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诱冷情君》 序曲 【序曲】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秋风词》唐李白 白雪纷飞,染银了成片绿竹,紧挨着竹林的茅草屋上覆盖厚雪,挤压着老朽屋梁不时发出咿呀怪声,却又被屋内不断传来的重咳声掩去。 「娘,喝茶。」 年仅九岁的安七巧,小心端着好不容易才生火温热的茶水来到床前,一点一滴缓缓喂着已病入膏肓、形容枯槁的娘亲。 「咳、咳——」 安母猛咳一阵,不安地抓紧女儿冻伤的小手。 「七巧,娘恐怕真的不行了……」 懂事的小女娃心一拧,硬忍住泪,逼自己挤出一抹笑。 「娘,爹说过会在天上等着我们,他会守信的,成仙后,您再也不会咳、不会痛,还能和爹快快乐乐在一块,您安心去,别害怕。」 「傻丫头……」 没想到反过来让女儿安慰,安母更加心疼、不甘。 「娘不怕死,娘只是没想到年头你爹刚走,年尾换我命休,留下你一个人无依无靠,教我如何走得安心……我、我死也无法瞑目呀……」 「娘不哭、不哭……」 安七巧就着满是补丁的衣袖帮娘亲拭泪,心里满是不舍。 「娘,您不用担心,别忘了我从小跟着您在江老爷家做事,洗衣、缝补、生火煮饭,我哪样不是做得跟那些姊姊们一样好,我一个人也会活得很好,真的。」 明明心酸又害怕,可是一想到人家说死不瞑目的人会变成孤魂野鬼,成不了仙、入不了轮回,安七巧不想让娘亲变成那样,就算得扯谎,也要让娘亲安心上天,和爹爹相聚。 「娘,您放心吧!今早您昏迷的时候,我去江老爷那儿借钱,刚巧遇上了来探亲的表小姐,她不只借了我十两,还说要收我做丫鬟。表小姐您也见过的,她是个大好人,我跟在她身边不怕饿着,您尽管安心。」 「真的?表小姐真说要收你当丫鬟?」 「嗯,七巧什么时候骗过娘?」安七巧牵起娘亲的手,唇角笑如弯月。 安母牵唇淡笑。「好、好,跟在表小姐身边,至少能赚得寝食安饱,娘也比较放心。」 江家的确有位人美心慈的表小姐,几年难得来一趟,没想到竟幸运地让女儿遇上,知道女儿有了安身立命的处所,安母心头的恐慌顿时减轻许多。 安七巧也看出来了,压下心虚与愧疚,更努力地劝慰娘亲。 「嗯,我答应娘,一定会好好做事、努力过活,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哭,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早已泫然欲泣的她,硬是逼自己憋住泪、扬起唇,不露出丝毫舍不得。 「所以,娘您也要答应我,安心地走,和爹爹一起在天上好好过,别再挂念我,等时候到了,再一起来接七巧和你们团聚,好不好?」 「好、好。」安母噙泪笑睇这懂事又乖巧的女儿。「娘会保佑你平安长大,嫁一位好郎君、生几个胖娃娃,等你成了老婆婆,再来接你一家团聚。」 「好。」安七巧笑中泛着莹莹泪光。「那七巧想嫁给像爹那样疼老婆的好相公,娘您可得快些把他带来我身边,别让七巧一个人孤零零。」 「咳、咳……好、好。」安母疼宠地轻抚女儿承袭自她的柔细乌丝。「娘会在天上睁大眼仔细找,尽早选个体贴的俊小子来陪你、宠你。」 「好,那就找个天下第一俊的吧!」 「呵,你这丫头真是不知羞……」 安七巧努力逗娘亲开心,在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的同时,安母也含笑瞑目,脱离了折磨她数月之久的病痛之躯。 「娘……」 安七巧明白,从今以后,再也没人会疼她、宠她,她成了无依无靠的小孤女,强忍一夜的泪再也无法抑制地奔流而下。 「娘……您放心,无论将来多辛苦,七巧都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开心,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哭,勇敢活下去,所以您千万别再挂心我,安心好走,快去和爹团聚……」 她忍住泪,劝服自己娘亲是要上天和爹重逢,是好事,不能哭,让娘离不开。 嗯,再舍不得也得放手、再孤单也得忍着,为了让娘走得安心、让爹娘在天上看了不难过,她不能哭,要笑、开心笑…… 第一章 【第一章】 八年后 夜,漆黑如墨,无星无月。 万家灯火早熄,天幕被层层乌云紧裹,地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诡暗。 万籁俱寂间,忽有一名玄袍男子御风疾行,皂靴点地无声,宛若鬼魅无息,纵有迎风鼓袖之音,也远不及林间夜风呼啸。 比蝶舞更轻盈的身姿,几次飞跃后穿出密林,来到一处村落,极其熟悉地形地来到一间药铺前,须臾,纵身一跳,跃上屋顶。 常如毓越过前头药铺,来到后面三间围闭的绿竹屋,毫不迟疑地走向左方那间,拔剑穿入门缝、挑起门闩,轻轻推门而入。 床上,女子早已熟睡,完全不晓得房内有人入侵。 常如毓坐在床侧,若有所思地凝睇着女子。 「相思。」他轻喊着妹妹的名字,眸中满是无尽眷宠。 明明是嫡亲的兄妹,却如日月,难以相依。 对家人而言,他自十一岁那年失踪便音讯全无,无人知晓这些年来他回家不只一趟,只是不曾被察觉。 妹妹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恶徒用来牵制他的人质,为了保住她性命,这些年他受制于人,被逼习武、听人使唤。 不想让妹妹明白这一切而愧疚,他选择继续「失踪」,不让她知道任何消息,也安排了人跟在她身边,帮忙留意家人安危。 这一生想兄妹相认,除非杀了控制他的「首谋」! 霎时,细致如画的俊容陡现恨意,动念瞬间,杀气腾腾,可也仅只一瞬,杀气又化为无形。 还不到时候。 他明白,时机未到,为了保住妹妹性命,他得忍,不能妄动。 「娘……」 床上人儿梦呓了句,翻过身,继续沉沉睡着。 「都几岁的人了,还踢被?」 常如毓笑叹一声,拉被帮她盖好,旋即转身离开。 他来到隔邻的另一间木屋前。 「叩叩、叩叩叩、叩。」他在门板上敲了暗号。 但怪的是,屋主并不像往常那般,几乎是在敲门声停止的同时点燃油灯,也没听见里头传来每回必闻的细碎快跑。 他微微皱眉,可不认为那个每回总急着开门,不顾衣斜发乱的丫头会突然开窍,懂得该打理一下门面再应门。 那丫头浅眠,还有优于常人的耳力,迟迟不来开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死了,另一种便是出了事。 常如毓再敲了一次门,仍无回应,随即抽出腰间宝剑,正打算斩锁入内,窗内忽然燃起幽微灯火。 「抱歉,我睡得比较熟,让你久等了。」 门扉终于开启,安七巧这回难得地没有睡眼惺忪、披头散发,不过她的双手紧扯披风裹住全身,粉颜浮现异于常色的娇红,连笑容都显得有气无力,处处透着古怪。 「睡熟了?」 常如毓瞥了眼她以手绢斜绑在胸前的发束,唇角抿了个莫测高深的冷笑。 就那一眼,安七巧便明白自己的谎言已被戳破。 唉,总是这样。 自己不擅说谎,偏又遇上这个聪慧得快成精的男人,连这么点小谎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不许嘟嘴。」 他淡淡一句,她马上乖乖地将唇抿起。 「看来不是藏了个男人。」因为她一样听话。 「藏——」安七巧脸上的红彩顿时增添三分,有些怨怼地回说:「怎么没有,不就藏了你?」 常如毓双眉微挑,没说些什么便进屋,直接往内室走。 安七巧看呆了,半晌才想起该关门。 怎么办,他怎么会走进内室? 打从去年搬来这儿定居,他每回暗访妹妹总会顺道来见她一面,听她说说这之间发生过哪些事,偶尔留宿,则习惯躺倚厅中竹榻,未曾踏进内室,难道这回他突然鬼迷心窍,自愿送上门让她给「吞」了? 嗳,可惜哪…… 可惜今晚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光是站稳就已经费尽力气,更甭提做什么「好事」了。 她略带遗憾地注视着眼前男子。怎么有人能像他那样俊得毫无天理? 眉如翠羽飞扬、眸如宝石湛亮,细致如画的轮廓已经美胜婵娟,连背影都能好看得让人目酣神醉。 身形高的他,无论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再瞧那步履,优雅轻盈,相比之下,身为女子的她真是汗颜,因为除非重新投胎,否则自己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及不上他万分之一的姿仪。 这男人既俊且媚,眼尾一勾,男女皆醉。 安七巧怎么也忘不了,初见常如毓的那一眼,她当真以为遇见了天仙下凡,立刻为之倾倒,怎么也无法相信这般如花似玉的人儿,竟然会是男儿身。 可相处之后,认识越深、越明白他的一切,她越是心疼这男人、喜欢这男人,纵使明白彼此天差地别,俊逸举世无匹的他根本不可能看上自己,她依然傻傻地托付真心。 不过,她不伤心的,做不成情人,做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也不错,即使只能偶尔见上一面,她也知足,只要自己对他有所帮助,比成就任何大事业还令她开心。 不过,是人总有贪念,偶尔她还是忍不住祈求在天上的爹娘帮帮忙,迷了他心窍,让自己在他眼中成了天仙美女,两人配成双—— 没听见后头传来的脚步声,常如毓回头看了一眼。 「傻笑什么,还不进来。」 「喔,来了。」 她吐吐舌,立刻跟上。 安七巧缓慢移动脚步,每一步都深刻感觉到背后传来的阵阵抽痛,身上的热度好像也越来越高…… 「把披风脱下。」 常如毓在小桌旁坐下,仰望着她,淡淡吐出一句。 「嗄?」 安七巧瞪大兔儿般的双眸,怀疑自己得了幻听。 「把披风脱了。」他重复一遍。「还是要我动手?」 「呃……我里头只穿亵衣。」她拉得更紧。 「那又如何?」 他斜眸横睨她一眼,清朗温润的嗓音飘来。 「你一丝不挂我也看过。」 安七巧全身血液霎时直冲脑顶,脸蛋红透。 「那、那时我还小。」如今她可是个大姑娘了。 常如毓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最后落在她胸前。 「现在看来也没多少长进。」 「我指的是年纪,不是胸!」 安七巧嚷完才惊觉自己脱口说出多大胆的话,困窘得真想咬掉舌头。 常如毓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看来,连脑袋都没啥长进。」 她不服气地嘟起唇,忽然想起他不喜欢自己嘟唇,连忙将唇抿回,可心又不甘,微恼地咬了咬唇,这百变神情全落入他深邃眼底。 「还不脱?」他站起身。「难不成真要我亲自动手?」 「为什么一进门就要我脱衣?」安七巧狐疑地瞅着他。「难不成你被人下了春药,所以饥不择食?」 她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若非中毒,他哪可能对她起了兴趣。 可是……看他的模样又实在不像是欲火焚身…… 第二章 一阵突来的晕眩,让安七巧心中的嘀咕戛然而止。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常如毓倏地奔至,及时接住她突然瘫软的身子。 「痛!」 常如毓有力的臂膀托住她,不小心触及她背上的伤口,安七巧痛得倒抽一口气。 「你受伤了?」 虽然仅只须臾,常如毓已发现她体温灼热,加上她吃痛的表情,完全证实他早先的猜测。 「受伤?哪有?」安七巧勉强挤出笑容。「是有扭了腰,不过不碍——哇!」 她惨叫一声,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毫不怜香惜玉地探向她后背,害她差点没痛昏过去。 「你的‘腰’还挺高的。」 他意有所指地嘲讽,原就清冷的神色看来更加寒峻。 「我……」 「还不脱了披风,上床躺好,让我看看你的伤处。」 知道瞒不过,也实在痛得受不了,安七巧只得狼狈地听话上床趴好,再忍着羞臊脱下遮身披风。 常如毓坐上床沿,瞧见她亵衣上的斑斑血迹,黑眸瞬间眯起。 「嘶」地一声,常如毓将亵衣撕成两半,一见她背上伤口,眸色更加深沉。 看来是伤口发炎引起了高热不退,难怪她脸色红似火。 见她背上数道爪痕,道道皮翻肉绽,却只胡乱涂抹了些草药泥,连包扎都省去,现下伤口发炎化脓,难怪她疼得难受。 「怎么回事?」常如毓不悦蹙眉。「莫非你吃饱太闲,跑去和老虎争山大王的位置?」 他一眼便瞧出那是虎爪所伤。 「呵。」她忍痛轻笑一声,自我调侃说:「那我算是山大王喽!因为我还真打赢了那头白额虎——」 「小兔!」 安七巧浑身一颤。 不是因为他的声量多大,也不是畏惧他动怒,而是他已许久未曾这么唤她。 小兔,是他为她取的小名,她还依稀记得当年他第一次如此轻唤她时,那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当时,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管他是男是女、是正是邪,她就像逃不出如来佛掌中的孙悟空,注定兜着他转上一辈子,再也离不开。 「相思上山采药,我暗中跟随保护,发现有一只虎想扑向她,就现身引虎离开。」她乖乖道来受伤经过。「本来,以我的轻功足堪应付,可是为了避开猎户的陷阱,不小心扭伤脚,才让那头虎有机可乘,抓了我一把。」 她忍着痛,回眸笑睇他。「不过你放心,相思毫发无伤,那头虎也被我用大石击毙,总算守住我帮你照顾妹妹的承诺。」 常如毓没说话,起身到外头取来一盆水和布巾,先清洁伤口,再撒上止血生肌的金创药。 「坐起来,把亵衣脱下。」 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安七巧依然照做,扯来薄被遮遮掩掩地脱下已成两片破布的亵衣。 「将双手平举。」 「……」 手一举,上半身可就裸裎在他面前了。 安七巧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着羞,硬着头皮照做。 反正依他的性子,自己若不动,他也会硬来,倘若他真这么「饥不择食」,她也心甘情愿舍命陪君子。 不过须臾之后,她马上明白一切全是自己想太多。 常如毓始终坐在她身后,没有任何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举止,就只是利落地以干净布条,一圈又一圈将伤处包扎妥当。 安七巧至此终于明白,从头到尾是自己胡思乱想,人家根本没半点饿虎扑羊的念头。 她松了口气,可是下一刻,失落、惆怅又充塞胸口。 不知该怨他太君子、还是自己太小人?孤男寡女相处一室,女的还半裸,结果什么香艳刺激的「好事」也没发生,难道他真没把她当女人看待?她当真毫无半点诱惑男人的魅力? 唉,这个推断比背上的伤口还让她痛上三分。 「张嘴。」 包扎好伤口,常如毓倒了杯茶来到她面前。 安七巧嘴一张,他便丢了褐色和红色药丸进她口中,让她和水吞下,再将一只墨绿药瓶搁在床头。 「瓶里的药照三餐吃。」他从怀中取出一管吹箭。「箭上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下次遇上敌不过的物件就用这个。」 「谢谢。」 安七巧开心收下。只要是他送的,就算是杀人武器她也视若珍宝。 「可惜相思心肠软,绝不肯用毒,否则给她一管防身就更安全了。」 常如毓凝眸注视着她把玩吹箭,淡问:「你敢与虎相搏,难道不怕死?」 「怕。」 她不否认自己也会贪生怕死,只是比起性命,她有更在乎的。 「但是我更怕相思被虎吃了,那么你为了保住家人,自小受制于人的苦不就变得毫无价值?况且她若有个万一,你肯定痛不欲生,一想到这儿,我便不能让相思出事。」 「你以为你是谁?」他嗓音沁冷地哼了声。「我的事与你无关。」 又来了! 她很习惯地点头应和。接下来他肯定要说—— 「是你自愿来照顾相思,就算赔上一条命,我也不在乎,你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个——」 「无关紧要之人。」瞧,她都会背了。 常如毓冷眯起眸,望着她和煦宛如春风的笑颜,说有多碍眼就有多碍眼,让他寒冽如冰的心房窜起一小簇火气。 「总之,命是你自己的,我从未要求你为相思舍命,轻忽送命是你咎由自取,休想让我觉得有愧于心。」 「我知道,就算哪天我真的为了保护相思而赔上一条命,也是心甘情愿,你不用伤心,也不必放在心上。」 虽然胸前已缠满布条,安七巧还是扯来薄被遮掩自己,芙颊飞红,柔声低语,完全没被他的冷淡击溃芳心。 「不必你说我也不会伤心。」常如毓语气冷硬无情。 「真是那样,我就放心了。」安七巧勾起一抹甜美笑容。「因为在这世上,我最舍不得你伤心。」 常如毓抿起唇,眸心闪掠过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但仅只一瞬,又恢复了幽沈眸色,转变之快让安七巧根本无从察觉。 「对了,我有东西要送你。」她从床的另一侧取来折迭整齐的男子衣物。「这是我为你缝制的衣裳,选了你最喜欢的靛蓝,绣了最衬你的云纹,只可惜鞋还没纳好,等你下回来了再给。」 常如毓没说话,便将衣物挂上臂弯。 「我走了。」 「等等。」她着急地拉住他的手。「可不可以陪我一夜,留到明早让我做顿饭一起吃——」 常如毓没答话,只是将目光冷冷地落在被她紧握的右手。 「知道了,我松手就是。」她舍不得地放开他的温暖大掌,苦涩笑道:「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以后遇上了喜欢的女人,绝对不能在她受伤的时候弃她而去,否则把人家气得移情别恋,你可就欲哭无泪了!」 虽然只是假设,可是想到总有一天他会遇上三生注定的情人,安七巧心头的苦涩胜过背上传来的痛楚千百倍。 即便如此,她依然期盼那名女子能早早出现,达成自己无法为如毓做到的事——让他开心、让他幸福、让他轰轰烈烈爱上一回,不枉此生。 第三章 无法和他两情相悦,她不怨,也不强求,只希望他快乐,期盼能再见到他打从内心开怀大笑一次。 那么,她也心满意足了。 「夜深了,赶路要小心。」安七巧强打起精神,以灿然笑容为他送行。「不送了。」 常如毓微颔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目送他离去、听见门开了又关的声音,想到再见不知何时,安七巧颓然跌坐木床,笑容仍挂在脸上,眼中却悄悄泛起泪光。 「七巧,不能哭,你答应过娘,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哭,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她揉揉眼,劝着自己。 「至少他帮我包扎了伤口,还留了药和防身武器,显然对我多少还是关心的,我该知足才对,有什么好难过?」 她自问自答,才拍拍脸颊要自己振作精神,睡意反而骤然袭来,一下子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怎么忽然好想睡……」 她趴回床上,也不管油灯尚未弄熄,就这么合上眼帘,侧首睡去。须臾,室内便传来她熟睡的轻缓呼息。 约莫一刻后,屋外悄悄落下了今年第一场雪,细如飞絮,漫天挥洒一片银白。 蓦地,大门重启,夜风卷着飞雪无声入袭,去而复返的修长身影随之翩然入室,缓步走向床上沉睡的人儿,静默凝视许久,而后俯首,吻上她的嫣红唇瓣…… 【第二章】 八年前 「那孩子也未免太不孝了!她娘过世,竟然连滴泪都没掉,还笑得出来?」 「守灵的时候我还听见她哼歌呢,我看那孩子大概是遭受太大打击,疯了吧?」 「先说好,我帮忙凑钱买口薄棺,已经是仁至义尽,可没闲钱再养个只会傻笑的疯娃娃。」 「我也是,我家那口子绝不会准我多带个吃白饭的回去。」 「别看我,我也不成,我自个儿都有三个奶娃娃嗷嗷待哺了。」 「今年庄稼欠收,谁有余力多养口人?」 「是啊,连钱大户都嫌这孩子年幼,不肯看在她娘的分上买她为奴了!看来只能靠我们这些左邻右舍轮流赏她口饭吃,等她年纪大些,再卖给大户人家为婢,多少拿回一些米粮钱——」 「全给我住口!」 白寡妇实在听不下去了,怒目瞪视着围在一旁说个没完的三姑六婆。 「安大姊刚入土,你们就在坟前讨论着要将七巧卖为奴,不怕她死不瞑目,把你们一个个抓下地府和她作伴?!」 「啊,你干么说得那么吓人!」 「是啊,我们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省省吧!」白寡妇往自个儿胸口一拍,豪爽说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孩子饿着!七巧由我照顾,不用你们费心,没事快滚,省得连我这个活人都被你们给气死!」 白寡妇的泼辣性子一发作,庄里还没人吵得过她,反正烫手山芋有人接就好,三姑六婆们一下子就鸟兽散,新冢旁顿时只剩下她和安七巧。 「七巧,想哭就哭吧!」她蹲下身,拍拍小女娃肩头,爱怜地说:「别憋着,伤身又伤心哪!」 「为什么要哭?」安七巧凝视着墓碑,浅笑道:「娘是和爹一起到天上做神仙去了,这是好事,为什么要哭?而且爹过世的时候我哭得很伤心,那时候娘就说过,活着的人太伤心,会让死去的人舍不得、离不开,害他们变为鬼,成不了仙,我想让我娘当神仙,所以我不哭,我要开开心心的,让娘安心升天,和爹团圆。」 「……呜……哇……」 惊天动地的哭声吓了安七巧一大跳,刚转身,她就被白寡妇抱个满怀。 「呜……乖孩子、真是乖孩子!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就如此善良懂事……」白寡妇打从心底疼惜这个孩子。「会的,你爹娘一定会在西方极乐世界团聚,保佑你平安长大,呜……白姨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一定会……」 「白姨,我——快没气了!」 安七巧被闷在她雄伟双峰前,好不容易才闷声挤出一句话。 「唉唷,我这个人就是粗心大意!」白寡妇连忙放开她,不好意思地抹泪。「好了、好了,该吃中饭了,跟白姨回家吧!」 「谢谢白姨,我还不饿。」安七巧不舍地望着墓冢。「我想在这里多陪我娘一会儿。」 「好吧。」白寡妇也不逼她。「可也别待太晚,记得在太阳下山前回来,知道吗?」 「嗯。」她乖巧应允,目送白寡妇离去。 「娘,您现在一定知道表小姐根本没要收我当丫鬟,七巧骗了您,您生气吗?」她在坟前不安地合掌膜拜,诚心说:「对不起,我只是希望您走得安心,请您原谅女儿。」 道完歉,她忽又弯唇一笑。 「其实我知道,娘您已经不怪我,因为您一向最疼七巧了,所以您在天上保佑,找来白姨照顾我,对不对?娘,您已经成了仙,正和爹一块看着我,对吗?」 「呵呵呵,什么天啊地、神呀鬼的,只有蠢人才信!」 「谁?!」 安七巧左看右看,这里除了她以外根本没有旁人,可是白昼里哪来的鬼? 「我呀?我是看不惯你那张笑脸,决定推你入地狱的夜叉!」 听不出男女的尖锐笑语方歇,一个穿着斑斓彩衣,外貌看来明明是男人,偏又抹着胭脂的高个儿从树梢落下。 「救——」 九岁的安七巧吓得只想逃命,但才扯嗓求救,就被他快一步点了哑穴,连身子都被定住。 「呵呵呵,小娃儿,知不知道你的笑容对我来说有多碍眼?让人巴不得撕烂你这张小脸!」 安七巧吓得颤抖,倒抽了一口气,猜他肯定是山里吃人的妖精,自己是活不成了,害怕得眼泪都快夺眶而出。 但,活不成? 那她不就能立刻和爹娘团聚? 一思及此,安七巧忽然不怕了。 她用眼尾余光瞥了眼娘亲的坟,想起娘亲温柔慈祥的笑,唇角不禁微微扬起…… 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人称「八指邪刹」的吴辛,原本已经打算一掌击碎这小女娃,但她没露出惊恐,在他的面前闭眼浅笑,一副死也幸福快乐的模样,让他顿时改了让她惨死在亲人坟前的念头,偏不想让她称心如意。 「呵呵呵……你不怕死,那就活着受罪吧!」 吴辛单臂抱起她,眨眼间便消失在山野林间。 蹲在山间溪涧旁,安七巧瞪视着水面映照出的「猪头脸」,左看右看,再转头往后看看,确定没旁人在场,最后才不得不叹口气,相信那张丑脸真是自己。 自从被那怪老头抓来这渺无人烟的山间,每天捡拾柴火、挑水煮饭、洗衣、打扫,她几乎是一个人当十个人用,没有一天不是累得一爬上床就呼呼大睡,到底被带来多久,她已经记不得了。 做白工她不计较,能保住小命就好,从早到晚还有一位会抽她藤条的哑婆婆盯着她做事也无所谓,总好过独自生活的恐怖。 