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医香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阙词描述的是宋代元宵佳节的盛景,可若是放到大周来,也一样贴切。两边的街道都被游人挤满了,大部分人手里都提着一盏花灯,点点烛火把京城映得一片繁花似锦,火树银花般。 因为苏府就在御前街,正是繁华街道,所以不必乘坐马车,就只有苏老太太坐了软轿,一群人慢慢的随着人流往金明池那边走,一边欣赏元宵夜景。 「老太太,金明池那边有家新开的风雅楼,听说挺别致,要不是我们去那边订个楼上的包间,吃点宵夜,依水赏着夜景,岂不是两全其美?」瑞云随在软轿边,看着这一群老老小小,又怕走失了人,又要能看到热闹,转了半天脑子才想出这个法子来。 苏老太太掀起软轿的帘子,看了看满街道的行人,点点头:「还是瑞云想得周到,就这样罢,梁妈妈拿我们苏府的名剌先去风雅楼订个包间,我们再慢慢过来。」 梁妈妈得了苏老太太吩咐,拿了名剌就往前边快步走了过去,润璃听到风雅楼却是心中一惊,这风雅楼难道是杭州府的分店?可瑞云方才说是新开的,难道是杭州府的风雅楼被烧了以后就搬来京城了? 一行人走到金明池畔时,那里似乎已经是人满为患,池子边上找不到一处空隙。这金明池是京城有名的一处地方,也叫许愿池,池中有一只石雕的大鼋,若是把铜板扔中了大鼋,那就意味着会心想事成,若是能扔到他张着的口里,那就便会有顶顶好的运气。 春闱放榜,状元骑马游街夸官的起点和终点都是金明池,有不少女子都会一大早出了家门,先在金明池许了愿,再等着看状元郎夸官。元宵夜就更不必说了,所以现在金明池边的人挨挨挤挤,水泄不通,大部分都是家人同游,也有不少情侣在池边放灯许愿。 苏老太太下了软轿,看了看那黑压压的人群叹气道:「一年年的,愈发热闹了,我们先去风雅楼坐会,等人少了些再下来。」 这个时候到风雅楼订座,未必会有地方呢!润璃心里不禁暗暗懊悔,不该选这个时候出来,这哪里是在看花灯,分明是在看人,若是风雅楼没得包间,这一大伙子人,还不知道该往哪边去好。 走到风雅楼,却见梁妈妈候在那里:「老太太,风雅楼包间都订完了,可掌柜的说他们老板自己预订了一个包间请朋友,这会儿他却有事情不能来,所以让了出来给我们,让我在这里候着老太太呢。」 苏老太太一愣:「这家风雅楼老板是谁?竟如此客气!既然人家客气,我们也就盛情难却,且领了这份好意罢。」 说完由梁妈妈和瑞云扶着,身后跟了一干人等,走进三楼那个预留的包间。 里边坐着一个人。 见到苏老太太走进来,他站了起来,拱手行礼道:「老太君安好。」 见着那人的脸,大家皆是一愣,那不是武靖侯世子梁伯韬吗?什么时候他又成了这风雅楼的老板了? 苏老太太由梁妈妈扶着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瞥眼看了看那等下面如冠玉的梁伯韬,含笑问道: 「世子怎么会有如此闲情逸致开起酒楼来了?」 梁伯韬展颜一笑,目光似不经意般从润璃身上掠过:「老太君却是误会了,这可不是我开的酒楼,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今日那位朋友约我在此用晚膳,谁知他家中突然有事情,竟然爽约了。老太君来得巧,我方才本是去退包间的,遇到贵府的妈妈来订座,这可不刚刚好?请老太君给个面子让伯韬做一次东道,以全敬意罢。」 看了看长身玉立的梁伯韬,苏老太太肚子里不断的轮着,这武靖侯世子倒是个难得的,也不见他斗鸡走狗,也不见他倚红偎翠,十五岁上就授了御前带刀行走,皇上对他也甚是倚重,难怪京城这么多贵夫人都在打着算盘想把他变成自己的乘龙快婿。老大媳妇一门心思就想把玧丫头嫁给武靖侯世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缘分——玧丫头那性格,嫁去侯府定是会不省心的,少不了到时候还得去做和事佬。 转眼望望收手立在一旁的润璃,又带了些惆怅,璃丫头就是年纪小些,今年才十三,要不是配世子爷倒是妥妥的,真真是一桩好姻缘!只不过这世子今年十七了,不出意外最迟明年也就该完婚了,璃丫头是没什么指望了,不如看看玧丫头能不能如愿以偿,只是玧丫头那性格实在令人担忧,也只能现加紧约束了她,不能再让她如此胡作非为了。 「老太君,我叫人整治一桌上好的酒菜过来,您先带着丫鬟慢用,顺便可以远眺外边的风景。」梁伯韬推开一扇雕花窗,刹那间,那点点灯火就如一条玉带般在眼前流动起来,直直扑入人的眼帘:「我想和贵府几位小姐少爷去外边走走,老太君可允许?」 屋子里略略有些沉静,苏老太太扫过身边的几个孙子孙女,见他们脸上全是雀跃的神情,点点头道:「你们年轻人也闲不住,也罢,都同世子一起下去金明池那边看看再回来罢。」 却不料苏润珉欠了欠身子说:「祖母,我便不去了,这里我年纪最大,合该留下孝敬祖母的。再说外边人多,我倒觉得走着气闷得很,不如陪着祖母在这包间看看外边的夜色也就行了。」 口里说着这话,苏润珉心里可是有一丝丝惆怅,见着梁伯韬玉树临风般站在那里,就仿佛第一次见到他那般,被他的风采折服,可转念想到自己和他究竟没有缘分,苏太傅府不可能把一个嫡女送出去做贵妾,哪怕这个嫡女只是记名的,也不会自甘下贱到这一步。一年前蓼风阁里大姨娘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姨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嫁一个五品六品小官,抬头挺胸的做正室太太才是正经。」 现在依着自己这身份,将来的亲事恐怕已经早不是大姨娘当日说的前景了,自己还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又是何苦呢?不如早早儿断了这心思,在苏老太太跟前殷勤侍奉着,老太太若是有心,自然会帮自己寻一门好亲事。姨娘没了,苏大夫人又不是个真心的,自己总得找棵乘凉的大叔不是? 苏老太太听着苏润珉这般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着头说:「真没有白费我的一番心疼,珉丫头倒是个有孝心的,你就留下来陪祖母,璃丫头你们就自己出去玩罢。」 苏润玥和苏润珎相互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手藏在衣袖里用力的捏着毛里子,心里有几分不舍,可又不得不接着苏润珉的话说下来:「祖母,我们也留下来尽孝心,我们不去外边玩耍了。」 润璃心里暗暗摇头,苏润珉最近变化可真大,变得一点都不像她了,且不说穿衣只拣着那些清淡颜色的,就是说话都伶俐了许多,再也不是杭州府那个只会挑别人错处,不说几句话刺刺旁人便不停嘴的那个苏家大姑娘了。她不是想给梁伯韬做贵妾的吗?现在这种大好时机,竟然自己舍弃了,还拿着尽孝的大帽子压下来,让旁人也不能欢快的跟着梁伯韬出去玩——若是不留下来陪着苏老太太,那你就是大不孝! 第二章 正当润璃踌躇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苏老太太却发话了:「我要这么多人陪着做什么?你们本来就是出来玩的,合着该开心些。这样罢,璘儿和璃丫头就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了,你们就替我去陪好世子便是,帮了祖母的忙,这也是在尽孝!」 苏润璘听了苏老太太的吩咐,不禁开心起来,赶紧向苏老太太躬身作揖:「还是祖母怜惜孙儿,润璘在此谢过祖母关爱了!」 说罢便拉着润璃,带着许仁知和李清芬,跟着梁伯韬走出了包间的房门。苏润玥和苏润珎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暗自叹气,看了看坐在一旁,殷勤的给苏老太太斟茶的苏润珉,心里自是忿忿不平:你自己想做得圆滑,何苦拉上我们! 不说苏润玥和苏润珎这里怨气冲天,润璃却是快活得紧。 一行数人,苏润璘好似一只大灯泡走在梁伯韬和润璃中间,只是他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一味的缠着梁伯韬说些宫里京里的新鲜事情。梁伯韬口里应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说着话,可全副精神都在润璃身上,不时的瞥眼去看她。而不远处李清芬带着玉蝉和许仁知隔着两个人的身子远,不时的抬头互相看下,又迅速低了下去,心里就像吃了蜜一般的甜。 嫣红绒黄看着自家少爷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再看那世子爷,一双眼睛就粘在自己姑娘身上,不由好笑。绒黄走上前去拉了拉苏润璘:「五少爷,我想去买几盏花灯,我们拿了去金明池放灯许愿,你眼光是最好的,帮奴婢去挑挑如何?」 苏润璘被绒黄一夸,早已飘飘然起来,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带着嫣红绒黄去了旁边的摊位上挑花灯,这边只余了黛青一个人在身后,葱翠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看着苏润璘被诳走,梁伯韬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伸出手悄悄的握住了身边润璃的小手,两只手交握,藏在润璃的衣袖里边,两个人心里都觉得有一种偷偷的欢喜,那感觉,既紧张又刺激。 元宵之夜街头人多,突然之间便有些挤挤攘攘,身后的人流猛的推了过来,梁伯韬赶紧把润璃护在怀里,不让别人碰到了她,顺便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浅浅的吻,那嘴唇的热度从她的额头一直传到了她的心里,润璃依在梁伯韬身边,心里很安定,一片祥和,看着眼前这世间,恬静而温润,真真是应了那句话:岁月静好。 「璃儿,你这些天别出府。」梁伯韬在她耳边低声说。 「为什么?」润璃思维迅速跳转:「难道是前日我们在镇国将军府跑马场遇到的那些北狄人……」 梁伯韬赞许的点了点头:「对,我怀疑他们是有所图谋,他们应该有一伙人,绝对不只有两个北狄人,现儿已经派青衣卫在彻查,恐怕这些天京城会不安定,你就别出府了,只怕万一遇上危险。」 润璃赖在他怀里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从他肩头看过去,风雅楼的那一串串小红灯笼在风里摇摆,映在金明池里,水天一色般,突然便想到了杭州府西湖之畔的那座风雅楼,不由开口问:「你怎么也对经商感兴趣了?」 梁伯韬捏了捏她的手,哈哈一笑:「这风雅楼可不是我开的,只是挂了我的名字而已。」 「不是你?难道是……」润璃略一沉吟:「是四皇子开的,对吧?」 「我的璃儿真是冰雪聪明,什么话只要提个头儿,你就能猜着答案。」梁伯韬伸出一只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如你所料,是四皇子开的,只是借了我的名头。杭州府那风雅楼原是三皇子的暗哨,上次已经被清理了……」 「等等,等等!」润璃有些糊涂了,想到了那次杭州府风雅楼的大火——三皇子的暗哨?既然那风雅楼是三皇子的暗哨被清理了,为何四皇子又要在京城开一座名字取得一模一样的酒楼? 看着润璃疑惑的目光,梁伯韬得意的一笑:「这酒楼的名字是我取的!最开始他们拟了好几个名字给四皇子过目,我看了以后说不如就叫风雅楼,四皇子也觉得可行,所以这金明池畔才有了这风雅楼。」 梁伯韬的头发有几缕被润璃的发簪勾了出来,垂在润璃的鬓边,有点微微的痒,润璃帮他把头发拨到耳后,抬起头奇怪的问他:「既然三皇子的暗哨就是风雅楼酒楼,现在你办了个名字一样的,他会怎么想?」 「我们就是要让他知道,他所做的事情我们全知道。现在我就是要开这个风雅楼,他又能奈我其何?」梁伯韬满不在乎,握了握润璃的手:「你别担心,现在四皇子的势力和实力都比三皇子要强,他也奈何不了我们。」 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好的感觉浮上了润璃的心头,看着面前那个英气勃发,傲然俾睨的梁伯韬,她正色道:「梁伯韬,你可听说过满招损,谦受益这句话?永远不要把自己估计得过高,在储君之争这种大事上,尤其不能过于自信,说不定三皇子正在韬光养晦,只是你们太小看了他。历史上有很多教训,难道你就没有记在心里?」 梁伯韬看着润璃突然收敛了那副温柔的神情,换了一张严肃的面容,不由一怔:「璃儿,你的意思是?」 「既然三皇子有夺位之心,他不可能就这样放任你们用风雅楼来羞辱他,提醒他的失败,所以唯一的可能是,他现在是暗暗的培养自己的实力,而你们一味的骄傲自满,看不到他暗地里的动作,必然会吃大亏的。你和四皇子是绑在一起的,若是他失败了,那武靖侯府该何去何从?凡能成大事者,必不能存傲慢之心,只能虚怀若谷,一步一个脚印,而且要谨慎细致!」 梁伯韬默默的听着,不住的点头,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丝警戒,璃儿说的确实有道理,或者是自己太过放松?转念想到未央宫里的姑妈,心里又略微安定了些,姑妈是个细心的人,想必也不会像他这般大意。 突然,东边的天空被照得明晃晃的,熊熊的烈火吐着火舌直扑天际,身边的人流开始骚乱起来,身边全是纷沓的脚步声,杂杂乱乱似乎踏在人的心上。 「东门失火了!」有人大声惊呼起来。 大周仁和十九年元夜,灯火通彻,游人如织,然东城门却无故走水,众小民皆不得出路,互相踩踏,死者逾百人,伤者不知凡几。 这个元夜,史书上记下了这惨痛的一笔。 润璃虽然没有能见到东城门的惨状,因为他们当时正在金明池畔,乃是京城的中心地带,而她依然能感觉到那种混乱。 身边是奔跑的人群,脚步声听着杂乱无章,有那种纷至沓来的感觉。暗夜里,有人在大声呼喊着自己游伴的名字,还有人则嚎啕大哭着想往东城门那边去,却被人拦住,整个场面一片混乱,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边缘。 这时梁伯韬在她脸上迅速蜻蜓点水一般啄了下,低声说:「璃儿,我送你回风雅楼,然后我得去维持秩序,不能让事态扩展。」 润璃点了点头,梁伯韬转身招呼许仁知和李清芬一起回风雅楼,没走多远便见苏润璘在嫣红和绒黄的护卫下,狼狈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还提这几盏花灯。 第三章 「快走。」梁伯韬唤出出几个暗卫,奋力把他们送回了风雅楼,也不多说,转身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站在那里看着梁伯韬的背影,润璃突然有了不舍和担心,原来心里有一个牵挂的人时,竟然会有了这种感觉,会提心吊胆,会依依眷恋。 李清芬在旁边看着润璃这模样,心里也明白了三分,挪过来一步,悄悄在她耳边说:「世子爷身手非凡,自会照顾好自己,你也不必担心,我们进去罢,免得你祖母焦急。」 听她这般说,润璃突然才醒悟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转过头来又装上了苏润璘怀疑的眼神,勉强整了整心思,笑着说:「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你怎么站在门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苏润璘奇怪的盯着她:「妹妹,你方才在想什么?素日里你都不会是这表情的。」 「我在想着东城门失火,会不会有很多人受伤……」润璃只能随意编了一个借口。 听着润璃的解释,苏润璘点了点头:「是啊,肯定有不少人受伤。可是妹妹你也别想那么多,若是这时候你跑去东城门那边,不但不能救治别人,说不定你自己都会受伤,我们还是回包间去给祖母报个平安罢。」 一行人回到楼上包间,苏老太太见他们进来,拉着手紧张的看了半天,发现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祖孙几个站在窗户边上,看着下边一片混乱,人来人往,大呼小叫,真是怎一个乱字了得! 苏老太太感叹着说:「多少年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了!这东城门是京城防固做得最好的,素日五城兵马司派去东城门的人手是最足的,今夜是元宵佳节,理应更是不会疏于防务,又怎么会失火呢?甚是蹊跷,想必是有人故意在捣乱。」 润璃在旁边听着,心里也是一惊,不由自主想到了跑马场后山上的北狄人,这次东城门失火,和他们有关系吗? 接下来几日,京城戒严,润璃也没有出府,就呆在苏府,每日去庆瑞堂向苏老太太请安,和几位苏府姐妹一起学规矩。 苏老太太这次请了皇太后身边回乡荣养的掌事姑姑来教她们,那姑姑姓顾,一张容长脸儿,眼睛不大,却闪着精明的光。 这次学规矩却不比原来在杭州府学规矩,原来的那位黄姑姑对她可是宽松,她爱学就学,不学也不勉强,而且无论什么规矩,她练习几遍,黄姑姑就说做得很好,三姑娘可以休息了——当然这都是看在苏三太太的面子上,可人家究竟还是看面子的! 这位顾姑姑却十分的不通情理,分明看得出来润璃是苏老太太最得宠的孙女儿,却也没有卖这分面子,拿着戒尺在旁边面无表情的教她们各种姿势和要注意的礼节,润璃若是没到位,那戒尺是绝对少不了的。 除了学规矩,顾姑姑还教她们《女四书》。 拿着那本久违了的《女四书》,润璃心里就颇不是滋味。自己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男女平等,来到大周却要极力的把自己贬低,低到只能靠着男子施舍才能活下去的那种位置,心里真是忿忿然,可却只能低眉顺眼的听着顾姑姑讲解——《女四书》虽然啰嗦,但归根到底就只有一个中心意思:以男子为天。只要你能领悟这个道理,那你就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行事处世那是错不了的。 「这个顾姑姑,真是的,拘着我们家姑娘学那些劳什子书做甚么?」葱翠趴在窗户上,看着里边顾姑姑教几位小姐学《女四书》,不由同情的说:「我们家姑娘那性格儿,怎么会受得了这一套。」 嫣红笑嘻嘻的说:「没事儿,我们家姑娘的本事好这呢,可以当面应承得好好的,转过背该做什么还是会做什么,用得着你担心不成?」 葱翠想了想,点点头:「那倒也是。」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般,「扑哧」一笑,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嫣红,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顾姑姑这名字,有点像布谷鸟在叫……」 嫣红凝神一想:咕咕咕……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就你这个贫嘴的丫头想得多!」 咕咕咕——布谷鸟一叫,春天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来了。 凌云园池塘边的金丝柳已经无声无息的抽出了小小的嫩芽,米粒般大小,星星点点的缀在那光秃秃的枝条上,让人一看就觉得充满了生机,池塘里的鱼儿也开始不时的蹿出水面看看外边的世界,在水面留下一圈圈波纹。 润璃带着几个丫鬟在湖边看鱼,今天顾姑姑家中有事,请假回去了,总算是得了一天轻松,可以好好的在园子里走走看看了。 正悠悠闲闲呆着,却见瑞云带着李清芬婷婷袅袅的往这边走过来,瞧见了润璃,瑞云行了个礼儿,脸上梨涡一现,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九小姐,鸿胪寺卿家李小姐来找你了,老太太叫我带她来凌云园。」 看着瑞云如花儿般的脸,润璃走上前去笑着说:「瑞云倒是越发美貌了,原来老太太这么会养人的,看来我还得搬去碧纱橱多住些日子才行。」 瑞云被润璃一说,脸上红了红 ,低着头说:「九小姐惯会取笑奴婢!奴婢将人带到了,这下可该回庆瑞堂复命去了。」说完转身离开,那纤浓合度的身材让嫣红她们在一旁看得啧啧称羡: 「这瑞云姐姐真不像个做丫鬟的,那品格儿,那通身的气派,换了身衣裳,保准就是个千金大小姐!」 润璃也若有所思的看着瑞云的背影,心里感觉这瑞云真是有点来历的,否则苏老太太不会如此对她优渥,而且她虽然做着丫鬟的事情,可那全身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与众不同,全然不是丫鬟的气质。 这时李清芬带着玉蝉玉坠并金妈妈走了上来,拉住了润璃的手:「在看什么呢?」 「啊,我看瑞云那丫鬟,越发长得动人 。」 李清芬也回头看了看那纤细的背影,点点头道:「若不是穿着苏府丫鬟的衣服,我都会以为她是苏府的小姐呢。」说完伸出两只手给润璃看:「你瞧瞧。」 润璃低头看了看李清芬的手腕,上边带了两只玉镯,一只是苏老太太送的老玉镯子,一只却是粉嫩的芙蓉玉镯,这两只镯子,一只颜色沉沉,显出无限悠远的底蕴,让人看了就知道它不是凡品,而另一只却是娇俏可爱,虽然看得出来不是特别值钱,但那抹浅浅的粉色却叫人看着心里舒服。 两只手并在一起,这两只镯子也凑在了一处,那颜色一沉一浮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了?」润璃奇怪的看着李清芬:「这老玉镯子是我祖母送你的,这芙蓉玉的呢?」看着李清芬的脸飞起了一片红晕,渐渐红到了耳朵根子处,恍然大悟:「难道是我表哥送你的?」 李清芬咬着嘴唇,羞涩的点点头:「这是早几日他托人转交给我的。」 ——托人,转交?这京城李清芬除了自己,还有什么熟人不成?润璃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她:「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说清楚罢,我那表兄和你,在京城还认识旁人?托人?撒谎也不先打打腹稿!」 第四章 被润璃一语识破,李清芬更是尴尬,拉着润璃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细声说:「元宵节那晚,他约我第二日去金玉堂见面,我舅母管得严,没办法出去,只能花钱打点了角门的婆子,让玉蝉代我去了。这镯子便是他在金玉堂买下送给我的,他叫玉蝉传话说,这镯子虽然便宜,但也是他一片心意,日后他有了出息,定然会淘澄出好东西给我。」 听着李清芬的话,润璃不由惊奇的张大了嘴巴,谁说古人保守的?这两个人就已经越过自己这个红娘,私下会面去了!许仁知倒也是个头脑灵活的,知道自己没钱买不了好东西,就提前许下承诺,叫李清芬听着心里也欢喜。 李清芬看着润璃这模样,不禁也觉得自己唐突,羞涩的转过脸,小声的说:「润璃,你别看不起我,我本来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母亲在家里说不起话,父亲又不会管我,现儿住在外祖父家中,虽说外祖母对我和气,可几位舅母都是白着眼儿看我的,若是我自己不给自己打算,那……」 润璃听得她说得心酸,赶紧握住她的手:「清芬,我没这个意思,你别自己想多了。我只是在想我那表兄若是高中,如约来娶你倒是一件上好的事情,可若是他今年春闱未能金榜题名,难道你要等他三年?今年你可十四了,三年以后便是十七,你母亲该已经帮你定好人家了。」 听到这话,李清芬也是心乱如麻。本来只是看着许仁知是个夫婿的人选,接触几次以后,倒也对他有些上心了,可现在润璃说的又是实情,一想到若是他不能高中,自己前途未卜,难过得要流出泪来。 「姑娘,你别难过,我看那许家公子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定然能高中。」站在李清芬身边的玉蝉安慰着她:「去年会试他不是考了解元吗?这次春闱,不说中状元,就是中了进士,老爷太太定然也会同意的。」 李清芬听着玉蝉说得在理,也转忧为喜,想了想,她眼神坚定的对润璃说:「我原本没有想过他会落榜,今日你提出来,倒也是我欠考虑了。只是我已经收下了他的镯子,这份心意也就不会变,若是他今年落榜,我等他三年又如何?若是父亲母亲逼我,大不了剪了头发去做姑子!」 玉蝉听李清芬这般说,唬得脸上都变了颜色:「姑娘,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好好儿的,说什么去做姑子!」 润璃伸出手去,帮李清芬拂去肩膀上一片落叶,摇了摇头道:「清芬,你只顾自己的性子,却不想想你母亲?她一心一意记挂着的是你和你兄长能过上好日子,你怎能如此让她失望?若是我表哥今年未能高中,那你可以和你母亲说好,等他三年,你母亲素来疼惜你,想必会答应。」 李清芬怅然若失的站在池塘边上,一脸的茫然,看得润璃心里一阵发痛。这时身后的葱翠快言快语的说:「姑娘,你们真真是杞人忧天!表少爷的文才,是老爷都夸赞的,哪有不中之理?李姑娘就安安心心等着听好消息罢,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润璃握住李清芬的手,把她往含芳小筑里带:「我也不过是多嘴说了句,却没由得让你伤心了,你就怨我好了——我哥哥最近从外边帮我淘澄了一套好书,给你瞧瞧去。」 李清芬今日来找润璃,原是想着和她去外院看望许仁知的,却不料被润璃的问题弄得心烦意乱,什么兴致都没有了,只是怏怏的和润璃呆在含芳小筑闲谈了半日,便无精打采的自己回外祖父府上去了。 润璃看着李清芬那清瘦单薄的背影,心里有些怅惘,这个原本心地善良,纯真如一张白纸的女孩子,慢慢的被现实逼到了一个角落,没有人可以帮助她,只能凭着自己的力量在抗争,为自己争取一点点小小幸福,真希望她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顾姑姑第二天便回来了,苏老太太差人把她喊进庆瑞堂,详细问了下几个孙女的情况。 「五小姐性子急躁,不是太受教,可能是大夫人宠溺了些,还需仔细打磨。」顾姑姑望着苏老太太的脸,极力用着恰当的措辞:「六小姐温柔懂事,只是有点不灵活,但却这并无大碍,这种性格反而有时更得婆母喜欢,只需配上几个灵活的丫鬟做陪嫁,在一旁提点着些便可以了,我看她身边那个宝珑丫头倒是个不错的。」 苏老太太伸出手拿起茶盅,眼皮儿不搭的问:「那七小姐八小姐我心中有数,你说说九小姐和十小姐罢。」 「九小姐极为聪颖,自有个性,只是心中似乎对《女四书》颇有不同见解,学起规矩来一教就会,但看她仿佛全不在意。」顾姑姑沉吟着说:「我是愧对老太君了,没办法能让九小姐从内到外变成真正的大家闺秀,她的外表看上去倒是符合,可心里,我感觉是没有一条够得着边儿的。」 听着顾姑姑的话,苏老太太不怒反笑:「我自己的孙女我知道,你不必自责,任她去罢!只是我家那个小十,你可得好好帮我拘着她,杀杀她的锐气!」 顾姑姑抬起头来,望着苏老太太的眼睛,很郑重其事的说:「老太君,有句话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说,十小姐身上有戾气,若不再将她往正路上引着,以后她定不得善终,甚至可能还会祸害苏府!」 苏老太太被顾姑姑这句话惊得眼睛前面一阵发花,她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那就拜托顾姑姑了,无论用什么法子,请好好帮我□着她,决不能让她走到那一步上边去。」 看着苏老太太郑重其事的模样,顾姑姑站了起来,深施一礼:「绝不敢有负老太君重托。」 顾姑姑走了以后,苏老太太由瑞云扶着走出了庆瑞堂。 早春的明媚已经显而易见,晨雾朦胧,流霜未去,但那初升的太阳已经隐隐约约的在云层后透出了一丝光亮,而光亮旁边却有一道微微发暗的黑影,似乎想反噬着那团温暖。中庭那两棵香樟树簌簌的随着晨风摇曳着身躯,不时飘落两片油光发亮的绿叶,落在灰褐色的地面上,特别打眼。苏老太太盯着那落叶看了一会,握紧了瑞云的手:「瑞云,你说说看,苏府这繁盛之景难道都不能维持百年?」 瑞云在一旁低声说:「老太太,这繁华盛景可不是想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是谁也说不定的,奴婢幼年遭受家变,却是早就了解这个理儿。」 苏老太太听到这回复却是一愣,呆呆站在那里想了半天,最后决然的点点头道:「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却信人定胜天,无论如何,总得防患于未然,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就不能发生,我自该想些法子才是。」 过了几日,润璃便得了瑞云的传话,顾姑姑说她的规矩和《女四书》都学得不错,老太太说以后她不必再去和姐妹们一起学规矩了。 葱翠听得这个喜讯,抚掌大乐:「这顾姑姑倒是一个识时务的!」 嫣红拍了她一掌:「瞧你给乐的,还不赶紧去帮姑娘收拾药圃?开春了,刚刚好种点东西。」 第五章 「没问题,只要不陪着姑娘去听那劳什子的《女四书》,要我做什么都行!」葱翠兴致勃勃的挽起衣袖,拉着黛青就往后院走,品蓝也追了过去,软软的声音在后边追着喊:「等等我,葱翠姐姐,也带着我去玩儿!」 看着大丫鬟小丫鬟其乐融融的样子,润璃也很是开心,活着,最难得的就是快乐,不管是什么样的快乐,只要快乐就好。 葱翠黛青刚刚带着品蓝扛了药锄往后院去了没多久,许允馨就如一团旋风般卷进了苏太傅府:「苏九,你可真没意思,都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来振国将军府找我!」一见面她就皱眉嗔怪起来。 苏老太太呵呵笑着帮润璃开脱:「许小姐可别见怪,是我拘着她在家学规矩呢。这么大的人了,再不学点规矩,怕出阁以后被婆家嫌弃。」 听了苏老太太这话,许允馨左右打量了下润璃,拉着她的手道:「瞧你这模样都是不合规矩的,那我真的就野得像只猴儿,合着该嫁不出去了!」说完笑着对苏老太太说:「老太君,你可别故意编着话来教训我,要知道我最害怕长辈说我没规矩!」 苏老太太看着许允馨活泼大方,心知她是和自己开玩笑,也笑得眉眼都挤到了一堆:「许小姐生性直率,童真可爱,怎么会是没规矩呢。」 许允馨听着连连点头:「老太君说得是,我也觉得自己什么都好,做什么事情都是有规矩的。今日我来苏府,是想求老太君一件事情。」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想让我放了璃丫头和你一道出府去,对不对?」看着许允馨那急冲冲的模样,苏老太太自然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啊呀呀,老太君可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许允馨扑了过去,拉着苏老太太一只手撒娇道:「小六这次来确实是为了这事情来的,求老太君开恩,准了小六的要求罢。」 旁边瑞云看着许允馨那副猴急的样子,不由拿着手帕子掩嘴一笑:「许小姐,你再用力摇两下,我们家老太太的胳膊指不住会被你摇了下来呢,你快住手罢!」 苏老太太看着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镇国将军府家的六小姐,和昔日自己做姑娘时候竟有几分相似的性子,不由心有戚戚,笑着点头道:「你来我们苏府还会有别的什么事情?不就是想拖着璃丫头出去的?准了罢,免得说我这把老骨头不体恤你们年轻姑娘,成天拘着璃丫头在面前陪着自己打发日子!」 「老太君,你是我见过的最开明最和蔼最慈祥的长辈!」得了放行牌子,许允馨开心得不行,一顶又一顶高帽子捧了过去,苏老太太也笑眯眯的接受了。 「苏九,我们换男装溜出去。」出了庆瑞堂,许允馨就让润璃带她去含芳小筑换衣服。 「怎么了?要去哪里?还换男装?」润璃甚是奇怪,许允馨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竟然还要换男装,她准备带自己去哪里? 「咳咳咳,你管那么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许允馨的脸上突然有点粉色,粉得很不自然的那种。 「许小六,你该不是想带我去逛青楼吧?」润璃大惊失色,以前看过的小说里经常有女主去逛青楼的情节,自己总觉得很难理解,为什么一定想去青楼看看?那里面不就是很多穿得少得女人和一群色迷迷的男人吗?现在难道许小六也对这个青楼有好奇心?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有那么无聊吗?」许允馨伸出手敲了一下润璃的头:「姑娘我会幼稚得想去看那些不穿衣服的女人嘛?」 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听到许允馨和润璃的这些话,一个个羞涩得低下头去,心里都默默的在想:自己主子遇到了一个满嘴胡说八道的,现儿更是胡言乱语了。 「那你打算去哪里?还要换男装?」 「你就别管了,换上男装跟我出去,保准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不是你想象里的风月之地。」许允馨拉了润璃的手,一阵风般卷去了含芳小筑,换了衣服,两人带着几个丫鬟出门了——身后几个丫鬟,也被迫穿上了男装,但一个个缩手缩脚的,显得很阴柔,不如许允馨和润璃洒脱,她们俩穿着男装,抬头挺胸,看上去倒也是两个翩翩浊世公子。 出得门来,两人没有坐轿子,骑了马缓缓的在街道上走着。 「苏九,你真聪明,才学了一次骑马就能在马背上坐得稳当了。」许允馨看了看旁边的润璃,面露赞许之色:「是不是像我们这种人会特别聪明?」 「你就别自吹自擂了,老实说罢,你准把我带到哪里去?」润璃看着许允馨扯东扯西的,有点不像她素日爽快的风格,心生疑虑。 「今天是哪一日,你可知道?」许允馨冲她一挤眼。 「二月初八。」这个她倒是知道,因为前日是苏润珉及笄之日,二月初五。 「二月初九便是春闱开考之期,十二、十五,分三场考试,每场三天。你想不想去看看这春闱盛景呀?」许允馨笑眯眯的望着她:「这可相当于我们的高考呢。」 被许允馨一说,润璃也来了兴趣:「行,咱们去瞧瞧。」 打马扬鞭,两人来到礼部贡院门口。 因为明日春闱开科,现在门口全是来自各地的举子,有的带着书童,长随,还来不及找住宿的地方就直奔贡院街这里来了,身上还背着行囊,一副匆忙的神色;有的则是悠悠闲闲的在贡院外闲逛,到处打量;还有的则三三两两的在谈论着什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不是说会试是在省府贡院考吗?怎么都跑京城来了?」润璃很是奇怪,她依稀记得前世课本里说科举的时候有乡试、会试和殿试三种,因为对历史不是太感兴趣,她就自动理解为:乡试——市级考试,会试——省级考试,殿试——国家级考试。 「大周会试可在省府参考,也可以来京城贡院,因为二月份会试完毕,三月出榜,四月就要殿试,一些偏远地方的恐怕赶不上,所以很多都直接来京城参加会试,住到放榜,若是中了贡士就继续住下去,等着殿试之日;若是没中,便可以打道回府了。」许允馨侃侃而谈,看起来对大周朝政时局都很有研究。 润璃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表哥许仁知,不知道他今日可也来贡院这边提前看考场了?想到这里,扬起头在人群里四处搜索。 「你在找人?找谁呢?」许允馨也到处望了望。 「我找我表哥,他也是今年上京赴考的举子,不知道现儿在不在?」 「我还以为你在找你堂兄呢,原来你还有一个表哥也要参加这次春闱啊!」许允馨也在四处打量。 「堂兄?」润璃微微一愣,便想起了苏润璋,心中蓦然一动——难道许允馨看上了自己的四堂兄?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许仁知被扔到了脑后,她伸出一只手拉了拉许允馨:「喂喂喂,许小六,你是不是看上了苏润璋?」 「咳咳咳……」许允馨没料到润璃由此一问,突然被她这句话给呛到,惊天动地般咳嗽起来,咳得脖子都红了,弄得旁边的人都把视线投射了过来。 第六章 「到底是不是?你别装淑女,扮羞涩,你的底子我又不是不知道。」润璃不依不饶的追问,有点意思,许允馨说不定还能变成自己的堂嫂呢,不错不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许允馨配苏润璋可是绰绰有余,苏大夫人该烧高香了。 许允馨的娇嗔的打了润璃一下:「你要死啊,这么多人的地方你害我出丑!」说完翻身下马,顺便拉了拉润璃手里的缰绳:「你也下马吧,别人都在盯着我们看呢,被看出是女扮男装那可不太好了。」 润璃依言下了马,挽住她的手道:「快和我说说,到底是不是?」 「是就是啦,你这么追着问多不好意思?」许允馨笑眯眯的望着润璃:「承认了又如何?我身上又不会掉一块肉!」 「那我堂兄呢?他有没有送什么定情信物给你呀?」八卦因子发生了作用,润璃开始从更深层面挖掘最新八卦。 「你堂兄是个呆子,他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许允馨找到了诉苦的对象,开始向润璃大倒苦水:「自从那次跑马场遛马遇到北狄人,我和你堂兄,还有我表兄就开始在京城搜寻线索,正月十五东城门走水,很多痕迹都表明和北狄人有莫大的关系。我和你堂兄接触了一段时间,觉得他很聪明,也没有世家子弟那种浮夸之气,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他好像一心一意只关注他的护卫工作,只知道温书,根本没有回应!」 润璃心里突然闪过那日苏润璋黯然离去的身影,那般萧索,雪地上那个长长的影子,踽踽独行,而苏润璘的书房内,温暖如春。他还在为李清芬的事情心里难受吗?是不是心里曾经装着一个人,再去接受别人就会很困难?但是他和李清芬只见过两次面——不该是这样罢?或者只是他还未开情窦吧? 「那你准备怎么办?」润璃看着许允馨那忿忿然的脸:「难道你准备放弃?」 「放弃?」许允馨哈哈一笑:「我会那么轻易放弃吗?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对得上眼的,怎么就能轻易把他放弃?苏九,你瞧着罢,我会把他追到手的!」 从贡院的屋顶往上斜着看过去,明黄琉璃瓦的一角映着的天空看上去很蓝,有一种纯净透明的感觉,空中不时缓缓的飘过几缕流云,在碧蓝的天空拖出了隐隐约约的尾线,就如少女缱绻的情思蔓延开来的那抹温柔,一点点的,淡入人的心里。 许允馨叫两个丫鬟牵了马在贡院侧面等着,自己拖了润璃的手就横冲直撞的在那些考生中穿梭,两只眼睛不住的张望。 「你在找什么?」润璃奇怪的问:「你和我堂兄约好了吗?」 许允馨摇了摇头:「未曾有约,只是昨日他说今日上午会来贡院看看,我想是不是有这个缘分遇到他,若是遇上了,那我就更有信心了,他迟早跑不出我的手心去!」 润璃吃吃一笑:「你以为自己是如来佛?孙猴子本领再大,也翻不出你的五指山?」 许允馨听着润璃如此说,甚是得意的点点头:「这话说得在理儿,他苏润璋被我许小六盯上,那必然无处可逃!」说到这里,许允馨突然停住了话头,兴奋的握了握润璃的手:「你瞧你瞧,在那里,在那里!」 润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见了苏润璋。 他修长的身姿站在那里如青松般挺拔,不知道是不是练武的人都会有那样的飒爽的气质,润璃认真的看了下苏润璋的模样,这才觉得他其实长得还不错,也算是剑眉星目,英气勃勃,但那英气里又有一种书卷味,文质彬彬的模样。 苏润璋身边还站了几个人,其中有两个是她认识的,一个便是很久未见的梁伯韬,一个是许仁知。 许允馨拉着润璃大步朝那边走了过去,等及走到面前,向梁伯韬苏润璋等人一拱手:「几位公子请了,请问诸位都是来应考的举子么?」 听到许允馨的问话,几个人都调转目光看了过来,梁伯韬看了看许允馨,又看了看润璃,皱起眉头又看了看,突然一展眉,伸出手就在许允馨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下:「好久未见啊,许公子!今日你怎么把苏公子也带到这里来了?」 许允馨见表兄认出了自己,嘻嘻一笑:「我想来见识下春闱,所以喊了苏公子陪我过来。」 站在一旁的苏润璋这时也认出了润璃和许允馨,看着润璃穿着儒衫,站在那里倒也像个公子哥儿,不由抚掌大笑:「九弟,你越发调皮了。」 润璃一阵发窘,推了推许允馨道:「还不想许小六出的鬼主意。」 苏润璋正色看了看许允馨,这才点头说:「许小姐的扮相可比你要像样多了。」 直到这时,许仁知才愣愣的发问:「你是润璃表妹?」 许允馨端详了一下那傻呆呆的许仁知,洋洋得意的对润璃说:「苏九,下次我们就这样出来,这个也是你兄长?看起来他眼睛不太好,一直都没有认出你来。」 旁边还站了两个人,见他们言谈甚欢,拱手道:「既然苏兄许兄遇到了自家兄弟,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春闱过后挑个时间再聚。」说罢两人便转身联袂而去。 「那是什么人?」许允馨好奇的看了看那两个人的身影:「你们是同门?」 「不是,他们俩和许兄一样,都是会试的解元,所以我便拉他们说了会子话。」梁伯韬也望了望那边:「这两人里边有一个灵活通透,堪称可造之材。」 许允馨恍然大悟的伸出了四只手指:「表兄,你可真厉害,为着这个,提前来摸底细了!」转眼看了看苏润璋,许允馨拉住了梁伯韬的衣袖晃了晃:「你看看,旁边的苏润璋可是大才,你竟然看不见?」 梁伯韬眼睛只看着站在一旁的润璃,哪有心思理会表妹说的话,只是敷衍着说:「他早就被网罗了,不用你说了。」 而润璃这时正在忙着和许仁知说话,也没空往这边看。许仁知两只眼睛里全是希冀的看着她小声的说:「润璃表妹,可否是清芬托你……」 见着许仁知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润璃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原来古今中外,只要是坠入爱河里的男女都会变成傻子,看许仁知这副样子,哪还是去年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许仁知?自己得赶紧说两句话让他定定心。 「清芬不能出府,她希望我替她对你说,务必专心赴考,你十八年书不能白读,十八年岁月不能浪费,什么都不用想,好好撑过这些天,一切等以后再说。」 听到润璃这些话,许仁知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若有所思的对润璃说:「表妹,帮我告诉清芬,我定不会辜负她。」 润璃微笑着点点头,这边梁伯韬看着他们在一旁小声说话,却是心头似乎烧着一把火,也没有去想许仁知是润璃的表兄,猛的一个大步跨了过来,挡在润璃和许仁知中间,很不愉快的盯着她:「苏小姐,看来你女扮男装玩得很开心,但是你可别把自己真当成男子了,说话行事该有个度罢。」 润璃看着梁伯韬面色不豫,心里一转就知道了原因。 第七章 不就是看见自己和许仁知说话了吗?这人怎么如此小心眼,自己和表哥说话都摆出一副这样的臭脸色来,若是自己就这么忍气吞声的随便他拿捏着,那以后还有的是受气的时候呢。想到这里,润璃也不说话,看了梁伯韬一眼,默默转身往贡院外边走去。 许允馨看到润璃往外边走,也丢下苏润璋跟了过去:「喂喂喂,苏九,你又怎么了?」回头看看梁伯韬呆呆的站在那里,突然恍然大悟:「啊,喂,你和我表兄……」 「我和你表兄什么都没有!」润璃忿忿道:「小气鬼,我和表兄说句话就拿那种眼神看着我,难道我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 「呜哇,你比我的手脚还快,我表哥这样一个大好青年就被你霸占了。」许允馨笑着挠了她一下:「说实在话,我那表哥可真是不错,你可得看紧了。」 「谁爱要就拿去。」润璃嘟囔了一句:「才没见过那样小气的人。」 许允馨白了她一眼:「真枉费你两世为人,他那是吃醋了好不好?人家一个纯情小青年,这是正常反应,你非得做出这一副傲娇的模样去折腾人家,瞧,都跟上来了……」回头瞄了一下,又吃吃的笑起来:「我那表哥原来可是京城贵女的杀手,现儿竟然跟个呆子一般,我算是见识到了!」 润璃也不接话,默默的和许允馨走出了贡院,从丫鬟们手里拿过缰绳,准备翻身上马,带着丫鬟们回苏府。 「哎,苏九,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这么回去?我请你吃饭去,新开的风雅楼,去不去?」许允馨一把拉住了她的缰绳,笑着对她挑了挑眉毛。 风雅楼?润璃一愣,神思便飞回到了元宵之夜,那一片混乱之中,身边的人大呼小叫着,都在疯狂的乱跑,梁伯韬把她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护送着她回到风雅楼,心里突突的一热。悄悄转了转头,用眼角看到梁伯韬傻乎乎的跟在离自己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呆呆的望着他,又觉得心中一酸。 肩头突然搭过来一只手,转脸一看,许允馨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哟,又舍不得了?别管我那呆子表兄了,我们去风雅楼吃大餐去,我请客。」 也不等她说同意,许允馨就翻身上马,一脸灿烂的笑容:「嫣红绒黄,咱们去风雅楼,看你们家小姐跟不跟上来。」说完这话又朝那边挤挤眼,大声喊:「表哥,我和苏九去风雅楼吃饭,你要是诚心就快来买单!」 润璃听着许允馨这般大呼小叫,贡院前边的人都调转视线在看着她们,不由脸上一窘,也翻身上马,跟着许允馨往金明池那边去了。这边梁伯韬本是呆呆站在那里,听着许允馨临走之前丢下的话,也醒悟过来,拉了苏润璋和许仁知就跟了过去。 午膳吃得食不知味,尽管有许允馨在一旁不停的找苏润璋说话活跃气氛,梁伯韬和润璃却始终很少开口说话。润璃只有在被问到的时候才答上几句「嗯嗯啊啊」,而梁伯韬则很小心翼翼的在旁边看着润璃,眼睛里充满了讨好的神色。 饭桌上的沉闷气氛是任凭谁都能看出来的,许仁知匆匆吃过饭以后就告辞了,许允馨看了看身边的那两个闹别扭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和,只能左看看右瞧瞧,尴尬的轻轻咳嗽了一声:「苏九,吃过饭以后你打算去做什么?」 润璃抬起眼睛看了看她:「回府便是了,还能去做什么?」 「那……让我表哥送你回府?」许允馨斜睨着旁边魂不守舍的梁伯韬,用胳膊轻轻撞了他一下,这让梁伯韬惊跳了起来:「小六,怎么了?」 「我问你要不要送苏九回府!」小动作被梁伯韬给揭穿,许允馨脸上有挂不住的薄薄怒气:「你今天怎么了?都不似平日那边聪明伶俐,呆子一般!苏润璋,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苏润璋本在旁边看好戏看得津津有味,没提防被许允馨突然点到名字,也吃了一惊,期期艾艾的说:「我想去书肆那边买一套好一点的文房四宝。」 「好哇好哇,我陪你去,我可是最会挑东西,又特别会和老板磨价格的。」许允馨兴致勃勃的站起来:「走罢,我表兄送润璃回去,难道你还不放心?怕我表哥把你堂妹拐了去?」 可不就会拐了去?苏润璋心里暗暗腹诽,一想到自己的亲妹子苏润玧,心里头又难过起来,可怜她从小开始就跟在梁伯韬身后到处跑,长大以后一腔心思全放在他身上,做梦都想嫁给梁伯韬。却不曾想去年下了一次江南,自己的堂妹就不动声色的把梁伯韬一颗心掳了去,他在一旁看着梁伯韬和润璃,心里为自己的亲妹子不值,可又丝毫没有办法。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一个人,或许和时间相处长短没关系,只和相互的感觉有关,梁伯韬喜欢上润璃,他也无话可说,只能为苏润玧长叹一声,叹息她芳心错投罢了。 许允馨在一旁看着苏润璋那怅怅然的模样,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大步走到包间门口,「哗」的一声拉开门:「你到底走不走,苏润璋?怎么磨磨蹭蹭的,就像个娘儿们似的。」 被许允馨的话一激,苏润璋猛的站了起来:「走就走,早就知道你捣乱的水平了,我可不怕你,许小姐。」 「叫我许小六,别喊许小姐!」许允馨回头一笑:「我也不喊你苏润璋了,喊你苏小四,听着很不错!」 「你……」苏润璋语塞,快步跟了上去。 人都走了,只余下梁伯韬和润璃,嫣红和绒黄垂手在包间外边站着,谁也不敢靠近,可也不敢走远。 「璃儿,你生气了?」梁伯韬偷眼望了望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半天不吭声的润璃,心里有些内疚,可脑海里却浮现出她和许仁知巧笑嫣然的那场景来。 「我没生气,我怎么敢对武靖侯世子生气呢?我也不用你送我回去,我自己带了丫鬟出来,和她们一起回去便是了,世子您好好歇着罢。」 说完这话,润璃便站起身来,也不看梁伯韬,转身就往外边走。 梁伯韬一着急,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璃儿,还说你不生气?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对我冷淡了?」 「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原因?贡院面前为什么你要那样对我说?你分明知道许仁知只是我的表哥,我也只是在那里和他说关于这次春闱的事情而已。」润璃抬起头来盯住他的眼睛:「既然在一起,就该互相信任,若是你看到我和我表哥说话都觉得怀疑,那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信任可言?」 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照在润璃的脸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被金灿灿的阳光映着,似乎有滟潋的波光,梁伯韬着迷的看着眼前的润璃,觉得她认真的神情让他很动心:「璃儿,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不是好像,而是事实如此。有人对我说你喜欢上了别的姑娘,我该不该相信他的话呢?」润璃微笑着问他。 「谁在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梁伯韬怒气冲冲的说:「是谁说的?竟敢在背后把小爷说得如此不堪!」 第八章 润璃看着梁伯韬愤慨的表情,不由觉得好像,虽然已是十七岁的少年,可他那模样儿却依然青涩,一听到自己说的假设句,竟然就当真了,还暴跳了起来。 「你且安静的听着我说,方才我说的,只是假设而已。」润璃清了清嗓子:「若是那人在我面前说得振振有词,还能拿出证据来,你说我该不该相信他?」 「信他做甚?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我心里只有璃儿一个人。」梁伯韬听到说只是假设,松了一口气,咧嘴一笑:「璃儿,你跟着许小六学坏了,竟然来吓唬我。」 「我不是吓唬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两个人之间应当互相信任。方才你看着我和表哥说话,就给我甩脸子,那你有没有信任我?再说我也想告诉你,我们彼此要学会信任对方,而且还要尊重对方。」 「尊重对方?」梁伯韬茫然的看着润璃:「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梁伯韬,很直白的说就是我不只会和你一个人说话,我也不是你的一个附属品,请给我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我能有属于自己的自由。」润璃很诚挚的看着梁伯韬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这么说能不能让他理解,毕竟大周朝的传统思想里还是男尊女卑,若是自己提出的要求超出太多,恐怕梁伯韬也无法接受。 「属于你自己的自由?那就是说你可以随便和别的男子谈笑?」梁伯韬怒气冲冲的说:「那怎么行?你只能和我一个说话!」 「请问你是不是只和我一个人说话,绝不会和别的女子说话呢?」润璃心平气和的反问他,眼前闪过苏润玧,明珠郡主,苏润珉,苏润珏等人的身影,手不由自主攥成了小拳头,藏在衣袖下,微微发抖。 「我……」梁伯韬一时不能理直气壮的回答润璃的问题,摸了摸头,呆呆的看着润璃:「不可能一句话都不和她们说啊?有时候场面上的话也是要说的。」 「那我也是一样。」润璃朝他微微一笑:「你自己好好去想想罢,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我再和你说话。你只消记得我许过了承诺,心自然不会改变,但你要好好去想想我方才说的我,我们之间要信任,要尊重。」 说完这些,也不管梁伯韬的神情,丢下他一个人在包间,招呼了润璃和绒黄,主仆三人直接回了苏府。 梁伯韬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润璃的背影,心里想着她刚刚说的话:信任?尊重?这些词听起来都那么新鲜,他一时之间觉得很难想清楚。不如回家去精心想一想?甩了甩头,梁伯韬大步走下楼,正想回侯府,掌柜的在柜台上大声吆喝:「这位客官,可是要结账?」 风雅楼虽是四皇子和梁伯韬在暗中操纵,可这事情做得隐秘是最好不过的了,于是梁伯韬叫暗云伪造了一个商贾的身份,风雅楼挂上了他的名字,明面上大家都不知道武靖侯世子竟然就是幕后金主,所以掌柜的也只能装成不认识他的模样喊住他,一边拿出算盘噼噼啪啪打了一阵,一边低声说:「四皇子请世子爷即刻进宫。」 梁伯韬一挑眉:「何事?」 「属下也不知道,世子爷去了便知。」随即,掌柜的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大声说:「谢这为客官打赏,您好走嘞,小二好生送客……」掌柜的声音洪亮悠长,站在一边的小二赶紧走了过来,点头哈腰的把梁伯韬送到门口:「这位爷,常来风雅楼啊!」 