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医香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七夕过后,苏府一切平静如昔,唯一的变化就是苏润珉和苏润珏两人足不出户的在梨香院和思过院抄女四书,每天都在抄,苏三太太似乎没有叫她们停下来的意思,还派了黄姑姑和刘娘子专程去指导她们抄女四书时的仪态以及书法是否有所长进。 而那个被抓的小白玉,第二天就不再是苏府下人们议论的话题,似乎他那天没有到苏府来过,四喜班也似乎从来没有小白玉这样一个人,他无声无息的消退出了人们的闲聊话题,仿佛他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时间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伸出一只手掌,似乎能感觉到光阴指尖流逝的柔软。 润璃的日子过得非常闲适。 济世堂这段时间都没有遇到身患疑难杂症的病人需要她出手,坐堂的汤大夫他们也培养了一批学徒和医女,人手足够,不需要她操心,就算有什么事情,派葱翠和黛青出去也能解决。 她每天在含芳小筑里继续研究她的成药,她的青霉素研制已经告一段落,目前她正在攻克牛痘的提取。古时的天花也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病症,出了天花的人一定要得到细心护理,但是就算护理得当,还是会有很多人死于天花引发的各种并发症。 据清代《痘科金镜赋集解》中记载说:「闻种痘法起于明朝隆庆年间宁国府太平县(今安徽太平)……由此蔓延天下。」明代有痘衣、痘浆、旱苗、水苗四法来治疗天花,虽然效果不如接种牛痘,可毕竟还是能挽救一部分人的生命,但她翻遍大周的药书,却没有看见哪一本上面提到这几种方法,所以她想研制牛痘,以预防将来可能会遇到的天花病症。 师傅和梁伯韬都会定期修书来杭州府,所以她对京城形势也有一定的了解。现在朝廷立储一事虽还未提到明面上来,可暗地里却是激流汹涌,就算是南山隐叟这等不愿搀和朝政的人,都有不少官员暗地里来联系,希望他在给皇上看病的时候不经意的给自己所拥立的皇子说上几句好话。 从师傅的信里得知,有一贵闼公子出资在京城办了一家济世堂,请他去做坐堂大夫,他不知对方底细,不敢贸然答应,后来对方拿出润璃的亲笔书信,他方才答应下来,现在他已经从武靖侯府搬了出来,就住在济世堂的后院,倒也悠闲自在。 师傅信上还提起过武靖侯府内宅似乎不太安宁,他住在武靖侯府外院才几个月,就已经见内宅抬出过两个被打死的丫鬟了,看着那些年轻的女子毫无气息的被破席子裹着从内院抬出来,他就心里膈应得慌,所以许公子请他去济世堂做坐堂大夫,他第一天允了,第二天就马上搬出了侯府。 看起来这侯府的宅斗不会比高总督府上差啊!润璃暗自感叹,随手拿起了梁伯韬的信笺。上面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堆话,也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在信末问了一句:那琉璃蝴蝶翠玉簪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合她心意?是不是天天簪在发间? 美什么美?根本就不合心意!扔在梳妆台最下面那个抽屉里天天锁着! 润璃恨恨的把信笺扔到了一边:「葱翠,快点把这些信都拿去烧了!」 葱翠在旁边看得真切,抿嘴一笑,先用小钳子拨了下暖炉里的银霜炭让火旺一点——已经是十一月天气,虽然江南并不是很冷,可房间里已经开始烧暖炉了。 「姑娘,我觉得你似乎有点偏执。」葱翠把那信笺撕成两片投入暖炉里,瞬间,火苗舔着信笺,那白色的信笺就蜷缩了身子,慢慢化成灰烬:「其实世子爷对你这么情深意重,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他呢?」 「很多的事情,我们不能随自己的心意,人活在这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润璃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斜靠在美人榻上,托住腮帮,衣领上镶嵌的白色狐狸毛茸茸的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更映出一双眸子黑亮有神。 葱翠偏头看了看自家姑娘,有时候姑娘说的话含义挺深的,她就听不懂。她的世界里,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两种,喜欢的就靠近就依顺,不喜欢的就看不起用话去刺。 「姑娘,我们快要回京城了吧?」绒黄把衣服上的绣花完成了最后一针,用小剪子把线头剪去,然后举起衣服对着窗户外面照了下:「这珍珑坊的衣服样子还真是别致,姑娘,你回京就穿这件衣服进老宅,准能镇住那个大房的太太,别以为我们家老爷只是四品官就看轻了我们!」 前些日子,苏三太太请了珍珑坊的几个师傅来内院,给苏府三个姑娘都量身做了四套外面的冬衣,四套小棉袄,配着还每人做了一件缂丝镶银鼠毛披风,又给每人添了两件中毛和一件大毛衣裳。下人们见着这次冬天裁衣多了皮毛衣服,大家于是都猜测可能是要回京城去了,否则平常几年,都没看见添中毛和大毛衣裳的,京中可比杭州府寒冷,不添几件皮毛衣裳,这冬天可熬不过去。 今天珍珑坊把润璃的衣裳送过来之后,润璃发现还多了两件披风,一件是细纹羽纱云锦缎的,大红颜色里嵌着银丝条,有个围兜帽子,镶着白色狐狸毛;一件是浅紫色的蜀锦,底下有最新款式的宝相纹镶边,脖子那有一枚墨绿色玉石搭扣。润璃知道这是苏三太太用私房钱给她另外添的,心里不由得一片温暖。展开那件大红披风,觉得颜色太艳,于是叫了绒黄在衣服下摆上绣了一幅白梅,用素淡的针线压住那抹鲜艳,白梅图案正好又和冬天应景,倒也平添了几分别致。 「没必要这么招摇,穿哪件衣裳不是穿?穿哪件衣裳不是一样要过日子?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苦恼的是她们,不是我。」润璃展颜一笑:「我们随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刚刚说到这里,就见苏三太太身边的夏茉掀起门帘走了进来:「三姑娘,老爷说今晚在听雨轩设宴,指着名儿要你去用晚饭的。」 润璃惊愕了一下,有一段时间没有在听雨轩设宴了,今天又来了谁呢? 等及到了听雨轩,润璃方才知道原来是苏三老爷的同门师弟,广州府同知赵宇光大人过来了。 虽说是同门师弟,这位赵大人的年纪可比苏三老爷要大得多,看那相貌,差不多大了一轮以上(注释:古人同门排序不论年纪大小,只按考中进士的年份排列班辈,这位赵大人是在苏三老爷中进士之后一年中的,故称苏三老爷为师兄)。见润璃带着几个丫鬟走进听雨轩,那赵大人笑着对苏三老爷说:「这就是苏师兄的千金了?」 苏三老爷得意的一点头:「正是。若赵师弟对于济世堂有什么不解之处,尽可以询问小女便是,杭州府的济世堂就是小女所办。」 「原来如此。」那赵大人听了微微点头,又看了看坐在下首的苏润璘:「苏师兄一双好儿女,端的是芝兰玉树,流光溢彩照华堂!」 听了那赵大人文绉绉的拽词,润璃心中暗笑文人就是迂腐,向那位赵大人福身后便在苏润璘身边坐了下来。苏润璘看到几天没有见的妹妹,自是问长问短,润璃看着身边这个比自家只大了几分钟的哥哥,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觉得他只是自己的弟弟而已,在自己眼里,好像他只是个很可爱、没长大的孩子。 第二章 「苏姑娘,下官冒昧问几个问题可否?」 润璃听着上座的赵大人问话,抬起头来微笑了下:「赵大人有话请说。」 原来这位赵宇光大人在广州已经任了五年同知,颇得上司赏识,隐隐有推荐之意,听闻同门师兄苏三老爷今年将回京述职,自是会留京上任,杭州知府之职空缺了出来,于是托人去吏部花了重金打点了一番。