可是怪老头心血来潮便拿她「玩」,这才可怕! 第四章 不是绑条绳把她吊到悬崖下,让她去采他要的毒草,就是拿她试毒,看她痛得死去活来才笑呵呵地给她解药,不然便是将她绑在树上当标靶练射,花样百出,还在她双腿系上沉重的铁球,让她想逃也难。 今早更狠,就为了他想采蜂刺,竟设计让她被蜂叮得满脸包,又痛又痒,还肿得像猪头,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她噘着厚唇,无语望苍天。难不成是爹娘在天上重逢太高兴了,一时忘了保佑她,才让她被怪老头抓来? 「爹、娘,你们要快快想起七巧,带七巧离开这儿——唉哟!」 安七巧冷不防地被人一脚踢进溪涧里,还好溪水不深,没让脚上还绑着铁球的她淹死,只成了湿淋淋的落水狗。 「呵,想离开?除非你有那个能耐杀了我。」吴辛单手将她拎回岸上。「不是早告诉你,这世上没什么鬼神,别在那儿痴心妄想,还不快给我滚回厨房里做事!」 「是。」 她年纪虽小,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等等。」吴辛喊住她。「从今天开始,没我的允许,不准进东边的桃花林,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是。」 安七巧冷得打了个哆嗦,还是咬牙忍住方才背后被踹一脚的痛楚,挑起搁在一旁的水桶立刻离开。 回到厨房,等着她的是一箩筐待削的地瓜,得开始准备晚餐要吃的地瓜饭。 山上除了怪老头、哑婆和她,肯定还有其它人。 虽然她一个也没见过,但她就是知道还有其它人。 因为每天准备的饭菜多得至少够七、八人吃,夜晚偶尔还会传来令人毛骨耸然的凄厉哀号,还有怪老头把她抓来的头一天,就当她的面凶恶警告过,不准她靠近主屋一步、不准她跟任何人说话,否则—— 杀、无、赦! 所以,她猜想怪老头不只抓了她一个人使唤,比起那些在主屋随身伺候他的可怜人,她因为自小跟着做厨娘的母亲练就一身厨艺,恰巧合了怪人的胃,才被分配在厨房工作,跟着哑婆住仆人房,算起来还是幸运。 嗯,这么一想,爹娘好像还是有暗地里保佑她嘛! 安七巧心情好过了些,手上也加快动作,让哑婆没得挑衅,少挨了几鞭,心想着今天少挨打也是爹娘暗地保佑,感觉更开心一些,对脸上的丑模样也不在意了。 「婆婆,我事情全做完了,可不可以到外头走走,晚一点再回房睡?」 吃过晚饭,帮忙把碗盘洗好后,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等到哑婆点头应允,才敢离开厨房。 「哇~~今天月儿又大又圆——哈啾!」 她揉揉鼻,坐在大石上仰望明月,感觉黄澄澄的圆月就像娘亲的笑脸,让人越看越觉得心窝暖呼呼的。 「娘、爹,七巧今天也很努力,你们在天上有没有看到?」她对着月儿小声嚷嚷,怕那怪老头又闻声冒出。 「好,今天七巧要往东北走,请你们保佑我能找到逃出去的路。」 她对着明月合掌膜拜,然后跳下大石,出发寻找逃生之路。 只要是像今天这样提早完成所有工作的空档,她就会偷偷查探有没有下山的路。 只是至今她走过的每条路,尽头不是断崖,就是筑了两人高的石墙,让她开始怀疑除了像那个怪老头用飞的,否则她这辈子恐怕都离不开这里。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想死心,相信爹娘一定会帮她指出一条活路。 安七巧抱持着这样的信念,拼命往前走,完全没留意到自己走进了桃花林。 蓦地,她似乎隐约听见了有人拨琴唱曲,害怕的她先是停步,竖耳确认不是怪老头的声音,这才好奇地慢慢接近。 「琅然,清圆,谁弹,响空山。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 琴音铿然、歌声清婉,安七巧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天仙吟唱。 轻闭上眼,仿佛真能随着悠扬乐曲来到一处宛如仙境的世外桃源,没有怪老头、没有哑婆,只有爹娘陪着她在山间戏水、在云间遨游,还有七彩鸟儿围绕着他们一家三口啼唱。 她像是被勾了魂,不由自主地循声而去,走到桃花林的尽头,有些失望地发现眼前竟是一片笔直山壁,又是死路。 可是定神一看,山壁竟然有个石洞,歌声似乎就是从里头传来的。 「爹、娘,我该不该进去看看?唱歌那么好听的姊姊,应该不是坏人吧?」 她望着天,再看看透出微弱光芒的洞口,喃喃自语了老半天,这才鼓起勇气走进山洞。 想不到,洞里别有洞天,石洞十分宽广,比厨房还大上一倍,石桌、石椅、石床也一应俱全。 不知从哪里透进来的月光,加上壁上悬挂的油灯,洞内光明如昼,没她想象的幽暗恐怕,可是空无一人。 她环顾周遭,这才发现右手边还有条通道,声音似乎就是从里头传来的。 她大着胆进入通道,想不到才走了七步就出了洞,这一瞬,她瞧见了弹琴吟唱的月下美人。 她呆了。 大家都说白姨是村里第一美人,可是和眼前的美人姊姊比起来,简直就像拿大毛虫和粉蝶儿并论,差得远了。 穿着湖绿衣裳的主从席地而坐,膝上搁了把七弦琴,未有任何绑束的乌黑长发随着夜风舞动如柳,飘逸如化外天仙。 标致的瓜子脸细嫩白皙,眉如新月,唇似红菱,仰望天际的墨瞳更是晶亮如星,连拨型琴弦的纤纤十指都嫩如春葱,月光洒落在她身上,越看越像是仙女下凡—— 「你是谁?」 一曲唱罢,常如毓目光由明月移回琴面,发现呆杵在洞口的小女娃。 应该是女的吧? 他也不敢确定。 唉,毕竟自己虽然年仅十二,却是货真价实、顶天立地的男儿汉,还不是被吴辛那个怪人强逼穿上这身男不男、女不女的衣裳。 何况,眼前的小娃儿一张脸肿得惨不忍睹,释迦牟尼佛的头顶都没她那么多肿包,别说是分辨男女,没把她当成妖就不错了。 「七巧,我叫安七巧。」 忘了已经多久没人和自己说过话,安七巧立刻开心地报上姓名,目不转瞬地望着天仙姊姊,只怕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我叫常如毓。」他浅笑响应,视线不期然地触及七巧脚上的铁球。「你也是被吴辛抓来的?」 「吴辛是谁?」她歪着小脸想了想。「我是被一个明明是老头子,却穿花花绿绿的女人衣裳,还梳髻、抹胭脂的怪人抓来的。」 「那个人就叫做吴辛。」常如毓眉一蹙。「原来被抓来做人质的,不只我一个。」 「‘人质’是什么?」 「就是以你的性命做威胁,好逼迫你爹或你娘去做任何事。」 想起因自己而受制于人的父亲,常如毓愧疚又心疼。 「可是我的爹娘已经到天上做神仙去了。」安七巧指着夜空,一脸狐疑。「难道怪老头见得着神仙,还能跟他们说话?」 常如毓摇摇头。「我想他还没那个能耐。只是……既然不能拿你威胁任何人,他又为何要抓个才六、七岁,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孩子?」 第五章 六、七岁的孩子? 安七巧眨着一双大眼,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确定这里除了他们再无旁人,聚然扁嘴。 「我已经快十岁了。」 她强烈抗议,伸出十指开始数起自己会做的事。 「而且我很有用处,我会捡拾柴火、挑水煮饭、洗衣、打扫、缝补衣——」 「抱歉。」 话语方落,常如毓已来到她面前,温柔抚顺她乱如杂草的发丝。宛如月光般温柔的目光和抚触,让安七巧心弦轻颤,只能傻傻望着,动也不能动。 「我知道了,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常如毓试着想扳开她脚上的铁炼,可惜徒劳无功,他握起她瘦如枯枝、满布粗茧的小手,轻轻包覆于自己双掌之中,怜悯地凝视着这可怜的小女娃。 「七巧,虽然辛苦,但是你要忍耐,千万别触怒那个武功高强的怪老头。」 看着她,常如毓不禁想起已经一年未见的妹妹,对这孤苦伶仃的小女娃怜惜更深。 「嗯。」 安七巧早被美若仙子的温柔「姊姊」迷得神魂颠倒,管「她」温言婉语说什么,她都点头如捣蒜,只要「姊姊」别飞回天上,又留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就好。 「记住,一切保命为上,只要能保住性命,就有逃出生天的可能,知道吗?」 「嗯。」 「乖。」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闪动坚定光芒。「耐心等待,我不会永远受制于人,到时候,我一定会带着你一起离开这里。」 「真的?」她好开心,崇拜地仰望。「离开之后,七巧能继续跟在你身边吗?」 「嗯。」常如毓允诺,相信爹娘不会介意他带回一位纯真可爱的小妹妹。 「太好了!」安七巧高兴地扑上前。「如毓姊姊,七巧一定会等你带我一起离开,然后永远、永远不分开!」 七巧紧紧抱住「她」,「她」的温柔体贴让她想起了娘亲,她为自己今后能有个天仙似的「姊姊」作伴而开心不已。 姊姊? 常如毓闻言一怔,这才明白七巧将自己误认为女儿身。 这也难怪,以前他穿男装时不止一次被误认为女装,何况此刻他穿着着如此不伦不类。 他苦笑一叹,正想向她解释。忽然想起她方才对吴辛男扮女装的嫌恶批评,万一被误会自己也是这般怪人,反倒吓着她就不好了。 还是暂且不提,有机会离开这儿再向她解释清楚。 「对了,你这脸是被蜂螫的吧?」他靠近才发现她脸上的肿包并非天生。 「啊!」 安七巧突然跳开,羞窘地以手遮脸。 「我忘了自己现在很丑,是不是吓着姊姊了?」 「没有。」 常如毓拉下她根本遮不住全脸的小手,随手取了根树枝,在沙地上勾勒出一种叶形如心,花如串铃的植物图样。 「啊,这花我看过!」安七巧好佩服他画得唯妙唯肖。「我每天去挑水的地方,都开了几株这样的花喔!」 他微笑颔首。「没错,这叫红铃草,常长在山涧溪畔,你明天记得摘下它的叶片,用石头捣马泥敷在脸上,就能消肿止痒,最迟三天,就能还你本来面貌。」 「真的?所以我不会一辈子都是这副丑模样?」 「当然不会,我外公是京城名医,我自小熟读医书,这点小小蜂毒还难不倒我。」常如毓眉宇间满是自信神采。 「姊姊,你好厉害喔!」 安七巧简直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目光满是崇拜。 常如毓被夸得有些羞赧,耳根微微泛红。 「不过你得牢记,吴辛那个人心狠手辣又多疑,不能让他知道我们见过面,无论谁问起你的伤为何时恢复如此神速,一律要说你以前见过村里人这么治疗,知道吗?」 「知道了。」提起那个怪老头,她便有些胆颤。「姊姊,我这脸就是他为了取蜂针,故意涂上蜜让蜂刺的,他会不会也那么对你?」 「不知道。」他也捉摸不住那怪人的脾性。「今天之前,我被关在一处不知名的楼阁,被人逼着天天习舞弄乐,今天才被带来这桃花林,不知会待多久,也不晓得他要我做些什么。」 「桃花林?!」安七巧想起来了。「这里是桃花林?糟了,怪老头今天才警告过,要是我走进桃花林,他就要杀了我。」 「趁他还没发现,你快走!」他也担心她的安危。 「好。」 安七巧走没两步又转过身,小脸堆满愁苦。 「可是不进桃花林,我要怎么再跟你见面。」 常如毓想见她,又不希望她冒险,一时间也没有主意。 「有了!」她倒是想起一件事。「我知道那老头有个怪癖,他每五天才沐浴一次,每次都得耗上一个时辰,我就趁那时候来找你。」 「嗯,这是个好主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屈指算了算。「他才洗过两天,所以三天后我再来找你。」 「嗯,快走吧!」 常如毓一直送她到桃花林出口,两人才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没察觉树梢上正有个人虎视眈眈。 吴辛勾唇邪笑,冷眼旁观一见如故的他们,一双狡诈的眸闪动着噬血冷芒,开始在心底盘算起狠毒计谋…… 【第三章】 春去春又来,一眨眼,常如毓和安七巧已结识近两年了。 为了保住性命,两人对吴辛唯命是从,安七巧小心翼翼地做好他交代的每份工作,忍耐着他三不五时的恶整与折磨,总算还留着一条小命。 常如毓则意外获得他亲自教授武功,却也得承受他三天两头来无来由的责打,害得为他弹琴助眠。不过他忍着,只想有一天能青出于蓝,打败吴辛,带着七巧一起离开这人间炼狱—— 「姊姊,我好想你喔!」 七巧把常如毓当成了亲姊姊,每回见面,总是热情地扑上前。 「才五天没见,有什么好想的。」他笑着揉揉她的发顶。 胸口未愈的鞭痕被她这一扑是痛彻心扉,可常如毓仍一如以往,忍着痛强展欢颜,不让她瞧出半点异样。 「姊姊,你好像又更高、更漂亮了。」她退开一步,手比了比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异。「两年前我到姊姊眉头高,现在却只及肩头,难不成是怪老头的毒药吃太多,害我长不高了?」 瞧她一脸紧张,常如毓连忙安慰她。「没那回事,你也有长高,只是我天天练武,个子长得比你快。我探过你的脉,没事的。」 「那,我的心脏的位置跟别人不同,有没有关系?」 上次怪老头下山没回来,哑婆又染上风寒卧床休息,他们头一回能在大白昼出桃花林,她边带他去玩水,结果自己一时太开心大意,竟然溺水。 还好姊姊救了她,也是在这时,姊姊发现她的心和一般人的位置不一样,让她这几天一有空就忍不住好气地摸摸自己胸口,想看看还有没有哪里古怪? 「瞧你健健康康的,还能活蹦乱跳,当然没关系。」他看了眼系在她脚上的铁球。「我教你的内功心法和轻功口诀,有没有天天练习?」 她用力点头,眸中闪动兴奋的光彩。 第六章 「有,一有空我就练,真像姊姊说的,铁球好像变轻了,走起路来轻松许多,好神奇!」 「很好,不过切记,在其它人面前仍旧要维持脚步沉重的模样,决不能让那个怪老头发现半点不对劲。」 「嗯。」她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又东西要送你,是一只好可爱的小兔——」 安七巧笑嘻嘻地将手中麻绳往前一拉,才发现绳圈里空荡荡,好不容易套住的白兔不晓得何时挣脱了。 「我、我好不容易才抓住那只小兔的……」 她紧揪着绳,委屈地红了眼眶,担心姊姊以为自己欺骗,急着解释。 「我一直觉得姊姊就像嫦娥仙子——就是我娘说过的,那位住在月宫里,很美丽、很温柔的仙女姊姊!娘还说,嫦娥仙子身旁总有一只雪白的可爱小兔作伴,所以我也想找只白兔陪在姊姊身边,让姊姊不寂寞。」 她顿了顿,好不甘心地跺脚。「白兔很难找的,我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发现一只,结果——」 想着瘦弱的她如何托着两粒铁球与白兔追逐,常如毓心疼如此傻气的她,又为她的体贴心意感动。 「傻丫头,以后不必抓了,因为我身边已有了白兔。」 「咦?」安七巧瞪大眼,「哪里?我怎么从没见过?」 「你见过的。」他爱怜地以指腹轻轻抹去她脸上脏污。「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小兔。」 安七巧一阵心弦颤动。 身处在山岚迷蒙的桃花林中,如玉姊姊已经像极了腾云驾雾的仙子,再那么弯唇一笑,更是美得让人目眩神迷,还靠她那么近,轻轻摸着她的脸,说她是最重要的小兔—— 呵,最重要的…… 常如毓微偏着俊颜,笑睇她痴傻的模样。 「仔细看,你的眼睛圆润可爱,还真像只小兔。」他笑着捏了捏她红嫩面颊,亲昵说道:「决定了,以后我就叫你小兔,专属于我的小小月兔。」 「小兔?」 「嗯,小兔。」 安七巧脸蛋红热,打从心里觉得由姊姊口中说出这名字,不知为何特别好听,比喊她七巧听起来更顺耳。 常如毓温柔牵起她的双手。「就像月兔伴随嫦娥,我希望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好吗?」 「好。」她不假思索,发自内心愿意。「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离开你,我们要一起逃、一起生活,永远不分开!打勾勾。」 两人指勾着指,展颜欢笑。 「呵呵呵……笑吧!你们两个也只能笑到今天了。」 忽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笑声在山谷回响,脸色骤变的两人还来不及寻找,吴辛已如鬼魅般现身。 「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准伤害她!」常如毓立刻护于安七巧身前。 「还真是令人感动哪!」吴辛笑开一张血盆大口,看来格外恐怖。「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我只是来告诉你,你爹死了。」 爹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 常如毓惊骇地摇头,无法相信他带来的消息。 「你骗人!」 对,一定是这样! 「我爹身强体壮、武功高强,怎可能猝然逝世?不准你诅咒他!」 盛怒之下的他出掌如风,可惜两年的功夫底子还不够让他青出于蓝,常如毓不只扑了个空,反被吴辛一掌击中胸前未愈的鞭伤,原本就皮开肉绽的伤立刻迸裂,鲜血缓缓渗出他雪白的衣衫。 「姊姊!」 鲜红血色让惊恐的安七巧痛彻心扉,立即飞奔到常如毓身旁,展开双臂,以自己瘦弱身躯挡在他和吴辛之间。 「姊姊快逃,我帮你挡住他!」 「啪、啪、啪。」 吴辛大声鼓掌,笑容无辜,反而让他们窜起一阵恶寒。 「好一对两小无猜、情深意重。」吴辛双手一摊,「逃吧!我保证不阻拦,至于你爹的遗体,做儿子的既然不管,就丢山上喂狼!」 他嗟叹一声,像是十分遗憾。 「本来你天资聪颖、扮相宜男宜女,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稍加训练,将来可用之处胜过你爹百倍,可惜你并无‘子承父业’的打算,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常如毓忍着胸口剧痛,将安七巧拉至自己身后,防备地冷觑吴辛的一举一动,不相信没天良的他会突然立地成佛。 果然,吴辛笑着露出森冷白牙,继续说:「所以,我好人做到底,别让你步上你爹受制于人的后步,你的其它亲人,我会亲手为他们——送葬!」 「不准你伤害他们!」 常如毓总是温柔忍让的眸光转为狠绝,咬牙切齿地瞪视他。 「好,既然你说我爹死了,就让我亲眼看看他的遗体。」 「没问题,我还能让你亲手挖坟埋他!」 吴辛走到他面前,扣起他下巴,贼笑兮兮。 「不过,让你安葬你爹遗体的大恩大德,可不能毫无回报,想留住你娘和你妹的命,你就得沦入地狱,日子,可没以前当人质时这么好过了——」 好过? 常如毓打了个寒颤。倘若之前水深火热的日子还不算苦,那么吴辛口中的「地狱」,将会是如何骇人的景象? 他怕,可是已没得选择,倘若父亲真送了命,自己身为常家仅剩的男丁,无论如何也得负起保护娘亲和妹妹的责任,不能让父亲这些年的牺牲化为乌有。而且他相信,吴辛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放走他的打算,那个怪老头只是像猫抓老鼠般逗弄他,让他以为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再恨恨捅他一刀!无论他答不答应,到头来都逃不过这群怪人的掌心。 他得让自己更强壮、更厉害,要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才能打败这些人,让自己和家人脱离魔掌、重获新生。 没错,这是唯一的活路,他一定会做到,无论要付出任何代价—— 又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可惜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姊姊,你过得好吗?」 安七巧对着满树桃花喃喃自语,一如以往,无人回应。 那一天,吴辛把人带走之后,他们就不再回来了。 怪的是,当初说发现她进入桃花林便杀无赦的吴辛,事后并没有对她做任何处置,宅院里那些深夜哀号的声音也不再出现,这四年来打理的饭菜,只剩自己和哑婆的分。 日子突然变得轻松惬意,她甚至有更多时间练习轻功、在高墙下挖了条隐秘的地道通往墙外,还趁着哑婆下山才买的空档,暗中跟随,发现一条溜下山的快捷方式。 没错,只要她愿意,已经能随时逃离此地。 虽然脚上的铁链斩不断,或许得拖着铁球过上一辈子,可是一身轻功已让她不把那两颗球放在眼里。 当然,她更不会傻的以为留在这儿,或许吴辛哪天良心发现会给她钥匙。 她留着,是为了如玉姊姊。 说好了,要走一起走,她不能、也不愿一个人逃。 她们勾过手的,永远永远不分开。 姊姊是除了爹娘之外,在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她努力练轻功,就是为了到时能带着姊姊一起逃。 然后,再带姊姊的家人继续逃,逃到大坏人抓不到的地方。 第七章 以前姊姊说过,世道不好就是因为那个大坏人不好,所以她爹宁可弃官,带着家人避居山野。 没想到,那个大坏人坏透了,竟然派吴辛掳走姊姊,威胁她爹做事;她爹死了,又以她娘亲和妹妹来逼迫姊姊做事,把人家好好的一家人拆得七零八落。 所以她决定了,等姊姊回来,她要带着姊姊一起逃,拯救姊姊于水火之中,以后还要帮忙保护她家人,不让可怜的姊姊一个人孤军奋战。 想到那终将来临的一日,安七巧开心笑了,离开桃花林,来到她在后山发现的温泉池沐浴,然后舒舒服服地回房睡觉,养足精神继续等待。 她利落地脱光衣服下池,没想到一脚才碰到池水,就见池里冒出一个人—— 「哇——」 安七巧吓得扯嗓尖叫,但是待她看清那宛如出水芙蓉般的倩影,不只惨叫骤然止住,连表情都从恐惧转为兴奋。 「姊姊!」 一声甜甜轻唤让常如毓心头一震。 下一瞬,他被安七巧结结实实撞了一记,还被压得一起沉入池中,呛了好几口水。 他一上山便先来此沐浴,不忘鞭策自己练功,在池底闭气许久,没想到一浮出池面,便惊见一位裸女莫名鬼叫,紧接着朝自己飞扑而来—— 惊喜过后,安七巧终于发现自己兴奋过头惹了祸,连忙拉着他一起浮出池面。 「姊姊,你没事吧?」 她粉颊透着羞窘,忙用小手为他抚胸顺气。 「……小兔?」 「嗯,姊姊,我是小兔,我长高了许多,有你当年那么高,变成了‘大兔’,是不是把你吓傻了?」她淘气地笑,自行解释常如毓的怔愣。 虽然听过女大十八变,可……才三年,她未免也变得太多了! 常如毓拧眉望着赖在自己身前的豆蔻少女,和当年那个矮瘦小萝卜头简直判若两人,让他一时间无从联想。 不过…… 现下仔细一看,那双兔儿般圆润晶亮的明眸,的确澄澈一如当年,小巧挺直的葱鼻下,微翘的丰润红唇轻扬,纯真、开朗的笑靥,仍旧如此温暖人心…… 没错,她是七巧,是当年许诺要永远追随他的天真小兔。 可惜,他已非当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安七巧满脸掩不住的喜悦。 「刚刚。」但没想到会遇上她。 原本半掩明月的乌云悄悄散去,安七巧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常如毓露出水面的胸膛,这一看,顿时让她倒抽了口气。 「姊姊,是谁伤了你?!」 安七巧又伤心又生气,这才明白方才为其顺气时,手心传来的触感为何如此奇怪。 常如毓的胸口上布满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伤疤,那深浅不一的色泽,表明他受到的伤害不止一次,是被长期施暴的铁证。 「是不是吴辛?我去找他拼命!」 「我的伤,与你何干?」 常如毓抓住一副要去找人决一死战的她,语气冷漠,眼神更加冷冽,让她霎时愣住。 「姊——」 「我是男子。」 此话一出,安七巧怔了怔,可没被吓着,反而扑哧一笑。 「如玉姊姊,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开玩——」 她话语未及说完,常如毓便大剌剌地光着身子步出池中,她再迟钝,也看出两人身躯有多不同了。 「你——」 安七巧脑子一片空白,张大嘴,手指着旁若无人、径自穿衣的他,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却不晓得自己究竟想说些什么。 「我,一直欺骗你。」 常如毓接话,但是神情毫无心虚,像是理所当然。 「既然明白自己一直被人戏弄于掌心之中,就该清楚自己有多愚蠢,以后不准接近我。」 