你家主子了么。”谢柒扶看着这个走一步都要跟来的少年,生气又好笑道。 阿烨听了她的话,想也不想的立刻反驳道:“主子最好了,我怎么会不要我家主子?你不要乱说,我,我这是,这是……” 他纠结了半晌话没说完,转身径直跑到汝嫣信的身边,扑通一下跪在他腿边,声泪俱下道:“主子,你不要听她乱说,我对你的忠心可以说是,是什么来着?嗯……”他认真思考着,眉头紧皱,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到他要说什么了,仰头看着汝嫣信,道,“天地可鉴,对,就是天地可鉴。” 原本看着还有几分可怜,但看到他话说一半就沉默思考的样子,这份可怜就变得荡然无存,而岁菁就像是被人忘了一般,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 等到阿烨闹够了,再回头去找谢柒扶的时候,这片空地上已经没有她的影子了。 “她人呢?”阿烨左看右看,这里除了他们几个,就剩这一地的尸体和那个被岁菁胁制住怕的要死的女人, “走了,难不成人家还等你闹够了么,回去之后我会给你请个老师来,以后,少在外面丢人现眼。”汝嫣信斜眼看了他一眼,略带嫌弃道。 阿烨听到汝嫣信说要给他请个老师来教他,脸一下就垮了,看着汝嫣信哀求道:“主子,您不能这样呀,主子,大不了我,我下次不说话了还不成么。” 汝嫣信没理会他,看着岁菁道:“还留着做什么?不嫌碍眼么。”他声音微冷,让人心里忍不住颤了一下。 岁菁得了汝嫣信的命令正准备动手,就听到芩娘那满目仓皇的喊了一声:“殿下,饶了奴,奴,奴知道错了。”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如失了线的木偶一般,悄无声息的落到了地上。 谢柒扶从那边离开后,加快了脚步往陈国公府走去。 府中,靖安长公主命管家延着城中各处悄悄的找,不能大肆宣扬。 管家领了话,就下去挑人去了。 谢柒扶回来的时候,正撞上管家带着人出去,两人在大门口遇上,管家一脸欣喜说道:“谢姑娘,您去哪儿了?长公主殿下和郡主都着急了,这不让我特地带人去找你了?” 谢柒扶身上带着血腥味,管家说完话后才反应过来,以为她是受伤了,神情一下变得紧张起来,看着她道:“谢姑娘,您,您受伤了一眼我,我这就去请大夫来。” 宴城一向太平,除却前段时间被发现的小梨山上的藏尸,就没再发生过什么大事,芝麻大的小事虽说隔三差五,但很少会见到血。 “不是我的血,我没受伤,让长公主和郡主担心了,劳烦管家回去替我向长公主说一声,我这里收拾一下就过去。”谢柒扶看着管家开口说道。 这既然人回来了,管家也没有想那么多来,听到谢柒扶的话也是松了一口气,散了身后跟着的人,看着谢柒扶道:“既然这样,那我先过去了。” 谢柒扶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袖子,那股血腥味便似有若无的在鼻间飘散开,嫌恶的皱起了眉头。 回了屋子,谢柒扶简单的沐浴整理了一番,换了身衣衫往靖安长公主的院子走去。 管家已经将谢柒扶回来的事情同长公主说了一遍,在说到谢柒扶身上带血腥味的时候,靖安长公主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人没事吧。” 谢柒扶到的时候,隐隐听到屋内管家的声音,她在门外深吸一口气,而后敲响了门,“长公主殿下,是我,阿扶。” 她的声音刚落,就从屋内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紧闭的房门猛一下拉开,一道身影逆着光直直朝她扑来,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阿扶,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梁妤慕听到谢柒扶的声音,立刻折身朝房门跑去,一拉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谢柒扶,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便是抑不住的生气。 “半道上出了点事,耽搁了一下,让你担心了。”谢柒扶安抚好梁妤慕,然后往里面走去。 靖安长公主看到谢柒扶完好无损的回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招手让她过来,道:“阿扶,大晚上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你没回来我会担心?” 这放下心来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靖安长公主的一顿呵斥,谢柒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老老实实的低头站着,听着她的训斥,心里慢慢涌上一股酸涩。 她的声音温柔,说到最后竟有些哽咽,谢柒扶抬头看着她,半晌,涩涩开口道:“我,我知道错了。” 第八十六章 阴雨天 谢柒扶回来了,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靖安长公主说完后,看着谢柒扶叹了一口气,随后看着梁妤慕,叹了口气道:“好了,我也不说了,下次不可以这么做了,知道了么。”谢柒扶乖巧的应了一声。 屋外月色正好,朦胧似薄纱,笼着这院里的每一处。 前面有下人手里提着青灯慢慢走着,梁妤慕走一步便要往谢柒扶的脸上看一眼,这即使是想装作不在意也装不了。 谢柒扶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问道:“你想问什么?说吧,别这么看我,我会害怕的。” 听到谢柒扶的话,梁妤慕先是怔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她说得是什么的时候,佯装生气的哼了一声,然后看着她非常认真的说道:“阿扶,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你还这样说我,仔细以后我不管你了。” 