那吏部侍郎见他是个知趣的,特地去调了他最近几年的考绩卷宗出来,翻阅完毕发现连续几年都是优等,况且又在同知之位上已经做满五年,升任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于是暗地里答应了他,只等今冬吏部调换之时把他的名字报奏上去。 那赵大人喜不自胜,于是想着来杭州府找苏三老爷,提前熟悉下杭州的风土人情,兼问问民事和政事。来杭州府以后,这位赵大人住在同福客栈,在市井街头转了几天,闻得济世堂的美名,不由心往神驰,又听说这济世堂是苏知府的姑娘开办的,颇为苏知府笼络了不少民心,这位赵大人更是醍醐灌顶般,决定好好来问下济世堂的经营模式,准备来杭州上任以后也把这济世堂继续开下去,为自己收买人心。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是能为百姓着想就行,润璃并不鄙视这位赵大人的想法,于是很详尽的把济世堂如何经营向他讲解了一番。 赵大人听了连连点头:「如此甚好!贫寒百姓有个治病的去处,自然会安心耕作了。」 「是。」润璃脸上露出了调皮的微笑,因为她想到了杭州医会的段会长。 早些日子,那回春堂的段会长带着人来找了济世堂的掌柜,话里话外是叫他准备把济世堂关门,要不是就要加入杭州医会,和他们一起统一诊金和药费。掌柜的也知道苏三老爷不久即将离开杭州府回京了,也在犹豫,苏知府走了以后没有人支持济世堂,还不知道能不能维持得下去? 医者父母心,杭州医会这些无良之辈眼里却只有利润,没有一颗仁人济世之心,可自己也能怎么办呢?她没有超能力,一夜之间把他们全部洗脑,让他们有自觉为患者着想的心思,只能想办法如何在走后让济世堂不关门。虽然她决定把那三百亩药田免费租给济世堂,可那药田产出毕竟有限,只能对付着添置药材器械,无法支付薪酬。大夫伙计们虽然都愿意在济世堂做事情,可若是不能支付薪酬,时间久了自然会支撑不下去,而现在这位赵大人竟然有想继续开办济世堂的想法,这不能不让她惊喜万分。 虽说这位赵大人的目的只是想为自己博个好官声,到时候政绩考证上能连续评优,积累下来就是他升职的依据,可他的做法却能导致济世堂继续给贫苦百姓看病,何乐而不为呢?想到早几天还是趾高气扬来找场子的段会长,润璃就有一种很解气的感觉。 若是赵大人接任以后,济世堂一如既往,没有半点改变,是否段会长会鼻子都气歪呢?润璃还听说杭州医会的正副会长在家里供养祖师爷的时候都要虔诚的焚香祷告,要祖师爷保佑苏三老爷顺顺利利的加官进爵,赶紧回京城任职呢!现在祖师爷倒是听到他们的心声,替他们达成了心愿,可若是日后知道新来的赵大人一样支持济世堂,不知以后他们该怎样向祖师爷祷告了? 屋子外面寒风呼啸,听雨轩内却温暖如春,暖炉把小厅烧得暖暖的,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开心的夹了一筷子灯影牛肉,润璃吃得眉开眼笑,今天的饭菜可真是好吃,厨娘许是去哪里进修了一番罢? 十一月过去,这十二月一来,年关就迫在眉睫了。 苏府这些天都很繁忙,阖府上下在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回京。 牡丹苑的内室现在铺的是赵宇光大人送来的上好羊毛毡毯,据说是波斯国运过来的,四角织的菱形花纹,中间却是一幅人物故事,大约是它们国家经书上的一个典故。内室里的销金铜兽里燃着沉香,兽唇里吐出丝丝烟雾,内室里充满了微微的甜香味道。 苏三老爷看了看正在小桌子前拿了笔写字的苏三太太,慢慢走了过去:「佩蓉,你在写什么?写诗?多少年没见你写过诗了?」 苏三太太抬起头,看了苏三老爷戏谑的脸,没好气的哼了一下:「写诗?我现在哪还有心情写诗!你看这到处都是事儿!要回京了,光是收拾这宅子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呢!」 苏三老爷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佩蓉,不如就把这宅子卖给赵宇光大人罢!到时候他来杭州就不用费心再去寻宅子了。」 「卖掉宅子?」苏三太太斜着眼睛看了苏三老爷一眼,一本正经的说:「老爷,你未必不知狡兔三窟?我宁可留些人到杭州打理着这宅子,也不愿意卖掉!日后若是出了些什么事情,我们还有地方可住呢!」 苏三老爷心里突然一片凄凉,太太这番话提醒了他回京以后要面对的形势,沉默了一会,苏三老爷点点头,无奈的说:「就依你罢,宅子留几个放得心的打理着,不卖了。致仕以后我和你一起回这宅子住着,这里清静,风景也好。」 苏三太太默默伸出手指在苏三老爷手心上划了两个圈,低声说:「老爷,怎么就想着那么长远的事情了?我们都别说这些了,想着回去的时候要带些什么东西。」 「年礼都准备好了罢?」苏三老爷沉吟片刻说道:「现在母亲正在帮我们收拾凌云园,跟我们园子相毗邻的那家要回老家去,把宅子卖给我们苏家了,母亲把那宅子和我们凌云园打通合成了一处,听说大房和二房有不少意见,你记着给他们的年礼多添些,免得他们心里攀比,自然有些不平。」 苏三太太点了点头:「妾身记下了,明日派人去采买些值钱的东西,不让他们觉得我们占了多大的便宜。」 看到妻子如此贤惠体贴,苏三老爷不由得心情大悦,伸手搂住苏三太太:「佩蓉,过几日你先带着璘儿他们回京,我等赵宇光大人来杭州交割完毕以后再回京来,以后我们就在凌云园里安安心心过咱们的笑日子。」 苏三太太感觉到夫君的手臂突然用了一分力气,抱着自己的身体逐渐有了变化,不由得娇嗔:「老爷,你都不想妾身陪你一起走?妾身若是带璘儿他们先走,谁又来照顾老爷的饮食起居?」一边说着,一边心里迅速盘算,留下大姨娘还是二姨娘?不行,留哪一个她都不放心!可若是不留人,又怕有心大的丫鬟爬床,真真是很难安排! 「若是你不放心,那就留下你,让璘儿他们自己去京城就是了……」苏三老爷开玩笑的说,用下巴蹭着苏三太太的耳际,眼神逐渐热烈。 「妾身就是不放心了,老爷!」苏三太太转身抱住了苏三老爷的腰,媚眼如丝,呵气如兰:「我要和老爷一起走,老爷,你就答应妾身罢……」 苏三太太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唇红齿白,笑语嫣然,苏三老爷早就酥软了身子,看着妻子的模样,脑子里就想到了那首古诗: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想到这里,不由情动,一把抱紧了苏三太太,低声说:「我答应你便是了,咱们一家人一起走。」 第三章 听到这句话,苏三太太眉眼弯弯,美人计在适当的时候还是该使出来的! 几天以后,苏府总算是要离开杭州府,准备去京城了。苏三太太留了长安和长宁两家人在杭州打理宅子。木樨和水香自是极为乐意的,不仅能拿份例银子,这院子里还有不少出产,例如瓜果花卉,拿了出去卖,这可是真金白银呢。 木樨和水香——现在叫长安家的,和长宁家的了,含着泪谢过了苏三太太,知道她是念着多年的主仆情分,这才给了她们这桩好差使。 正在这时,夏妈妈来禀,说李同知太太来了。 「快快请了进来!」苏三太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亲自迎到了清远堂门口。虽然李同知太太俗气得紧,但毕竟在杭州府这些日子,却是和她来往最密切,现儿要离开这里了,方觉得有些不舍。 只见李同知太太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个婆子走上前来,眼睛里带着笑:「苏老爷苏太太在这杭州府熬了九年,总算是要回京去了!」转身朝那个婆子说:「金妈妈,快把我送给苏太太滴贺仪呈上来!」 金妈妈走了过来,双手呈上一张大红底色烫金字的拜帖,苏三太太接了过来交给了身边的夏妈妈,然后拉住李同知太太的手往屋里走:「清芬呢,是不是去含芳小筑去找璃儿玩耍了?她们都不爱和我们坐一块说话,唉,我们真是老了……」 李同知太太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我们家芬儿就只和苏太太的三姑娘投缘,和别人都不怎么说得上话来,两人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听到这话,苏三太太心底里有些许疑惑,平白无故的,李同知太太怎么会说她家李清芬和璃儿情同姐妹?