「姊——」安七巧不在乎他语气中的冷漠无情,只介意一件事。「名字呢?常如玉这名字也是假的?」 「钟灵毓秀的‘毓’。」 他沉默片刻,背着她说完这句便凌空一跃,瞬间消逝在她眼前。 「原来是如毓,不是如玉……」 安七巧轻敲了一下自己脑袋,怪自己太迟钝,看人家长得美如天仙,便一眼认定是个姊姊。 「他是男的,那我刚刚——」 后知后觉的她,终于想起方才自己光着身子「投怀送抱」的一幕,羞得捂着脸沉入池中,直到快喘不过气了才又浮出水面,脸上的热度依然高的吓人。 全怪吴辛那个怪老头! 自己爱穿的不男不女也就算了,干么连「人质」也得陪他男扮女装?真是害惨人! 当年不知情的她,还三番两次在如毓面前笑话那怪老头的穿着打扮很恶心,难怪他不敢在她面前坦白自己其实是男儿身。 所以,不是他故意欺骗,是她笨得男女不分,委屈他当了自己好些年的「姊姊」。 安七巧在脑袋里飞快分析过一遍,便对他的欺瞒释怀。 反正,无论是姊姊还是哥哥,她一样喜欢,一样是和她勾过手、发过誓,永远永远不分开的人。 她只是不懂,以往总是温柔的俊美容颜,如今为何罩上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浑身散发出一股冷冽之气? 对了,他那些伤…… 方才她发现了,不只前胸,他连背上也布满不少伤痕,这三年来受制于人,过得必定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让他如何笑得出来? 还有他刚刚御风飞行的轻功,更是她望尘莫及,恐怕是经历过一番艰苦修炼,何况光是待在吴辛那怪老头身边,就是一种非人的折磨了! 他好可怜……就算眼神冷了点、说话毒了点、脸色难看了点,也是情有可原,别人不懂他的苦,她懂的,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不会舍弃他。 「如毓哥哥,无论你变成怎样,七巧还是七巧,是你就算飞上月宫,也永远会陪伴在你身边的小兔。」 安七巧坚定倾诉,凝眸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脑海中忽然想起在娘亲临终前的对话—— 「娘会保佑你平安长大,嫁一位好郎君、生几个胖娃娃,等你成了老婆婆,再来接你一家团聚。」 「那七巧想嫁给像爹那样疼老婆的好相公,娘您可得快些把他带来我身边,别让七巧一个人孤孤零零。」 「好,娘会在天上睁大眼仔细找,尽早选个体贴的俊小子来陪你、宠你。」 「好,那就找个天下第一俊的吧!」 天下第一俊…… 是啊,如毓哥哥俊逸非凡,肯定是天下第一! 难不成,他就是娘为她找来的未来夫君? 念头一起,安七巧浑身热得发烫,心里像藏了只化蛹而出的小粉蝶,飘飘展翅轻舞…… 第八章 【第四章】 常如毓皱眉,不悦地看着面前这张笑得单纯的娇俏面容。 「滚。」 安七巧听见了,依然绽露开朗笑容,紧跟在他身旁。 「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自从那夜重逢之后,隔天她又开始了每天煮大锅饭、劈大堆柴的苦日子,不过也是因此,她才能由准备的食物推测,这次跟吴辛回来的不只他一人。 在不确定其它人的身份之前,她先认定所有人可能都是跟那怪老头一样,她随便撞上一个,搞不好便要了她的小命,所以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一个人落单的好机会,不把该说的话说完,不晓得还得搁在心里多少时日,可会把她闷死。 「我说了,滚!」 常如毓目光更沈,神情并不如她那么兴奋,期待两人再度相遇,甚至浑身散发着一股凛冽煞气。 偏偏安七巧一点感觉也没有,倒觉得他这模样挺有男子气概的,笑得更加灿烂。 「好,滚、滚,等我说完就滚。」 她一双圆滚滚的大眼左右溜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继续说:「如毓哥哥,这几年我有听你的话把轻功练好,还挖了条通往外头的秘道,下山的快捷方式我也摸熟了喔!」 「既然如此,你何不离开?」他沉默片刻后,终于给了点响应。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走一起走,我当然得等你回来。」她笑盈盈,说得理所当然。 常如毓注视着她,黑瞳闪动一抹幽邃难测的光芒。 「我们何时离开?」安七巧仰起头,眼中全是他。 倏地,一个极为细微的声响传入常如毓耳中,他眸间迸出杀意。 「阿!」 安七巧正奇怪他为何突然朝林间射出飞镖,没想到紧接着便传来一声惨叫,树上跟着掉下一名身着褐衫的少年。 令她震惊的是,少年倒地不久,吴辛竟也随后而至,俯身在少年颈脉间一探。 「呵呵呵,你这孩子出手可是越来越狠毒了!」 吴辛笑呵呵地来到两人面前,不着痕迹地打量安七巧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回常如毓身上。 「我不过是让他试试你,怎么一出手就要了人家小命呢?」吴辛将从少年身上拔出的飞镖递给他。「啧啧,你从毒老怪那儿学来的使毒功夫,可是越来越厉害了,要不是有避毒丹护身,恐怕连我都得小心你。」 常如毓神情漠然,教人看不出他心底究竟想些什么。 他在吴辛面前摊开右手,掌心里不知何时躺着一根亮晃晃的银针。 「哎呀,亏我在那小子身上也费了不少心思教导,功夫居然还是如此不济,连根针都射不中。」 吴辛收下那根银针,眼尾一勾,皮笑肉不笑地睇着他。 「如毓呀,下回可别简简单单就把人杀了,让他死得那么轻松,那我日后还有何乐趣可言?认命的傀儡不好训练呀!」 安七巧在一旁听着,小脸惨白,浑身满是恐惧的鸡皮疙瘩。 看来是吴辛指使褐衣少年偷袭如毓哥哥,那银针上恐怕也沾了毒。 如毓哥哥虽然以毒镖射杀对方,可是从吴辛的语气里听来,褐衣少年一镖毙命算是好死,否则落在吴辛手中,恐怕是无穷无尽、生不如死的折磨。 好可怕! 从前连走路都会小心避开蚂蚁,心软又善良的如毓哥哥,现在竟能狠心在眨眼间取人性命。 但令她害怕的不是变得心狠手辣的他,而是在这几年内将他训练成如此冷血无情的幕后黑手。 她终于明白,如毓哥哥正处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人间炼狱,只要他一个闪神、一点心软,现在魂归九泉的可能就是他,跟着送命的就是他已无利用价值的挚爱血亲。 所以,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再不复见,身处炼狱的他没有笑的理由,可能连怎么笑都忘了…… 这层领悟让安七巧胸口猛然一揪。 一想到在她开开心心等着两人团聚的日子里,他竟是昼夜徘徊在生死边缘,她的心就像被人刨了一刀,好痛…… 「啧啧,原来你这丫头也是会哭的嘛!」 吴辛一句话让安七巧从怔忪中觉醒,往脸上一抹,竟然满是湿意。 「怎么,怕了?」吴辛看来十分开心、得意。「你等的人竟然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失望?害怕?后悔挖了地道没先逃?你终于明白,世上根本没有神鬼,你爹娘从来不曾保佑过你吧?」 「不!」她抹干泪,「我相信世上有神鬼,你迟早会有报应!」 「报应?哈——」 吴辛像听见了什么笑话,笑得乐不可支。 「那我就先让你看看,你会有什么报应吧!」 他说完忽然别过头看向常如毓,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这女娃儿对你而言,可有任何意义?」 常如毓眸底一片冷然。「毫无意义。」 望进那双波澜不兴的寒瞳,安七巧读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心不争气地抽痛一下。 「既然如此……」吴辛解下佩剑扔给他,眸底布满阴狠。「让我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话语方落,安七巧只见剑光一闪,胸口一阵剧痛,长剑已然刺入她体内。 「好!你的心可真够狠的了!这女娃儿对你是一心一意,你竟然真下得了手。」 吴辛的语气听来满是惋惜,可表情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倒像是幸灾乐祸。 「可惜呀可惜,我愿意为能多个牵制你的人质,看来花了两年让你们培养的感情似乎还不够深,真是失策!」 吴辛握着常如毓的手拔出长剑,低头舔了舔剑上沾染的鲜血。 「丫头,惨遭最信任的好友背叛,被他一剑穿心,这滋味如何?」他得意的望着她血色渐退的小脸。「笑啊!还笑得出来吗?你现在心里全是怨恨吧?」 他猖狂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之间,惊飞了成群栖鸟。 「恨吧!带着满满的恨意化作厉鬼,来找你的如毓哥哥报仇——如果世上真有鬼的话!哈哈——」 「我,不恨……」 安七巧气若游丝的一句,让吴辛的狂笑蓦然止住。 「如毓哥哥,我……一点都不怪你……」 她无力地跌坐于地,唇畔泛起一朵淡然笑花。 「谢谢你,让我……能到天上……和爹娘相聚……」 天旋地转,但安七巧忍痛地紧握双拳,不让自己昏去,更不让他见到自己痛苦皱眉。 她懂的,他不动手,吴辛只会用更狠毒的手法对付他们,这一剑,他非刺不可。 也只有她知道,如毓哥哥对她仍是不同的,他下手看来心狠手辣,其实根本狠不下心取她性命。 她没被一剑穿心,因为她的心在和常人相反的位置,这点,他早知道。 安七巧不信他忘了,也不去想自己仍会死于失血过多,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是他曾给的温柔呵护,她愿意相信,他并非真的绝情绝义。 这么一想,她释怀了,雪白脸蛋上没有临死的恐惧,澄澈双眸不然意思怨怼,只有独留他于世的怜惜。 「我……承诺过……永远……不离开你……」 安七巧呕出一口血,渐渐虚弱的身子晃了晃,仍强撑着,望着常如毓嫣然一笑。 「我……不会食言……我不做鬼,我……会成仙,我会……在天上保佑你早日和家人团聚,我……很开心……」 她还有千言万语,可惜心力斗不过体力,终究还是昏了过去。 「开心?!」 吴辛瞪视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儿,表情像见了鬼。 第九章 「告诉我,是我听错了。」吴辛指着她,眼神极不甘愿地看向常如毓。「告诉我,她没说过‘开心’两字,现在还挂在她嘴角的笑也是我看错了!」 「她说了,你也没看错。」常如毓神情冷然,宛若看惯世间生死的地狱阎罗。「到天上和她爹娘相聚,原本就是最令她开心的好事。」 最后这句,让吴辛心口像是被狠狠鞭挞过,痛辣得他浑身冒火。 「啐!想死?我偏不让她如意!」 吴辛啐了声,立即快指点了安七巧身上几处大穴止血,从怀里取出一颗丹药喂她吞下。 别人的痛苦是他的快乐,别人的快乐可是他的痛苦,他要是让这丫头如愿登天,他「吴辛」两个字就从此倒过来念! 改变主意,忙着和阎罗王抢人的吴辛,没发现身后的人隐着浓浓杀气,从袖中放出一条黑颈赤蛇,瞄准他颈项,运气飞送—— 「痛——」 安七巧惊醒过来,扯动了背上的伤口,痛得她嘶声。 真是奇怪,她已经许久不曾再被那个噩梦所扰,怎么又突然梦见了? 梦中,她看见数十条头小身大的黑颈红蛇,慵懒地交缠在血泊中,缓缓蠕动。 梦中,吴辛也躺在那儿,是他已快被啃食殆尽、残缺不全的泛黑尸体。 那不是梦。 当年,以为难逃一死的自己,硬是从鬼门关前爬了回来,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如此血腥骇人的一幕。 明明能让她避开亲眼目睹吴辛恐怖死状的…… 可是有人不肯,有人偏要她看着这样的杀人手法,故意在为她运气疗伤时选择这样的方位,要她一睁眼就吓得神魂俱飞。 但他没让她被吓死,为了将她的三魂七魄一一逮回,他几乎耗尽真气,冒着随时会被突然出现的第二个、第三个比吴辛还厉害的怪人折磨的风险,保住了她这条小命,还连夜将她送下山。 他说,除了吴辛,尚无他人知晓两人熟识,所以这回原救她一命。 他说,绝不会让自己多一个被人予取予求的弱点,从此恩断情绝,再见也是陌路。 他说,想保命最好从此分别,否则再有下次,为了自保,他会毫不犹豫牺牲她这无关紧要之人。 他说—— 他说了很多,极尽所能地想让她怕他、远离他,可是当她闭上眼,作势要昏去,立刻冲上前,用尽所剩无几的真气为自己运功疗伤的,仍是他。 那一瞬,她明白那个温柔善良的常如毓并未消失,只是被迫沉睡在心底深处。 她当下做了决定,纵使身不由己的他,终究逃不离受人指使为恶的命运,自己也要遵守诺言,死生不弃。 所以她打死不退,聪敏地找到为他照顾妹妹的理由,半求半哄,直到他勉强答应,买下常家隔壁的屋舍,待她伤愈后便将她送来此地,成了常家的芳邻。 常家父子「失踪」后,常母始终不肯搬回京城娘家,坚持守着屋子等待他们父子回来,于世爱女心切的外祖父便特地搬来同住,好就近照顾女儿和外孙女。 后来他娘亲抑郁而终,如今仅剩爷孙俩相依为命,在村里经营药铺为生。 住在隔壁的她一天到晚跑去串门子,很快便和那对面冷心善的爷孙俩成为彼此照应的好邻居。 即使他说过,在这世上唯一珍视的只有血亲,除了外公和妹妹,任何人死活都与他无关,就连她,也只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就算自愿帮忙照顾他们一老一小,也是她自己的决定,休想他会因此铭感五内。 她没说出口的是,自己只是希望能帮他多少分摊些肩上重担,并不需要他感激。 只是她也知道,倘若真那么说,他必定会表示自己对他而言仅是无关紧要之人,他的事与她无关。 唉,无关紧要之人…… 他说了一次又一次,她也心痛了一回又一回,可是对她而言,被视若无睹的苦,终归是轻于老四不相见的痛。 放不下、离不开,见时欢喜、别时苦痛,后来她才明白,一切全因自己动了情。 因为爱上,所以希望能和他朝夕相守,因为愿难全,所以她相思成灾。 不过,思念再苦她也熬得过,不会因为单相思便郁郁寡欢,因为爱上了常如毓,让她在世上有了记挂、关怀之人,不觉得孤单,也因此结识他的妹妹常相思,和她培养出情同姊妹的好友谊。 只要他们兄妹平安,她也觉得开心快乐,何况没了吴辛那恶人的奴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日子轻松自在,比起如毓受制于人,毫无自由可言,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况且,如毓对她再冷淡,终究还是会「顺道」探望,见她受了伤也会替她治疗,不至于真像对待陌生人般置之不理,自己对他而言多少还是有些不同,这么一想,心里也好过多了。 她摸摸额头,发现高热退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嗳,不能再赖在床上了。」 安七巧嘀嘀咕咕地取来衣袍穿上,一不留神又扯动了伤口,痛得她立刻冒出几颗冷汗。 「要是让相思发现我日上三竿还没起床,一定会过来关心——」 她一边念着,目光不经意地飘过门口,没想到竟瞧见「自己」斜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望过来。 「哇!」 她吓得被床单一绊,止不住倒摔下床的跌势—— 一只强有力的臂弯及时托住了安七巧,没让她摔伤,将人安稳放回床上。 「我真怀疑你有照顾别人的能耐。」 安七巧听着自己的声音从眼前的「自己」口中说出,一双眼瞪大,小嘴大张。 下一瞬,她两手一伸,往眼前那张人脸捏去。对方没料到她会有这招,骤不及防地让她捏成一个鬼脸。 「呵……好玩!」太惊奇了,让她连背上的痛都忘了。「这梦还真奇怪,竟然有两个我。」 「你傻了吗?」 这声音…… 「如毓?」 安七巧瞠目结舌。眼前明明是她的脸没错,怎么声音又变成了他? 「知道了还不放手。」 她闻言立刻松手,亲眼目睹他不过手往脸上一挥,立刻由她的脸变回那张俊美容颜,她猛揉眼睛,再捏捏自己脸皮,才确定不是在做梦。 「那是什么?」 她好气地指着他手上拿着的软皮问,说完又想起另一件更古怪、更重要的事。 「昨晚你不是走了,为什么去而复返?」她瞅着他,心儿扑通、扑通狂跳。「难道是因为担心我的伤——」 「大雪阻路。」常如毓一语打断她的痴心妄想。 「呵,原来如此。」她笑得有些尴尬。 「这是人皮面具。」 「啥?」 看着他举高在自己眼前晃动的软皮,安七巧这才了解地点点头。 「有了它,便能随心所欲转换各种脸孔,倘若再学会拟声术,更可灵活扮演他人,能盗取秘密,也能在危急时脱身。」 「嗯,还能拿来恶作剧、吓死人。」她刚刚就吓了一大跳。 「学起来。」 第十章 「要我学?」她问得不太确定。 「不然呢?」常如毓的表情摆明没得商量。「你武功不济,只有轻功尚可,危急时我不奢望你能打败敌人,但是至少也要能带着相思逃命。易容术无须任何武功修为,危急关头却可保你性命无虞,你手巧,学这不成问题。」 你手巧…… 好不容易听他夸赞一句,安七巧立刻眉开眼笑,点头如捣蒜。 「好,我一定努力学,不让你失望。」 「嗯,我把诀窍教予你,其它就得靠你自己练习,明白吗?」 「明白。」 「好,第一步先学捏制面具……看我的手,不是脸。」 「呃,嗯。」 一时分心被活逮的安七巧,双颊浮上两朵红云,羞赧地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移至男人的双手。 「等等!」她这才想起自己该做未做之事。「我得先去相思那儿走走,没瞧见我,她会——」 「我刚刚扮成你的模样去露过面,今天你就待在床上休养,别给我添麻烦。」 「喔。」 「又怎么了?」常如毓挑眉望着她要笑不笑的古怪表情。 「没事,快教我易容术……」 安七巧催着他,怎么也不可能老实对他说出心中所想。 若非多少有些在意之人,就算添了麻烦,也与他无关呀! 果然,自己对他而言,也并非真是全然无关紧要之人嘛! 好,有志者事竟成,总有一天,我要成为如毓心中最重要的人! 「七巧。」他突然停下动作。 「嗯?」她连忙回神。 「你把心里想的事说了出来。」 「……」 【第五章】 安七巧的伤势痊愈迅速,不到五日便能下床。 这一半归功于常如毓给的疗伤对药,一半绝对是因为心上人一直待在身边——虽然他并非为了照顾她而留下。 入冬的第一场雪,下得又狂又急,连下五天还没有停止的迹象,或许是因为天候骤变的缘故,常如毓的外祖父病倒了。 无法在众人面前现身的常如毓,趁夜探视过外祖父的病情,发现情况比想象中更糟,老人家早已病入膏肓,就算服下自己以无数珍稀药材炼制的大还丹,也只是能减轻病痛折磨、多延几日寿命罢了。 所以,他临时决定暂留几日,为老人家送终。 正在房内赶工纳鞋的安七巧,一听见门口传来动静,立刻放下针线活来到前厅,看着「自己」推门而入。 「真是像透了——」 门一落锁,便见乔装成她的常如毓,倏然从和她齐高的个头,恢复成她得仰望的高度,简直像在变戏法,不管看了几次都令她佩服不已,也难怪这些天他扮成她的模样「回家」几趟,都没被人识破。 「有没有酒?」 常如毓拂去肩上落雪,撕下面具,说着便往内室走。 「有。」她立刻指往厨房方向,笑道:「钱大娘教我酿了坛梅酒,甜美芬芳,外头喝不到的,还有王大哥送的鹿肉,下酒刚刚好,你回房坐着,我马上送去。」 安七巧语调轻快,脸上还挂着甜美笑容,比外头的冬阳还更努力散发让人温暖、舒畅的光芒。 但是常如毓没回头,自然也见不到她为了想让他心情开朗,极力摆出的笑脸。 不过,安七巧当然也没那么容易放弃让他开心的念头。 好酒、好菜上桌后,不请自留的她端了把椅子坐在常如毓面前,两手往脸皮上一扯,弄出足以让人喷笑的鬼脸。 可常如毓不是普通人,仅只在酒杯凑唇时顿了顿,随即一口饮尽,唇角连些微上扬都没有。 「这样也不笑?」 她这个鬼脸可是「逗」遍天下无敌手,连相思那个冰山美人都曾忍俊不禁,笑到喷饭,没道理用在她哥身上就失效吧? 安七巧搓搓手,再来! 这回她极尽搞怪之能事,挤眉弄眼不够,干脆现学现卖,用他教的易容术把自己变成城里那位粗眉大眼、脸上还有颗三八痣的刘媒婆,用这副模样扮鬼脸,白天看了会让人笑死、晚上看了肯定把人吓死! 终于,常如毓脸上的冰寒融了一角,嘴角抖了抖,真被她逗笑了。 好美呀…… 望着他露出难得的迷人笑容,安七巧看得心儿怦怦跳,觉得自己扮丑真是值得。 「学得不错。」 常如毓淡然一笑,伸手沿着她脸皮和面具的接合处轻抚。虽然手法还有些粗糙,不过以新手而言,的确做得不错,不枉他这些天的教导。 如此近望着他魅惑人心的容颜,已让她芳心大乱,再被他恍若鉴赏珍玩似的专注目光凝视着、指腹轻柔抚触着,她面具下的芙颊早已飞红,一股臊是由脚底一路窜上,连掌心都在冒汗…… 「叩叩叩!」 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安七巧不禁在心里暗恼那不识趣的人。 嗳,虽然放纵心里那头小鹿乱撞可能对身子不太好,可是能让心上人儿那么瞧着、抚着,是她梦中才有的好远,难得成真,她巴不得能再温存久些,偏偏那么快被打断。 「我去看看。」安七巧有些不舍地撕下面具。 「等等。」 安七巧不解他为何突然拉住自己手腕,下一瞬,却见他的脸孔在眼前放大,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息。 她原本只是微微泛红的双颊倏地胀红,整个人僵若木头,只怕一动便贴上他的身、亲上他的嘴,紧张得连气息都不自觉地屏住。 干么忽然靠那么近? 难道,成了仙的爹娘瞧她可怜,让他突然被鬼遮眼,将乌鸦看成凤凰,所以一时冲动想亲亲她? 不成!光只是想想,自己就快昏了…… 「有片残胶没撕下。」常如毓伸手抹了她额间一下,眼中闪动几不可测的灿光。 残、残胶? 「再不吸气,你真会断气。」 安七巧羞窘不已,见他终于直起身,那张俊逸脸庞不再如此贴近,才连忙喘了口大气,借着前去应门避开这尴尬。 「七巧,我钓了条鱼要送你!」 门一开,憨厚老实的邻居王大柱正对着她笑,还不忘拎高手中的大鱼让她瞧个清楚。 「哇,好大一条!」七巧笑嘻嘻地戳了下鱼头。「王大哥,多谢你的好意,钓这条鱼肯定费了你不少时间,还是拿回去让王大娘加菜,我一个人随便吃吃就行。」 「放心吧!我今天手气不错,钓了五条、卖了三条,家里那条比这还大上一倍,够吃了,这是我专程留给你的。」 「那怎么好意思?」 「这没什么,甭跟我客气,上回你不也送了自种的白菜给我?」王大柱将绑鱼的稻草梗塞进她手中。「鱼鳞的内脏我都处理好了,趁新鲜煮来吃。」 「那就谢了。」 她一向不擅拒绝,何况如毓爱吃鱼,偏又不能让两个「安七巧」同时出现村中,让她想去买鲜鱼都不成,如今有现成的送上门,她当然是乐意之至。 「对了,我记得王大娘爱吃醋姜,我腌了些,再放个两日就能吃了,你等等,我拿些让你带回去。」 「不用了。」 「嗳,你和王大娘向来把我当自家人一般照顾,有好吃的总不忘留我一份,没道理连我想尽点小小心意都不让吧?」安七巧笑着拍拍他肩头。「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第十一章 她巧笑倩兮的娇模样,让原本就偷偷中意她的王大柱看傻了,再被佳人一碰,人都傻了。 他摸摸肩膀,笑得傻乎乎,原本没有勇气说出的心里话,忽然也有了冲动脱口而出。 把对方当好兄弟看待的安七巧,不知人家心里的千回百转,挂着她那足以融雪的温暖笑容回到他面前。 「记得,再放个一、两日再吃。」她将一小罐醋姜递给他。 「多谢。」 王大柱收下醋姜,黝黑的脸庞浮上淡淡红彩。 「呃,七巧,我有些话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说?说了怕你不高兴,不说我憋在心里头又难受。」 「那就说啊!」性情直率的她也没多想。「我是真把你当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真要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地方也尽管说,我绝不变脸。」 「不不不,你很好,很顺眼、顺眼极了!」 王大柱光说这几句话就快咬到舌头,不过,说些甜言蜜语好像也没原先想的那么难。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人长得好看、心地善良、待人更是和气,我和我娘都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们,你和大娘都是大好人。」