梁伯韬淡淡一笑,没想到暗云做起生意来也是一把好手,风雅楼开业一个月,每天都是客满,包间都需预订。酒楼茶馆是最能搜集消息的地方,风雅楼又因为档次较高,是一些达官贵人宴客的首选地,所以更能探知一些朝堂的走向,但是除了能探听信息,还能赚到银子,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许允炆背着手在祈玉宫里走来走去,直到听到梁伯韬的脚步声这才停了下来。 「虞城,刚刚暗卫来报,又在城北抓了两个北狄人。」许允炆的眉头皱在一起:「最近频频有北狄人出没,我们也查了快一个月了,还是没有得到线索,你如何看?」 梁伯韬找了条椅子坐了下来,接过内侍呈过来的茶盅:「我推断有两种可能性,第一是北狄派人来打探我大周虚实,或者他们有意再入岐山。」 「三年前,镇国将军便把他们打退,北狄人从岐山那边撤退了八百里,族人死亡重大,国立大受打击,才过三年,难道他们就休养生息足够,起了再窥中原之心?」许允炆的手紧紧的握住了茶盅:「狼子野心,蛮夷异族,果然其心必异!」 「据派在北狄的暗卫传回来的消息,北狄国力现在暂时还不能再大举侵犯我大周,只能在边境上闹些小打小闹,但这三年北狄君王改善了一系列的政令,民心慢慢收了拢来,而且国库正日益丰盈。」梁伯韬慢慢喝了一口茶:「更可怕的是北狄人现在大量出现在京城,已经深入到我大周腹地,想来他们必有图谋。」 「那就是你刚刚说的那第二种可能性?」 「对,第二种可能性就是北狄人和我大周某些人勾结在一起。」梁伯韬轻声说:「例如,魏国公府。」 许允炆郑重的点点头:「极是!我也是有此猜测,年后父皇已经安排我和三哥一起跟着中书省平章政事熟悉政务,看起来是有意在我们之间做选择了,长乐宫身后站着只有魏国公府,而我母后则有你们武靖侯府和镇国将军府支持,自然实力要雄厚,现在长乐宫和母后都在打着徐国公府的算盘,可现在的徐国公着实油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的态度。」 梁伯韬同情的看了看许允炆,这位表兄看起来既紧张又略带疲惫。天下之争莫过于皇室内部争夺皇位,若是没那份心思倒也罢了,也可以做着那闲散王爷,或者像瑞王那样站好队伍,适当的表下忠心,还能安然无恙。可若是有那夺储之心,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否则一个不小心便会输得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表兄,你也不必如此着急。现在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千勿贸然出击,我在北狄布下的暗线这些日子陆续送了些消息过来,倒也还未见又特别的举动。现在我就去那边看看,亲自审问那两个北狄人,看看能在他们嘴里撬出些什么来。」 刚刚说到这里,就见门外一道身影闪过,梁伯韬眼见瞥见,飞身奔了出去,眨眼功夫就拎了一个红衣女子进来,摔在地上:「你是何人?为何在祈玉宫外边鬼鬼祟祟?」 那红衣女子被梁伯韬掼在地上掼得生疼,嘤嘤哭泣起来:「四殿下,奴婢只是想来问问今日晚膳是在祈玉宫用还是去未央宫陪皇后娘娘用,奴婢……」说到这里,头抬了起来,眼睛里满是盈盈泪水,悄悄地给许允炆送了个秋波。 被那个红衣女子的眼风扫到,许允炆有点不自在:「落琼,你就在自己房间里用晚膳吧,今晚我去陪母后,不到你那里去了。」 「是。」那个叫落琼的红衣女子爬起来,施了一礼,款款走了出去。 「她是?」梁伯韬瞪着许允炆道:「为何你竟然包容她?胆敢在门外偷听,该好好惩罚才是,怎么就这样放走她了?」 第九章 许允炆脸色有点不自在:「这是母后年前给我指的屋里人,你虽来过几次,但都没有遇到过她,所以不认识。她不是奸细,这个你可以放心。」 听到许允炆提到屋里人,梁伯韬就想到了贴身丫鬟绿萼,那一日她在自己面前娇羞无限的说是母亲指给自己的屋里人时,他没有一点动心,相反有些厌恶,可看着许允炆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反感,难道他就不想想未来皇子妃的感受? 「表兄,你和那个屋里人……」梁伯韬迟疑着开口了:「难道你在她屋里过夜?」 许允炆没料想梁伯韬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脸上突然一红:「偶尔会去。你怎么问起这个问题来了?」 「我在想以后我的表嫂知道了会不会生气?」梁伯韬皱眉深思:「若是因为这个屋里人两个人失了和气,那又该如何?」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若是她不能容得下侧妃孺人,那也不配做这个皇子正妃了。」许允炆看了看梁伯韬:「虞城,你今日言语甚是奇怪,可否有心事?」 梁伯韬勉强一笑:「我只是在想,成亲以后两个人该不该相互信任,相互尊重。」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等成亲以后自然就知道了。」许允炆拍了拍梁伯韬的肩膀:「你今年也十七岁了,也到议亲的时候了,宫里边大挑你来看看,若是有喜欢的,我自然会叫母后去求父皇赐婚给你。」 梁伯韬慌乱的一摆手:「表兄,不必了,我的亲事还不着急,你就先忙着把表嫂娶进门来才是正经!」说罢一拱手:「我先去暗卫那边看看,就此别过。」 许允炆朝他点点头,看着梁伯韬那消失在门外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看不透这个只比自己小半岁,一起长大的表弟了,他身上似乎有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是与众不同的,究竟是什么让他有了这样的变化呢? 方才他的话里话外虽然提到的是自己的亲事,但是却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似乎他很不赞成自己有个屋里人,而且他还说——成亲以后两个人该不该相互信任,相互尊重? 许允炆想到了母亲所作的安排,明珠表妹为正妃,徐国公府那个小姐和苏太傅府的小姐为侧妃,她们会不会对他一心一意,而自己该不该信任她们,尊重她们?而这念头如流星般瞬间消逝了,他觉得想这个真是无稽。 电石火光之间,许允炆转念又想到了苏府九小姐那灿若星辰的眼睛,心底最深处仿佛变得异常柔软,轻轻一触,有些微微的酸甜,只有在自己承继了大统之后,封她为后入住未央宫,生活才会真正惬意罢? 长长的鸽哨声响起,祈玉宫外飞过一群洁白的鸽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展开翅膀从树梢上掠过,带起一道道白色的弧线。许允炆抬头看着那群鸽子欢快的从头顶飞过,心里有些微微的向往,但转念想到了万里江山,不由得收拾了心情,大步走了出去。 梁伯韬从暗卫所回到武靖侯府,已是晚膳时分。 红英看到梁伯韬的身影,惊喜的迎了上去:「世子今日回来得早些。」 梁伯韬挥了挥手:「叫绿萼去小厨房叫他们做一份晚膳,你帮我去备些热水,我先沐浴再出来用膳。」 「是。」红英行了个礼儿,轻快的走了出去来到和绿萼共住的房间。 绿萼正坐在那里发呆,连红英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哟,绿萼姨娘,你在想什么呢?」红英看到绿萼脸上那神情就来气,虽然说世子爷并没有真正收了绿萼做屋里人,可也没有回了夫人说绿萼并未被收房。现在绿萼虽然和她还是同住在一起,可她发现绿萼还是有那种心思,一心想爬到梁伯韬的床上去。 这怎么行?红英只要脑子里一想到绿萼依偎在世子爷怀里的时候就嫉妒得要发狂,为什么她和绿萼一起被挑了来侍奉世子爷,绿萼就有那种好运气?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做世子爷的屋里人?虽然知道自己长得不如绿萼美,可心里还是愤愤不平。绿萼被世子爷赶回来以后,红英心里大快,素日里经常喊绿萼为姨娘来刺刺她,心里才觉得舒服些。 「红英,你别这样喊我了。」绿萼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但你不还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吗?」红英讥讽的一笑:「你记得今年初一吗?你神气活现的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说你知道我也喜欢世子爷,可惜夫人看不上我。是啊,夫人看上了你,可世子爷看不上,你自己巴巴儿贴上去,世子爷也照样把你推了出来。人呢,也该拎得清自己的斤两,不要一味的想拣着高枝儿爬!」 绿萼低下了头,小声的说:「你每日都这样说我,可有意思?世子爷看不上我,但似乎也没看上你,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如此作态?世子爷吩咐你来传什么话呢?不如把你的正经差事办好了再说旁的罢。」 被绿萼一顿抢白,红英站在那里,被气得满脸通红,她恶狠狠的说了句:「世子爷要你去小厨房替他传晚膳!」说完一甩衣袖就气呼呼的走了出去。 望着红英快步离去,绿萼瘫软在自己的小床上,摸了摸简单的铺盖,握紧了拳头:「我不能被红英看了笑话,我得想点法子让自己从这里搬出去,让红英那个不长眼的看看我绿萼是有能耐的!」 虽然已经开春,但气温还是不高,红英很费劲才准备好一大桶热水,梁伯韬也没说多话,脱点外袍扔在内室的外间,施施然走了进去。 红英眼巴巴的看着梁伯韬那修长的身影走进净室,一颗心早就跟着贴了上去,可惜梁伯韬却没有半点感应,吝啬得连个赞许的眼神都没给她,所以红英只能呆呆的站在净室门口,看着梁伯韬扔在地上的一堆衣裳。 叹了一口气,红英弯下腰去开始收拾那堆衣裳,她细心的一件一件捡起来,贪婪的摩挲着外袍,把它们抚得平整,然后又一件件折起来。就在她抖动衣服的时候,突然,一块浅白色的帕子从那堆衣裳里飘了出来,红英心里一惊,自家世子爷从哪里弄了些女人物事,还随身带在身上? 捡起那块丝帕,一角绣着秋水芙蓉,那绣工非常精致,可惜还有一片叶子没有绣完整,在那片树叶下边,有个极细的簪花小楷字:苏,不仔细看根本觉察不出来。红英紧紧的握着那块帕子,呆呆的出了神:难道世子爷心里已经有人了?这块帕子是谁送给他的呢? 就在红英坐在外间的小杌子上,抱着那一堆衣裳,手里握住那块帕子出神的时候,梁伯韬从净室里匆匆忙忙从净室里走了出来,头发上还水嗒嗒的,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脚上趿拉着的绒面软靴打着地面啪啪作响。 一眼扫过,见红英手里拿着的那块帕子,脸上变了颜色,一把抢过来,大声呵斥:「爷的东西,你怎么乱动!」 红英被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一阵觳觫:「世子爷,奴婢只想清着世子爷的衣裳去洗了,并不是斗胆去动世子爷的东西,请世子爷恕罪!」 第十章 梁伯韬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说:「以后不是爷吩咐你去做的事情,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别怪小爷没提醒你!」 「是,奴婢知道了。」红英整个身子几乎趴在地上,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伏在那里听着梁伯韬远处的脚步声,软靴「啪啦啪啦」的声音仿佛打在了心底,一阵阵的绝望,一阵阵的彷徨。 她并不是因为梁伯韬的责备而感到害怕,她是因为意外发现了那块帕子而绝望。心里一直爱慕着世子爷,总是自欺欺人的认为只要世子爷没有成亲,那他就是属于自己的,因为他身边除了绿萼就只有自己了。绿萼被世子爷罚了,不许让她贴身伺候,所以世子爷现在就是她一个人的。可刚刚发现的那块帕子却提醒了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只是一个丫鬟,一个上不得台面,只能在背后偷偷用爱慕眼光看着世子爷的人。她低贱,无法能抬头挺胸和世子爷站在一处,她只能满脸羡慕的看着将来和世子站在一起的女人。 那块帕子上面绣了一个「苏」字,会是哪家的小姐呢?看世子爷这般急急忙忙出来找这块帕子,看起来那个女子在世子爷的心里分量不轻。红英从地上爬了起来,靠着她素日休息的小床坐着,双眼无神的想着心事。想着想着,眼泪就一点点滴落了下来,爬过脸庞,又慢慢的掉在了手背上。 「哟,红英,你怎么坐在地上啊?谁欺负你了?瞧你这眼泪流的……」绿萼站在门口,看着红英的模样心里就舒服,大约是做错事情被世子爷惩罚了吧?每天就会挤兑自己,终于也轮到她有这一天了! 「我流眼泪又怎么样?不比某些痴心妄想的人,半夜里头被世子爷踹出内室!」红英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对着绿萼毫不示弱的喊了回去:「你把晚膳摆整齐了没有?这边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外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若有若无的飘进了净室,梁伯韬也没有关注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穿好衣服从净室走了出来,正眼都没有瞧这两个丫鬟,直接走去前厅用膳,害得绿萼和红英的视线都不由自主跟着他飘了出去。 梁伯韬一边吃晚饭一边还在想润璃今天提的这个问题。方才去沐浴的时候也是在反复想着,所以才会不小心把帕子留在外边那一堆衣裳里边了,平日他都是先把帕子收起来的——润璃这个问题实在太干扰他了,什么是信任,什么是尊重? 他努力的回想着自己的父母亲之间的相处,父亲和母亲彼此之间相处模式并不是他喜欢的,两个人几乎没有太多话说,母亲对父亲有时候比较强势,但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大周普通夫妻那般相处,两个人彼此没有太多话说,父亲在外边奔波,母亲主持内院,她每日做的事情除了分派那些管事婆子,便是敲打刘姨娘,若是有丫鬟爬了父亲的床,母亲是二话不说,一顿板子打下去打到没气儿就抬出去。 他们之间的信任呢?尊重呢? 他又想到了今天下午和许允炆之间的对话,看起来表兄将来和表嫂的相处也会是和自己的父母一样,就像两个被捆到一起的人,而不是自发的想要去亲近,他们那样的生活真的很有意思吗? 梁伯韬若有所思的扒着饭粒,脑海里浮现出润璃说那话时的神情,坚定而决绝。她要的生活是两人能够站在同一个高度相处,而不是做他的附属?互相信任——彼此心里有对方,不会因为旁人的话产生分歧;互相尊重——给她自由,让她能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只会对他说「是」。 若是没有璃儿,换一个人,自己和那个人如自己的父母亲一样生活一辈子,会开心吗?梁伯韬心里突然一紧,不,不行,不能和璃儿在一起那怎么行?他放下竹箸,猛的站了起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世子爷,你还没用完晚膳呢。」红英追了出去,却只看见梁伯韬潇洒的背影,湿漉漉的头发滴了一地的水,水迹一路拖沓着往前边去了。 润璃正在房间里看自己整理好的偏方,研究着那些偏方的可行性,突然窗户上响起啄拨之声,响在这初春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品蓝,你这小丫头,都闹半天了,这么晚还不愿意歇着!」嫣红笑着敲了敲窗棂作为回应:「你再不去歇着我可叫吴妈妈来收拾你了!」 响声没有停下来,还是轻轻的,不紧不慢的响起,绒黄朝屋子里的人挤挤眼睛摆摆手,示意大家都不要说话,然后悄悄的摸到门口准备扑出去吓品蓝一跳。 绒黄在门边站了一会,然后猛的拉开门蹦了出去。 刚刚蹦了出去以后,她又马上退了回来,拎着裙子走到润璃面前,满脸通红,磕磕巴巴的说:「姑娘,世子爷在外边呢。」 「他在外边你也不用一副遇到鬼的模样啊。」润璃打趣她,用脚踢了踢绒黄:「还不赶紧到旁边匀匀气儿,没由得叫人见了笑话我们含芳小筑的丫鬟胆子这样小,被一个大活人吓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姑娘越发心狠了,」绒黄瞥了她一眼:「我都被吓成这样你还说风凉话儿!哼,现在就偏着心了,若是时间久了,以后我们更没好日子过了。」 嫣红凑了过来笑眯眯的拧了绒黄一把:「姑娘不偏心世子爷还偏心你吗?也不自己好好想想,你能和世子爷一个分量吗?」 润璃听着丫鬟们排揎着自己,不由「扑哧」一笑:「我素日里把你们都惯坏了,一个个吃了熊心豹胆一般,竟然拿我开起玩笑来!你们给我站着别动,看我怎么来整治你们!」说完站起身来,作势要往绒黄嫣红这边走过来。 「姑娘,你要整治奴婢们也得去把世子爷给打发走了罢?有人可是在屋子外边着急得很呢,姑娘再不出去,恐怕他会把窗户给敲出个洞来!」 润璃看了绒黄和嫣红一眼,做了个威胁的手势,转身走出了房门。 屋子外边有很好的月色,初八的晚上,月亮已经从小牙儿形状逐渐变得圆润了起来,月华如水般照在院子里,照在那个站在窗户边的人身上。那个人,个子高高的,穿着月白色袍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月色给他镶上了一道银色的边,看起来是那般炫目。 看到润璃从屋子里走出来,梁伯韬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璃儿,我来向你道歉了。」 润璃的手被握在他的手里,感到和寒冰一样的凉,抬起眼望了望他:「你要向我道什么歉?你不是觉得你做得都是对的吗?」 梁伯韬心中一急,把润璃向自己面前拉了拉,头发上的一滴水便滴落了下来,打到了润璃的手背上:「璃儿,我回去好好想了想你说的话,你说的信任和尊重,我虽理解得不太清楚,还觉得模模糊糊,但我大致明白了你所想的。我要全心全意的相信你心中只有我,不会有的旁的人,不必猜疑,而且你要我放手,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对不对?」 说话之间,湿哒哒的头发不停的往下面滴水,初春的晚风拂过,好像能在皮肤上结出一层冰儿来似的,润璃皱了皱眉头,冲着屋子里说:「嫣红,取几块干净的净面帕子出来。」 第十一章 就听屋子里面细细的「嗳」了一声,不多时,嫣红已经抱着一叠帕子走了出来:「哟,世子爷的头发怎么是湿的?」 梁伯韬不好意思的转过脸去:「刚刚沐浴时洗过了头发。」 「那得赶紧弄干了才行,这大晚上的湿着头发,少不得伤风了。」嫣红把帕子往前一送:「姑娘,你帮世子爷擦擦?」 「你把帕子送过去,让世子爷自己擦就行。」润璃再怎么大方,也做不出来在丫鬟们面前给梁伯韬擦头发的举动。 「嫣红你也真是的,咱们姑娘害羞呢。」绒黄端着一条小杌子走了出来:「你把帕子放到这上面,咱们去含芳小筑门口走走,消消食儿!」说罢放下小杌子,拉了嫣红就走下楼去。 「你的丫鬟倒是机灵。」梁伯韬看着嫣红和绒黄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笑着凑了过来:「璃儿,帮我擦擦头发?」 润璃轻轻「哼」了一声:「自己洗完头发不擦,跑到苏府来叫我给你当丫鬟?」 梁伯韬也不恼,涎着脸贴了过来:「怎么敢叫璃儿给我当丫鬟?只是心里着急就跑过来了,好璃儿,你就不怕我伤风头疼?」 润璃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从小杌子上拿起一块帕子,对梁伯韬低声说:「蹲下来,你个子高,我擦不到!」 闻言大喜,梁伯韬很听话的蹲了下来,润璃拿起帕子细心的帮他擦拭着头发,一边轻声说:「这大周朝的男子都不把女子当成能和自己比肩之人,夫妻之间,夫君高高在上,妻子只是他的一个奴仆般,小心伺候,不敢有半点怠慢。我虽已看惯了这事儿,但心里始终却不能苟同。」 抖抖手中潮湿的帕子,润璃又从小杌子上取了一块干的继续给梁伯韬擦起头发来:「我想要的那种生活,夫君和妻子之间是平等的,互相关心,互相扶持,夫君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妻子也不会只是依赖他而生存,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两棵比肩而立的青松。而且,他们之间不需要彼此猜疑,也不会有什么秘密,有什么喜悦两个人一起分享,有什么困难两个人一起面对,这样的生活,你可愿意?」 梁伯韬细细品味着润璃说的话,心里感觉到特别新奇。润璃说描述的那种生活,是他以前未曾见到过的,但又让他非常动心,很想就这样和她一辈子到老。 润璃的手握着帕子在他的面前经过,那纤纤素手在月华里显得异常的洁白,而且朦朦胧胧,似梦似幻般,有一层淡淡的烟霭笼住她的全身,看上去是那么的圣洁。他一把握住了润璃的手:「璃儿,不用擦了。」 润璃抿嘴一笑:「怎么了,世子爷?你刚刚不是说会得伤风?」 梁伯韬站了起来,把润璃拉到怀里,着迷般看着她的眉眼:「璃儿,你或许不是这世上长得最美的,可却是让我最牵挂的,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然只能容下你一个人了。」 「原来世子爷还打算容好几个人呢?」润璃轻轻挣扎了下:「是我不对,让世子爷的心变小了,请世子爷放手罢,好让你的心重新变大一点点,再去容下那世间红粉万千。」 梁伯韬咬牙切齿的把她抱紧了些:「璃儿,你为什么看我的眼神不热切?」 「因为你不是我的病人!」润璃抬头一笑,露出了几颗洁白的牙齿。 「你……」梁伯韬无奈的叹气,抱紧了润璃一些:「今日是我不好,我小心眼,看着你和你表哥说话便心里不舒服,以后不会这样了,璃儿,你相信我。」 「那我方才说的那些呢?」润璃紧紧的盯住了他:「那是我希望过的生活,若是你做不到,我宁愿一辈子一个人。」 「我会尽力让你能过上你想要的那种生活,日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只管直接和我说,有时候我很笨,不会拐弯抹角的去想,所以璃儿你得原谅我。」 月亮慢慢躲进了云层,似乎也不想打扰这一对说话的人,含芳小筑里一时寂静无声,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跳的声音。润璃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真诚的男子,心里暗自思量:这是好夫君培训计划逐渐展开了? 第二天清晨,当润璃被外面的鸟鸣声吵醒的时候,看了看日晷,竟然已是辰时末刻了。 听到里间的响动,嫣红在外面打起了帘子,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姑娘总算是醒了,昨晚睡得可好?」一边说着话,一边利索的把准备好的衣服抱了过来,眼睛里含着调侃的笑望着润璃。 触着嫣红的眼神,润璃的脸突然发红了,想到了昨晚梁伯韬的造访,心里「噗噗」直跳了起来。这梁伯韬真是肆意妄为,这般冲动任性,想来见她就直接冲了过来,若是被人发现了,那她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但是,遇到了一份这样纯真的感情,她没有拒绝的勇气,在梁伯韬一点点的紧逼下,她最终接纳了他。昨晚离别之前,润璃叮嘱他:「以后不要随意出入含芳小筑,让别人见着了,那我该如何是好?你却是不怜惜我,不替我着想,才会如此恣意。」 梁伯韬飞身离去前哈哈一笑:「发现又如何?刚好让我母亲知道了,派人来苏府提亲便是,你就安安心心准备绣嫁衣便是了!」 「姑娘,把衣服换下罢,怎么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嫣红见润璃呆呆的靠在床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摇了摇润璃的胳膊,她这才如梦方醒般跳了起来:「啊,糟糕,我该是最晚一个去庆瑞堂的了。」 果然,润璃是到得最晚的那一个,当她带着丫鬟们跨入庆瑞堂时,发现苏家的几位小姐都坐在那里,大家的眼睛一齐向她望了过来,苏润珏的眼神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璃儿请祖母安。」润璃走上前去,向苏老太太福身:「没想到春困,竟然睡过头去,望祖母恕罪。」 苏老太太笑容满面的朝她招招手道:「璃丫头,你这个年纪正是要睡的时候,多睡一会又何妨,来,给祖母看看,好像又长高了些?」 润璃听着这话自然觉得受宠若惊,最后一个来的,苏老太太不仅不责怪,反而和颜悦色的关照着她的身子,这肯定会让旁的姐妹妒忌,偷眼望了一圈,发现众人眼里皆无异色,只有苏润珏有点不开心的模样,眼睛斜斜的瞄着她,好像要冒出火来。 苏老太太拉着润璃的手看了看,笑眯眯的说:「璃丫头这手相看着便是有福气的,只可惜今年不够年纪,还不能去进宫候选。」 润璃瞧着苏老太太说话的神色,笑里藏刀般,也不知道真假。一个月前她对自己说过进宫不是一件好事,为何现在又把进宫捧得这么高?难道姐妹里边谁要进宫候选? 「祖母,珏儿愚昧,却有个问题想得不太清楚。」苏润珏在一旁看着润璃和苏老太太亲热的情状,心里早是翻江倒海的冒着酸水儿,她也知道苏府现在除了苏老太爷就是苏老太太最大,要能巴结上苏老太太,那对自己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也想急着在苏老太太面前留下好印象: 「祖母方才说的进宫候选,却要些什么条件?」 第十二章 那边苏润玧已经按捺不住,冷笑一笑:「十妹妹,顾姑姑上课的时候你可曾用心听?你若没有用心儿听课,那我现在再告诉你一遍:我大周朝进宫候选的女子,需年满十四,十八以下,其父官居四品,且为嫡出。」 苏润珏也不恼,听了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却是要嫡出的吗?那为何清思院里有两个天天对镜自揽,不住的叫着要添置些新衣裳呢?我还以为是庶出的也可以去进宫候选呢。」 话音刚落,苏润珎和苏润钥两人脸色一变,低下头去,手指绞动,一副敢怒却不敢言的委屈样子。看起来她们也有心想改变自己的将来,只是被这个身份拘束了,没办法摆脱,只能暗地里羡慕着,却被苏润珏抓了把柄。 苏老太太看了心里直叹气,原来只想帮老三甩掉两个包袱,把苏润珉塞给大房做嫡女,苏润珏塞给二房做嫡女,不仅可以帮三房少掉两笔陪嫁银子,也可以让老三两个庶女捞个嫡女的身份,到时候议亲的时候能增加些筹码。现在看起来珉丫头倒是懂事多了,这个珏丫头却还是如此尖酸刻薄,若是她一直在明路上尖酸着也倒好,多少能防备着点,怕只怕她也和珉丫头一般,突然转了性子,只是在暗地里阴着,那倒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苏润珏见苏老太太不住的打量自己,心里暗暗欢喜,以为自己说的话对了祖母的胃口,兴致勃勃的说:「祖母,今年我们苏府进宫候选的名额应该是五姐姐和六姐姐罢?到时候苏府若是出了个娘娘,那可更风光了。」 听到这话,坐在一旁的苏润玧斜着眼睛望了过来:「十妹妹以为娘娘是那么容易当得上的?想要坐镇一方,不仅仅是要美貌,而且还得有点脑子才行,像十妹妹你这样儿的,恐怕到皇宫里去没走上十步就会得罪人呢。你该庆幸自己今年年龄未到,否则我还真不敢想十妹妹你进宫候选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苏润珏本来是想说两句好话哄着苏老太太开心,却未曾想被苏润玧抢白了一顿,脸上早就挂不住,「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看着那样子,恐怕是想伸手去抓苏润玧那挂着笑的脸。 「珏丫头,你为何还如此毛躁?」苏老太太沉着脸说:「上次你们姐妹俩在家庙受罚的事情还不久罢?怎么就没长点记性?」 苏老太太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苏润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慢慢的坐了下去,忍气吞声的说:「祖母,珏儿一时失态,今后不会了。」 「你们都是苏府的女儿,出去都是要为苏府争面子的,若是让谁知道了你们是这样一副德行,谁还敢上门求娶?就算是娶了去,这般恣意妄为,迟早也会坏了我苏府诗礼传家的名声!」苏老太太缓缓将几个孙女看了看:「我们苏府会不会出个娘娘,也不是你们在这里暗自揣测的,圣上自有决定,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巴,谁也别再议论这事儿,至于玧丫头和珉丫头,这段日子尽心着学规矩,进宫候选就算是去走过场,也不能丢了苏府的面子!」 苏家几位小姐都低低应了句「是」,然后带着丫鬟们散了。 润璃也起身准备走,苏老太太突然喊住她:「璃丫头,你昨日和镇国将军府六小姐去了哪里?」 润璃心里一惊,看了看苏老太太,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些什么,低声回答:「许家六小姐带我去了贡院,然后我们在风雅楼用过午饭便回府了。」 「哦,那你可看到了你四堂兄?」苏老太太似乎在紧逼着不放,眼睛都没有挪动一分儿,只是直直的看着她。 「看到了,还看到了我那表兄,我们是在一起用饭的,后来许家小姐就和堂兄去了贡院前街书肆买文房四宝,我带着丫鬟们直接回来了。若是祖母不相信,可以去问那守二门的婆子,看看我是不是午时便回府。」 「难怪。」苏老太太的脸上这才露出放松的神色:「昨日陆妈妈在贡院前街看见了镇国将军府小姐和润璋,特地回来禀报我。」看了看立在那里的润璃,笑了笑道:「璃丫头,你回去罢,祖母也就是随便问下而已。」 哪里只是随便问下,润璃带着丫鬟们一边走一边想,这位老太太不知道这会脑子里又在高速运转,联想到了些什么,又不知道她会用何种手段去处理镇国将军府和苏府的关系?真是不能小看古人,其实处在内宅,这种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把人的脑子训练得很灵敏,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能联想出很多东西,能提前布下好几着棋。 「九小姐请留步!」就见瑞云匆匆在后面追着喊:「鸿胪寺卿家李小姐来拜望你了。」 李清芬最近倒是出来得勤密,才过几天又来了苏府,她舅母不会疑心?润璃站在那里回望,就见李清芬带着玉蝉玉坠,并着金妈妈一道,匆匆的走了过来。 走到面前方见她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简单的梳了个如意髻,上边插了苏三太太送的七宝玲珑簪,和身上的衣裳甚是不搭调儿。润璃赶紧往她的手腕上看了看,还好,那两只镯子都还在,不由松了口气,对着李清芬一笑:「清芬,怎么今日得空?你舅母们也不拘着你在府里?」 李清芬无奈的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也不答话儿,只是默默的和润璃站在一块,高挑的身材玲珑有致,略厚的棉衣已经掩盖不住她少女的风姿。润璃看得不由一阵着迷,原来青春真是无可挑剔的装饰品,这个时期的少女,哪怕是穿得再寒酸,也同样能够吸引旁人的目光。 「苏姑娘,你却是不知道了。」玉蝉气鼓鼓的在一边说:「我们家姑娘可是被讹上了,今日两个舅太太过来,变着法儿问姑娘要东西,一个看上了姑娘的七宝玲珑簪,另一个问着要苏府老太君送的老玉镯子,说什么两位表小姐要进宫候选,也没什么别致首饰,借着去戴戴,到时候被选入宫以后,自然少不了会有好东西赏赐下来!」 听着这话,润璃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清芬这两个舅母是狂妄无知到了什么程度,又贪婪狠厉到了何等地步——说得好是借东西,说不好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清芬也是命苦,才脱了家里那不安宁的地方,偏偏又在京城外祖父家也活得忍气吞声。 「那你今日来是想到我这里取点银子?」润璃小心翼翼的问李清芬,感觉她今日到访也只有这样的事情了。 「舅母问我要这些东西,我向她们说明了,老玉镯子是苏太傅府上老太君所赐,簪子是吏部侍郎苏老爷的夫人送的,她们倒也没有勉强,只是说因帮着我去打点进宫候选需要银两,问我要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葱翠张大了眼睛惊呼起来:「李姑娘,你舅母她们怎么不去抢钱比较实在?嘴巴上下两块皮,张开就问着要这么多钱,也下得了手去!」 看了看葱翠义愤填膺的样子,李清芬不禁一声苦笑:「毕竟我是住在外祖父家中,寄人篱下,虽然滋味着实难受,但也只能受着。我对舅母说了,我父亲才是五品官,进宫候选要正四品以上,还是不必花费银子去打点了,若是被查出来了,判个欺君之罪,那就是灭门之灾,我那两个舅母后来就没出声了,但是我还是和她们说好,我到时候会封两百两银子给两位表姐做仪程,给她们添两件珍珑坊的新衣裳。」 第十三章 「这样也好,出点银子给她们,买个耳根清净。」润璃点点头:「若是你不给钱,定然是会天天来你这里吵闹,或者还会暗地里编派你不尊重长辈什么的,不如就给点甜头也就是了。」 李清芬听到润璃也赞成她的做法,不由得面上舒坦了几分,挽着润璃的手便往含芳小筑那边去。一路走来,园子里的树木上已经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绿芽儿,池塘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新燕在枝头呢喃着,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般宁静祥和。 「我真羡慕你,润璃。」李清芬偏头看了看身边的润璃,上天好像太厚爱她,给了她那么多——亲情,友情,才情,这些是她做梦都想要的东西,润璃却可以轻轻松松的拥有,或者她还能轻轻松松的议到一门好亲事,而她却要自己费尽苦心,汲汲经营。 「清芬,每个人都有自己值得别人羡慕的地方,只要能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那已经足够。」润璃捏了捏李清芬的手道:「今天你除了来取银子,恐怕还有别的事情罢?」 李清芬的脸上刹那飞起一抹红霞,低下头去,声音细不可闻:「润璃,你惯会拿我开玩笑,我还能有别的什么事情?」 「今日可是春闱开科的第一天呢。」润璃笑了笑:「他们每场都要考三天,锁院贡试,足足九天呢,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好好儿的在家里等着信便是了,现在跑到我这里来担心也没什么用处。」 低垂了头,李清芬的声音变得病恹恹的:「原来竟要这么久!」 今天京城的春天和往年似乎有些不同,据苏老太太身边的梁妈妈说,往年的二月空气里还满满是阴冷的气息,偶尔还会有些零星的雪花,而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而且每日都是那般晴朗干燥。 润璃陪着清芬在院子里逛了逛,两个人无处可去,只能呆在凌云园的水榭里闲聊。 外边还是有些冷,所以水榭里只开了一扇雕花格子窗,从窗户里透过去看着外边,蓝天白云倒也爽心悦目,只是湖边的金丝柳上边还未长好树叶,光秃秃的,叫人看了有些悲春伤秋之感。 正往外边看着,突然就见远处的天空有一丝丝烟火颜色,极淡极淡的,袅袅在天空里蔓延开来,葱翠趴在窗户上无意的说了一嘴:「莫非哪里着火了?」 旁边玉蝉掐了她一下,笑嘻嘻的说:「你是千里眼?站在苏府的后院能看到外边着火了?」 葱翠不甘示弱的掐了回去:「我只是乱猜而已,你非得要踩着我?」 两人说得嘻嘻哈哈,润璃和李清芬也没有去制止她们,每日闲得无聊,无伤大雅的两句争吵都是解闷的法子。 不多时,便见夏妈妈匆匆从湖边走了过去,葱翠眼尖,望见她神色焦急,便大声招呼她:「夏妈妈,出了什么事情啦?看你急成那样子,鼻尖子上边都有汗了!」 夏妈妈停了下脚步,看着水榭里葱翠探出的脑袋,心里知道润璃也在,于是遥遥行了个礼儿:「姑娘,可是出了大事了,五少爷送四少爷和表少爷去贡院应考,刚刚进去没多久,就看见贡院那边起了烟子,说是走水了!我出府采买遇到五少爷,他叫我回来送个信儿,他在贡院门口等消息,叫太太们不要挂心!现儿我去太太那边回话,就不在这里陪着姑娘磕牙花子了!」 夏妈妈说完,脚步儿不歇的刮了过去,如一阵风般。 水榭里主仆一群人听到夏妈妈这话,面面相觑,好半天没有人说话。李清芬脸色雪白,起先还能强装镇定,可是手却抖得厉害,捏着的帕子也晃个不停,最后终于两行清泪爬出了眼角,慢慢的滴落下来。 「润璃,可能我是个不祥之人。」李清芬茫然的看着外边的天空:「因为有我,父亲和母亲就不和睦,母亲一直忍气吞声,现儿许公子又……」 看着李清芬这个样子,润璃抓住她的手用力摇晃着:「清芬,这怎么能怪到你身上?再说我表兄也不一定会出事啊,贡院着火,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有前朝一次是因为深夜走水,才会有……」 说到这里,润璃默然了。 她记起了前世去北京旅游时看过的贡院,外墙铺荆棘(所以贡院亦称棘闱),内里很多木质结构的房子,所以很容易着火。明朝曾经有一次科考时,因为贡院起火烧死过九十多个举人,那些举人被葬在朝阳门外,立了一块墓碑,上书「天下英才之墓」,后来那地方便被称为「举人冢」。 大周前朝史书也有记载,曾有火烧贡院之事,那次却是有人故意纵火,死难者百余人。而今日贡院又一次失火了,不知道是不是很严重? 「走,清芬,我们去找我母亲,她那边应该很快能知道准信儿。」看着李清芬坐在那里,迎风流泪的模样,润璃心中也是不忍,拉起了她,两人慢慢的往粹华厅而去。 粹华厅里挨挨挤挤一屋子人,拿着对牌在校对账目,支取银两。苏大夫人、苏二夫人和苏三太太坐在中央主座上,听着底下管事妈妈呈报预支事由,见着润璃和李清芬进来,苏三太太朝她们招了招手:「璃儿,怎么今日来了这边?」 润璃快步走了过去,轻轻儿在苏三太太耳边问:「听夏妈妈说贡院走水,心里惦记着四堂兄和表哥,想过来问问情况。」一边说着一边瞟了眼苏大夫人,见她似乎根本未往这个方向看,只是在专心的询问那些管事妈妈。 「听说是贡院文昌槐旁边的明远楼走水了,不知火势如何。但是那明远楼与考场相距较远,想来也没什么大事,璃儿不必挂心。」 听到苏三太太这句话,润璃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这明远楼并未在考场里边,是在贡院左侧,旁边载种着一棵古槐,根部生在东边,不知为何却往西边长,所以走势如卧龙一般,所以考生们都很膜拜,称之为「文昌槐」。这两处和贡院科场相隔甚远,想来里边的考生也无大碍,难怪苏大夫人如此淡定。 低头看了看苏三太太,共同主持中馈才一个月不到,人竟然憔悴了几分,下巴尖了出来,一双大眼睛下边还有些淡淡的青色,看起来这大家庭里的沟沟绊绊不少,原本在杭州府做得如鱼得水的苏三太太,现儿如此清减。 「母亲,我听着这消息心急了些,清芬本在我院子里玩耍,也被我拖着来了,应该没有打扰母亲罢?」润璃冷眼瞧着清芬在旁边,手指绞动个不歇,生怕她那关注的神情被人看出,想用这话轻轻巧巧带过去。 苏三太太的目光有意无意般从李清芬身上瞟过,淡淡的说:「璃儿,母亲这边事情多,你们俩先去旁边小厅里歇息,等有了什么信儿我自会叫夏妈妈来告诉一声。」 润璃只得低头应了一声「是」,拉着李清芬自去了旁边小厅。 枯坐了大半个时辰,夏妈妈这才笑着过来和她们说火已经被扑灭,春闱照常举行,九姑娘不用担心,太太吩咐只管在含芳小筑好好招待李姑娘,别失了礼数才是。 润璃和李清芬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第十四章 李清芬却是半刻都不想再呆,只想早些回府——因为回府途中要经过贡院,她想亲眼看看是否事情真的如夏妈妈所说,一切都已平息。 看着李清芬那坐立不安的模样,润璃也知道她心里着急,也没有拦她,自是让她去了。 润璃不知道春闱九天里李清芬有什么样的心情,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九天却过得很快,快得来不及反应过来似的,因为早上请安的时候,苏润璘带着许仁知出现在庆瑞堂里,她便知道春闱已经结束了。 「许公子看起来春风满面,想来考得不错罢?」苏老太太看了看面前站着的这位许氏子弟,心里也暗暗赞了一声,不愧是江南许家出身的,虽说是庶出那一支出来的子弟,却也是一表人才。 「回老太君话,仁知虽有九天揽月之心,但这科考却还需要有人赏识。不管届时取录如何,也该来向长辈们禀报,昨日已向老太爷说过,今日特地来庆瑞堂给老太君请安。」 看着许仁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润璃心中也有几分欣喜,看起来他是考得不错了。想到了李清芬,不由开心起来。 「许公子的人才,老太爷也向我提过,想来这次春闱定是春风得意的。」苏老太太笑着点点头道:「三月初一便是殿试,许公子可安心等半个月,好生将养着,等殿试时便可大展身手了。」 许仁知恭恭敬敬唱了个诺,便和苏润璘走了出去,转身前,朝润璃看了看,那眼神里全是期望的神色。润璃见着,心里也觉好笑,这两个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心急! 等着苏润璘和许仁知走了出去,苏老太太笑眯眯的转头对苏三太太说:「老三媳妇,你这个侄子相貌堂堂又有内才,若是能和我们府上做亲,倒也是不错的。」 苏三太太听着这话心里也犯了嘀咕,苏老太太这话,是话里有话啊。原本自己想留着配给苏润珉的,现在苏润珉变成了大房的嫡女,不需要自己操心了,而且身份摆在那里,自然和许仁知是不相配的。剩下的二房两个适婚的,却全是庶女,自己也不大愿意,可听着老太太这话,分明是想有意于许仁知了。思前想后,苏三太太只能含含糊糊的说:「他寡母似乎已经看好了人,就等着考完回去便议婚了。」 苏老太太听着脸上露出失的神色:「我倒还想着把二房的珎丫头说给他,却不想他母亲自己有人选了,罢了罢了,以后慢慢给珎丫头选吧。」 润璃开始听苏老太太这么说,心里本是惊慌,害怕这位老太太一个犟性子上来,非要把许仁知来个拉郎配,后来听着苏三太太回掉了这个提议,心里又松了口气,接下来又听到苏老太太毫不在意的当众提起苏润珎的亲事来,于是也跟着大家望到了苏润珎那边。 苏润珎被苏老太太当众点了名,而且说的还是那般私密的事儿,不由得臊红了脸,在那边坐立不安的时节,又发现大家全在看着她,更是羞愧难当,起身向苏老太太告罪一声,带着贴身丫鬟便匆匆离去。 「珎丫头也忒害羞了些!」苏老太太摇了摇头感叹道:「女儿家合着该大方些,听到谈自己的婚事也没必要这种样儿……」 庆瑞堂一屋子的寂静,大家都洗耳恭听苏老太太的教诲,谁也不敢出言反驳,只有苏二夫人期期艾艾的说:「母亲,珎丫头和玥丫头也快到了议亲的年纪,还得拜托母亲留心一二才行。」 苏二夫人这么一说,苏润玥也闹了个脸红,赶紧带着丫鬟们走了。 「丫头们都散了罢,我和你们的母亲还有话说。玧丫头带着妹妹们去顾姑姑那里,璃丫头自己回含芳小筑去。」苏老太太挥了挥手把几个孙女打发了这才坐直了身子环视了下几个媳妇:「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母亲,这个进宫候选,父亲有何安排?」苏大夫人挪了挪身子,不安的望着苏老太太,心里十分矛盾。她原本就不想让自己的玧儿进宫,现在看来,玧儿是绝不能适应宫里的各种勾心斗角,进宫以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若是老太爷下令,就算自己又一万个不情愿,她也只能把玧儿送去。只希望老太太言而有信,原来说好把苏润珉记到大房名下就是为进宫候选做打算的,这样也能了却自己一桩心事。 「苏府到了年龄的小姐有四个,但是嫡出的只有两个,老太爷的意思是把两个都报上名去,看上边的意思。」 「母亲……」苏大夫人听着这话,如有雷亟般,坐到那里半天动弹不得,居然是报送两个!那她何苦把苏润珉记到名下?眼睛朝苏老太太望了过去,一丝愁苦不自主的从眼里飘了出来,哀怨而彷徨。 「老大媳妇,你也不要慌张,我已经和老太爷谈过,苏府报送两个上去似乎有挡路的嫌疑,而且现在储君尚未明确,我们苏府也不着急把自己送过去,现在站队还不是时候,所以老太爷同意只报送一个过去。」 听着苏老太太这般说,苏大夫人紧张的身子才放松下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里埋怨着苏老太太就会吊人胃口,故意害得她担心。没曾想这口气还没出完,苏老太太另外一句话轻飘飘的过来,让她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老大媳妇,你也主持了这么多年中馈了,大房家底子厚实,你少不得拿出笔银子去上下打点下,早早儿把珉丫头刷了下来,我们苏府清流世家,不需要什么娘娘皇子妃来添门面,况且这个娘娘皇子妃能不能立得稳还是一个大问题呢,弄不好会带累了整个苏府!」 苏大夫人听着这话,那口没出完的长气憋了回去,恁般辛苦,庆瑞堂的景象在面前漂浮了起来,模模糊糊,全身没得半分力气,但是对着笑眯眯看着自己的苏老太太,又不敢说半个不字,只能站起来恭顺的说:「媳妇知道了,请母亲放心便是。」 云妈妈跟着苏大夫人走出庆瑞堂,一边不满的嘀咕:「夫人,这进宫候选的打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老太太这招分明是要在鸡肠里边熬油,蚊子腿上刮膏哪!难道就这么白白的折损了我们大房的银子?」 苏大夫人的脸早已扭曲得不成形状,冷冷一哼道:「旁人都巴不得家里出个娘娘,我们苏府倒好,竟然要花银子打点着不要出娘娘!口里我是应承了,可老太太也没说个具体数目出来,这一笔银子呢,一两也是一笔,一万两也是一笔,云妈妈,你说对还是不对?」 云妈妈咂摸了下,脸上也慢慢浮出阴测测的笑容:「果然还是夫人好算计!」 春闱很快揭榜了。 苏府两位赴考的公子都是榜上有名,许仁知名次靠前些,被取了第二,名字就在第一张榜单上,只在魁首之下,而苏润璋却是中了第二十七名贡士,但这成绩也足以在京城勋贵子弟里傲视群雄了。 苏润璘眼睛里简直放出了光来,逢人便说:「我那许家表兄,果然厉害,只差一点点便中了会元呢!」虽然后面这句话听了不免让人觉得惆怅,但是大家都纷纷表示对许仁知的认同,顷刻间, 三夫人的内侄才貌双全的事情便阖府皆知了。 第十五章 其实,许仁知的名字不仅苏府上下皆知,便是整个京城都差不多知道了。 原来在春闱放榜之日,专有那一干人等专守在贡院抄榜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综合出一份新科贡士们的家底,然后便等着各种人上门买抄邸了, 这愿意出钱买抄邸的有两类人,一类是媒人,这包括官媒和私媒两种,她们买了抄邸回去会潜心研究哪位新科贡士适合哪些人家,第二日便会上门提亲,拉纤说媒。还有一类便是一些有待嫁女儿的人家,买了抄邸估量着哪位新科贡士适合自己女儿,便会谴了媒人去说亲。 虽然贡士还要等着殿试才能正式得了「进士」的御赐名字,可上榜的贡士可都是准进士,只是看皇上如何排位置罢了,所以大家都想趁着春闱放榜为自己家的女儿定下如意郎君。只是这来赴考的举人们大部分都是潜心研究了多年经史,年纪颇大,大半都已婚配,没有议亲的人是十之有三而已,所以这些未婚的新科贡士是十分抢手的。 此次会试的会元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儒生,家里已是妻妾成群,所以第二名的许仁知就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目标。各方打探的情报让京城一些人家甚为激动:年轻,有文才,据说长相不差,更重要的是能和苏太傅府扯上亲戚关系,是那位一人领两部侍郎之职的苏三老爷夫人的内侄!这些条件堆了上来,哪怕是许仁知五短身材,长相难看,在众人眼里也变成玉树临风,更何况他本身就不差——所以,京城的官媒和私媒这些天都接到了同一单生意,那就是去苏太傅府上找苏三夫人议亲。 只是可怜现任京城金龟婿许仁知还在陶然居里温书,等着几日之后的殿试,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外边诸多父母心里的佳婿,也不知道最近几天来说媒拉纤的人简直快把苏府的门槛踏破。 这日,粹华厅里一屋子的管事妈妈正在和苏府三位夫人忙得不可开交,就见一个管事妈妈领着几个穿着绸缎衣裳的婆子走了进来,通报姓名方知是京城几位有名的媒婆。她们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三位夫人,拿着大红帖子不住的张望:「却不知哪位是苏三夫人?」 苏大夫人和苏二夫人朝身边的苏三太太看了下,心中诧异,也不明白为何有这么多媒婆同时上门来找苏三太太,是给苏润璘还是苏润璃说亲?这两人年纪尚小,还未到说亲的时候,为何今日却有几个媒婆同时上门? 苏三太太站起来点了点头:「我便是你们要找的苏三夫人,几位冰人请去旁边小厅说话。」 几个媒婆疑惑的看了看苏三太太,似乎没想到自己找的人如此年轻貌美,看着夏妈妈侍奉着苏三太太走进旁边小厅,也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跟了进去。 几张大红帖子送到了苏三太太面前,有詹事府孙少詹事的二小姐,有通政使司的左参议的三姑娘,有工部郎中家的姑娘,还有大理寺右少卿家的女儿,基本上都是一些四品、五品官员家的媒人,只有一个是白身的,但此人却非比平常,姓郑,乃是皇商,家里多的是银子,少的是读书人,想来也是要通过和新科贡士议亲抬高自己家的门楣。 前来的媒人舌如巧簧,个个夸赞着自己雇主家的女儿如何美貌无双,才情世间少有,苏三太太只听得头大,于是笑着对几位媒人道:「我那侄儿虽然现在寄居在苏府,但婚姻大事却是该由他的母亲决定的,诸位请先回罢。」 那几个打扮得像要残掉了的花骨朵般的媒人哪里肯走,一个个异口同声道:「苏三太太,现在是在京里,你作为他的长辈,自然是由你说了算。你现儿就给个准信,看看谁家姑娘更合心意便是。」 苏三太太被纠缠得难以脱身,只得对夏妈妈说:「夏妈妈,你去趟外院,把仁知少爷喊过来,让他自己来看看,总不能说我这个姑姑就不顺他的心意,胡乱给他做了主,没由得他到时候怨恨我。」 夏妈妈看了看那屋子媒人,笑了下,应声行了个礼儿便赶着去了外院。 不多时,许仁知便由夏妈妈领着走进小厅,那几家的媒人见着,心里不由得暗暗叫了声好,一颗心也放回到了肚子里头。做媒虽说完全是靠媒人的说合,嘴巴两张皮,死的能说成活的,麻子能说成美人,但毕竟心里还是有些没底,现在看着这许仁知确实一表人才,倒是放心了不少,唯恐他不答应,没由得自己赚不到酬谢银子。 一走进小厅,许仁知头便有点发晕,屋子里挤着几个四十多岁,却还是涂脂抹粉打扮得很俗艳的婆子,正在用狼一般的眼光打量着他。赶紧避过那些目光,朝苏三太太施了一礼:「侄子给九姑太太请安。」 「仁知,你且坐下,今儿却有一件难事想问问你的意思。」苏三太太吩咐夏妈妈给许仁知看座,然后徐徐道来:「这几位都是京城里名声极响的媒人,她们是替你来议亲的。」 「议亲?」许仁知脸上突然变色,他都没有求苏三太太帮他遣媒人去鸿胪寺卿府求亲,怎么会有人来议亲? 苏三太太看着许仁知突变的脸色,心中也是怜悯,这孩子身世可怜,连亲事这样的事儿都得自己来处理,没得人给他做主。现在倒是不用着急了,想议亲的人多,就看他选择哪一家了。想到这里,苏三太太朝许仁知笑了笑:「仁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用太惊奇,现在京城里有好几家都派人来说媒了,你先看看这些拜帖,可有合意的?」说罢把那一叠拜帖交给夏妈妈,叫她送到许仁知那边去。 谁知许仁知却徐徐站了起来,朝那几位媒人一拱手:「仁知在此谢过各位关心,只是几日后还有殿试,仁知不愿为这些事情分心,还请各位带话回主家,帮我谢过他们的厚爱,但仁知现在还不想提议亲之事,要一心一意应对殿试。」 大周的科考分乡试、会试和殿试,殿试是皇上亲自主持,所以被录用的都称「天子门生」,殿试实际上是最重要的考试,不管你会试考得多好,皇帝朱笔一勾,哪怕你是会试的末榜,也能翻身做状元,御赐锦袍花枝,骑马游街夸官。 这殿试的结果分三个等第,一甲取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取六十人,赐进士之名,三甲取一百六十人,赐同进士出身。这同进士的同字大有讲究,其实是大大的不同,落榜了过三年还能卷土重来继续参加春闱,可这被赐名同进士出身那便无可挽回,这辈子注定打了个「同」字的特别记号,只能硬着头皮从最低的位置做起。所以读书人最怕落个同进士的结局,有人甚至撰写了一副对联:替如夫人洗脚,赐同进士出身,把同进士比做那姨娘一般,只能忍气吞声的过日子。 苏三太太听着许仁知这般说,也露出了笑容:「好孩子,有志气!你且去陶然居温书罢,议亲这事儿就照你说的便是了,等你金榜题名以后,姑太太再帮你好好物色一个好媳妇儿!」说罢笑着对那几个媒婆说:「几位也听到了,我这内侄说得也在理儿,再过几日便是殿试,也不好打扰他温书罢?」 第十六章 几个媒婆相互看了看,自觉没有希望,都骨笃了嘴,走到夏妈妈那边,自己拿了拜帖回了各自的主家去复命。其中那个孙少詹事家派来的媒婆,拿着帖子,七拐八拐的走到一条街上,角门上那个门房一看见她就笑着迎了上来:「孔媒婆,事儿成了没有?」 那孔媒婆恨恨的啐了一口:「没成,浪费老娘的车马钱!」 门房一脸惊讶的神色:「我家老爷虽说只是官居四品,但听说那位许公子自幼失父,只有个寡母,我们家小姐配他可是绰绰有余,怎的他还不愿意?」 「咳,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去提亲的!」孔媒婆拿着大红拜帖拍了拍衣袖:「谁叫人家文才好,会试高中而且名居第二!