莫非话里有话?想到这里苏三太太就有些不快,李清芬倒是个好姑娘,可惜自己并不想聘她做儿媳妇,且不说你比璘儿大一岁,就是李同知的内宅不宁她都不会考虑。自己连把苏润珉嫁去李同知府上都不愿意,更别说替璘儿定下李清芬了! 可是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受恭维滴样子,苏三太太笑得风轻云淡:「谁家姑娘出阁前没两个闺中密友呢?我们做姑娘那时候也不是这个样子?」说完看了身边高脚鸬鹚般滴李同知太太一眼:「怎么样了,你们家那个现在可安分些了?」 李同知太太本来是刚刚坐得端端正正的,一听苏三太太如此问,眼圈一红,斜签着掏出了一块手帕子擦了擦眼角:「还能安分了去?自从高府定下那狐媚子的女儿去做贵妾,天天儿在内宅里闹腾得不行,仿佛是自己被抬去做正室太太一般光景!本是说及笄以后就抬去应天府滴,可听说高府聘了了高太太娘家侄女做妻室,那姑娘性子倔,压着说贵妾不贵妾的,总归得在她后头进门!」 「高太太娘家侄女?」苏三太太沉吟了下:「高太太出身徐国公府,那高公子竟是定下了徐家滴姑娘?那也算是高攀了,毕竟高总督家是没什么根基的。」 高太太接过夏茉端上来滴茶盅,搁在旁边滴小几上,叹了一口气:「我倒也巴不得那许姑娘好好拿捏下那狐媚子生的女儿,可偏生老爷吃她那撒娇撒痴的一套!听到高府派人传来的信,她就说心口痛,旧疾犯了……」 说到这里,李同知太太的眼泪珠子溅落下来,不是刚开始那般,红个眼圈,只是想博同情而已——因为她实在太难过了。 现在的李同知大人,从府衙回来就差不多化身了二十四孝滴孝子,天天守在那大姨娘的屋子里,嘘寒问暖,请医延药,生怕一个不周到,自己心尖上那个人就要受更多的苦,而李同知太太和她的一双儿女早被他抛到了脑后。 苏三太太虽说不经常出门,可也听人风言风语的说了些李府之事,倒也能理解李同知太太此刻滴心情,但是帮人也得量着力儿不是?总不能损了自己家里去救济别人罢?所以苏三太太也只是陪着红了一双眼圈,也不开口说话。 李同知太太斜眼看着苏三太太并没有松口的意思,自己也知道家里情况复杂,恐怕苏三太太不想卷到这一淌浑水里面来,于是只能退而求次了。心里带着遗憾,但是口里却装着轻松:「我今儿过来,却是想求苏太太一件事情的。」 果然来了吗?苏三太太心里一阵犯难,脑子里迅速的想着开口拒绝的借口。 清远堂的门帘现在已经换上了厚实的双层夹棉松江三棱布,把堂外的北风隔绝在帘子外边,屋子里的暖炉烧得旺旺的,整个房间都温暖如春,所以苏三太太在上座坐得笔直,手心都隐隐约约有了细细的汗珠。 「我是想苏府回京城滴时候,顺便把我家芬儿一路捎去。那狐媚子的女儿现在在家里闹腾得不像话,我不愿意见着芬儿被她娘儿俩欺负了去。刚刚好我母亲前些日子派人送信过来说明年大挑,想接了芬儿去京城住着,看到时候是不是能进宫候选。即算选不上,也可以顺顺便便在京城帮芬儿找个合适的郎君。」 听到这话,苏三太太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面,身体明显的放松了下来,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我当是什么事情呢,你要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有这等好事情,你却一直不来和我说,只是一味的瞒着我!这又算什么难事儿?一条船坐过去,多几个人而已!再说我家璃儿有清芬陪着,路上也就热闹了!」 苏三太太说得诚心,李同知太太也满脸堆笑:「什么好事情呢,只要清芬能安安稳稳的,那我这个做娘的也就放心了!」 苏三太太转身吩咐夏茉:「你进去叫秋盏到我梳妆台第三格里拿出那支新在金玉堂订制滴七宝玲珑簪子来!」说罢对李同知太太亲亲热热的说:「我这次在金玉堂订了一批首饰,想回京城的时候给家里几个侄女当礼物的。这七宝玲珑簪是里面成色款式最好的,本来想留着给璃儿用,听了李太太这样的喜讯,就先拿了给清芬做贺仪罢,李太太可千万不要嫌弃!」 李同知太太听得苏三太太如此说,愣了愣,眼泪又开始浮现,磕磕巴巴滴说:「怎么敢当?苏太太何必如此客气!」 「当得的,当得的!」苏三太太春风满面,心里是真正的欢喜。 只要不提出要和苏府结亲,送一支七宝玲珑簪又如何?现儿双方都没有心结,关系又更亲密了一层,何乐而不为? 片刻,夏茉便拿着一个锦缎盒子出来交给苏三太太。 苏三太太把盒子打开,推到李同知太太面前:「你看看这金玉堂新出的款式,可不是更华贵了些?新来的那个大师傅倒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李同知太太看了眼那盒子,心里感概万千。 那簪子,不消说是极好的,从簪子的成色和款式来看都是上等货色,特别是簪子头上那颗粉色珍珠,有指甲盖大小,圆润光洁没有瑕疵,更是极品。 虽说苏三太太应下了事情,芬儿又平白得了一支宝簪,可是李同知太太犹有遗憾,要是芬儿能嫁入苏府,这才是一等一的好事情呢!那苏润璘有才华有人品,真是最合适的女婿人选,可苏三太太明显的不想聘下清芬做儿媳妇,几次想开口都被她不动声色的推挡了回来。唉,世上真是没有十分的称心如意,什么事儿都总会缺点棱角! 第四章 但是,毕竟苏润璘没有定下亲事,芬儿还是有机会不是?这次和苏府一起回京城,船上免不了会有些接触,若是那苏润璘对芬儿有好感,依着苏三太太的好性儿,应该也不会为难这桩亲事罢? 想到这里,李同知太太又开心起来,不管自己过得怎么样,好歹要给自己的女儿找到合适的人家,芬儿可不能再像自己一样,过着这等日子——正室太太活得反而不如一个姨娘,说出去都丢人,可又有什么办法! 今年江南的冬天比往年似乎更寒冷,素常年间很少下大雪,现儿已经都下了两场大雪了。 润璃坐在窗边,看着外边白茫茫滴一片,雪色透过雕花格子窗,映着屋子里更加亮堂了。古时没有电灯,这大雪照得屋子里明晃晃的,倒有几分电灯的作用。 含芳小筑院子里,葱翠正带着品蓝堆雪人玩,嘻嘻哈哈的笑声传进了屋子,听着都叫人舒畅。品蓝身上穿着润璃那时候淘澄下来的衣裳,一身娇艳滴玫瑰红刻丝小棉袄,衬得她皮肤白皙,眼睛黑亮,活脱脱一个小美人儿。 润璃看着品蓝,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两世为人,前世的童年是在书卷里和各种培训班里度过了,紧张得没有一刻喘气的机会,这一世却活得太悠闲自在,无聊的时候就在窗边支着腮帮闲坐着发呆——莫非这就是传说里的一张一弛? 只是随着年龄慢慢增长,润璃也知道自己这种悠闲日子或者很快就要结束了。苏三太太最近和她提了很多京城老宅里的规矩和事情,让她对京城的苏府有一种抵触感。 苏老太爷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苏三太太当时在京城的时候,苏府三房就已经明里暗里斗得不可开交,大房和二房虽说都是前头苏老太太所出,可是各种利益羁绊,他们之间也有冲突,但是只要事情涉及到苏三老爷这一房,大房和二房都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了,像二姨娘卢文琴,就是这斗争应运而生的产物。 除了大房和二房,苏府还有一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苏老太太。虽然说尊她一声老太太,可为人处世和一般的老太太完全是两种风格,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就不会考虑到别人会怎么说,也不知道这位出身庐陵崔家的闺秀做姑娘时是怎么被教养大的,和一般的大家闺秀行为迥异。 因为苏三老爷是苏老太太唯一的儿子,所以事事都看得重一些。就如这次回京,老太太就很为儿子着想,怕房子不够大,缠着苏老太爷出面把邻居的屋子买了下来,然后整个下半年都在大兴土木,把那屋子和凌云园打通,而且把这园子修缮得比大房住的园子都要好。大房和二房自然嫉妒,在苏老太爷面前不知道嘀咕了多少闲言碎语,只可惜苏老太爷年纪越老就越惧内,把老太太说滴话竟当成圣旨般,对于两个儿子的抱怨置之不理,想来回京后,大房还不知道暗地里又要惹什么幺蛾子来对付三房了! 