她微笑应答。 虽然被捧得心花怒放,可是安七巧此刻只想快些回到心上人身边,又不好催促,自然没注意到王大柱爱慕的眼神,更听不出他的示爱。 「真的,你也喜欢我们?」王大柱这下更是勇气百倍。「七巧,那你愿不愿意——」 安七巧正听着,却见王大柱忽然瞠目结舌地瞪向她后头,仿佛见了鬼。 「七巧。」 她正要回头看个究竟,先是一声轻唤让她筋骨一软,随之而来宛如蛇般环住她腰间的手臂,让她霎时凝住呼息。 是梦吗? 安七巧知道搂着她的除了常如毓,不可能再有别人。 可是……这些年他对她一直十分疏离,不曾如此亲近,何况还有外人在场,他怎可能对她如此亲密…… 王大柱先回过神,想不透她明明孤家寡人一个,怎么会突然有个男人从内室冒出来? 话说回来,隔壁的相思姑娘,已经是村里、城里公认的第一美人,这男人竟比她美上数倍! 瞧那柳叶眉、桃花眼、红樱唇、微泛红晕的粉腮,加上披散腰间的长发,活脱脱是个绝色美人,所以自己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位姑娘,直到发现那人穿着交领大袖的宽袍衫,占有欲十足地搂住安七巧,才惊觉对方竟是名男子。 「七巧……他是?」 王大柱有些不是滋味地盯着常如毓,巴不得将那两条搂抱心上人的贼手砍下! 安七巧可被问住了。「他……呃,他是……」 「我姓常,是七巧的未婚夫。」 常如毓一开口,不只王大柱瞪大一双眼,连安七巧都圆瞠杏目。 「你是——」 常如毓忽然勾唇一笑,朝王大柱伸出手。「你一定是七巧常挂在口中的王大哥吧?幸会。」 「呃,彼此、彼此。」 王大柱尴尬地和他握手,目光立刻飘向安七巧,像是在向她确认对方所言是真是假。 「我和他是指腹为婚,两家原本失联已久,前些日子才连络上。」虽不明白他用意为何,安七巧仍旧硬着头皮编谎。「对了,王大哥,你刚刚问我愿不愿意什么?」 还能说什么?人家都名花有主了…… 「呃,我原本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明日和我去钓鱼,既然有客,那就改天吧!」王大柱勉强挤出一抹笑。「常兄,七巧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你可得好好待她。」 常如毓微笑颔首,俊逸中带着几分令人敬畏的气息,王大柱不禁感慨自己若是女子,肯定也会中意这人中之龙,输给如此出众的情敌,他也没什么好不甘心了。 「你喜欢他?」 送走了王大柱,安七巧刚把门闩上,就被常如毓由后抱住,贴在她耳旁轻问,那带着甜甜酒香的温热气息轻拂过来,立即染红了她的耳根。 虽然爱极了此刻被他紧抱的温暖,可是从方才到此刻都不像他平日的行径,她非但没有心愿得偿的喜悦,反而为他忧心。 「你怎么了?」她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没胆转过身。「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 「你还没回答我。」常如毓将下巴靠在她发顶轻轻磨蹭,语调宛如鬼魅般轻飘。「你喜欢刚才那个男人,想嫁他为妻?」 「嫁——才没有!」她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噎死。「我对王大哥是兄长般的喜欢,一点男女之情也没有,人家也只是把我当成妹——」 「他刚才想向你求婚。」 「求婚?!」安七巧诧异地转身,一脸无法置信。「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他——」 「心动了?」 「才不是!」她急忙解释。「我是吓了一跳!要真是那样,我得早点和王大哥说清楚,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绝不可能嫁给他——」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爱的人是——」 你。 险些脱口而出的最后一个字,她硬是吞了回去。 「你爱的人是谁?」 安七巧没想到他向来懒得理会她心里事,这回却打破砂锅问到底,还诡异地将她困在门板与他之间,两人近得她用力吸气便要贴上他胸膛,害她只敢小口吐息。 「我知道,你爱的人是谁。」 「什么?」她狐疑地盯着他。 「我。」 他一出口,远比晴天巨雷还惊人。 安七巧蓦地心头一震,粉脸飞红,飘移的目光当下不晓得该定在哪里才好。 「不是吗?」常如毓长睫低垂,看来有些失望。「难不成你讨厌我?」 「不是的,我爱你——」 嗳!还是被套出来了…… 她终归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平日性子再豪迈爽直,说出这种羞人的话,还是教她面红耳赤,浑身像快着火似地热烫起来。 「刚刚的话你听过就算了,别放在心上,我很有自知之明,对你没任何奢望。」 她尴尬笑着,就怕他听了不高兴。 「没奢望……」 常如毓卷着她柔细的发,像在心里琢磨些什么,安七巧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要不是上知他有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她真怀疑他是喝醉了,才会突然变得多话又缠人。 「人怎可能没奢望……」 常如毓伸指轻点她红唇,再顺着下颔、颈项,一路滑到胸口,不偏不倚地点中当年他一剑刺穿的伤处。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不就是希望得到我的感情?」 他将手往右移,覆掌在她心上,比黑夜还深的眸光盯住她。 「倘若我说,无论你付出再多,我也不可能对你动心呢?」他勾起一抹优美笑弧。「即使付出性命也得不到我的爱,你还要继续留在这儿,为我照顾家人?当真毫无怨尤?」 安七巧望着他,不犹豫地点头。 第十二章 「因为你快乐,我也会跟着开心,能帮你分担任何事,都让我觉得活得有意义,所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就算因此送命也是心甘情愿,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报答,更不希望你因为怜悯崦假意说爱。」 「嗯,心跳没加快。」常如毓像是十分满意地扬唇,这才移开覆在她胸口的大掌。「看来你的确没扯谎。」 深埋心底的秘密说开了,安七巧忽然觉得轻松许多,而且此刻的他虽然古怪,却也可亲许多,让她不由自主想把心里满溢的情意一口气全说出来。 「是这一剑让我发现,原来自己那么喜欢你,喜欢到纵使因你而死也无怨。无论是温柔体贴的‘如玉姊姊’,还是冷酷的‘如毓哥哥’,对我而言都一样,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最喜欢、最不想失去的人……」 安七巧将自己的手覆上心口,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余留的掌温,红着脸,说出更大胆的心里话。 「因为有你,我才能熬过怪老头和哑婆的折磨,重获自由,也是你买下这间屋子,千里迢迢送我过来,让我能和外公、相思作伴,不再一个人孤零零,无论怎么想,你对我真的一点也不坏。即使无缘成夫妻,做朋友也不赖,我只想当你累了、倦了,随时都能休憩的地方,能逗你笑、让你开心,我也觉得愉快,所以你不爱我没关系,让我爱你、关心你就好,我——」 忽然间,天摇地晃,安七巧说着,却晕陶陶地仿佛饮下了一大坛美酒,一阵热潮急速涌过全身,须臾之后,她才意会过来发生何事。 一个吻,让她所有未竟的话语烟消云散。 她诧异抬眸,神魂瞬间被吸入那双恍若漾着薄雾轻烟般,紧紧瞅住自己的黑眸。 常如毓一双修长手臂紧箍着她,像最牢固的陷阱,而她是自愿深陷其中的小兔,不反抗、不挣扎,甚至欣喜着自己竟也有成为猎物的资格。 他的吻轻柔而缠绵,细细密密地吮弄着她唇间的柔软,淡淡的酒香缓缓飘散在她鼻息之间,醺得她神魂欲醉、全身发烫,只能无力地倚靠在他怀里,任由他予取予求…… 蓦地,安七巧察觉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就在同时,常如毓忽然双眼一闭、全身一软—— 【第六章】 千杯不醉的男人,竟然喝了几杯梅酒就醉倒? 安七巧看看躺在床上酒醉不醒的男人,再看看自己酿的那坛梅酒,不信谢地在喝了两杯后,再斟一杯饮尽。 等了又等,她神智依然清楚,走上几步,依然四平八稳,一点醉意也没有。 「怪了……」 她瞪着酒坛嘀咕,不明白烧刀子喝上一坛都能飞天遁地的人,为何会因区区几杯梅酒便醉倒? 「难不成……他的身子异于常人,喝任何酒都没事,唯独喝了梅酒就倒?」 在常如毓昏睡的这几个时辰里,安七巧想过千百种可能,如今想来好像就这最有可能。 不打紧,反正她有的是机会,下回再让他喝一次便能证明她的猜测,只是—— 太可惜了! 她抚着唇,回味那个意犹未尽的吻,真希望他没那么快醉倒。 毕竟如毓清醒时不曾对着她笑,缠着她问爱或不爱,抱着她吻得天昏地暗,火热得让她两腿发软,好一会儿才能恢复气力将人扶上床。 想不到他喝醉酒竟会变得爱笑缠人,还热情如火,让她一想起来便脸红心跳。 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天天灌醉他…… 「我怎么了?」 想入非非的安七巧,完全没察觉床上的男人已经醒来坐起身,直到他出声了,才将她心思唤回。 「呃……你醉倒了。」 安七巧倒了杯茶来到他面前,一颗心怦怦狂跳,想着他会不会提起醉倒前的一切? 他为何吻她? 是因为喜欢才想吻,还是一时醉昏头,抱着人就吻? 在他昏睡期间,她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答案,现在能问个明白吗? 「醉倒?胡扯,我可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 常如毓一口饮尽茶水,望着她,眉心皱了皱。 「不过……三杯黄汤下肚后的事,我的确不记得了,难不成你在酒里下了什么药?」 「什么?!下——」 意识到这是多严重的指控,安七巧急着否认。 「我也喝了三杯,过了许久仍然半点醉意也没有,我才在想是不是你自己服用了什么怪药,才会昏醉不醒?何况你是使毒高手,酒里若有药,你早就该发现才——」她倏地一顿。「等等,刚刚你是不是说,喝完酒之后的事全不记得了?」 「嗯。」他又恢复冷淡,回话也是简单扼要。 「嗯。」安七巧学他轻哼,无法置信地盯着他。「也就是说,我说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全都不记得」 「你说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他冷眼凝睇,不答反问。 她热呼呼的一颗少女心,硬生生地被浸入冰池里。 呜……她不顾矜持、豁出一切的表白,还有那惊天动地的一吻,竟然被他忘得一乾二净,连点痕迹都不留? 可恶!把人家的小嘴啃得又红又肿,竟然说忘就忘…… 「莫非发生过什么我不该遗忘之事?」 常如毓冷眼瞅着她跺脚、咬唇的哀怨脸庞,难得大发慈悲地多问一声。 「就是——」 等等。 其实,他忘了也好。 瞧他一清醒又恢复原先的清冷,那一吻绝对不是因为情难自禁,只是发酒疯。 若是记得,这辈子他再也不会碰半滴梅酒,更别说她那些不自量力的告白,搞不好会让他从此离自己远远的,连朋友都做不成。 换言之,假若他每回醉酒就会变得容易亲近,事后又忘得一乾二净,她不就能趁那段时间,无所禁忌、尽兴地和他说说笑笑,重温以往两人无所不谈的欢乐时光?或许还有机会—— 想起耶一吻,藏在她心房的小小粉蝶又开始扑翅乱飞。 转念想想,他忘了倒比记得好。 嗯,还是保守住他会酒后乱性的秘密,日后才有机会再拱他喝酒,再瞧见他足以魅惑众生的笑颜、再被拥入他胸怀、再尝尝那让她回味再三的绵吻…… 「没有,什么事也没发生。」安七巧笑盈盈,打定主意瞒到底。「我一回房就见你倒头呼呼大睡,难得见你睡得如此香甜,有些意外罢了。」 「我的确许久未曾如此好睡。」他下床来到桌边,抱起酒坛闻了闻。「的确无异状,真想不到几杯梅酒竟会让我醉得不醒人事,看来日后不能喝了,可惜了这好滋味。」 「既然你也说是好滋味,为何不能喝?」安七巧明白他的顾虑。「怕喝多误事,少喝几杯不就是了?反正你在外头别碰任何梅酒,来我这儿再喝,让自己偶尔好睡些,也有助提神振气,不是吗?就算遇上突发情况也有我在——」 「叩叩叩。」 突来的敲门声再次打断她。 「惨了!不会又是王大哥吧?」 她不安地喃喃自语,想到对方可能对自己怀有情意,忽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向来视如兄长的王大柱,脚步顿时有些迟疑。 「有麻烦吗?」耳尖的常如毓听见了她的嘀咕。「如果你想让谁消失,我可以帮忙。」 「消失?」安七巧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语意,吓得摇手。「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我去应门。」 第十三章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门,但门外并非王大柱,而是一身素白,强忍泪光,净白脸上溢满无限哀戚的常相思。 「外祖父……怕是撑不过今晚了。」常相思语气中带着压抑的哀伤。「我想,外祖父会希望你也能送他最后一程。」 常相思虽未及笄,但聪慧过人的她自小跟着外祖父习医,早已尽得真传,所以听她这么一说,安七巧也明白了。 「嗯,我知道了。」安七巧难过地握住她的双手,鼻头一酸。「你先回去陪着,我把灶火熄了就过去。」 「嗯。」 目送常相思拖着沉重步伐走回邻舍,安七巧立刻关门,没去厨房,而是急冲回房。 「如毓——」 「我听见了。」他把玩着空酒杯,神色有些飘忽。「相思说的没错,你去吧!好好替我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别说笑了,当然是你去!」 「我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人能出面。」常如毓凝眉望向她。「我看得出来,你很想去见我外祖父最后一面。」 「我当然想去,但是现在最该陪在老人家身边的是你,不是我。」安七巧一把将他拉起。「去吧!去告诉他,你就是他思思念念的孙子,让他看看你长得有多出色,别让他带着和你爹娘一样的遗隧离开人世。」 常如毓凝望着她的一双瞳眸,宛如黑夜。 「知道一直以来,我为了他们的安危而受制于人,无法相认,只会让他老人家更加死不瞑目,况且相思一直守在病床边,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知道。」他沉默片到才开口。 「我会引开相思,让你们独处片到。」这些她早想到了。「还有,报喜不报忧,说些善意的谎言是无可厚非,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自然有办法哄得老人家放心,又能不在相思面前露出破绽,这些根本不是问题。」 安七巧将搁在桌上的面具递给他。「你娘过世时,死讯面了数月后才得知,你爹遇害,你也只能见到尸首,这次一定是你爹娘保佑,让你能亲自为老人家送终,所以你一定得去,我不想见你再留遗撼。」 见他接下面具,她才松了口气,转身去竹柜中取来自己捏制的人皮面具戴上,打算扮成他人诱骗常相思出门。 「好了,我这就去帮你引开相思,至少也会拖住她半个时辰——」 安七巧顿住,纳闷地望着被他拉住的左手。 「谢了。」常如毓说完立刻放手。 她怔愣着。这句道谢让她诧异,毕竟这些年来自己为他做了许多,他总是显得毫不在意,对她冷淡得可以,因此就算只是口头上的感谢,对她仍然意义重大。 那表示,他总算承认,自己终究能对他有所帮助。 「不客——哎哟!」 开心过头的她一不留神,撞上了门旁的墙板。痛是一回事,在心上人面前出了大糗才是难堪。 「我出门了!」 她没胆回头,就怕瞧见他的脸上露出揶揄,揉揉鼻子便赶紧出门。 就这样,她错漏了发现常如毓一时失神,深情凝注的眸光…… 一如常家兄妹的诊断,老人家当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但他遗容安详,唇边甚至还噙着抹笑。 不晓得祖孙相认之事的常相思,原本不解因为挂心她一人孤苦无依,始终郁郁喜欢的外祖父,为何临终前会突然高高兴兴地紧握住她和七巧的手,要两人日后被此扶持,还提到‘长兄如父’,要她今后都听从大哥的话。 直到七巧提醒,外祖父应该是将她误认成失踪多年的大哥,她才明白老人家临终前仍盼望着最疼爱的外孙平安归来,也就配合着七巧,让他能放下红尘俗事,安心早归极乐。 为免事后露出破绽,常如毓将他们兄妹俩在老人家临终前所说的一字一句全部转告七巧,隔天,另有任务的他已无法继续耽搁,在七巧保证会帮助相思完成老人家落叶归根的遗愿后,便先行离去。 安七巧也确实遵守承诺,千里迢迢陪着相思扶柩回京,三个月后又护送她平安地回到药铺。 途中,两人好心救了一对无家可归的落难母子,顺道将人带回药铺安置。 但安七巧万万想不到,数月后得空回来一趟的常如毓,因担心妹妹和来历不明的人士独处,前去夜探,一瞧清那名妇人的容貌,竟说她们恐将因此落得身首异处的‘恶报’。 「你在开我玩笑吧?」安七巧干笑。「香浓说她是上京投亲不遇,又遇上山贼打劫,才会在逃命途中动了胎气,不得不断脐生子,昏迷在半山腰上,怎么可能会是你口中的‘永康王妃’?」 「永康王妃正是姓‘傅’,名唤‘香浓’。」常如毓冷冷瞥她一眼。「何况我见过她不止一次,绝不会认错。」 她实在很想当他在说笑,可他神情寒肃,况且依他的性子也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但,人称不败将军的永康王因通敌叛国,皇上一气之下连夜派兵抄家灭门,据说风声走漏,王府得到消息立刻遣散奴仆、全家自尽,还放火烧屋,王妃更是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死状凄惨。 这已是五个多月前的事,消息早由京城传遍全国各地,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两代忠君报国的永康王南天齐会通敌叛国,她和相思认定是昏君误信谗言、错斩忠臣,可是要说独自在荒郊野外断脐生子的傅香浓,就是那个死而复活的永康王妃,这也未免—— 等等! 仔细推算起来,她们救人那天,不就是火烧王府的翌日? 如果……若说当时有人愿意替死,好保住南家仅剩的血脉…… 安七巧倒抽一口气,光是想象那惨烈景象,心头就抽痛不已。 倘若香浓真是死里逃生的永康王妃,也就能解释一个即将临盆的产妇,为何还冒险上深山赶夜路?为何看得出原本貌美如花的她,清醒时发现自己破相竟神色木然,毫不在意? 因为,她只求活命,只求能保住肚中遗腹子。 「明白了?」常如毓望着她霎时转白的脸色,冷酷地说道:「你对同遭人事的警觉不足,倘若在回来途中被人认出,只怕你和相思已跟着他们母子身首异处。」 安七巧无法反驳,只能承认自己的确太粗心。 「幸好香浓脸上受刀伤,相思在她颊上际了黑漆漆的药膏,一路上都包裹着半张脸,就算她爹娘见了也很难认得出来。」她乐观地说:「没事啦!如今回来村里,更不可能有人认得什么永康王妃——」 「我不就认出了!」常如毓一语浇熄了她的乐观。「还有件事你别忘了,控制我的人,会不定时派人来确认相思有无异动,我能察觉他们是否在附近出没,你呢?」 他一顿,眼神倏地泛出刺骨冷意。 「那些人之中,或许有人认得傅香浓,只要他们发现相思窝藏钦命要犯,绝对会上报,到时就算我能保住相思一条命,恐怕也无法让她脱离被幽禁的命运,为此,傅香浓非消失不可。」 消失?! 「不行!」 安七巧看见他眼中的杀意,急急扯住他的衣袖。 第十四章 「你不能杀她,她已经够可怜,又跟你无怨无仇——」 「不杀她,相思就慧置身危险,我绝不能让任何危及相思的人事物存在,何况——」常如毓扣起她下颉,逼她正视。「我出手,死一人,他人出手,南家绝后!」 他手一松,安七巧像是全身力气被抽光,无力地瘫坐于圆凳。 她明白,在如毓心中,没有人比唯一的妹妹重要,那是他仅剩的至亲,也是他存活的目的,就算是她,如果危及了相思,说不定他也会冷血地除去她,何况是和他毫不相干的傅香浓。 她懂得如毓的意思,由他出手,只会除去香浓,放过无人认得的小婴儿,换作官府爪牙发现,绝对会斩草除根,连南家仅存血脉也不放过。 明白是一回事,可真要自己眼睁睁看着他杀害忠良遗孀,这实在是…… 「别碍事,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像是读出她心里的念头,常如毓撂下狠话,随即离去。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这么做,不只为了相思,更为了她。 若是傅香浓母子出事,以相思外冷内热的性情,绝不可能不出手相助,而相思一旦陷入危机,七巧必定舍命相救,既然如此,不如由他狠下心肠,趁早解决这‘祸害’。 他不能让妹妹陷入危机,更加不能让心爱女子置身险境。 是的,他爱着七巧。 这是他无法说出口,也打算一辈子深藏心中的秘密。 因为掌控他的幕后黑手不是别人,正是权倾天下的皇上。 纵使他为了能不屈居于吴辛那类人渣之下,不断精进武功,仍无法凭一己之力,逃脱身为皇上密探、助纣为虐的命运。 除去昏君,是他唯一求得解脱的方法,然而只有密探之首,才能接近多疑的昏君,即便接近,也要有独力击退众多死士的能耐,否则一旦失败,所有与他有牵连之人,必定会落得比永康王亲人更加凄惨的下场。 正困如此,面对七巧,他一直相当矛盾。 他不能让任何人看穿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甚至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两人之间的接融,所以他杀了吴辛,不只是为了不让昏君发现另一个可要挟自己的把柄,更是为了不让她日后受到牵连。 他知道,为了七巧,自己该更加狠绝,伤透她的心,让她远离自己,永不相见最好。 可惜,他能冷血对待天下人,唯独无法对她狠心。 想到她举目无亲,放不下她独自生活,所以他答应安排她来到相思身旁。他一时的心软,是因为他想放手,偏又放不开。 他的孤寂只有她懂,他心上的伤只有她能疗慰,无论他如何冷漠相待,她始终不变的温柔与开朗笑容,是他身处地狱的唯一支持,是几度指引他从鬼门关前回头的一线光明。 面对七巧,他容色越是冷峻,心底越是沸腾。 爱与不爱、放与不放,已将他的心,拉扯成伤…… 倏地,冷绝俊颜一凛,不再多想,足尖一点便跃上屋脊,如黑羽翩然落于天井之中,无声无息。 他至妹妹房间窗口吹入迷香,确保相思不到日上三竿绝不会清醒,旋及来到客房,点了傅香浓的昏穴。 看了眼睡在一旁的小男婴,常如毓双眉紧蹙,眸心掠过一丝犹疑,但也仅只一瞬,又转为狠厉。 「永康王妃,这一命,我常如毓来生必还——」 「不要!」 剑出、血落。 常如毓怔然看着猝然闯入房中,以身挡在傅香浓床前,徒手握住剑身的安七巧。 一滴一滴的血,仿佛击地有声,宛如毒针,一支一支狠狠扎进他胸口。 「放手!」 他怒红了眼,为了她总不顾一切为旁人舍身的愚善,更为了自己竟又伤了她而心痛。 「不放,除非你答应我不杀她。!」 她顺从他一切,唯独这次不能。 「我和相思都认为永康王不科能叛国,如果香浓真是永康王妃,她更不能死!万一让相思知道你为了保全她而残杀忠良遗孀,她无法恨你,可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只要你不说,相思永远都不会——」 「我也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安七巧泫然欲泣地凝视冷然的他。「不问,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控制你的人既然有吴辛那种手下,命令你做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可为了活下去为了保护相思,你没有选择,就算痛苦,你也必须学会心狠手辣。」 