而且我给你说,今儿倒是见着正主儿了,确实生得好,细皮嫩肉,看上去没由得想去拧上一把……」 门房听着,露出一脸淫邪的笑,伸手在孔媒婆屁股上摸了一把:「都老成这样了,还对着年轻公子发春?要肖想也只能想想我们这样的了。」 孔媒婆看了他一眼,叉着腰道:「就你这货色,满嘴口臭,一副黄板牙,老娘还真看不上你!」说罢也不再理那门子,扭着身子走了进去。 「啐,像你这样的货色送上门来我还得考虑要不要哩!」门房看着孔媒婆那肥硕的腰肢扭动得似乎要掉下几块肉来,眼睛里冒着火,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的啐上一口,骂上几句,在口头上寻点成就感。 刚刚骂完,便见有个婆子从旁边过来,笑着递上了一角银毫子:「李大哥,谁惹你不高兴了呢?且拿着去打酒喝,消消气儿」 门房定睛一看,却是寄住在孙府的表小姐的奶妈,唤作金妈妈的。门房迅速换上了一张笑脸,这表小姐每次出门都给了他打赏,倒也是个大方的主儿,她的妈妈倒也识趣,见着自己生气,马上就送了银毫子过来。 「还不是那作死的孔媒婆!」门房似乎找到了诉苦的人般,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她今日帮着咱们府上大爷家的二小姐去苏太傅府提亲……」 「苏太傅府?人家门第那么高,看得上大爷这个小小四品吗?」金妈妈一脸的惊奇。 「你别打岔儿,不是苏太傅家的公子,是一位寄居在苏太傅府的亲戚,姓许,乃是这次春闱的第二名,文才是一等一的好……哎,你怎么不听完就走了?」门房奇怪的摸了摸后脑勺:「这金妈妈也忒奇怪,女人都不喜欢听这些闲言的嘛,她倒好,话都没听完就走了!」握了握那角银毫子,门房咧嘴一笑:「说不定是表小姐还有事情让她做哪!管她呢,有角银毫子也是意外的财喜了,等会拿了打酒喝去。」 却说金妈妈听到那门房说到苏太傅府寄居的亲戚,姓许,心头就突突的跳了起来,两条腿发软,只想飞奔了去告诉自家姑娘这个消息,所以撇了那门房在一旁自说自话,两条腿儿不沾地般赶了回去。 李清芬正呆在窗户下面绣花,就听着外边一阵脚步声,急急忙忙,紧紧密密,心下吃了一惊,赶紧站了起来,和刚刚好跑进来的金妈妈打了个照面。 看着金妈妈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李清芬不由惊奇:「妈妈,怎么了?」 金妈妈反手把门关上,皱了眉毛把李清芬拖到角落里,摆出一副严肃的脸孔说:「姑娘,出大事了!舅太太派人去苏太傅府提亲了!」 「提亲?」李清芬懵懵懂懂道:「与我有何关系?」 金妈妈用力的拍了下大腿,一脸哀愁:「姑娘,她遣了媒婆是去帮她那二姑娘向许少爷提亲的!昨日放榜,许少爷已经高中了,还是第二名呢!」 似乎耳边打了个炸雷一般,李清芬呆住了,半天没有说话,金妈妈伸手摇了摇她,孰料她便就势直挺挺的倒在了身后的床上。 「姑娘,姑娘!」屋子里玉蝉和玉坠也着急了,扑了上来,和金妈妈一起拼命摇着李清芬的身子:「姑娘,你别这么着急啊,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呢,你何苦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 李清芬的眼睛闭着,置若恍闻,根本不搭理她们。 玉蝉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拧得紧紧,站在一旁想了想,俯□问金妈:「你刚刚是听谁说的呢?」 「角门那个门房说的,他只说府里派了孔媒婆去提亲,也不知亲事成了没有。」金妈妈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嗐,我都老糊涂了,也没问清楚就回来报信儿!」 「金妈妈,你是老人了,经验自然比我们要老到些,若是你都不能替姑娘把好关儿,谁还能做这事?」玉蝉跪倒了床边,悲伤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李清芬,低低呼唤了一声:「姑娘,这事儿都不知道成没成,你何苦就做出这副样子来!」 话音刚落,床上的李清芬眼角就滴下了一颗泪水,眼睛也慢慢张开了,看着围在床头的三个人,她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去打听下,事情到底成了没有?」 「姑娘,你就放心罢。这个提亲,总要有父母同意的,哪能媒人一上门,苏太太就能代许公子应承下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苏太太可是一个稳当人儿,你可曾见过她做过什么糊涂事儿没有?你呀,就把心搁回肚子里边罢!」玉蝉见到李清芬总算是肯睁开眼睛,悲喜交加,呜呜咽咽的说:「姑娘,若是你不放心,我现儿就去苏府,我去见那许公子,问问他到底有没有良心,我们家姑娘这般对他,几乎都要把自己名声都毁了,他却要琵琶别抱!若是他不能怜惜姑娘的这份苦心,姑娘,这种人你不要也罢!」 听到玉蝉这话,李清芬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起来:「玉蝉,你在说什么呢?他怎么会变心?他上次托你带玉环回来的时候,那信里写的话,难道他会忘?」说完突然坐了起来,脸色苍白,眼神迷离,似乎在梦游一般:「不,我现在就要去找润璃,叫她带我去找她表哥,我要当面问清楚他!」 她的举动把屋子里三个人都吓了一跳,金妈妈和玉坠赶紧抓住了李清芬的手,玉蝉哭着跪倒在李清芬面前:「姑娘,你可别着急,我现儿就去苏太傅府找苏姑娘,你放心在这里等着听奴婢的好消息!」 李清芬虚弱的点点头,按着胸口大声咳嗽了下,喉头腥甜,滑滑的一口吐了出来,玉蝉赶紧站了起来,从腰间拿出帕子捂在她的嘴边,等她吐了这口,擦了擦李清芬的嘴角,向她行了个礼儿道:「姑娘,我这就去苏府。」 「多拿点银子,到门口喊个马车坐过去,快去快回!」李清芬指了指梳妆台上一个小匣子,玉蝉见她的手腕已经瘦得似乎挂不住那枚老玉镯子,眼中一热,忍不住就流泪,又害怕李清芬见了心里更不舒服,生生忍住了泪珠子,打开那个匣子,取了一两碎银子,匆匆走了出去。 出得门来,走到角落里,悄悄打开帕子一开,却是殷虹的一朵梅花般印在帕子上,玉蝉再也无法忍住想哭的念头,泪珠子纷纷儿的掉下来,恣意的流个不停。 第十七章 「不行,我得去求苏姑娘来给姑娘看病。」站在那个无人的角落小声哭了个痛快,玉蝉心中暗自思府,现在也只有苏姑娘能救自家姑娘了,瞧姑娘这模样,若是那许公子真的不爱惜她,恐怕她也没法活下去了。 想到这里,玉蝉走到角门那里,塞了一角银毫子给那门房,走到街口雇了辆马车,急急忙忙赶到了苏府。 润璃看着玉蝉呈过来的帕子,也是一惊:「这血迹看起来倒不像有什么病症的,你家姑娘该是为着什么事急怒攻心所致,她究竟所为何事?」 听着润璃说李清芬并未生病,玉蝉这才放下心来,细细的把今日这事情给润璃说了一遍,润璃听了大惊:「真有此事?我都未听说过。」 玉蝉也默默的垂手立在一旁,心里很是难过,本来是想来问问苏姑娘苏太太到底有没有答应这亲事,可现在一想,苏姑娘是女儿家,自然不会有人告诉她这些事情,更何况还是她表哥的亲事,苏太太或者根本不会向她提及罢。 就在玉蝉垂头丧气的时候,葱翠站了过来,拉着玉蝉的手道:「难过什么呢?这么大的事儿,太太难道不会和表少爷商议下?我们太太可不是那种唐突的人儿!姑娘,我说若是想知道情况,不如去外院问问表少爷便知道了。」 玉蝉听着葱翠的话,眼前一亮,期盼的看着润璃,嘴里喃喃道:「可不是这个理儿?」 润璃看着玉蝉那模样,心里一阵发酸,想着那李清芬,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却了诸多顾忌,把一缕芳心系在许仁知身上,现在她的世界里只怕已经是以许仁知为中心了,若是玉蝉说的那亲事真的定了下来,还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样子。 「既是如此,随我去外院问下表哥,然后我们去鸿胪寺卿府上看望李姑娘。」润璃转身捏了下品蓝的小脸蛋:「品蓝,你帮我去和太太说下,就说李姑娘身子不好,我过去看看她。得了太太的准许就快些回来,我带你一起出去。」 品蓝开心的应了一句,撒着小脚丫子跑了出去,绒黄在后边追着喊:「品蓝,你可慢些走,小心路滑!」 众人皆是一通哄笑,这才把屋子里的愁苦气儿消了些,润璃站在那里想了想,对嫣红和绒黄说:「你们帮我梳个涵烟芙蓉髻,配上那套红珊瑚簪子并母亲最新帮我在金玉坊定制的蝉翼水晶金刚珠花,然后找套最精致的衣裳出来给我换着。」 嫣红应了一声便去找衣裳了,绒黄一边帮润璃梳发髻,一边奇怪的问:「姑娘,你素来不喜欢如此隆重,为何去李姑娘外祖父府上要如此打扮?」 润璃轻轻的哼了一声道:「听着素日清芬说的话儿,她那些舅母都是惯会踩高捧低的,若是我穿得简单朴素上门去,她们更会看轻了清芬,我得穿得隆重些,能显出富贵气儿才好去压压她们。」 不一会儿,嫣红和绒黄便将润璃打扮停当了,穿着鹅黄绿缎织掐花对襟外裳 ,金丝白纹昙花雨丝千水裙 ,那裙子上绣着的大朵昙花,花蕊皆是由米粒大的碎钻镶嵌,雨丝也是由银线牵着那水晶丝儿由繁复回心纹针法绣上去的,走起路来婷婷袅袅,似乎全身有光彩流动般,一步一闪,熠熠生辉。她头上带着那名贵的红珊瑚发簪,和手上的那红珊瑚手钏配成了一对,加上鬓边那朵薄如蝉翼的珠花,更是流光溢彩,照得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 「姑娘,我回来了。」门外传来品蓝欢快的声音。 小脑袋伸了进来,眼珠子溜了溜:「哟,姑娘,你怎么穿得这么贵气,好像全身会发光儿似的!」 她身后也紧跟着走进来一个人,手里提这一个大篮子:「姑娘,太太吩咐我把这些东西给你,第一次去李姑娘外祖家,也不能空着手儿去,没由得让人看了笑话。虽说我们苏府和那鸿胪寺卿府上并无交往,可看在李同知太太的面子上,场面上的礼节可得做扎实了,别让人议论着说我们苏府没有礼数。」 润璃看着夏妈妈手里拿个大篮子,笑着说:「还是太太考虑得周到,谢谢妈妈了,喝口茶歇歇再走?」 夏妈妈一脸笑的回答:「既然是李姑娘身子不舒服,我也不在姑娘这里耽搁了,免得误了她的看诊时间,太太那边也忙,我先去了,姑娘路上当心着!」 听她这么说,润璃也没有挽留,自己带着四个大丫鬟,并吴妈妈和品蓝母女两个,一起浩浩荡荡去了外院。二门的袁婆子早得了太太通知,看着润璃一行人过来,笑着开了门,没有说一句多话。 来到陶然居,苏润璘去了书院还未回来,鸢尾和玉萱去通报了下,许仁知便急急忙忙迎了出来,见着润璃穿戴这般华贵,也是一惊:「润璃妹妹欲往何方?」 玉蝉在一旁看着许仁知,心里的怒气不由冲到了喉咙口上,两只手紧紧的握了个拳头,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来。 润璃看着许仁知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心里暗想,或者玉蝉她们是想当然了,说不定许仁知便是被冤枉的呢,于是笑着对他说:「我现在要去鸿胪寺卿府上看望李姑娘,听说她病得正厉害。」 许仁知听到「李姑娘」这几个字,已经是紧张了起来,再听到「病得正厉害」,不由得心都提了起来,望着润璃的脸孔,他急急忙忙的问:「清芬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病了的?厉害吗?」 「原来许少爷还记得我们家姑娘,我还以为许少爷和京城千金喜结良缘,早就把我们姑娘忘到脑子后边去了呢。」玉蝉听着许仁知说话,已是按捺不住,从葱翠身后冲了出来恶狠狠的瞪着许仁知。 「玉蝉,你在说什么话呢?」许仁知听到这些话简直是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和京城千金喜结良缘了?」 「今日我们舅太太遣人来苏府提亲了,难道你不知道?」玉蝉看着许仁知那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口气也缓和了下来,原来许公子却是不知情的。 「哦,你说的是这件事情!」许仁知恍然大悟道:「今日是有好几家人家来提亲,我都一一拒绝了,不相信你可以去问苏太太。」看了看玉蝉那气呼呼的脸,许仁知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心里一热,对着玉蝉和颜悦色的说:「你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我许仁知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自然不会不算数,只等殿试以后,我会亲自遣人去鸿胪寺卿府上提亲。」 「鸿胪寺卿府上?」玉蝉慌得直摇手:「那舅太太鬼精鬼灵的,忒会算计,若是你向鸿胪寺卿府上求亲,我还怕她会把自己姑娘的庚帖给你,到时候合了八字,换了婚书,想反悔都没法子了。」 润璃惊奇的看了看玉蝉,没想到这个丫鬟倒是个细心的,想得如此周到,防范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那我该去哪里提亲呢?」许仁知也愁了起来,现在李清芬住在外祖父府上,江南这般遥远,按理就该派人去她外祖父家提亲,可听玉蝉这么一说,他也犹豫了,若是李清芬那舅母真的如此黑心,自己拿错了婚书也无话可说。 第十八章 润璃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不禁一笑:「表哥,你真是读书读糊涂了!殿试以后你尽可向我母亲说明,由她修书一封给清芬的母亲说妥这婚事,然后你再请你母亲去李同知府上求娶便是,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只不过这样做,便要多花点时间罢了。」 玉蝉在旁边听着,一迭声的叫好:「就这样罢,苏姑娘这个法子真不错!」 许仁知在旁边听了也连连点头,对着玉蝉说:「你去告诉你家姑娘,好好将养身子,可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不是那样的人,定不会负她。」 润璃看了看许仁知,心中感叹这对情人的不容易,上前一步对着许仁知说:「表哥,你写一封信,我带给清芬去。我们说千句万句,也比不上你的只言片语,就怕她以为我们哄着她,不愿相信,所以你还是写个字儿,她见了也会安心了。」 玉蝉心里也点头称是:口说无凭,立字为据,这样比较靠实些。 许仁知也没说多话,走到书桌旁游龙走蛇般写了一页信笺,细心的吹干了墨迹,然后把信套在一个封皮里边交给润璃:「有劳表妹了。」 润璃接了过来莞尔一笑:「表哥,你好些温书,虽说会试高中,但殿试还得努力呢。」 看了看眼前一群女子,皆是目光关切,许仁知心头一热,用力点点头:「表妹,我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润璃朝他点点头,带着一群丫鬟,衣袂联翩的去了,许仁知呆呆的看着那空荡荡的屋子,刚刚的情景仿佛在做梦般,那样的不真实。 清晨的杭州城,似乎仍未从睡梦里苏醒过来,路边的街道空荡荡的,没有行人,更别说有白天那般繁华的景象。 「吱呀」一声,苏府的大门打开,里面影影绰绰的走出了几个人,薄薄的晨雾即将散去,能够让人看清楚那就是在杭州知府家里住了几日的梁伯韬和苏润璋以及他们的随从。 「老神医可着人去请了?」苏润璋望了望苏府的前街,宁静而安详,没有人的踪迹。 「未曾。」梁伯韬的声音没有了素日的爽朗,眼下的青黑能够让人一眼看出他没有休息好:「暗云,暗雨,你们现在过济世堂去把老神医接过来。」 「虞城,昨晚你似乎失眠了。」苏润璋淡淡的说。 「明知道我失眠,也不会来劝解我一二,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梁伯韬咬牙切齿。 「我劝解可会有用?一切还得你自己想通方才是正理儿。」苏润璋说得风轻云淡,其实心里也颇为焦虑,因为他深知自己的母亲正谋划着把自己的小妹苏润玧嫁给梁伯韬,是以每次梁伯韬来苏府找自己,总是能见到苏润玧。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梁伯韬竟是没有对苏润玧产生丝毫情意,倒是一次杭州之行,让他对苏润璃魂牵梦萦起来。 想到母亲的诸种计划,苏润璋只能在心里叹气,润玧和润璃比,确实是逊色不少,只是她占着苏府长房嫡女的身份,而且自己父亲官拜中书省左丞,乃是当朝二品,和润璃相比,身份确是要高些。可是身份高又有何用?敌不过美人的一个回眸,梁伯韬的一颗心就已经失落在杭州。 「润璋,世子,你们起得倒是早。」身后传来苏三老爷的声音,回头一看,苏三老爷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的常服,束镶嵌金荔枝的腰带,常服上绣了云雁团花的补子,正笑吟吟的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封信。 「侄儿不知三叔起这么早,没去主院叨扰,却劳三叔亲自送出来,实是惭愧。」苏润璋脸上满是愧色,上前接过家信,细心收好:「侄儿回京第一件事就会把三叔的信送到老太爷手上。」 苏三老爷点点头:「如此,有劳润璋侄儿了。」 不多时,南山隐叟已经被暗云暗雨接了回来,他和苏三老爷乘马车,梁伯韬苏润璋骑马,一行人迤逦直往杭州府码头而去。 杭州府码头在杭州北郊,隔城比较远,马车走得比较慢,车轮轱辘的声音在清晨的街道上回荡着,拖出悠长的尾音,又袅袅随着晨风消散在那烟青色的空中。 「虞城,回京后定会一切如常,你勿要想得太多。」看着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苏润璋不免还是想安慰他。 「我知道。」梁伯韬闷闷的回答。 钱塘江就在眼前,宽阔的江面上停着一条很气派的官船。 翻身下马,梁伯韬惆怅的回看着来时的道路。 路上有马蹄印,有车轮印,还有一份少年的心思,被不可预知的将来压成扁扁的一片,飘落在杭州的街道上。 「世子,什么时候开拔?」暗云走过来请示。 「一刻钟以后再说。老神医应该也未曾用膳,叫船家做些上来,先用些再走不迟。」知道该早点走,可又下不了决心,就连早膳都拿了做为晚走的借口。 其实,早走又如何,晚走又如何,她的心里似乎根本没有自己的存在。 看着默默无言背水而立的梁伯韬,苏润璋摇了摇头,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或许润璃妹妹已经成为了梁伯韬心尖上的那滴朱砂痣,自己的小妹是没有办法能再走到他的心里去了。 「我吃过早点了,别给我做了!」南山隐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沉思的梁伯韬转过头来。 「老神医,那您稍候片刻,我们用过早点就走。」 「在船上也能吃!」南山隐叟大手一挥:「别在这码头上站着,春天的地上有湿,容易过病气,到船上坐着罢!」 「老神医所言极是,我们上船去罢,叫船开拔,我们在船上吃早点也是两便之事。」 暗云和暗雨站在一旁,眼神里充满了赞成,心里默默点头。 苏三老爷更是一脸「世子爷你快快上船呆着」的表情,看得梁伯韬心里既窝火又惆怅,可是他总不能对着苏三老爷直接说:「还不是你女儿给害的?我想她可能会来给她师傅送行,想等着见她一面!」 可是看着周围人的脸上都一副归心似箭的表情,梁伯韬觉得自己也没有理由再在这里拖拖拉拉不肯上船,况且自己就算不想上船又如何?润璃还不是一样不关注他的行程?更别说想要在送行的队伍里看到她的身影。 「好,那就这样吧,上船!」梁伯韬手一挥,做出了指令。 然而,话音未落,就有马匹奔跑的声音传来,然后见着一个穿着苏府长随服装的人在马上朝苏三老爷大喊:「老爷,太太请世子爷且慢开拔,她即刻便带着少爷姑娘过码头来为堂少爷、世子爷送行。」 因着是僻静的江边,那声音被放大得很响亮。 「璃儿!」梁伯韬心底里暗暗惊喜的叫了一声,不由自主抬头望官方向望去。 虽然还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可心里却有一种轻松,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近。 苏三太太一早起来就觉得心情很复杂。 按理说苏润璋来杭州一趟,做叔母的总归要打发点东西,才不会失了礼数,可是一想到大嫂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心里就怄着气,不愿意给大房长脸。 就在她左右思量的时候,苏三老爷已经出了牡丹苑。 也罢,不给就不给,这个做侄儿的还能说叔母什么不是? 第十九章 正想着,苏家三位姑娘都来请安了。 苏润珏看着苏三太太一副思量的神情,闪了闪眼睛道:「不知母亲有何事挂心?」 苏三太太看了看立在那里的三个女儿,心里继续在做斗争,也不说话。 润璃心里明白,也不便点破苏三太太那点小心思,心里暗笑着她也有这般小孩子气的时候,于是走了上去,握住苏三太太的手,故作娇嗔道:「母亲,你也该为世子爷添点东西送行吧?四堂兄是自家人可以不计较,可世子爷却是外人,若是让他空手而归,别人少不得说我们苏府没了规矩。」 苏三太太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璃儿说得是。」 「母亲!」苏润珉扑了过来:「世子爷要回京了?」 「你且站好!」苏三太太一看苏润珉那副模样,心中不喜:「学了这么久规矩,还这般大呼小叫,不知轻重!」 苏润珉低下头,站在一边,手里不停的捻着衣袖的角,口里低低嘀咕:「母亲,我是想若是短缺了什么东西,我可以叫宝琳和宝珑回梨香院拿些来。」 苏润珏站在旁边想要开口已经多时,听到这话再也忍耐不住,吃吃一笑道:「大姐姐也真是体贴,可母亲这里会少得一点打发人的东西?」 「母亲打发人的东西自是极好的,可那些金啊玉啊的,世子爷又怎会没见过?不如拿些江南这边好玩的特产,拿回去分送给兄弟姐妹们也是极好的。」苏润珉不知为何,突然像开了窍般,这番话倒说得头头是道。 苏三太太嘴角弯了弯:「大丫头倒是伶俐了不少!」说罢点点头道:「那你们姐妹三人有些什么好玩的小玩意都拿出来吧,算是借给母亲的,过两天母亲再给你们每人裁几身衣服——总不得叫你们吃着这个暗亏不是?夏妈妈,你去叫长富骑马去追老爷,叫他们稍微等等,我即刻带少爷姑娘们去码头为世子爷他们送行。」 苏润珉和苏润珏眼中皆是一喜,吩咐了身边的丫鬟回梨香院去接各色物事。 润璃也笑了笑,叫嫣红把手里抱着的东西呈了上来:「有大姐和四妹为世子爷四堂兄筹划,倒也不需要我去取什么东西了,这是新丰酒肆上好的梨花白,是我师傅最爱喝的,璃儿就送上这个为师傅送行罢。」 苏三太太笑着点点头:「好孩子!」 于是,一行人带着两车小礼物坐了两辆马车往江边而来。 江边数人看到了云锦车厢的软帘掀起,苏三太太、苏润璃和苏润璘搭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后面那辆马车钻出来苏润珉和苏润珏两姐妹。 「老爷,我一直在打点为世子、润璋侄儿和璃儿师傅送行的东西,没想却晚了些,所以叫长富赶紧追来报信,幸而不晚。」 苏三老爷摸了摸几缕美髯,微微点头:「太太想得周到。」 「师傅,这是我给你准备好的,你最喜欢喝的新丰酒肆的梨花白,带着路上喝吧,但是不能多喝,小心身体。」润璃首先把大酒壶递给南山隐叟,喜得他眉毛胡子都快挤到一起:「就知道璃儿记挂师傅,我的乖徒弟!」 「润璋侄儿,世子,你们这次来杭州走得仓促,恐没有备下什么礼品送给家中兄弟姐妹,这是我们家少爷姑娘买的一些小玩艺,虽值不了几个钱,但拿着去送人倒是极好的,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苏太太这么细心,连我们回家的打点都准备好了,哪还轮得到我们来说嫌弃两个字呢。」苏润璋笑眯眯接过那一堆礼品,心里感慨万分:这是润璃的主意?真是心细如发,面面俱到!想到小妹润玧,虽比润璃还大了两岁,却没有她一半儿懂事,素来就只有别人照顾她,她却从来没有想过照顾别人。 冷眼看着梁伯韬,已经是欢欢喜喜的接过那一堆东西,抱在胸前不肯放手,眼睛只望着苏润璃,对暗云暗雨伸过来的手视若无睹。 「润璋哥哥,世子哥哥,润珉在此为你们践行了!」旁边苏润珉站在润璃身边,娇滴滴的望着梁伯韬,眼睛里那种恋恋不舍可不是装出来的,她身边的苏润珏,眼里也已是一种难过的神色。 只可惜梁伯韬都没有做出一点回应,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顾看着润璃,心中反复默念:璃儿,我知道你是来为我送行的,我知道……谎话说了一千遍也会变成真话,所以,当梁伯韬回到船上,再看着和苏润璘站在一起的润璃时,他感觉润璃的眼睛只在看着他,满是柔情。 「世子,开船了,且坐好些。」暗云和暗雨过来出言提醒:「这些礼品且让属下帮世子去放好罢?」 「不着急,我先来看看有什么 。」梁伯韬开始兴致勃勃的在那一堆小礼品中挑挑拣拣:这盒是大阿福泥人,这是珍珑坊新出款式的纱巾,这是挽香记的新出胭脂膏子……看来看去没有一样是送给自己的,梁伯韬泄了气,呆呆坐在那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礼品前面。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苏润璋从后舱走了过来,看着梁伯韬那一副样子,不由好笑:「这还是那个名满京城的武靖侯世子爷吗?那个英姿勃发的御前行走的模样都去哪里了?回京以后是不是该叫相国寺的慈安方丈给你来收下魂?免得人是回京了,可魂儿却丢在江南了!」 暗云和暗雨在旁边用力点头,苏公子说得一点也不错! 谁知梁伯韬却全然不理睬他们,只转过去对着早已看不见的码头傻呼呼的一笑:「至少她来为我送行了!」 山重重,水迢迢,争奈相思断云桥,犹忆红颜娇。 风剪剪,雨飘飘,平芜新樱绿芭蕉,愁绪如何消。 水声欸乃,就见江上泛起圈圈涟漪,清晨的薄雾已经散去,那船却早已不见踪影,只余江边垂柳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着枝条,乱出无尽愁思。 苏三太太一早起来就火气很大,木槿和水莲端着洗漱用具都是轻手轻脚的,害怕因为被苏三太太捉住什么错处被责罚。 木槿朝外面使了个眼色,负责梳头的木樨这才慢慢挪了过来,拿起梳妆台上的玳瑁梳子开始帮苏三太太慢慢梳理那头乌黑的头发。 「水莲,你去找找那枝白玉梅花钗,今天戴那钗子。」苏三太太耷拉着眼睛,一脸的没精打采。 「是。」水莲悄悄转去梳妆匣子那边,小心翼翼的拉开一层又一层的抽屉,寻找起那支白玉梅花钗来,一边暗地里打量着苏三太太。 自从昨晚从袁婆子派人来禀报说老爷跟着大姨娘的丫鬟走了那时候开始,太太的脸色就不是太好了,显见得是心里不通畅——其实,老爷去姨娘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呀,以前不是隔段时间也要往二姨娘杏花天那边去?也没见太太这么酸模酸样的,怎么昨晚去了大姨娘那边,就是这样一副脸色? 苏三太太也奇怪自己火气之大,不就是去了大姨娘屋子里吗?自己是贤良淑德的正室太太,用得着摆出这副模样儿吗?可是,一想到那天晚上苏三老爷在耳边说的那句话:「只有你是最要紧的,别的女人都不算什么,你才是我的妻。」苏三太太心里就有十分的酸涩:为什么?为什么他说这句话才几天,就去了别的女人的屋里? 第二十章 「太太,太太!」门口夏妈妈的声音响起,急促的步子朝内室走来:「大姨娘那边宝钏丫头过来了。」 「什么事情?」苏三太太强忍住心中不快,故作平静的问。 「她说是老爷叫她过来取件常服。」 「什么?」苏三太太惊愕的站了起来,完全没顾上自己还在梳发中,那力道太猛,竟然把木樨手中的玳瑁梳撞到了地上,摔成两截。 「听说老爷的常服被大姨娘的胭脂水粉弄污了……」夏妈妈看着地上一分为二的玳瑁梳,战战兢兢的说。 「哼。」苏三太太的手在阔大的衣袖里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你叫宝钏回蓼风阁去和老爷说,哪有直接从姨娘房里去府衙的,还是请老爷回主院梳洗了再去罢。」 「是。」夏妈妈低着头,弓着背,轻轻的退了下去。 「是不是我对她们太好了点,一个个都有欺到我头上来的样子了?」苏三太太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 「太太,您的头发还没梳好呢。」木樨已经把摔碎的玳瑁梳收拾到一边,又找出了另外一把梳子,看见苏三太太丝毫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忍不住出言提醒。苏三太太朝铜镜里看看,觉得自己那披头散发的样子着实难看,不再说话,也就重新坐了下来,任由木樨拿着那头长发摆弄。 苏三老爷进了屋子的时候,苏三太太已经收拾好了,明媚动人的脸上风平浪静。 她的唇边漾开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老爷昨晚也不派人来说下,我也好预先叫人准备了送去蓼风阁,免得老爷这么来回跑。木槿,快点把老爷净面的水端上来。」说完这话,苏三太太莲步姗姗,托了一件常服走到苏三老爷面前,笑吟吟道:「老爷,我来给你换衣服吧,瞧这常服的肩上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苏三老爷站在那里,任由苏三太太帮他换上新的常服,看着她的脸,精致美丽,比屋子外面的春花还要动人,不禁心里一动,握住苏三太太的手道:「是我做得不对,原该派人和你来说下的。」 苏三太太心里一阵酸涩,这不是派不派人来说的问题!可是,作为大家主母,她必须要贤良淑,她无话可说!只能强忍着那种不舒服,帮苏三老爷系上腰带,低眉顺眼的说:「老爷说的什么话,是我考虑不周到了。」 苏三老爷看着苏三太太温柔似水的神色,想起了今天早上起床时看到大姨娘那张平板无奇的脸,两相对比,心中微微一荡,不由得俯□子在苏三太太耳边轻声说:「昨晚是我不好,一时没有把握得住。但是你放心,你才是我最中意的人。」 如有一滴雨点坠入湖心,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苏三太太脸上红晕的范围越来越大,蔓延到了耳朵边上,心里甜丝丝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舒服到了每个毛孔里,看着苏三老爷迈出门的那挺直的背影,苏三太太微微一笑,对着木槿和水莲道:「走罢,去清远堂看看今日管事的婆子们有什么事情要说。」 润璃丝毫不知道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昨晚到今天的微妙变化,她现在正带着四大丫鬟在济世堂坐着。 济世堂掌柜的昨天下午就送了个信儿过来,说这两天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穿着打扮不俗,言行举止也像是大家出来的公子,带着几个手下人来济世堂看病。前天是请济世堂唐大夫给他的管家治咳嗽,昨天又请钱大夫给他一个随从看看伤风。可奇怪的是,这两个人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 掌柜的担心是有人故意来找济世堂的茬,所以慌慌忙忙请周医女来苏府报信。 「你且不用慌张!到底是怎么情形?你仔细说说。」润璃坐在济世堂里间,对着一脸焦急的掌柜摇了摇手。 「前日,来了一个锦衣的公子……」掌柜的擦了擦汗——今年天气可真热! 那公子带着几个人进了济世堂,一进来就嚷着叫人出来给他管家看病。掌柜的陪着笑脸说济世堂只给看穷苦人家的病人,那公子白了一眼道:「我这管家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又怎么不能到济世堂来看病了?」 「看这位管家,衣着光鲜,保养得当,手上没有一个茧子,已经不能再算穷苦人了。」掌柜的赔着笑脸:「按济世堂的规矩来,如果一定要在小号看病,那就会有另外的收费了。」 「哦?什么收费?」那公子很好奇的扬起了眉毛。 「要加收慈心诊金,白银十两。」掌柜的指了指墙上的「济世堂公告」:「公子不如去看看那个,上面都写得很清楚了。」 那公子倒也大方,向旁边招了招手,就有人捧了十两白银放在掌柜的面前:「请贵堂的大夫给我管家看看病。」 唐大夫给那管家望闻问切以后,发现他身体着实康健,虽然那公子是说治这位管家的咳嗽,可他半个时辰都没有咳一次,这叫咳嗽得厉害? 昨日那公子又来了,这次请了钱大夫给他的随从看伤风。 钱大夫看半天也没看出伤风的症状,只能据实相告。那公子哈哈一笑道:「你们这医术也太差了!在下听闻这济世堂是杭州苏知府家的三小姐开的,在下还听闻三小姐医术高超,妙手仁心,可今日看来却是浪得虚名!济世堂连我这两个手下都治不好,还能名满杭州?快派人送话给你们家三小姐,本公子明日上午再来!」 润璃听完掌柜的话,微微一笑:「那他是存心来找茬?」 掌柜的这些描述,听起来这位公子分明是故意为之,难道是杭州医会再一次按捺不住被济世堂抢了生意才出此策?润璃想起了回春堂的段大夫,他是杭州医会的会长,刚刚开这济世堂的时候,他不知济世堂的幕后东家就是自己,派人来千方百计的进行骚扰,煽动小混混来收保护费,甚至找些人扮病患来求诊,然后叫嚣济世堂大夫没水平,普通的伤风头痛都不能根治。 段会长的所作所为把润璃请来镇店的南山隐叟气得不行,可是南山隐叟精于医术,对于这些世上的腌臜事也无计可施,只能高声呵斥段会长只知赚钱,良心全喂狗了。可段会长那种没脸没皮只人,呵斥几句他又怎么会在意?所以南山隐叟骂归骂,该来的骚扰还是继续来了,掌柜的愁得不行,只能送信给当时只有七岁的自己。 得了这个信儿,润璃在含芳小筑里想了想,然后就想了个主意。她请苏三老爷出面主持,让济世堂和回春堂打擂台,当众医治病患,这样就可以看出济世堂的坐堂大夫的医术的优劣。经过三天三夜的比试,南山隐叟毫无悬念的胜出,先前因为段会长千方百计的诋毁而产生的误解被消除了,大家都对济世堂的医术有了信任感。 段会长在南山隐叟精湛的医术前不得不甘拜下风,同时也明白了济世堂幕后的东家和苏知府有莫大的渊源,否则苏知府又怎会出面来主持这场比赛?最后当他终于知道济世堂真正的东家就是苏知府的三小姐时,他就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收了起来,杭州医会共同协商以后,决定对济世堂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既不把它吸收进杭州医会,也不再想什么办法去对付它。医会的头目们都在家中焚香祷告,希望苏三老爷的政绩早日上达天听,能够早日调回京都任职。 第二十一章 过了五年了,一直风平浪静,段会长又怎么会突然跳出来闹事呢?而且还是继续用这种低劣的手段?不,不会是他,润璃心里默默摇头,那这人究竟会是谁? 「姑娘,看来那公子叫咱们的大夫给他手下看病全是幌子,他是想要诱你出面,定是有所图谋。」嫣红担心的看了润璃一眼:「姑娘,你还是不要出面去见他。」 这边葱翠已经忍耐不住,眉毛一竖,眼神就火爆起来:「这种人着实可恶!藏头露尾的,连名字都不敢留一个,还想见我们姑娘,他想得倒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仗着有两个臭钱就神气了?」 黛青按住葱翠的肩膀笑着说:「看你这个炮仗脾气!那人一定要见姑娘,不如我扮了姑娘出去,好歹我也跟着姑娘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也能知道些病症。」 掌柜的在一旁点着头:「黛青丫头这个提议好!那公子定是没见过三小姐的,随便让谁冒充下三小姐就是了!」 润璃笑了笑,转眼看了看身边脸上写满忧虑的丫鬟们,慢慢开口了:「那人不是想见我吗?随便找个人代替我出去,他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迟早还得逼我出面,还不如我直接出去见他!我就不相信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能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屋子里几个人,紧缩着眉头,看着一脸轻松的润璃,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 「三小姐!掌柜的!」伙计陈二急急忙忙跑了进来:「那位公子又来了!」 几双眼睛都不约而同的盯在润璃脸上,却见她不慌不忙的站起来:「你们也都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般沉不住气?走吧,都出去跟我见见那个神秘的公子爷!」 走到济世堂的前堂,润璃便看到了几个人拥簇着一位贵介公子围在药柜前,那人穿着亮紫色长衫,很是令人移不开眼睛。 他身上并没有披金戴银,衣裳上也没有繁杂的绣工,极为简单的在腰间系了一块白色的玉珪,淡淡而柔和的映衬着那华丽的紫色,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睥睨旁人的气场却让润璃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他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平常的人身上不可能有他这种不必张扬却已经彰显的气质,那种气质是通过从小的培养才能形成的,是经过时间的积淀慢慢潜移默化脱胎而出的。就如暴发户的家庭再用重金修缮自家的园子,却始终不能达到那种内蕴含蓄的效果一样,一个平常人家的子弟也绝不可能有这种气场。 莫非他和梁伯韬一样,也是一个公侯之子? 这样一个人,有必要来杭州济世堂找麻烦吗?况且自己在他的眼睛里并没有看到恶意,只有一种探究和好奇。 或许是掌柜的太谨小慎微了。 毫无畏惧的走上前去,润璃含笑问道:「不知今日这位公子的哪位随从又身患奇症呢?」 听到这清脆的声音,那公子猛然转过头来,却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位少女,身量不高,形容尚小,但是眉眼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没有大家闺秀见到外男时的羞涩,也没有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打量,就像一阵春风般,带着和煦的温暖,让人看到以后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但那簪子却没有能退回去。 据葱翠转述,暗雨说若是他把小匣子退给世子爷,肯定会受到不轻的惩罚,葱翠心一软,把小匣子又拿了回来。 看着那个小匣子,看着葱翠的愁眉苦脸,润璃无奈的把它拿了过来,锁在梳妆台的最下面那层。假装没有接到过这件节礼,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如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假装对梁伯韬的感情视而不见。 七夕过后,苏府一切平静如昔,唯一的变化就是苏润珉和苏润珏两人足不出户的在梨香院和思过院抄女四书,每天都在抄,苏三太太似乎没有叫她们停下来的意思,还派了黄姑姑和刘娘子专程去指导她们抄女四书时的仪态以及书法是否有所长进。 而那个被抓的小白玉,第二天就不再是苏府下人们议论的话题,似乎他那天没有到苏府来过,四喜班也似乎从来没有小白玉这样一个人,他无声无息的消退出了人们的闲聊话题,仿佛他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伸出一只手掌,似乎能感觉到光阴指尖流逝的柔软。 润璃的日子过得非常闲适。 济世堂这段时间都没有遇到身患疑难杂症的病人需要她出手,坐堂的汤大夫他们也培养了一批学徒和医女,人手足够,不需要她操心,就算有什么事情,派葱翠和黛青出去也能解决。 她每天在含芳小筑里继续研究她的成药,她的青霉素研制已经告一段落,目前她正在攻克牛痘的提取。古时的天花也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病症,出了天花的人一定要得到细心护理,但是就算护理得当,还是会有很多人死于天花引发的各种并发症。 据清代《痘科金镜赋集解》中记载说:「闻种痘法起于明朝隆庆年间宁国府太平县(今安徽太平)……由此蔓延天下。」明代有痘衣、痘浆、旱苗、水苗四法来治疗天花,虽然效果不如接种牛痘,可毕竟还是能挽救一部分人的生命,但她翻遍大周的药书,却没有看见哪一本上面提到这几种方法,所以她想研制牛痘,以预防将来可能会遇到的天花病症。 师傅和梁伯韬都会定期修书来杭州府,所以她对京城形势也有一定的了解。现在朝廷立储一事虽还未提到明面上来,可暗地里却是激流汹涌,就算是南山隐叟这等不愿搀和朝政的人,都有不少官员暗地里来联系,希望他在给皇上看病的时候不经意的给自己所拥立的皇子说上几句好话。 从师傅的信里得知,有一贵闼公子出资在京城办了一家济世堂,请他去做坐堂大夫,他不知对方底细,不敢贸然答应,后来对方拿出润璃的亲笔书信,他方才答应下来,现在他已经从武靖侯府搬了出来,就住在济世堂的后院,倒也悠闲自在。 师傅信上还提起过武靖侯府内宅似乎不太安宁,他住在武靖侯府外院才几个月,就已经见内宅抬出过两个被打死的丫鬟了,看着那些年轻的女子毫无气息的被破席子裹着从内院抬出来,他就心里膈应得慌,所以许公子请他去济世堂做坐堂大夫,他第一天允了,第二天就马上搬出了侯府。 看起来这侯府的宅斗不会比高总督府上差啊!润璃暗自感叹,随手拿起了梁伯韬的信笺。上面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堆话,也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在信末问了一句:那琉璃蝴蝶翠玉簪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合她心意?是不是天天簪在发间? 美什么美?根本就不合心意!扔在梳妆台最下面那个抽屉里天天锁着! 润璃恨恨的把信笺扔到了一边:「葱翠,快点把这些信都拿去烧了!」 葱翠在旁边看得真切,抿嘴一笑,先用小钳子拨了下暖炉里的银霜炭让火旺一点——已经是十一月天气,虽然江南并不是很冷,可房间里已经开始烧暖炉了。 第二十二章 「姑娘,我觉得你似乎有点偏执。」葱翠把那信笺撕成两片投入暖炉里,瞬间,火苗舔着信笺,那白色的信笺就蜷缩了身子,慢慢化成灰烬:「其实世子爷对你这么情深意重,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他呢?」 「很多的事情,我们不能随自己的心意,人活在这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润璃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斜靠在美人榻上,托住腮帮,衣领上镶嵌的白色狐狸毛茸茸的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更映出一双眸子黑亮有神。 葱翠偏头看了看自家姑娘,有时候姑娘说的话含义挺深的,她就听不懂。她的世界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两种,喜欢的就靠近就依顺,不喜欢的就看不起用话去刺。 「姑娘,我们快要回京城了吧?」绒黄把衣服上的绣花完成了最后一针,用小剪子把线头剪去,然后举起衣服对着窗户外面照了下:「这珍珑坊的衣服样子还真是别致,姑娘,你回京就穿这件衣服进老宅,准能镇住那个大房的太太,别以为我们家老爷只是四品官就看轻了我们!」 前些日子,苏三太太请了珍珑坊的几个师傅来内院,给苏府三个姑娘都量身做了四套外面的冬衣,四套小棉袄,配着还每人做了一件缂丝镶银鼠毛披风,又给每人添了两件中毛和一件大毛衣裳。下人们见着这次冬天裁衣多了皮毛衣服,大家于是都猜测可能是要回京城去了,否则平常几年,都没看见添中毛和大毛衣裳的,京中可比杭州府寒冷,不添几件皮毛衣裳,这冬天可熬不过去。 今天珍珑坊把润璃的衣裳送过来之后,润璃发现还多了两件披风,一件是细纹羽纱云锦缎的,大红颜色里嵌着银丝条,有个围兜帽子,镶着白色狐狸毛;一件是浅紫色的蜀锦,底下有最新款式的宝相纹镶边,脖子那有一枚墨绿色玉石搭扣。润璃知道这是苏三太太用私房钱给她另外添的,心里不由得一片温暖。展开那件大红披风,觉得颜色太艳,于是叫了绒黄在衣服下摆上绣了一幅白梅,用素淡的针线压住那抹鲜艳,白梅图案正好又和冬天应景,倒也平添了几分别致。 「没必要这么招摇,穿哪件衣裳不是穿?穿哪件衣裳不是一样要过日子?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苦恼的是她们,不是我。」润璃展颜一笑:「我们随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刚刚说到这里,就见苏三太太身边的夏茉掀起门帘走了进来:「三姑娘,老爷说今晚在听雨轩设宴,指着名儿要你去用晚饭的。」 润璃惊愕了一下,有一段时间没有在听雨轩设宴了,今天又来了谁呢? 等及到了听雨轩,润璃方才知道原来是苏三老爷的同门师弟,广州府同知赵宇光大人过来了。 虽说是同门师弟,这位赵大人的年纪可比苏三老爷要大得多,看那相貌,差不多大了一轮以上(注释:古人同门排序不论年纪大小,只按考中进士的年份排列班辈,这位赵大人是在苏三老爷中进士之后一年中的,故称苏三老爷为师兄)。见润璃带着几个丫鬟走进听雨轩,那赵大人笑着对苏三老爷说:「这就是苏师兄的千金了?」 苏三老爷得意的一点头:「正是。若赵师弟对于济世堂有什么不解之处,尽可以询问小女便是,杭州府的济世堂就是小女所办。」 「原来如此。」那赵大人听了微微点头,又看了看坐在下首的苏润璘:「苏师兄一双好儿女,端的是芝兰玉树,流光溢彩照华堂!」 听了那赵大人文绉绉的拽词,润璃心中暗笑文人就是迂腐,向那位赵大人福身后便在苏润璘身边坐了下来。苏润璘看到几天没有见的妹妹,自是问长问短,润璃看着身边这个比自家只大了几分钟的哥哥,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觉得他只是自己的弟弟而已,在自己眼里,好像他只是个很可爱、没长大的孩子。 「苏姑娘,下官冒昧问几个问题可否?」 润璃听着上座的赵大人问话,抬起头来微笑了下:「赵大人有话请说。」 原来这位赵宇光大人在广州已经任了五年同知,颇得上司赏识,隐隐有推荐之意,听闻同门师兄苏三老爷今年将回京述职,自是会留京上任,杭州知府之职空缺了出来,于是托人去吏部花了重金打点了一番。那吏部侍郎见他是个知趣的,特地去调了他最近几年的考绩卷宗出来,翻阅完毕发现连续几年都是优等,况且又在同知之位上已经做满五年,升任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于是暗地里答应了他,只等今冬吏部调换之时把他的名字报奏上去。 那赵大人喜不自胜,于是想着来杭州府找苏三老爷,提前熟悉下杭州的风土人情,兼问问民事和政事。来杭州府以后,这位赵大人住在同福客栈,在市井街头转了几天,闻得济世堂的美名,不由心往神驰,又听说这济世堂是苏知府的姑娘开办的,颇为苏知府笼络了不少民心,这位赵大人更是醍醐灌顶般,决定好好来问下济世堂的经营模式,准备来杭州上任以后也把这济世堂继续开下去,为自己收买人心。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是能为百姓着想就行,润璃并不鄙视这位赵大人的想法,于是很详尽的把济世堂如何经营向他讲解了一番。 赵大人听了连连点头:「如此甚好!贫寒百姓有个治病的去处,自然会安心耕作了。」 「是。」润璃脸上露出了调皮的微笑,因为她想到了杭州医会的段会长。 早些日子,那回春堂的段会长带着人来找了济世堂的掌柜,话里话外是叫他准备把济世堂关门,要不是就要加入杭州医会,和他们一起统一诊金和药费。掌柜的也知道苏三老爷不久即将离开杭州府回京了,也在犹豫,苏知府走了以后没有人支持济世堂,还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得下去? 医者父母心,杭州医会这些无良之辈眼里却只有利润,没有一颗仁人济世之心,可自己也能怎么办呢?她没有超能力,一夜之间把他们全部洗脑,让他们有自觉为患者着想的心思,只能想办法如何在走后让济世堂不关门。虽然她决定把那三百亩药田免费租给济世堂,可那药田产出毕竟有限,只能对付着添置药材器械,无法支付薪酬。大夫伙计们虽然都愿意在济世堂做事情,可若是不能支付薪酬,时间久了自然会支撑不下去,而现在这位赵大人竟然有想继续开办济世堂的想法,这不能不让她惊喜万分。 虽说这位赵大人的目的只是想为自己博个好官声,到时候政绩考证上能连续评优,积累下来就是他升职的依据,可他的做法却能导致济世堂继续给贫苦百姓看病,何乐而不为呢?想到早几天还是趾高气扬来找场子的段会长,润璃就有一种很解气的感觉。 若是赵大人接任以后,济世堂一如既往,没有半点改变,是否段会长会鼻子都气歪呢?润璃还听说杭州医会的正副会长在家里供养祖师爷的时候都要虔诚的焚香祷告,要祖师爷保佑苏三老爷顺顺利利的加官进爵,赶紧回京城任职呢!现在祖师爷倒是听到他们的心声,替他们达成了心愿,可若是日后知道新来的赵大人一样支持济世堂,不知以后他们该怎样向祖师爷祷告了? 第二十三章 屋子外面寒风呼啸,听雨轩内却温暖如春,暖炉把小厅烧得暖暖的,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开心的夹了一筷子灯影牛肉,润璃吃得眉开眼笑,今天的饭菜可真是好吃,厨娘许是去哪里进修了一番罢? 今天苏三老爷回得很晚。 一身的酒味儿熏得苏三太太皱了皱眉毛:「今晚和谁喝酒去了呢?」 一边询问着,一边打发木槿去准备热水。 「李同知请我吃饭,说是感谢我们把刘娘子借出来给他家三姑娘帮着绣嫁衣。」苏三老爷的脸有着两片红红的胭脂色,挨挨擦擦的贴到苏三太太的脸边来:「佩蓉……」 「怎么了?」苏三太太眼波流转,在灯下分外妩媚。 「李同知在席间提到他的庶长子李清华了。」苏三老爷捉住太太嫩白的手:「他想替李清华说亲,求娶大姐儿润珉,你觉得如何?」 「李同知家的庶长子?」苏三太太沉吟了一会,摇了摇头:「我倒是听李同知夫人说起过这个庶长子,人倒是老实本分,可有点痴傻,今年都十八岁了,还是个懵懵懂懂不知事的!虽然说润珉也是庶出的,可和李家那个庶长子比,不知伶俐了多少去。如若我答应了这桩婚事,只怕以后润珉会怨恨我。」 痴傻只是回绝的一个借口,苏三太太心里想着的是,与其嫁个五品官白身的儿子,不若回京后叫老爷帮苏润珉相看那些殿试被录用的进士,遇着那机灵些有头脑家境一般般的,赶紧给她定下来就是了。 莫欺少年穷,给苏润珉定亲不要看对方的家境,要紧的是看有没有能力。苏润珉是庶出的,高门大户不会聘她做正妻,找那些没有什么根基的,有苏府帮衬着,过得几年定能给苏润珉争个诰命回来,到时候璃儿议亲也就没什么障碍了。 「那就罢了。」苏三老爷一张嘴,喷出阵阵酒气:「我们暂且不管这些事儿,先……」说着话,嘴已经凑到苏三太太的唇边。 「太太,热水已经备下了。」木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适时的把苏三老爷进一步的行动活生生的扼杀。 「老爷,看你呀……」苏三太太娇嗔的横了一眼,话音拉出一管长长的尾子,撩拨得苏三老爷心里都是痒痒的,更难以自制,他不仅没有放开苏三太太,反而一个翻身圈住了太太,双手搂住她倒向那张阔大的拔步床:「别管那么多,等下再叫热水!」 木槿在外面听到那种声响,臊得一脸通红,只能去厨房通知再备热水等着老爷太太吩咐。 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一夜温存不提,两人都忘掉了曾经商量过苏润珉的婚事。 可事出凑巧,那晚跟着苏三老爷的长福是大姨娘这边小丫头宝钏的亲哥哥,兄妹两人闲聊八卦的时候,长福就把这个事儿给扯了出来,说那天晚上李同知曾向老爷提起两家结亲的事情,想迎娶苏府大姑娘做李家的儿媳妇。 宝钏听到八卦离自己如此之近,激动得小脸通红,一路跑了回去给大姨娘报信儿。 大姨娘正坐在院子里慢吞吞的绣着一块手帕。 她是丫鬟出身,也没学过什么女红,绣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拿不出手。但她心里总想着能够绣一个像样的东西给大姑娘做嫁妆,所以每天都很刻苦的在练习,手里这块帕子已经是拆了绣,绣了拆,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当大姨娘正眯着眼比对着针法的异同时,宝钏兴奋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姨娘,姨娘,我听到个天大的喜讯儿!」 「喜讯?」大姨娘茫然的望着奔跑到面前的宝钏,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八卦的光芒。 「是呀,是呀,是关于咱们大姑娘的!」宝钏气都没顺过来,手插在腰上,呼呼的喘着。 「关于大姑娘?」大姨娘本来一片茫然的眼神变得清澄起来:「快说说看!」 「姨娘,前天晚上,那个李同知大人请老爷在风雅楼吃饭,有想和苏府议婚的想法,求的是我们家大姑娘,去做他家的大儿媳呢。」 「有这样的事情?」大姨娘惊喜的站了起来:「我得去问问太太,拿个准信儿!」 放下手里千疮百孔的帕子,大姨娘拢了拢鬓边的头发,整了□上得到衣裳,就带着宝钏去了牡丹苑。 苏三太太对大姨娘的突然到访也很是惊奇。 大姨娘在苏府是一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人,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她总是安安分分的呆在蓼风阁里不会出来;倒是二姨娘,不时的会扭着那杨柳小蛮腰来牡丹苑招摇下,说些「老爷昨晚在杏花天的时候如何如何」这样的话来刺激苏三太太。 