能避免的就尽量避免着,苏三太太得了苏三老爷的吩咐,亲自去了金玉堂,为几个侄女精选了几套新款的首饰,给几个侄子也各自选购了极其贵重的文房四宝,只希望回京城给见面礼的时候大房二房脸上颜色要好看些。 「璃儿,以后回了京城可不能像在杭州府一般,行事要收敛着些。」润璃耳边响起苏三太太的声音——难道以后自己就要做一个成天守在闺房里的人,每天无聊的数着地上的蚂蚁过日子? 「你父亲叫老太太在园子里头修了个角门,你若是有正经事情要出去,换上男装由丫鬟妈妈们陪着出去也行,只是次数不能太多,而且别让外人知道,免得有闲言碎语,毁了你的闺誉。」苏三太太看见女儿愁眉不展的样子也有些心疼,摸了摸润璃的头发:「谁不是这般过来的?你已经比娘做姑娘的时候自在多了,那时候娘可真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你呀,我和你爹都把你宠坏了!」 「母亲,璃儿出去也不是玩耍的,你也知道。」润璃低下了眼睛:「济世大师也说过我必须要行医给自己积福,否则……」 苏三太太伸出指甲来掐了掐下润璃的手:「璃儿,你就别说后面那些话了,你明知娘是最听不得那些的,何苦说出来扎娘的心窝子!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只要是有正经事儿要出去,你和娘来说句就好了。」 润璃心里暗自得意,这济世大师的话真好用,只要说出来,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都会依从她,让她有了一点点出门的自由。 「明儿我们就要动身了,和我们一起走的除了清芬,还有你那仁知表兄要和我们一起去京城。」苏三太太望着窗户外头,一副神思的模样:「我倒想着把润珉许给他,可又怕委屈了自家侄儿!」 润璃听得苏三太太一个人念念叨叨,不由觉得她真是活得累。 苏府一个大宅子要打理,在外头要帮衬着苏三老爷,在内宅虽不屑于管两位姨娘,可子女的事情却不能不操心,不仅是自己嫡出的,连小妾们的女儿也要她管。 自从苏润珏生辰那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苏三太太对两个庶女管教更严格了,弄得苏润珉和苏润珏都在背后叫苦连天,直说太太以前都不这么管束着她们,怎么现在竟然刻薄,每日晨昏定省都有一番话要训示。 「我只要你们记住,做人处事前得仔细思量着,小心不要丢了苏府的脸。」苏三太太总是这般说:「若是到时候谁真做出了丑事,也不要怪我心狠,直接送到姑子庙里头去念一辈子经,不用再回苏府了!」 苏润珉和苏润珏看着苏三太太那凌厉的眼神,不由得全身一颤,都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从此不敢造次。 两个庶女逐渐长大,现在就要关注着给她们议婚了。 苏润珉的婚事是苏三太太最操心的,因为她是苏府长女,她嫁得好不好,也部分影响到下面苏润璃的亲事。苏三太太已经考虑了很久,江南这边她已经轮了几遍,都没有筛选出合适的人来,昨日许家六房寡嫂来拜府,苏三太太眼中一亮,这不明摆着一个现成的人选吗? 那时苏三太太正忙,突然夏妈妈匆匆的进来向她打了个千儿:「太太,许家六房来人了。」 苏三太太一愣,心想着六房寡嫂难道是听说自己要回京,特地来送贺仪的?想想她家境困顿,还要供着儿子读书,哪能让她来破费?赶紧一迭声的叫人把她迎进来。 许家寡嫂穿着一身朴素的棉袄棉裙儿走了进来,黑鸦鸦的头发里只带着一支老旧的银簪子,但那份气度儿却不显寒酸,见着苏三太太行了一礼:「问九姑太太安。」 苏三太太赶紧一把扶了起来:「十二表嫂何必如此客气!」 许家寡嫂回头看了看自己儿子,眼圈儿一红:「我这次是真没办法了!本来姑太太对我们家实在周济太多,我也不好再来叨扰,可现在却有桩要紧事儿……若不是为着仁知,我真不好跨进姑太太家的大门!」 那许仁知听得母亲如此说,自己也觉惭愧,虽然挺直了身子在那站着,可究竟不自然起来,脸皮微微发红。苏三太太看了也是感慨,若是六房不是庶子出身,何至于到这种境地!可毕竟出身都是上天注定好的,只能靠自己以后的努力才能改变,旁人如何嗟叹也终是无用,看仁知侄儿这模样,倒也是个聪明的,说不定还会有个好前途。 第五章 「十二表嫂先坐着!」苏三太太拉着许家寡嫂坐下,春兰和夏茉已经很有眼色的沏了两杯香茶上来放在他们身旁的小几上面。许家寡嫂捧起茶盅暖了暖手,朝着苏三太太勉强的笑了下:「不怕九姑太太笑话,我这次想来求一桩事情……」 苏三太太微笑着抿了口茶:「十二表嫂直说就是,能帮得上忙的,佩蓉绝不会推辞。」 原来许仁知这次秋闱中了举人,而且是高中了第一名解元,评卷老师无不赞赏他破题得当,文采斐然,一致鼓励他现在就去京城攻读,准备着参加明年礼部主持的春闱。听闻苏三老爷要调任回京,许仁知的寡母心里盘算着,若是儿子能跟着苏三老爷进京,倒也能省一笔旅费,虽然这想法委实有点揩油的嫌疑,无奈家里贫穷,也只能厚颜来求苏三太太了。 苏三太太听了满脸春风:「哎呀,这不是举手之劳吗!十二表嫂何必如此见外,说这事还吞吞吐吐!仁知是我侄儿,我自当关照着他,十二表嫂只消吩咐一句就行了,佩蓉敢不从命?」 说实在话,苏三太太倒是很高兴能帮这个忙,家里子侄前途好,娘家就有底气有依靠,何况此时伸手帮上一把,到也是雪中送炭,看着许仁知就是个品性好的,现在帮了他,他心中自然记得,日后必有回报的时候。 那许家寡母听得苏三太太开口允诺,心中自是高兴,掏出手帕子擦了擦眼睛:「九姑太太真是爽快人!一直听说九姑太太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聪明伶俐,又大方侠义,现在看来可是真真儿的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求九姑太太,仁知到了京城,还请九姑太太帮他寻一个靠得住一点的寺庙,让他去那里借读几个月……」 在大周有这个习俗,若是穷得凑不出盘缠的书生赴京赶考找不到地方住,可以在一些寺庙借读,只收点微薄的费用,等蟾宫折桂以后,这位新科进士就要捐献一笔重重的香油钱给寺庙,以示对菩萨的感恩和对寺庙收留的谢意。 「十二表嫂说的什么话!」苏三太太敛去了笑容:「未必我们苏家还会让自己的侄儿流落到寺庙去借宿不成!你放心,我会给仁知安排好住处,保管他明年安安稳稳的去参加春闱便是了。」 许家寡母得了这个准信,喜不自胜,站起身来向苏三太太深施一礼:「九姑太太,一切就拜托你了,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送给姑太太做回京的仪程,连夜赶制了一幅屏风,只是没有好的座架嵌着,就这样不恭不敬的直接送给姑太太罢!」说完就把她随身带来的包裹打开,拿出一幅白色的绣布。 春兰和夏茉接了过来展开一看,一屋子的人都惊艳住了。 绣布上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红梅报春图,那绣工精湛,每个花瓣都似乎要脱了绣布的底子,直接扑到人的脸上来一般,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梅树下站着的一个少女,活脱脱就是苏三太太年少的模样,又有点像润璃现在的样子。 「九姑太太不嫌弃就收下罢,虽然拿不出手,但总归也能表点诚意。」许家寡嫂一脸向往的看着苏三太太,似乎她收下了这屏风,自己儿子一生就有了保障似的。 看了看许家寡嫂身后的许仁知,修竹一般站在那里,苏三太太心中一动,若是明年他春闱得中,倒会是京城里哄抢的新贵,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给苏润珉定下来?想到这里,她亲亲热热的拉着许家寡母的手道:「十二表嫂,你就是什么都不送,仁知侄儿我自是要关照的!明年春闱得中,你还有的是后福可享呢!」 许家寡母听得苏三太太如是说,脸上也漾出了一丝笑容来。 晚上苏三太太便和苏三老爷提起这件事情,心里觉得是怎么也错不了的事情,孰料苏三老爷这次却出言反对,他不赞成先押宝,后揭盅的做法,这样风险过大。