她哀降地望着他。「但现在没有人命令你那么做,香浓也不一定会被认出,我不要你勉强自己去做索命夜叉,也不能眼睁睁看你为了相思,又在自己心上再划一道伤口,因为对我而言,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对我而言,你也远比任何人更重要。 为了你,纵使化身为魔,我也心甘情愿…… 无法说出口的话,化为利刃凌迟着常如毓的血肉,在他越发冷凝的面容下,是将满腔情感压抑到极致,随时都会爆裂的心。 「求你,这是我第一次求你,请你放过她。」 安七巧看不出他的打算,忍着心痛继续哀求。 「我相信等她身子养好就会离开,她不走,我也会想办法让她远离相思,这期间我不会再粗心大意,一定会仔细留意任何可疑人士——」 「畦~~」 突来的婴儿哭声震天响,安七巧回头望了眼那童真无邪的容颜,更加坚定要保住孩子母亲性命的信念。 「如毓,别让那孩子和我们一样,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松开掌中的剑,决心赌一回自己在他心中是否仍有一点分量。「如果你仍坚持要杀她,就先杀了我。」 说出口了…… 安七巧凄然一笑。明明知道在他心中无人比相思重要,而傅香浓的存在也确实危及相思,如果连那一点点的友情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她,真的会死在他剑下。 闭上眼,她豁出去地等待结果,与其是要赌他的不忍,不如是想求证他对自己究竟是否有着一丝情意。 静默中,安七巧仿佛听见一声微忽其微的轻叹,她心一慌,急忙睁开眼,才发觉常如毓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少年不曾留过的泪,悄悄地滑落。 她不是难过,而是开心。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对如毓而言,绝对不是无关紧要之人。 今晚,他的一丝不舍,对她而言,将是一生一世至死无悔的痴恋。 第十五章 【第七章】 五年后 京城凝香楼 华灯初上,凝香楼头牌乐妓如玉独坐霞琴前,纤指拨弦如舞,以一曲<潇湘水云>让众人宛如身临潇湘水畔,悠然北望烟雾缭绕的九嶷山,情脆琴音美如戛玉敲冰,引人入胜。 「长相思,久离别,美人之远如雨绝。独延伫,心中结。望云云去远,望鸟鸟飞灭。空望终若斯,珠泪不能雪。长相思,久别离。所思……」 曲风一转,她弹起自谱琴曲,一旁更有乐师吹箫合奏,她十指忽而拨弄、忽而滚拂,吟猱出绝妙乐声,间辅以宛如空山精灵的美妙歌喉和词轻唱,如泣如诉、含怨带嗔,更是听得众人如醉如痴,巴不得成为佳人口中的相思人儿,望着那绝世妍容,连眼都舍不得眨。 「是不是美如天仙?」 以玉石屏风、琉璃珠帘阻隔,外人无法窥见,只招待贵客的观赏席中,一手成立这艳名远播的凝香楼,从王妃变为青楼鸨儿的傅香浓,取下覆面纱巾,笑睇着今晚由她亲自伺候的唯一‘贵客’,对‘他’那口水都快从嘴角流出的傻愣模样,觉得有趣得紧。 毕竟,‘他’虽然身着青袍皂靴,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竟也和那些见色眼开的男人一般,一眼就被如玉的绝世艳姿摄去了三魂七魄。 「嗯。」 安七巧轻应一声,算是回复了傅香浓的问话,视线仍紧盯着台上美人,像是怕一眨眼,‘她’便会奔月而去…… 嫦娥下凡都没‘她’那么美,这是她自小就知晓的事。 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当‘她’淡扫蛾眉、唇抹胭脂,绾起望仙譬,披上如意碧云肩、嵌金花笼裙,那含媚眼眸一勾,竟然如此妖娆诱人,把众人的心魂都逗得飘飘然飞扑而去,如此绝色,说是天下第一美人也当之无愧。 男人美成这样,真是罪过!教天下女子的颜面该往哪儿摆? 不过…… 今生有幸能见着如毓这般魅惑姿态,她‘不要脸’也没关系。 安七巧双手托颊,痴迷地望着男扮女装的意中人,终于明白当初他为何会告诉自己,若有紧急之事,来凝香楼技如玉姑娘便是。 呵,一缸醋全是白喝了! 这几年,他前来探访的次数越来越少,告诉她的唯一连络之处竟然还是青楼,害她一颗心像梅干酸皱,以为那位如玉姑娘便是他的红粉知己,连去处都只让那人知晓,那么,她在如毓心中的地位必定居于自己之前。 天晓得,让她嫉妒得要命的青楼艳妓,竟然就是如毓本人! 「噗——」 想起这天大的误会,安七巧忍不住噗哧笑出,这些时日以来郁结于心的闷气,总算是烟消云散了。 「七巧,你没事吧?」 看她盯着人家一下发痴、一下傻笑,傅香浓不禁有些担心地伸手摸摸她额头,怀疑救命恩人不是发烧,就是中了邪。 「呵,没事,我好得很。」想起身旁另有他人,安七巧连忙收敛心神,不再胡思乱想。 虽然不知如毓为何要男扮女装屈身凝香楼,但她可确定两件事,一是傅香浓并不晓得楼中迷倒众生的如玉姑娘,竟是货真价实的男子汉,二是如毓潜伏于此,绝对另有目的。 「那位如玉姑娘真是才貌双全,教我都看傻了。」她故作不好意思地搔搔耳鬓。 「别说是你,当年如玉初次登场,艳光四射的模样,连我都看傻了眼。」 傅香浓眼光迷蒙,思绪陷入当初。 「虽然我凝香楼中不乏从各地挖角而来的红牌姑娘,可是无人及得上如玉,当她头一回上台抚琴见客,瞧见众人屏息痴望的模样,我就知道,能帮我达成心愿的人,非她莫属。」 傅香浓抚着脸上伤疤,眸光一变,浮现豁出一切的狠绝。 为了报仇,她选择相信识破自己身分,仍愿意冒着风险继续隐匿她的常相思,将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儿子托付给救命恩人扶养,一别至今,也不曾回去见过儿子一面。 她和劫后重逢的王府恃卫高壮,一起回到京城,开立了这间凝香楼,为的就是以美人计诱杀奸相与昏君。 这是她倾尽所有、孤注一掷的死斗,若能成功,必是玉石俱焚的结果,倘若失败,她更是绝无生天。 但是她不曾怕过。 不但不怕,还湾分期待那天的到来,因为她深信,挚爱的丈夫仍在黄泉路上等着她,不见不散…… 安七巧望着傅香浓出神的模样,眸中净是不舍。 她知道香浓的心愿一定是报仇雪恨,否则曾贵为王妃的她,又怎会狠心抛下儿子重回伤心地,还自甘堕落成为青楼鸨儿,做起这种执壶卖笑、送往迎来的生意? 只是,如毓为什么会涉入这件事? 看来这回上京,她除了得告诉他,相思‘捡’到一个无赖,除了被白吃、白喝、白住,一颗芳心还快被那死皮赖脸的男子夺去,他要赶紧在妹妹深陷情网前,回去鉴识那人究竟够不够格当他妹婿,还得探探他究竟为何留在凝香楼…… 虽然凝香楼的厢房多,可要找‘如玉’住处也很简单。 毕竟是京城之中最炙手可热、身价非凡的名妓,还是清倌,当然得好生护着。 所以,楼宇中最高层、雕饰最华美、格局最宽敞、门口还站着一个拄着木棍打瞌睡的护卫,那件房肯定是美人香闺。 安七巧一身乌衣,仅以足尖立于凝香楼右前方的银杳树梢,风一吹,树枝摇摇,纤细身影也跟着轻轻晃荡。 更夫由树下打着呵欠经过,凝香楼中最后一盏灯也同时熄灭,她唇角一扬、脚尖一点,宛若身有双翅的黑燕凌空高飞,一眨眼的功夫便落在守门护卫冕前,纤指一伸,不费吹灰之力点了他的昏穴。 「啧,若遇上练过武采呆花贼,这种护为哪里挡得住——」 「还不进来。」 安七巧正摇头晃脑地对着昏倒在地的护为嘀咕,门里突然传来常如毓的不悦声调,她吐吐舌,连忙推门而入。 原以为日进斗金的名妓,房里至少也像富贵人家摆些雕花椅、嵌贝桌、贵妃榻、倚风床,再挂上几层丝幔、珠帘之类的华丽装饰。 想不到,里头摆设和寻常人家差不多,简洁得很,看来最值钱的,恐怕只有那张以玉石镶嵌的落霞琴了。 「是不是相思发生了什么事?」 抹去胭脂、卸下盘譬,常如毓仅着单衣,倚坐窗前,瞅着她淡问。 望着他清冷神清,安七巧忍不住问:「如果我说相思没事,只是我想见你一面呢?」 「你不是会做这种无聊事的人。」 「我可不觉得这种事无聊。」 她自行拉了把圆凳坐在他跟前,眉开眼笑的,看得出心情不错,不受他那张冷脸影响。 「事实上,如果早知道凝香楼的如玉姑娘是你,而不是你结交的红粉知已,我肯定早做了这件‘无聊事’。」 「红粉知己?」他略蹙眉。「我可没有那等闲功夫和女人纠缠不休。」 「我想也是。」 所以她仍是那唯一的一个,很好。 「你看起来很开心。」 常如毓眉尾微扬,瞧她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了,让他不禁好奇她究竟遇上了什么好事? 「嗯。」她也不否认,盈盈水眸锁住他不放。「如毓,我今天才知道,你不只琴声动人,连歌声都如此扣人心弦,方才听你抚琴吟歌,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还有——」 她微顿,满眼崇拜地说:「你的女装扮相简直是沉鱼落雁,实在美极了,以后我能不能再看见——」 「说正事。」 常如毓微微拧眉,大概猜出她为何如此开心了,看来自己今晚的表演也‘娱乐’了她。 第十六章 但是让喜爱的女子瞧见自己穿女装,还学人搔首弄姿的媚态,他可是一点也高并不起来。 「知道了。」 安七巧也懂得察言观色,瞧他俊颜一凝,立刻乖乖转回正题,把相思被男人缠上的事娓娓道来…… 「你说那个男人是定远王世子,左永璇?」 「应该是。」她并不是十分确定。「几年前我有回上京找你,要告诉你相思被秦家那位状元退婚的消息,恰巧撞见他在市井之间搭救一名差点死于马蹄之下的小乞儿,因此印象颇深,只是匆匆一眼,又历经数年,我也不敢绝对肯定没认错,可他那身贵气……」 她仔细分析着,完全没注意到常如毓总是稳如泰山的从容气势,头一回出现了小小波动。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京城威势震天的定远王世子,竟然会跟千里之外的妹妹有了牵扯。 当初他以忠臣遗孤的假身分取信于傅香浓,加入她的复仇大计,一方面是就近监视,不让她的所作所为牵连到为其扶养幼子的相思与七巧,另一方面则是以青楼艳妓的身分,好让那些自诩风流的高官富坤、名流侠士松懈心防,顺利取得各方消息。 假若他得到的消息无误,左永璇与‘香王’韩东麒、漠北霸主齐天,三人近期似乎有着不寻常的积极往来,这三人一有足以和皇帝抗衡的权势、一有让万民归心的仁望、一有富可敌国的财富,若是合力—— 将可改朝换代。 可惜,那是指皇上还是个寻常人,未‘魔道’之时。 不过,痴缠相思的人若真是左永璇,这倒有趣。 相传左家男人代代全是痴情种,上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先祖,后有宁娶‘地痞流氓’为妃的定远王,个个不讲什么门当户对,一生专宠一妻,有那样的祖宗和父亲,儿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他曾奉令暗中跟探过左永璇,觉得那人出身贵胃却毫无骄奢之气,行事亦称光明磊落。 自己若为黑夜,左永璇便如朗朗明日,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来说,称得上是个好对象,倘若对方当真不计较相思曾被退婚之事,真心想娶她为妻,他这个做哥哥的倒是乐观其成。 「你认为那男人不错,对相思亦是真心真意?」 常如毓从七巧的描述里听得出来,她对左永璇的评价不错,全在帮忙说好话,让他有些吃味,不过在他心里也明白,在她心里,没人能敌过他的地位。 安七巧倒是没多想,点头说:「虽然他假装失忆、死赖不走,用的法子是驴了点,不过我仔细观察过那个人,行止还算端正,否则我也不会放心留他和相思独处,孤身上京找你商量。何况我看他望着相思的眼神、对待她的举止,就像是将相思当成此生最爱的无价珍宝,之前还——」 「还什么?」 在雪夜里将你的宝贝妹妹扑倒在地,嘴对嘴亲了下去…… 呃,虽然那是个甜蜜的‘意外’,事后左永璇好像一点印象也没有,相思更是提也没提过这回事…… 不过,当时她可是巴在窗口张大嘴、瞪大眼,瞧得清清楚楚,那四瓣唇贴得紧密难分,绝对称得上是相思的初吻。 这件事……应该不能说吧? 「呃,还在伤愈后留在药铺里砍柴、挑水、做粗工,帮了相思不少忙。」她连忙唬?过去。「如果他真是定远王世子,肯为了相思如此纡尊降贵,这份心意也算可贵。」 常如毓点点头,对这答案还算满意。 「好吧,等处理好这里的事,我会立刻返回村内,暗中观察那男人几日看看。」 一听说他回村后回暂留数日,安七巧不禁笑逐颜开,可又马上想起悬在心头的其它两件事。 「对了,你为什么会男扮女装混进凝香楼?是为了监视香浓,还是又受上头指使?」 「倘若我说是一时好心,想帮她诱杀皇上,报仇雪恨,你信是不信?」常如毓似真似假地回道。 「什么?香浓报仇的目标不只有进谗言的奸相,还包括皇上?」她万万没想到这层。「可是你又为什么要为她如此牺牲?难不成你是担心香浓一旦报仇失败,可能会牵连到帮她扶养孩子的相思?」 安七巧越想越觉得这极有可能,神色立显焦虑。 「你想太多了,根本没人知道翔儿是南将军的遗腹子。况且这太危险了!一旦失败,这可是诛九旌的死罪,原本没事的相思和翔儿,说不定真会被循线追查到,你们两个快收手!」 「我是无所谓,但是傅香浓肯定宁死也不会收手——」 「那就让我来!」她豁出去地说:「你也说过,这些年我武功练得差强人意,轻功却已十分了得,我可以无声无息混入皇宫杀了昏君,就算惊动卫士,没有上乘轻功,连我衣袖都摸不着,即使被捉着,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死了不连累谁、也没人伤心——」 「住口!」 常如毓难得控制不了自己的火气,制止她继续往下说。 「村里谁不知道你和相思感情好,你一出事,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她!而且说什么没人为你伤心?那相思呢?你认为她得知笑死不会哀痛逾恒?」 还有我呢?! 他在心中怒吼,不知该气还是该怜她老是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傻气。 「放心吧,刚刚那只是说笑,我没那副为别人送命的好心肠,更不可能放任傅香浓做出任何连累相思的蠢事。」这话,其实只有一半为真。 「你应该不会对香浓不利吧?」安七巧正想放心,忽又想起这种可能,不安地向他确认。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你答应过我不杀香浓的!」安七巧急得双手按上他置于膝上的大掌。 常如毓翻掌反执起她的右手,眯眼凝注当年她为了救傅香浓,在掌心中留下的浅长伤疤,越看越觉得心里不舒坦。 「倘若有天,不是她死就是我死呢?」他打仗扣住她尖巧的下巴,恶劣逼问:「二选一,你要谁死?」 安七巧清澈的圆眸倏地蒙上一层薄雾。脸上血色顿时褪去三分,想象那情景教她心一拧—— 【第八章】 「她。」 安七巧闭上眼,压抑着内疚、心痛,说出心中不曾犹疑的答案。 答案让常如毓满意。 同时,也让他更加痛恨自己骨血里无法遏制的残忍。 明知她死心眼,偏又三番两次诱她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曾经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自己,为了苟活,双手早已沾满血腥,厌了、倦了,却仍迟迟无法脱离终日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算计。 倘若相思真能成为世子妃,有了定远王府的羽翼庇护,自己或许能提早盘算许久的弑君大计,只是,那将是玉石俱焚的结果。 这样的自己,还能为了从七巧身上获得仅有的温柔,拖着善良多情的她不放,让她虚掷青春吗? 「你想不想知道,控制我的人是谁?」他决心说出这秘密,让她明白守着他只是多余。 「你愿意告诉我了?」安七巧愣了下,没想到他会突然主动提起这件事。 「没什么愿不愿意的。」他故作冷淡。「是皇上。」 「皇——」她吃惊地捂住口,瞪大眼。 「你没听错,我就是昏君手下的密使,帮着他残害忠良的走狗——」 「别说了!」 第十七章 安七巧慌忙捂住他双唇,小心翼翼地竖耳倾听八方动静,确认没有其它人在附近走动。 她的手微微发颤。 来京城的路上,他曾在郊道上发现一具被人乱刀砍死的男尸,围观的民众并不是在那儿一掬同情之泪,而是吐沫唾弃、乱脚踢踏。 一切只因为那人身上挂着传闻中直属昏君,为其暗中诛杀任何敢为民请命而上谏言、反抗威权的贤臣良将,或卧于民间刺探消息的密使,才会佩戴的鹰牌。 她随然并未上前加入辱尸行列,却也同样觉得那种人死的大快人心,可是现在…… 她好后悔! 她该去驱离那些人、她该为那具无名尸入殓,因为那人或许也是自幼被迫和亲人分开、为仇人卖命,在保住亲人性命和残害他人性命的地狱之间徘徊,想为善亦身不由己,就这么一生孤独、痛苦至死…… 她不要、她不要自己心爱的男人也落得如此下场! 「怕了?」 常如毓握住他抖颤的小手,误解她是因为怕他,心里虽痛如针刺,表面仍佯装无情。 「是啊,寻常百姓,哪个不怕皇上鹰爪?」他嗓音冷得宛如冰刃,浑身散发着窒人的气息。「那就让我告诉你,我还是那群鹰爪之首,令人闻之色变的‘玉阎罗’。」 常如毓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她惊慌失措,或许会怕得立刻离他远远的,甚至厌恶地转身离去。 虽然那将令他痛彻心扉,却也是他最希望的结果。 只有令她彻底厌恶,也能让她死心远离。 只是安七巧的反应远远出乎他的预期——她松了一口气,还扬起一抹淡笑。 「好,那就好。」她情不自禁地紧握他双手。「所以说,你是他们之中武功最高强的?那些誓言斩杀皇上密探的江湖侠士也伤不了你,是不是?你没把这件事告诉其它人吧?答应我,从今以后绝对不能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任是再愚钝之人,也能从话中听出安七巧心中所想,常如毓自然也懂。 无论他是好人、坏人,她只要他活着。 只要他活着,其余的她全不在意,就算爱上的是个受众人唾弃的男人,她依然视之如宝。 这份无怨无悔的爱恋,让常如毓既感动又神伤。 当年,老天为何要让两人相遇? 为什么让他们相遇、相爱,却无法相许、相守终身…… 「够了!」 她的一片痴心,让他心痛如绞,只能起身甩开她的手,狼狈地敛下眼睫,不让她看穿自己的脆弱与不舍。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他转身背对她,刻意让语意更加冷硬。 「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皇上非常信任我,已许久不曾派人去村里盯梢,如果相思这回真能顺利嫁入王府,以定远王的势力,就连皇上也要忌惮三分,自然不再需要我和你保护,你年纪已不小,若有需要,我可以为你物色良婿——」 「陪我喝一杯吧!」 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打断了常如毓的话。 「你说的没错,如果相思顺利嫁入王府,以后我们就没见面的理由,你也不会再来探视我吧?」 安七巧转到他面前,忍着心酸,硬是扯开一抹笑意。 「到时候如果你我遇上喜欢的人,想成亲了,千里迢迢的,就算捎了信让对方来喝杯喜酒,也不一定能成行,看在我们相交多年的份上,今晚先陪我喝上几杯也不为过吧?」 她拎高自己原先挂在腰际的酒壶,嫣然一笑。 「你酿的梅酒?」他猜。 「嗯。」安七巧来到桌前,先为他斟上一杯。「光是看在我送来美酒的辛苦上,先干一杯。」 这些年她试过多次,果然每回喝上几杯梅酒,他就会变得温柔可亲,似醉非醉地任她说什么、做什么都百无禁忌。 难得的是,每回醉酒后他总是一夜好眠,一觉醒来什么也记不得,让她不必费尽唇舌劝酒,偶尔他还会主动喝上几杯,换来一夜无梦。 果然,这回他也不多话,一饮而尽。 「这些年,谢了。」他淡淡一句。 「谢什么,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当自己是你的朋友,既是朋友,何必言谢?」 这回安七巧斟满两杯,与他对饮。 「况且正如同你所说,我做的是我想做、而非你要我做之事,所以你没欠我任何恩情,更不必道谢。」 见她说完立刻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常如毓本想劝她,可转念一想,让她偶尔放纵一回又何妨? 毕竟相思若真能顺利出嫁,她的确再无理由造访,再难也该忍着不露面,才能让七巧淡忘他,像此刻这般对酌,或许再没几回…… 第三杯饮下不久,安七巧仔细观察他眼光开始放柔、紧抿的唇角开始放松,便取下他的酒杯搁回桌上。 「如毓,我是谁?」她嫣然笑问。 他略显迷蒙的眼神望向她好一会儿。 「……小兔。」 安七巧满意地唇角微扬。每当他醉了,总是那么喊她,那嗓音柔软似棉絮、甜腻如蜜糖,比喊她「七巧」还令人怦然心动。 「嗯,我是小兔,这辈子都是你的小兔。」 安七巧笑着投入他怀中,伸出双臂将他紧紧抱牢,上扬的唇角渐渐控制不住地微颤,眼眶也慢慢泛起一层水雾。 「我不怕寂寞、不怕孤独、更不怕等,怕只怕你说再也不需要我,让我连等你的借口也没有,结果,你还是说了……」 她闭上眼,缓缓定下心来细思。 「可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在他清醒时不能说出口的话,终于能在此刻尽情倾诉。 「如毓,我已经不是当年傻乎乎的黄毛丫头,会因为你几句冷言冷语就当真,难过许久。相识多年,我怎可能还摸不清你的脾性?若不是把我当朋友,这些年你不会在每回夜探相思时,‘顺道’探访我,毕竟确认相思安好即可,你根本无须冒着风险见我,其实你是担心我的,对吗?」 她抬起头,望进他黝黑如墨的瞳眸。 「纠葛多年,现在忽然想和我撇清关系,应该是你已经决定有所作为,又不愿牵连我。我想,你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打算刺杀皇上,了结一切?」 常如毓无语,仅是静默地凝望她,仿佛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又像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呆呆任她抱着、问着。 「你说的没错,万一行刺失败,很可能牵连相思,所以我不会贸然进宫弑君,不过,我也不可能装作不知你的打算,如你的意互不往来。如果你成功了,我会带着相思河你兄妹相认,我做不成你的妻,也会找尽理由做你一辈子的知己,你有生之年休想不见我。」 她本不期待一个酒醉之人能和她有问有答,只是有些话不能在他清醒时说,放在心里又难受,也只有此刻才能畅所欲言。 第十八章 「万一失败了……我会去为你收尸。」她抬头望着他,盈盈笑语。「不过,你最好努力活着,否则到时别怪我在墓碑上刻着‘亡夫常如毓,妻安七巧’,还在坟旁盖间草屋住下,天天到你坟前叨絮到死,气得你下辈子也不会忘记找我算账,再与我纠缠一生……」 说着说着,她心头、鼻间泛酸,泪光在眼眶中莹莹闪动。 「听见了没?」 她情难自己地捧住他的脸,要他眼中只有自己。 「如毓,我要你活着,你不懂我对你的深情无所谓,将来爱上别的姑娘也无妨,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就算残了、废了,也胜过变成黄土一坯,让我见不到、摸不着。只有这件事,我希望你醒来别忘记,无论你想做任何事,保命第一,好吗?」 「小兔……」 常如毓和煦的目光凝注她、温柔地轻唤,又如何之前的每一次醉酒,习惯性地搂住她纤腰,缓缓将人抱入怀中。 安七巧柔顺依靠他温暖的胸怀,除了头一回醉酒她不只多话,还吻了她,之后几次他喝醉后,只会偶尔似真似假地和她应答几句,但他总会温柔的对她笑,还喜欢抱抱她,亲亲她额间、鼻尖,让她沉醉在备受宠爱的虚幻中。 可惜,今晚她思绪异常清晰,无法再欺骗自己,强颜欢笑…… 「永远不分开,好吗?」 蓦地,耳畔传来一句轻飘的低哑问语,瞬即揪住她的心。 「我们,永生永世不分离——」 下一瞬,安七巧只差一点,又被每次毫无预兆便昏睡过去的他压倒。 「和谁永远不分开?永远不离开谁?是相思、我,还是你已经有了中意的姑娘?」 费力将他扶上床安置好,安七巧舍不得离开,坐在床沿对着他喃喃自语,好希望他能睁开眼,清清楚楚将答案告诉自己。 