听到她的话,谢柒扶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接下去说道:“好啊。”但是她这话一说梁妤慕就有些着急了,赶忙改口道:“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怎么也当真了呢。” 谢明澜笑了笑,也跟着说道:“我也是随口这么一说呀,别当真。”说完后,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梁妤慕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烨一直跟着谢柒扶,看着她进了陈国公府的门后,才转身准备离开。 这一转头,就看到一张冰一样的面孔离他不过咫尺的距离,阿烨吓了一下,脚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点,而后就像是被发现了亏心事一样大声道:“你怎么来了?主子呢,你不是要保护主子的么。” 他还没问他为什么先跑了,反倒是先开口质问起他来了。 虽然岁菁的脸怎么看都是一个模样,但是阿烨这会儿却在他的脸上感觉到了一丝生气的味道。 “你是不是弄反了?现在是我在问你,怎么变成你问我了?”不光是他的脸看上去有些生气,他的声音听上去也像是在生气,而岁菁一般不会生气,他一旦生起气来…… 阿烨似想到什么,脸色顿时白了,然后迅速回身就要跑,但他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拉住了后衣领。 “走吧,主子对你突然消失有些生气,所以回去之后,请你好好的和主子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岁菁微冷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听得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阿烨假意的挣扎了一下,然后乖乖的被岁菁给拉走了。 第二日一早,谢柒扶是被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声给吵醒的,不同于以往的润物细无声,今日这雨下得颇有阵仗。 “阿扶,阿扶你看下雨了,昨日都还是晴好的天,诶,我们去赏雨吧。”梁妤慕被那雨声吵醒,索性起来趴在那窗台往外看。 因为下雨,今日的比试特地被延后。 谢柒扶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外,抬头看着那雨水如珠帘般从屋檐落下。 “阿扶,你怎么坐在这里,我有个更好的地方,去不去?”梁妤慕看到谢柒扶在门外坐着,看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柒扶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侧过头看着她,忽然道:“阿慕你知道四香阁么。” 四香阁?听到谢柒扶问起,梁妤慕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整个宴城的人谁会不知道四香阁?这楼在汝家,乃是汝家上一任家主为他夫人生辰庆贺特地叫人搭的。 楼高四层,每层用的都是实打实的名贵香料,这楼一建完,可以说是掏空了汝家半壁,但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这四香阁一起,很快的就传遍了整个宴城,城中那有钱有权有势的世家不少,但不是谁都舍得拿出近一半的家底来搭个塔。 “我在想,在那座楼里赏雨,该是怎样一件惬意的事情。”谢柒扶话里透着一丝羡慕的味道,但是她这话才说完,脑袋就挨了梁妤慕的一巴掌,然后嗤笑了一句:“做梦呢。” 谢柒扶脑袋上挨了一巴掌也不生气,摸着自己的头笑道:“我就是想想,难道想想也不行么。”说完后,似想到什么,又道,“你说,若有朝一日边境城破,宿戈的大军踏平了一座又一座城,你说到时候这里,会是什么模样。” 梁妤慕愣了愣,像是没想到谢柒扶会突然说这话,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阿扶,你为什么,说,说这话?”等梁妤慕反应过来,心里没来由的害怕起来,看着她颤抖着声音开口说道。 她记得前段时日谢柒扶说过相似的话切切实实的把她吓了一跳,她以为她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然后这事她好不容易忘记了,没想到,她竟然又听到了…… “阿扶,你可不要做什么傻事。”梁妤慕已经两次听到谢柒扶说这样的话了,生怕她心里藏着事情。 谁想谢柒扶听了她的话后,睁大眼睛看了她一眼,像是看着什么奇怪东西一样,末了笑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谢柒扶的随口说说,把梁妤慕吓得魂去了一半,她松了口气,看着她道:“以后不能说这话了,知道么,宴城不比边境,这里哪那儿都有耳朵,万一你这话叫人听了去,不光是你,这整个谢家都要因你这句话被牵累。” “我知道了,这话,我不会再说了。”谢柒扶安抚好梁妤慕,抬头看着天。 落雨淅沥,在那屋檐上发出清脆声响,谢柒扶忽然低声开口道:“好想回去。”但梁妤慕听到她的话忍不住泼了她一盆冷水道:“这是不可能得,你就在宴城好好的陪我吧,那日听到父亲同母亲说,谢将军不打算将你一起带回去。” 父亲不打算带她一起回重陵?听到梁妤慕的话,谢柒扶心里顿时就有些慌了,白林军里上上下下不知道还埋着多少的暗桩,不光是暗桩,乌苏木河对面的宿戈也在虎视眈眈,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边境御敌,而她却躲在宴城苟且? “阿慕你胡说!父亲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的。”谢柒扶忽然一下站起来,就朝着外面跑去,她想要回去向谢高卓问个明白,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