苏老太爷上次的信里有提到,明年宫中大挑,苏府适龄的女儿都要准备入宫候选,所以现在急忙定下来并不妥当。 苏三老爷摸了摸下颌,微微点头:「我觉得不如这般行事比较妥当。你那仁知侄儿跟我们回京城,也不必去外面租住,就在凌云园给他准备一进房子,拨个小厮去照顾着,让他知道我们对他的看重。等及春闱放榜,若是他有那才干运气中了进士,那我们再和你那寡嫂商量这桩亲事,相信她也不会拒绝的。若是没中,给点银子遣他回家便是了。」 苏三太太听了,也不说话,默默点头,不得不说老爷看问题就是比自己长远,可现在想着,这许仁知配苏润珉其实倒是绰绰有余,苏润珉随了大姨娘的性子,越长大越不灵活了,有时竟是愚笨得很。 「唉……」苏三太太不由得又长叹了一口气。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苏三太太这边操心着庶女的婚事,李同知府上却发生了一起了不得的事情。 赵宇光大人前日已经拿着吏部文书来杭州府和苏三老爷交接了各种卸任事宜,苏三老爷见到同门师弟来接任,自是极为热情,事无巨细都亲自去查点交接,言谈之间言笑晏晏,可却没有注意到身边不远处,李同知大人用那犹如深闺怨妇的眼神一直紧盯着自己不放。 李同知在苏三老爷来杭州府做通判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正八品的经历而已,因为机缘巧合,向苏三老爷举荐了灵隐寺的济世大师救回了润璃的小命,这恩情就一直被苏三老爷记在了心里,四年后苏三老爷擢升为杭州知府,李同知也就慢慢的从经历的位置爬到了正五品的同知,在这位置上坐了两年,自以为杭州府里一人之下,除了苏三老爷就是他最大了。 原以为苏三老爷离任的时候必然会推荐自己,心里早就模拟了几百次如何以知府身份上衙的情景,可是——竟没想到会平空掉下个赵大人! 这赵宇光大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李同知心里犯了嘀咕,怎么会这般轻巧就当上了这富庶之地的知府?拐弯抹角的打听了下,方知这位赵大人原是苏三老爷的同门师弟,不由心里一阵恼怒,不是 苏三老爷举荐了他来接任又会是谁? 回想着这几年,从苏三老爷到杭州府来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曲意奉承,过年过节都会花大笔银子打点节礼送去苏府,还叫自己的太太闺女小心翼翼的去陪着苏三太太和她那些小姐们,他一直在努力,努力了九年,可现在自己的打算却全盘落空了。 李同知在府衙里看着苏三老爷和新来的赵大人言谈甚欢,,心中怨恨又多了三分,也不去想自己这同知才任了两年,根本不够升职的条件,也没想到这同知一职可是苏三老爷提拔上来的。 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有些人,只要你得罪了他一点点,就把你以前对他的好处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就如现在的李同知大人。他看着苏三老爷和新来的赵大人,心里暗暗把他们诅咒了千万遍也不解恨。 正在郁闷之时,听到孙知事喊他:「李大人,今天中午可有空?赏脸一起去用饭罢?」 孙知事说起来和李同知算是连襟——若是那大姨娘也算正妻的话。他娶了李同知家大姨娘的妹妹,素日两人来往是很密切的,看着李同知站在一旁发呆,他自己满腹的心事,所以过来喊他一起去喝酒解闷。 第六章 孙知事虽说只是一个正九品的小官,可毕竟也是个官身,可这次赵大人竟然从广州府带过来一个知事,这让他突然间有了危险意识,因为朝廷定制,一个府里只有一个知事的名额,若是赵大人带来的那个当了知事,那他岂不是要挪位子出来?而且还不知道赵大人要将他挪去哪里? 两人一前一后的去了那边周记饭庄,叫了个雅间,吩咐上了一壶梨花白,炒了几个可口的小菜,两连襟开始推心置腹的说起心里话来:「李大人,我可真为你不值啊!」孙知事喝了一口酒,惆怅的望着坐在对面的李同知:「原来以为你能升知府的,还想着求李大人提拔一二,谁知竟然来了个赵大人,这没声没响的,都叫人来不及做准备!」 李同知抿了一口酒,瓮声瓮气的说:「有声响又能如何?他们同门师兄弟,早就瞄好了这个位置,两人联手做得密不透风,我人微言轻,还能有什么指望不成!」 「唉,我现在心里还十五个吊桶打水呢!那个赵大人又带了个知事过来,那我又该安排去哪里?他也不明说,叫我好生烦躁。」孙知事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用力把那双筷子放下,红着一双眼睛说:「李大人,怨只怨苏大人!若是你当上了知府,那也能关照我一二,哪能像现在这般心上心下?」 李同知闷着头又喝了一大口酒,心里的积怨愈发的深了。 从周记饭庄出来,两人已是喝得有了七八分醉意,走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好不容易长随才把李同知弄回府去。 李同知回到家先去了大姨娘那边,大姨娘半躺在床上,只推说不舒服,想要点上好的燕窝去煮粥喝,李同知二话不说就直奔了主院,进了屋子便见太太正在忙着收拾东西。 「你在做什么?好好的屋子被你弄得这么乱七八糟的!」李同知醉眼朦胧的看着太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颇有些烦躁:「你快点叫管事婆子拿半斤上好的燕窝送去娇娘那边,她等着熬燕窝粥喝!」 「没见我现在忙着?收拾了东西就准备送芬儿过苏府去了。大姨娘想要喝燕窝粥,自己派个丫鬟和管事婆子说句就好了,你何必还巴巴的跑过来?」李同知太太一边想着还该给李清芬带上些什么,一边心里又暗暗嫉妒大姨娘如此受宠,说句要喝燕窝粥,李同知就脚不歇地的跑主院来了! 谁知这几句话一说,倒是勾起了李同知的心事。看着太太正眼都没有瞧他,就在那边和女儿说话,心头一恼,把那一股子不敢对别人发泄的怨气通通洒到了李太太身上。 「还收拾什么?巴巴的贴上去,人家未必会理睬你!」喝酒本来就有些过,心里又发堵,李同知开始一通吆喝:「难道我李府就没有银子了?非得把女儿送到苏家的船上去节约那几个盘缠?还不快点给我停手!」 李同知太太一阵惊愕,原来想这个主意的时候和丈夫商量过了,他也是极力称赞的,为什么今天就一副这模样? 李清芬听到父亲莫名其妙的向母亲发火,默默缩到了一角,不敢出声。 只可惜李同知大人并未放过她,眼睛一转就看到了她,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就这么没皮没脸的?就一门心思想赶着嫁进苏府去?和你那个不争气的娘一样,脑子里就会打着按腌臜主意!可惜长得没你姐姐美貌,人家半分青眼都未必想给你!你看你姐姐,西湖边上和那高公子共奏一曲,人家就贴上来求了去,你和那苏府来往也多年了,可见人家放了半个屁没有?我看你还是收了那份心思罢,少去给我丢人现眼!」 李清芬无端被父亲辱骂了一番,心中难受,捂着脸从母亲房里冲了出去,快得连她的贴身丫鬟玉蝉都没有来得及追上。 回到自己屋子里关了门,想着父亲那些难听的话,不由得哽咽起来。再想想这些年在家里过的日子,自己身为嫡女还要处处被李清音压制,特别是最近,整个李府更是被她和她那个娘闹得无法安生,正是如此,母亲才想着把她送到京城外祖家里去。 若是没有能进宫,又若是不能按照母亲的安排搭上苏润璘,自己恐怕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可就算是进了宫,自己这家世这长相,也只是一个被人踩到最底下的那种妃嫔,那种日子又有什么意思?若是真的用特别手段搭上苏润璘……自己只是把他当弟弟,从来没起过那样的心思,怎么用手段?用什么样的手段?自己一个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难道还要去学那下作的李清音,去弄些下贱手段儿? 若真的要流落到这种地步,还不如一死了之呢!越想越难受,一时没有想通,李清芬竟然寻了一根白绫,关了门,搭了几条凳子上去,准备悬梁。 