「无论是谁,我都希望你能达成心愿,和对方永不分离。」 她以指腹轻轻描绘他的优美唇形,浅叹一声。 「如果你问的是我,那么我的答案是——」 她俯首,吻上那飘着淡淡酒香的唇瓣。 我愿意。 在心中,她一遍又一遍,许下永生不悔的誓言…… 常如毓回村后一眼便确认了追求妹妹的无赖,果真是定远王世子左永璇。 几日暗中观察下来,他和七巧的看法相同,都认为左永璇对相思不只是真心真意,简直可以说是死心塌地,也就默认了对方成为自己妹婿的资格。 既然连他都认可,安七巧就全然放心地看着这一对璧人渐入佳境,偶尔还帮忙撮合。 好不容易就快开花结果,想不到好事多磨,左永璇因有要事得先回京一趟,相思竟被求欢未果的前未婚夫设陷入狱,还判了斩头的死罪,被押入大牢等候处决。 为了洗清冤枉、救她出狱,安七巧一路上不眠不休,骑快马赶至京城,连小憩一会儿都不敢。 入夜,她立刻施展上乘轻功,二度造访凝香楼,打算先通知常如毓这件事,再顺道上定远王府找左永璇,反正救兵多搬几个总是有益无害。 可她万万想不到,这回前来,她竟意外发现南天齐将军未死,还已和香浓夫妻重逢的惊人消息—— 「你要杀他,除非先杀了我。」 安七巧趴在凝香楼顶,从掀开屋瓦的洞口盯着房内,拧眉看着傅香浓无所畏惧地立于常如毓刺伤的南天齐身前。 「是我太傻,才会引狼入室,害他陷入你设的网,翔儿有比我更聪慧百倍的好人在照顾,我很放心,如果你不能放了他,那我也愿意和他同年同月同日死,来生再续夫妻缘!」 安七巧在上头听得心酸,可她仍未贸然插手。 假使如毓想置他们夫妻于死地,早已一剑取其性命,况且他身上不仅没有半点杀气,表情更是在闲适中带着些愉悦,和他偶尔心情好,戏弄她取乐时一模一样。 「夫妻缘……你终归还是认了我。」 你终归还是认了我? 南天齐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安七巧恍然大悟。 看来应该是香浓介意自己破相又沦落风尘,始终不肯和丈夫相认,直到这生死关头,她以命护夫,也等于默认自己是永康王妃的身份…… 不对!如毓并非捉弄他们夫妻取乐。 她呆在这儿观察许久,如毓的所作所为倒比较像是在逼他们夫妻互显真情,明白对方的痴心一片…… 「香浓,听我的,翔儿还需要你照顾,别枉送性命。」有妻如此,南天齐已觉此生无憾。「你放心,九泉之下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不会一个人先过奈何桥——」 他忍痛将妻子护于身后,望向常如毓。 「若我没猜错,阁下应该是奉皇命来取我性命,而明知我非泛泛之辈,还敢独自与我周旋,想来你应该就是皇上身边密探之首——玉阎罗。败在你手下,我也没什么好扼腕了,只希望你言出必行,别伤害我妻——」 「喂,你也太快放弃了吧!」 安七巧正觉得这突然冒出的声调有些熟悉,下一瞬,便见左永璇由大敞的东窗飞入,一剑刺向常如毓。 幸好,他似乎早已察觉有异,转瞬间移形换影,让左永璇扑了空。 这两个人到底在干么?! 安七巧咬了咬唇,心里不悦地嘀咕。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人未结亲家,倒先结仇家,该并肩去救相思的她们竟然在此拔剑相向—— 唉,她越看越头疼! 「啧,果然厉害!」左永璇赞许地望着能闪过突袭的常如毓。 他护于好友南天齐面前,一眼便认出眼前美人便是凝香楼头牌,名震京城的「如玉姑娘」。 「想不到令人闻之色变的‘玉阎罗’,竟然是位武功超绝的倾国美人——」 「他是男的。」南天齐乘隙自行封住几处穴脉,免得因血流过多至死。 「男的?」 左永璇瞠目结舌,却又立即一脸欣喜。 「好,是男人最好!那就不怕坏了我不伤女人的规矩,可以放手一搏了!夜羽,护着他们离开;无暇,传令下去,要弟兄们把凝香楼给我层层包围起来,一只蚊子也不准飞出去!」 语毕,左永璇的两名贴身护卫立刻依令行事,黑夜羽带着南天齐夫妻离开,白无暇领着手下护主。 奇怪的是常如毓不曾出手阻止,反而坐上绣床,看戏似的望着涌进房里的人群。 「看这阵仗,世子难不成想与我为敌?」 常如毓柳眉轻扬,抿唇淡笑,眸中看不出任何敌意,可左永璇面对他谈笑自若、宛若俾倪天下之姿,心生警戒,不敢小觑。 「我是不想,可惜你伤了我兄弟,咱们也只能做敌人了!」左永璇担心他另有伏兵,也不多废话,主动采取攻势。 敌人…… 安七巧不悦地瞪了左永璇一眼。他要真敢伤了如毓一根寒毛,休怪她向相思嚼舌根,让他上刀山、下火海,再来谈谈成不成亲! 「敌人?这倒有趣。」 常如毓凝望倒映在剑身上的一抹娇颜,比夜色还幽暗莫测的瞳眸闪动精光,像在盘算什么。 「是我想太多,还是你一直没使出全力拼搏?」 左永璇招招直逼要害,他却一味闪避,怎么想都奇怪。 「喂,我可没打算对你手下留情,你想活命最好使出全力。」 「想要我的命?」常如毓唇角一勾,「好啊,你不妨一试。」 第十九章 常如毓身影一闪便来到南墙,挡在窗前的王府卫士根本不是他对手,连个衣角都没碰到,便让他纵身跃下窗口。 左永璇一见也立刻跟上,这才发现对方轻功了得,围在凝香楼的其它侍卫根本拦不住,除了白无瑕,没人能随他一同紧追敌人,全被甩在后方。 同时间,安七巧也跟了上去。 她担心左永璇这呆子会误伤未来「妻舅」,又怕他一味死缠,让如毓忍不住出手,无论哪一方受伤,相思都会十分伤心。 真是的! 她可是千里迢迢来找他们救人,没想到这两个男人竟在她眼前演出「窝里反」的烂戏码。 唉,看来只能由她出面调停了。 【第九章】 「无暇,时候到了。」 双方来到较无人烟的城郊,左永璇一声令下,随行护卫立刻从怀中取出一粒黑丸掷地。 霎时,一股彩光冲天,不一会儿,五名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由四面八方齐聚而来,将常如毓团团围住,展开一番死斗。 见情况不对,安七巧立即由树梢跃落地面,扯开嗓子大喊—— 「来福~~」 左永璇右脚一拐,差点没从屋檐上滑落。 这这名字是他假装失忆赖在相思身边时,她义子以刚死的爱犬名字硬套在他身上,这件糗事京里不可能有人知道,除非是—— 「七巧!」果然是相思的好姊妹安七巧。 常如毓也瞧见了,迅即以凌厉剑势冲破五人阵,飞身来到安七巧身旁,横剑便落在佳人玉颈上。 「别伤她!」左永璇急喊。 「那就叫他们全退下。」常如毓环顾包围自己蒙面人和白无暇。「我无意和你们纠缠,只要我安全离开后,自会放了这位姑娘。」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信守承诺?」左永璇压根儿不信。 「别管我!」安七巧完全不理会架在她脖上的长剑,急急告诉他:「世子,相思被设陷入狱,再过六日便要斩首示众,时间紧迫,你再不立刻出发,只怕到时只能为她收尸了!」 一瞬间,架在安七巧脖上的长剑微乎其微地颤了颤,也没人看见身为人质的她,悄悄握住常如毓的左手,拉着他的手碰触自己身后的腰带,让他发现夹挂在那儿的一管筒子。 「小心!」 常如毓拔出筒子,朝左永璇掷出,所有王府护卫立刻飞身护主,没想到筒子落地,没射出任何暗器,只不断冒出大量浓烟,呛得众人猛咳不止。 常如毓和安七巧趁乱逃逸,不一会儿功夫,便已将追兵远远抛在身后。 「……已经甩开他们,下来休息。」 常如毓一路握着她手腕,搭出她脉息紊乱、气血稍虚,像是过度操劳所致,一等确认离开对方追捕范围,便在满是芒草摇曳的河畔停下脚步。 「那是什么?」安七巧见他抬路撒出不少白色粉末,好奇追问。 「迷引粉,既能除去我们留下的行迹,还能抹去气味,就算找来猎犬也闻不出你我去向。」常如毓说完,便将装有不少余粉的瓷瓶递到她面前。 她拿了就往身上背的百宝袋里塞。 她早已习惯他每回有什么防身的稀奇宝贝便给自己一份,就连刚刚那管烟雾筒也是他先前给的,正好派上用场。 「把药吞下。」他拿了颗鲜红药丹出来。 安七巧拿了就吞,须臾便觉得有股热气从腹里窜往四肢百骸,打通所有郁滞血脉,顿时神清气爽不少。 她微愣,继而明白他不着痕迹的关心与温柔,心窝暖呼呼的。 「把相思的事仔细说一遍。」 「嗯,就是秦仁恭那个坏蛋现在当了县官,妄想吃回头草,被相思狠狠拒绝。我为了求相思逃狱,不得已让她知道你还活着……」 安七巧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常如毓本就冷凝的神色越发阴厉。若是眼光能化为利箭杀人,远在千里之外的秦仁恭只怕已被射出千疮百孔。 「好,很好,看来当年秦仁恭为娶公主退了相思婚事,我仅止破坏他成为驸马的美梦、阻拦他升官之途,竟是过分仁慈了……」 他不怒反笑,俊美脸庞上,薄唇勾出一抹笑花,美则美矣,可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宛若阎罗的森寒之气,教人望之生畏。 玉阎罗…… 明明笑得如此魅惑人心,周遭却又隐隐浮动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安七巧忽然明白,为何江湖人称他为玉阎罗了。 「那我们马上回去救相思!」 她不怕他的杀气,反正他此到想杀的那人是罪该万死! 常如毓看着她眼下浓浓的黑影,肯定已许久未曾好睡,身形比起上回相见更是削瘦不少。 方才听说她原本打算易容代替相思坐牢,让相思来找他求救,只是相思不肯,让他心里不舍。 看来七巧真的认定在他心中,相思比任何人都重要,却不晓得事实是,她在自己心中,才是远远胜过任何人。 哼,敢让他心爱的女人如此操劳、憔悴,光是这点就够让他凌迟秦仁恭一生一世! 「等等。」 他拿出一支短哨凑唇轻吹,随即又摘取芒草芯,拈水飞速写在随身携带和手下连络用的特殊布条上,外人若无他研制的药汁,绝对无从让字迹浮现,读取内容。 刚写好,一只飞鹰掠空而降,稳稳落在他右肩,任由常如毓将布条紧系鹰足,往它背上一拍,又振翅凌空。 「你要将这件事通报皇上吗?」 安七巧也曾由这只鹰收到如毓传来的口信,所以对它的出现并不奇怪,只是好奇他急着传出讯息,莫非是想先求得皇上的特赦令? 「无须皇上旨意,我也有权处置一名小小县官。」他才不想欠那昏君任何恩情。「我不过是先传令手下快马赶去保护相思,秦仁恭胆敢轻举妄动,就让他生不如死!」 安七巧点点头,多一层保障总是不错。 「那我们也出发——」 「休息一夜,明天再出发。」 他往河畔一户木屋走去,不再施展轻功,浪费她体力。 「休息?」安七巧跟在他身后,不明所以。「或许你的手下很能干,可是——」 「你再不睡一宿,肯定半路病倒。」 「我——」 「别跟我争辩,听我的就是。」他点燃一粒银丸,从未上锁的木窗丢进屋里。 「你丢了什么?」 「不过是让里头的人睡上两天两夜的好味道。」他回头睐她一眼。「要不要试试?」 安七巧猛摇头。「知道了,我听你的话,睡一夜就是。」 常如毓由窗口潜入,先确认里头仅有一对呼呼大睡的老夫妻,才开门让她进入。 「刚刚为何现身?」 他点亮油灯,替被此各倒了杯茶,好似身在自家。 第二十章 「瞧见我制住傅香浓夫妻还能忍住不露面,我正想夸你处世沉稳不少,为什么遇到左永璇就——」 「你知道我一直在屋顶上偷看?」安七巧诧异追问,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 「当然。那么近的距离,匿息功夫再好,也好不过我的耳力。」这可是他躲过无数次敌手偷袭换来的。「该你回答我的问题,难道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他们?」 「当然不是,我看得出来你一直手下留情,想必是怕伤了左永璇和他手下,将来会让相思为难,否则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只要使毒或迷药一撒,就让他们一一倒下。」 又累又渴的她又倒了杯茶喝下,再继续说出自己想法。 「可是你说过,每种毒的施用效果困人而异,少数人中毒的刹那身体便受损,纵有解药保命也难保不留病根,所以你有所顾虑。用迷药更不是办法,你没那闲功夫将人一一拖至安全处,留在原地,万一遇上左永璇的仇家,你怎么赔相思一个相公? 「我是见你处处受制才出面,好尽快了断那些人的纠缠,也能乘机把相思入狱之事告诉左永璇,让他设法救援。毕竟你在暗他在明,多一个帮手总是好事。」 「总之,下次遇上那种混战情形,不准强出头。」 常如毓承认她的想法做法合情合理,只是再多理由也不值得她以身犯险,万一受到波及,远比伤到自己还令他难以乖受。 「嗯。」 点头归点头,再有下次,她照样冒出来,他还不是拿她没辙? 「你没有事要问我?」 她眨眨茫然大眼。「问什么?」 「我找了个假皇上破坏傅香浓的弑君大计,还诱捕她未死的夫婿,刺了南天齐一剑,你怎么不跟我抗议哭闹,不求我放他们一马?」 当时,自己本就担心七巧会突然现身破坏大计,没想到她竟然能忍住,让他疑惑一向保护傅香浓的她,这回怎么不和他吵了? 「皇上如果那么容易下手,早就死在你手里,你不帮她,是不想让她白白送死。你诱来南天齐,甚至刺他一剑,全是为了帮他们夫妻相认,让南天齐亲眼目睹香浓虽已破相,又身在青楼,对他仍是有情有义、至死不弃。」 想到他为了助人,不惜自扮坏人的善良与用心,安七巧为他抱屈,又不禁深受感动。 「那一剑,让香浓再如何自惭形秽,不和丈夫相认,也不得不留在南天齐身旁照顾,这一来便能帮他们夫妻重温旧情,你根本无意取他们的性命,左永璇突然出现,反倒害南天齐冤枉多流了不少血……」 常如毓默默听着,一双眼深深地望进她灿亮的黑眸中。 无须解释,不过在当时偷听了寥寥几句对话,她竟能完完全全理解他的做法,说得分毫不差。 心有灵犀,莫若如此。 常如毓深感惊讶,更为七巧明知他受制于昏君,竟不曾将他的所作所为往坏处想而感动。 可是他更怕。 当他可以不再顾虑相思安危,和昏君一决生死,让其它和他遭遇相同的手下,从此脱离地狱的那天,七巧是否也会看穿他视死如归的心意? 若真如此,她一定会舍命相随,谁也拦不住。 看来,在那之前,他得先设法让期巧对自己彻底死心才行…… 六日后。 法场东方,观音庙的飞檐一端,一名青衣男子衣袂飘飘,宛若神?天降,又像随时将展翅高飞的鹏鸟,孑然僦立其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俯瞰一切动静…… 「相思,我守约回来了,为了解我的相思病,叫声相公来听听?」 左永璇在行刑前到,施展轻功独闯法场,对着常相思憔悴却仍不掩娇美的容颜,嘻皮笑脸说着真心的情话,完全不顾自己尊贵身分,也不管有多少民众围观。 「我下一刻就将身首异处了,鬼妻你也要?」 原以为此生再无缘相见的情人,竟以如此轰轰烈烈的方式回到自己身边,常相思笑了,泪却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滚。 「无论你是人是鬼,都是我左永璇今生唯一的妻子。相思,允了我,嫁我为妻。」 左永璇大声说出,存心让众人见证他求婚。 「嗯,我愿嫁你为妻。」 常相思噙泪颔首,对他的真心再无疑虑。 好你个左永璇!真懂得如何让女人倾心。 常如毓伫互飞檐目睹一切,心里虽在嘀咕,唇角却满意地上扬。 早些天来到的他已排好一切援救妹妹的事宜,至今按兵不动,不过就是在等这位养尊处忧的皇亲国戚,看他究竟会不会因为相思被人罗织罪名成为阶下口,有损王族颜面,干脆弃之不顾,那—— 这左永璇就该死了! 幸好,左永璇的表现还算可圈可点,算算日程,他也是不眠不休赶至,还私下四处查探能洗清相思冤情的线索,看来他不只要救出相思,还要洗刷她冤屈。 看在左永璇如此尽心尽力,他也就暂且忍住不对秦仁恭出手,顺道给这小子一个机会,破除相思心中困误解爹当年是抛妻弃子,后又遭人退亲,从此不信任男子的魔障。 远观妹妹脸上的喜悦,看来自己这一局棋是下对了。 「大、大胆狂徒!竟敢私放死囚!」 秦仁恭吓得结巴,却仍端起官架子用力拍桌,气呼呼地指着官差大喊:「你们想造反了是不是?还不快将人拿下!剖子手,把那两人全给我砍了!」 「哼,秦仁恭,你好大的狗胆!堂堂定远王世子和世子妃你也敢动?」左永璇扶着佳人站起身,亮出手中的九龙令牌。「先皇御赐免死金牌在此,见此牌如见先皇,还不跪下!」 闻言,常如毓先是微愣,继而放柔了神情,安心浅笑。 他万万没想到,左永璇竟会当众宣告真实身分,还‘世子妃’称呼相思,让成千上百的群众做见证。 常如毓笑睐正以睥睨之姿傲视全场的左永璇,以往听说左家人嫁娶无门第之见,而且男子代代专宠一妻,全是世间少见的多情种,他半信半疑,如今见着左永璇豁出一切的模样,他才真正打从心里相信这传闻。 今后,这男人应该会代替他好好照顾相思,他终于能放手一搏,求得解脱! 他难得愉悦地看着左永璇请出人证还得妹妹清白,不过正如他所料,秦仁恭并非那么简单就会死心认罪,正大光明的法子斗不过那阴险小人,要还相思清白,最终还是得由他出招—— 「啊——」 常如毓手一扬,一支袖箭不偏不倚射中了秦仁恭眉心,痛得他惨叫出声。 「箭里有毒。」 按两人先前计划的,隐于人群之中的安七巧走入法场,对着看似十分痛苦,不断在地上打滚的秦仁恭冷言一句,也适时转移常如毓被人发现的可能。 「七巧!」 瞧见她平安归来,常相思有说不出的高兴。 安七巧望向她,微微颔首,随即又将目光调回秦仁恭身上。 「你只有一刻钟做决定,要诚实认罪,还相思一个清白,还是忍受穿肠蚀心之痛至死?」 「我、我认了!」 袖箭已被秦仁恭拔出,可伤口处竟不断向内腐烂,令他痛不欲生,神智也开始昏乱。 「是我毒杀妻子再嫁祸常相思……」 秦仁恭痛得一五一十招出罪行,只想换得解药。 见他当众认罪,还了相思清白,安七巧才告知他:「没有解药,但你也不会死。」 第二十一章 明知他死有余辜,但安七巧还是有些不忍地转过身,不再看他。「只不过,你将会成为废人。」 秦仁恭早已听不进她的话,他痛苦哀号的模样吓跑了不少围观群众,身为大夫的常相思于心不忍,想上前看看能否救他,却被安七巧拦阻。 「相思,没用的。这是你哥研制的独门毒药,真的无解,就算有,他也不可能放过秦仁恭。没将他凌迟处死,已经是手下留情。」 「七巧,你不是遭人胁持,怎么又会出现在这儿?」左永璇对她的现身又惊又疑。 「是不是我哥救了你?」 既然人已安全,常相思不急着追问七巧怎会被胁持,只急着确认一件事。 「大哥呢?他人是不是在这儿?」 安七巧点点头。「你把左永璇的眼睛遮起来,就能见着你哥。」 「什么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我不能——」他还没抗议完,眼睛已经被常相思密密捂住。「相思,你——」 「对不起!」 听出她语气中的歉意与焦虑,左永璇认了,由她捂着眼。 「我哥在哪儿?」 常相思焦急地望向七巧,她伸手指向东方—— 分离十多年后,常如毓首次能以真面目和妹妹相对。 他微笑迎视妹妹那神似娘亲的面容,妍丽秀雅,宛如池中白莲。 平日总显得太过冷傲孤绝的常相思,像是一眼便认出他,独独朝他弯起唇,笑如春阳,一如当年那个跟前跟后,总是笑盈盈说着最喜欢哥哥的可爱女娃…… 千言万语无从诉,常如毓只能回以苦涩淡笑,那神情让见者心头捅上无限哀伤。 望着仍任由相思捂眼的左永璇,他愿意信那男人一回,将宠爱的妹妹终身交托。 这一回,他终于能放下责任,和昏君一决生死。 绯红朱唇微启,轻轻吐出二字—— 「别了。」 「哥!」 不理会妹妹的焦急呼唤,常如毓振袖飞离,眨眼间已跃出十丈远。 如他所料,须臾之后,一抹轻灵身影随后追来。 「谁准你跟来?」他问着,脚下不曾停歇。 「你想去哪儿?」安七巧不答反问。 「与你无关。」 「有关。」她不因他语气中的冷漠而心寒,反正早已习惯。「相思已有比我更可靠的人照顾,今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常如毓脚尖点着柔细的竹叶尖,回身凝睇地。 「诚如你所说,定远王世子妃的头衔足以保护相思,皇上不会笨到明着与定远王府为敌,我无须再为相思的安危受制于人,你也不必再照顾她。我在元祥钱庄以你的名义存入够你享用一生的财富,报答你这些年对相思的照顾,以后,别再缠着我。」他无敌情回应。 「我不需要钱,也无须你报答。」安七巧落在另一林树梢,深情凝望他。「我只是想照顾你。」 他冷笑。「凭你?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不会的,我——」 「你喜欢我,对吗?」 没料到他忽然一语道破自己打算埋藏至死的秘密,安七巧芳心骤然一缩,芙颊迅即染上一片霞红。 「是,我是喜欢你。」心意既然被识破,她也不做作否认。「不过我没想过以任何恩情逼迫你,也明白自己配不上你,我——」 「这样最好,因为我对你这种庸脂俗粉没兴趣。」常如毓说得狠绝,神情冷冽。「何况,我早有意中人,是位琴棋书画皆通的绝色佳人,我此刻便是急着与她相会。」 「骗人!」安七巧压根儿不信。「你不久前才说过,没那闲功夫和女人纠缠不休,况且你担心留给皇上更多牵制你的人质,连朋友都不敢结识,怎可能会有心爱女子?这只是你想骗我离开的谎言,我不会上当!」 「谎言?」他黑眸淡扬,轻哼了声。「不信,就跟来。」 【第十章】 两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一处座落于山腰上的清幽雅筑。 小筑外栽满各色鲜花,白的、红的、黄的,开满一地,花香扑鼻,美如世外桃源。 两人足尖一落地,不晓得打哪儿跑来一双雪兔,不怕人地在他们脚边打转、磨蹭,像是代主人迎接贵客。 「爹!」 安七巧闻声回头,不晓得从哪儿冒出一个绑着双辩,年约三、四岁,却已能看出将来必定是个美人的绿衫女娃儿,笑嘻嘻地朝他们飞奔而来,后头还跟着一只猛摇尾巴的小黄狗。 「小兔,过来让我抱抱。」 安七巧身一颤、脸一红,诧异地看向常如毓,才发现他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接着意外看见向来不喜让人近身的他,竟然将小女娃一把抱起。 「小兔,这阵子爹不在,你有没有乖乖听娘的话?」 安七巧瞪大眼张大嘴。 爹?娘? 「她叫小兔?」她问得茫然。 常如毓点点头,瞧也没瞧她一眼便抱着小女娃进屋。 「你真是她爹?」她听见自己声音微颤。「亲生的?」 「姑娘,你这么问话是在质疑我对相公不贞?」 相公? 安七巧不知自己何时跟进屋内,直到听见相公两字才猛然回神,留意到一旁掀帘入厅的标致女子。 对方艳色虽不及常如毓,却与相思不相上下。 粉腮红如桃、冀眉胜春柳,水汪汪的一双眸子仿佛晓星动人,莲足款款轻移间,那妖娆多姿的美态更是柔媚惑人。 我早有意中人,是位琴棋书画皆通的绝色佳人…… 是啊,这女子堪称绝色…… 她不经意瞥见挂于墙面的七弦琴,再见桌上笔痕未干的牡丹图,来时常如毓说过的话,顿时如针刺入心坎。 「姑娘?」 「呵,当然不是,我是在开玩笑,那么标致的娃儿,一看就知道是如毓的,还用问吗?」 安七巧仿佛听见自己的心碎裂一地的巨响,却又开朗笑语。 「我是气他朋友做那么多年了,孩子都已经这么大,才让我知道结婚生子的消息,故意调侃他两句,嫂子别见怪。」 她逼自己吞下泪,不能让对方看出半点古怪,伤了这对无辜母女的幸福。 不,或许是她太看得起自己,凭她,只伤得了自己…… 「嫂子,我姓安,安七巧,您喊我七巧就行了。」她紧握拳,藉由指尖掐入指腹的痛强迫自己保持笑容。「突然来访,您别见怪。」 「既然是玩笑,我又怎会介意,况且这还是相公头一遭带友人来访呢!」 美人一笑,更是娇艳胜花。 「你也别叫我嫂子,我闺名莲音,喊我莲姊,这才亲。」 「嗯,莲姊。」 莲音对她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女儿。 「小兔,你不小了,怎么还老爱缠着你爹抱?快下来。」 「不,小兔要爹抱抱!」 「你就由她吧,我没关系。」 女娃儿不下来,双手牢牢揽住常如毓脖子,带着乳香的小嘴往他脸上一亲,他也由着女儿撒娇。 瞧他们父女情深的模样,安七巧的心痛中竟夹杂着些许安慰。 自己得不到幸福又如何? 第二十二章 她不是一直希望如毓能早日摆脱受制于人的日子,活得自由自在过得幸福如意,能像寻常男子成家立业,过着妻贤子孝、无忧到老的生活? 虽然她一直梦想着那个妻是她,从未想过会被人捷足先登,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除了接受、祝福,她又能如何? 「小兔,你还没喊人吧?快,叫巧姨。」莲音催着女儿,硬将她从常如毓怀中抱下。 「巧姨。」小女娃圆滚滚的大眼里有些不开心,倒还是乖乖叫了声。 「乖。」 安七巧蹲下身,有些失神地抚摸女娃儿柔嫩细致的脸庞。 