看到迈着急快的步子走进来的大姨娘,苏三太太突然想念起那个一个月没有出门的二姨娘了,一个月时间到了,按说她也该出来露露面了,这样沉得住气儿,还真不是她的风格。 「太太!」大姨娘的双眼满是期待,那两片厚厚的嘴唇都在微微的颤抖。 苏三太太一怔,大姨娘很少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一般都是把嘴唇闭得牢牢的,低眉顺眼的等着她吩咐事情,而今天,她竟然抬起头来了,而且还抬得那么高!两只眼睛里面放出热情的亮光,让 苏三太太看得一阵发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 大姨娘用热切的眼光看着苏三太太却得不到回应,心里也一阵嘀咕,难道是宝钏丫头的消息有误?但还是不愿意放过一线希望,她犹犹豫豫的开口问:「太太,听说前儿晚上老爷和李同知大人一起用的晚饭……」 苏三太太脑袋里突然闪现过苏三老爷的话,蓦然明白了大姨娘此行的目的。 「你是想问关于大姑娘的事情吧?」苏三太太看了看大姨娘,毕竟都是做母亲的人,知道她为苏润珉担心,也不想为难她:「老爷回来和我说过了。李同知大人确是有意替他庶长子求娶大姑娘。」 「谢谢老爷太太了!」大姨娘听得此话,眉毛立刻就飞了起来,喜不自禁,两只手不停的绞着手里的帕子,眼圈儿却是红了。 「你且不用这么着急,听我说完!」苏三太太叹了口气,大姨娘也真是性急了些!「照理说,李同知庶长子这身份儿,大姑娘嫁过去也不会辱没了她,只是他家那庶长子,人有点痴傻,不是个伶俐的,今年十八了还是个白身呢!我想着若是答应下来,大姑娘将来必会怨恨我,所以和老爷商议着把这事情给推掉了。」 「什么?推……推掉了?」大姨娘一着急,都有点结巴:「太太,妾身倒是觉得这亲事不错,门当户对挺般配!」 苏三太太看着大姨娘涨红的脸不由得心里一苦:「姨娘觉得这桩亲事门当户对吗?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老爷现在是正四品,外放都快十年了!今年回京述职以后定能升到三品。李同知才五品官,而且也不像是个有大前途的,你觉得这亲事般配?大姑娘明年才及笄,回京以后再定亲事,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这个……」大姨娘张着嘴,脑袋里被那些三品四品五品弄得乱七八糟,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第二十四章 「再说了,那个李清华虽然占着个长子的名头儿,可究竟是庶出的,李家的产业大半还是会落在他们家二少爷身上。如若李同知大人是为他家二少爷求娶,我是想也不想就会答应的,可是他偏偏是替他家庶长子求的,我自然要好好替大姑娘打算!」苏三太太看着大姨娘一副懵懂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我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能明白我的用心没有?你且去罢,大姑娘的婚事,我和老爷都会留心的!」 大姨娘一腔欢喜的跑了过来,却突然被兜头兜脑淋了一盆冷水,刹那之间,热血凝固成了脸上的那抹尴尬:「多谢太太……那我走了。」 苏三太太捧起茶盅,吹了吹从杯子里升起的袅袅水雾,不想看大姨娘那失望的眼神:「你去罢,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大姨娘依依不舍的从牡丹苑挪了出去,一步三回首,看着苏三太太的眼神似乎都缠绵了起来。 「姨娘!」宝钏一边扶着大姨娘走出主院,一边忿忿的说:「太太怎么就把这么好的婚事给推了呢?那个李家大少爷再不济也是长子,总能分到足够的家产,哪里能吃了亏去?我看呀,分明是太太不愿意大姑娘嫁得好呢。」 大姨娘听到这句话,浑身一哆嗦,抓住宝钏的手紧握了一下:「太太自然是要考虑周到的,你不要乱说。」 「可奴婢怎么就觉得太太不像是全心全意帮大姑娘打算呢?」宝钏疑惑的睁大了眼睛:「太太考虑的是三姑娘吧?大姑娘她怎么会管!」 三月的风仿佛蓦然的冷了,大姨娘停在那里,全身都有点发冷:「宝钏,在说些什么呢,太太是管着整个内院的,大姑娘的事情她自然会操心!」 「哟,谁操心什么呢?」一个柔得似乎能滴出水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却见一个穿着橙红色上衫长裙,配着银白色镶滚珠边褙子的女子从身后花丛中走了出来,她眉若远山,一双不是特别大的眼睛里却如盛着一泓春水,生生的叫人流连其中无法自拔。 「原来是二姨娘。」大姨娘看着二姨娘由秋盏搀扶着,慢慢走到面前,看着她依旧风韵犹存的容貌,不由得自行惭秽起来。 大姨娘的年龄比苏三老爷要大,长得也很普通,当年苏老太太看着她老实,身材体格像个好生养的,这才挑出来给苏三老爷做屋里人。可自从苏三太太进了门,她就没有什么存在感,二姨娘被抬进来以后,她在苏府就基本上透明了。大姨娘知道自己容貌比不了二姨娘,况且二姨娘是抬进来做贵妾的,所以看见二姨娘都有几分自卑。 「我说姐姐,刚刚听到你们在说大姑娘的婚事?」二姨娘笑吟吟的走了过来:「天大的喜事呀!李同知的长儿媳,这可是多少人家都盼不到的好事情!怎么太太就给推了呢?啧啧啧,要是能轮上我珏儿,我可是拼死拼活也得帮她应承下来!」 大姨娘的脸有点暗淡:「我是个没身份的,比不了妹妹的地位。」 二姨娘的眼珠儿一转,那泓春水就如碧波般荡漾起来,眼风儿扫过去,大姨娘忍不住冷冷的打了个寒颤:「我倒觉得,事关重大,再怎么着也得去试一试呢!老爷肯定是不知道太太的打算,你好好的和老爷去说说,老爷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可太太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大姨娘一脸的憨实,虽然担忧,但也记得自己该守的本分,说起话来也有点瞻前顾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老爷开口!这些事,原本就轮不到我们这些姨娘来操心的。」 二姨娘脸上挂起不悦的神色:「哎呦,你怎么就这么想不通透呢!你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嫁得好你才能安心是不是?你以为太太会真心实意为大姑娘打算?我和你说,上次武靖侯世子来的时候,太太带着他去含芳小筑去用饭呢!那会子都不许大姑娘和四姑娘去含芳小筑请安,你说太太是在为谁打算?」 大姨娘呆呆的站在那里,一脸为难:「我都很久没见到过老爷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样说话!」 二姨娘看了看大姨娘那平平板板的脸孔,拧紧了眉头:「你怎么就这样木讷!这样吧,姐姐你去把老爷请到蓼风阁来,我在旁边帮衬着你说说话,好让老爷知道太太的私心,赶紧的去把大姑娘的亲事给定下来!」 大姨娘看了看一脸焦急的二姨娘,心里升起一种浓浓的感激之情:原来自己以前都看错了二姨娘,其实二姨娘是一个古道热肠,急人之困的好女人! 「姑娘,我们老大刚刚说了,这事情和你没关系,你不必要搅到这事里面来,我们也不会伤了这几个娘们的性命,只是让她们好好开心一下罢了,你何必要强出头呢?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个练家子,小姑娘娇娇弱弱的,何必拿着匕首装侠客,小心这匕首伤了自己,那我们可会心痛啊!」为首的那个汉子看着润璃那样子,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个有功夫在身的,肆无忌惮的用着那些猥亵的言语。 「刀剑无情,你们识相的都给我退后!」润璃咬着牙看着那群越来越近的人,怒喝一声,倒也有几分威风。 「退后?哈哈哈,我们怕了你一个小姑娘?我们人也要,匕首也要,姑娘你就等着哥哥来照顾你吧……」 那几个人哪把她放在眼里,仿佛看到了一块鲜嫩的肥肉就在眼前,每个人眼睛里放出狼一般的光芒,摩拳擦掌的越走越近。 润璃的心跳得很快,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到了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管后果是什么,放手一搏总比束手就擒来得更实在。那个汉子越来越近,离她只有两步之遥,润璃没有像别人那样退缩,反而猛的冲了上去,举起匕首就直接朝领头过来的那个人扎了过去。 那汉子本来是看着润璃那举动,毫不在乎的笑着,准备在润璃扑过来的时候一把拧住她的手,夺去匕首。谁知他的手正准备伸出去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全身酸麻的感觉,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姑娘把匕首猛扎进了他的肩膀。 润璃也愣了下,不可思议的看着那把扎进那汉子肩膀的匕首——本来她是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理冲上去的,谁知道这个汉子就像送上来给自己扎一般,竟然在自己面前站着一动也不动! 后面那几个看到这般情景,也停住了脚,看起来这姑娘竟然真的有武功在身上,一出手就把人给制住了,一时犹豫着不敢向前。 「你们这几个没用的货色,几个娘儿们都搞不定,以后还有何面目在江湖上行走!」后面传来一声暴喝,原来那个为首的已经摆脱了阮妈妈的纠缠,直奔这边来了。 润璃看那人来势凶猛,努力握住匕首往外面一抽,一道血箭就伴着匕首的寒光冲了出来,那为首的汉子看着那把匕首,也愣了一下:「好匕首!小姑娘,你把这匕首给我,我就放你们走!」 润璃此刻已经回过神来,心里知道肯定有人躲在暗处帮她,要不是那个汉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就被她刺中,而且还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第二十五章 于是她倒放下心来,拿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的拭去匕首上的血迹,把它放还刀鞘中,笑吟吟的对那个为首的汉子说:「原来我叫你让我们走,就当没看见过我们,你不愿意,现在又和我来讲条件了?」 那汉子打量了下润璃,心里迅速的轮了下江湖知名的门派传人,似乎也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一个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姑娘,竟然举手投足之间就能点中自己二弟的穴道,这功夫也不算浅了! 「小姑娘,你是哪条道上的?」那汉子掂量着开口了。 「我是哪条道上的和你没有关系,你只需告诉我,你是干干脆脆撤了还是准备继续纠缠?」 「你把匕首给我,我就和兄弟们撤了。」那汉子眼馋的看了看润璃腰间挂着的匕首。看起来这姑娘武功不差,那边还有个婆子也颇有功夫,也不知道其余的丫鬟是不是也有些身手,现在二弟又被制住,地上还倒了一个,形势不见得有利。最重要的是,他有点担心这姑娘是不是哪位江湖高手的徒弟,万一她师傅来寻仇,那自己岂不是落得一身麻烦? 罢罢罢,得了甜头自然就该收手,大不了回去把定金退给雇主,说这点子是有厉害帮手就是了。这把匕首一看就是宝物,拿了匕首比那定金可合算多了。 又是要匕首?看起来这把匕首还真值点钱呢! 润璃皱了下眉头,这是梁伯韬那厮放在这里的,他当时塞给自己的神情,自己还能记得清清楚楚,要是回京城以后被他发现匕首没有了,肯定少不了啰嗦,但是性命攸关,能把这些歹徒打发了,一把匕首又算得了什么,这死物儿难道比活生生的人命更值钱? 再说了,现在暗处不是还有一个人在保护自己吗?若是那歹人出尔反尔,那躲在暗处的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润璃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头安抚的看了看满眼希望的容氏和几个丫鬟,她伸手就望腰间摸去:「那好,一言为定,我给你匕首,你就放我们走。但我有点不相信你,你先去把我们的马车拉过来,护送着我们回府以后我再给你。」 那个为首的汉子简直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小姑娘竟然还要他护送她们回府?把他们当看家护院的了?他看了看润璃,哈哈狂笑起来:「你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我巴天虎说话算话,我若是食言,以后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小姑娘,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收了你的匕首,我绝不再为难你们!」 到了这一步,润璃觉得这戏再演下去未免会有些失真,毕竟她只是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小姑娘,身边只跟着一群丫鬟婆子,怎么可能有太大资本和这歹人讨价还价?于是她冲那汉子微微一笑,从腰上解下匕首,拿在手里对着那汉子说:「你来拿了去罢。」 那汉子一咧嘴,大踏步走了过来,一只手去接匕首,一只手却捏了个小擒拿式,朝润璃的脸扑面抓了过来——原来这巴天虎还存着试探润璃武功的念头,想看看她的招式究竟出自哪门哪派。 就听一句怒吼「尔竟敢动手!」一个浅灰色身影落在那汉子的面前,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听「嘎啦」一响,手骨折断的声音清晰可闻,那汉子发出了一声惨叫,委顿着倒在地上。 「苏润璃,你这个傻子!」 润璃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听那来人对自己送上极大的一声抱怨,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应该呆在京城的梁伯韬? 又见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快手把另外几个都解决了,向梁伯韬一拱手:「世子,这些人送到哪里去?」 梁伯韬看了看地上瘫着的那几个,眼中露出狠厉的眼色:「将他们的武功废去,拿铁链拴了琵琶骨送去应天府府衙,叫那个秦知府好好伺候着他们!」 「是!」暗卫们领命而去。 处理完歹人,梁伯韬转过来看着润璃,脸上是一副气急败坏的神色:「苏润璃,你竟敢把小爷的匕首拿去送人!」 葱翠看到梁伯韬脸色黑黑,怕他会对润璃不利,冲了上来挡在润璃的前面:「世子爷,我们姑娘也是无奈之举,你又怎能责怪她!」 梁伯韬很轻巧的就把葱翠拨到了一边,继续对润璃怒目而视:「你怎么能轻易相信那些歹徒的话?他拿到匕首又要继续对你不利怎么办?你有匕首在身至少还能威胁他,你一个空手,他何足惧你!」 润璃被他咄咄逼人的言辞逼得无处可去,一跺脚道:「梁伯韬,你分明就躲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可偏偏要等到我至那极险之境才出手,那又是为何?你不说自己让我们一干人担惊害怕,只躲在一边看热闹,很好玩是不是?」回想到歹徒那沾着菜叶的大门牙,润璃一阵恶心,一阵委屈,一行眼泪夺眶而出滚落在衣襟上:「你是世子爷,你给我的东西就珍稀到这种地步,竟要我们拿命去护着?匕首不在了,人活着还有再拿回来的希望,可是人死了又如何?匕首还不是一样要被拿去?」 梁伯韬一看润璃的眼泪珠子,心里就软到了极点,仿佛有人戳中了他的心窝窝,难受得颤抖起来,他连忙握住润璃的手道:「璃儿,我一直在旁边,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润璃扫了下梁伯韬身后的那群女子,都在津津有味的看着好戏,突然就脸上有点发烧,忍不住感到羞涩,她猛的把手抽了出来:「世子爷这是做什么呢?谢谢世子爷伸出援手,我和容姐姐要回府了,也请世子爷早点找个地方歇息吧。」 「苏润璃!」梁伯韬恼怒了,不由分说又抓住了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说:「暗云暗雨,赶紧护送高家大少奶奶她们回高府去!」 「放开我家姑娘!」葱翠脸色一变:「我们家姑娘和我们一起出来,当然要一起回去!」 梁伯韬转头看了看葱翠,笑着对润璃说:「你的丫鬟倒是忠心!」 葱翠嫣红等人看着自家姑娘被那世子爷劫持,担心旁边容氏看了会传了出去毁了姑娘的名声,一个个恨恨的拿眼睛盯着他,可又不敢说话。 「没事,你家姑娘自有本世子爷送她回去,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说罢梁伯韬把手放到唇边吹出了长长的口哨,须臾之间,就有一匹白色的马奔跑着停在梁伯韬身边。 梁伯韬翻身上马,然后一弯腰——葱翠和黛青再次目睹了自己家姑娘被那蛮横的世子爷掳上马背,两人共骑着一匹马,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容氏这会儿总算是喘过气来,扶着珍珠的手挺直了背,整了整衣衫,转脸问葱翠:「刚才那少年是哪家公子?」 「那是武靖侯府的世子爷。」葱翠气忿忿的跺了跺脚:「看他那副模样就知道素日是个强横惯了的!我们家可怜的姑娘……」 「世子爷岂是你们妄议的!」旁边站着的暗云暗雨脸色发黑,这个丫鬟在说反话吧?苏姑娘可怜?不如说他们家世子爷可怜! 第二十六章 想自己的世子爷,原来在京城是何等威风!十五岁那年就被封了御前行走,能够带刀在圣上身边伴驾,在京城勋贵子弟里,这份儿荣耀可是头等的!每次他应邀去达官贵人家做客,那些贵女们的目光都是粘着世子爷身上一动也不动的,更有那些大胆些的暗地里让长随转交送香囊的,都不知道被世子爷扔了多少! 可是这次来杭州,世子爷就像中了蛊一般,心里头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这位苏姑娘!苏姑娘有什么好的?在他们看来,长得不是顶漂亮,承平公主家的明珠郡主就比她要漂亮!性格也不是那种温柔的,魏国公家的嫡出三小姐那才是真正的柔情似水!至于德行嘛,听到有急症病人就往济世堂跑,难道不知道大家闺秀该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真不知道自己家世子爷是怎么看的,竟然就得了相思病,回了京城以后就日思夜想。 这次四皇子来杭州暗访济世堂,就是自家世子爷给撺掇的,实则还不是他想知道苏姑娘的消息?一听到四皇子说苏姑娘西郊遇险,马上坐立不安,赶紧派了他们几个选最好的马飞奔来杭州保护苏姑娘的安全。 他们可是身手一等一的暗卫,要做的事情不是来保护这种闺阁里的小姑娘,他们可是要做大事的!就因为自家世子爷头脑发热,他们竟然被派到江南来做这些事情,每天从早到晚轮流呆在树上负责保护苏姑娘,而且最要命的是还要每天写有关她的一举一动,八百里急报送回京城! 有天不知道谁没睡醒脑袋抽筋,竟然在密报上写了高太太有意聘苏姑娘做儿媳,急得世子爷马上向四皇子告病,御前行走的职责也不管了,回府和侯爷说了句有公务在身要出远门,一个人骑了千里良驹就下江南了! 现在倒好,苏姑娘的丫鬟竟然说她家姑娘命苦,不知道究竟是谁命苦哟!暗云暗雨越想越气恼,脸色越来越黑——幸好是晚上,根本看不清他们脸上的颜色。 梁伯韬带着一种从所未有的满足感入睡了,这个除夕,世子爷的梦里是一片粉红。 他梦到润璃在他的怀里,柔软的身躯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看着她小脸有着诱人的粉红色,他最终按捺不住吻上了她的嘴唇。璃儿的嘴唇又香又软,他反复掠夺着那两片柔软如花瓣似的唇,弄得润璃娇喘吁吁的说:「韬哥哥,你别这样……」 梁伯韬看着润璃那亮闪闪的眼睛,微微肿胀的唇瓣,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用力抱紧了她一点,感觉到她温柔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根,微微发热,又有点痒,这使他更快活起来,把他的璃儿抱得越来越紧,突然感觉自己浑身一激灵,快乐弥漫过整个身体,全身像放松下来一般,四肢五骸 就仿佛泡在温泉里一般,懒洋洋的躺在那里,一点也不想动。 睁开眼睛,四周是一片黑暗,哪有璃儿的影子? 梁伯韬自嘲的一笑,原来自己只是在做梦。 动了□子,只觉得裤子上凉冰冰的一片粘着腿,怪不舒服的。 梁伯韬站起身来,扬着声音喊:「今天谁值夜?给爷去备热水,寻套换洗的衣裳!」 外间有个细细的声音应答道:「世子爷稍等,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多时,那个声音又在门外响起:「世子爷,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梁伯韬大步走了出去,看了看门口那个低着头的丫鬟:「今晚爷要热水的事情你不许说了出去!」 红英不敢抬头,只能怯怯的应着说:「是,奴婢记下了。」 「等会把爷的衣裳去洗了。」梁伯韬抛下一个银锞子,声音有些凌厉:「记着,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红英瑟瑟的回答:「奴婢知道了!」等梁伯韬进了隔壁房间,她才爬过去,在地上捡起那个银锞子,站了起来候在门外,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响,她的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慢慢爬了上来,平凡无奇的脸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梁伯韬换上衣服,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大步走回房间,拉上被子倒头大睡,这边红英慢腾腾的走了进去收拾起梁伯韬乱丢在地上的衣裳。 房间热气还未散尽,里面似乎还留有他的气息,抱起那堆衣物,红英的手指触到了一滩冰凉的液体,似乎还有点粘手,红英很是好奇,把那衣裳拎出来一看,却是梁伯韬贴身穿的裤子,不由得脸上一红,心里突然明白了梁伯韬半夜要热水是怎么一回事情,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她心里升起。 她抱着那堆衣物愣了半天,最后叹了一口气,把衣裳放进水桶里,开始用力搓洗,一边洗一边想着梁伯韬那英俊的脸,惆怅又悲伤。 自己和绿萼是十年前开始服侍世子爷的,最早几年她们还能和世子爷比较亲密,可是慢慢的,世子爷不知为何开始讨厌她和绿萼的接近,根本不让她们进内室。以前早上起来都是她和绿萼服侍着洗脸换衣,现在都只让她们把水和衣物准备好放到隔壁的净室,自己去打理那些事情。 年岁渐大,也开了情窦,看见世子爷回来就会开心,虽然世子爷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可只要能站在他身边,自己就会感到好踏实,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感。单日绿萼上夜,逢双便轮到她值夜,在外间的小榻上根本就睡不着,好多次都会呆呆的把耳朵贴在与内室想通的门上,听着里边细微均匀的呼吸,嘴角都会莫名其妙的挂上微笑。 就如今晚,突然被世子爷喊了起来忙了这么久,心里不仅没有埋怨,反而很开心。手指触到那片冰凉的时候,又惊愕,但突然也有了盼望。 若是…… 红英的脸蓦然发烧,在想什么呢!自己是没有这个造化的,绿萼比自己长得美,站在她身边,她就像一根不起眼的草,太太要指房里人,也定会指了绿萼罢?唉,还是安心伺候世子爷,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红英在小榻上一个晚上不曾合眼,这边梁伯韬倒是睡得香甜,辰时还差一刻,他便已经醒了,红英听着里边有了动静,赶紧爬了起来去准备热水。梁伯韬洗漱完毕,径自走出院子去主院给父亲母亲请安,这边红英痴痴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有无限的眷恋。 「大清早的就丢魂了?」耳边传来一声戏谑的笑声,转头一看,却是绿萼,身上穿的不是侯府丫鬟的服装,而是一件淡绿色的绸缎对襟棉袄,下面是一条松花绿的裙子,腰间还系着一个粉红的如意荷包,皮肤似乎还抹了粉,比平常要白皙了许多。 绿萼穿着这衣服,高挑的身材更显得婀娜多姿,红英看着她吞了下口水:「绿萼,你怎么不穿咱们的衣服了?这新衣裳是谁赏你的?」 绿萼骄傲的扬起了下巴:「昨晚夫人指了我做世子爷的屋里人,所以从今日起我就不必穿和你一样的衣服了,这衣服是大小姐出阁前穿的,夫人说暂且让我穿穿这个,出了节会帮我另裁新衣。」 听到这话,红英心里一阵酸涩,虽然早知道会这样,可听到绿萼这么说,还是免不了会有那种难以控制的感觉,喉头干涩,想说「恭喜」,可是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默默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好痛,似乎有血滴出。 第二十七章 绿萼看了红英低着头在那里半天不说一句话,唇边漾出一丝笑容,俯身下来贴着红英的耳朵小声说:「你是喜欢世子爷的,对不对?只可惜,夫人看不上你。」说完以后,开心的大笑着走开,那声音,银铃般清脆,带着少女无限的欢喜。 看着绿萼的背影,红英觉得一身疲软无力,力气似乎被什么抽干了般,软绵绵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房间本是她和绿萼一起共用的,现在绿萼要搬出去了。她会搬到世子爷内室旁边那间屋子,她还会和世子爷同床共枕!一想到这些,巨大的悲伤几乎要把她吞没,挣扎在漩涡里,似乎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梁伯韬和武靖侯去参加了百官宴回来,夜色已深。 喝了个半醉,迎着微微的冷风回到自己的院子,一步跨进屋子,却发现自己内室有着暖黄的灯光。 心里有几分惊奇,素日没有人会不经他允许就进入内室,难道是丫鬟们这个时候还在打扫?心中不免带了几分愠怒,这个时候了还在打扫,白天都做什么去了!一抬脚就把门给踢开,整个人怒气冲冲的走了进去。 房间里温暖如春,暖炉里燃着鹅梨香,甜甜的气味熏得他有片刻的恍惚,屋子有两角燃着暖黄的明当瓦灯,把整个房间照得朦胧。 灯下,美人如玉。 梁伯韬定睛看了下,那个美人似乎有点眼熟:「你是谁?」 美人粉面含羞的站了起来,拉了拉垂到肩膀的薄纱,婉转低语:「奴婢是绿萼啊,世子爷,夫人昨晚指了我做世子爷的屋里人,从今日起,我便是世子的人了。」 屋里人?梁伯韬嘲讽的一笑:母亲可真是细心周到,都要管到儿子的床第之事了!虽说富贵人家给十六、七岁的儿子安排屋里人倒也不是一件稀奇事情,可母亲难道不知道自己不喜丫鬟贴身服侍吗?还硬给塞了个绿萼进来! 「世子爷,夜深露重,早点歇息了吧。」绿萼低着头,含羞带怯的用手轻轻搓揉着衣角,声音娇软,又带点羞涩。 梁伯韬看了看站在面前的绿萼,低头使她脖子的曲线显得更优美,洁白的皮肤在灯光映衬下更是诱人,屋子里似有似无的甜香配合着这场景,也增添了几分暧昧。 「倒没看出来,你打扮下也还有几分颜色——你告诉爷,什么时候对爷上心了?」梁伯韬用手指勾起绿萼的下巴,戏谑的看着她脉脉含情的双眼。 绿萼的头不能再低下去,眼睛看着梁伯韬有一丝丝迷醉:「世子爷天纵英才,奴婢从进府服侍世子爷的第一天开始,就……」话没有说话,脸上已经浮现出一团桃红,染得少女的两腮娇艳欲滴。 「那小爷也明白的告诉你,如果你还想好好的活下去,那就趁早把这份心思给掐断了,若是想和夫人一起在小爷面前弄什么花招,小爷定叫你生不如死!」梁伯韬把手放离绿萼的脸,指着内室的门说:「现在给爷滚出去!以后不用轮流上夜,就由红英值班,每天粗使的活计就由你承担!」 听到这话,绿萼惊恐万分的跪了下来:「世子爷,你是要赶奴婢走么?夫人交代今晚务必要和世子爷……同房,若是不能……夫人定不会饶了绿萼的,世子爷,你就不可怜可怜奴婢,忍心看着奴婢被夫人责罚吗?」 冷笑一声,梁伯韬用脚把绿萼踢到一旁:「夫人会责罚你,小爷就不会?你若是再存了这个主意,乱葬岗便是你最好的去处!」 梁伯韬这话说得果断狠毒,绿萼大着胆儿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眼中分明有寒冰一般的厉色,那视线似乎化作两把飞刀,能直直的扎进她的心窝子。绿萼吓得全身哆嗦了下,一份缠绵的心思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拉紧薄纱裹住自己,连滚带爬的从内室退了出去。 绿萼惊吓的逃出内室,不远处的黑暗里,露出了红英半张脸,很高兴,又似乎有点迷惑:「世子爷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昨晚他才……不可能不近女色呢?莫非他有喜欢的人了?」紧张的搓了搓衣角:「也没听说他和哪位小姐有纠葛呢,难道……他喜欢的是……」红英轻轻的话语慢慢消散在夜色里,那浓浓的黑暗藏住了她脸上的红晕。 内室燃的鹅梨香很有安神的作用,梁伯韬把绿萼赶了出去往床上一躺,便一直睡到了天明,中间都没有醒来过,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子外面已经是透亮,洁白的雪色映进了室内,明晃晃的一个晴天。 梁伯韬在红英的服侍下洗漱以后,绿萼已经从厨房回来了,手里提这一个食盒。 蹑手蹑脚的走进内室,绿萼轻轻的把早膳摆上,战战兢兢的站到一边,低着头,不敢看梁伯韬的脸。 梁伯韬也不理睬她,由红英伺候着用过早饭。 「韬儿,怎么就起床了?」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武靖侯夫人一步跨了进来,看着儿子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顿时一愣。 指了个屋里人,少年人初识禁果滋味,不是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来吗?怎么现儿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但是看着那绿萼倒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似乎累得不轻。 看着绿萼站在旁边,一副可怜的小模样儿,武靖侯夫人不禁有点感叹果然男人都是不体贴的,尽管是个奴婢,但毕竟初经人事,怎么能让她这样站到旁边?也该好好歇息下再来服侍不迟! 想到这里,武靖侯夫人笑眯眯的开口问到:「韬儿昨晚可歇息得好?」 梁伯韬看着母亲那样子,心里愠怒,但又无法表示出来,只能点点头道:「母亲有心了,儿子昨晚歇息得好。」 武靖侯夫人听到此话,更是欢喜,点点头道:「韬儿,你年岁渐大,也需得人照顾了,现儿绿萼做了你屋里人,由她尽心照顾着你,母亲也能放心些。昨晚她也累了一宿,合该好好歇息会,你就不要让她这么站着了。」 梁伯韬本欲出声反驳,但转念一想,若是母亲知道了他并未收了绿萼做屋里人,说不定又会给他指一个,不如就让绿萼担着这个虚名罢,自己实在不想看到别的花花草草在自己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于是冲着绿萼说:「既然夫人开恩叫你去歇息,你就退下罢。」 绿萼本是提心吊胆,害怕梁伯韬会说出她根本没有被收用的事情,现在听梁伯韬这么一说,心里大喜,向武靖侯夫人和梁伯韬行了个礼儿便退了下去。 望了下绿萼娉娉婷婷的背影,武靖侯夫人朝梁伯韬一笑:「韬儿,可满意这个丫鬟?」 听到母亲这般问,梁伯韬心里如堵了块大石头般不舒服。 为了父亲纳妾之事,母亲没少和父亲闹,去年内院里被仗毙了几个丫鬟,都是想爬床,或者是因为刘姨娘想邀宠而进献的丫鬟。既然母亲自己不愿意父亲有姬妾,又何必急巴巴的往儿子房里塞人?难道不会考虑到以后儿媳的感受?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亲这种做法自己实在不能苟同! 「母亲,你且放宽心,父亲心里明白得很,他昨晚才说过嫡庶有别,也训斥了二姨娘,断断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撒娇撒痴的就会生出糊涂主意来。」 第二十八章 润璃望着母亲依然精致的脸,想着外祖父家的家世,虽然母亲和二姨娘的容颜美丽,长得各有千秋,可母亲的家世是二姨娘无法望其项背的,父亲绝不会因为偏宠就会做出那种不知分寸的事情来,况且父亲对于二姨娘的宠爱其实远远比不上给母亲的,至少一个月他只有几天是在杏花天歇息的。 可是毕竟还是觉得遗憾,为什么两个人之间一定要□别的女人呢?虽然这个大周朝有三妻四妾的人家比比皆是,可毕竟还是有很多人家里不纳妾,为什么父亲就不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想到这个,润璃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璃儿,你又叹气做什么?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愁苦?」苏三太太看着女儿的小脸蛋竟然也有着忧愁的表情,不禁担心起来。 「母亲,我以后的夫君不能纳妾。」润璃蹙了下眉毛,又舒展开来:「如果他到时候变心了,我就和离,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傻璃儿,怎么想些这样的事情?」苏三太太一把抱住了润璃:「娘会给你尽量找那些有不纳妾家规的人家,像本朝东临许家,庐陵崔家,博川李家这些大姓都有家规,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你小小年纪,就别想着这些事情了。」 「母亲,不是想着这些事情,这是我一辈子的幸福,娘也希望我过得好,是不是?父亲允许我及笄以后自行择婿,我的亲事娘就不用担心了,还是好好帮大姐和四妹操心下吧。」 「可是,璃儿……」苏三太太很不放心的看着女儿:「若是家世差异过大,恐怕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母亲,璃儿是个知道分寸的人,到时候不会让你和爹爹为难的。」润璃朝母亲展颜而笑,用手在她额头上抚摸着:「别皱眉,皱眉会变老,变老就不美了!」 苏三太太赶紧放松了一张脸:「我哪有皱眉。」 「是是是,母亲还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润璃看着苏三太太那假装的轻松,心里想着原来女人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容颜! 就在母女俩谈笑风生之际,苏润珏被两个婆子架着来到苏三太太面前,一张小脸布满了泪痕。 「润珏,你可记住这个教训了?」苏三太太似乎没有看见她的泪痕,坐直了身子,淡淡的问着她,就好像在问「你今天吃过午饭了没有」那样风轻云淡。 「谢谢母亲教诲,润珏知错,以后不会再犯了。」 「记得就好,你先回去将养着,明天辰时记得来牡丹苑请安后和姐妹们一起上课。」 「是。」苏润珏已经没了脾气。虽然只受了五鞭的惩罚,可那滋味着实难受。 苏府的家法里,鞭刑比杖刑更可怕,如果是整治那些犯了大错的奴才,是用鞭尾浸着辣椒水抽的,每抽一次,那种火辣辣的滋味就加深了一层。虽然今天行刑没有蘸辣椒水,可是对娇弱的苏家四姑娘来说已经是可怕至极了。 「母亲,我送四妹妹回梨香院,顺便去取点金创药给她。」润璃站了起来,和母亲道别:「想来母亲还有事情要忙,璃儿就不打扰了。」 「去吧,好好照看着润珏。」苏三太太笑着看了看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儿,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心:「等会璘儿就该从书院回来了,你们来我这里吃晚饭。」 听到这句话,润璃就觉得有道热切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溜了下,眼角余光扫过去,便看见扶着苏润珏的春兰,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不停的转动,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不如母亲去我那里吃晚饭吧,吴妈妈今日回来了,带了些自家腌制的小菜,拿了做菜极是可口,黛青最近又琢磨出几个新鲜菜式,女儿吃着不错,也请母亲来尝个鲜。」 「好好好。」苏三太太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今晚就去含芳小筑罢,你父亲今晚有饭局不会在家用膳,我们三人一起吃个舒心饭儿。」 说着又打量了下润璃身边的几个丫鬟:「嫣红会做胭脂香粉,绒黄擅长刺绣女红,黛青惯会弄吃食,你呢,葱翠,你会什么,我可得好好想想才行。」 「回太太,奴婢什么都不会,就会被姑娘支使着到处乱转的,另外奴婢会说笑话让姑娘开心,平常牙痒了还会说些不中听的话来刺人!」葱翠也不等苏三太太给自己做总结,先自我总结了下。 「你这个小蹄子,惯会花言巧语!」苏三太太舒心的笑了:「你们几个赶快儿送着小姐回含芳小筑去!夏妈妈,你去少爷的陶然居告诉鸢尾,璘儿回来就叫他去含芳小筑,今晚在三姑娘那里用膳!」 「是,老奴现在就去。」 「四妹妹,我们一起走罢,不打扰母亲了。」苏润璃转身看着脸色苍白的苏润珏,笑眯眯的招呼着:「绒黄嫣红上去搭把手,帮帮春兰和夏茉,别让四姑娘摔着了。」 「谢谢三姐姐了。」苏润珏勉强的说,苏三太太的五鞭子让她看清了,在苏府,无论是她还是她娘,其实都是无足轻重的,苏府的内院就是苏三太太的天下,如果她还看不清形势,那以后只有更倒霉了。 「我的璃儿哟。」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苏三太太突然觉得很疲惫。璃儿要找个不纳妾的夫君,这还真是一个难题,哪有不偷腥的猫儿?就算猫儿不偷腥,可架不住有人把美味可口的鲜鱼一条又一条的送过来! 最开始苏三太太也曾经想着暗地里下手把两个姨娘给发落了,可是回娘家和娘亲商量时,许老太夫人却是一脸的不赞成。 「蓉儿,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发落了这两个姨娘以后,自然有人又会送新鲜人进府,到时候你又得想着法子和新人斗。与其那样,倒不如留着这两个做门面,两个姨娘都给下副药,只要肚子里不出货了,再怎么美貌,年纪上来都是昨日黄花!」 大姨娘是刚结婚的时候许老太夫人亲自发落的,大姨娘很老实,看着主母娘家老太太阴沉沉的脸,一个哆嗦,二话不说就接过药给吃了。她倒也想得通,本来就是苏府一个低贱的奴婢,竟然有幸生了大姑娘,已经足够幸运了,再说苏三老爷婚后有了对比,发现娇妻比自己可心得多,竟然连自己房门都不进了。人要知足,现在的荣华富贵已经不是当年她一个低贱的奴婢所肖想的了,如果不顺从了苏三太太,提脚就把她发卖了,一辈子也见不到女儿,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开始苏三老爷原本只有大姨娘一个妾的,可是自己有喜的消息才传出去,大嫂就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把她远房表妹卢文琴送给苏三老爷做贵妾,把怀孕不足三个月的苏三太太气了个倒仰,差点流产,在老太太的精心照顾下好不容易才保住胎。 结果怀孕半年左右,二姨娘也传出喜脉,大嫂又想故技重施再塞一个小妾进来,最后被老太太骂了一顿,说她管闲事管到小叔子房中去了,大嫂最后也只能作罢,可是这卢文琴却终究是稳稳的坐稳了她贵妾的位子,还生下了四姑娘。 第二十九章 苏三太太当时怀的是双胎,生产时又遇到难产,九死一生的才把璘儿和璃儿生下来。后来大夫告诉她,因为生产时身子受损,恐怕以后子嗣上面比较艰难。而第三年上,二姨娘却又再传喜讯,这件事情上她没有半点犹豫,中秋节那日家宴上,苏三老爷亲自递给二姨娘一碟子点心以赞扬她为苏府开枝散叶立下功劳,二姨娘眉开眼笑的吃下去以后,后半夜就肚子痛得厉害,然后毫无悬念的小产了。 苏三老爷大怒,下令彻查! 可是什么都查不出来,要说点心饭菜有问题,当时团圆宴上没有一个人出事,最后医生只能说二姨娘身子弱,不宜生养。 看着二姨娘那娇怯怯躺在床上流泪的样子,苏三老爷信了九成,只恨那个未成形的子女与自己命中无缘,其实他不知道二姨娘吃的点心里掺了大量的蟹黄粉,而中秋团圆宴上的主菜就是一大盘烧得极其美味的大螃蟹! 二姨娘本来就喜欢吃螃蟹,可是父母早逝,也没有人告诉她产妇不能多吃螃蟹,所以当丫鬟体贴的帮她剥好几只螃蟹的时候她都没有想什么,吃掉了只觉得美味,又叫丫鬟剥了几只。 在二姨娘坐小月子的时候,苏三太太叫丫鬟在二姨娘的饭菜里加了一种特别的料,那种料是许老太太特地给她寻来的,药效很好,服下以后,到现在二姨娘肚子里都没有见过动静了。 做当家主母不容易,做有美妾的当家主母就更不容易了。苏三太太最终想通了母亲给自己的劝告,也不再打发落两个姨娘的主意,旧的一去,新的就来,自己没精力也没时间去接受一个个新的挑战,不如就这样吧,这两个姨娘,性子已经被自己掌握得一清二楚,身边也全是自己布下的眼线,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她们想起什么幺蛾子已经是不能的了,更何况大姨娘根本不得宠,而二姨娘分去的宠爱也非常有限。 可是刚刚璃儿的话却让她本已经古井无波的心里荡起波澜。璃儿,她竟然想找一个不纳妾的夫君,而且夫君如若不能守约,她竟然打算和离! 一想到和离两个字,苏三太太便再也不能安坐,扶了木槿的手,她慢慢走到了牡丹苑的前院,放眼望过去,偌大的苏府,被处处楼阁亭台隔断了视线,只看到自己眼前这狭小的一方天地。 苏三太太一声哀叹。 自己是江南大族许家五房的嫡女,少女时代曾经也有过一生一双人的憧憬。可是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还未嫁到苏家,就惊闻自己的夫婿不仅有通房丫头,还有一个女儿!她也吵闹过想退亲,可父亲和哥哥竟然因为一级官职就把她出卖了,刚刚及笄就把她嫁到苏府。 红盖头挑开的一刹那,她在龙凤花烛温暖的光芒下看到了苏三老爷青春英俊的脸,顿时一切不满都不翼而飞,和苏三老爷缠绵洞房以后,早晨起来她就想着为了自己的夫君,她可以忘记那个低贱的通房丫头,努力去对那个便宜女儿好。 苏三老爷对她也很上心,再也没有进过那个通房丫头的房间,就连她身子不爽利的那几天,都是在书房独宿的。 本来她也很满意于那种生活了,可传出喜讯的同时也传来了苏三老爷的喜讯,大嫂送来她远房表妹卢文琴做贵妾,苏三老爷竟然没有拒绝! 曾经一度死心过,也想过和离回娘家。可是大周朝律例规定,只要丈夫没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错事,家里的钱财足够抚养儿女,除了丈夫允许,和离的妻子一般不能带走自己的子女。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苏三太太打消了和离的念头,我不能放手!我不能让别的女人住我的屋子,打我的娃! 璃儿,还是年纪小的时候,自己得慢慢教她如何持家,特别是如何对付将来她可能要面对的成群小妾! 阳光一点点的偏离,屋檐投下的阴影也慢慢拉长了轮廓,苏三太太迷惑的看着眼前繁花似锦,却只看到一片迷茫。 荣华背后又有多少辛酸?多少人挤破头想要享受这种荣华富贵,可是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知道,原来,庭院深深深几许! 吴妈妈总算是回来了。 刚进门她就觉得今日这含芳小筑气氛甚是怪异。素日里她在外面转了回来,嫣红绒黄那几个丫鬟谁不是立时就围了拢来,眼巴巴儿的望着她,想听她在外头听了些什么回来?而今日,一个个闷着不做声,连姑娘脸上都是一番沉思的模样,似乎在想心事。 「绒黄你这个小蹄子,也不知道给妈妈泡盏茶来。」吴妈妈端了一张小杌子坐在润璃身边,咳了一声。 往日哪用得着自己吩咐?茶水早就送到手里了,今天是怎么了? 吴妈妈眼睛溜了一圈,也找不出原因来。 「娘,太太真的要杀那个人吗?」这时品蓝睁着大眼睛,挨挨擦擦的走了过来,害怕的蹲在她身边。 吴妈妈奇怪的看着品蓝:「你都听谁说了些什么?太太好端端的怎么会去杀人?」 葱翠听了这话,赶紧跳着过来:「妈妈,你都听了些什么?快和我们说说!」 吴妈妈总算找到了个听八卦的对象,重重的叹了口气:「啊哟哟,今日差点要出大事了呢!你都不知道啊,大姑娘和那李同知家里的三姑娘……」说到这里,吴妈妈很技巧的停了下来,眼角扫过嫣红绒黄她们。 绒黄瞅见吴妈妈那扫过来的眼风儿,笑嘻嘻的把一盏茶水送到吴妈妈手里:「哟,妈妈是在等我的茶水呢,这可是姑娘给你特地制的药茶,先喝两口润润嘴!」把茶递给吴妈妈以后,自己顺手抄了一条小杌子坐到吴妈妈身边。 吴妈妈喝了口茶水,环视四顾,觉得找到了原来的感觉,这才慢悠悠的继续说了起来:「大姑娘和李同知家的三姑娘,定得好计谋。找人买通了四喜班的小白玉等在水榭里头,然后派人骗了四姑娘过去,想要……」说到这里,看着品蓝托着腮帮,认真的听着她说话,吴妈妈停住了话头: 「品蓝,你先出去耍子!」 「不嘛,娘,我要听你说!」品蓝睁大了眼睛说:「骗了四姑娘去想要做什么?」 吴妈妈脸上一红,含混着说:「就是做那个……嗐,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嫣红绒黄葱翠,你们该懂的罢?」 润璃心里憋着笑,脸上可不敢显露出来,心想这做什么还用解释吗?不就是想行那男女之事?这苏润珉和李清音可也真狠,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招数出来! 吴妈妈看了看周围几个丫鬟脸上都是一副「我知道了,你继续往下说」的表情,如释重负,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大姑娘身边的宝珑是个心细的,觉察着不对,就派了宝琳去给太太报信儿,太太即刻带了夏妈妈和几个婆子过去就把那小白玉抓了!哟哟哟,可真真不得了呢!李婆子和我说,她们把水榭的门踢开时,见到四姑娘……」 「四姑娘没什么罢?」葱翠快人快语:「要是被那小白玉得手了,那该怎么办?只能剪了头发去庵堂里做姑子了!」 「四姑娘为什么要去做姑子啊?」品蓝睁着纯洁无邪的眼睛反问:「四姑娘肯定不愿意持斋的,那斋饭每天吃肯定会难受的!」 第三十章 「因为她若是名声毁了,就只能去做姑子了!」葱翠倒是没有吴妈妈那么多顾忌,开始对品蓝谆谆教诲:「所以品蓝你可要记得,千万不要和男子有牵牵扯啊。」 品蓝摸了摸头:「我在家经常和弟弟打架玩呢。」 「那不算!」葱翠恶声恶气的回答:「听你娘说完,别打岔!」 「四姑娘差点儿有事情,幸亏太太去得及时。」吴妈妈看着品蓝总算不再纠缠,歇了口气继续说:「太太刚刚把大姑娘抽了二十鞭子,四姑娘好似受了极大惊吓,当场就晕倒了。现在太太把小白玉捆在柴房里,等着明天交到府衙去,说他手脚不干净,半夜去人家家里行窃,把他判个流放西北就行了。」 「娘,我分明就听到说太太准备了一副药,叫长贵他们去灌了给那个人喝!」品蓝气鼓鼓的一嘟嘴:「娘,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个药又不是毒药!」吴妈妈不以为然的说:「那药是哑药,喝了只会哑了嗓子,不会死人的!谁叫他做下这样的事情,要是宣扬出去,不仅四姑娘的名声毁了,就是苏府的名声也要跟着坏了!」 润璃心里默然,四喜班的台柱子,不就是有一把好嗓子吗?现在他最值得骄傲的资本被毁去了,润璃不敢想象他下半辈子该过怎么样的生活,对于小白玉这种名伶来说,毁掉他的嗓子或者比夺去他的性命更可怕!可是这小白玉也算得上咎由自取,如果他不好女色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能怪苏三太太的手段狠辣。 「吴妈妈,那小白玉不会写字吗?若是他会写怎么办?」葱翠有点担心。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太太早就派人摸过底了,小白玉是个孤儿,被四喜班从小收养的,学唱戏是口口相传,根本不用看戏文的,他只会唱戏,并不识字!」吴妈妈沉默了下,可能也觉得小白玉有些可怜,但转瞬她又补充着说,似乎在安慰自己:「谁叫他要色迷心窍,若是他不那样做,也不会有这等祸事了!」 确实如此,有因必有果,润璃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不能一味的同情别人,就像这小白玉,若是他没有那种非分之想,也不会落到这等下场。在这个世间,人万万不可心软,那中山狼的故事听着可笑,但实际上很多人都不自觉的演绎了各种翻版。农夫把冻僵的蛇放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保护它,结果却被它反噬。若是不这样对待小白玉,他出去一通乱说,不仅苏润珏,就是整个苏府的名声都会被毁掉,唯一能做到的是让他开不了口。 世界上有两种人是不能开口说话的,一种是哑巴,一种是死人,显然苏三太太还算是手下留情,没有取他性命。失去了嗓子和失去了生命相比,恐怕任何人都会接受第一种惩罚罢? 「姑娘,我们就别管那小白玉了,赶紧吃过饭去院子里乞巧去!」葱翠看着一屋子的人都沉默着,轻轻咳了一声。 「对啊,今天可是七月七。」绒黄也点了点头:「今晚漂针我肯定是头一名!」 「谁不知道你心灵手巧呢?」葱翠笑着推了她一把:「我呢,心灵手巧说不上,但是漂针的针影儿肯定要比姑娘细!」 润璃站起身来捉住葱翠的手看了看:「就你这样也敢和我比,针黹女红我们这里头也就绒黄厉害些,其余的人都半斤八两,你竟然还好意思来挤兑姑娘我!」 嫣红在旁边抿嘴一笑,推了葱翠出去:「你这个疯疯癫癫的,亏得姑娘不计较你!」顺手打起湘妃竹的门帘:「姑娘,吃饭去罢。」 用过饭,润璃带着丫鬟们到了后院。 院子里吴妈妈早带着人布置好了,一张小几子上摆着香炉,旁边的盘子里盛着各色瓜果。 「姑娘,该拜仙了。」吴妈妈递给润璃一炷香。 拜仙是七月七日的习俗,闺中少女对着天上的双星焚香祝祷,希望能得到庇佑,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拜仙以后便是漂针和乞巧,少女们把针投入水中,看谁投出的针影最细,那就预示着谁的手最巧,最后便是用各色瓜果向织女乞巧,希望能分到一点心灵手巧。 今晚是上弦月,弯弯入钩,清亮的挂在天边,浮云如纱幔般被月亮的角给牵扯住,隐隐约约在那月牙旁边徘徊。天空繁星万点,润璃根本分不清哪颗是牵牛星,哪颗是织女星,拿着香烛站在蒲团前张望了半天。偏过头来,却看见葱翠的眼睛亮闪闪的往天上看,脸上有一种憧憬之色。 往年含芳小筑过七夕总是绒黄有兴趣,今年连葱翠都重视了,是不是说含芳小筑的姑娘们一个个都长大了,有点小心思了? 润璃抿嘴一笑,拿着香跪了下来,朝天空拜了拜,刚刚准备从蒲垫上站起来,突然,一个锦囊从天而降,掉在了香炉前面。 「这是什么?」吴妈妈有点害怕的往四周看了看。 「可能是织女娘娘看咱们家姑娘祝祷得诚心,赏赐下来的吧?」葱翠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那个锦囊,眉眼带笑。 ——这不正常! 润璃看着葱翠这模样就觉得有什么古怪,突然有个东西从天而降,她不但不害怕,反而眉开眼笑的跑上去收起来? 「葱翠,你给我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润璃朝葱翠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 「没有没有,我哪敢背着姑娘干坏事呢?」葱翠突然意识到自己动作太过显形,吐了下舌头,把那个锦囊举到润璃面前:「姑娘,这是有人送你的七夕大礼呢!」 「有人送我的七夕礼物?」润璃心里一轮便知道这肯定是那个无聊的梁伯韬做下的事情:「你又怎么知道?」看了看葱翠,却见她脸上有着极不正常的红润:「你快和我说,是不是和谁串通好了,只是瞒着我?」 「姑娘,我能和谁串通啊?只不过是今日晚饭前,世子爷那个暗卫来过,告诉我世子爷托他件七夕的节礼给姑娘……」说着说着,葱翠的头便低了下去,声音也细若蚊蚋,脸上的红润更深了。 原来如此! 看着葱翠脸上的红色,润璃不禁有了怀疑:「葱翠,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世子爷那个暗卫?哦,对了,他不是有两个贴身的暗卫?你喜欢的是暗云还是暗雨?」 头顶上的树枝簌簌作响,还摇落了几片树叶。 「姑娘,哪有你这么问人家的!你……」葱翠没想到润璃竟然会如此单刀直入的发问,又羞又气,一跺脚,捂着脸就闪进了含芳小筑的内室。 「我这样问也没什么吧?」润璃望了望身边几个丫鬟,她们都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你们别这么看我!其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的。我也就想知道你们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而已……呃,你们如果不愿意我说这些就算了,我们来漂针吧。」 绒黄第一个拈起针往那盆水里投去,针无声无息的直直插入水中,须臾又浮了上来,就这月影,有一条幽幽的影子落在盆底。 第三十一章 「咦,绒黄,你今日怎么漂出这么粗的针影了?」