幸亏她的贴身丫鬟玉蝉机警,在屋子外面听着李清芬呜呜咽咽了一会,然后没得了动静,就感觉有点不对劲,赶紧跑去通知李同知太太,等李太太带着人过来把门踢开的时候,李清芬刚刚费劲的把那根白绫抛过屋梁,看着母亲带着丫鬟婆子,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口,李清芬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孝顺,让母亲为自己如此担忧,握着白绫的一头呆呆的站在凳子上面,眼泪珠子不由自主滚落了下来。 「我的芬儿!」李同知太太突然嚎叫了一声,扑了上来抱住李清芬的脚,几个丫鬟婆子也一拥而上把李清芬从凳子上面弄了下来。 「芬儿,你怎么就这么糊涂!」李同知太太红了两只眼睛,用手拍打着李清芬的身体:「你难道就不替娘想想吗?你那糊涂父亲说了几句糊涂话儿,你怎么这般想不通呢!你和清衡都是娘的命根子,你这样做,难道是逼娘也去寻死不成!」 看到母亲这样子,李清芬这才回过神来,眼泪汪汪的说:「母亲,是芬儿不孝,没有想仔细,芬儿只是一时想岔了……」说到这里,想着父亲指着自己鼻子说的那几句话,心里又难受起来。 「他还能有什么好话!」李同知太太呜呜咽咽的说:「我们在这里生气,他却已经去了那大姨娘屋里头了!芬儿,不用管你父亲,我现在就把你送去苏知府府上,你带着玉蝉玉坠和金妈妈一起去京城外祖家里住着,不用回来了!」 李同知太太因害怕丈夫干扰她的计划,趁着李同知还在大姨娘院子里头歇息,狠狠心把家里稍微值钱一点的细软收拾了,全部交给李清芬带着去京城旁身,一面叮嘱着:「去了京城想着法子把这些银子放到汇通钱庄,这是给你和你哥哥的,你们兄妹俩每人一半,千万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李清芬接过那些银票和珠宝首饰,含着泪答应了,带着金妈妈和两个贴身丫鬟就奔了苏府而来。苏府青石道上的雪已经扫尽,可含芳小筑院子里却只扫出了一条小道来,丫鬟们踩在旁边的小径上,沙沙作响的声音如一针针般扎在李清芬的心里。分分明明是在受煎熬,可见了润璃,还得假装出一副快乐的神情,看起来对上京城充满了向往,眼里的泪珠儿早就干了,脸上也早没了忧伤的神色。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苏府就有了动静。 大件行李都早已用马车运去京里,所以大家要带的东西也不是太多,几辆马车载着苏府主仆直往杭州府码头去了。 第七章 赵宇光大人很体贴的为苏三老爷订了一艘官船,路上的花费由他一力承担,不用苏三老爷操心。虽说苏府并不缺这点银子,但赵大人做这番安排确实挺让人暖心的,不得不让苏三老爷赞叹他心细如发,难怪他连续几年政绩课考都是优等。 苏府的马车来到码头,下了马车,大家就被眼前景象惊住了。 一大群杭州老百姓都等在那里,看着苏三老爷带着家人从马车里钻出来,万松书院的刘院长和大丰粮肆的徐老板就作为代表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苏老爷杭州在任数年,政通人和,风调雨顺,为官清廉……」狠狠的将苏三老爷赞美了一番以后递上了一把万民伞:「老朽和陈老板特地代表杭州民众送上一把万民伞,以表杭州府士绅民众对苏大人的感激。」 苏三老爷接过伞的手微微有点颤抖,恐怕他也没想到在杭州九年,会有如此回报。润璃站在旁边心里感叹,其实老百姓的要求实在很低,从苏府的宅子和吃穿用度来看,自己都不会相信苏三老爷是清正廉洁的,可百姓却已经很知足了,真是一群良民,顺民! 但不得不说苏三老爷还是为杭州府的百姓做了些事情的,这种民众自动来码头送行,为他送万民伞就是最好的证明,若是真正要做清官,每年几十俩银子的俸禄恐怕只能让全家去喝西北风了。 苏府众人和那李清芬许仁知等一起登上官船后,船老大一声号令,收锚开拔。 润璃和李清芬带着几个丫鬟婆子站在船舷边,看着码头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影越来越模糊,杭州府慢慢褪色成记忆里的水墨风景画,心下不由惆怅。相比京城里波澜汹涌的内宅生活,她着实喜欢杭州府无忧无虑的格调,可是她不能抗拒命运,只有一往直前,勇敢的去面对未知的将来。 人间三月天,江南柳如烟。杏花春雨驿站前,醉酒,朦胧泪眼意缠绵。 歌尽风翦翦,舞罢袂翩跹。断肠一曲阳关弦,归去,且约梦里共比肩。 欸乃一声山水绿。 这诗放到春天说倒是极合适的,江南的山灵水秀,配合着桨声欸乃,竟是一幅心旷神怡的画卷,而冬天坐船回京,却看不到这样的诗情画意,岸边都是一片萧瑟,倒是应了那枯藤老树之景。 润璃和李清芬闲坐在船舱里,絮絮的说着话,看着身边的丫鬟们或是绣花或是打络子,两人都举得有无尽的愁丝。 润璃是担心回了京城会失去本来就小得可怜的自由,而且一言一行还得去猜度别人的心思,这样的日子着实可厌。而李清芬却一直反复在思量着母亲临行前说的话:要多讨好苏三太太,要尽量想办法和苏润璘多接触。虽说前者并不难,可后者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她怎么样也不可能做出自家三姐做的那种事情,况且她从小就认识苏润璘,只把他当弟弟看的,而突然的要去转换那个角色,她一时之间也适应不过来。 润璃偷眼望了望身边的李清芬,开船已经一天了,她眼角眉梢的那抹轻愁一直若有若无,从来就没有消褪过,而且她那模样,一看就是满腹心事。 「葱翠,你跟我出去下。」润璃向葱翠招了招手。 葱翠早就闷得不行,见自家姑娘愿意带自己出舱透透气,满心欢喜的爬了起来,趿拉着鞋子跟着润璃走了出去。 「葱翠,你可听玉蝉玉坠说起高府发生事情没有?我怎么就觉得清芬神色不怎么好,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润璃带着葱翠站在后舱外面的甲板上,看着暗流的江水,心中满是疑惑。 「姑娘,我也觉察是这样,等会你们中午去下面船舱用饭的时候,我和黛青套套她们的口风儿看看。」 「嗯。」润璃点点头,叹了口气。 李清芬是她在大周朝最亲密的朋友了,她真希望她一切都要顺顺利利的。 午饭时分,润璃带着嫣红绒黄和李清芬一起去下面的船舱,刚一进门,就遇到了苏润璘和许仁知。 「妹妹怎么才下来?」苏润璘愉快的说:「母亲都准备叫我去催你了。」 「我今天早晨起来有点头晕,复着去歇息了,方才起身呢。」润璃嘻嘻一笑:「你们先用饭便是,何必等我。」 「怎么样?可好些了?」苏润璘关心的看着润璃。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妹的医术,哪有自己都治不好的道理。」润璃拉着李清芬的手往里面走:「大家都在等我们?」 「可不是嘛。」苏润璘也拉了拉许仁知的衣袖:「表兄,我们进去罢。」 许仁知「啊」了一声,仿佛神游天外被人拉回现实一般:「走罢。」 润璃身后的李清芬,却是红了一张脸。 自从七月七日那次在含芳小筑附近遇到了许仁知,心里就有了个模糊的影子,不料今日却碰上了,那个影子突然就明晰起来,让她心里一阵慌乱,但是转念想到母亲的话,李清芬又难过起来。 食不知味的跟着苏府诸人吃过午饭,李清芬撇下润璃,道了声「叨扰」就先去上面船舱了,苏三太太看着那高挑的背影,有点奇怪:「璃儿,清芬这丫头可也是晕船?」 「嗯,清芬有些不舒服。」润璃心里补充,可能是有糟心事儿不舒服,不是晕船的问题。 许仁知听到苏家母女提到李清芬的名字,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刚刚冷眼瞧着这位李姑娘,似乎有心事,是不是觉得搭着苏家的船只回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其实自己和她原来是一路人啊。 吃过饭,许仁知走到上面船舱的甲板上,看着一江清水滔滔不绝,疾风扑面时,那江水便破开了一条白浪,绵绵延延的往远方去了,岸边的民居稀稀落落的耸立在萧瑟的冬景里,倒有几分水墨画的意境。 正在神思恍惚,突然耳边传来一丝轻微的叹息。 听着声音是女子的叹息。是谁?苏家的表妹还是李家那位姑娘?许仁知不免好奇的挪动了下脚步,想看看是谁在那边。 