失去了今生最爱的男子,无法忘情的她,此生也注定无缘拥有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也是今日她才明白,原来如毓酒后喊的‘小兔’不是自己,他哄着、吻着、怜着的是他嫡亲的女儿,她曾经妄想的‘酒后吐真言’,终究只是她的妄想…… 「好了,我也该走了。」 她不敢看向心上人,只怕多看一眼,泪便要溃堤。 「莲姊,我很想留下叨扰一顿,可惜还有要事在身,改天有空,我还能来找你——」 常如毓冷冷打断她。「我不想让别人发现她们母女在此。」 「呵,也是,我竟然一时大意忘了。」她耸耸肩,故作无谓。「可惜,那就有缘再见了。」 安七巧淡然一笑,转身离开,不让身后和乐的一家人发现她将抑不住的泪。 「七巧。」 她茫然走了好一段路,竟又听见常如毓的声音,想回头,又怕只是一场空,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我希望你答应我,从今以后别再出现我妻女面前。」 「……我答应你。」 安七巧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幻听,他真的在身后,心却因他的话语更加酸涩。 「还有,恭喜你。」她没回头。「趁着皇上尚未发现,不如你们一家三口远走关外——」 「用不着你说,我正有这个打算。」 瞧见她双肩轻颤,他仍不得不狠下心,好让她死心离去。 「方才答应之事,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假使你胆敢泄漏半句,休怪我不顾多年情分,取你性命!」 「胆敢泄露半句,就要取我性命……是吗?」 安七巧转过身,笑得极柔极美,眸里却不含一点笑意,仿佛被人抽了神魂,仅剩空壳。 「知道了,我若泄漏半句,就死无葬身之地,死后再被打八十八层地狱,永不超——」 「够了!」常如毓受不住听她发下如此毒誓,狼狈转身。「我走了,后会无期。」 她木然看着他的背影在几个飞跃中渐渐消失,想哭,才发现自己掉不下半滴泪。 过往的相处时光历历在目,这份自知强求的爱恋,让她忽喜忽悲,一会儿苦一会儿甜,各种滋味皆尝遍。 未了,还让她明白心碎能有多痛,痛得教人哭都哭不出来,泪往心里滴成无尽苦海…… 「娘,您在开我玩笑吗?」 她猝然失去力气,颓然坐在树下,仰望晴空。 「您是将天下第一的俊小子带来了我身边,可刻是和他白头到老的却不是我……既然如此,又何苦让我和他相识?」 但,倘若没和他相识,她的人生或许早在怪老头手上结束得不明不白,不曾狂喜狂悲,不懂得在心头牵挂一个人的滋味,不会识得情字有多令人到骨铭心。 想想,如毓对她还是好的,那么藏若珍宝的妻女,就只让她见着,他对她虽无男女之爱,至少仍有朋友之情,是吧? 虽然,这一面,只为让她彻底死心、一生诀别…… 安七巧凄楚笑了。 天还是一样蓝、云仍是那么白,天地如此辽阔,唯独她,看不见去路…… 「……你这又是何必?」 莲音斜倚门扉,哀怜望着无声跨进门坎的常如毓。 「小兔呢?」 「我让她回房睡一觉,毕竟今晚得赶夜路,不是吗?」 他敛眉思索片到。「再等一天,明晚我再护送你们母女出关。」 她大约猜得出他的顾虑。「你担心七巧今晚会在附近徘徊?」 常如毓微微颔首,算是默认她的猜测。 「只是徘徊一夜倒还好,怕就怕人到伤心处,一个想不开,山里最多的就是方便人投环自尽的大树。」 「她不会寻短。」要是没这点把握,他也不敢下狠药逼她死心。「七巧在她母亲临终前承诺过会努力过活,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哭,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她是言而有信之人。」 「遇上什么事都不哭……唉,难怪方才我明明见她一副心碎欲绝的模样,竟然还能强颜欢笑祝福你,换成是我早泪流成河——」 「泪流成河?」他微哂。「当年的‘辣手观音’面对敌人跪地求饶、泪流成河,可是连眼都不眨,照样刀起头落,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伤感多愁?」 「‘观音’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莲音苦涩自嘲。 当年,她和常如毓一样,皆是自小被掳、严厉培训,长成直接受皇上指挥的密探。 不同的是,她还多了一个身分—莲贵妃。 明明心有所属,却不得不屈服于昏君的淫威逼迫,太多的不甘让她每回奉命行事都杀红了眼,听不进那些人临死前的凄厉哭求。 直到那天,她深爱的男人冒着性命危险,表白对她的感情,愿意抛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三日后,在约定的地点,等待她的却是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男人被开膛剖腹、死无全尸的惨状。 那夜,她掉下十多年来不曾流过的泪,听见死在她手中的冤魂凄惨哀号,想起那些人的亲友向她痛哭求情,甚至不惜牺牲性命的一幕幕…… 她失去了那之后将近两个月的记忆,回复神思时,她的人躺在棺内,第一眼见着的便是玉阎罗。 「你有孕了。」 她永远记得,当初常如毓对死而复生的她说的第一句话。 原来,那夜自己从情人身上的伤口认出,痛下杀手的正是同门密探之一,失了心神的她不顾一切追杀对方,结果落得两败俱伤,当时常如毓赶来,拯了对方、‘杀’了她。 若非常如毓使毒让她假死,瞒过御医,还求皇上念在夫妻情分及以往功绩,赐喝予全尸,她早已惨死荒郊,不可能生下和情人春风一度孕育的宝贝女儿。 除了救命之恩,帮她留下情人的仅存血脉,冒着被皇上发现的风险,将她们母女安置于此,又收小兔为义女,将这天生赢弱的孩子调养成如今活泼健康的好模样,这天大的恩情要她以命报答都成,别说只是演一下他的妻,只是…… 「唉,我这样算不算是恩将仇报?」莲香倒了杯茶给他。「明知你送我们母女出关后,便要去刺杀皇上,我却不劝也不帮。明知安七巧是你最爱的女人,还帮着你演戏,眼睁睁看着你一把年纪仍是童子之身——」 「咳!」 常如毓被茶水呛了下,耳根泛起诡异红彩。 「真难得,这年头竟然还有为情人守身如玉的男子。」 她原本只是猜猜,看这情况,怕是说中了吧…… 第二十三章 「唉,怕只怕七巧和你是一个性子,一旦爱上了便至死不渝,那倒不如学我,好歹也和情郎做过一夜夫妻,不枉——」 「我去后山练功。」 不待她把话说完,常如毓起身走人。 莲香长叹一声,怜悯地目送他的孤独背影。 这情字,最是磨人哪…… 确认妹妹将受定远王府庇护,也顺利让七巧死心离去,另寻幸福,再将莲音母子安置妥当,常如毓已是了无牵挂。 他单剑独闯深宫内范,如入无人之境,巡逻的几名侍卫全然不觉有人从头顶飞掠而过,只感到一阵夜风袭来,冷得打了个哆嗦,又继续未完的巡视。 「砰!」 常如毓没因身后那声巨响而停步。 待会儿的行动不可能安静无声,皇宫禁卫闻声赶至是无可避免之事,不想让这些禁卫无辜送命,也为了能专心对付皇上身旁那些真正棘手的死士,所以他沿途施放迷烟,让成群侍卫不出三步便齐声倒地。 算算身后那批,今晚宫里所有禁卫应该全‘睡熟’了。 转瞬间,他便来至昏君留宿的银蕊宫。 双脚点地的刹那,两名埋伏暗中的死士认出他,正要现身问明原由,却见常如毓拔出腰间银剑,来意不言已明。 「玉阎罗叛变,保护皇上!」 常如毓没阻止他们示警,神色自若地站在原处,气定神闲看着其它得讯的死士,宛若狂风疾扫而来。 十多把利剑如天罗地网扑至,常如毓双足点地凌空,轻盈身躯踩着敌方剑身翻飞,衣袂飘飘,将死士织就的剑网抛于脚下。 「该我了!」 话音一落,常如毓云袖一扬、足尖一转,数不清的黑颈赤蛇如红雨落下,条条张开大口,一触人身便狠狠嚼内入腹,几名一时闪避不及的死士立刻发出惨痛哀号。 他趁乱一脚踢开房门,见着衣衫不整的钱贵妃遭昏君押在身前作为人质,如此无情无义的举措让他怒气顿起。 「真的是你?」 长年习武,又食尽天下养颜圣品,年过半百却看似刚过而立之年的昏君,目光如炬地盯着常如毓,像是见着了珍爱物品,视线紧锁不移,唇边幽幽泛起一抹令人畏寒的猥琐笑意。 「刚刚外头喊了什么?玉阎罗叛变?呵,如毓呀,朕如此宠爱你,权势财富,哪一样没给你,你应该不会做出傻事让朕伤心吧?」 「哼!你早就无心,若有,今晚我也会让它停止跳动!」 不赘言,他举剑飞身刺去—— 「啊!」 钱贵妃瞪眼看着剑尖直指自己而来,吓得尖叫一声,昏了过去,原本紧揪衣裳的小手一松,薄衫一落,露出妖娆姣好的赤裸胴体。 常如毓像是老僧入定,不曾怔忡,眨眼间便掠过倒向他的软玉温香,专注应付避过蛇群、赶来护卫在昏君身前的死士。 「啐!没用的东西!」 昏君毫不怜惜地抬脚一踢,钱贵妃便被他踢上半空,高高飞起,砰的一声巨响后,她口中喷出血花,刹那间便香消玉殒。 「啧,当年你不是为了救她,还向朕下跪求情?」见常如毓毫不动容,昏君虐杀妃子的快感全无。「她不是你喜欢的女人?为了保命不敢分神救她,原来你这么没用!」 「你不必激我,那种女人我从未放在眼里。」 是啊,当初要不是她名字里有个巧字,和七巧又长得有几分神似,自己根本不会出手相助。 何况—— 「对于一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惜恩将仇报,帮你在我身上下了无解之毒的女子,我更没什么好同情的。」 这些年,无论他如何钻研百毒,就是查不出自己究竟身中何毒,只知道这毒每半年发作一次,每回发作犹如万虫钻骨蚀心、疼痛难当。 为了活下去保护所珍视之人,自己只得听从昏君命令行事,因为只有他有解药,一旦杀了他,自己也等于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如今他已了无牵挂,只要能手刃害他家破人亡的死敌,死又何妨! 「哈——」昏君闻言猖狂大笑。「说得也是,天底下所有女人不过是你我玩物,死活何妨?」 「别把我和你这种人相提并论!」 常如毓谈话间仍挥剑如风,不曾大意。 一如预期,想撂倒所有死士并非易事,毕竟他们原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被昏君逮来长期以无名怪毒饲养,早失去原有意识,只知会命护主,个个宛若僵尸,耐力惊人,任凭他武功再高,体力仍是有限。 而看似只知沉迷女色、宠幸佞臣的昏君,早已练就百毒不侵之身,身怀歹毒功夫,如果继续跟这些小喽?纠缠,情势绝对不利于自己。 常如毓锐利冷眸一眯,脑中突生一计。他单手解下外袍往几上烛火一扫,火苗迅即沿着下摆烧起,在他收回时燃成火球,翻飞间恍若巨大火鸟,经他内力一震,又化为百朵火蝶,往所有人身上飞扑而去。 「该死!」 昏君看着牢牢护卫在自己身前不知闪躲的死士,任自那些星星之火拈上身,一个接着一个变成火人,气得咒骂一声。 让他们不知痛为何物的锻炼,反而被常如毓利用来毁了这批替死之身,自费了自己多年心血! 「领死!」 常如毓飞跃火墙,一剑刺去—— 「你不管你妹妹死活了吗?!」 昏君推出其中一名死士,险险闪过他的凌厉剑势,眼中怒意迸射。 「她即将成为定远王世子妃。」 常如毓看着昏君面露惊讶。 「这些日子以来我曲意承欢,全是为了让你放松戒心,你也果真以为我认命服从,对相思疏于监管,刚好让她遇上先皇传令子孙代代视如兄弟,王朝永传、皇思永庇,普天之下你唯一不敢妄动的左家人!」 「朕不敢妄动?」昏君像听见什么大笑话。「他父王朕或许还有些顾虑,毕竟杀了他后续会有不少麻烦,日可区区一个世子妃杀了再娶即可,更别说还未过门,你以为左永璇会为了个女人怒犯君威?」 「不是以为,而是他已经这么做。」常如毓竟然笑了。「你以为只有你会掌控人心?我潜伏凝香楼,对你身边所有近臣一一下了毒,让他们一个个在你面前粉饰太平,事实是,多年前被你抄家灭门的不败将军南天齐未死,已和左永璇、香王韩东麒,三人共谋兴兵进宫,推翻你这个无道昏君!」 「那又如何?」昏君露出邪肆笑容。「他们不知道,你也该知道,朕前年下令所有在外将士领精兵回朝,美其名为点将封赏,实则是对当日数十万兵将下了咒术,只要朕活着的一日,他们便会对朕忠心不贰,他们三人胆敢带兵踏入皇城一步,立刻回被千军万马反过来活活踩死——」 「前提是你还活着。」常如毓眸中闪动寒芒,挥剑刺去。「只要你一死,咒术自然失效——」 「你真想杀了我?」昏君拔剑相抗,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他。「别忘了,你和朕的性命可是紧紧相系,朕一死,你的毒也无人能解,第一个为朕殉葬的就是你呀!爱卿——」 「住口!能让天下百姓不再受你茶毒,我也算死得其所!」 第二十四章 常如毓银剑直取他咽喉。 昏君举剑相迎,内力、体力皆占上风的他,原本还像猫逗耗子般轻松应战,可猝不及防的一阵晕眩却让他手臂一软、剑锋一偏,右臂竟硬生生被常如毓一剑削下,痛如撕心裂肺。 「这怎么可能……」 昏君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肩,忿恨的目光投向常如毓。 「我明明百毒不侵,你到底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在剑上抹了麻药,这药一滴便能撂倒一头猛虎。当我故意示弱让你一时轻敌,遭我在右臂划伤的那到起,取你性命已经不过是早晚之事。」 「怎么……可能……」 昏君身躯微晃,扶着雕花床柱缓缓瘫坐于地,感觉到身体真的渐渐麻木。 常如毓手持长剑,一步步走向他,神情宛若阎罗。 「就让我进你下地狱,去向那些无辜冤死的百姓忏悔——」 「不要!」 蓦然传来的一声惊嚷,让常如毓的心一缩。 「给我解药,只要你给我解药,我发誓会让他饶你一命!」 这句话并不是对常如毓说的。 「……七巧?」 望着一面紧紧揪住他的右手,一面焦己恳求昏君赐药的安七巧,常如毓冷硬的神情软了些,又惊又喜、又怒又悲,心绪千回百折。 「别来碍事!」 他好不容易抬起冷摸,企图甩开她。 「不要!」 安七巧不放,更用两手紧抱他右臂。 「我听见了,你中了只有他能解的毒,他死你也活不了,我不要……我绝不让你死!」 她心急如焚,只要能求得解药,对仇敌求情也在所不惜。 「皇上,你拆散如毓一家、害死他爹、逼他为你卖命,折磨他十余年还不够?你给我解药,换他饶你一命,难道不值得?」 「别求他!」 她伤心的模样让常如毓心痛而无奈,仍得硬起心肠冷漠以对。 「你求他也没用,依他的性情,给了也是假药,正如他也明白,走到这一步,我宁死也不可能放过他!」 「哈哈哈,没错,你果然了解朕!不惜是朕在世上唯一喜爱之人哪……」 昏君自封同身大穴,暂缓药性蔓延,才能至今尚未完全陷入昏迷。 「你死心吧!如毓很快便会下黄泉陪朕,因为……根本没有解药。」 已不能行动的他,眼神依旧凌厉,望向安七巧的目光妒恨交织,像想将她生吞活剥。 「你爱他吧?不想亲眼目睹心爱的男人渐渐发烂发臭、痛不欲生,就在毒发前杀了他,让他少受点折磨,好死一点……」 安七巧满脑子只剩‘没有解药’四个字,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无法阻止常如毓一剑刺进昏君的胸口。 「如毓!」 温热的鲜血喷上了她的脸颊,她惊吓得猛回神,扶住骤然吐血又心痛如绞的常如毓。 她不懂,中剑的明明是昏君,为何他也有事? 「朕不是说了,你我的命是相连的啊……我若死……你必定会为我心痛……呵,为我……」 昏君眼神逐渐涣散,咽下最后一口气。 「什么?什么相连?」 安七巧随得六神无主,不断以袖拭去从常如毓口中呕出的鲜血,珠泪满颊。 「如毓,不要死千万别死……我不想再一个人……」 「我没事。」 她的泪让他万般不舍,怎么也得强打起精神让她安心。 何况房内火苗处处,自己若死在她面前,这傻丫头说不定真会陪着他葬身火海。 「先离开皇宫再说。」 常如毓不明白毒发日未到,为何自己会突然吐血、心痛如绞?难道死期会比预期的更快来临…… 他急着施展轻功带七巧离开这危险之地,才运气,便又呕吐一口鲜血,接着,人竟昏了过去。 「如毓!」 安七巧赶紧扶住他,拿出当年被怪老头练就的蛮力,逼自己镇定心神,将常如毓扛上肩,背着他施展轻功,卯足全力先逃再说—— 【第十一章】 这一逃,便是一整夜,安七巧不曾停歇。 逃出了皇宫,她原本想去定远王府找左永璇求救,但又怕他不信玉阎罗真是相思的亲哥哥,反而一剑刺来,还是作罢。 逃出了京城还不够,她拼了命赶路,就怕皇上爪牙追来,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护不了如毓,一直撑到走不动了,才甘愿停下来,找了个山洞暂做歇息。 「如毓、如毓!」 她摇晃他许久,总算瞧见他长睫微掀,连忙扶他坐稳,把方才取来的泉水喂他喝下。 「咳——」 不喝还好,水一吞下,常如毓竟又呕出一口血,几近墨黑的血色让她一脸苍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又慌了,着急地翻出常如毓这些年来给她的解药、伤药,全塞进他口中。 「如毓,吞下!」明明清楚他中的是无解之毒,她还是不肯放弃。「就算只能延长一时半刻的寿命也好,你忍着别吐出来……」 望着她布满忧心的泛红双眸,常如毓忍住了胸腹里的翻搅,把药全咽下。 「好、很好。」她撕下裙摆浸水,为他擦拭不断盗汗的苍白脸庞。「你休息一下,我去找吃的,等吃完东西,你一定会恢复精神,到时我再带你去找莲姊和小兔。」 她起身要走,却被他拉住。 「你用了我给的迷引粉隐去自己的气味,一路跟着我护送她们母女来回关外,直到皇宫?」 其实,他心里早已有数。 「为什么?我对你如此无情,又和别的女人成亲生子,为什么你依然不悔?」 他蹙眉忍过突来的一阵心痛,还不放弃让她死心离开,不忍让她目睹自己毒发身亡的惨状。 「明白我是如何利用、践踏你的一片痴心,还不死心?别以为救我出宫,我就会感激生情,我早已心有所属,除了‘她’,我心里放不下任何人。」 「我明白,因为我亦如此。」 安七巧的脸上毫无伤心难堪,反而挂着温柔笑意。 「虽然我明白感情不能强求,可是说真的,知道你娶了莲姊的那一刻,我还是无法接受,在山里吹了一夜风,心也痛了一整夜,不断想着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你就是不爱我?后来,我终于想通了。」 「村里的王大哥人好、对我更好,我也知道他喜欢我,没见着我出嫁,他始终无法死心,可我心里就是只有你,装不下他。你也是,心里有了人,便装不下我,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不好,只是我们有缘无分,对吗?」 「所以,我替你觉得高兴,因为你不用尝到有缘无分的苦滋味,你和莲姊看起来登对又幸福,那很好,就算让你觉得幸福、和你厮守一生的不是我,那又何妨?我一直希望你能过得自在、快乐,纵使我无法参与其中,那又何妨?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也不错。」 「傻子!」 他听不下去她的痴傻,无法再帮作冷酷地面对她。 第二十五章 「你难道忘了我身中奇毒?老实告诉你,我再活也拖不过半年,照目前状况来看,毒发之日或许还会提前——」 「你放心,我拼死也会把你送回妻女身边。」安七巧握住他的手,强忍心痛安慰他。「如果……如果你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答应你,我会像当初照顾相思一般守护她们到老,绝不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我可以发誓,除非我死,否则一定会遵守承——」 「住口!」 这份至死不渝的痴情让常如毓再也情难自已,克制不住地将她扯入怀中,牢牢紧拥。 「我究竟哪里好,值得你这样生死不离?」他在她耳畔低喃:「为何如此痴傻?我费了许多功夫,无非就是想让你对我死心、另觅幸福,你就是不听话,非要让我死活都放不下你,是吗?」 安七巧愣住了。 向来冷漠的如毓又没喝下她酿的梅酒,怎会将她拥入怀中? 故意让她死心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死活放不下的不是妻女,而是她? 谁来告诉她,她听见的到底是不是她心里以为的那样? 「小兔,是我的义女。」 安七巧抬头瞠眸,脸色骤亮。 「莲音,更不是我的妻子。」 凝视她不知该惊喜还是为他惋惜的复杂神情,常如毓爱怜地伸手轻抚那张藏不住心事的容颜,幽幽低叹一声。 「莲音并非你所以为的弱质女子,她曾是我麾下得力助手,又号辣手观音,轻功或许不如你,可武功绝对在你之上,自保绰绰有余,用不着你为她们母女担心。相反地,我曾交代她,十年之后回村里探你,倘若你仍未出嫁,就带你一起回关外,让小兔认你为义母,侍奉你百年。」 闻言,安七巧愣了半晌。 「所以,你尚未娶妻生子?」 「嗯。」 「所以,你对莲姊并无男女之情?」 「嗯。」 「所以,你说你心有所属是骗人的?」 「不。」 安七巧凝注着他带着几分憔悴,仍旧俊美得令人痴狂的俊颜,脑海里瞬间飞掠过两人聚少离多的这十多年,再细想方才他说的字字句句,浑沌心绪忽然透了光。 「她长得美吗?」她唇角微扬。 「还算可人。」他跟着弯唇。 「温柔聪颖?」她双眸漾起水雾,迷得视线迷蒙。 「鲁直天真。」他眼里浮现不曾有过的款款深情。 「她太糟了,配不上你。」 「我不认为,配我刚好。」 「真的?」她笑着,任由两滴泪滚落双颊。「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她可以完完全全将你霸住,要你朝朝暮暮只对着她一人吗?」 「好。」他微笑颔首,眉宇间仍有淡淡轻愁。「只不过,能陪她的日子,已经剩下不到半年——」 「也够她回味一生了。」安七巧伸指按住他的唇,封住他的话语。「总好过原本打算至死都不让她知道你的心意,让她抱憾终身。」 几经波折,终于明白如毓对她并非无情,而是情意深重,此生她已了无遗憾,就算得承受天人永隔的无尽相思,也甘之如饴。 「傻丫头,我是舍不得让你看着我死。」 「傻小子,你的舍不得让我吃尽了苦头,还白干了不知多少的醋!」 她食指含嗔带怨地戳了戳他胸口,瞧他眉心一皱,又舍不得了。 「对不起。」常如毓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在这世上,我最不想连累的主是你,我也希望你能过得自在快乐,所以在我死后,别孤苦零丁地守在我坟前,和你说的那个王大哥——」 「不要!」 「七巧……」 「除了你,没人能让我快乐。」她目光无限温柔。「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能让你研制解药,不是吗?舍不得让我孤苦零丁,就陪我到老,这十多年来我为了你活,接下来的日子,我要你为我而活。」 她顿了顿,淡笑说:「若是尽了一切努力仍躲不过,我就当你和我爹娘一样成了仙,在天上看顾我。你放心,我不会孤苦到老,我会收养几个孤儿,让他们继承常家香火,天天到坟前喊你‘爹’,等着下辈子再和你做夫妻,一起白头到老。」 「下辈子?为了保住自己家人,我为虎作伥多年,若真有神鬼,我必入鬼道,或许永世不得轮回,我与你,恐怕只剩今生——」常如毓面容平静,无怨无恨,只有对她的无尽愧疚。 「那我就努力做善事,全部回向予你。」安七巧紧握住他厚实双掌,眸光炽热地凝望他。「我们会有来生的,不只来生,是生生世世,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她坚信的语气与眸光,深深打动他心房。 「嗯,永不分离。」他柔柔吻住她细嫩耳垂,如风轻诉:「天太远、地太深,我哪儿都不去,违天逆地也不会再弃你不顾,就算死,魂魄也会与你相依,寸步不离……」 耳畔传来的誓言胜过任何蜜语甜言,安七巧心湖震动,圆润双眸禁不住漾起盈盈泪光。 「嗯,我信你。」 她主动献上香唇,细细吮吻他偏凉的唇瓣,柔白小手抵在他宽阔胸膛上,感觉在掌下怦怦跳动的一颗心,然后,紧紧握拳。 她绝不放弃任何让他活下的可能,绝不让那该死的昏君诅咒成真,绝不! 常如毓和安七巧买下一处位于河畔的幽静宅院,隐姓埋名,过着两人渴望多年、平常却紧紧相依的幸福生活。 可一晃眼,四个月过去了,对于常如毓体内的剧毒,仍是束手无策。 「相思,如何?你能解你大哥体内的怪毒吗?」安七巧紧张问着正在为常如毓把脉的常相思。 今天一早,她正打算瞒着如毓,通知相思赶来见她哥最后一面,可一上大街就听闻有个姓常的女神医在王家药堂驻诊,她怀着好奇心前去一看,竟然真是相思。 