嫣红在一旁看着那水盆儿,奇怪的问:「素日你的都是最细的,今日可要落后了!」 「我觉得应该是她刚刚听了我的话心神不宁罢?」润璃在一旁吃吃的笑:「合着我的丫鬟们一个个儿的都有心事了?也难怪,你们很快就要及笄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本属正常,只是别看错人了就是。」 绒黄和长喜,这已经是含芳小筑里公开的秘密了,润璃甚至都已经在盘算着绒黄配人的时候该送多少添妆银两,而其余几个大丫鬟,目前情况不明朗,但从今晚葱翠的反应来看,肯定是有什么情况的。 想到这里,润璃攥着那个锦囊,返身走进了内室去找葱翠。 西厢房里面,倚窗而坐,眼神呆滞,面露微笑的那个傻丫头,难道就是原来那个伶牙俐齿的葱翠? 润璃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蹑手蹑脚走过去,然后在她身后轻声问:「你在想谁呢?」 葱翠被唬得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到是润璃,变得忸怩起来:「姑娘,你怎么能这么吓唬葱翠!」 「你老实给我交代了吧。」润璃晃了晃那个锦囊:「神不知鬼不觉的,你和世子爷的暗卫什么时候对上眼了?」 葱翠脸上一红,低着头小声说:「从应天府回来,我在后院练阮妈妈教我的功夫,那个叫暗雨的,有时会来指点我几招,就这样熟了。」 原来如此。 润璃把锦囊打开,里面有一个精致的小匣子,盛着一支琉璃簪子,极为精致,白玉雕琢出的盘花上有小东珠串丝成花蕊,一对翡翠蝴蝶比翼,丝毫毕现,触须由金丝制成,遇到风便微微颤抖,那双翅膀也似乎灵动起来,像是要展翅飞离那花枝一般。 「暗雨说,这是世子爷特地在京城琉璃斋里面定制的,请了大师傅专人设计,大周这种款式的簪子,只此一支!」葱翠看着那支簪子,眼里有着骄傲的神采:「姑娘,世子爷对你可真好。」 「罢了。」润璃把匣子关上,心里想到梁伯韬那晚在应天府在她窗前的情景,不禁脸上一阵发烫,却又不想在葱翠面前露了痕迹:「我对他送的东西没有兴趣,也不希望他送我什么东西。且不说我对世子爷没有那种心思,无法回报他的情意,就是这些东西若被人发现了,那我该如何自持?」 润璃把匣子交给葱翠:「你帮我去交给暗雨,对他说,怎么样送来的,就怎么样拿回去!」 气氛越来越紧张,空气似乎变得很冷。 西郊的山丘,本来应是春和景明的踏青之处,此时却变成了可怕的角斗场。 许允炆本是在护卫们的保护下仓皇的往前跑,看到了山坡上几个村姑打扮的女子,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对着身边几个护卫说:「不能伤及无辜,玄武他们应该也快赶到了,我们这边人比他们少不了几个,先放手一拼罢!」 「是,属下听令!」几个护卫纵身而起,反扑向了后面追赶的黑衣人,只留了玄黄面色凝重的陪在许允炆身边。 「我该听取你的建议。」许允炆懊恼的看了看身边的玄黄,他紧闭着嘴,没有回答,但是眼睛却在密切注视着前面的打斗。 看起来对方身手虽然不错,但他们还是可以支持一段时间的。 突然,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玄黄面上一喜,也拿出一支鉄哨放到嘴边用力的吹出和声。 那群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为首的大喊一声:「他们来支援的了!速度解决了那个穿紫衣的就撤!」 许允炆的手下心头一喜,手中武器抡得呼呼作响,不给黑衣人靠近许允炆的机会。 浓浓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开来,眼前是各种惨状,不时有断肢飞落在地面上,耳边则不停的有吃痛而发出的尖叫声。 山坡上的一群人也是神色紧张,不知道这场打斗是否会殃及到她们这一群踏青的游人? 吴妈妈一把把品蓝抓在身后,手里握紧了铁铲。 嫣红和绒黄挡在了润璃的前面,虽然身子在瑟瑟发抖,可仍然没有退却的意思。 「小姐,怎么办?」黛青和葱翠扔下手里的韭菜和小鱼跑到了润璃身边:「我们要不要赶紧跑回庄子里去?」 润璃看着打得正酣的那群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觉得要是他们想杀人灭口,我们还能跑得掉吗?」 葱翠看了看那边的打斗,吞了下口水:「应该没希望。」 今天真不是一个好日子,出来踏青都能碰到这样的事情! 在大周朝第一次遇到危险,看着不远处的厮杀,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的无奈,可是无奈又能如何,与其害怕无助,倒不如想办法自救。 「可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这里有好东西。」润璃把身边的一个箱子打开。 「武器?」葱翠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难道姑娘要拿奴婢们拿那种小刀子和那些人去拼命?」 润璃笑着摇摇头,这箱子是她的医用箱,里面放着的是一些急救的医疗器械、药品,还有她跟着南山隐叟研制出来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在前世可以被称为「防狼专用品」,在大周,她还没有来得及给它们取名字。 现在情况紧急,自己和丫鬟们都成了刀上的鱼肉,不如来勇敢反抗,与其被抓住是死,还不如拿自己研制的秘密药品来试试功效。 「先每人拿一包这个。」润璃把一些小包分发给几个丫鬟。 「这是什么?」 「撒出去能叫对方全身发软的东西,但是要注意风向,别撒到自己身上了。」润璃简单的解释了下,没有时间向丫鬟们解释这粉末是由曼陀罗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和天南星这几味草药研制而成,是加强版麻沸散,能够麻木人的神经,使人手足发软,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 「哦,奴婢知道了。姑娘,你自己当心,葱翠会全力保护好你的!」 「苏三小姐?」耳边响起惊讶的声音。 许允炆由玄黄护着退到了她们身后,不经意的一打量,却发现那个丝毫没有慌乱情绪,正在箱子里翻东西的村姑竟是苏润璃! 「许公子,他们追杀的对象是你,有劳你离我和我的丫鬟们远一点。」润璃看到那个罪魁祸首从她们身边经过,竟然又折了回来,心中的愤怒已经堆积成一座小型火山,很快就有爆发的倾向。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吸引那群不知何方神圣的黑衣人把注意力转移到她们这边?本来她们只是人畜无害的踏青少女,可这个许公子偏偏不愿意让她们就这样淡出追杀者的视线范围,还跑回来和她说话! 他是故意的吧? 润璃斜着眼睛凶狠的盯着许允炆,让他惊得退后一步。 苏三小姐这个表情真怪异啊,活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全身弓起,毛发顿竖,有着警戒防备的神情。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了,一个黑衣人已经摆脱了护卫的纠缠,直奔许允炆这个方向而来。 旁边的葱翠看得分明,心中大急:不能让他过来! 不知是她天生胆子大还是护主心切,葱翠竟然迎了上去,没有丝毫胆怯,「刺啦」一声猛的撕开了润璃给她的那个小包包。 第三十二章 四月的江南,软软的东东南风,吹着那些粉末纷纷扬扬的往那人飞了过去。 「不好,有埋伏!」追来的那个人停住了脚步,眼睛往这边看了看,玄黄护在许允炆身边,已经摆出了迎击的招式,而其余几个女子也面无惧色的盯着他。他犹豫了下,估量下自己能不能以少胜多,是不是要继续扑过去,这时身后就传来马蹄声。 许允炆脸上一喜,玄武带人赶到了! 那人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转头一看,发现许允炆来了不少的援兵,看来今天已是凶多吉少,他朝身后那群黑衣人大喝一声:「风紧……」话音未落,便觉得手脚发麻,头脑晕晕沉沉,身子向前一扑,然后失去了知觉。 而后面的那群人已经无处可逃,被许允炆身边几个护卫和刚刚赶到的玄武一伙人一网打尽。 「姑娘,你这药粉儿真厉害!」葱翠跑了回来,双眼放光,崇拜的看着润璃,而润璃身前的嫣红和绒黄却因为后怕双腿一软倒在地上,脸色苍白,连气儿都不匀称了。 「是我师傅和我一起做的,当然厉害了。」润璃从箱子里拿出几个小瓶子:「除了这个我还有别的呢,没想到那人身子这么禁不住,就这样倒了。」 「苏三小姐!」许允炆在随从的搀扶下走到了润璃面前:「多谢苏三小姐出手相助!」 「助你的同时也是救我们自己,许公子无需客气!」润璃看了看许允炆,虽然有随从保护,可他却依然受伤了,紫色的衣袖上有丝丝血迹,再看他那些手下,几乎每个人都受了伤,轻重程度不一:「只是许公子和手下的伤却拖延不得,不如先跟我们回庄子去粗浅的包扎下罢。」 许允炆神色疲惫的点点头:「如此,就劳累苏三小姐了。」他转头朝身边的玄黄吩咐道:「把这些人带回去好好审问!」 话音未落,那边的玄武就面色沮丧的跑了过来:「主子,刚刚被活捉的那几个,牙齿里藏有毒丸,现儿都自尽了!」 「不打紧,幸而这里倒留了个活口。那边躺着的个人,你去把他的下巴给卸了,等他醒来以后再审问便是了。」润璃指着被迷晕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说。 「把下巴卸了?」嫣红和绒黄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姑娘,突然觉得她变得很陌生。自家姑娘,杭州府三小姐,是人人称颂的慈悲心肠,怎么现在说「卸了他的下巴」如此轻松,仿佛在说:「嫣红,你去帮我拿那罐梨花膏子过来」一样? 润璃也注意到丫鬟们奇怪的目光,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 因为看到防狼药品效果这么好,一时忘形,竟然把前世那些电视剧里听到的对白给搬了出来。 一世清名,就被这几个字给毁了。 润璃懊悔得肠子都悔青了——她是不是应该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萧瑟的躲在一旁,脸色煞白,娇喘吁吁? 现在,不仅仅是她的丫鬟们,许公子和他的手下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看着她! 润璃脸上一红,讪讪道:「我只是想卸了下巴就能容易的把毒丸从他牙齿里面取出来了……」 许允炆此时已缓过神来,对着玄武说:「照苏三小姐说的办。」 润璃抱起那束被踩得七零八落的野花:「黛青葱翠我们先带许公子回庄子,吴妈妈你们去那边山间上挖几株木芙蓉回来。」 「玄黄,你去保护着苏三小姐的丫鬟。」许允炆命令道。 玄黄心中狠狠的抽搐了下,他可是未央宫里暗卫的头目啊!他保护的对象是皇后,四皇子,七公主,那都是何等娇贵的人物!看了看陪在苏家三小姐旁边的几个丫鬟,玄黄一脸悲愤:什么时候他竟沦为保护别人丫鬟的角色? 「主子,属下是万万不能离开主子的!」 「咦,你不就是同福客栈的小二哥?」嫣红这时突然认出了眼前的这个腰背挺得笔直的人:「你……会武功?」 玄黄无力生气,懒得搭理这小丫鬟,只是眼睛盯着许允炆。 「我这里还有玄天和玄海他们在,你保护这几位姑娘把苏三小姐交代的事情做好再来找我。」许允炆根本不再看他,摆摆手示意他快快离去。 玄黄极为不甘的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嫣红绒黄她们往旁边小山丘上走过去,手里还拖着吴妈妈毫不客气塞给他的铁铲。 许允炆的伤势并不重,只是被羽箭擦破皮而已,看来他有一群忠心护主的好手下。 润璃就地取材,叫黛青摘了几朵木芙蓉花捣碎帮他敷在伤口上。 其余几个手下伤势比较重,幸亏随身带了药箱,润璃指导黛青和葱翠帮他们简单处理了下,然后吩咐庄子里的管事派马车把他们送去了济世堂。 没多久,就见端着一张臭脸的玄黄,抱了几株木芙蓉,跟在嫣红绒黄身后,怏怏的走进了庄子的大门。 红艳艳的木芙蓉在他怀里开得很是绚烂,衬着那张黑黑的脸,极为不协调。 「姑娘,这花今儿就带回去?」嫣红叫玄黄把木芙蓉放在墙角,那花如云似锦般堆在青砖房间的角上,煞是美丽,那抹红色是如此耀眼,仿佛黄昏时的晚霞满天。 「嗯,叫管事用泥土培好这木芙蓉的根,我要把它植到含芳小筑后院,这可是有大用处的。」润璃喜滋滋的看着那些木芙蓉,忽略了身边许允炆欣赏的目光。 「我的好姑娘哎!」吴妈妈也走进了庄子:「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赶快去换了衣服吧,太太该在家里念着了。」 「吴妈妈,你忘记了?」葱翠挽着黛青的胳膊从侧面厢房里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来的时候穿着的衣服,浅绿的衣裙,黛青穿的是雨过天青色的绸衫,两人都罩了件月白的比甲。 「忘记什么了?」吴妈妈茫然的看着葱翠。 「妈妈,你难道忘了?太太可答应了晚上姑娘带我们去风雅楼用饭呢。」葱翠推了推黛青:「上次太太给黛青的打赏就是许了这个!」 「葱翠你这小蹄子就记着吃!」吴妈妈一脸紧张的望着润璃:「还不知道那伙人有没有帮手,会不会再来哇!姑娘,还是赶紧回去罢!」 「妈妈,是祸躲不过。」润璃对吴妈妈笑了笑:「只要回了杭州城,谁还敢在城里行凶不成?妈妈,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搁着罢!嫣红绒黄,我们去里间。」 转头朝着许允炆歉意一笑:「许公子,请稍候。」 什么叫灿若春花?许允炆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第一次对这句话有了如此深刻的体会。 等润璃再出现在他面前时,她已经从那个小村姑变回了苏家三小姐,簪花髻上斜插了一支白玉海棠簪子,穿了一身浅淡的嫩黄色襦裙,配着浅绿色抽纱半臂,显得她皮肤粉白,整个人看起来清新悦目。 「为了感谢三小姐出手相救,今晚就由我在风雅楼做东,不知三小姐可否赏脸?」 「即算我家姑娘没有出手相助,许公子看在你要和我家姑娘合伙开济世堂的份上,也该请我们去风雅楼不是?」葱翠在旁边扑哧一笑。 「葱翠!」吴妈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头:「贵客当前,你这小蹄子怎的在这里胡言乱语!」 第三十三章 「葱翠姑娘说的极是,这位妈妈不必教训她。」许允炆看着润璃微微一笑:「不知三小姐意下如何?」 「既然许公子如此诚心,推辞反而不美,润璃自当赴约。」 听到润璃爽快的答允下来,许允炆心中一阵通畅,看着暮春的天色渐渐的暗淡下来,空中已是一片如火如荼的晚霞烧得正艳,如美人腮边的胭脂,一点点的粉色攒成一片艳红,深深浅浅的涂抹在人的心尖上。 济世堂的后院,润璃和南山隐叟面对面的站着,师徒之间有难得一见的凝重气氛。 周围没有别的人,空落落的一个院子,格外安静,只有大朵的梨花不时的从枝头坠落,带着一点点淡淡的香气。 「丫头,你究竟是什么人?」南山隐叟脸上惯常的嬉笑已经不见,望着润璃的眼睛里全是探究的神色。 「师傅,我是杭州知府苏文衍的三姑娘啊。」听到这个问题,润璃心中一惊,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半分,只是撒娇的拉着南山隐叟的衣袖摇晃:「师傅,你是怎么了?这个问题也问得忒奇怪了!」 「济世大师和我说过你是个有来历的,我一直在揣测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今天我方才明白,丫头,原来你不是我们这个世间的人。」南山隐叟眯着眼睛盯住润璃,看得她有点心发慌:「你和师傅说句实话,是也不是?」 润璃张口望着师傅,心里非常懊悔,事极反常必为妖,今天只顾着救那个产妇和婴儿,却忘了剖腹取子在大周是多么妖异的事情! 「师傅,我是……」润璃脑子飞速的转动,正努力的想着拿什么话来搪塞师傅。 「你是华佗转世,对不对?」南山隐叟的双眼矍铄,灼灼有神的看着她:「这是华佗神技啊,早已失传的破腹术,我从来没有教过你这些,而你却能如此顺利的把它完成,你不是华佗转世又是谁?」 润璃暗地里舒了一口气,看着站在面前,眼神极为认真的南山隐叟,突然觉得师傅很可爱,想象力特别丰富,和师傅学医有几年了,一直觉得师傅是那种老小孩的性格,可没想到师傅的想象力也超乎她的想象! 用手擦去额头上冒出的细细的汗珠,她笑着对南山隐叟道:「师傅,你料事如神。只是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事极反常必为妖,师傅明白我,未必世人都如师傅这般聪明,能猜出我的来历。师傅,请允许我对外说是您教我的华佗神技,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您不方便亲自动刀,故……」 南山隐叟摸了摸雪白的胡须,呵呵一笑:「这是当然,祖师爷的话弟子一定遵循。」 「咳咳咳……」润璃差点被呛住,师傅的角色转换太快了吧?怎么能让师傅在自己面前执弟子礼呢? 「师傅,我不是华佗转世,我是华佗的徒弟转世,您别这么喊我,我还是您的徒弟苏润璃,你就是我的师傅!」 「是吗?」南山隐叟怀疑的盯着她。 自从九年前济世大师推荐,他收下年仅三岁的苏润璃做徒弟,本以为只是官家小姐拿来消遣的方式而已,结果却让他吃惊。三岁的润璃,记忆力特别好,他教的东西,只要说一遍她就能记住,而且还能有自己的见解,有些甚至是他这个多年的老江湖都不曾想到过的。他也曾因为太惊奇于润璃的种种不凡而请问济世大师,济世大师笑着说:「你只须知道你这个小徒弟是个有来历的就够了,其余的无须多问。」 他忍住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只单纯的把润璃当场自己的徒弟来看待。他慢慢的看着她从三岁的小娃娃长成了十二岁的少女,也慢慢的看着她的医术越来越精湛,今天她甚至做到了这个世间其他大夫不能做到的事情! 「千真万确,比真金还真!」润璃忍住心里的笑,推着师傅往外面走:「师傅,我堂兄还在风雅楼设宴请我们去吃晚饭呢,我们快去吧。」 「丫头,这恐怕是鸿门宴吧?」南山隐叟沉吟。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想要做什么?」润璃双眼一亮:「师傅,莫非他们想请你入京给皇上治病?」 南山隐叟点点头:「恐怕就是如此了。这些天你堂兄他们遍寻南山隐叟不获,皇上的病情也不能老这么拖着,他们肯定是想退而求次了。看到你一手医技了得,自然想着为师身手定然只有比你高,故而特地设宴……」 「既然我堂兄想做项庄,那我就做那项伯好啦。」润璃微微一笑:「师傅,饭不能不吃,条件可以不答应。」 「傻丫头,答应又何妨!」南山隐叟笑着点了点头:「既然你堂兄能跟着武靖侯世子来江南找我,可见你们苏家和这事也有莫大的渊源,如果师傅不答应去,那么他们肯定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如此一想,还是师傅去罢。师傅都不用看皇上的脉案都能知道他病情七八分,你就不用担心了。」 润璃的大眼睛里有汪汪的泪水,师傅这么做,分明就是在保护自己! 给皇上看病,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一个不好,项上人头便是不保了。 可即算知道此事危险,师傅还是愿意前往京都,而且说得那么从容轻淡,仿佛只是去外地游山玩水一般! 九年师徒情谊已经使他们成为了和亲人一样亲密的人。 「丫头,犯不着一副这样的神情!」南山隐叟摆了摆手:「说不定我治好皇上的病,龙颜大悦,赏赐千金,那我们济世堂不是更方便行事了?」 「嗯,师傅,肯定是这样的!」润璃挤出了一个笑容,和南山隐叟一起走了出去。 风雅楼是杭州着名的饭庄,它旁边是风景宜人的西湖,占据了极佳的地理位置,楼里布置得极为风雅,和一般的饭庄格局不同。一楼是大堂,只依着窗户摆了几张桌椅,中间堆出一个小台子,上面摆放着古琴琵琶等乐器,专门请了名满大周的乐师曹大家和薛秋娘等人来演奏,二楼和三楼全是雅座和包房,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廊里摆放着玉簪花一串红等时兴花卉,坐在风雅楼,推开窗户就见碧波粼粼的西湖,耳畔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音妙曲,眼前还有可圈可点的字画,全不似是在饭庄内,竟让人有置身琼林宴的感觉。 「此处果然甚妙。」苏润璋看着一泓湖水,心情愉悦。 「只是不知道璃儿妹妹的师傅是否会愿意去京城为皇上治病。」梁伯韬却在沉思着这个问题:「皇上病情不能久拖,我怕皇后娘娘会坐镇不住后宫。」 「你难道不相信你姑母的手段?」苏润璋拿起茶盅饮了口茶:「先安心品茶!连这客茶都是上好的龙井,风雅楼真是名不虚传。」 「我可没有你这般悠闲的心思!只有皇上病好了才能更好的控制局势。」梁伯韬蹙起一双浓眉,手指不停的敲击着桌面,显见得很焦躁:「如果璃儿妹妹的师傅不答应去,那我们请璃儿妹妹去京城如何?」 苏润璋放下了茶盅,眼睛盯着梁伯韬:「虞城,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 「润璃妹妹的师傅和苏家无关,而润璃却是苏家三房的嫡女,此事孰重孰轻,我想你分得清楚。」苏润璋看着梁伯韬那迷茫的眼睛,步步紧逼:「我知道你还有别的心思,可是你自己也说过,你的亲事你自己不能做主,那你何苦去招惹润璃妹妹?」 第三十四章 「怎么又扯到我的亲事上面了?」梁伯韬脸上浮现出一点可疑的红润:「润璋,你现在说话很古怪!」 「但愿我没有多心。」苏润璋看着好友,叹了口气:「其实你只是一时的迷惑,你觉得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闺阁千金,所以你觉得好奇,回京以后,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把她忘记了。」 「瞧你说的,好像我……」 话音未落,就听到风雅楼的跑堂在敲门:「风雅楼三号的客人到了。」 门被拉开,门口站着一老一少,正是南山隐叟和润璃。 润璃朝着苏润璋和梁伯韬展颜一笑,随着南山隐叟走进了包房,店小二已经麻利的把客茶送了过来。 「风雅楼是个不错的饭庄,四堂兄,你说是不是?」润璃看着苏润璋在凝神看着挂在墙上的字画,露齿一笑:「这张行草我总看不全字儿。」 「那我怎么听说润璃妹妹学书法的时候最开始是练的行草?」 「那时候觉得行草让别人看不懂,似乎挺高深。后来发现我素常写的字儿都没人能看懂,所以就改练楷书了,只是李娘子说我习行楷比较符合我的性子,所以现在的字还是很跳脱。」润璃看了看那幅字,眼睛里满是羡慕:「听父亲说四堂兄的字是出了名的好,改日可否向润璋哥哥请教一二?」 苏润璋含笑看着她:「等三叔今年回京述职,润璃妹妹也会跟着回京都居住,到时候在一起了,自然有时间切磋。」 润璃偏了偏头:「这两天润璋哥哥可有空?」 「这倒不巧了,我和世子打算明天返京。」苏润璋看了看俏皮的堂妹,眼里也满是欣赏:「我和世子还有大事要请润璃妹妹的师傅帮忙呢!」 转头看了看梁伯韬,发现他正在走神,用手悄悄推了推,示意他说话。 从润璃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梁伯韬就感觉到自己变得不自在起来,分明想看见她,但是真正见到她了,又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恍惚间却闻到少女的芬芳,依稀似下午自己抱着她纵马穿过杭州的街道时,那鼻子下若有若无的芳香。 感觉到苏润璋在推他,梁伯韬定了定神,对着南山隐叟一拱手:「老神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望老神医切勿见怪。」 南山隐叟笑着点头道:「可是为了皇上的病?」 「正是。」 「皇上是否经常左边头痛,伴有多梦或是失眠、心悸,如周遭声响过大,便会感觉忽忽欲狂?」 梁伯韬和苏润璋皆是一惊:「老神医所言极是。」 「听闻不久前济州发生流民暴乱,数万饿殍在一自称天王之贼寇引领下冲入济州府衙,杀知府,开官仓,据山为王,皇上急怒攻心,因此昏迷数日,醒后精神不济,一直无法上朝,可是如此?」 梁伯韬蓦然一懔,眯了下眼睛看着对面须发皆白的老头,没想到这乡野之人对朝廷之事竟如此了解!他是在帮魏贵妃还是柳德妃办事?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见多识广? 看到梁伯韬全身的警戒和怀疑,南山隐叟呵呵一笑:「世子不必紧张,老朽一介乡野村夫,不值当世子如此重视!只是老朽自知你们必有一日会要来找老朽为皇上治病,所以也特地出去打听了下朝政之事。」 听得此话,梁伯韬方才略微放松了身子,但脸上仍有疑惑之色。 「老神医如何知道我们必会来找你呢?」 「因为世间本无南山隐叟这个人。」 「那为何皇上说当年是南山隐叟治好了他的病?」 「当时老朽无心入太医院为官,便向皇上请辞,托言云结庐杭州南山,不理世间杂事,想来是皇上自己给老朽想了这么一个名字,老朽自己却是不知的。」 「老神医你就是南山隐叟?」梁伯韬和苏润璋惊呼起来,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南山隐叟:「难怪润璃妹妹医技近似乎神仙,原来竟得了老神医的真传!」 「世子和苏少爷过誉了,老朽只是悬壶济世,做自己的本分而已,当不得‘老神医’这三个字。」 「当得,当得,如何当不得?」梁伯韬满脸兴奋:「老神医,可否明日与我们一同返京为皇上治病?」 「太医院人才济济,何必老朽进京?」 热气腾腾的酒菜已经上来,南山隐叟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鲈鱼,慢慢品味:「唔,风雅楼这菜做得确实不错。璃儿,改天叫你那个黛青丫头来尝尝新出的菜,以后师傅就有口福享受这么美味的菜肴了。」 苏润璋见南山隐叟的全副精力仿佛已经转到饭菜上面,轻轻巧巧就回避了他们谈话的中心,赶紧想把话题拉到正题儿上面来:「老神医,您这般疼爱润璃妹妹,这是她的福气。」 「是啊,璃儿这丫头打小就跟着我学医,人聪明,又孝顺,我是心底里把她当孙女儿看的。」南山隐叟眯缝了眼睛,有滋有味的嚼着清蒸鲈鱼,顺便把一根鱼刺出来搁到旁边的碟子里:「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什么为了苍生社稷的大道理我也不想听,可总不能让你们把我的乖徒弟弄到皇宫那种污糟的地方去受罪,我就替丫头去走一趟,但是……」 看了看梁伯韬,南山隐叟放下了筷子:「你得让皇后娘娘——那是你姑母?你叫她保证,皇上病好以后可不能让我进太医院,我不爱呆到那种地方,被宫里的娘娘贵人们呼来喝去的,而且去了太医院,我还不知道有没有福气能留这把老骨头安安稳稳的回乡。世子如果能做到,老朽虽不才,却也愿尽力一试,为皇上分忧解难。」 「一切如老神医所说便是。」 梁伯韬和苏润璋的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润璃跟着丫鬟们一路走到了陶然居,原来高总督的公子高瑞早已被安排在苏润璘的陶然居里休息。 陶然居不像内院里面到处载种着花花草草,一色儿的松柏绕着围墙,门口几株有些年份的香樟树,亭亭如盖,撑出一地荫凉。门口长喜是个机警的,看着一群人过来早已飞奔进去通报苏润璘。 苏润璘见着母亲引着一富态妇人进来,便知那是高公子的母亲,两江总督高大人的夫人,遂上前一步,躬身道:「给母亲,高太太请安。」 高太太一看眼前少年,虽尚年幼,却端的神采飞扬,双目炯炯有光,再看看自己歪坐在八仙椅上的儿子,心中大悲,却又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只能红了一双眼睛朝苏润璘点点头:「苏太太好福气,小公子真是玉树临风!」 苏三太太忙忙客套的推辞两句,引着高太太在茶几旁坐下了。 润璃立在苏三太太身边,仔细打量着高公子,见他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羸弱消瘦至有些脱形的模样,四肢枯细,五官倒是生得清秀,但只可惜面若涂丹,红得似牡丹苑里载的杜鹃。身旁立着两个俏丽的丫鬟,一个不停的用手帕子帮他在擦拭着额头的汗珠,一个丫头捧着茶盅儿在喂他喝水。 「瑞儿,感觉如何?」高太太看着儿子的模样,揪心得不行,只恨不能自己替他生生受了这病去,一腔悲凉,在心底化成了最沉重的一种心事,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第三十五章 「母亲不用担心,儿子倒觉得比前几日好些了。」高公子声音里透着一点嘶哑,显的是因为咳嗽而致。 「瑞儿,这是医术名满江南的苏三小姐,她习得华佗神技,今日母亲特地请她来帮你瞧瞧,这病定能断了根儿的。」高太太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去抚鬓边的累丝足金垂水晶珠儿凤钗,顺手抹了下眼睛。 润璃瞧着高太太虽是伤心,却对着她有满脸希冀,心里只觉得沉重。从她刚刚观察来看,这位高公子犯的病应该是肺痨,也就是后世俗称的肺结核。在后世,肺结核算不了什么大病,用利福平、异烟肼、链霉素、吡嗪酰胺之类药物就能治好,可现在的大周,抗生素是见所未见的药物,肺结核确实是一种致命的疾病。 伸出手,润璃给高公子搭了下脉,转而问高公子的丫鬟:「你家公子是否骨蒸潮热,不喜饭食,易怒?」 身后那个丫鬟看了一下高公子,眼睛里似乎要滴出泪来,也不说话,只是一味点头。高公子看着润璃,眼中也是惊异,突然咳嗽几声,那声音颇是沙哑,身旁丫鬟递过一块帕子,润璃冷眼瞅着,那帕子拿回去的时候已经有胭脂红的血丝。高太太也见着了,眼里已经又是滴下泪来。 果然是了,润璃暗自点头。 「请问高太太,先前给公子看病的大夫如何说?」润璃站了起来,望了望陶然居外明亮的天空,心里一阵苦涩,要是这个时空有后世那些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药,多少生命能得到拯救!含芳小筑后院靠墙的小屋子就是她做解剖和研究西药的实验室,现在她对于后世各种常见药物都只做到配料、发酵、过滤、提取、结晶这些步骤,而最后的干燥程序是到现在还没有能够解决,毕竟在大周,各种生产工具太缺乏了! 回头看看高太太,脸色衰败,好半天都没有回答她的提问。 高家不可能没有请大夫,而且大夫们给出的答案应该是想同的,毕竟高公子的病症太明显了! 「高太太,是痨病,对不对?」润璃朝高太太淡淡一笑:「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是。」高太太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痨病无治啊! 高太太听到润璃的确定,那种压抑彻底表露出来,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就连苏三太太陪着难过得拿了帕子擦着眼睛。 「高太太不用着急,这病润璃能治。」 古时《内经》《难经》《金匮要略》就提到过肺痨症状,,只是归于「虚损」、「虚劳」之类,后来又月华丸、百合固金汤、补天大造丸等治疗药物,前世还有个叫李可的医生,潜心研究肺结核,提出了肺痨阴阳血气虚的说法,他用中药治疗肺结核病人,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治愈率,在美国读博士时,导师对李可的治疗方式很感兴趣,「这个中国医生真是出人意料!竟然可以不用抗生素治疗肺结核!」导师对李可的治疗方式做了专题研究,作为他的助手,润璃亲自收集了那些方子。 高公子不是她在大周遇到的第一例肺痨病人了,原来在济世堂她就治愈过几个得肺痨的人,疗效都很好。 「真的?」高太太坐正了身子,惊喜的望着润璃:「苏三小姐真能治好我瑞儿的病?」 「润璃自是不会和高太太开玩笑。」润璃转过头对苏三太太说:「母亲,请派人将烟波阁再打扫下,安排高公子去那里住下,我先开张方子,高太太可派人去济世堂抓药。」 看到高太太身边那个婆子一脸焦急的望着陶然居外面,润璃露齿一笑:「当然,若高太太不放心润璃医术,也可不用我的方子。」 「相信,我相信!」高太太面色不虞的看了身边的婆子一眼:「还请苏三小姐开方子吧。」 葱翠磨墨,黛青拿来纸和笔,润璃挥毫写下一纸药方:红参(捣末同煎)、附子各六钱,干姜四钱,炙草一两二钱,山萸肉一两八钱,龙牡、白芍各六钱,煎沸半刻后服用。吹了吹墨,润璃把方子递给高太太:「请夫人派人抓药,这药方吃上两个月便可见效。我现在用针灸之术帮公子行针,先替他缓解。」 「甚好,甚好。」高太太把药方交给身边的婆子:「李妈妈和菱角一起去罢。」说完,抓住润璃的手,眼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感激。 「高太太。」润璃轻轻把手抽出来:「贵府公子定会无恙,请勿太担心。」 「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高太太拿了帕子擦着眼角,带着丫鬟和苏三太太走了出去。 「苏太太真是好福气……」润璃听到高太太又一次说到这句话,心中不由得嗤笑,高太太这一辈子究竟说了多少句这样的话? 「葱翠,出去叫长喜长乐取几个火盆儿来放在抱厦里,燃得旺旺的再把高公子扶进去,黛青,快回含芳小筑取我的针灸包儿来。」 两个丫鬟应声而去,润璃看着长喜长乐在抱厦里生好火盆儿,这才叫高公子的贴身丫鬟把他扶进去。 「褪去你家公子的外衫中衣和内衣。」润璃一边说着话,一边从黛青手中接过针灸包儿,选了一根长长的金针就着葱翠托在手里的酒精罐儿洗了洗。 「褪去衣服?」那两个丫鬟张口结舌的看着润璃。 「是啊,不褪去衣服我家姑娘怎么做针灸?」葱翠朝那两个丫鬟翻了个白眼。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你家姑娘怎么能看我家公子的……」那两个丫鬟面上一红,没有说下去。 「若不是看在高太太一番慈母之心,我们家姑娘才不屑亲自动手呢!你以为只要是个人就能让我家姑娘行针灸之术?」葱翠看着那两个装模作样的丫鬟,牙齿磨得锋利,恨恨的只想让她们知道自家姑娘可不是想偷窥她们家那个病痨子公子的! 「你……」高公子的丫鬟显然不是对手,说了个「你」字便没下文,只拿了眼睛很怨恨的看着润璃主仆,仿佛面前的三个人要抢去她们珍藏多年的珍宝一般。 润璃暗自叹气,怎么在这大周朝,丫鬟比正经小姐还像小姐啊? 很无奈的站在那里,看着两个丫鬟扶着高公子,眼神怨恨,一时之间屋子里静悄悄的。 「就按苏三小姐说的做罢。」高公子看到润璃那不虞的神色,无力的一摆手,制止了两个丫鬟。 那两个丫鬟只能听从主子的吩咐,把高公子搀扶到床上躺下,其中一个丫鬟用一种看不懂的眼神的盯了润璃一眼,叹了口气,和另外一个丫鬟一起把高公子的衣裳褪到腰际。 润璃走上前去,拿起金针,很熟练的住高公子的穴道扎了下去,顺便指点着身边的黛青和葱翠:「要记得找穴要准,下针要快,先下璇玑,再至中庭、巨阙……」 高瑞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睛,金针扎下去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反而有一种让自己很轻松的感觉。他耳朵里听到润璃清脆的声音,心里只觉好奇:这个苏家三姑娘,竟然没有一点羞赧,和她的丫鬟们对着一个不穿上衣的男子在侃侃而谈各位穴位,如何下针!难道苏三太太没有教过她男女大防?他那围在床边旁边的两个贴身丫鬟更是用惊骇的眼神望着润璃主仆三人,仿佛在看什么妖物一般,脸色极为难看。 第三十六章 润璃也懒得正眼瞧她们,做完针灸后,就叫她们把高公子扶去烟波阁。 「呸呸呸,我家姑娘可是在帮她们家公子治病,这般不识好歹!」葱翠看着那两个丫鬟临走时还奉送了一个不屑的眼神,心中很是不爽。 「葱翠,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见识。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便已足够,我们不是金子银子,不能 让每个人都见了会喜欢。」润璃笑着拍了拍葱翠的手:「我们若能让高公子身子骨康健起来,就是一件积德的善事呢!」 「姑娘说的是。」不喜多说话的黛青也开口了:「凭心做事而已。」 润璃点点头:「正是如此。」说完指挥着丫鬟把刚刚高公子用过的衣物被褥都拿出去烧毁,喝过的茶盅用沸水煮了以后丢弃,又然葱翠和黛青拿醋把陶然居消毒。 「妹妹,这又是为何?」苏润璘看着葱翠和黛青奇怪的举止,觉得很新鲜。 「以防万一。」润璃不好和他解释什么叫细菌,也不想说高公子是一个传染源,只能含糊揭过。 「妹妹,刚刚和高公子交谈,他人虽病怏怏的,可竟还读了不少诗书,也算是个有才气的!!」苏润璘眼中满是羡慕:「不知何时我也能达到高公子这般境地!」 「哥哥,每人都有自己的天分,只要曾经付出曾经努力,就不会后悔。」润璃看着只比自己大了几分钟的哥哥,想到了前世的高考,想到了教室后墙上的标语:世事我曾抗争,成败不必在我。原来激烈的竞争,古已有之! 而此时的烟波阁里却又是另一种气氛。 高太太站在烟波阁的房中,藕芯搭着手,一脸挂心的样子,看着躺在床上的高瑞。他身边的大丫鬟正坐在床头,扶着他喝药。高太太见儿子的神色仿佛精神了许多,眼里全是欢喜:「瑞儿,感觉可好些?」 「母亲,好多了。」高瑞两颊的胭脂色已经褪却不少,只是声音仍有点嘶哑。 「苏家三姑娘果然医技如神!」高太太看着儿子的模样,喜孜孜的说:「刚刚藕芯和荷蕊回来说,杭州街头的人说起苏三小姐,都只是说神仙下凡,玉女转世呢!阿弥陀佛,我瑞儿有救了!」 高三太太闭眼合十,喃喃念了几句,睁开眼睛又是一阵懊恼:「要是早点听说了苏三小姐就好了,瑞儿也不要受这么久的罪了。」 「母亲,孩儿从小就让你操心了。」高瑞看着神色憔悴的母亲,心中也是难过:「现在有苏家三小姐帮儿子治病,母亲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是是是。」高太太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三分。 「太太,苏太太请您去听雨轩用膳。」菱角走了进来向高太太打了个千儿。 「瑞儿,你好生歇息着,娘先去那听雨轩了。」 「母亲且自去,不用管儿子。」高瑞朝高太太笑了下:「儿子也累了,先歇息下。」 「碧霄,碧云,仔细服侍着少爷。」高太太扫了一眼那两个大丫鬟:「谁若是有点差池,我定揭了她的皮儿 苏三太太带着苏家三位姑娘回到主院,把一干丫鬟遣散出牡丹苑,看着身边的三个姑娘,立时拉下了脸。 润璃很奇怪苏三太太的举止,诗会上也没有发生异常事件,为何母亲竟会如此震怒? 「润珉,你可有什么要和我说?」苏三太太看了看站在那边的庶女,心中十分不悦。 苏润珉如意髻上的桂枝香细细碎碎的发出声响,白了一张脸,低下头不敢吭声,旁边的苏润珏却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母亲,金簪子是表兄给宝珑再到我手里的,我并没有和他私会……」苏润珉两眼含着泪水,身子微微发抖,怨恨的看着身边的苏润珏,心想着定是她去向太太告密了,同时又埋怨着自己的丫鬟太笨,转交东西都不会背着别人,竟让苏润珏看见了去。 「无论是丫鬟转交还是亲手给你,这都是不允许的,往大里说就是德行有亏!」苏三太太一拍桌子:「堂堂一个知府千金,竟然收了那轻狂之徒的腌臜物件儿,说出去都名声尽失!哪里就这般眼皮子浅,阿猫阿狗的物事都看在眼珠子里!」 苏润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里一包泪珠子溅落衣襟:「母亲,饶恕珉儿罢!」 「不想帮你揭过,我就不会打发丫鬟婆子出去了!」苏三太太叹了口气:「我最见不得那种眼皮子浅的,将来必会吃亏!女儿家应当矜持,金贵,不要自己轻贱了自己!这次还是自家表兄,也亏得他家没有太大的声势,若是他声张出去,说你们私相授受,一根金簪子就把你聘了去,你又到哪里哭去?那金簪子交给我,我想个办法儿去退了,以后切勿如此糊涂!」 苏润珉羞愧的把一只金簪子拿了出来,知道了事情的重要性,也害怕得泪水涟涟:「母亲这回定要帮帮润珉,女儿一辈子都会感激母亲的!」 苏三太太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苏润珉站起来:「你就快及笄了,离议婚也不远,自己要多多注意言行,一丝一毫都别叫人捉住错处。」 说罢,苏三太太的眼睛又瞟向苏润珏,话里有话的说:「你们姐妹要相互照应着,但须得注意方法,不是在背后使绊子,要要能真心相待!」 苏润珏原本得意的小脸「唰」的白了,低声道:「珏儿谨记母亲教诲!」 「你们散去罢!千万在心里要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 苏三太太看着苏润珉和苏润珏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她自认自己不是一个恶毒的人,可对这两个庶女的管教还是采用了许老太太的方式,捧杀,可自己终究没有许老太太那么辣手,半捧半杀的,把她们两个养成了半调子的大家闺秀。她们的婚事还得自己操心,一想到这个,苏三太太更加心烦意乱。她也不想一定要把庶女们的将来弄得像许家六爷那么惨,可无论如何她们的日子也不能比璃儿的过得要好! 苏润珉和苏润珏……苏三太太沉吟着,苏润珉的夫君必须比苏润珏的要强,谁叫苏润珏那个狐媚子娘亲没少给自己添堵呢! 想到这里,苏三太太眼中清明,快活的坐直了身子。 晚上,月华如水,牡丹苑的内室里明当瓦灯笼上了素纱的罩子,朦朦胧胧的一团柔和,又将一切照得那么神秘。 苏三老爷坐在内室的锦缎圈椅里,半眯着眼睛,一脸的疲惫。 屋子的另一端,木槿和水莲正在帮苏三太太卸妆,长长的黑发缎子般披泄下来乌黑发亮,在烛光的照耀下,格外的柔和。苏三太太的脸映在那柔和的烛光里,更显得凤眼朱唇,眉目如画。 卸妆完毕,苏三太太做了个手势,木槿和水莲就低头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苏府的一对大当家。 「老爷,何事如此烦恼?」苏三太太纤纤作细步的来到苏三老爷身边坐下,看着自己夫君那一副忧愁的表情。 「唉……」苏三老爷叹了口气,瞧了下苏三太太。欲言又止。 「有很难办的事情?」苏三太太心里敏感的想到了今天杭州诗会是否又发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第三十七章 「还不是你那三叔?」苏三老爷不屑的撇了一下嘴:「他今天来是想来揽活的,余杭县花石镇那边准备开荒造田,他想让我发函给余杭知县让他一人包揽两千亩地。」 苏三太太震惊了,真不知道三叔的贪心怎么就越养越大了! 这开荒造田本是朝廷为了鼓励农民耕种而颁布的法令,凡是在籍农民都可以向村里申请开荒,由里正报去县衙,不用费用就可以把田地变为自己的家产。三叔打的主意分明是想要余杭知县帮他去找便宜劳工开荒,不用花什么钱就可以平白得两千亩地! 「老爷,你不用管他,这种事情有损官声,老爷万万不可为!」 苏三老爷抬起头看着太太,眼里全是赞许:「佩蓉,我就知道你是个贤惠的!」 苏三太太脸微微一红,低头娇羞道:「老爷何须如此言重!妾身为老爷着想本是应该的!唉,三叔那边……今日倒见着他那几个孙子,竟全是浮夸性儿,却不见一个沉稳的!」想着仁轩那几个人看向女儿们的目光,苏三太太没由得心头一阵不适。 苏三老爷嘲讽的笑了笑:「今日那几个过来请安,连几句场面话都说得不流畅,真是不成器的东西!听璘儿说那个许仁轩在万松书院读书,夫子俱批他文法不通,不堪造就,可家里却一味拿钱送着他进书院读书,岂不是笑话!」 「那是老爷你才气高,看别人都俗了!」苏三太太低低一笑:「倒是六房那个仁知侄儿还不错,这次诗会里仅次于璃儿而已!」 「哦,那个原来是六房的侄儿?」苏三老爷眯着眼睛回想了下:「那诗看着也是不错的,只要他不懈怠,日后必有出息!仿佛今年他准备去下场参加乡试,太太你准备点仪程送去许家六房,免得他那寡母筹不出钱,平白急坏了身子!」 「老爷……」苏三太太声音有点哽咽:「你不必如此照拂妾身家人……」 「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太太!」苏三老爷抬起手抚摸着苏三太太的脸:「世人都喜锦上添花,可雪中送炭的事情做做又何妨,且你们许家六房如有了出息,指不定还能帮衬咱们苏家呢!」 苏三太太感觉到丈夫的手指温柔的在自己脸上抚过,心里柔情万缕已是全系在他身上,太太看着他那白净温文的脸,蓦然发现了他的眼角边上已经有了一条细细的皱纹! 心一酸,泪都快掉了下来。 「怎么了?」苏三老爷望着自己的夫人,烛光下,她还是像当年的模样,笑靥如花的望着他。 「老爷,你太操心了!」苏三太太伸出手,轻轻的摸上了丈夫的眼角:「这儿都起皱纹了!」 「不操心不行啊!」苏三老爷长长的叹了口气。 目前的形势真不容乐观,那个柳德妃虽说只是一个宫女出身,可正是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出身,让一派青壮势力开始把视线投到了大皇子身上。现在的朝堂上仍然是世家大族把持着,新进的官员想要冒出头非常难得,若是想要职位快速擢升,也只能富贵险中求了。况且当今圣上对于立储之事迟迟不提,也无形中给了他们希望。 「现在朝廷上分了三派,很多没资历没出身的官员拥戴大皇子,希望能把他推上太子之位,太子继位后他们自然就成了新贵。」苏三老爷疲惫的说:「今日收到广州赵同知的来信,他说广州知府好像已经暗地里开始支持大皇子了!」 「可是……」苏太太吃惊道:「德妃娘娘只是宫女出身啊!」 「人的贪心是无止境的,如果有人不断的在你耳边说你会成功你会成功,总有一天你会以为自己肯定会成功的。」苏三老爷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些新贵们想板到世家大族,也只能在改朝换代里面找机会了。」 「我朝素来是重视嫡出的,现在中宫坐得很稳,叫人拿不到一点错处,那些人怎么又会起这样的心思?」 「圣上今年四十有六,可太子之位一直虚空,不由得他们不肖想。」苏三老爷摇了摇头:「现在圣上身体抱恙,朝廷里面各派势力蠢蠢欲动。魏贵妃也在为三皇子图谋太子之位,正在极力拉拢那些世家大族,皇后现在也举步维艰啊!」 「皇上为何不早立太子呢?立了太子就没有这些事情了。」苏三太太很不理解当今圣上的做法。 「这是圣上的制衡之术,圣心难测,你们深闺妇人又怎么能轻易得知!早立太子,一家独大,这是为人君者所不愿看到的。他心中定然有属意的皇子,但他却秘而不宣,让朝廷各派势力相互斗争来稳定局势。」苏三老爷沉吟道:「却不想今年流民暴动让皇上劳心劳力,竟然病得厉害了!」 「璃儿的师傅不是和武靖侯世子一起返京去给圣上治病了吗?」苏三太太轻轻的给苏三老爷捏着胳膊:「老爷你就把一颗心放到肚子里搁安稳了罢!璃儿的师傅医术高超,肯定手到病除,圣上大好以后,乱也乱不了多久的。」 苏三老爷点点头,反手拍了拍苏三太太的手背:「我事情多,内院就烦劳太太多用心了。」 骤然听到这般温情脉脉的话,苏三太太心中一惊,仿佛又回到新婚时那种甜蜜:「老爷说的什么话,这不都是妾身该做的事情吗!」 「我知道你的辛苦,佩蓉。」苏三老爷捉住她的手:「我于内室之事,有时候也糊涂得紧,你可要原谅我。」 「老爷!」苏三太太的眼泪终于滴落了下来,掉在苏三老爷的手背上。 「你放心,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别的女人都是不要紧的。原来为了卢文琴,你没少和我置过气,其实她根本不算什么……」苏三老爷把太太拉到怀里:「我那时候年轻,没有想过你的心思,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只是一时迷惑,看她模样娇怯又身世可怜,想保护她脱离她娘家那个牢笼而已,现在看来她倒是个不懂事的,特别是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兄弟……」 「老爷,你别说了,妾身已经很知足了。」苏三太太把头搁在苏三老爷肩膀上,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痛苦又快乐。 「今天高总督走之前还和我提了,言语之间颇有想和我们家结亲。」就在苏三太太感慨万千的时候,苏三老爷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让她马上坐直了身子。 「老爷,那怎么行?我看那高瑞,身子单薄,不是一个福寿绵泽的人。高太太也隐晦的问过璃儿的生辰八字,我已经推掉了,假借济世大师的话,说璃儿须得及笄以后才能议婚,而且方位要是在北边。」 「你做得极好。」苏三老爷点点头:「现在朝廷这个局势颇不平静,高总督虽说和武靖侯府、徐国公府都有姻亲关系,可究竟明里暗里都没表态,还不知道他是哪一派的,我们又怎么能把璃儿的终身大事如此草率的决定?璃儿的婚事还是等及笄以后再说吧。」 「老爷,你说的定然是错不了的。」苏三太太情意绵绵的看着苏三老爷,昔日的状元郎青涩的模样已经褪去,眼前是一个成熟而有主见的夫主了! 第三十八章 苏三老爷很享受自己太太崇拜的目光,一把搂紧了苏三太太,低声说:「佩蓉,我和你说件可笑的事情,高家在回应天之前还定下了李同知的三姑娘为贵妾,就等着年底及笄以后就送过府去,你说这李同知家的面子都丢到哪里去了?」 原来男人其实也很八卦,苏三太太被抱上床去之前,心里模模糊糊在想。 红纱帐底卧鸳鸯,吹灯河蟹…… 琼林苑里寂静无声,坐在桌子后边的贡士们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前十的卷子取出,那意味着一甲前三必定在这十人里出现,自己是否有这个荣耀?大家都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钱公公身边那个小内侍手里的托盘,里面有十份试卷,一个贡士的脸已经红得发紫,身子晃了下,就直扑扑的倒了下去。 许胤塡一皱眉,早有人上去把那贡士扶了出去,旁边候着的太医迅速上前为他诊脉,那动作真是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想来这事儿不是第一次发生,早有准备。 这边钱公公尖细的嗓音把那十人的籍贯姓名念了一遍,就见那些贡士鱼贯而出,站到了前边,数了数人数,才九人。钱公公觉得奇怪,又高声把名单念了一遍,却再无人应声而出,方才醒悟道:「皇上,想那铜川王褒就是刚刚晕倒的这位罢?」 许胤塡扫视了下站在前面的九人,高声问:「这里边可有会试的会元?」 众人皆摇了摇头,钱公公看了看名册,在旁边小声说:「皇上,会元就是方才晕倒的那位铜川王褒。」 许胤塡脸上暗了暗,心想着这人年纪年纪也不算太大,为何身体如此差?看来这状元还得点个年轻的,身子康健,也可为大周多做几年事情。想到这里举目看了看那九人,期间有一个看着尚未及冠,身姿英挺,长身玉立,许胤塡一看就觉得心里舒服,不由得想到了十多年前的状元郎苏文衍,也是这般风华正茂的站在殿前。 「你且上前来。」许胤塡指了指那个年轻贡士,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许仁知身上,露出一副羡艳神色。 许仁知强忍住心中的激动不安,向前跨出一步,行了跪拜大礼:「杭州府许仁知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是会试第二?」许胤塡拿起小册子看了下,这许仁知倒也算是有真才实学的,会试第二,刚刚自己看过了这十份试卷,也把他排在了前三位,再看看他的籍贯年龄里填着十八岁,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想着大周多年未出过年轻英俊的状元公了,不如这次就点了他做状元罢。 「爱卿平身!」许胤塡满意的看了看许仁知:「许卿文才出众,策论中的,收发有度,实在是我大周难得的人才,朕点你为本次科考状元,赐锦袍花枝,明日金明池骑马夸官!」 许仁知听了喜不自禁,赶紧又跪了下来谢主隆恩。 「许卿平身,钱公公,引他到最前边那桌子上去罢。」 最靠前的条桌摆了三个绣垫,是供一甲前三坐的,钱公公引了许仁知坐到中间那个绣垫坐下来,一脸谄媚的笑:「许状元,你得了皇上的青眼,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哇!」 许仁知见着那张打了无数褶子的老脸,摸了摸袖子里的暗袋,里面装着几锭银子,是李清芬昨晚托葱翠送过来的,怕他在宫里需要打点时短了银两,现在看着这钱公公一脸的假笑,心想是不是要给他点打赏? 思及此事,许仁知赶紧从暗袋里摸出一个银锭子塞在钱公公手里:「承公公吉言。」 钱公公得了银两,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弯腰回了龙椅前边,就听着皇上把榜眼和探花也点了,一边的翰林学士早游龙走蛇的把结果记了下来,就等皇上点二甲第一的传胪了。 谁知许胤塡却没按照寻常套路,也不再看剩下的卷子,直接就宣布,传胪归了京兆府苏润璋,底下立刻便有一阵轻微的响动,因为苏润璋根本没有在那出列的九人中。但议论归议论,皇上金口玉言,谁敢说半个不字?只能怨自己投胎的时候不争气,没有投到苏太傅府上去,要不是现在也稳稳当当拿了第四。 接下来文英阁大学士把二甲和三甲的考生名单都宣布了,立刻琼林苑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恭贺之声,有些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得了「进士」的赐名,而那些得「同进士」出身的,那些恭贺里边无由都带了些淡淡的酸味儿。但是毕竟这事不可能人人如愿,能进了殿试总比落榜回乡要好,所以慢慢的,心里那点不平之气又慢慢淡了,等到美酒佳肴上桌,一个个推杯换盏,早已忘记了方才怀才不遇的郁闷。 琼林宴这边热热闹闹,未央宫里却也有动静。 