甲板上有一个女子匆匆忙忙进了后舱,许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想要回避,看那穿着打扮,却是和润璃表妹一起的李家姑娘。 方才见着那李家姑娘,眉眼之间全是郁结之状,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些什么愁丝?回想到七月七日在苏府撞见的那件事情,也可以想见这李姑娘在家里过的日子并不顺畅,琢磨着李姑娘的身世,许仁知竟然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对她无比怜惜。 润璃最终知道了离开杭州之前那一天,高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握着李清芬的手,她心里的愤怒简直是无法言语。 李同知那人,绝不能用糊涂两个字来形容他,应该奉送上例如「人渣、猪脑子、缺心眼、蠢笨无耻」这些形容词——可是他究竟还是清芬的父亲,自己也不能在清芬面前如此诋毁他,只能用眼神来安慰着她。 「那你打算怎么办?」润璃看着李清芬青春娇艳的脸,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李同知要如此辱骂自己的女儿。 李清芬的头低了下去,声音非常小:「我母亲叫我这路上多奉承你母亲,多和你哥哥接触……」说到这里,声音已经细不可闻,脸都快低到胸口上。 第八章 润璃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也非常感动她能把李同知太太的计划全盘向自己托出,说明清芬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最信赖的朋友:「那你准备怎么办?我个人觉得我母亲大概没这个意向,一来我哥哥年龄尚小,二来,你们家内宅不宁,可能也是那个让我母亲犹豫不决的原因。」 「我知道。」李清芬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我原本也没这个打算,你哥哥比我年纪小,我一直是把他看成弟弟那般对待的。」 「那你又有什么打算?」润璃怜惜的看了李清芬一眼,身边的少女,突然之间没有了羞涩和畏缩,眼里又了飞扬的神采。 「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你不能告诉别人。」李清芬把润璃拉到一个角落里,细声细气的说:「这次去京城,原是外祖母来信说明年宫中大挑,叫母亲送我去京城,看看能不能打点着加个名额让我去。都说进宫听起来是一片锦绣,可人人都知道那是龙潭虎穴,没有几分本领怎能在里面存身?如我这般愚笨,进去也只是一个枉送性命的运程。」 润璃听得连连点头,确实如此,要在宫里生存,哪个不是有自己的手腕?要么娘家势力大,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要么就要能有自己过人之处,能压住别人,像李清芬这种,相貌不是特别出挑,又没有背景,进了宫只是一个最低级的炮灰而已。 「清芬,你的想法很对,你如此对我说,现在恐怕已经有主意了?」 「是。」李清芬重重的点点头,咬着牙说:「我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怕你取笑我,既然父亲不关心我,母亲对我的事情无能为力,我只能自己去博上一搏了!」李清芬四下打量一番,最终贴着润璃的耳朵,轻声说:「若是你那个表哥能中进士,那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呢。」 润璃呆呆站在船舱的角落,想到了许仁知那张脸。 那确实是个好人选,可惜自己的母亲也已经打上了主意! 若是李清芬要和苏润珉竞争,苏府肯定比李府具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可李清芬也有优势,那就是自身素质比苏润珉要好得多,这关键是看许仁知的心意,许仁知寡母就只得了这个儿子,肯定会对他的要求千依百顺。 「你帮不帮我?」李清芬看着润璃犹豫的脸色,悄悄儿问她。 「只要能帮得上的,我肯定会帮忙。」润璃点了点头,虽然说苏润珉说起来是自己的大姐,可远远没有李清芬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李清芬愁眉不展:「我不想用母亲教我的那些法子,没由得让人觉得我轻浮。」 「是。」润璃也犯愁了,如何对待感情对于前世的她和今生的她,都是一个难题,前世被洋鬼子纠结着,一颗芳心都没有落到任何人身上,今生被梁伯韬缠上,一直想摆脱他都没有甩掉! 「听说你那个表兄回京要借住苏府?」李清芬低声问:「到时候我来苏府找你玩,看能不能让你哥哥约他一起出来?」 润璃瞠目结舌的望着李清芬,真没想到清芬真是胆大!这算不算叫自由恋爱?自己这个来自现代的都还没敢踏出那一步,反倒是土生土长的李清芬有了这种念头——难道是这些年苏三太太的洗脑做得太成功?突然又想起了梁伯韬亲密的贴在自己身后,那温暖的呼吸在耳边拨弄着她的发丝,心中不由有些甜蜜。 「你别这样看我。」李清芬脸上一红:「我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说不定到时候我又没有勇气去做了。就像刚才在后舱甲板上,看到你那表兄在不远处,本也想着上前和他说话,可那脚似乎被钉住一般,半天挪动不得!」 看着李清芬那着急解释的样子,润璃不由一阵好笑,抱住她的肩膀说:「没事没事,我不是在取笑你,我是在敬佩着你!」 李清芬臊得一脸通红,甩开润璃的手坐回船舱低矮的榻上,低下头半天不言不语,弄得润璃又吃吃笑了一阵。 不说这边船舱里润璃和李清芬的嬉闹,在那边船舱,苏润璘和许仁知正拿着一册时文正在讨论着释义的问题,苏润璘对于这个刚刚中了解元的表兄很是仰慕,一脸崇拜的看着他:「仁知表兄,你真是很有文采!」 许仁知看了看稚气未脱的表弟,勉强一笑。 刚刚和苏家表弟讨论,发现他是个很聪明的,博闻广记,理解能力强,若是再进修几年,他也未免比得上苏润璘,一想到这里,许仁知不免有丝丝微妙的情绪,或者是嫉妒,或者是羡慕,自己也无法说得清楚。 但是当他转念想到苏三老爷曾是本朝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爷,心下也就释然了,怪不得润璃表妹也那么聪慧,原来是家族传承。 「仁知表兄,你在想什么呢?」苏润璘看到许仁知突然有点呆滞,觉得很是奇怪。 「我……那个和我们一起上京城的李清芬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眉眼之间有点淡淡的忧愁?」听到苏润璘喊自己,支支吾吾本来想找什么话搪塞过去,却没想到冲口而出提到了李清芬。 「哦,你说清芬姐姐啊?」苏润璘摇了摇头:「还不是她那个糊涂父亲,行着那宠妾灭秦的事情,她本是嫡出的小姐,结果连庶出的女儿都比不上!这次李同知太太打发她跟着我们上京,就是不想让她在杭州呆着遭罪!」 「啊,还有这等事情?」许仁知心里不由得有一丝丝怜悯。 他的心目里,那些官家小姐们都是娇养着的,特别是那嫡出的小姐更一个个是掌上明珠,却不曾想这位高挑秀美的李姑娘,竟然还会有此遭遇!想到了在甲板上听到的那声叹息,悠长而无奈,他不禁也迷惘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许仁知偷眼望了望李清芬,见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润璃表妹身边,行动举止无一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心下更是叹息,恨不能走上去安慰她两句,可又知道这举动于理不合,只能暗暗压下这心思。 如果严格按照礼法来说许仁知本该避嫌,连吃饭都不能和表妹们同桌,但苏三老爷却受了苏老太太的一些影响,礼法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死物,并不需要刻板的去遵循。