一起回来的路上,她才听相思说,原来是前朝凤仪公主告知,左永璇爹娘不赞同两人婚事,王妃甚至因此一病不起,相思因此挥剑断情、远走他乡,沿路一面行医、一面找寻杳无音信的他们。 安七巧为好友错失良缘惋惜,也将如毓这些年来经历的一切全盘告知,当然还包括他身染奇毒,再无解药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坏消息。 「怪了……」常相思摇摇头,眉心锁着浓愁。「大哥,你确定自己身中奇毒?」 「脉象沉稳有力,没有半点中毒之人的迹象,对吧?」常如毓收回手,淡笑说:「怪就怪在这儿,在毒发之前,我和平常人无异,可是每半年一回生不如死的绞痛却不假,只有吃下昏君的解药才能解除剧痛。」 「每次都非让你先尝到痛楚才给药?」常相思紧握拳,生平头一回不是想救人,而是想杀人! 「都已经过去了。」杀了罪魁祸首之后,他早已不再回首过往。 想起大哥为了让她脱离昏君魔掌、自在生活,十多年来受制于人的苦,常相思忍不住眼眶泛红,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责。 第二十六章 「哥,都是我拖累你。」她一手拉住大哥,一手拉住安七巧。「七巧,谢谢你为我们兄妹付出的一切,没有你,我早死在断头台上,今生都不能和大哥重逢,你是我、也是我们常家的大恩人。」 「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意思了。」安七巧拍拍好友的手,淡笑说:「我一直把你们当成自家人,自己人还说什么谢?」 「七巧……」 「该改口叫‘大嫂’了。」常如毓淡淡插入一句。 常相思一愣,随即美眸圆睁。 「你们成亲了?!」她想想又有些失落。「虽然我早已离家,不过你们也肯定没回村里邀我观礼,对吧?」 安七巧面泛桃红,柔声说:「你别气,当初你哥想在杀了昏君后,独自等候毒发之期,是我偷偷跟着才发现,他当然舍不得让你知道这件事;况且我们也没行什么大礼,不过就是途经山神庙,我一时兴起硬逼着他在神前立誓,要做永世夫妻,就这么定下了。」 「嗯,我真是被逼婚的。」 常如毓嘴里那么说,脸上却挂着温柔笑意。 「要不是我在弑君前便将积蓄全数留给她,两袖清风,真要怀疑她是图我身后家产,没见过有人明知嫁了不久便会成为寡妇,还催着人娶——」 「呸呸呸,童言无忌!」安七巧还笑着,眸中却隐隐多了几分心伤。「算命的说我是旺夫旺子的命格,一定能帮你逢凶化吉,再说什么寡妇不寡妇的,我真要生气了!」 「是啊,哥,还有时间,我一定会找出解毒方法,就算我看不出端倪,也还有其它名医——」 常相思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个人。 「对了!我游历途中救了一位迷途又被毒蛇咬伤的美妇人,也是为了安置她,我才在王家药堂暂留,等她丈夫循着她留下的记号寻来。听说她丈夫间是御医,因为看不惯昏君所作所为,带着她离京四海遨游,见识过不少疑难杂症,或许他能看出你究竟中了何种奇毒。」 「太好了!」安七巧把希望全放在那个未曾谋面的男子身上。「那她丈夫何时会到?」 「按照柳姨推测,就这一、两天了。」常相思站起身,「柳姨跟着她丈夫行医济世,见多识广,或许也能从毒发时的症状,想到任何有助我们解毒的事,我先回药堂带她过来」 「我跟你去。」 「不用了。」她把刚起的安七巧又压回椅上。「我去去就来,你和大哥新婚燕尔,可别浪费任何相处时光。」 常相思走后,常如毓才向妻子询问妹妹为何没跟左永璇一起,反而独自离家,成了走方郎中?安七巧立刻将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转述。 「左永璇的爹娘反对,王妃还气到一病不起?」他听了竟然摇头低笑。「相思是中了情敌的离间计了,其它皇亲国戚有可能挑剔相思身分,独独定远王府里不可能有人嫌弃相思出身,尤其是定远王妃,否则我也不可能如此放心将相思交给左永璇了。」 「什么意思?」安七巧听出他话里似乎有什么玄机。 「你不知道吗?左永璇他娘在嫁进王府前,可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地痞流氓’,要比出身,相思远比她好得多。何况王妃性情豪爽、不拘小节,绝无可能反对这桩婚事,倒是凤仪公主一直钟情于左永璇,从中作梗的可能较大。」 知道他对朝中人事的熟悉,安七巧对他的分析确信不疑,对相思的婚事总算放了心。 「那就好,等相思回来我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不,别说。」他撇撇唇角,状似十分不悦。「让左永璇自己找来。亏我如此看重他,想不到他竟然连个凤仪公主也摆不平,让别人有机会伤了相思的心。相思也是,那么容易就中了旁人计策,可见她心思单纯、阅历尚浅,让他们两人再多受一些时日的折磨,更懂得珍惜眼前人,日后才不会再轻言别离。」 「我懂,就像我和你,对吗?」她嫣然笑语。「就算身体不再,魂魄依然相依,无论将来如何,我身边永远有你,对吧?」 常如毓倾身在她唇上一吻,低语:「先前想着无人观礼,我们才一切从简,既然相思来了,你想不想穿上凤冠霞帔,让我正式迎你进门?」 她摇摇头,玩着他修长十指。「那我不就得暂住外头,等你迎娶?可是此刻我连跟你分开一刻都舍不得,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其它繁文缛节都不重要,反正你已经在相思面前承认我是你妻子,这就够了。」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常如毓起身拿来一瓶酒,为彼此各斟了一杯。 「那么,至少喝杯交杯酒。」 望着他不再寒冽如冰,又回到从前那般的温柔,安七巧盈盈一笑,端着酒杯与他勾臂,饮下迟来的交杯酒。 「这酒……」她喝完才觉得不对劲,「怎么很像我酿的梅酒?」 「当然像,这本来就是你酿的梅酒。」他牵唇,嗓音悠扬,「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花钱遣人去为我取回一坛酒?」 「我以为那是坛名酒——」 见他喝下第二杯,她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急着抢下他酒杯,却见他左袖骤扬、掌心一翻,酒杯往空中划了半圈,稳稳落在他右手,空出的左手则将她给扯进怀里。 「不能喝!」 安七巧连忙按住酒瓶,不准他再倒。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你三杯酒下肚并非真的一觉到醒,其实你酒品极差,每回醉酒就会满嘴甜言蜜语,喜欢抓着人亲亲抱抱,相思待会儿就要带人来了,你那模样绝不能让旁人见着——」 他突然笑得一脸诡谲。「你真认为区区几杯梅酒就能让我酩酊大醉、动情乱性?」 她点头。她可是见证过无数次呢! 「好吧,我承认假扮你未婚夫,故意打断王大柱向你示好的那次,我是有些喝过了头,不过那时听你承认爱我,我可是至今记忆犹新。」 看着爱妻蓦然瞠大的圆眸,常如毓反而笑了。 「对了,你还说过,当年你娘临终前答应你,要让你嫁给天下第一俊儿郎,所以早早就把我牵来你身边,对吧?看来岳父岳母果然法力无力——」 「原来你全是装的!」 安七巧再傻也明白了。 一想到自己认定他是真的醉胡涂,诉尽衷情、还几次大胆献吻,羞得将脸埋进双掌,真是无颜见人了! 「有什么好羞的,先装疯卖傻、窃玉偷香的可是我,我都不怕你笑了。」 对喔! 不提她都忘了,先「偷吻」的可是他呢! 心思一转,安七巧忽然明白了。 原来,当年的冷淡全是假像,在他刻意冷落的同时,他的心早已搁在她上。 想爱她又不愿拖累她,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心意。 原来,早在当年,两心早已互许…… 「你这傻子,害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单相思!」她轻捶他胸口一拳。「我更傻,竟然不能早早看出你的为难,让你独自承受那么多煎熬,还以为为情所苦的只有自己……」 她红了眼,将脸埋进他颈项。 「如毓,求求你,一定要为我活下去,我不想总是目送心爱的人死去,我笑得很痛苦,要假装一个人也无所谓,真的很辛苦,我没那么坚强,真的……」 「嗯。」 感受到颈上传来的湿意,常如毓心如刀割,只能信口许下这不负责任的承诺,吻去她颊上的泪。 毕竟,人称玉阎罗的他,并非真能掌控众生生死的阎罗王啊! 终曲一 【终曲】 「百寿、如意、吉祥,你们三个还不快来爹的牌位前烧香磕头,磕完头该上学堂了!」 安七巧一喊,屋里的三个小娃儿忙不迭地冲进佛堂,乖乖接过娘亲手中三炷清香,拜完后一个个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 「嗯,真乖。」 安七巧扶起三个孩子,带他们来到大厅,替这个拉拉衣襟、帮那个理理裙摆,越看越是满意这三个心肝宝贝。 「嗳,娘真是爱死你们了!」 她双臂一展,把孩子们抱入怀中,在三张稚嫩小脸蛋上亲了又亲,逗得两个小的格格直笑。 「娘,我们已经长大,不是小娃娃了。」 排行老大的常百寿,不着痕迹地拉着一对六岁的双胞弟妹脱离娘亲「魔掌」,对于这每早必来一次的「例行公事」,有着说不出的无奈。 唉,弟弟和妹妹也就算了,他都已经八岁多,娘亲还是每天把他当小娃儿亲亲抱抱,要是让外人瞧见,多羞人哪! 瞧着突然落空的怀抱,安七巧噘起嘴,满脸委屈地看着大儿子。 瞧他那眉清目秀的模样,将来必定是个迷死人家成群闺女的俊俏儿郎,可惜生就一副小老头似的沉稳性格,像个小大人。 真是的,小小年纪便不像弟妹们般黏着她,老把她满满的母爱往外推,简直就跟如毓当年的性格一模一样。 啧,这么不讨喜的性情,她这个做娘的当然得努力改造才成,否则将来她那可怜的大媳妇,不就得和她一样吃尽苦头? 「呜……」 安七巧才像猫般呜咽一声,三个娃儿立刻脸色大变。 她抽出手绢,凑近眼角轻拭两下,吊嗓似地再哼两声,两个小娃儿立刻很没义气地抛下大哥,双双紧搂住娘亲。 唉,夫子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常百寿无奈望着假哭的娘亲,悲苦地揉揉抽搐的嘴角,要笑不笑地努力扬起双唇。 「娘,孩儿——」 「呜……」 不大不小的哭声一响,常百寿顿时头皮发麻,不争气地后退一步,身后不知何时已立了一堵铜墙铁壁,撞得他背脊发痛。 「谁惹娘哭的?」 从常百寿身后传来一个比十殿阎罗还森寒的质问。 「大哥!」 一对美得宛如观音座下金童玉女的龙凤胎异口同声,指向白了脸的哥哥,小小年纪已深谙手中之情诚可贵,性命价更高的真理。 下一瞬,常百寿已经双脚离地,像小鸡似地被人拎着衣领来到娘亲面前。 「若不能逗你娘开心,今晚就给我蹲一个时辰的马步、练一个时辰的拳法。」 「可是爹——」 「外加十篇千字文。」 常如毓放下大儿子的衣领,不舍地将还在嘤嘤低泣的爱妻搂进怀中。 方才孩子们拜的牌位上,的确刻了「常如毓」三个字。 不过,那是为他添福添寿的「长生牌位」,他仍活得好好的,可不是鬼。 「但是是娘亲——」 「错一字,加一篇。」 常百寿捂住口,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否则处罚再追加下去,他夜晚就甭睡了。 呜,娘陷害他啦! 这个家里娘是天、爹是地,天一掉泪,地牛不论原因立刻翻身,震得地动山摇,摇得他头昏脑胀,有理也休想站住脚。 唉,姑丈说的没错,爹宠娘宠得无法无天,就算娘杀人放火,爹也会跟在后头帮着扇风点火,娘在爹心里的地位比天老爷还大,娘说的话在爹耳里比圣旨还重要。 外人敢惹娘哭,那是急着见阎罗,自己人呢? 无论对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早栽在娘亲手里多次,偏偏还是学不乖,这下又受罚了。 「娘,孩儿知错了。」 常百寿认命地鞠躬,反正是自己娘亲,丢人就丢人吧! 「呜,你没错,是娘错,你已经长大,不需要娘、不喜欢娘亲亲抱抱了……」安七巧在丈夫怀里硬挤出两滴泪,幽怨地问:「如毓,百寿不喜欢我这个娘,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不是个好妻子、好娘亲吗?」 「你是天下第一的好妻子、好娘亲,谁敢说你不是?」 常如毓万般不舍地拭去妻子颊上那微乎其微的两滴泪,剑眉一挑,不悦地看向儿子。 「百寿,再哄不了你娘破涕为笑——」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原本正经八百像个小儒生的常百寿,立刻嗓子一吊、莲花指一比,婀娜多姿地唱起了小曲。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看着平日一板一眼的儿子歌舞娱亲,常如毓冷峻的表情溃了一角,痛苦忍笑,低头瞧了怀中的爱妻一眼—— 安七巧哪还有泪,早咬着手绢在那儿憋笑。 呵,没想到自个儿的眼泪那么管用,丈夫、儿子一见她掉泪便百依百顺,宠她宠上天,当年再苦也忍着还真是可惜了!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好啊!」 如雷掌声和叫好声从厅外响起,常百寿立刻认出来人——呜,「家丑」外扬了啦! 「干娘早。」 安七巧不好意思地挣离丈夫的怀抱,笑咪咪地来到左永璇的母亲——定远王妃诸葛娇娇身边。 「唉呀,你们夫妻俩真是好福气,生了这么标致又孝顺的娃儿,小小年纪就懂得彩衣娱亲,哄爹娘开心。」 诸葛娇娇羡慕地牵起干女儿的手,上前两步,爱不释手地搓揉常百寿细嫩光滑的小脸蛋。 「小乖孙,怎么不叫奶奶?」 「奶奶。」常百寿即使被搓成了猪嘴,依旧乖乖喊了声。 「乖!奶奶看你一天比一天标致,再下去可就成了天下第一美人喽!」 「我是男儿!」常百寿挺起胸膛,严正声明。 「是是是,奶奶知道。」诸葛娇娇满嘴敷衍,眼色讨好地勾着他说:「刚才奶奶在厅外全瞧见了,你真是唱作俱佳,宫里的歌伎都没你音色好、身段佳,下个月奶奶五十大寿,你就换上女装,在宾客前照方才表演一次,肯定轰动!到时我多有面子——」 「哇~~」小娃儿一听,当场嚎啕大哭。「奶奶您大寿广邀京城百姓,竟然要我男扮女装娱宾——呜,在家里丢脸就算了,还得丢到外头去!我哪里得罪奶奶了,要这么欺负我?」 「唉呀!小心肝,奶奶只是说说罢了……」诸葛娇娇手忙脚乱地忙哄人。 「百寿,别哭了。」 安七巧看见儿子掉泪,心也跟着发酸,不禁后悔方才不该拿乖巧又孝顺的他取乐,珍宠地将他抱入怀里轻哄。 终曲二 「你不愿意就算了,没人会逼你……娘的心肝宝贝别哭了,你再哭,娘也要哭了……」 「呜~~哥哥别哭、娘别哭……」一对龙凤胎说掉泪就掉泪,抱在一起跟着凑热闹。 蓦地,大厅里忽然扫过一股令人打从心里发毛的诡异寒风,诸葛娇娇搓搓双臂,有些胆寒地往后看去—— 喝!她立刻吓得倒退三步。 常如毓站在原地不动,一双比天河还晶莹的星眸瞅着她,明明看来该是赏心悦目的景象,诸葛娇娇却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阎罗殿前,正被阎王爷上下打量着,看是要将她开膛剖肚好?还是剥皮拆骨扔油锅? 「呵呵……不唱了、不跳了,当天人来就好、人来就好。」 诸葛娇娇一手拉住干女儿、一手抱住干孙子,怕死地堆起满脸笑。 想她横行——不,是游走江湖数十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连当今皇上都得喊她一声「干娘」,没想到老来遇克星,这干女婿的玉阎罗称号名副其实,光用那双火眼金睛一瞧,她说觉得一股杀气冲天,鬼门在自己眼前缓缓开了—— 「儿啊~~」 左永璇才刚要跨过门坎,被娘亲杀鸡似的一喊吓着,当场跌成了狗吃屎。 「你还好吗?」常相思像是习以为常地进门扶起夫婿。「大哥,别吓我婆婆了。」 「我什么事也没做。」 常如毓耸耸肩,方才还在厅里不断盘旋的杀气,顷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左永璇看看气定神闲的大舅子,再瞧瞧一脸戒慎恐惧的娘亲,不由得好笑地长叹一声。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说得还真没错。」 「左永璇!」 诸葛娇娇和常相思异口同声,不满的目光同时往他身上射去。 「不孝子!」诸葛娇娇立刻拧起儿子右耳,「敢说老娘我是‘恶人’?你皮在痒了是吗?」 「你怎么能说我哥是‘恶人’?」常相思看着他,一脸痛心。「我哥为了我才受制于人,被逼行恶,可是这些年他施粥济贫、铺桥造路,求助的人何止千百?况且要不是他先一步杀了昏君,你、皇上和南将军,早在领兵进皇城时就被人千刀万剐,哪还有命说他?」 「嗯,帮理不帮亲,媳妇说的对!」 诸葛娇娇也听说了昏君曾对军士下了咒术,当时,多亏早知此事的常如毓先一步杀了昏君才解咒,所以她对这干女婿怕归怕,还是由衷感激、敬佩的。 左永璇一脸无辜。「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说——」 「干女婿不只救了你们,更救了天下人,功大于过,建国第一功臣非他莫属,要不是他谦虚不露身份,封王封将也不过分!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说人家是‘恶人’?!老娘是这么教你的吗?这江湖道义啊……」 常如毓冷眼旁观这「老娘」教训儿子的画面,没啥兴趣,倒是妻儿们因为这突来的事件不再哭泣,转而好笑地看着左永璇这位堂堂「一字并肩王」,乖乖站在厅里听训,他心情也转好了。 「百寿,还不带弟妹上学堂,迟了小心挨夫子板子。」他将妻子拉至身旁。 「好。」 百寿向来孺慕文武双全的父亲,对他唯命是从,立刻擦干泪,又回复端正小大人模样,和长辈们一一拜别,领着弟妹上学去。 「相思,今天不用拜了,带你婆婆和夫婿回府,一大早就吵得我头疼。」 「那怎么行!」 诸葛娇娇头一个不依,左手拉着儿子、右手牵着媳妇,来到常如毓的长生牌位前,诚心点上三炷清香祭拜。 「老天爷啊,您可得睁开眼,如毓是个好孩子,做坏事全是被逼的,他努力行善补过,我们大家也每天诚心祈祷,帮他行善积福,您千万得保佑他长命百岁,和七巧白头到老……」 安七巧微笑听着干娘的真心祝祷,侧首望向丈夫,发现他也微笑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那年,相思所救的美妇人,原来是医仙之妻,也亏得医仙看出常如毓并非中毒,而是被下了「同生蛊」。 在昏君死去的同时,蛊毒也该发作,可或许是苍天保佑,七巧当时慌乱中喂他吃下的一堆药,互相起了作用,竟然奇怪地压制了他体内的蛊毒,幸运地捱到能解此毒的医仙出现。 事隔多年,两人每回想起此事,也不禁庆幸彼此福大命大,更相信良缘天注定,月老肯定早早将两人用红线紧紧缠住,他们才能化险为夷、永结同心。 「啧!都成亲那么多年了,有必要一大早就恩爱成那样,腻在那儿手拉手,你看我、我看你,像巴不得把对方收进心坎里——」 诸葛娇娇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都没人回应,回头一看,儿子儿媳跟那对一个样,拉着小手说着悄悄话,也正情意缱绻,害她突然好想自己的老伴儿。 「娇娇!」 才想着,便听见丈夫也的声音。 「你果然又跟着儿子他们跑到这儿了!」 定远王左承龙快步入厅,一个箭步来到诸葛娇娇身边,将挂在臂弯上的披风往妻子身上一拢,随即拉着她往外走。 「不是跟你说了,你风寒未愈,这几天不准出门,一个不留神你又乱跑,非得让我担心才成!」 「我觉得已经好啦!」 「好在哪儿?手冰成这样……」左承龙干脆抱起妻子跨过门坎。「把手贴在我胸口上,这样会暖些。」 「好啦!」 常如毓和安七巧不禁会心一笑,目光交缠,相信彼此将来也会和厅外那对结婚数十年的老夫老妻一样,依旧恩爱如昔,情意永世不断。 「……贴着就好,别乱摸!」 「可是龙哥,我就爱你这厚厚的胸膛,摸起来又结实又暖和,可惜隔着衣裳,摸起来真不过瘾——咦,你干么越走越快?龙哥,你尿急呀?小心别把我摔……」 后头的话已经听不见了,不过留在厅里的两个男人心里有数,王爷肯定不是想去茅厕,而是—— 「如毓!」 「永璇!」 在两个女人的惊叫声中,常如毓抱起爱妻出厅朝卧房走,左永璇抱着娇妻朝客房走,满脑子只想和妻子进房温存、温存。 就在这春风宜人的早晨,在双方爹娘的「努力」下,一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表兄妹,即将在九个多月后出生,也将在多年后,让两家人「亲上加亲」。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后记 【后记 香奈儿】 大家好,我是香奈儿。感谢在豆豆小说网阅读我的作品。 最近看了一出名叫「破案天才奇娜」的日剧,很久没看到这么有内容的戏,让我每晚十点必定准时守在电视前。 我这个人很奇怪,看戏不挑赏,只挑剧情,一些收视第一的戏剧,不管别人说多好看、多好笑,看一眼不合胃口,就是很难逼着自己往下看。有回和编编讨论当时在看的戏,编编以快昏倒的口吻说我怎么都看这么「硬」的戏?该多多参考的爱情剧我反而一部也没看过,或许我真是个怪胎吧? 要说这部戏在「爱情」方面的参考价值,大概趋近于零,因为女主角喜欢的对象其貌不扬、性情畏缩,实在很难出现在言情小说里,十之八九会被退稿。 喜欢上这部戏,是因为戏中每集都有新花样。 编剧用了许多科学原理和实案记录,一一破解冤魂索命、死人复活、催眠杀人等等因素造成的悬案(当然,为了戏剧张力,多少还是会有些夸张情节,但瑕不掩瑜),看得出用心,每集更适当加入亲情、友情、爱情等等情感纠葛,让我时而哭、里面笑,看起来还真过瘾! 可惜,一出昨天是悬疑推理、今天是鬼怪科幻、明天是亲情伦理,让人猜不出下一集会演些什么?会触发我哪一根神经?又能介绍我知道什么原理、知道的好戏,短短十几集就结束,只能期待它有拍续集的一日了。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集提到心因性失忆,让我想起当初写《分不开恋人》时的辛苦。 为了确定书里女主角遭遇的情况是真正会发生的,我先去大型书店翻看心理学丛书,找出专有名词,再上网卯起来找医学论文、期刊报导等相关资料,连作梦都在脑海里跑着「解离症」、「心因性失忆症」、「局部性失忆」、「选择性失忆」等等词汇,虽然书里只出现寥寥数句解说,搜集的资料可是多到家人都笑我想写心理学论文呢! 这回的古装系列,我本来有预设朝代,也找了许多数据、买了一系列古史书籍,细微到连当时某县进贡了一只白鹦鹉、某州花市设在哪儿、小吃或衣履店名这种鸡毛蒜皮小事都看了,结果找遍当代皇帝,没一个吻合书中昏君的角色,只好舍弃朝代,连男主角、配角的姓都给改了。 不过,我还是把找来的数据,多多少少写入了三本书中,就当是那朝代的另一个平行空间(呵,硬把古装跟科幻扯上边,看得出我已经写到快神智错乱了吧)。倒是第一本后记该写未写的,我在这儿再补充一下:书中提到的药名、药方,虽然都是出自《本草纲目》等古医书,和近代一些中医师出的汉方疗法书籍,但还是请大家切勿自行尝试。 再说回这本书吧! 故事中,男主角的多重身份之一是青楼乐伎,我找了很多古琴和琴曲的资料,越看越有兴趣,可惜书中不能多做介绍。听说内地名琴师不只拥有宋朝存留至今的古琴,还用那把琴现场演奏过,真希望有机会也能听听。 《难诱冷情君》是《相思成灾》系列的最后一本,希望先前一直支持我现代稿的读者,也能喜欢我的古装,如果能让大家生出期待我下一本新书的念头,那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鼓励了。 小说已经破字数了,后记又一大篇,编编看到这里搞不好快抓狂了,我们下本书再聊喽!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相思成灾之一《难得有情郎》; 02、相思成灾之二《难舍下堂夫》; 03、相思成灾之三《难诱冷情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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