「方才魏贵妃派人去琼林苑那边打量?」梁皇后半倚在檀木躺椅上,听着碧莲回报。 「确有此事,秀娟来说过以后,钱公公那边也有人来报,说贵妃娘娘已经派人去琼林苑打听这次的前四名呢。」碧莲不安的挪动了□子:「娘娘,贵妃娘娘这般热心又是何故?娘娘可想好对策?」 梁皇后的眼光从碧莲身上拉回了自己的指甲盖上,一只手拿着手帕轻轻的擦拭着指甲盖子上的蔻丹,然后慢慢展颜一笑:「这般热心也不外乎是两件事,一件是想帮她那个老三拉拢拉拢,另外一件,不就是想帮她的老六挑个如意夫婿?」 「娘娘,那我们未央宫……」碧莲眉头紧蹙:「不能叫她再这么拉人了!大皇子向来喜爱拉拢那些新晋,三皇子往年到不屑如此,可最近却动作频频,娘娘不能不防!」 「防?有什么好防的?」梁皇后坐了起来,向碧莲招了招手:「来,扶我出去。」 碧莲依言走上前来,梁皇后扶住她的手,身后跟着绣春姑姑,一行三人慢慢走到未央宫外边。宫门口摆了一缸很大的如意莲,因为还未当季,所以水面上只余田田莲叶,小巧而圆润的飘在那里,看上去格外有生机。 「你们看,这莲花还没当季自然就不会看,若是太过于着急,反倒会误了花时。拔苗助长这个理儿谁都懂,可就是有那不聪明的自作聪明,我就等着看她的笑话便好了。」梁皇后弯□子,仔细观察着那一缸莲叶,伸出手去捞起一张圆圆的叶子,然后那尖尖如玉笋般的手指一用力,那荷叶便被撕成了两半:「瞧见了没有?愈是想出头太早,愈是会有糟糕的下场,我们不能着急,让那长乐宫里的蠢妇先去触霉头罢。」 碧莲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绣春姑姑却心领神会般点着头道:「娘娘说得极是。」 梁皇后直起身子,望了望远方那道宫墙,一溜的烟树隐隐映着那抹朱红色,看得她恍惚起来:「我多久不曾出宫过了?」 绣春姑姑低声回答:「娘娘,您自入宫到现在,只有国丈过世时出宫过一次。」 「是吗?」梁皇后听罢嘴角拉了拉,看着宫墙那边背景似的山岚,眼神也变得凄凄惨惨:「我已经入宫二十多年了,每天就在这方寸之地走来走去,每天就见着那些讨厌的人的面孔,每天就在做着防备与算计的勾当……绣春姑姑,我真有些厌倦了……」 第三十九章 听了这话,绣春姑姑一惊,扶住梁皇后的胳膊摇了摇,急急忙忙的说:「娘娘,您可不能泄气,若是您半路上退了下来,那些人还不知道会怎么作践你们母子呢!」 梁皇后看了看绣春姑姑焦急的脸孔,自嘲的笑了笑:「姑姑你不用着急,我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从进宫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没有退路。我能退到哪里去?周围都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个个的等着我落到它们嘴里呢,我的炆儿和煖儿都要我这个娘亲的保护,我怎么能退却?」 绣春姑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低低的应着:「娘娘想的极是,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着四皇子和七公主想呢。」 吹面不寒杨柳风,春天的风吹到身上似乎没有凉意,可这御花园里的风却是那般阴冷,梁皇后站在那里,心里一片冰凉,她细致的眉眼早已没有当年的光彩,多年的勾心斗角让她曾经纯真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嘴角的纹路也更深了。 「绣春姑姑,你出去转转,看看长乐宫那边是否有什么动静。」梁皇后的背重新挺直,扶住碧莲的手:「今天定然会有些事儿,大家都仔细留神着。」 「是。」绣春姑姑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开了。 「碧莲,若是我现在放你出宫,你愿意离开未央宫吗?」梁皇后看了看碧莲那光洁的脸,心里突然有些不忍心,她在宫里蹉跎了大半辈子,深知宫里的艰苦,碧莲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该陪她在这里受罪——话刚说完,自己也惊诧了,今日究竟为何,自己竟然会伤春悲秋起来,就连一个小小的碧莲,她都觉得不忍心让她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宫斗里做牺牲品。 「娘娘,你说的什么话!碧莲一家人的命都是娘娘救的,即算娘娘要碧莲去死,碧莲也心甘情愿。碧莲只求不被赶走,一心一意为娘娘做事情便好。」说罢,碧莲跪倒在梁皇后面前:「可是碧莲做错什么事情了?娘娘能不能告诉碧莲?碧莲可以改的……」 梁皇后的鼻子有些发酸,低头看了看低头跪在面前的碧莲,有一滴泪水悄悄爬上了眼角,她不露痕迹的用帕子擦掉,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碧莲,你做得很好,我只是看你年纪大了,该放你出宫配个好人家了。」梁皇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想找个机会把你送到长乐宫去,可又觉得不忍心……」 碧莲连连磕头道:「娘娘要碧莲做什么,碧莲就去做什么,娘娘不要为碧莲想得太多,碧莲这条贱命就是娘娘的。」 「哟,皇后娘娘这样惩罚宫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些?」阴阳怪气的说话声在远处响起,梁皇后都不用回头便知是自己的死对头魏贵妃过来了。 「我的宫人犯了错,我要打她要罚她都是我的事情,魏贵妃可管得太多了罢?」说完梁皇后朝碧莲使了个眼色,飞起一脚把她踢到了一边:「粗手粗脚的奴婢,竟然弄坏了我最喜爱的九凤朝阳碧玉簪,你再跪一个时辰也没用,回宫自己领四十记板子去。」 「是。」碧莲爬了起来,满脸泪痕:「只求娘娘不要气坏了玉体。」 「哟,好一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魏贵妃已经带着两个宫女走到了他们面前:「皇后娘娘,您一向不是倡导要爱惜奴婢的?为何自己却如此行事?这个奴婢看上去倒也是个乖巧的,皇后娘娘若是觉得用着不合心意,不如就赏了臣妾罢!臣妾那里刚刚好昨晚有个宫女暴病亡故了,臣妾还想着要去内务府要人呢,这会子真凑巧,臣妾就捡了皇后娘娘嫌弃不要的奴婢回去凑合着使唤罢!」 梁皇后看了看眼前的魏贵妃,穿着一套缂丝百蝶穿花宫衣,下边是一条十二幅的湘水月华缠枝芍药宫裙,头上一支满池娇分心,中央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华贵之至,脸上抹得红红白白,修饰得恁般精致,想来是有心要到自己面前来炫耀的。 「本宫的奴婢,本宫想打想骂都是自由,与魏贵妃何干?」梁皇后眯了下眼睛看了看那张瓜子脸,妩媚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心里有一种淡淡的嫉妒,魏贵妃和她年龄差不多,但相比之下,她要显得比自己年轻好几岁,难道所有不用动脑筋就会撒娇的女子看起来总比实际年龄要小? 「臣妾只是觉得可惜,既然皇后娘娘用得不合意,为何不把她让给臣妾呢?」魏贵妃笑吟吟的走到碧莲面前,抬眼看了看她:「倒也是个齐整的丫头,皇后娘娘不喜欢你,你来长乐宫如何?」 碧莲看了看魏贵妃,身子有点瑟瑟,摇了摇头。 梁皇后阴阴一笑:「魏贵妃,你要这个宫人倒也无妨,可今日本宫气不顺,她务必先去领了四十记板子,方才能去长乐宫。」 「娘娘不用这般狠心罢?这宫人看着身体瘦弱,经不得打,皇后娘娘还是高抬贵手放过她罢。」魏贵妃看着碧莲,心里就涌起一种感觉,她非得把梁皇后的手下挖过来,详细的了解梁皇后素日里的生活习惯饮食禁忌,方便日后自己下手。 看着魏贵妃眼中算计的光芒,梁皇后点点头道:「既然魏贵妃如此体贴宫人,那就减半,只责罚二十即可。」 碧莲最终被打了二十板子。 当她由人扶着,一瘸一拐的来到魏贵妃面前时,魏贵妃看上去是一副心疼的神情,摸了摸碧莲的头:「你也怪可怜的,这么不讨你主子喜欢,今后就好生侍奉本宫罢。」 碧莲满眼含泪的回答:「谢过贵妃娘娘的救命之恩!」 魏贵妃吃吃笑着,头凑了过来:「记得就好,不着急说出来!」说罢对着旁边的紫玉姑姑道:「紫玉姑姑帮这个新来的安排下房间,这两天她暂时歇着罢,还带着伤呢。」 「碧莲谢过娘娘的大恩大德!」碧莲挣扎着要跪下来,却被魏贵妃一把扶住:「快别这样,你现在有伤,这些跪拜的礼先省了罢。」 看着魏贵妃笑得妖娆,碧莲一时看直了眼睛:「娘娘,您可真美。」 魏贵妃「嗳哟」一声更是笑得花枝乱颤:「你这奴才,我倒是喜欢上了!好一个机灵人儿,说出来的话让人听着就舒服。皇后娘娘这个不识人的,就会重用着那不知情知趣的绣春姑姑,木头一般,没有半点意思,你赶紧去歇下罢!」 碧莲忍着痛行了个半礼,便跟着紫玉姑姑去了旁边房间。 「琼林宴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魏贵妃坐在主殿的圈椅上,上面铺着一张虎皮,衬得她整个人显得更娇弱了。 「顺喜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道到底是点了谁做状元。」碧玺姑姑在一旁回答。 「再派个人出去催催,顺便看看皇上什么时候回后宫来,我好半路上去堵皇上。」魏贵妃闭上了眼睛:「明芳,帮我搭套衣裳出来,过会再来帮我梳洗。」 「娘娘,今日是三月十五。」碧玺姑姑小声提醒道。 「十五又如何?虽然宫规上边规定初一和十五皇上不能去别的妃嫔那里,要留宿未央宫,可奈何皇上不爱去她那里,你看多少年了,每逢十五,皇上都会是一个人在清华宫歇息。我今儿去候着皇上,皇上爱来是他的事情,皇后又能说什么!再说了,就是她要说,也要她有那种本领才是,她留不住皇上,还不许旁人去留皇上?只管快去把事情做妥当了,别误了我的大事!」 「是。」几人应着,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第四十章 夜色已深,御花园里除了偶尔的几声虫鸣就静悄悄的一片,但很快这种寂静便被远处的喧哗扰乱了,就见一排灯笼,如玉带流动,从远方迤逦而来,亮闪闪的一线,叫人睁不开眼睛。 「皇上!」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柔软的尾音在这安谧的夜里似乎格外有诱惑力,如有一只小手,悄悄的在心头搔痒一般,却越来越痒。 许胤塡坐在软轿里,都不用打帘子,他也知道是魏贵妃侍立在软轿的旁边。 「贵妃有何要事,这夜半时分还在此等候?」许胤塡淡淡的问。 「皇上,臣妾几日不见皇上,甚是挂念……」魏贵妃撒娇似的说,尾音拉得又软又长。 许胤塡听了心里浮起一点点异样的情绪。这魏贵妃虽是魏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可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一种独特的娇媚,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别样的风流,就是开口说话也是有一种天然的诱惑。虽然他并不喜欢她,但却喜欢她在床第之的那种热情,这是皇后和很多妃嫔都不曾有的一种荡漾,若不是他派去调查魏贵妃身份的暗卫回报,这魏贵妃确实是魏国公府的嫡长女,否则他真不敢相信魏国公府竟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在他觉得乏味的时候,他会招魏贵妃侍寝,因为魏贵妃总能玩出多种花样来满足他的要求,让他得到彻底的释放。现在听着魏贵妃娇滴滴的声音,他却没有了往日的兴致,难道说自己真的老了吗?连那种心思都没有了?不行,自己得试试看,证明自己还年轻。 「摆驾,去长乐宫。」许胤塡果断下令。 魏贵妃听了这话喜不自胜,皇上很久都没有这么爽快的答应过她的请求了,今晚看起来心情不错。 长乐宫的内殿一片朦胧,只有两盏宫灯,蒙着细纱罩子,那烛火一片温暖,照着那边阔大的床,就见二十四幅的粉色覃纱湘妃帐低垂,里边有两条人影时而相交在一起,时而分开,甚是热闹。 「皇上……」魏贵妃娇媚的声音从湘妃帐里传来:「皇上,臣妾听说这次科考的状元是一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是也不是?」 从魏贵妃身上滚下来的许胤塡心里正在懊恼,素日他虽然次数不多,但时间还是持久,今日不知为何,不得半刻便已然丢盔弃甲——难道自己真的已经不行了?连魏贵妃的各色花样都没能让自己雄风再起? 正在想着这个让他难以接受的问题,却听到魏贵妃这么一句话,心里顿时恼怒起来。怎么,难道魏国公府下手这么快,就想着把主意打到新科状元身上去了?眯了眯眼睛,他有些不悦:「贵妃怎么突然问起朝政之事来了?」 许胤塡的口气已经很明显不悦了,可惜魏贵妃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边,也没注意这么多,喜孜孜的回答:「皇上,臣妾是在为六公主打算,六公主也到了及笄的时候了,自是要考虑帮她挑选夫婿了。臣妾觉得这新科状元年纪轻轻就有此造化,定然是个才能出众的,就想向皇上求个恩典,请皇上给六公主赐婚。」 听到魏贵妃这般说,许胤塡一声冷笑:「魏国公府倒是会教女儿的,教得女儿打得一手好算盘!」说罢翻身起来,朝外边大声说:「传热水,准备伺候朕沐浴。」 魏贵妃看着许胤塡胡乱披了一件衣裳走了出去,头都不曾回,心里便慌成一团。又想到他刚刚的说的话,更是心乱如麻。她确实是想帮自己的女儿选个好夫君,难道这也不行?为何又和魏国公府联系上了?想到这里,魏贵妃一阵委屈,眼泪珠子就溅了出来,落在枕头上边。 屋子里还满是男女交欢的气味,但许胤塡却已经不在屋子里边了。魏贵妃躺在床上默默流了一会泪,不见有人进来,便扬声喊道:「紫玉姑姑!」 听到魏贵妃的传唤,紫玉姑姑打起门帘,躬身走了进来,走到床边垂手问道:「娘娘可是要起身沐浴?」 魏贵妃点点头道:「皇上呢?这么久了还没有沐浴完?」 紫玉姑姑小心的瞅了瞅魏贵妃,低声说:「皇上已经走了。」 「什么?走了?」魏贵妃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怎么可能走了?素日他都是会留宿长乐宫的!」 紫玉姑姑怜悯的望了望魏贵妃说:「奴婢也不知何事,皇上沐浴以后就直接离开了,走之前也没有交代什么。」 呆呆的坐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动弹,魏贵妃似乎被谁打了一巴掌般,脸上热辣辣的痛:「我没有做错什么呀,皇上为什么会如此生气?皇上,你难道不疼臣妾了吗?这长乐宫还是你亲笔赐名,你说只有在臣妾的宫里,在臣妾的床上,你才能得到长久的快乐,难道这一切你都忘记了吗?」 且不说魏贵妃在这边哀伤惆怅,许胤塡却已经吩咐摆驾回了自己的清华宫。 内侍们七手八脚服侍着皇上睡了以后,也各自散去,只余一个小内侍在内殿值夜。许胤塡吩咐他点了一炉安息香,然后放下纱帐自去休息不提。那内侍蜷缩在角落的小床上,用心听着纱帐边的动静,但没有熬多久,他就觉深思困倦,眼皮子慢慢搭在一起,虽然努力想睁开,却是怎么也也睁不开。 过了不久,许胤塡就从床上翻身起来,走到小内侍面前,试了试他的反应,发现他已经被那特殊的安息香熏得睡死过去,这才蹑手蹑脚的按了下龙床上隐秘之处的一个机关,然后床板轧轧打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许胤塡轻车熟路的从那洞口走下去,在顶上某处按了下,床板又合在了一起,看不出一丝异样,他打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慢慢的往前边走去。走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这地道便到了尽头,他按了按墙壁上的一个按钮,出现了一个洞口,许胤塡敏捷的爬了上去。 这是皇宫一处偏僻的宫殿,匾额上有三个蓝底烫金隶书:撰玉宫。 看着那匾额上的几个字,许胤塡叹了一口气,背着手慢慢走到后殿。 后殿很大,里面堆了很多的木器。看起来还是新做的,因为都还没有上漆。 「熜儿!」许胤塡轻轻喊了一声,就见那堆木器后边探出了一个脑袋,惊喜的望着他:「父皇,你可算来了!熜儿看今天这么晚了,还以为父皇不会过来了。」 「父皇怎么会不过来呢!」许胤塡轻快的走了过去:「每个月的十五晚上,父皇一定会来看熜儿的,绝不失约。」 木器后边的少年站了起来,拉着许胤塡的手,兴致勃勃的对他说:「父皇,最近我在做一种椅子,一定会让父皇躺着很舒服的。父皇,你来看,我想把它做成这样的。」 许胤塡被那少年拉着走到一堆木料前,那是一堆新刨好的木料,光洁的外表,纹理清晰,整间内殿都充斥着木料的芳香。 「父皇,我用的是百年的香柏木,不仅木质好,还有芳香,能安神醒脑,父皇躺在这种椅子上,肯定不会感觉到疲劳的。」少年的双眼熠熠发光,一边向许胤塡介绍,一边往他身上靠,似乎在感受这许久不曾享受到的亲情。 第四十一章 「好熜儿,好孩子。」许胤塡摸了摸少年的头,这是他的第五个儿子,是他和她生下的宝贝。他也想对熜儿如珠如宝,可外边的形势却不能让他这么对待他。若是他明着对熜儿好,哪怕是好一点点,那些人就会如野兽般扑过来,熜儿现在就肯定已经不会在这个世间了。 看着熜儿瘦弱的身躯,许胤塡突然全身充满了一种负疚感和无力感,当时自己对熜儿娘亲的宠爱表现得太过明显,这才引起后宫诸多嫉妒。她被人下毒,熜儿喝过她的奶水,长大以后一直身体羸弱,不像其他孩子那么强壮。 他愤怒,下令彻查,可查来查去也是一桩无头公案,虽然多方证据表明魏贵妃嫌疑最大,可他想皇后也脱不了干系,还有宫里诸多妃嫔,谁都有嫌疑——谁叫他那么宠爱她呢,她入后宫那一天开始,三千宠爱在一身,他很少在别人那里留宿,因为怕她不高兴。 「皇上,若是你去了别人那里,那臣妾就哭死给你看。」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她孩子气的声音,可她却早已香消玉殒。当年她病得神秘,连太医都说不清楚是中了什么毒,只知道她一天天消瘦,瘦到最后她不愿意见他。 「皇上,不要来看臣妾,臣妾这模样实在难见天颜!」她叫宫女们紧紧的拉上碧水天青帐,一只瘦得如枯枝的手伸了出来拉住他:「只求皇上好好照拂我们的孩子,臣妾就是在九泉下也安心了。」 他含泪答应了——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富贵如他,高傲如他,也会因为留不住自己心爱的人而哭泣。十五的那个晚上,撰玉宫内殿走水,她被那熊熊大火烧为灰烬,尸骨无存。当他赶到时,大火已经被扑灭,宫人们和五皇子都聚集在前院,没有一个人受伤。她曾经的贴身丫鬟,后来变成她的大宫女的毓芳哭得声嘶力竭,抖抖索索递给他一封绝笔信,原来撰玉宫的大火是她放的,她知道时日将近,害怕死后自己会看到她的容颜,所以干脆服了药,让毓芳点火焚毁她的尸体。 他伤心得几天没有吃下饭,失去理智般,他命令举国服丧,这一道圣旨却遭到诸多老臣们的反对,国丧乃是帝王、皇后、太后等人才有的待遇,她算什么?后宫诸多妃嫔里的一个,放到平民百姓家来说就是一个妾,身份只比奴婢高一点,她凭什么要别人替她服丧? 争吵了半个月以后,他退让了,因为她娘家竟然被人弹劾,各种证据看上去确凿,一家几十余口人都被下了大狱。他知道她父亲是冤枉的,可他们做得他完美,这案件逼得他不得不把那道举国服丧的圣旨收了回来,而她父亲一家全部被流放到西北,若不是他命瑞王照应着,恐怕在路上就有不少人死去。 虽然已经开春,但气温还是不高,红英很费劲才准备好一大桶热水,梁伯韬也没说多话,脱点外袍扔在内室的外间,施施然走了进去。 红英眼巴巴的看着梁伯韬那修长的身影走进净室,一颗心早就跟着贴了上去,可惜梁伯韬却没有半点感应,吝啬得连个赞许的眼神都没给她,所以红英只能呆呆的站在净室门口,看着梁伯韬扔在地上的一堆衣裳。 叹了一口气,红英弯下腰去开始收拾那堆衣裳,她细心的一件一件捡起来,贪婪的摩挲着外袍,把它们抚得平整,然后又一件件折起来。就在她抖动衣服的时候,突然,一块浅白色的帕子从那堆衣裳里飘了出来,红英心里一惊,自家世子爷从哪里弄了些女人物事,还随身带在身上? 捡起那块丝帕,一角绣着秋水芙蓉,那绣工非常精致,可惜还有一片叶子没有绣完整,在那片树叶下边,有个极细的簪花小楷字:苏,不仔细看根本觉察不出来。红英紧紧的握着那块帕子,呆呆的出了神:难道世子爷心里已经有人了?这块帕子是谁送给他的呢? 就在红英坐在外间的小杌子上,抱着那一堆衣裳,手里握住那块帕子出神的时候,梁伯韬从净室里匆匆忙忙从净室里走了出来,头发上还水嗒嗒的,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脚上趿拉着的绒面软靴打着地面啪啪作响。 一眼扫过,见红英手里拿着的那块帕子,脸上变了颜色,一把抢过来,大声呵斥:「爷的东西,你怎么乱动!」 红英被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一阵觳觫:「世子爷,奴婢只想清着世子爷的衣裳去洗了,并不是斗胆去动世子爷的东西,请世子爷恕罪!」 梁伯韬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说:「以后不是爷吩咐你去做的事情,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别怪小爷没提醒你!」 「是,奴婢知道了。」红英整个身子几乎趴在地上,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伏在那里听着梁伯韬远处的脚步声,软靴「啪啦啪啦」的声音仿佛打在了心底,一阵阵的绝望,一阵阵的彷徨。 她并不是因为梁伯韬的责备而感到害怕,她是因为意外发现了那块帕子而绝望。心里一直爱慕着世子爷,总是自欺欺人的认为只要世子爷没有成亲,那他就是属于自己的,因为他身边除了绿萼就只有自己了。绿萼被世子爷罚了,不许让她贴身伺候,所以世子爷现在就是她一个人的。可刚刚发现的那块帕子却提醒了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只是一个丫鬟,一个上不得台面,只能在背后偷偷用爱慕眼光看着世子爷的人。她低贱,无法能抬头挺胸和世子爷站在一处,她只能满脸羡慕的看着将来和世子站在一起的女人。 那块帕子上面绣了一个「苏」字,会是哪家的小姐呢?看世子爷这般急急忙忙出来找这块帕子,看起来那个女子在世子爷的心里分量不轻。红英从地上爬了起来,靠着她素日休息的小床坐着,双眼无神的想着心事。想着想着,眼泪就一点点滴落了下来,爬过脸庞,又慢慢的掉在了手背上。 「哟,红英,你怎么坐在地上啊?谁欺负你了?瞧你这眼泪流的……」绿萼站在门口,看着红英的模样心里就舒服,大约是做错事情被世子爷惩罚了吧?每天就会挤兑自己,终于也轮到她有这一天了! 「我流眼泪又怎么样?不比某些痴心妄想的人,半夜里头被世子爷踹出内室!」红英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对着绿萼毫不示弱的喊了回去:「你把晚膳摆整齐了没有?这边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外边叽叽喳喳的声音若有若无的飘进了净室,梁伯韬也没有关注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穿好衣服从净室走了出来,正眼都没有瞧这两个丫鬟,直接走去前厅用膳,害得绿萼和红英的视线都不由自主跟着他飘了出去。 梁伯韬一边吃晚饭一边还在想润璃今天提的这个问题。方才去沐浴的时候也是在反复想着,所以才会不小心把帕子留在外边那一堆衣裳里边了,平日他都是先把帕子收起来的——润璃这个问题实在太干扰他了,什么是信任,什么是尊重? 第四十二章 他努力的回想着自己的父母亲之间的相处,父亲和母亲彼此之间相处模式并不是他喜欢的,两个人几乎没有太多话说,母亲对父亲有时候比较强势,但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是大周普通夫妻那般相处,两个人彼此没有太多话说,父亲在外边奔波,母亲主持内院,她每日做的事情除了分派那些管事婆子,便是敲打刘姨娘,若是有丫鬟爬了父亲的床,母亲是二话不说,一顿板子打下去打到没气儿就抬出去。 他们之间的信任呢?尊重呢? 他又想到了今天下午和许允炆之间的对话,看起来表兄将来和表嫂的相处也会是和自己的父母一样,就像两个被捆到一起的人,而不是自发的想要去亲近,他们那样的生活真的很有意思吗? 梁伯韬若有所思的扒着饭粒,脑海里浮现出润璃说那话时的神情,坚定而决绝。她要的生活是两人能够站在同一个高度相处,而不是做他的附属?互相信任——彼此心里有对方,不会因为旁人的话产生分歧;互相尊重——给她自由,让她能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只会对他说「是」。 若是没有璃儿,换一个人,自己和那个人如自己的父母亲一样生活一辈子,会开心吗?梁伯韬心里突然一紧,不,不行,不能和璃儿在一起那怎么行?他放下竹箸,猛的站了起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世子爷,你还没用完晚膳呢。」红英追了出去,却只看见梁伯韬潇洒的背影,湿漉漉的头发滴了一地的水,水迹一路拖沓着往前边去了。 润璃正在房间里看自己整理好的偏方,研究着那些偏方的可行性,突然窗户上响起啄拨之声,响在这初春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品蓝,你这小丫头,都闹半天了,这么晚还不愿意歇着!」嫣红笑着敲了敲窗棂作为回应:「你再不去歇着我可叫吴妈妈来收拾你了!」 响声没有停下来,还是轻轻的,不紧不慢的响起,绒黄朝屋子里的人挤挤眼睛摆摆手,示意大家都不要说话,然后悄悄的摸到门口准备扑出去吓品蓝一跳。 绒黄在门边站了一会,然后猛的拉开门蹦了出去。 刚刚蹦了出去以后,她又马上退了回来,拎着裙子走到润璃面前,满脸通红,磕磕巴巴的说:「姑娘,世子爷在外边呢。」 「他在外边你也不用一副遇到鬼的模样啊。」润璃打趣她,用脚踢了踢绒黄:「还不赶紧到旁边匀匀气儿,没由得叫人见了笑话我们含芳小筑的丫鬟胆子这样小,被一个大活人吓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姑娘越发心狠了,」绒黄瞥了她一眼:「我都被吓成这样你还说风凉话儿!哼,现在就偏着心了,若是时间久了,以后我们更没好日子过了。」 嫣红凑了过来笑眯眯的拧了绒黄一把:「姑娘不偏心世子爷还偏心你吗?也不自己好好想想,你能和世子爷一个分量吗?」 润璃听着丫鬟们排揎着自己,不由「扑哧」一笑:「我素日里把你们都惯坏了,一个个吃了熊心豹胆一般,竟然拿我开起玩笑来!你们给我站着别动,看我怎么来整治你们!」说完站起身来,作势要往绒黄嫣红这边走过来。 「姑娘,你要整治奴婢们也得去把世子爷给打发走了罢?有人可是在屋子外边着急得很呢,姑娘再不出去,恐怕他会把窗户给敲出个洞来!」 润璃看了绒黄和嫣红一眼,做了个威胁的手势,转身走出了房门。 屋子外边有很好的月色,初八的晚上,月亮已经从小牙儿形状逐渐变得圆润了起来,月华如水般照在院子里,照在那个站在窗户边的人身上。那个人,个子高高的,穿着月白色袍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月色给他镶上了一道银色的边,看起来是那般炫目。 看到润璃从屋子里走出来,梁伯韬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璃儿,我来向你道歉了。」 润璃的手被握在他的手里,感到和寒冰一样的凉,抬起眼望了望他:「你要向我道什么歉?你不是觉得你做得都是对的吗?」 梁伯韬心中一急,把润璃向自己面前拉了拉,头发上的一滴水便滴落了下来,打到了润璃的手背上:「璃儿,我回去好好想了想你说的话,你说的信任和尊重,我虽理解得不太清楚,还觉得模模糊糊,但我大致明白了你所想的。我要全心全意的相信你心中只有我,不会有的旁的人,不必猜疑,而且你要我放手,让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对不对?」 说话之间,湿哒哒的头发不停的往下面滴水,初春的晚风拂过,好像能在皮肤上结出一层冰儿来似的,润璃皱了皱眉头,冲着屋子里说:「嫣红,取几块干净的净面帕子出来。」 就听屋子里面细细的「嗳」了一声,不多时,嫣红已经抱着一叠帕子走了出来:「哟,世子爷的头发怎么是湿的?」 梁伯韬不好意思的转过脸去:「刚刚沐浴时洗过了头发。」 「那得赶紧弄干了才行,这大晚上的湿着头发,少不得伤风了。」嫣红把帕子往前一送:「姑娘,你帮世子爷擦擦?」 「你把帕子送过去,让世子爷自己擦就行。」润璃再怎么大方,也做不出来在丫鬟们面前给梁伯韬擦头发的举动。 「嫣红你也真是的,咱们姑娘害羞呢。」绒黄端着一条小杌子走了出来:「你把帕子放到这上面,咱们去含芳小筑门口走走,消消食儿!」说罢放下小杌子,拉了嫣红就走下楼去。 「你的丫鬟倒是机灵。」梁伯韬看着嫣红和绒黄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笑着凑了过来:「璃儿,帮我擦擦头发?」 润璃轻轻「哼」了一声:「自己洗完头发不擦,跑到苏府来叫我给你当丫鬟?」 梁伯韬也不恼,涎着脸贴了过来:「怎么敢叫璃儿给我当丫鬟?只是心里着急就跑过来了,好璃儿,你就不怕我伤风头疼?」 润璃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从小杌子上拿起一块帕子,对梁伯韬低声说:「蹲下来,你个子高,我擦不到!」 闻言大喜,梁伯韬很听话的蹲了下来,润璃拿起帕子细心的帮他擦拭着头发,一边轻声说:「这大周朝的男子都不把女子当成能和自己比肩之人,夫妻之间,夫君高高在上,妻子只是他的一个奴仆般,小心伺候,不敢有半点怠慢。我虽已看惯了这事儿,但心里始终却不能苟同。」 抖抖手中潮湿的帕子,润璃又从小杌子上取了一块干的继续给梁伯韬擦起头发来:「我想要的那种生活,夫君和妻子之间是平等的,互相关心,互相扶持,夫君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妻子也不会只是依赖他而生存,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两棵比肩而立的青松。而且,他们之间不需要彼此猜疑,也不会有什么秘密,有什么喜悦两个人一起分享,有什么困难两个人一起面对,这样的生活,你可愿意?」 梁伯韬细细品味着润璃说的话,心里感觉到特别新奇。润璃说描述的那种生活,是他以前未曾见到过的,但又让他非常动心,很想就这样和她一辈子到老。 第四十三章 润璃的手握着帕子在他的面前经过,那纤纤素手在月华里显得异常的洁白,而且朦朦胧胧,似梦似幻般,有一层淡淡的烟霭笼住她的全身,看上去是那么的圣洁。他一把握住了润璃的手:「璃儿,不用擦了。」 润璃抿嘴一笑:「怎么了,世子爷?你刚刚不是说会得伤风?」 梁伯韬站了起来,把润璃拉到怀里,着迷般看着她的眉眼:「璃儿,你或许不是这世上长得最美的,可却是让我最牵挂的,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然只能容下你一个人了。」 「原来世子爷还打算容好几个人呢?」润璃轻轻挣扎了下:「是我不对,让世子爷的心变小了,请世子爷放手罢,好让你的心重新变大一点点,再去容下那世间红粉万千。」 梁伯韬咬牙切齿的把她抱紧了些:「璃儿,你为什么看我的眼神不热切?」 「因为你不是我的病人!」润璃抬头一笑,露出了几颗洁白的牙齿。 「你……」梁伯韬无奈的叹气,抱紧了润璃一些:「今日是我不好,我小心眼,看着你和你表哥说话便心里不舒服,以后不会这样了,璃儿,你相信我。」 「那我方才说的那些呢?」润璃紧紧的盯住了他:「那是我希望过的生活,若是你做不到,我宁愿一辈子一个人。」 「我会尽力让你能过上你想要的那种生活,日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只管直接和我说,有时候我很笨,不会拐弯抹角的去想,所以璃儿你得原谅我。」 月亮慢慢躲进了云层,似乎也不想打扰这一对说话的人,含芳小筑里一时寂静无声,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跳的声音。润璃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真诚的男子,心里暗自思量:这是好夫君培训计划逐渐展开了? 没有时间给润璃去考虑容氏的丫鬟死去和她将会有什么关系,日子就像手中握不住的流水,一点点的从指缝里溜走。 过了几日,容氏来竹园找润璃,亲亲热热的挽住她的手:「我刚刚回过了太太,今天带你去外边透透气。」 润璃看着她脸上容光焕发,眉眼间尽是得意的神色,心里暗自叹气。 一个球被拍得狠了,反弹的力量也会大,可是反弹以后的轨道肯定有所改变,会偏离了它原来的方向。容氏被高太太打压得狠了,终于显现了自己的反抗,千莺的死就是高府两代主子之争下的牺牲品。 被逼得狠了容氏自然要反击,可用丫鬟的性命向高太太宣战是否就违背了容氏善良的本意呢?润璃初见容氏,还只是一个怯生生的少奶奶,连在众人面前伸出手来看诊都娇羞不堪,而现在的容氏,杀了个丫鬟就如同捻死一只蚂蚁般,只不过几天功夫,她就已经修炼得不显山露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千莺,只会在高府的下人心里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在高太太和容氏心里,是否会是那个想被尽早遗忘的对象? 容氏却不知润璃此时的想法,把润璃按在椅子上,喊着绒黄嫣红过来:「快给你家姑娘梳个好看的如意髻,插上几支宝簪珠花,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尽量弄简单些。」润璃嘱咐丫鬟们:「你们也知道我不喜欢当珠宝匣子,挂一头珠翠出去,压得头痛。」 不多时润璃就打扮好了,和容氏乘了马车往夫子庙而去。 夫子庙是应天府有名的游玩之地,位于秦淮河北岸的贡院街旁,是祭祀孔圣的地方,女眷是不能入内的。所谓去夫子庙游玩,其实是指去庙寺街和秦淮河玩耍而已。庙寺街是经过夫子庙大门的一条街,全部是由青石修筑,街道两旁全是店铺,卖的是应天府的各色特产,每逢庙会之日,附近乡镇还有不少赶集的背了自己编织的手工艺品来摆摊出售,极尽繁华。而秦淮河自大周前朝开始就已经远近驰名,不仅仅是它的清姿丽质,更是因为入夜以后秦淮河上那迷人的灯光。 秦淮河两岸有不少别致的建筑物,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富人家的高楼,其实那都只是一些秦楼楚馆而已,每到晚上,这些青楼就会把自家泊在秦淮河的画舫上那成串的红色灯笼点亮,映得河水都成了汪汪的一抹绯红,再加上一船的莺莺燕燕,舞袖生风,那香气随着风飘得很远,让岸上的人看了都恍惚觉得那画舫上肯定是天宫仙境。 马车停在庙前街外,润璃带着丫鬟跟着容氏,被人流推着往里面走。 容氏特地派人打听了庙会的日子,所以今天刚刚好赶上了庙会,不仅游人多,摆摊的也很多。 各个摊位卖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手工艺品,例如泥人、糖画、木雕和寻常人家自己打的各色络子,润璃带着丫鬟们在各个摊位上转来转去,和摊主们讨价还价,不多时,手里就拿满了东西。 其实夫子庙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只不过是被关在深闺闷久了,出来溜达也是一种心情的调节。另外,购物是女人的天性,从古到今没有女人不喜欢买东西的,所以来夫子庙赶庙会恐怕也是满足了一种购物心理。 「苏姑娘,让丫鬟们先把东西先去放到车上,然后再去叫艘船去游秦淮河罢。」容氏身边的几个丫鬟的手也没空着,全是在庙会上买的一些小玩意,只有阮妈妈倒是两手空空的跟在容氏身边,帮她推开挤到身边的人。 「也好。」润璃点头同意了,身边的丫鬟们抱着东西去庙寺街前边去找马车,剩下容氏润璃和阮妈妈站在一家店铺前面。 突然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朝她们走了过来,眼睛里有着不怀好意的神色,斜着眼在打量盯着容氏和润璃。 润璃心里一怔:这些汉子是冲她们来的? 容氏不是绝色佳人,她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基本排除因为长得太漂亮而招蜂引蝶的这个因素,况且她们的穿着打扮来看都是有身份,有来头的,这些汉子不会没眼色的想来调戏她们,各种情况排除以后,润璃只能想到高太太就是这几个人的幕后主使者。 阮妈妈的脸上有了一丝慌乱,八个丫鬟都走开了,她一个人不可能对付站在面前这几个汉子,怎么样保护自己主子和苏姑娘的安全呢? 润璃摸了摸袖袋里的装的那药粉,貌似现在不是用药粉的好时机,人多不说,还没摸准是什么风向。但是转念一想,在这样的闹市,难道他们还能下手?按道理,应该是在比较僻静的地方才是。 果然,那几个汉子虽然是一副猥琐的样子,但却只是盯着她们看了几眼以后就大大咧咧的走进了她们身后的小胡同里,并没有她们想象里的暴力场面发生。 容氏和润璃相互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 原来自己是多虑了。 这时几个丫鬟也回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秦淮河去了。 租了一艘画舫,慢悠悠的在秦淮河上行进着,那艄公也是个机灵的,能说会道,一边划船,一边说着最近应天府的新鲜事给画舫上的太太小姐们听。 「要说奇怪的事情,最近应天府还真不少。」那艄公说完了一件风流韵事以后接着八卦,声音压得极低:「夫子庙最近闹鬼了!北门的更夫这几天晚上都瞅着有几条黑影飘进夫子庙,没声没息的,怪吓人!」 第四十四章 「是他看花眼了吧?这时间哪有鬼怪?」容氏颇不相信。 「那打更的素来是个胆子大的人,他昨晚追着过去,结果那黑影儿就飞起来了,一眨眼的功夫没有,人就不见了!现在都传着是孔圣人显灵,想替当今圣上选拔英才,今年恐怕应天府会出个状元呢!」 「呀,竟有这么一说!」容氏的手握住帕子,心里有些不宁:「今秋的乡试一日日的近了,恐怕这折桂之人也快冒出头了。」 「没多少天咯!」艄公指着秦淮河边的贡院:「过了盛夏准备开科举,这里就热闹了!但是热闹归热闹,应天府拔尖儿的不都在金陵书院吗?想要出人头地,还得去那里读书才是正经出路!」 容氏心中大喜,艄公说的这话她爱听,高祥正在金陵书院攻读呢。 润璃看到容氏唇边的笑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只在叹息,成了亲的女人生活太没意思了,脑子里没有别的事情能想,就只有夫君一个人,怪不得内宅之争那么狠,毕竟夫君只有一个,而身边的竞争对手太多了。 我以后不能过这样的日子,否则会憋疯的,润璃心里暗暗想。 在画舫上用了晚饭,天色还未暗,但阮妈妈已经催着容氏和润璃回府了,她怕一入夜秦淮河鱼龙混杂,保不定会出什么乱子,润璃也觉得阮妈妈想的有道理,于是两辆马车吱呀作响往高府而去。 毫无预警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坐在第二辆车里的润璃和几个丫鬟撞到了一团。 「什么事情?」葱翠撩起帘子往外面看。 「马车的轴坏了,轮子掉出来一个。」翡翠跑了过来:「苏姑娘,没大事儿,只是我家奶奶撞到了头,现在已经搀了出来在路边站着了。」 「哦。」润璃想了想,也下了马车往容氏那边走过去:「容姐姐,不如我们挤一辆车,丫鬟们走路便是,天色渐渐晚了,尽早回府罢。」 「苏姑娘说得对。」阮妈妈赞许的点点头:「我们赶紧回去。」 「哈哈哈,车子坏了想要早些回去恐怕有点为难吧?」一阵嚣张而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润璃心下一惊,转头一看,已经没有看见高府那两个车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而一旁却有几个汉子朝她们围了过来,身上穿着的粗布衣甚是眼熟——那不是是在夫子庙前遇到的几个? 看起来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润璃盯着那几个汉子,高声问:「请问几位准备如何为难我们?」 那几个汉子互相看了下,有点惊愕——难道这小姑娘不该哭哭啼啼求饶?或者至少得问下他们是谁派来的吧? 「你们的来意我很清楚,能从夫子庙跟到这地方,你们早就算好了吧?马车的轴应该也是你们做了手脚。」润璃很平静的看了看他们几个:「我们来做个交易,我愿意出两倍的价钱给你们,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能放我们走,大不了你们和那个委托你们来的人说我们有很厉害的帮手就是了。」 「哈哈哈,小姑娘说话有点意思。」为首那汉子哈哈大笑:「如果我们就这样和别人做交易,那以后我们还要不要在道上混?」他一指容氏:「雇主只要求我们做了她,和你没关系,你让开些,小姑娘,小心误伤了你!」 容氏在旁边白了一张脸,倚在阮妈妈肩头瑟瑟发抖,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她突然后悔叫阮妈妈把千莺扔到井里。 如果不是她主动挑起和高太太之间的斗争,今天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其实能忍就忍罢,至少还能活着和她暗地里斗……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父母夫君,容氏就浑身打颤,望着那几个汉子的眼神楚楚可怜。 「小美人,你也不用这么害怕,我们不会伤你性命的。」为首的那个汉子猥琐的一笑,露出了两颗大门牙,上面还沾着一片青菜叶子的断梗:「雇主只要求我们让你快活快活,然后嘛,就放你回去,哈哈哈,兄弟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小美人拖到一边去好好享受享受?」 阮妈妈听到这话,已经是忍无可忍,把瑟瑟发抖的容氏交到翡翠珍珠手上,「嗖」的跳了出去: 「满嘴污糟的王八羔子!想过来也得要看老娘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哟哟哟,没想到还有个练家子!」那汉子嘬了下牙花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老货你闪开点,爷们对你没兴趣!」 「哈哈哈……」他身后那几个汉子也猥琐的笑了起来,打量着前面这一群女子:「老大,这几个雏儿看上去颜色不错,不如把这些个雏儿也一起弄了……」 「别多事!」那为首的汉子眯着眼睛看了看润璃:「这个可是雇主交代了不能碰的,那些丫头就随你们了!」 听到老大开口,几个手下立刻乱叫起来:「兄弟们,上啊,先把她们几个绑了拖回去慢慢享受,老子好几天都没开过荤了,今天倒是有艳福了,这群小娘子个个细皮嫩肉的,都这么标致……」 阮妈妈冲了上去,和那个为首的汉子交上了手,其余几个却一脸□的朝她们逼了过来,容氏润璃和丫鬟们慌张得步步后退。 润璃拿出袖袋里放着的药粉包,抓住葱翠的手给了她,葱翠会意,撕开了纸包屏气冲上去就把药粉朝那几个人洒去,然后架着润璃拼命往后面跑。 那几个汉子倒也机灵,一看见有粉末飞过来,赶紧往旁边避开,只有一个人着了道儿没多久就躺在地上,其余几个毫发无伤的追了过来。 「嫣红绒黄,你们保护姑娘逃跑,我和黛青来挡住他们!」葱翠看着那几个汉子的身影越来越近,心急如焚。 「不,葱翠,我们不能分散,分散了谁都保不住!」润璃斩钉截铁的说:「一起上,和他们拼了!」 容氏听润璃这么说,也停下了脚步:「苏姑娘,你走吧,他们的目标只是我,我不能连累你!」 都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连累不连累呢?迫在眉睫的事情是怎么把这些汉子给干掉!润璃迅速打量了下,追来的汉子有五个人,容氏和自己每人带了四个丫鬟,二对一或者还有一定胜率? 「不,不能坐以待毙!」一道寒光闪过,润璃唰的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那冷冽的气息让追到面前的几个汉子猛的一愣:「好匕首!」 「世子爷,我家三姑娘走路素来是不看路的,是她自己掉进池塘,与世子爷无关。」李同知太太看都不看李同知和大姨娘,只是微笑着和梁伯韬说话。 「哦,您才是李同知太太?那这个女人又是谁?」梁伯韬好奇的望着脸上抹得粉白的大姨娘:「为何她自称是贵府姑娘的母亲?」 「那是我们李家的大姨娘,家教不严,让世子爷看笑话了。」李同知太太很得意的看着大姨娘的脸色由粉白变成苍白:「平素我们家老爷偏了点心,所以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都能在世子爷面前胡说八道,我在这里代我家老爷陪不是了。」 梁伯韬点了点头:「我也想着李同知太太也不该是这副模样。李同知,你宠妾灭秦,我倒是想回京叫御史给参上一本,可你官职又太低,御史都懒得参你,不如直接给免职了,在家好好反思反思?」 第四十五章 李同知听到这句话,脸色突变,全身如筛糠般发抖起来,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在三十六岁上才得了这个五品官,要是就这样给免了,他半辈子心血就白费了!所以也不管大姨娘如何的弱柳扶风,他马上撒手跪了下来:「世子爷,都是这贱妾在屋里闲得发慌,没事出来乱逛冲撞了世子爷,下官一定严加管束!」回头叱喝了一句:「你们还不赶紧扶着姨娘回去?这一个月大姨娘都不用出屋子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苏润璋却闲闲的说:「是不是一个月后又可以出来到处乱跑呢?要是又冲撞了哪位贵人怎么办呢?」 「这……」李同知一身汗涔涔,额头上汗珠一颗颗掉到了地上,莫非这些小爷吃饱饭没事情做,还想要管到他的内院,叫他把大姨娘卖了不成?看着哀哀怨怨的大姨娘,心里有不舍,毕竟是自己宠了快二十年的女人,可是要是不整治,面前的世子爷可惹不起啊! 「李同知,我倒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苏三太太看着李同知为难的脸色,也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不如自己给想个主意,既能解决李太太的困境,又能不让李同知做事情太为难:「我觉得你不如把大姨娘做外室养着,,以后她还一样是你李同知的妾室,而且你也不会担心她在内院冲撞了贵人这些事情了。当然她三个孩子还是要放到李太太这里养着的,要不是孩子们到时候连规矩都不会守了。」 李同知还能说什么?只能磕头:「苏太太这个主意甚好,下官一定照办!」 「起来罢。」苏三老爷在旁边看着,脸上也挂不住,毕竟李同知是自己下属,他出了事,这个一力保举他的上司脸上也不好看:「李同知,须知妻妾有别,嫡庶分明,你可不能再这么糊涂了,否则以后出事我都不好保你!」 「是,都是下官糊涂了……」李同知这眼泪不比女人的少,流起来也是哗啦哗啦的。 苏三老爷转过头来看着梁伯韬:「世子,你看李同知这么处置可好?」 梁伯韬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突然,他又像想到了什么,走了几步站到李清音面前,看了看那个满脸娇柔的李家三姑娘:「我刚刚好像听到你说你不想活了?」 李清音哪敢再看他的眼睛,躲闪着,小声说:「是母亲教我这么说的……」 「那也得你自己说出来我才能听到啊!」梁伯韬似乎很感兴趣的上学打量了李清音一番:「你倒还算得上是个美人。」 李清音惊喜的抬起头来,看着梁伯韬玉树临风般站在她面前,笑容可掬的看着她,心里充满着不可置信:难道世子爷想纳自己为妾? 「小爷对美人儿的要求一般都不会拒绝的,所以……现儿我就帮你去死好了。」梁伯韬伸手推开扶着李清音的那个丫鬟,然后轻轻推出一掌,就看见李清音娇弱的身躯飞了起来,又一次落进了池塘。 「音儿!」李同知大惊,爬了起来指挥着下人们赶快打捞小姐。 幸亏工具都是现成的,打捞得很顺利,李家三姑娘又一次成功获救。 「敢耍这样的花招来算计小爷,我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次看在苏知府的面子上我且放过你,如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梁伯韬怒气冲冲的对着李同知一甩衣袖,带着苏润璋和苏润璘离开了李府。 李同知站在那里,脸色衰败。 「李同知,你就算再宠爱大姨娘,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苏三老爷不满的看着下属:「你且看看清芬这孩子,穿着打扮可比得上清音一半?她才是嫡女,你难道就糊涂了?」 「是属下糊涂了。」李同知声音委顿:「属下没想到平常纵着她,竟然把她的胆子养得这么大,竟然敢暗算世子爷,亏得世子爷不计较,否则……」 「你知道就好。」苏三老爷点点头:「就把大姨娘发配做个外室罢,最好是直接卖掉,但是看你那份舍不得,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苏三老爷说完带着长随也走了,李同知耷拉着头跟在他身后走着,显得格外萧瑟。 池塘边上热闹的人群最终散尽,这里又恢复了宁静。 李同知夫人特别开心,叫丫鬟摘光了后花园为数不多的紫藤萝花,做润璃最爱吃的紫萝饼和紫萝糕。 看着坐在右手边的苏三太太和润璃,李同知太太拿着帕子擦着泪水,可是擦了又擦,怎么也擦不干似的。 「哭什么呢,终于苦尽甘来了,该开心才是。」苏三太太拍着她的手,安慰着她。 「十多年了,我今天是最开心的一天。」李同知太太满脸快活的笑容:「幸亏世子爷和苏少爷出面,这才帮我除了心头之祸。」 「可是,李太太,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大姨娘从中搅局,今天难堪的可是清芬。」润璃看着李太太只顾开心,却没有想到可能的危险,说话的语调都多了几分冷冽:「所以,我觉得李太太你以后做事千万要慎重,不要再拿清芬的幸福不当一回事。」 「我是迫不得已的……」李同知太太的眼圈又红了。 「是,母亲也是迫不得已的,我知道。」清芬拿了帕子捂住眼睛:「我不怪母亲,只怪自己不能帮她分忧解难。」 苏三太太拍了下润璃的头:「你倒没大没小的了!李伯母难道还不知道事情轻重?清芬是她心尖上的宝贝,怎么会不顾她的幸福?只不过是没想到那世子爷的脾气倒是挺大的。」苏三太太笑得嘴角都翘了起来:「但是也好,阴差阳错倒把那个给扳倒了。」 「只是可惜了,芬儿都没来得及认识你那个侄儿。」李同知太太叹了一口气。 润璃望着她那圆润的脸,心里想着,果然是人心不足,得陇望蜀呢。 「李太太,你还有家务事要处理,那我就带着女儿们先回府了,过些日子我们再聚罢。」苏三太太站了起来向李同知夫人告别。 李同知太太赶紧使人去寻了苏润珉和苏润珏过来,苏润珉呆在李清音屋子里安慰她,而苏润珏却和李家五姑娘李清如正在嘀嘀咕咕说闲话,听说就要走了,两人虽有些遗憾,但也听说了李同知府上今天出的事情,知道他们李家还得安顿事情,只得起身告别,跟着苏三太太乘车回府。 苏三太太有点遗憾,没能把苏润璋把亲事给定下来,这是她今日深感懊悔的事情,但是幸而没有错过一场好戏,倒也弥补了她心里的惆怅。 润璃今天倒也着实为李清芬感到欢喜,这是不是叫否极泰来呢?只是在上车前,清芬红着脸在她耳边细声说:「润璃,你那个四堂兄确是英俊。」这让润璃生出了几分惊诧,原来少女怀春竟是这般容易!这让她突然感觉到仿佛看了一局分明写着「本剧终」的戏剧,但却拖拖沓沓的让人又看到了另外一个小小的线索,将断未断,惹得人很想看到这个剧本的番外。 梁伯韬今天也很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就是那个粉色春衫的少女,微风把她的月华裙吹得飘飘扬扬,她就像月中仙子一样朦胧,那一双眸子始终在他眼前,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正在脉脉的看着他。 第四十六章 「她真漂亮。」当他翻了n个身之后,不由自主竟然说了出来。 「谁?」对面床榻上苏润璋抓住了暧昧的情愫,绝不放过。 「她就站在池塘边那棵柳树下,亭亭玉立,眼神很温柔……」梁伯韬回味着见面的场景。 「哦,那是李同知家的三姑娘,李清芬。」苏润璋点点头:「她确实是个不错的,你难道没听到润璘弟弟提起她?她一年之前就开始帮着李同知夫人管理家事,帮着她母亲来对付大姨娘,闲的时候就要绣花拿出去卖帮贴着李夫人,好让她有钱打点下人,唉,也真是苦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 梁伯韬翻了个身,很有兴趣的看着他:「我就觉得奇怪,那个大姨娘又没有惹你,干嘛你就非得要李同知把那个姨娘赶跑,感情是怜香惜玉了?」 「随便你怎么说吧,但我真的只是觉得想帮她一把而已。」苏润璋拉过被子闷着头,不再说话。 一屋子的宁静。 「什么?」苏润珏的两条眉毛立了起来:「娘,这样的人家,你竟也愿意我去?」 「这也没办法啊,都怪娘不好,给不了你一个好出身,你想要做正室,也就只能这些人家了。」 「我才不嫁这等人家呢!」苏润珏站了起来,眼睛里露出一丝憧憬:「我要嫁人,就要嫁像武靖侯世子这样的……」 「什么?」二姨娘是真正被骇住了:「武靖侯世子?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啊?」苏润珏朝二姨娘明媚一笑:「娘亲,你不总说珏儿长得很美很美吗?」 「我的珏儿是漂亮,可你身份在这里啊,怎么可能……」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是不计较身份的,大不了不做他的正室!」苏润珏两眼放光,映在微黄的灯影下,竟然有点狂热的神色:「我长得这么美,只要我嫁了他,他眼睛里肯定不会再有他那个正室老婆的!」 二姨娘这会真是欲哭无泪了:「珏儿,你难道想走娘这条路?」 「娘,你难道不觉得这条路很不错吗?」 「你给我好好的去睡觉,脑袋里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二姨娘突然恼怒了,手里的帕子被她用力的拉成了一根布条儿。 这时候,心情复杂的二姨娘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她本来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父亲还做着六品的小官,本来应该是三媒六聘的去别人家做正室太太的!可是命运多舛,父亲早逝,留下孤儿寡母被族人欺负,母亲一病不起,第二年也撒手去了,族人占了他们的房产田地,只留了一个小院子给她和弟弟居住。 当苏家大太太,也是自己的远房表姐过来问她可愿意给苏三老爷做贵妾时,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她要活下去,她要供养弟弟读书,出人头地,然后把属于他们的东西拿回来! 「什么?」苏润珏的两条眉毛立了起来:「娘,这样的人家,你竟也愿意我去?」 「这也没办法啊,都怪娘不好,给不了你一个好出身,你想要做正室,也就只能这些人家了。」 「我才不嫁这等人家呢!」苏润珏站了起来,眼睛里露出一丝憧憬:「我要嫁人,就要嫁 那盅让梁伯韬心情变坏的花茶一直安安静静的搁在小茶几上,直到苏三太太端茶送客的时候都没有再被动过。 苏润璘陪着眉开眼笑的苏润璋和脸色不豫的梁伯韬走出了含芳小筑的院门,侧过脸看了看梁伯韬一副别人欠了他很多钱似的表情,心里想着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位高贵的世子爷不开心了? 他一点都没有想到是那杯菊花茶惹的祸。 只有苏润璋,他太了解梁伯韬了,知道他突然之间的那种不愉快是源于何处。 梁伯韬从小到大就是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一切都以自我为中心,再加上这些年来京城闺秀对他的追逐,早把他惯坏了。他的不高兴,肯定是因为润璃妹妹没有亲手给他泡茶喝!不是一直说女人都是麻烦吗?怎么现在有一个不买他账的女子,他又那么不高兴? 夜色已深,空气里有青草的清香,间或有春虫的鸣叫让春夜更显幽静起来。当三个人在丫鬟们的引领下走过穿花小径的时候,从院子的一侧传来袅袅的琴音,说不上美妙动人,倒也还能让人听了不夺路而逃。 三个人皆是脚下一滞。 「是谁在弹琴呢?」梁伯韬倒是很感兴趣:「是不是三姑娘在弹琴?听起来还不错。」 「真是你们姑娘?」苏润璋问那个引路的丫鬟:「这琴声颇为稚嫩,润璃妹妹还得勤加练习才是呢。」 领头的丫鬟站住了,侧耳听了下,然后不屑的撇了一下嘴:「我家姑娘的琴弹得可好了,才不会弹出这样不着调的曲子呢。而且我们姑娘也不会在这时候弹琴呢,她说月黑杀鸡夜,风高放火天,这时候最适合做……」 正愉快的说着,丫鬟突然发现自己交谈对象并不是自家的二少爷,赶紧咳嗽一声:「咳咳,奴婢失口了,请几位爷原谅奴婢的胡言乱语。」 苏润璋满脸感兴趣的看着这个突然闭嘴的丫头,没有放过她,追着问下去:「最适合做什么?」 「没什么,奴婢刚刚喝了点酒,上头了,说了胡话,请堂少爷原谅奴婢一时失言。」 琴声依然袅袅的在园子上空飘荡着,梁伯韬看着神情坚定闭嘴不再言语的丫头,也很想知道究竟苏三姑娘觉得在这个时候最适合做什么,可那个小丫头却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模样,很倔强的站在那里。 琴声更刺耳了! 梁伯韬皱了下眉头:「谁在那里弹琴呢?这么大晚的天色,别弹那么碜人的曲子了,鬼哭狼嚎似的!」 草丛里有瑟瑟的声响,好像有细碎的脚步声仓皇的远去,不一会,那琴声就停下来了。 「虞城,你又伤人心了。」 梁伯韬一挑眉:「有人愿意自己作践自己让我来伤,能怪我吗?」看了看前面垂手而立,但脸上没有半点让步迹象的小丫头,梁伯韬突然笑了:「算了,你回院子去伺候你们家三姑娘吧,你们二少爷送我们出二门就行了。」 「谢世子爷体谅。」小丫头行了个礼儿,没有半点留恋的离开,一袭淡蓝的衣裳很快消融在夜色里。 「世子爷,四堂兄,这边请。」苏润璘看着身边两个深思的人,做了个手势。 「润璘,你别这么客气。你就喊我璋哥,喊世子爷韬哥就行,别喊得太见外了。」苏润璋看着身边这个小堂弟,一副毫无城府的模样,脸上还有着明显的孩子气,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三叔他们要是今年返京,这小堂弟能否适应祖屋的生活,那里可不是现在的杭州苏知府的后院,一团浑水淌下来,都没有一片衣角会是干的。 「这样好极了,你们就叫我璘弟罢!」苏润璘抬起眼睛望着他们,满眼都是真心的欢喜。 「知道了,璘弟!」苏润璋拍了拍青衫少年的头:「我们走罢。」 回到烟波阁,梁伯韬就沉着脸坐了下来:「暗云,暗雨,你们现在去含芳小筑去看看那个苏润璃正在做什么?」 苏润璋赶紧做手势阻止:「虞城,你这是为何?」 第四十七章 「看那个小丫头说得神秘,本世子爷想知道原因,不可么?」他挑了下浓眉,看了看那个愁眉苦脸的苏润璋。 「虞城,你可想到闺阁清誉?万一暗云暗雨被人撞见,我润璃妹妹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 「暗云暗雨的身手还能叫人撞见,那他们两人也可以不用再来见我了。」梁伯韬很强横的没有让步:「我不过是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而已,又不会对她做什么,你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暗云暗雨,速速去查看了来报与我知道。」 暗云暗雨相互对看了一眼,有点无可奈何。 今天白天跟踪这位苏府三姑娘倒也师出有名,打的是去寻找南山隐叟的旗号,现在叫他们去夜探深闺,而且什么借口都没有,只是叫他们去看看苏三姑娘在做什么?现在世子爷行事真的让人很难捉摸! 「还不快去?」看到两个手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梁伯韬有点气恼:「现在我说的话你们都敢不听了?」 「是,属下这就去。」暗云暗雨很无奈的领命而去。 「虞城,你今日有点反常!」苏润璋直视着梁伯韬的眼睛:「你是不是对我堂妹有点想法?」 「什么有点想法?」梁伯韬惊了一下,赶紧反驳:「我只是觉得她很有趣而又,和别的女子有点不一样,所以才想知道她在做什么。你看,她的丫头张口就来一句月黑杀鸡夜,风高放火天,想必平常她也经常这么说,所以她的丫头才能冲口而出的吧……呃,林秀,我有没有听错?那丫头说的是月黑杀鸡夜……」 「就算她平常说话举止再怎么和别的女子不同,这也和你武靖侯世子爷无关吧?你又为何还想窥探她的生活?」苏润璋不容他回避问题,直接提问。 「本世子爷就是想知道,这又如何?」梁伯韬被苏润璋看得心虚,索性横蛮不讲理了:「只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而已,你还以为我会有什么想法?」 「有想法也不是一件坏事吧?」苏润璋脸上笑吟吟的,想到家中一心爱慕梁伯韬的小妹,心里却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我堂妹这么聪明,还有一手了不得的医技,难道还配不上你?」 「林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婚事哪能是自己能做主的?到时候父亲母亲知会我一句娶谁就等着拜堂结婚就是了,难道我还有自己的选择?」梁伯韬自嘲的一笑:「是啊,别人看起来我是很风光,其实我什么都不能做主。」 苏润璋也是脸上黯然,尽管自己在调侃梁伯韬,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也许他们的妻子根本就是一个陌生人,她们的名字就是某某府上的某某千金,她们受家里关注的只是父亲祖父的官职头衔,还有就是她们的身份是嫡长女还是滴次女,只有在揭开红盖头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将来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女子是什么模样! 「其实你那堂妹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子……」梁伯韬看了看脸色的黯然的苏润璋,自以为知道他心里所想,拍了拍肩安慰他:「我知道分寸的,你放心。」 「是,姻缘不是你我能置喙的,我们不要想太多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为皇上找到江南隐叟才是。」 「对。」梁伯韬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点了点头,自是去更衣不提。 不到半个时辰,暗云和暗雨就来报告了他们探得的结果:苏三姑娘和几个丫鬟一直呆在后院靠墙的一幢小房子里,那房子封得很严实,也没窗户。暗云和暗雨在房顶上呆移开了半片瓦往下瞅,就看到苏三姑娘穿着一件很奇怪的衣服,低着头在画些什么,还不时的和身边两个丫鬟说话。因为姑娘家比较温柔,聊天的内容听得不是很清楚,隐约听到了什么心肝脾肺、用药之类的话。 梁伯韬和苏润璋对视了一下:「也许她在教身边的丫鬟医术?」 「极有可能。」苏润璋点点头。 「那和杀鸡夜有什么关系?」梁伯韬呆呆的坐在那,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或者真只是小丫头随口胡说的,你何必如此当真!」苏润璋看了看那个显得神思凝重的梁伯韬:「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还得去杭州周围的几个县去看看。」 「好吧。」梁伯韬只得暂时放下心中疑虑,安顿歇息。 江南三月,杏花烟雨。 无边的水幕涌了上来,天地被笼罩在绵延的雨雾里,不知何处的梨花远远的把香甜送进烟波阁,一点点的缠绵了少年的心。 听着屋檐滴落的雨声,一点点,无尽般敲打着愁人的哀怨,梁伯韬难得的失眠了,心中暗暗懊悔前晚为什么没有仔细打量一下苏三姑娘,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纤细的身材,只是那双眼睛倒还记得分明,眼神灵动,两只瞳仁如天上寒星般闪亮,又如现在江南的雨夜,朦胧而柔美。 那盅让梁春日的杭州府大堤一片明媚,太阳已经出来了,氤氲的雾气早已散净,河堤两旁的垂柳经过昨晚的细雨冲洗,在阳光的映射下绿油油的发亮,树底有不知名的野花在悄悄绽放,随着微风摇曳,很有惹人怜爱的意味。 这时,河堤上走着两个年轻公子,身后有仆从牵着马随侍。 不错,这两位年轻公子就是梁伯韬和苏润璋。 「润璋,你这位堂妹真是出人意表啊。」梁伯韬还是一袭白衫,只不过不是蜀锦袍子,已经换成了杭州府时下最时新的抽纱绣,在素净的白色下,隐隐有着山水的纹路:「她竟然会武功?还带着丫鬟在院子里修习?不知道暗云暗雨还会送来什么令我惊奇的消息呢?」 「我三叔父肯定是不会武功的,昨晚也不见叔叔提起她会武功,这么说来,我这堂妹确实有点意思!」苏润璋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惊奇。 身后跟随着的长安长宁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那是武功吗?那是三姑娘教大家的太极!三姑娘说了,练习了这个太极能强身健体,避免生病!连这都不知道,还在说三姑娘出人意表什么的……唉,原来京城来的人也这么无知啊! 根本不知道身后的仆从正在腹诽他们,梁伯韬和苏润璋欣赏着满眼春光,悠悠然的在大堤上散步:「出来前听父亲说你叔父为政颇有手段,治下有方,今日看来果然不错。」 「何以见得?」 「你且看这大堤,修得如此坚固,维护也得当,那下面的河道疏通……」他顿住了话头,看了看河堤下面隐隐绰绰的一群人:「现在不正是春耕时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在外面疏通河道?」 「是啊,这个时候正是农忙时节,怎么会有这么多民工在这里?」苏润璋也讶异了:「虞城,我们且去看看!难道是三叔为了政绩竟不顾小民生存之计?」 那确实是一群民工,大家都在认认真真的干着活,脸上都是愉悦的笑容。 梁伯韬大为惊讶,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哪个服劳役的人脸上会是这样愉悦的表情——难道苏知府竟然有什么高招? 「润璋,你说这是什么缘故?」梁伯韬站在离那群民工不远的地方,很是纳闷:「要说是苏知府强迫他们在农忙时节来服劳役,可那些人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这万万说不通啊!而且,旁边连知府衙门的官差都没有,难道就不怕这些人消极怠工?」 第四十八章 苏润璋四处打量了下,转过头来看了看站在河堤上和牵着马的长随站在一起的长安长宁:「去问问他们?」 梁伯韬摇了摇头:「不妥,我们还是去问问这些民工罢。」 「请问这位大叔,你们可是为杭州府服役?」 被问话的是一个中年人,年纪大约四十左右,脸上已是饱经岁月的风霜侵蚀,身上的衣服虽然齐整,但还是有几个补丁,显示了家境的贫寒。 「是的。」 「可是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你们怎么有时间出来服役?家中田地荒废如何是好?」梁伯韬看着中年汉子一脸安闲,并没有愁苦的神情,实在不解。 「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旁边一个汉子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看了看梁伯韬:「家里的农活挤着时间做完就是,可这里的活却不能耽误了。」 「嘿嘿,是啊是啊。」被问到的那个中年汉子搓了搓手:「这位公子如果没有什么要问的,那我就继续干活去了。」 「你们都是心甘情愿来干活的?」梁伯韬心里有如被猫挠了一般,很想知道这个答案。自古民众就对各种各样的劳役徭役持反对态度,甚至还经常有逃跑以避免服役的事件发生,可是这里却透着古怪,人人安心服役,而且把服役看做头一份的要紧事! 「我们当然是心甘情愿来干活的,我们谢谢苏知府和三小姐的大恩大德都来不及,只不过出点力气而已,岂敢推辞劳役!」 梁伯韬看了看身边的苏润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林秀,看起来这件事里还有你那个堂妹的功劳呢!」 「不错,听起来是这样。」 「我们先再四处看看,等着暗云暗雨来报告下今日搜集到的信息,想来自然会有答案。」 答案很快被知道了。 梁伯韬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毛,看着站在面前的暗云和暗雨:「苏家三小姐那个济世堂真的看病不收钱?」 「是不收钱,但是病治好以后,那家人必须自己去知府衙门登记服劳役来冲抵诊金。她开的这个济世堂只收贫寒人家的病患,不给富户看病,如有富户一定要上门求医问药,那价钱是极贵的,所以杭州城里的富户都不往这济世堂的。」 原来如此。 那些在河堤下忙碌的民众为何脸上有愉悦的表情,这下终于知道原因了。 「而且,属下探得苏府三小姐医术高超,大家交口称赞。今日属下在济世堂探消息时,就亲耳听到大家都在传着三小姐救了一个叫狗蛋的小男孩,原本已经死了,然后三小姐一剂药下去,半个时辰不到就活了!」 流言果然是流言,在流传的过程中被加了多少料,无人知晓,而听流言的人又何反应,也是苏润璃所料未及的,她根本没有想到人民群众撒播流言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也没有想到自己在杭州民众心里已经到了起死回生的阶段,很快就可以进化到白骨生肉的顶级大师了。 「哦?真有此事?」梁伯韬是真的感兴趣了:「你快说说有几分真实性?」 「属下治病过程没有见着,但看着那老妇一家的神情和言语,那个叫狗蛋的小男孩是昨日就昏迷了,一直未醒,至于死没死,属下并不能确定。」 「就算没死,能一剂药就救活,医术也相当不错了!」梁伯韬抚掌大笑:「林秀,你们苏家出人才啊!」 苏润璋皱眉看了看笑得舒心的梁伯韬:「难道你还在想着要我堂妹帮圣上去治病?她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到皇宫给圣上治病,有谁能信服?」 梁伯韬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林秀,你怎么就如此糊涂呢?你堂妹医术如此了得,她师傅定然更胜一筹,如果找不到南山隐叟,我们就举荐了你堂妹的师傅,想来也会药到病除!」 「但愿如此!」苏润璋并没有梁伯韬的乐观,回想起出京之时,父亲曾把自己唤到书房叮嘱千万要找到南山隐叟:「圣上十多年前就有此病,当年经南山隐叟医治以后痊愈,你们此次下江南一定要找到他来给圣上治病!」 他知道父亲的担忧,圣上尚未立下太子,朝堂一直就有几派势力各自拥护自己属意的皇子,苏家是少数纯臣,始终中立,可是皇上如果久病不愈,那势必要被迫站队了!站哪一边? 看了看身边的梁伯韬,武靖侯世子,从小他们就认识,因为祖父文名在外,当年被皇上钦点入皇宫教习皇子们策论之术,所以武靖侯把世子送到苏府跟祖父来学习,他和梁伯韬年龄相当,性子也相合,就这样成了好朋友。可是,现在他又有点后悔他们这种亲密的关系了! 不为别的,只为梁伯韬有一位做皇后的姑母!而且这位姑母还生下了四皇子和七公主。 当今圣上有六个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柳德妃所出。 柳德妃是圣上做太子时的宫女,太子刚成年时被指为屋里人,放在外面就是俗称通房丫头的那种,在太子妃进宫后两年生了大皇子,然后在太子即位以后不久又生了二皇子。而太子妃,也就是梁伯韬的姑母却一直生育艰难,直到婚后十多年才生下了四皇子。 如果按照嫡庶有别来说,那么毫无疑问,四皇子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 可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母亲柳德妃,却经不起外面有心人的撺掇,竟然真的以为立太子应遵循长幼有序,一心想着大皇子能入主东宫。而三皇子的母亲,魏贵妃,出身魏国公府,魏国公府乃是本朝老贵族,和朝内诸多公、侯、伯府都有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身份贵不可言,故朝内也有一派势力拥戴着三皇子。 如果皇上再继续久病下去,势必会有朝臣请立太子,而这个储君之争不可避免会让家里做出选择,如果想继续做纯臣,只能希望皇上尽快身体安康,让他自己去做选择。 皇上的心里是哪一个皇子更适合储君之位呢? 唉,谜团啊,只希望皇上能早日向臣子们解开,免得大家都在猜测,都各自有各自的算计。 望了望一湾碧水,波光滟潋,苏润璋无声的叹了口气,或许,从梁伯韬拜 李清芬挽着润璃的手一路往前,李家的园子并不大,没多久就走到后花园门前了。 突然李清芬的脚步停住了,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一路上她都在和润璃说话,这会儿却突然停住了,周围立刻有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润璃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李清芬,心里蓦然一惊。 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脸庞上,雪白的皮肤细致如瓷,许是清晨的露水落在她的脸上,那长而翘的睫毛上有着亮晶晶的东西,在阳光照射下发着一闪一闪的光芒——只是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忧郁,这是任凭怎么掩饰都遮盖不住的事实。 「清芬,你有心事。」润璃很担忧,想到了昨晚吴妈妈说的话,难道清芬真的要去演戏吗?难道她不知道无论对象是谁,她都会陪上自己的一辈子? 「润璃,我好羡慕你。」李清芬只是把她的手挽得紧了些,不说多话。 「葱翠,你去和春兰宝珑说,叫她们陪着大姑娘四姑娘好好赏花罢,我和清芬去她屋子里说说体己话儿,等会再去后花园找她们。」 第四十九章 「玉蝉,你陪着葱翠去罢,等会引着她回我屋子。」 等丫鬟们走开,李清芬睫毛上亮晶晶的东西最终还是滚落到了衣襟上:「润璃,让你看笑话了。」 润璃默然无语,只是拿了帕子帮她拭去泪水。 李清芬也沉默了,不复再是刚刚那种叽叽喳喳的说话,只是默默的挽着润璃的手往自己屋子里去。 一个女孩子,在面临着人生的选择时,谁都不可能保持着平静的心态,也许刚刚那个吵闹的清芬只是她用来掩饰自己恐惧的面具而已。润璃听着轻轻的脚步声踩过小径,看着清芬的脸已经彻底垮了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前世和今生,自己在感情方面都是贫乏的。前世的自己只会在实验室,在医院里面对着痛苦的病人,冰冷的器械;今生的自己,虽然就连苏府四姑娘都有了对婚姻的向往,可自己还是没有一丝期待。 是不是做医生这个职业会让人的心彻底平静下来,麻木得没有一丝额外的感情? 「哎呀,李清芬,你拉长着脸给谁看呢?」一道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抬头一看,是李清音,李府大姨娘生的大女儿,比清芬大了一岁,素日自己来李府玩耍的时候,她总是和苏润珉一起来对付她和清芬的。 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她了,现在一看,让润璃吃了一惊。 李清音的眉眼已经全部长开了,像极了大姨娘,就是一个标准的江南水乡美女,个子不及清芬高,但身材却是袅娜多姿,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风流妩媚。 她穿着抢眼的大红色春衫襦裙,外面用银色透明湖州纱比甲压着,隐隐绰绰,更显得腰肢软款,行动起来步步生花。头发梳成飞仙髻,配着她的鹅蛋脸倒也显得俏丽,中间压了一支碧云华胜,配着梅花挑枝金步摇,细碎的金色流苏在耳畔叮咚作响,耳朵上有一对纯金嵌东珠坠子的耳珰,正在不停的晃动。 她身后跟了两个丫鬟,正站在门口拦住清芬和润璃进院子。 李家几个姑娘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头的,在院门口就可以看到里面,一片儿桃红柳绿倒也娇艳,只是软语娇音让润璃只觉头痛。 「清音姑娘,我和你家四姑娘说说话和你好像没关系罢?」润璃冷冷一笑,抬脚就往院子里走,把李清音和丫鬟挤到了一侧。 「苏润璃,你……」李清音两道修得极细极弯的眉毛皱到了一起,把柔弱的柳叶眉造型全部摧毁,指着苏润璃,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还是苏府嫡出的姑娘,就这样说话做事情的?」 「我怎么说话做事不用你来指教,我倒是想要父亲请问下李大人贵府待客之道是不是把人拦在院子门口不让进。」润璃回头挑衅般看了看气得脸色发白的李清音——她是不敢得罪自己的! 李清音可以在自己嫡出妹妹前面撒泼,但她却不敢对苏府嫡出的三姑娘做出格的事情,李同知大人是靠着苏三老爷,半年前才升任杭州府同知的,李同知阖府上下,谁不想巴结好苏府以图更大利益?李清音想得罪她,先得掂量下自己的轻重! 果然李清音生气归生气,却无可奈何,只能恨恨的看了一下李清芬和润璃,跺跺脚就带着丫鬟离开了。 「清芬,不是说你在帮着你母亲管家吗?怎么会是这样的?」回到李清芬的房间,润璃忍不住发问了。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情景。」李清芬忧郁的叹了口气:「我们家那个大姨娘,张狂的模样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下人们也一个个惯会看眼色,虽说现在这个家名义上还是我母亲当家,实际上大半的权利都在她那里。」 李清芬的房间不是很大,多宝阁上摆着几样东西,值钱的一件也不见。几个泥人,是和润璃逛庙会的时候在地摊上买的;那个珍珑坊的芍药花插屏,是润璃去年买了送给清芬的生日礼物。 再看看清芬,简单的绾了一个双平髻,上面只插了一支垂珠步摇,身上着白玉兰散花纱衣,皓腕如雪,带了条金色的手链,颜色不甚光亮,显见是戴旧了的。 润璃心中一阵微微的难受,早几个月和清芬在一起的时候,还见得她手上有一枚翡翠手镯,上好的和田玉,镯子流光溢翠的,据说是李同知夫人当时的压箱嫁妆之一,是放在头一抬里面带着过杭州来的,可是现在清芬竟连母亲的镯子都没保住? 看着润璃注意的看着自己的手腕,李清芬面上又是一阵难堪:「镯子给新添的弟弟做满月礼了。」 平静的一句话,不悲不喜,但润璃的鼻子却是酸酸的,只觉得心情沉重。 她伸手把自己的芙蓉玉手镯抹了下来,拉住清芬的手想帮她戴上。 清芬把手抽了回来:「润璃,不用了。但凡我有好一点的东西,大姨娘都会想法子弄走的。」 「她敢?这镯子可是我给你的,她敢来动这个镯子?」 「她怎么不敢?我那镯子可还是外祖母给母亲的,传家之宝呢。」清芬淡淡的说。 「可是,我父亲是杭州府知府……」润璃不甘心的说。 「那又如何?就算父亲看着你父亲的面子不让我给她,过不久它就会莫名其妙坏掉的。」清芬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我这个嫡女,只是占了个好名头而已,过的日子,可比不上别人家的庶女。」 「所以你也同意你母亲今日的安排?」润璃突然间有点了解李同知太太的心情,也想通了李清芬为何也会同意铤而走。 「你也看出来了?」李清芬的脸一阵发白:「我不想这样做,可我能够不试一试吗?只要能够走出这个同知府,不用看那母女眼色,那我就过上舒心日子了。」 「可是你知道吗?你若是真那么做了,你只能做一个妾,一个没有名分,没有婚姻的女人,你甘心吗?」润璃难过的看着闺中好友:「我和你说,今日我母亲有意叫你去接近我四堂兄,他尚未婚配,如果你成功,我母亲出面保媒,那就会是正室太太。」 「是吗?」李清芬的眼里出现了一道光彩,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苏太太真准备帮我保媒?」 无缘无故,别人怎么会对你那么好呢? 润璃摇摇头,原来清芬竟然还有一颗天真的心。 「其实我母亲想给你保媒也是有她的私心。」润璃垂下眼睛,睫毛在下眼敛投下了淡淡的一圈阴影:「我母亲和大伯母不对付,她想着叫四堂兄娶了你,好叫大伯母难堪。你自己掂量着看要不要去试,如果你试成功了,你会成为我的四堂嫂,但是会有一个不好对付的婆婆,可能我四堂兄最开始还会对你有不好的看法。」 李清芬沉默了,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原来只单纯的以为苏三太太是一片好心,看着自己和润璃交好,所以也爱屋及乌,想给她找个好归宿而已。听润璃一说,方才惊觉这里面□不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李清芬喃喃的说,用手捂住了脸,手指修长而洁白,但是却略显瘦削。 第五十章 「清芬,这世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除非是亲人,除非是好朋友。」润璃把她的手拿了下来:「现在是一个选择,你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你先自己好好想清楚再去做,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情。」 「我……」清芬坐在那里,脸上的神情变化不定。 如果是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润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或者自己该感到幸运,在苏府没有遇到这些事情,最多也就是听到苏润珉和苏润珏不停的吵闹耳根不清净而已。 「我要去试试,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李清芬的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眼睛里全是坚定。 「那我帮你。」润璃被她那抹决绝感动了:「你母亲原来吩咐你怎么做?」 「母亲原来计划是叫仆人把世子爷引到后花园的池塘那边,然后……」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红晕慢慢的化开。 「难道是叫你假装跌落池塘叫世子爷来救你?」润璃瞪大了眼睛。 「嗯。」李清芬点了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果然是毫无意义的桥段,被吴妈妈一猜就中。 古人怎么就没有一点智商含量高的手段呢,例如计中计,连环计,慢慢培养感情之类的,可是考虑到男女见面少的实际情况,或者这种直白的手段能更迅速的俘获猎物吧。 「还是别掉池塘了,万一我四堂兄不会水性又该如何?万一你来不及救治……」润璃沉吟,「我们还是想个稳妥的法子罢!」 润璃沉吟,「我们还是想个稳妥的法子罢!」 但那簪子却没有能退回去。 据葱翠转述,暗雨说若是他把小匣子退给世子爷,肯定会受到不轻的惩罚,葱翠心一软,把小匣子又拿了回来。 看着那个小匣子,看着葱翠的愁眉苦脸,润璃无奈的把它拿了过来,锁在梳妆台的最下面那层。假装没有接到过这件节礼,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如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假装对梁伯韬的感情视而不见。 七夕过后,苏府一切平静如昔,唯一的变化就是苏润珉和苏润珏两人足不出户的在梨香院和思过院抄女四书,每天都在抄,苏三太太似乎没有叫她们停下来的意思,还派了黄姑姑和刘娘子专程去指导她们抄女四书时的仪态以及书法是否有所长进。 而那个被抓的小白玉,第二天就不再是苏府下人们议论的话题,似乎他那天没有到苏府来过,四喜班也似乎从来没有小白玉这样一个人,他无声无息的消退出了人们的闲聊话题,仿佛他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伸出一只手掌,似乎能感觉到光阴指尖流逝的柔软。 润璃的日子过得非常闲适。 济世堂这段时间都没有遇到身患疑难杂症的病人需要她出手,坐堂的汤大夫他们也培养了一批学徒和医女,人手足够,不需要她操心,就算有什么事情,派葱翠和黛青出去也能解决。 她每天在含芳小筑里继续研究她的成药,她的青霉素研制已经告一段落,目前她正在攻克牛痘的提取。古时的天花也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病症,出了天花的人一定要得到细心护理,但是就算护理得当,还是会有很多人死于天花引发的各种并发症。 据清代《痘科金镜赋集解》中记载说:「闻种痘法起于明朝隆庆年间宁国府太平县(今安徽太平)……由此蔓延天下。」明代有痘衣、痘浆、旱苗、水苗四法来治疗天花,虽然效果不如接种牛痘,可毕竟还是能挽救一部分人的生命,但她翻遍大周的药书,却没有看见哪一本上面提到这几种方法,所以她想研制牛痘,以预防将来可能会遇到的天花病症。 师傅和梁伯韬都会定期修书来杭州府,所以她对京城形势也有一定的了解。现在朝廷立储一事虽还未提到明面上来,可暗地里却是激流汹涌,就算是南山隐叟这等不愿搀和朝政的人,都有不少官员暗地里来联系,希望他在给皇上看病的时候不经意的给自己所拥立的皇子说上几句好话。 从师傅的信里得知,有一贵闼公子出资在京城办了一家济世堂,请他去做坐堂大夫,他不知对方底细,不敢贸然答应,后来对方拿出润璃的亲笔书信,他方才答应下来,现在他已经从武靖侯府搬了出来,就住在济世堂的后院,倒也悠闲自在。 师傅信上还提起过武靖侯府内宅似乎不太安宁,他住在武靖侯府外院才几个月,就已经见内宅抬出过两个被打死的丫鬟了,看着那些年轻的女子毫无气息的被破席子裹着从内院抬出来,他就心里膈应得慌,所以许公子请他去济世堂做坐堂大夫,他第一天允了,第二天就马上搬出了侯府。 看起来这侯府的宅斗不会比高总督府上差啊!润璃暗自感叹,随手拿起了梁伯韬的信笺。上面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堆话,也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在信末问了一句:那琉璃蝴蝶翠玉簪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合她心意?是不是天天簪在发间? 美什么美?根本就不合心意!扔在梳妆台最下面那个抽屉里天天锁着! 润璃恨恨的把信笺扔到了一边:「葱翠,快点把这些信都拿去烧了!」 葱翠在旁边看得真切,抿嘴一笑,先用小钳子拨了下暖炉里的银霜炭让火旺一点——已经是十一月天气,虽然江南并不是很冷,可房间里已经开始烧暖炉了。 「姑娘,我觉得你似乎有点偏执。」葱翠把那信笺撕成两片投入暖炉里,瞬间,火苗舔着信笺,那白色的信笺就蜷缩了身子,慢慢化成灰烬:「其实世子爷对你这么情深意重,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他呢?」 「很多的事情,我们不能随自己的心意,人活在这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润璃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斜靠在美人榻上,托住腮帮,衣领上镶嵌的白色狐狸毛茸茸的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更映出一双眸子黑亮有神。 葱翠偏头看了看自家姑娘,有时候姑娘说的话含义挺深的,她就听不懂。她的世界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两种,喜欢的就靠近就依顺,不喜欢的就看不起用话去刺。 「姑娘,我们快要回京城了吧?」绒黄把衣服上的绣花完成了最后一针,用小剪子把线头剪去,然后举起衣服对着窗户外面照了下:「这珍珑坊的衣服样子还真是别致,姑娘,你回京就穿这件衣服进老宅,准能镇住那个大房的太太,别以为我们家老爷只是四品官就看轻了我们!」 前些日子,苏三太太请了珍珑坊的几个师傅来内院,给苏府三个姑娘都量身做了四套外面的冬衣,四套小棉袄,配着还每人做了一件缂丝镶银鼠毛披风,又给每人添了两件中毛和一件大毛衣裳。下人们见着这次冬天裁衣多了皮毛衣服,大家于是都猜测可能是要回京城去了,否则平常几年,都没看见添中毛和大毛衣裳的,京中可比杭州府寒冷,不添几件皮毛衣裳,这冬天可熬不过去。 第五十一章 今天珍珑坊把润璃的衣裳送过来之后,润璃发现还多了两件披风,一件是细纹羽纱云锦缎的,大红颜色里嵌着银丝条,有个围兜帽子,镶着白色狐狸毛;一件是浅紫色的蜀锦,底下有最新款式的宝相纹镶边,脖子那有一枚墨绿色玉石搭扣。润璃知道这是苏三太太用私房钱给她另外添的,心里不由得一片温暖。展开那件大红披风,觉得颜色太艳,于是叫了绒黄在衣服下摆上绣了一幅白梅,用素淡的针线压住那抹鲜艳,白梅图案正好又和冬天应景,倒也平添了几分别致。 「没必要这么招摇,穿哪件衣裳不是穿?穿哪件衣裳不是一样要过日子?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苦恼的是她们,不是我。」润璃展颜一笑:「我们随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刚刚说到这里,就见苏三太太身边的夏茉掀起门帘走了进来:「三姑娘,老爷说今晚在听雨轩设宴,指着名儿要你去用晚饭的。」 润璃惊愕了一下,有一段时间没有在听雨轩设宴了,今天又来了谁呢? 等及到了听雨轩,润璃方才知道原来是苏三老爷的同门师弟,广州府同知赵宇光大人过来了。 虽说是同门师弟,这位赵大人的年纪可比苏三老爷要大得多,看那相貌,差不多大了一轮以上(注释:古人同门排序不论年纪大小,只按考中进士的年份排列班辈,这位赵大人是在苏三老爷中进士之后一年中的,故称苏三老爷为师兄)。见润璃带着几个丫鬟走进听雨轩,那赵大人笑着对苏三老爷说:「这就是苏师兄的千金了?」 苏三老爷得意的一点头:「正是。若赵师弟对于济世堂有什么不解之处,尽可以询问小女便是,杭州府的济世堂就是小女所办。」 「原来如此。」那赵大人听了微微点头,又看了看坐在下首的苏润璘:「苏师兄一双好儿女,端的是芝兰玉树,流光溢彩照华堂!」 听了那赵大人文绉绉的拽词,润璃心中暗笑文人就是迂腐,向那位赵大人福身后便在苏润璘身边坐了下来。苏润璘看到几天没有见的妹妹,自是问长问短,润璃看着身边这个比自家只大了几分钟的哥哥,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觉得他只是自己的弟弟而已,在自己眼里,好像他只是个很可爱、没长大的孩子。 「苏姑娘,下官冒昧问几个问题可否?」 润璃听着上座的赵大人问话,抬起头来微笑了下:「赵大人有话请说。」 原来这位赵宇光大人在广州已经任了五年同知,颇得上司赏识,隐隐有推荐之意,听闻同门师兄苏三老爷今年将回京述职,自是会留京上任,杭州知府之职空缺了出来,于是托人去吏部花了重金打点了一番。那吏部侍郎见他是个知趣的,特地去调了他最近几年的考绩卷宗出来,翻阅完毕发现连续几年都是优等,况且又在同知之位上已经做满五年,升任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于是暗地里答应了他,只等今冬吏部调换之时把他的名字报奏上去。 那赵大人喜不自胜,于是想着来杭州府找苏三老爷,提前熟悉下杭州的风土人情,兼问问民事和政事。来杭州府以后,这位赵大人住在同福客栈,在市井街头转了几天,闻得济世堂的美名,不由心往神驰,又听说这济世堂是苏知府的姑娘开办的,颇为苏知府笼络了不少民心,这位赵大人更是醍醐灌顶般,决定好好来问下济世堂的经营模式,准备来杭州上任以后也把这济世堂继续开下去,为自己收买人心。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是能为百姓着想就行,润璃并不鄙视这位赵大人的想法,于是很详尽的把济世堂如何经营向他讲解了一番。 赵大人听了连连点头:「如此甚好!贫寒百姓有个治病的去处,自然会安心耕作了。」 「是。」润璃脸上露出了调皮的微笑,因为她想到了杭州医会的段会长。 早些日子,那回春堂的段会长带着人来找了济世堂的掌柜,话里话外是叫他准备把济世堂关门,要不是就要加入杭州医会,和他们一起统一诊金和药费。掌柜的也知道苏三老爷不久即将离开杭州府回京了,也在犹豫,苏知府走了以后没有人支持济世堂,还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得下去? 医者父母心,杭州医会这些无良之辈眼里却只有利润,没有一颗仁人济世之心,可自己也能怎么办呢?她没有超能力,一夜之间把他们全部洗脑,让他们有自觉为患者着想的心思,只能想办法如何在走后让济世堂不关门。虽然她决定把那三百亩药田免费租给济世堂,可那药田产出毕竟有限,只能对付着添置药材器械,无法支付薪酬。大夫伙计们虽然都愿意在济世堂做事情,可若是不能支付薪酬,时间久了自然会支撑不下去,而现在这位赵大人竟然有想继续开办济世堂的想法,这不能不让她惊喜万分。 虽说这位赵大人的目的只是想为自己博个好官声,到时候政绩考证上能连续评优,积累下来就是他升职的依据,可他的做法却能导致济世堂继续给贫苦百姓看病,何乐而不为呢?想到早几天还是趾高气扬来找场子的段会长,润璃就有一种很解气的感觉。 若是赵大人接任以后,济世堂一如既往,没有半点改变,是否段会长会鼻子都气歪呢?润璃还听说杭州医会的正副会长在家里供养祖师爷的时候都要虔诚的焚香祷告,要祖师爷保佑苏三老爷顺顺利利的加官进爵,赶紧回京城任职呢!现在祖师爷倒是听到他们的心声,替他们达成了心愿,可若是日后知道新来的赵大人一样支持济世堂,不知以后他们该怎样向祖师爷祷告了? 屋子外面寒风呼啸,听雨轩内却温暖如春,暖炉把小厅烧得暖暖的,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开心的夹了一筷子灯影牛肉,润璃吃得眉开眼笑,今天的饭菜可真是好吃,厨娘许是去哪里进修了一番罢? 「谁是你娘?你娘坐在这里呢。」苏润珉看着四妹气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心里更是开心,脸上笑得更是舒畅:「四妹妹,父亲昨晚才教诲过,我们的母亲就是太太,你怎么能乱认母亲?那个只是一个姨娘罢了,你怎么能这样拎不清呢?」 「你……」苏润珏还想反击,可发现自己理亏词穷了,不由得只能恨恨的盯着苏润珉,紧闭了嘴巴,不再说话。 「都越发长本事了。」苏三太太摸了摸手笼看着面前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庶女,心里有说不出的成就感:「这般放诞无礼,看起来我果真是有罪过了,没有尽心教好你们姐妹两个。这样罢,除了每天的功课外,你们姐妹还要抄写《女四书》和《女戒》,一个月抄十遍,也好叫你们记住女子应守的本分,免得出嫁以后丢了苏府的名声。」 苏润珉和苏润珏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对自己的愤怒,但却只能装出温良的模样,细声细气的回复:「谢母亲教诲,女儿记下了。」 第五十二章 「今天这事情双方都有错。」苏三太太眼见苏润珏的神情又不服气起来,严厉的看了她一眼:「梨香院两层楼,足够你们姐妹俩住了,不知道你们还要争些什么?润珉住东厢,润珏住西厢,后院临墙的房子是丫头婆子住的地方,一样处置,东边五间归润珉的丫鬟,西边五间归润珏的丫头。」 「可是东厢的房间要比西厢大,光亮也足,凭什么我不住东厢?」苏润珏一脸的不服气:「我姨娘是贵妾,我该要住好一点的房间才是。」 润璃很无语的看着四妹妹,很想知道她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大姨娘也好,二姨娘也罢,都是没有过明路的妾,都不是明媒正娶,她和苏润珉都是庶女而已,她有什么资本在这里装出高人一等的样子来?况且还有这么多下人在,丫鬟婆子们平常没事情做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传闲话,她就非得把自己的光辉形象更光辉一点,好让大家都知道苏府四小姐不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趾高气扬,挤兑自己的庶姐? 「凭什么你不能住?」苏三太太果然被刺激了,冷笑了一声:「我安排哪个女儿住哪一边还得向你请示了?难怪今天梨香院会如此大的动静,我竟不知道你骄纵到如此地步了!本想着母女天性,不愿剥夺了姨娘和子女享受天伦的权利,倒没曾想养出这样不知深浅的下作坯子来!看来我只能好好的管教才是了,否则你这种性子,嫁出去也只能连累了我苏府的名声!夏妈妈,拿家法来,抽四姑娘十鞭,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十鞭!苏润珏的脸色立刻转白了,赶紧跪了下来向苏三太太求饶:「母亲,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和母亲顶嘴,母亲宽恕了女儿吧!」 「我倒也想宽恕你,可又怕你父亲埋怨我教女不严,怕你将来的公公婆婆会说我们苏府教出来的女儿上不了台面!」苏三太太盯着苏润珏流着泪的小脸,微微的笑着,那笑容看上去特别的温柔,特别的慈爱:「这世间,只有吃了苦头方才能让人记住下次做得更好些,所以这家法是不能免的,润珏你就安心去领了十鞭子,好好体会下吧。」 「是呀,母亲这么关心你,四妹妹,你得谢谢母亲,要体谅母亲的一番苦心才是呢!」苏润珉在旁边看得眉开眼笑,心情特别好,只是当苏三太太的眼角余光扫过她时,她这才张皇的闭紧了嘴巴。 「母亲,四妹妹年纪还小,免不了犯糊涂,您就饶了她这次吧,以后她跟着母亲学规矩,自然就不会再犯错了。」润璃叹了一口气,还是开口为苏润珏求情了,她并不希望看到这种暴力事情发生,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会让她难过,何况苏润珏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牙尖齿利只是她个性问题而已。 苏润珏听了润璃求情的话,楞了一下,向她投来了感谢的一瞥,润璃偏过头去,假装没有看见。 「年龄小不是犯糊涂的理由!」苏三太太斩钉截铁的驳回了润璃的话:「既然璃儿帮你求情了,那这次就抽五鞭吧,夏妈妈,你带四姑娘下去用家法!」 「四姑娘,请吧。」夏妈妈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拎起了全身瘫软的苏润珏,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把她拖进了牡丹苑的后院。 「润珉你先回梨香院去,那些丫头处理完以后自己会回去的,记得明天辰时过来请安,然后你们姐妹三个一起去学习。」苏三太太抬了抬眼皮,看了下站在一旁惊吓住了的大姨娘和苏润珉:「做为长姐,言行举止都要给妹妹们立个榜样,你自己仔细琢磨着看看哪些地方尚有不足,好好给改了!」 「是,女儿感谢母亲教诲。」苏润珉福了福身,就带着丫头逃一般的离开了牡丹苑。 「太太……」大姨娘凑了过来,一脸的惊吓加犹豫的表情。 「你想要说什么?」苏三太太很不耐烦。 有几个女人耐烦跟丈夫的小妾说话?可这个社会由不得自己的性子,要贤惠,不能做妒妇,要帮丈夫照顾小妾们,还要负责教育她们的儿女! 「太太,珉儿……」看了看苏三太太听了这个称呼脸色变得严厉,大姨娘赶紧改口:「大姑娘今年十四了,老爷对她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你觉得老爷又会有什么想法?」苏三太太斜睨着那张圆脸盘:「你以为润珉的婚事还用得着老爷这么操心?」 「婢妾不敢!」大姨娘赶紧低下头去,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是婢妾僭越了!可是婢妾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能嫁得好一些……」 「那你又觉得什么叫嫁得好一些呢?」苏三太太微微一笑:「你有这份心意儿也不奇怪,都是有儿女的人,我倒也能体会你的心思,只是我想知道你可有些什么具体的想法?大姑爷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大姨娘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苏三太太,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真心的笑容:「太太,还是你能体谅我……」说到这里,她声音有点哽咽:「我知道我给太太难堪了,其实当时我并没有想着能把珉儿……不,不,我并没有想到有这个福分把大姑娘生下来的,婢妾都做好准备要喝那碗落子汤的,可是老太太给拦着,终究还是让太太难受了……现在大姑娘都快满十四岁了,明年及笄以后就该议婚嫁了,我一直担心着这事呢,我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太太有心,不拘给议个一般的人家,只要家世相当,姑爷性情脾气好就成。」 「如果老爷要把她送去侯府做贵妾,大姨娘你可愿意?」苏三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大姨娘,想着宝珑传来的话,就想看看大姨娘的反应。 大姨娘的脸立刻变白了,扑通一声跪倒在苏三太太面前:「太太,你要帮着珉儿推掉才行!我不愿意让珉儿也和我一样。太太,随便你给议个什么人家,只要是做正室太太,姑爷脾气好就行了,呜呜呜……」 好像是被拉断线的项链,那些珍珠一蹿而出,大姨娘的眼泪就这样溅落在细纹青石地砖上,叫人看了倒也有几分同情。特别是那张讨喜的圆脸盘,虽然哭不出梨花带雨的柔弱,虽然掉眼泪的表情很强悍,可那是掉得真心实意的,让人不由得心软起来。 「你起来罢。」苏三太太柔声说:「只有我们做母亲的才会对孩子一心一意。你也不用着急,我只是说假如而已,并不一定是真的。现在我知道你的心思了,只要润珉学好了规矩,到别人家不至于堕了我苏府名声,我自然会好好的为她寻访一门合适的亲事的。」 大姨娘喜出望外的站了起来,举起衣袖擦着眼泪,完全忽略了身边丫鬟宝琳递过来的手帕,看得苏三太太一阵肉紧,做姨娘十多年了,怎么就不能改掉一些旧习呢,难怪老爷不愿意到蓼风阁去。 「原来你和大姑娘是一起四个儿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现在大姑娘搬出去了,你先把二等丫鬟全拨过去给她用,过两天我再采买几个丫头来补给你。」苏三太太看了看站在大姨娘身边、手里拿着手帕子的宝琳:「你是大姑娘身边的宝琳吧?看着倒也还机灵。」 第五十三章 「是呢,是呢。」大姨娘笑容满面:「宝珍宝珠宝琳宝珑这四个丫鬟都是极得力的,我也合计着二等丫鬟都拨给大姑娘去用吧,我这边留两个三等丫鬟就是了,太太也不用费心再去采买人进来了。」 苏三太太看着大姨娘,笑了。 「你先回去吧,我先想想看姨娘该留几个丫头再决定。」 「多谢太太了。」大姨娘打心眼里真心实意的感谢苏三太太,连望着太太的神情都显出一副含情脉脉的表情来,仿佛坐在软榻上的是一朵国色天香人见人爱的奇葩。 「母亲,你怎么变得这么严厉了?」大姨娘刚走,润璃就忍不住询问起苏三太太来。苏三太太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而且还对庶女动了家法,这对于温柔持家的苏三太太的形象工程来说,肯定是一个败笔。 「我是想叫那些糊涂东西知道,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只有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去肖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我还好好的活着呢,难道就当我死了不成?」苏三太太的眼睛里露出凌厉的光:「璃儿,你要知道有些人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白日做梦想着那些不该有的东西,你说这还能不动家法?」 刹那之间润璃明白了原因。 春兰肯定在来含芳小筑之前就见过母亲了,只有那件事情才会让母亲突破了自己温柔的底线,采用凌厉手段来对付苏润珏。 苏府的听雨轩依鸣翠湖而建,是一幢两层的小阁楼,一楼杂用,二楼乃是宴客之所。只有贵客临门的时候听雨轩才有饭厅功能,其余多数时间是苏三老爷清修之所。 今晚的听雨轩,明当瓦灯点了个通明透亮,丫鬟婆子如流水一般。 「三妹,家里今晚是来了贵客?」 苏润璃身后跟着嫣红和绒黄,正要往听雨轩里面走,听到这句话,顿住了脚步。 「大姐,我也不甚明了。」 「你也会不知道?」一个穿着玫红长裙的女子走了上来,裙角那金线绣的缠枝丁香随着碎步也上下纷飞起来:「母亲怎么会不告诉你?听说可是两位年轻公子……」 她的嘴角不经意的上拉了下:「贵闼公子,难道没有预先让三妹妹和他们见上一面?」 苏润璃的眼神扫视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大姨娘所生的大姐苏润珉,瞧她全身上下的打扮,是恨不 得把这十四年最好的东西都搬到身上了。 堕马髻边斜插了一朵桂枝香,上面琐碎的金桂都是米粒大的黄晶石镶嵌而成,银丝坠着几点细碎的金黄垂在耳边,仿佛那碧空里的星星一般璀璨,只是发髻中间又浓墨重彩的给插上了一支华胜,硕大的一朵艳红牡丹压住了浓浓鸦黑的发色,却又把桂枝香原本的灵动破坏得干干净净。 再看她穿着一袭玫红的长襦裙,裙摆下处全是金线绣的缠枝丁香花,而上面的披帛却是一条轻绉月白纱,用银线绣着缠枝茉莉。单看衣裳倒也浓艳得当,可配上一头的首饰却叫人有俗不可耐的感觉。 「大姐可曾记得谨言慎行这四个字?」苏润璃也不辩解,轻轻巧巧的把问题拨了过去,带着嫣红绒黄进了听雨轩。 「可恨!」苏润珉跺了跺脚:「仗着会托生,在太太肚子里而已,就会拿乔做致的欺负我!」这一跺脚,满头的饰品便叮当作响起来,甚是悦耳。 「姑娘,别生气了,三姑娘再怎么着也不是长女,苏府第一个议婚的就是姑娘,老爷太太绝不会随意糊弄的!」身旁的丫鬟宝珑看着苏润珉生气得扭曲了的脸孔,只能慢慢的劝解着,心里却在鄙薄:一个姨娘生的,又怎么能和太太生的相提并论?也亏得太太心善,要是落在别人家里,早不知道被作践到什么样子了,还轮得到她在这里跺脚生气不成? 「说的也是,母亲总得先为我打算好再轮得上她。」苏润珉想了想,脸上一点点透出了笑意:「我嫁不好,底下妹妹们也没什么脸面!」整了整月白纱半臂,她在宝珑宝琳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了进去,细碎的步子掀起脚底的裙袂上下飞扬,那点点金线和头上的点点金桂相互映衬,倒也有不同的风情。 饭厅里一派热闹的景象,桌子旁边已经按位置宾主就坐。 苏润璃坐在苏三太太的右边,看着上首的两位客人。 一个据说是四堂兄,父亲离京外放九年,自己原是没见过他的,看着长相倒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就不知道性情如何。 至于旁边那个穿月白色蜀锦袍子的,母亲小声向自己耳语,说是什么武靖侯世子,却端的是一派贵气,脸上标着「生人勿近」的神色,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仿佛这世间一切东西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似的。 「摆谱给谁看呢。」润璃心里狠狠的腹诽了一句,抬起眼来却见到四堂兄正在往她这边看过来。 「这可是润璘弟弟和润璃妹妹?」 苏三太太温柔一笑,看了看身边的一双儿女,点了点头。 「就这么大了!」苏润璋惊呼出声:「那时候润璘弟弟和润璃妹妹出生的时候,我们都跑去看,当时一对小婴儿就那么一点点大,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润璋侄儿好像今年也只有十六罢?」苏三太太看着苏润璋老成的模样,不禁想到了他的年纪:「说得好像比璘儿和璃儿大了多少似的。」 「三叔母,十六已经不小了。」苏润璋笑嘻嘻的看着苏三太太:「武靖侯世子今年亦是十六,已经在宫中任御前行走了!」 「世子生性聪慧天资聪颖,怎能和凡夫俗子相提并论!」苏三老爷很圆滑的奉上一句赞扬的话:「不知世子此次是为何人来寻南山隐叟?」 「这个苏知府无需知道。」世子傲慢的抬了抬下巴:「苏知府可有南山隐叟的消息?」 「南山隐叟避居江南数十年,乃是传闻里的神医,可见过他面的人是少之又少。」苏三老爷叹了一口气:「我明日就着人细细寻访。」 「父亲,三妹不是在学医吗?她的师傅不知可和那个神医有来往?」坐在下首的苏润珉突然说话了,成功的吸引了武靖侯世子的目光。 苏润珉心中一喜,也不顾闺秀仪态,盯着武靖侯世子款款而谈:「三妹的师傅医技高超,听闻还经常出去寻访同行切磋医技,指不定就有那神医的信息呢。父亲,你说我这话可是不是在理?」 「珉儿这话不错,璃丫头,你师傅可曾和南山隐叟有来往?」苏三老爷脸上也流露出欢喜的颜色,若是能帮皇上找到这神秘的南山隐叟,那真是大功一件啊! 「父亲,璃儿只是和师傅修习医术,并未曾问过师傅其它问题。」润璃望了望面露急切之色的五堂兄和武靖侯世子,旋即点了点头说:「师傅现下正在杭州,不如今晚璃儿去寻师傅问问看他是否知道那南山隐叟的行踪。」 「也好,多一个人总能多知道点东西。」苏三老爷微微颌首:「只是,明儿早上再去罢,今晚恐会有雨,路湿泥重的,出行不便,想来世子也不着急这一宿的。」 「就按苏知府说的办吧。」武靖侯世子高傲的点了点头,仿佛给了别人一个很大的恩典,看得润璃一阵眼抽:他那样子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对,一只披着花外衣昂着头到处招风惹眼的孔雀! 第五十四章 「润璃妹妹竟然修习医术?」苏润璋饶有兴趣的看着坐在苏三太太身边的堂妹,白玉般的小脸蛋,一双如黑宝石般闪亮的眼睛,看得出来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可竟然会修习医术?这可是一般的大家闺秀不愿意做的事情。 「璃儿年幼时体弱多病,在灵隐寺求签说要入药师门下方能平安,故从小便随师傅修习医术。」苏知府怜爱的看了看坐在苏三太太身边的女儿——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璘儿和璃儿是双生子,从生下来开始,璃儿就亏虚得紧,和小猫一般,连哭声都是有气无力的,生下来吃奶的同时就在吃药,那时候阖家上下都在忧心忡忡,不知道这个小女娃什么时候一个哭声上不来就该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了。 璃儿三岁时自己放了杭州府同知,来到杭州的第二天,璃儿就因为在船上着凉,立时就生起病来,看着就是一副不好了的样子,一直就是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太太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背过气去。 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杭州府李经历建议自己去灵隐寺找那个闻名江南的济世大师。 「苏同知,你且去看看,济世大师仁心妙手,广度众生,经他改运活过来的人数不胜数!」 看了看病在床榻的女儿、妻子,苏同知死马当作活马医,带着仆人上了灵隐寺。 也是机缘巧合,那天济世大师刚好出关,他帮璃儿卜了一卦,沉吟片刻才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轮回而已。」 这几句话听得苏同知魂飞魄散:「大师所言,意指小女已……」 「非也,非也。」济世大师捻须微笑:「这位小施主是个有大造化的,只须耐心等待因缘际会,自然会大好的。只因她前世尚有罪孽未除,所以今生才得缠绵病榻之报,此生她须入药师门下,且要悬壶济世为自己积福才能保她此生平安,不知施主可舍得她一介闺阁抛头露面?」 「只要能保璃儿平安,我自是舍得。」苏同知彼时早已把世俗约束抛诸脑后,一心只盼着妻儿平安喜乐。 「大善!灵隐寺后世有一华佗传人结庐于山涧之畔,他的医术是极好的,你速速访了他去你家为令嫒医治,并求他收了令嫒为徒。」 后来一切就那么顺理成章了…… 璃儿奇迹般活了过来,拜了那个隐士为师,每天跟着师傅钻研医术——现在,健健康康的长到十二岁了! 「润璋哥哥,我三姐医术可是极好的!」突然坐在下首的一个娇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知府的沉思,定睛一看,是二姨娘所生的的四女儿,苏润珏,只见她娇俏的微微仰着脸,狭长的眼睛拉出一道细细的波纹看着对面的世子:「整个杭州谁不知道苏知府的三小姐菩萨心肠,走街串巷的为百姓治病呢……」 这个「呢」字拉出了长长的尾音,既娇媚又充满着引人遐想的深思。 一个闺阁千金,走街串巷? 啧啧啧,说出去都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吧,明着是在赞扬自己的三姐姐,实际上可是狠狠的踩上了一脚。 苏润珏说完之后迅速把眼波调了回来,用帕子掩着嘴嗤笑着:「三姐姐,我可羡慕得紧呢,要是我在外面有这个好名声,真是做梦都会笑呢。」 苏润璃看着只比自己小半岁的四妹妹,帕子掩不住娇小的菱唇,已是娇俏的开出了一朵花来,心里极是厌恶,但脸上又不能露出什么心思,只能淡淡的说:「四妹如果想要好名声,以后润璃出去治病的时候只说是杭州知府家四小姐即是。」拿了眼睛盯住哪个笑容凝滞的四妹,她又紧接着说:「在外面我都戴着帷帽呢,无人见过我的容颜,想必杭州府三小姐四小姐究竟谁是谁,也无人分辨得清。」 「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苏知府眉头一皱,就是再迟钝的男人,这两姐妹口头官司也是听得出来的:「璃儿在外行医,是在菩萨面前发过愿的,只要她平平安安,我已经心满意足,谁再乱嚼舌头,家法处置!」 润璃心中一暖,父亲,毕竟还是在乎自己的人。 突然之间,手背上传来一点温暖,低头一看,母亲的手已经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润璋侄儿,世子,尝尝杭州的美食,西湖糖醋鱼,这口味可是在京城吃不到的呢。」苏三太太笑吟吟的说,仿佛没有听出来刚刚那种暗潮汹涌。 「嗯,一直就听说江南美景美食,今日可算了却心愿了。」苏润璋也极为识时务,赶紧接过苏三太太的话:「呀——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听雨轩外点点滴滴细碎的声音逐渐密集起来。雨点滴落湖面,叮叮咚咚的 听雨轩难得如此热闹,还没走上楼,见着丫鬟婆子们走出走进,就能觉出那种热闹气儿。楼上临水的窗户都打开了,能闻到一种清新的湖水的香味,能看到外面鸣翠湖波光粼粼,还能看到远处隐隐的青色山岚。 二楼的大厅用屏风隔开,里间是夫人小姐们坐了三桌,外间却是几桌男人。 高太太坐在上首,左边是苏三太太,右边是淮扬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夫人蔡太太,下首则是杭州府一些官员的夫人,例如那高高儿坐得笔直的李同知太太。小姐们坐了两桌,身后都有贴身大丫鬟站着,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端的是莺啭燕啼,脂艳粉香。 高太太看了一眼那边的润璃,笑吟吟的对苏三太太说:「今儿是三小姐的芳辰,却不知是哪一年的?」 「癸未年。」刚说完,苏三太太自知失言,幸而高太太不是问的时辰,否则女儿的生辰八字竟就这般无心流到外头去了!看了看高太太望着润璃的神色,苏三太太心里涌起了浓浓的戒备之心,难道高太太话中有话? 「哦,虚岁十三了。」高太太笑着点头:「不知可否许配人家?」 苏三太太妩媚的眼睛朝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眯了眯,原来自己并没有料错!高太太这话儿分明是试探,难道是想把璃儿娶回家去做她那个病秧子儿子的媳妇?这怎么可以?自己聪明伶俐的璃儿,珍珠般养在手心里十多年,怎么可能嫁给高公子那样的病人!何况高太太若有求娶之意,则分明是打着算盘想要璃儿去专职照顾她儿子的! 苏三太太心中好一阵翻腾,半天才把一口闷气压了下去,脸上堆出一脸无奈的笑容:「不瞒高太太,我璃儿幼时也是体弱多病,差点都没能留住的。幸亏灵隐寺济世大师给指了条生路,这才活了过来。济世大师说过,璃儿的婚配须落在北边,且要及笄以后方能议婚,否则诸事不顺。」 及笄以后才能议婚,那也就是说要十五岁以后才能谈婚论嫁了。 见润璃医术高超,高太太本是有心想要和苏家结亲的,娶个能照顾儿子的媳妇回去自己也放心,况且苏老爷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正四品上做了五年,前途不可估量,润璃的家世人品都是极合适的。 可苏三太太的话分明就有拒绝的意思,夫君要在北边寻找,还要及笄以后才能议婚!放着自己家在江南不说,瑞儿已经十七,再等三年就二十了,哪能等这么长时间呢!况且苏三太太话里说着润璃年幼时身子骨也是个弱的,就不知生育上面是否艰难? 第五十五章 高太太坐在那里,眼睛仍带着笑,可肚子里面早已轮了几轮。 「苏太太这么一说,我倒想起当年的场景来了!」苏三太太下首坐着的李同知太太接着话头儿开始说了:「那时候苏老爷刚到杭州,三小姐就病得厉害了,眼见着是不行了。我家老爷见着心里也着急,就想着灵隐寺的济世大师佛法高超,叫苏老爷特地去寻的呢。」 「是啊,真是要好好感谢李同知呢,要不是当年他想起济世大师来……」苏三太太过转脸去,看着自己女儿娇俏的小脸,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是呢,当年济世大师说三小姐头有紫雾,且带青云之气,是个有造化的,还亲自帮她持了一夜的金刚经呢。」李同知太太回忆起当年就好像她在场一样:「这十来年里能让济世大师持经一整夜的,三小姐可是头一份儿!」 「哦,如此说来,三小姐还是有来历的?难怪生得这般好模样,谁看见了都会想好好疼爱着!」高太太口里颇感兴趣,心里却打消了那个念头,看来这个苏家三姑娘身体甚弱,不是瑞儿的良配! 「高太太说笑了,看那两桌子姑娘,哪个不是长得粉妆玉琢?就说坐在璃儿身边的那个,那是李同知家的四姑娘,那模样儿难道不俊?水葱儿似的,看着叫人眼珠子都移不开呢!」苏三太太夸起人来是不会吝啬的,当然,只有在觉得别人家姑娘都比不上自己家璃儿的情况下。 李同知太太却真心实意的接受了这番恭维,乐得嘴巴都合不拢:「苏太太,看你说的,我们家芬儿都成美人了!」 「本来就生得漂亮,不是苏太太说出来的!」下面一个知事太太挑了下眉毛:「李同知的女儿都是美人儿!看看那桌上的李家三姑娘,那模样儿,啧啧啧,也不知道随了谁,竟生得这般美貌……」 李同知太太脸色一黑,偏过头去,也不接口。倒是高太太感兴趣了:「哪呢?我看看!」 那知事太太指了指下首那桌,高太太看得分明,那桌上坐着的全部是庶女,里面确实有一位长得格位显眼的姑娘,大约及笄年纪,生得一副好模样,一身粉白的皮肤能掐出水来似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颌儿,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那眼风儿一扫,就像有千言万语般,仿佛勾着人的魂儿不放。 「那个穿水碧色衫子的,是不是?」高太太兴致勃勃的问。 「高太太果然好眼力。」知事太太趋奉着一脸的笑,全然不去看李同知夫人发黑的脸。 苏三太太赶紧打圆场:「难怪说美人是我见犹怜,我们这些人都爱看,还不知道那些男的怎么个爱法呢!但是漂亮归漂亮,娶妻当娶贤不是?」 在座的都是正室太太,小妾们都在家窝着,所以苏三太太的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开始说起自己家里那些姨娘们的长长短短来,总算让李同知夫人的脸转过了颜色。 「要说当家主母做得舒服的,还是当数苏太太!」杭州府通判太太羡慕的开口了:「苏府两个姨娘被拿捏得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哪像我们这些人家里,为着几寸尺头都还得跑着来闹事,一个个的叫人不省心!」 「那也得自己有本事笼得住老爷的心!」知事太太哼了一句:「不像有些人,还得靠着别人才能把姨娘送到偏院里呆着!」 李同知太太的脸再一次黑了,实在想跳起来去抓那知事太太的脸——那个狐媚子的妹妹,一个正九品芝麻小官的老婆,还想在苏府的酒席上落自己的脸? 「高太太,过两日就是三月三日,每年这一天,杭州府都会有杭州诗会,高大人和高太太会赏脸吧?」看着情势儿不对,通判太太赶紧把话题引开。 「杭州诗会?」高太太颇感兴趣:「去年我家老爷碰巧儿就在杭州,他说这诗会人才济济,有不少的年轻才俊,连闺阁千金都是满腹才华呢!」突然眼中又是一亮:「拔得头筹的就是苏家三小姐吧?」 「高太太一点都没记错,就是三小姐。」 高太太看着润璃的眼睛有点可惜,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有才情,有高超的医术,只可惜那身子太柔弱,要不是倒也可以等上三年……不行,三年时间太长了,瑞儿身子一好起来就给他把婚事定下来,早点结婚让自己有孙子抱! 高太太心里想得美美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大胖孙子圆嘟嘟的大眼睛,脸上不由得笑成了一朵花。 「早就听说高太太当年是才女,只可惜不得一见。今年倒是赶上趟儿了!高太太,那我们就等着杭州诗会再睹您的风采了!」通判太太巴结着高太太,两只眼睛恨不得能粘到她身上。 「我还要在杭州盘旋几日,定是会到的!」高总督在江南这边算是官阶最高的了,高太太在江南早已习惯了这种被人吹捧的事情,倒也不觉得通判太太嘴脸有何等腻味,神色自然的接受了恭维,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年并不是以才女闻名的事实。 吃过饭苏三太太引着夫人小姐去了园子里头的花厅,那里被临时改成了一个戏台子,请了四喜班前来唱戏。 润璃看着那一群夫人太太坐在花厅里,私下里都在议论着四喜班的当家小生小白玉,心里想着这是不是算大周朝的追星族,一说到他一个个眉毛都飞起来,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儿:「长得可俊,声音也好!」 「等会点他的《长亭送别》,唱得最有韵味儿!」知事太太在大力推举曲目。 「还是不要这种调儿的,唱点喜庆的!」那边有个太太持反对意见:「不如叫苏三姑娘点一出,今儿可是她的好日子!」 润璃摇摇手道:「众位太太就饶过我罢,我都不爱看戏,也不知道哪些曲子好听,还是高太太点罢。」 苏三太太把曲目板儿送到高太太手心里:「请高太太点几出罢。」 高太太指着曲目板儿选了几出,回头看着润璃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像旁的闺秀和好友正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心里自是惆怅:苏三姑娘倒是个好主母品格儿,只可惜听着苏太太的意思,这亲事是做不成了。再看了看她身边坐的那位姑娘,李同知太太的嫡出女儿,长相也是极好的,在润璃身边坐得端端正正,偶尔转脸和润璃说上两句话。高太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只是一想到李同知还是一个五品小官,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唉,瑞儿的事情,要操心的地方多呢! 瑞儿是未足月出生的,身子本来就弱了些,小时候又被那个歹毒的贱人设计,腊月里跌入了池塘,就落下了病根儿,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去年想着他满了十六,也该通人事了,于是自己做主把他房里的大丫鬟开了脸做了通房。本看着那两个丫鬟是极稳妥的,却不想开了脸以后瑞儿便伤了风,开始低热咯血。自己心里一轮,也知道是那少年乍尝儿女之情,不免放纵了自己,以致于伤了身子。 那日喊了几个人绑了两个惹祸的小蹄子,准备一顿板子打死的,可不知谁走漏风声,让瑞儿知道了,一路跑来主院为她们求情,他心里着急上火,跑到主院咳嗽不断咯血咯得更厉害,自己看了心慌,无奈之下只能由着那两个狐媚子继续服侍瑞儿——只是如果自己的瑞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两个丫鬟定然是要活活打死去给他陪葬的! 第五十六章 可弄死两个丫鬟又能如何?终究还是盼着瑞儿的身子要能够好起来!总督府这一年也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她们给瑞儿瞧过病后只是摇头,说是痨病,无治!每次听了这话自己就连想死的心都有! 幸而菩萨垂怜,前不久她听人说到杭州知府的三姑娘医术超群,今日因而特地带着瑞儿来了趟杭州。开始看着那苏三小姐年纪尚小,心里凉了半截的,却不曾想她给了自己一个意外的惊喜! 高太太心里有事,看戏倒也不是十分上心,只是当菱角过来回禀说少爷觉得身子好了许多的时候她才真正开心起来,看着润璃,又多了几分顺眼。 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 仿佛只眨了下眼般,三月三就到了。 三月三除了祭祀以外,还有各种河畔嬉戏、男女相会、插柳赏花等民俗活动。唐代大诗人杜甫就曾写有「三月三日气象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这样的诗句,说明三月三日那天,闺阁千金也被允许走出深闺出门踏青。 杭州的三月三诗会自苏三老爷升任知府以来已经连续举办了四年了,现在除了诗会最初的宗旨以诗会友之外,已经慢慢的自行发展成了变相的相亲大会,很多有适龄待嫁女儿的贵妇们也会带着 女儿参加杭州诗会,以期在诗会中觅得青年才俊为东床快婿。 润璃带着葱翠和嫣红来到西湖旁边的泠社,置身于一群闺阁千金中,无聊的欣赏着她们的穿着打扮。 看得出来每个人在自己的穿着打扮上都是花了大力气的,相比之下自家三姐妹却打扮得算是简朴的了。 身边的苏润珉在苏氏三姐妹中打扮得最抢眼,梳了个如意高髻,显得个子高了不少,仍然插上那支桂枝香的簪子,米粒般细碎的坠子拉着银丝流苏斜斜的垂到了肩头,走起路来发出轻轻的撞击声,煞是好听,身着白玉兰散花纱衣,双蝶云形千水裙,嫩黄的抹胸配着浅绿的半臂,倒也有份难得的清新。而身边的苏润珏这次却走的是低调路线,只梳了个简单的双环髻,插了一支芙蓉玉钗,一身淡黄的春衫,就只在腰际压了一枚芙蓉玉玦。 润璃很奇怪于苏润珏的转变。 这些日子里苏润珏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不是乖乖的跟着黄姑姑学规矩就是安安静静写字绣花,每次早晨去给苏三太太请安,总是她去得最早,素日看见苏润珉都会争吵一番,而现在面对苏润珉的挤兑却只是一味沉默,弄得苏润珉都有找不到对手的感觉。 苏三太太警觉起来,二姨娘母女俩这些年一直都在和她争宠,而现在二姨娘禁足了,不闹了,就连骄纵的苏润珏也不闹腾了!物极反常必为妖,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古怪!苏三太太命夏妈妈下足功夫去查,却只知道那日苏润珏去了二姨娘那儿说了会子话,母女俩临风洒泪伤感了好一阵子,具体内容却不得而知。 苏三太太听着夏妈妈搜罗来的消息坐在那里微微一愣,然后却又笑了:「不管她们筹划什么,最终得露出点尾巴来,我呀,就在这里看着,看那两母女究竟要闹出些什么幺蛾子事情来!」 「太太此举甚妙!」夏妈妈满是褶子的脸堆出了一朵皱巴巴的花:「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今日是三月三日,按照往常的作派,苏润珉和苏润珏都该打扮得极其华丽出来才是,而现在看来,她们仿佛想把自己淡在人群里,丝毫没有想出彩的想法。 这倒是稀奇事情了,润璃心中暗自思付:难道是梁伯韬的魅力太大,以至于她们心中暂时心无旁骛?真是不得不感叹这种盲目的感情,莫非真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情深? 亭子里坐着几位夫人,正在往姑娘们这边看。 高太太赞叹道:「还是苏知府家的姑娘会打扮,瞧着清爽得很!」 苏三太太看了看自家三个姑娘,心里也赞了一声。 在一堆柳绿花红里,苏家三姐妹清新淡雅,反而更让人想多看几眼。 「把瑶琴抱出来罢。」盐使司都转运使夫人蔡太太对着身后的丫鬟说道,然后又一脸的笑容望着高太太:「我们先叫姑娘们弹琴听听,然后等老爷他们那边散了场再让姑娘们去赋诗,高太太你看这样可好?」 旁边几个太太听到这话,心有不满,谁不知道蔡太太女儿的琴艺可是得苏娘子指点过的?她这样做分明就是给女儿露脸的机会! 但是蔡大人可是从三品的官儿,比苏知府还高一级呢,谁又敢跳出来指责她藏私? 琴摆好了,就在那枝头开满了粉红花朵的桃树下,身后是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西湖,被阳光照射出金光万点,风儿一吹,金光澄澄,晃得人的眼神都恍惚起来。 雪白的毡毯上摆着一具瑶琴,坐在前面的蔡小姐身着刺绣妆花云罗衫,百花曳地十幅湘水月华裙,望仙九鬟髻上一朵硕大的满池娇分心,旁边插着一对珐琅嵌彩花卉簪,鬓边还贴着半个巴掌大小的垂珠金丝银镂八宝宫花,一头的珠翠与身后的西湖波光相辉映,晃得润璃眼前好一阵发花。 「姑娘,这位蔡小姐家可是开金铺的?」葱翠捏着帕子掩了嘴立在润璃后细声说。 「扑哧」一声,旁边苏润珉把茶水喷了出来:「三妹,你这个丫鬟该好好调教下才行,别在外面乱说话得罪了人。」 润璃看了看周围,小声说:「大姐,这里只有你我姐妹三人,算不得外面,若是你一定要嚷出去,那这也不是葱翠丫头的错了。」 苏润珉横了润璃一眼,却不敢多说什么,她自然知道润璃在苏府和她是不同的。 此时,袅袅的琴音响起,润璃侧耳一听,蔡小姐这琴弹得确实不错,难怪蔡夫人有这种自信叫她来弹开场,原来是想镇住全场的。 「令嫒端的弹得一手好琴。」高太太即算对音乐的领悟能力不高,但是看到周围陆陆续续有被琴声吸引过来的年轻士子,脸上都是一副赞赏的神情,也就知道蔡小姐这琴果然是弹得不错。 蔡太太得意的扬起下巴:「苏娘子是极其赞赏我家萍儿的琴技的,说她至情至性方才能弹出如此琴音!」 高太太忙着点头:「看令嫒这颜色也就知道她是个性情中人!」 润璃就坐在离高太太不远的地方,听到这句话,实在很难忍住不笑,只得抽了一块手帕子做一回掩嘴娇笑的模样,暗地里笑了个够。蔡小姐这个性情中人是能看她外表看出来的?就看她头上那一大堆东西就能看出她的真性情来了! 「这位小姐琴艺不俗,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两江总督高大人开口了,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一头的金光闪闪。 高太太心里排揎着自己的丈夫:你一介武夫也能听得懂琴音?但是脸上却不露半分,只是点头道:「这是盐使司都转运使蔡大人家的小姐。」 「不错,不错,不错。」高大人连赞了三个不错。 这时他身边有人开口了:「只可惜演奏之时未能做到天人合一,奏者的心境并不能完全融合于琴声之中。」润璃听着这声音带着点耳熟,抬头一看,却是那个应该在烟波阁休息的高瑞! 第五十七章 他怎么跑出来了?虽然今年江南的天气较热,但是湖边风大,他那身子骨可架不住风吹的,哪怕是吹面不寒杨柳风! 润璃很不悦的看了高瑞一眼,他一身银绸色的儒衫,外面披着一袭烟灰色弹墨镶毛银鼠披风,肤色很白,两颊上如淡胭脂色的红夹出一管高高的鼻梁,站在那里倒也有些风采,那蔡小姐一双眼睛已是一动不动的粘在了他身上。 这算不算经典的邂逅场面?阳春三月,江南草长,莺歌燕舞,公子美人,相交于美妙的琴音里……润璃看得津津有味,浑然没有觉察到蔡小姐已经成了一个靶心,很多嫉妒的目光如支支利箭,朝她飞了过去。 高瑞是两江总督高大人的嫡子,这一道光环已经将他身体不好的事实彻底湮没,更何况今日见了他,除了瘦弱,倒也算是个丰神俊秀的人物,怎么能放过? 高瑞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如狼一般的夫人小姐,眼里闪着捕食猎物前的那种目光,款款走到蔡小姐面前说:「蔡小姐,我倒觉得你可以先练习些简单的曲子,等手熟练了以后再来弹奏这些复杂的,否则以现在蔡小姐的造诣,再选着难的曲子学,窃以为会举步维艰。」 蔡小姐本来微笑着的脸唰的变白了,敛裙站了起来,朝高瑞施礼道:「谢谢高公子指点。」眼里含着一汪泪水,寻了蔡夫人的位置飞奔着去了。 在场的人听到高瑞的话也冷住了,高大人和高太太更是脸色一僵,本来堆在脸上的假笑来不及撤下,就那么无比尴尬的摆在脸上。 高瑞自己也感觉到了场上的古怪气氛,不由一愣:「难道高某所说触犯姑娘了?」 众人异口同声:「未曾。」 连苦主蔡小姐和蔡夫人也是一脸真诚的笑容:「能得公子指教,乃是小女前世修来的福气!」 润璃打了个冷颤,瞧了瞧那个呆呆站在瑶琴前面的高瑞,心中大为感叹:奇葩啊奇葩!怎么可以这样?看来高总督根本就没教过他什么是人情世故吧?再怎么样,在大庭广众下落姑娘的脸这种事情,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来啊!更何况,你没有看到蔡小姐眼中的含情脉脉吗?怎么忍心下手啊……不,错了,怎么忍心下嘴啊! 高瑞看了看摆在湖边的瑶琴,很真诚的笑着说:「如此湖光山色,如此春光荏苒,怎可辜负?哪位小姐愿来弹奏,让我们一饱耳福呢?」 润璃感觉到身边的苏润珉身子微微一动,似乎有想要走出去的迹象,但犹豫了半天也终于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坐姿,很娴静的低眉看着桌子前方不远的地方,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她的视线一样。 这位高公子真的把在场千金们的信心都打击到了,苏润珉平日总是以她的琴技为傲的,现在都不敢下场了。唉,润璃无比同情的看着站在场上的高瑞,得不到应和的人是孤独的,难道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线响起,带着点悠悠的尾音:「听高公子评点蔡小姐的琴音,深有所获。只是小女子不善弹琴,精于瑟,小女子愿奏瑟,请高公子弹琴和之,可否?」 这句话成功的引起了在场人士的瞩目,润璃转头一看,那人不是李同知家的三姑娘李清音又会是谁?只见她姗姗出场,身后跟了个小丫头抱着一具瑟。 走到高瑞面前,李清音柔柔的福了□,莺声呖语道:「高公子万福!小女子乃杭州府李同知家三姑娘李清音,愿请公子合奏一曲,不知公子可赏脸?」 待她抬起头,妩媚的眼波流转,就见到高瑞眼睛里闪现出一抹惊艳的神色。 「姑娘有所求,在下怎敢推辞?」高瑞一躬手,回了一个礼,走到瑶琴旁坐下,抬头询问李清音:「请问小姐想要在下合奏何曲?」 「《桃夭》。」李清音双眼里柔情似水直勾勾的看着高瑞。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京城虽然面积大,可闲话传播的速度完全不靠地方面积大小决定,而是取决于人口密度和对八卦的热衷程度,梁国公府请人过府相看的事儿很快便被京城好几家有待嫁女儿的人家知道了。 梁伯韬在京城勋贵的眼中,就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大乌龟:家世好,有长相,有才干,这样的女婿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大家都憋足劲看着梁国公府里的动静,生怕自己家里手脚会慢了些。这边苏府的马车才赶到梁国公府门口,那边早有热心闲话致力于京城八卦传播的人说开了去,那些人家谁家不是支起耳朵在听梁国公府消息的?听到说苏府马车去了梁国公府,心下也明白了什么事儿,一边心里惆怅羡慕苏府的姑娘命好,一边又在暗暗期待明日不会有媒人去苏府提亲。 明珠郡主是属于那一类知道消息很晚的人,她今日得了皇太后的传唤,进宫陪外祖母去了,用了晚饭才回到家。走进自己院子,贴身丫鬟端了水来给她净手净面,一边递着手帕子,一边偷眼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儿,要说就快说,别这般吞吞吐吐,小心我叫人用鞭子抽你!」明珠郡主看着贴身丫鬟就有些火气,今日在宫里很是不顺,若是她还在自己面前弄些神神道道的事儿,自己非得抽烂她的身子不可。 今日在宫里用晚膳的时候,明珠郡主正陪着皇太后说说笑笑,梁皇后带着宫女们过来了,一看到明珠郡主,梁皇后就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一个劲的夸她是有福之人,着她那双眼睛有说不出的意味,那热辣辣的目光差点把她烧化了去。 「母后,您这般疼爱明珠,不如就叫她嫁进宫里来,这样就可以天天陪着您,也省得您每次下旨传唤她进宫了。」梁皇后笑着和皇太后说,看似在开玩笑,可明珠郡主怎么都感觉她分明就是有意的。 嫁给四表哥?怎么可以?她一直喜欢的是梁伯韬,炆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梁皇后也不会不知道吧,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出来! 没想到,听了梁皇后的话,皇太后不仅没有出言帮自己说话,反而笑着说:「皇后,你说的这倒也是个好法子,宫中大挑以后要给皇孙们选妃,哀家也来凑凑热闹,沾沾年轻人的喜气儿。」 梁皇后听着这话的意思,皇太后竟也有干涉选妃的心思,又不知道她会不会把明珠郡主指做炆儿的正妃,看着皇太后,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踌躇着以后怎么开口请皇太后把明珠郡主指给炆儿。而明珠郡主鼓着嘴儿坐在一旁,心里气得不行,难道皇太后也竟然有这个意思不成?望着笑眯眯看着她的皇太后,她施展出自己的撒娇手段来,抱住皇太后的胳膊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的说:「明珠现在不想嫁人,明珠还想就这么陪着太后娘娘……」 谁知皇太后却拍拍她的手说:「傻孩子,你总得嫁人的。放心,你的婚事哀家看着呢,定然不会让你嫁得不如意的。」 皇太后这句话如一记闷棍,打得明珠郡主分不清东南西北,外祖母是装傻呢还是真美听出梁皇后的意思来?难道自己对韬哥哥的一片心意她们都看不出吗?一个个睁着眼睛说瞎话,只会胡乱给她安排婚事! 第五十八章 想到这里,明珠郡主已经没有了兴致,敷衍着说了些话儿就告辞回府了。 一回来便见着丫鬟那模样,她便更恼怒了,指着那丫鬟道:「本郡主今日可气不顺,若是再不说,我非叫人把你的背抽烂不可!」 那丫鬟战战兢兢的跪了下来道:「郡主,你可要消消气,奴婢说出来你别气坏了身子。今日梁国公府请了苏太傅府的小姐去相看了,听说是相看长房那个嫡出小姐。」 明珠郡主听到这话,呆呆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突然间又旋风般冲了出去,那跪在房里的丫鬟惊喜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傻笑着,还好,告诉郡主这么糟糕的消息,她竟然没用鞭子抽自己。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一抹晚霞艳红如残血般,漫漫的在天际铺开,似乎谁用一支笔,拖出了一道朱砂色,看上去恁般勾人魂魄,公主府里繁花似锦,一条身影匆匆的奔跑在小径上,全然不顾自己头上沾满了落花残蕊。 「明珠,明珠,你要去哪里?」 就在明珠郡主匆匆走过内院准备跨出那扇二门时,身后穿来承平公主焦急的呼喊声,转身一看,见承平公主带着几个贴身丫鬟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娘,我要去梁国公府找韬哥哥!」明珠郡主站在那里,一副执拗的模样。 承平公主叹了一口气,女儿这事儿,真和自己那个时候一样,又是一段无望的感情。当年自己一眼便看上了新科状元苏文衍,谁知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苏太傅当年在朝堂上拒绝了皇上哥哥的提议,让自己成了朝野上下的笑话。 被苏府拒婚,她一整天都没有吃饭,躺在床上想着苏文衍,又想着自己被人嘲笑,一会心痛,一会又心酸。皇上哥哥来自己宫里看望自己,也没有说多话,第二天就给自己赐了婚,自己的嫁妆是大周出嫁的公主里边最丰盛的,可那又有什么用处?毕竟自己已经成为了整个大周的笑话,皇室的公主竟然被人拒婚!这个耻辱多年来一直是她心底里那根刺,扎得很深,她自己都不敢伸手去□。 在风清月白的夜晚,她也想念过苏文衍那温文尔雅的笑容,可是那笑容却让她越发的觉得耻辱,那根刺越发的深,深埋到了心底,隐隐约约的只露出一个小小的斑点。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努力装作想要忘记,可梦里她却总能找到那根钉子,总是看着有只手抓住那钉子猛力的往外拔:「痛……」 痛醒过来,却发现泪水已经打湿了绣枕,床帏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而身边却空无一人——驸马?只有在她有要求的时候她才会宣驸马进内室,别的时候他都是旁的院子里边,只要他不弄出庶子庶女出来,他爱养多少侍妾都与她无关。 现在明珠也是这副模样,和她当年一样,倔强的想要自己渴望的东西,可那东西却会属于她。承平公主一阵心痛,把明珠郡主抱在怀里:「明珠,你不要去。」 「娘,为何我不能去?我就想要问问韬哥哥,他当真就喜欢那个苏润玧?苏润玧有什么好?一脸假笑,有时候比我还骄横,为什么他喜欢她不喜欢我!」明珠郡主在承平公主怀里扭动着,泪水一点点滴落下来,让承平公主看得心里发酸。 「明珠,梁国公府也只是请苏府过府相看,又没有说一定就看中了苏润玧了,你何必现在就在这里大吵大闹?现在天色已晚,不宜外出,」承平公主摸着明珠郡主的脑袋,细声说:「你等到明日看看梁国公府是不是遣媒人去了苏府再去问不迟。」 明珠郡主听着承平公主的话觉得母亲说的倒也有些道理,乖乖的跟着母亲回了内院,可这个晚上究竟没有睡着,睁着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亮都没有合过眼。 在 明珠郡主焦躁不安的时候,天总算是亮了。 清晨的空气很好,里边混合着花朵和青草的香味,但明珠郡主却全然没有心情去体会这自然的清香,她收拾打扮好就直往角门那边奔去,守门的婆子看见她,恭恭敬敬的问了句:「郡主好!」 「打开门!」明珠郡主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门。 「郡主,昨日公主下了命令,今天不能给郡主你开角门,否则严惩不贷!」那婆子微微颤颤的跪了下来:「郡主,你就听公主的话罢,别为难老奴了!」 明珠郡主指着她冷笑道:「好,我不为难你,我自己翻墙头出去,若是摔着哪里了,我看你有几条老命来抵偿!」说罢也不看那婆子,走到角门旁边,搓了搓手,就准备爬那棵大树。 那婆子一见,已是惊得魂飞魄散,连声喊道:「郡主,万万不可!」 明珠郡主回头冷冷一笑:「那你给我开门罢!」 守门的婆子心里想着,今日这责罚定是免不了了,开门,公主会惩罚,不开门,郡主要是真爬墙出去摔着了,自己还是会受罚,两害之间取其轻好了。想到这里,从地上爬起来,把角门打开: 「郡主,你早去早回啊。」 明珠郡主板着脸儿道:「若是事情顺当,我自然回来得早。」 出了公主府,明珠郡主就雇了辆马车赶到梁国公府,梁府的大门开着,门房自然是认得明珠郡主的,陪了笑脸儿请她进去。 梁国公府一片宁静,静得让她心里有些发虚,明珠郡主站在主院门口踌躇了下,最终决定不去主院见梁国公夫人,见长辈什么的不过是些虚礼,自己堂堂郡主,何必拘这些俗礼。再说一想到梁国公府夫人昨天请了苏润玧过府相看,她心里就特别难受,竟然看不上我却看上了苏润玧,真不知道她眼光怎么这样差! 转念想到要是自己直接闯进梁伯韬的院子,又不知道若是面对他,该如何开口,这般思来想去,平素肆无忌惮的明珠郡主竟然犹豫了,两条腿就如钉在地上一般,好半天没有迈开步子。 就在明珠郡主站在主院门口犹豫的这当口,丫鬟彩云陪着一个婆子从里边走了出来,那个婆子搽得一脸雪白,鬓边还戴着一朵红花,走起路来身子一扭一扭的,看上去挺可笑的模样。明珠郡主看得直纳闷,这究竟是什么人,看着穿着打扮这般恶俗,竟然在梁国公府里享有由彩云送出来的礼遇? 「彩云,这是谁呢?」明珠郡主站在那里指了指那个婆子问。 「回郡主话,这位是京城有名的吴媒婆,我们家夫人今日请她帮忙去苏府提亲呢。」彩云看着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明珠郡主,轻轻一笑:「郡主如此美貌,等年纪稍大了些,去公主府提亲的媒人可会把门槛给踏破的,到时候说不定就有这位吴媒婆上门呢!」 看到了那个奇模怪样的吴媒婆,又听了彩云这些的话儿,明珠郡主觉得自己装了一晚上的坚强轰然倒塌了,那声音大得让她无法接受,脑袋里边嗡嗡的响了很久。睁开眼睛一看,彩云已经把吴媒婆送到门口,折转了回来,明珠郡主走上前去,抓住彩云的手道:「韬哥哥在哪里?」 彩云笑着看了明珠郡主一眼道:「郡主是个闲人都起得这般早,我们家世子爷就起得更早了,他今日宫里轮值了。」 第五十九章 明珠郡主看着彩云那颇有深意的笑,恨不能一把就把那张笑脸给撕下来,可现在她却没有时间和这丫鬟纠结,匆匆放下手,转身就往梁国公府的大门跑去。 彩云站在那里看着明珠郡主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主院。 出了梁国公府,明珠郡主站在街头左看右看,心里深深懊悔没有骑马出府,真恨不能自己长出一双翅膀飞到皇宫里边找梁伯韬去问个清楚。正在那里踌躇,就见一辆载客的马车悠悠的走了过来,明珠郡主大喜,招了招手叫那车夫赶了过来,塞给他一块银子道:「快,快把我送去皇宫后门。」那车夫见了这么大一块银子,心里大喜,把马车赶得飞快,早晨街道上也没什么人,所以不一会就到了宫墙后门。 停了车,那车夫打起帘子道:「小姐,已经到了,下车罢。」就见雇车的小姐从里边跳下马车,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般,但脸上却没有泪痕,心里暗自惊奇,不知道这位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如此伤心。 明珠郡主在马车里边,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哭了一路,可到了皇宫外边,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她,却是倔强而坚强,脸上看不到半点软弱。 一路狂奔,明珠郡主跌跌撞撞的跑到带刀侍卫的轮值间,已经是气喘吁吁,捂着胸口在门边上匀了匀气,大步跨进那间屋子,就见梁伯韬一脸傻笑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他那表情,明珠郡主觉得自己简直要气炸了:「韬哥哥,你给我说清楚!」 梁伯韬蓦然听到一声怒吼,定睛一看,明珠郡主站在他的面前,表情很倔强,不由得吃了一惊,推着她道:「明珠,你怎么来这里了?这边不是你来了,你还是去皇太后那边陪着她老人家罢!」 一双妙目睁得大大的望着他,慢慢的,一颗眼泪掉了下来,摔在地上,裂成几片,梁伯韬目瞪口呆的望着明珠郡主,有点摸不清头脑:「你怎么哭了?」 听着梁伯韬这般说,明珠郡主已经藏了很久,忍耐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滴落了下来:「韬哥哥,你为什么喜欢苏润玧不喜欢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娇蛮?可苏润玧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只是比我会假装一点而已,你为什么就这样识人不清?你为什么就偏偏喜欢那种每天戴着假面具生活的人?」 明珠郡主一边说,一边呜咽着,望着梁伯韬的眼睛挂着两行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落得又急又快。 「明珠,我哪里喜欢苏润玧?你胡说些什么呢?你别乱说了,会有损她的闺誉。」梁伯韬觉得明珠郡主说出的话甚是奇怪,他什么时候和别人说过他喜欢苏润玧了?明珠郡主这么急急忙忙跑到宫里就是和他来说这些无稽之谈? 「你还骗我!」明珠郡主跺着脚儿大喊道:「你母亲都遣了媒婆去苏府了,就是给你和苏府长房嫡女苏润玧议亲去的!我方才亲眼看到了,可你还在骗我!」 「是真的吗?」梁伯韬心里顿时大急,回忆着母亲和自己的谈话,自始至终,母亲都只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苏府小姐,却没有说清楚是苏府哪位小姐!可自己竟然一厢情愿的以为母亲说的就是璃儿,只因他心里只有璃儿一个人,当母亲提到苏府的小姐时,他直接只代入了璃儿的名字,根本没有想过其它的女子。可昨天自己在家门口遇到的是苏三夫人呀!难道昨天相看的不是璃儿?是苏三夫人带着苏润玧来家里面的? 梁伯韬站在那里,心乱如麻。 原来母亲弄错了,居然以为他喜欢的是苏润玧,昨日给他相看的也是苏润玧。不行,这怎么行,他的妻子只能是璃儿! 「你真不知道这事情?」明珠郡主可不知道梁伯韬现在心里想的事情,只是眼泪汪汪的看着梁伯韬:「你真的不喜欢苏润玧?」 「我真不喜欢苏润玧!」梁伯韬怒吼了起来,向她逼近了两步:「你说那个媒婆的事情可是真的?」 明珠郡主看着梁伯韬双眼圆睁,睚眦欲裂的生气模样,不由得怯怯的向后退了一步:「是真的,我亲眼看着彩云送那吴媒婆出的梁国公府,韬哥哥,你赶紧去苏府阻止啊,要不是来不及了!」 没等她说完,梁伯韬已经不见了踪影,明珠郡主追出屋子去,只来得及见到梁伯韬的背影拐了个弯儿便消失不见。明珠郡主倚在廊柱上,眼泪早就干了,心里充满甜蜜:「原来韬哥哥喜欢的人不是苏润玧,听我说去苏府提亲,他吓得脸都白了。原来我错怪他了,他都不知道这回事情,怪只怪那梁国公夫人,也不问问韬哥哥心里喜欢的人是谁就遣媒人去苏府提亲了,幸亏我来得问了韬哥哥,否则差点就错过了。」 明珠郡主在这边一厢情愿不提,梁伯韬已经骑了踏雪急冲冲出宫而去,一定要赶上,赶在那媒婆到苏府之前把她拦住——可吴媒婆长什么样子,自己怎么知道?不如到苏府门口站着,看像媒婆模样的就揪到一旁去盘问? 踏雪是一匹千里良驹,就算京城的街道这个时辰已经有不少人,它的速度还是快得惊人,不一会就到了苏府大门口。 门房自然是认得梁伯韬的,见着世子爷过来,赶紧行礼:「世子爷好。」 梁伯韬也不和他说多话,直接问道:「方才可有一个媒婆模样的人来了苏府?」 门房笑着回答道:「有,京城有名的吴媒婆来过了,走偏门进去的,大概来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了。」 梁伯韬心里大急,把踏雪的缰绳扔到门房手里:「帮我把踏雪栓好下。」说完也不管那门房用多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大踏步就走进了苏府。 因为和苏府太熟,梁伯韬一路奔来,也没叫人通传,直接就跑到了庆瑞堂,守在门口的婆子见着梁伯韬大踏步的走过来,心下异常奇怪:不是遣了吴媒婆过来了吗?为什么世子爷还急巴巴的跑过来?难道这么喜欢五小姐,想亲自来提亲? 「世子爷稍候,我进去通传下……」那婆子话音未落,就见影子一闪,梁伯韬已经如一阵风般卷了进去。 一进庆瑞堂,就见里边只坐了苏老太太和苏府三位夫人,还有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裳,打扮得异常妖俏的婆子正在笑着谈话。 「所以今日梁国公夫人遣我来向贵府长房嫡女来提亲,若是苏府愿意,就劳烦老太君把贵府小姐的八字给我,我先拿了八字去找人合下。」那吴媒婆笑语吟吟,一想到这个媒若是做成了,梁府和苏府的打赏都不会少,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梁国公府能青眼相加,苏府当然愿意……」苏老太太也笑着回答,可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银衫少年冲进了庆瑞堂,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瞪着吴媒婆:「谁叫你来提亲的,我可没说同意!」 庆瑞堂里的人皆是一惊,大家看着站在面前的梁伯韬,只觉得莫名其妙。昨日相看了,在回府途中遇到了梁伯韬,他想必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若是不同意,他回府自然会和梁国公夫人说起,既然今天梁国公夫人遣了媒人上门提亲,肯定也是问过了梁伯韬意思的,怎么会突然来了这样一出? 第六十章 苏老太太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无论怎么样,今日苏润玧的脸面算是丢尽了。若是昨日相看没看上,今日梁国公府不遣媒人来苏府也无所谓。大周朝相看不上的情况也多了去,也不算特别丢脸,况且昨天又没有说是相看,苏府也带了那么多小姐去了,也没说是相看谁,说相看不上只是旁人的猜测,落不到实处儿。 今日可却完全不同了,吴媒婆进门,不少人都看着呢,大家都知道梁国公府和苏府要联姻了,结果这位小爷却跑过来说不同意,那不是给苏府难堪吗?那不是让苏润玧丢脸吗?以后传出去,还会有哪家京城勋贵看得上苏润玧——都被梁国公府的世子追上门说不想和她议亲,这女子还能会好到哪里去?谁家又愿意捡一个别人不要的媳妇? 思及此处,苏老太太闭了闭眼睛,仔细想了下措辞,然后睁眼望着梁伯韬和蔼的笑了一笑:「世子,你这从小爱开玩笑的习惯到现在还没有改呢,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能这般开玩笑?小事也倒算了,这种终身大事可不能拿来开的,若是流传出去,你叫润玧如何自持?」 坐在老太太左首的三位夫人,一个个心里各有计较。苏大夫人的指甲已经快把自己手心的皮肤给刺破了,方才的喜悦和尘埃落定感已经被悲伤和恐惧取代,若是让梁伯韬把这事情给搅黄了,玧儿怎么办?苏二夫人心里则暗暗欢喜,斜眼看了看苏大夫人那张煞白的脸孔,心里庆幸着自己的嫡女苏润琅已经出嫁,不存在被连累的事情。苏三太太却心头一阵翻腾,这梁世子昨日见着还和颜悦色,一副开心的模样,今日怎么就翻脸无情了?若是今儿苏润玧这事不成,日后璃儿议亲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 梁伯韬被苏老太太一问,也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方才他只着急跑来阻止吴媒婆提亲,却忘记了苏润玧的闺誉也会因此受损的事情。苏润玧和他自小便认识,虽然他不喜欢她,却也没有想要去毁她名声,可现在这事儿摆在明面上了,若是任吴媒婆把这亲事说成了,那他和璃儿就彻底完了,若是不顾及苏润玧的闺誉,只怕日后苏润玧再想与旁人议亲,也是一件难事。 庆瑞堂上气氛沉重,抱厦里边的苏润玧已经是眼泪婆娑,气得身子直打颤,实在想要要冲出去,只是被春花和春草用劲拉着,手脚乱动,没得一分儿力气。昨晚回来时,苏大夫人赞她做得好,礼数尽全,不出意外梁府今日会遣人来提亲,听着母亲这些话儿,心里就像吃了蜜一般,今日早晨给老太太请安以后,老太太把年轻小姐都遣走,她便知道是想腾空屋子好接待媒人,所以悄悄儿带着丫鬟从后院绕到庆瑞堂的抱厦里,想亲自听听自己的亲事,没曾想梁伯韬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不如这样罢。」梁伯韬脑子也算转得快,很快便想出了弥补的法子:「随便寻个由头,说苏府拒婚了便是,这样一来也可全了五小姐的脸面。」 苏老太太看着梁伯韬意志坚定的神色,知道这事儿终不能挽回,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是玧丫头没有这个福气嫁去梁国公府。」然后笑着对吴媒婆说:「吴媒婆你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来解释苏府拒婚罢?」 吴媒婆见着这形势,这亲事定是不成了,心里也叹气,好好的一注银子看着都到了手儿,可却又飞掉了!看着苏老太太双目炯炯的望着她,也只能强打起精神说:「老太君不需多虑,我自会说贵府五小姐原来算过八字,不能配辰时生人,这样的由头倒是可信的。」 苏老太太连连点头道:「还是吴媒婆急智!」说罢转头对瑞云道:「去我床头匣子里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封赏吴媒婆!」 吴媒婆听了大喜,立即来了精神,没想到这媒做不成照样也有这么厚的封赏,心里一转念头,知道这是苏府给的封口费,接了这银子,可不能向旁人闲话了。一想着好好的八卦不能说出去,只能闷在心里头,吴媒婆就有些憋屈的感觉,可一见到那银票,还是觉得银子更亲些,笑眯眯的收好了,向苏老太太道声「叨扰」,便扭着身子想要离开。 「吴媒婆,你也算是口碑好的了,自然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罢?」苏老太太目光犀利的看着她:「要管好自己的嘴,别让我听到关于玧丫头的闲言碎语,否则我会叫你好看!」说罢,拿了眼睛狠狠的剜了吴媒婆几眼。 吴媒婆心里打了个激灵,这苏老太君实在是厉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吴媒婆连连作揖道:「老太君放心罢,我既收了银子,自然不会对外边乱说半句!」 ——吴媒婆不知道自己有说梦话的习惯,因为她有太多想说出去而因为收了封口费不能说的秘密,她只能做梦看见自己扯着别人说个不停,看见一个就说上一堆,在梦里可以尽情的说,看着那听闲话的人张口结舌的惊讶木有,她就有说不出的满足感。 当吴媒婆扭着腰肢离开庆瑞堂时,梁伯韬向庆瑞堂苏老太太、三位夫人抱拳道:「伯韬惊着众位长辈了,在此谢罪。」 正当他大步跨出庆瑞堂时,就听后边一阵喧哗。 「玧丫头,你跑出去做什么,还不快回来!」苏老太太愤怒的喊叫声。 「五小姐,五小姐,你不要去……」丫鬟们惊慌失措的声音。 「韬哥哥,你给我站住!」这是苏润玧带着哭腔的声音。 梁伯韬停住了脚步站直了身子,就见苏润玧一阵风儿似的跑到了他面前:「韬哥哥,你为什么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你,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而已。」梁伯韬看了看面前那张脸,精心描绘过的脸已经花得不成样子,红红白白的糊成一片。 「韬哥哥,既然你觉得不合适,为何梁国公府今日还会派人来苏府提亲?我不相信你母亲昨晚没有问过你这件事情!」苏润玧已经伤心得不顾形象,双手叉在腰间,恶狠狠的朝梁伯韬大吼大叫。 这样的苏润玧让梁伯韬看着有些不耐烦,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苏润玧,他冷冷的说:「我是同意了母亲向苏府提亲的主意,可我并不知道提亲的对象是你,若知道是你,我昨晚就否决了。」 说完这句话,梁伯韬全身轻松,拂袖而去,只留下苏润玧呆呆的站在庆瑞堂的中庭,慢慢的思量着梁伯韬这句话的意思。 【卷四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国色医香 卷一:穿越当神医》作者:小楼听雨 2、《国色医香 卷二:凉凉观宅斗》作者:小楼听雨 3、《国色医香 卷三:入京识繁华》作者:小楼听雨 4、《国色医香 卷四:千金小红娘》作者:小楼听雨 5、《国色医香 卷五:姻缘多拖磨》作者:小楼听雨 6、《国色医香 卷六:世子多女祸》作者:小楼听雨 7、《国色医香 终卷:誓娶克夫女》作者:小楼听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