他觉得许仁知是苏三太太的亲戚,一桌吃饭也无所谓,总不能让他去和丫鬟婆子小厮长随们挤到一个舱里吃饭去不是?所以这样一来,倒给了许仁知八日和李清芬同桌吃饭的情分。 润璃不像李清芬拘谨,吃饭的时候也暗地观察了各人的神色,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似乎没有注意到小儿女之间的那种情愫,只是说些到京城以后该如何安排的事情,苏润珉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苏润珏只顾挑着食,抱怨着船上的饭菜难吃。 「润珏,出门在外本是艰苦些,不需在吃食上纠结!」苏三太太终于听得厌烦了:「俗语说‘官船漏,官马瘦’,赵大人帮我们选的这官船如此舒适,你就该知足了,回京城自有好东西享用,这几天都熬不住不成?」 苏三老爷也用一副失望的神情看着苏润珏,心里暗自叹气,宠了多年的小女儿,竟然是这副性子,心里自是不快——或许她真是像了那二姨娘,得了卢家那小家子气的传承?枉费自己多年宠爱! 第九章 晚饭以后,官船泊岸,船家说晚上不好赶路,水手们劳累一天,也该休息了。 苏三老爷听船老大这般说,也觉得行路一日,人也疲乏了,少不了得出去走走,于是带着妻子儿女登上甲板。 船只所泊的码头一片荒凉,看不到半个人影,船老大说这个码头是密县废弃不用的,如果要去密县新码头,那还得赶上一个时辰的路,况且那新码头上还不知道有没有船位,不如就近泊船,只是附近不是镇子,老爷太太们下船找不到散心的地方。 苏三老爷张望了下前方,一片山岚绵延,烟树无比,暮色沉沉的压了下来,天空中已经稀疏的出现了几点星子。听着船老大如此解释,点了点头:「只好这样了,明天再停个热闹码头,我们可以下去看看当地风物。」 船老大见苏三老爷没有不悦,点头哈腰的去了后舱检查桅杆。 走到后舱时,船老大停住了脚步,甲板上站着几个人。 一个是单身男子,一个女子带着两个丫鬟站在不远的地方。 那一男一女虽然隔了一段距离站着,就那么默默无语的遥遥相望,谁也没有说话,可他们的眼神里分明正在传递着暧昧的信息。 船老大看那姑娘的穿着打扮,似乎不是苏府的姑娘,倒像是那个搭顺风船的李姑娘,而那个男子,却是识得的,分明就是苏三太太的侄子许解元。 远远看着,倒也是郎才女貌,莫非这一趟水路还能促成一段姻缘?船老大心里暗自嘀咕了下,摇了摇头,决定还是暂时不打扰他们,弯着腰去了下面的船舱。 这边苏三老爷一家正下了船只在岸边散步,突然见一角桅帆从天际破水而来,开始还只有一个小黑点,慢慢的那一点化成了很大的一片桅帆,然后静止下来,泊在了这个码头,就停在苏府船只的旁边。 苏三老爷停住了脚步,眯了眯眼睛打量起这停在旁边的大船,润璃也好奇的看了看,这船着实气派,不像是官船的规格,心中暗自揣测,不知是哪家达官贵人,竟然包租了如此巨型的船只。 「原来是徐国公府的船!」苏三老爷终于看清楚船头立着的牌匾,惊讶出声:「却不知是国公府第几房?太太,你且带着女儿们回舱,我带润璘过徐国公府船只去拜访。」 苏三太太应了一声带着苏家三个姑娘回舱,苏三老爷叫了长随过来,叫他把自己的名剌送到旁边那船上去。不多会,长随就从那边船上回来说那赁船的正是徐国公夫人,带着长子从老家返京,现在有请苏三老爷和太太过船说话。 这徐国公府是大周朝的老牌贵族,徐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去年过世以后,国公府就正式分了家,长房因为是袭了爵位的,所以顺理成章接管了国公府,其余几房都自己去了各处购了住宅,不再挤到一处。 徐国公夫人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呢?听长随说是带着长子从老家返京,难道徐国公老家出了什么问题不成?徐国公长子徐维文和苏三老爷本是同门师兄弟,在京城的时候彼此间倒还有些交情,许多年都不曾见面过,苏三老爷倒也想见见这位同门师兄,于是带了苏三太太和苏润璘一起往那边船上去了。 等及进了船舱,苏三老爷才感觉到徐国公府的阔绰,即算是赁来的船只,主舱里还是铺着厚厚柔软的羊毛毯,窗户上都垂着云锦绣花的软帘,把整个船舱捂了个严实,立在两侧的暖炉里发出轻微的毕毕剥剥的声音,显见烧得正旺。 苏三老爷抬头看坐在主位上的徐国公夫人,六十开外的模样,头发已经有不少银丝掺杂期间,身形富态,面容却甚是威严,旁边坐着的徐师兄,刚刚四十出头,却已经发福,完全没有当年那般潇洒模样。 「文衍拜见国公夫人,见过维文兄!」苏三老爷很恭敬的带着妻儿问安以后落座,只觉得那徐国公夫人一双眼睛正在不停的打量着自己。 「苏太傅果然生的好儿子!」徐国公夫人眯了眯眼睛,朝苏三老爷微微点头:「还记得那时候你连中三元之时,意气风发,穿着御赐锦袍,簪花游街夸官的模样呢!现儿看起来却是风采依旧啊!」 「徐老夫人过誉,文衍愧不敢当!」苏三老爷也回这场面上的客套话:「不知老夫人和维文兄竟然回了老家,合当登门拜府的!」 「文衍师弟何必如此客气!此次乃是族里有些事务需得处理,父亲却没抽得空,只能我告了几日假,陪同母亲一道回乡。」 凡是大家族,免不了都有些利益冲突,冲突激发到了一定时候,少不得要请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者进行裁决,此时朝廷正是风起云涌之际,徐国公不能走开,也只有夫人长子代为出面。 苏三老爷理解的点点头,和徐国公夫人及徐维文又说了些场面话,就准备带着妻儿回去,不料恰在此时,却见徐国公夫人脸色一变,似乎有些不舒服,旁边丫鬟赶紧扶住她,一边用手帕子给她擦去额头冷汗,一边焦急的喊着:「老夫人,老夫人!」 坐在一旁的徐维文也大吃了一惊,赶紧走了过去,拉着母亲的手,一迭声的问:「母亲,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徐国公夫人额头直冒虚汗,用微弱的声音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腹痛难忍。」 徐维文大急,跺着脚道:「这船家,非要停到这码头,现在去镇上请大夫来还不知道要走多少时辰!」 看着徐国公夫人那难受的样子,坐在客座上的苏润璘此时已按捺不住,站起来脱口而出:「徐伯父,若是你信得过,我回自家船上喊我妹妹过来替老夫人瞧病。」 徐维文惊讶的看着苏三老爷道:「令嫒竟然精通歧黄之术?」 虽然大周朝的大家闺秀只讲究棋琴书画和女红,没有谁会去学医,苏三老爷也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因为小女生来体弱,杭州府灵隐寺济世大师批了她的命格,说必要学医济世救人,方能保得性命,福寿延择,故自小便师从南山隐叟。」 徐维文眼睛一亮:「南山隐叟?那不是替皇上治病的那位神医?」 「正是。」苏三老爷点了点头。 「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徐维文甚是开心:「还请文衍师弟差人去将令嫒请过来帮我母亲瞧下病罢!」 不多久,润璃便带着葱翠和黛青提着药箱走进了船舱,那徐维文一看,心中不免有些失望,面前的这分明是个小姑娘,又怎么能替人看病?可自己开口说的请她过来瞧病,总不至于又要悔口罢?况且看着母亲那疼痛难忍的样子,当下又不能找到大夫,也只好让文衍师弟的女儿一试了。 润璃走上前去给徐老夫人搭了下脉,却是中毒之像。 看了看那茶几上粉彩茶盅里头的茶水还冒着热气,端过来闻了下,却无异味。旁边放着一碟子蜜饯,似乎是梅子所制,润璃伸手拿了一颗,细细咀嚼了下,果然是梅子,转身问那个贴身丫鬟: 「贵府今日的晚膳里有羊肉罢?」 听到此话,那丫鬟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润璃,似乎觉得她不是世间之人:「有。老夫人最爱吃羊肉,所以今日特地做了一盘红烧羊肉。」 吃羊肉忌食梅子,否则会引起中毒,看这碟子里的蜜饯,吃得只剩两颗,其余的定是被这位徐老夫人享用了——原来这徐老夫人也是个馋嘴的。 第十章 「果然如此。」润璃点点头坐了下来:「老夫人的病无妨,黛青,你到药箱里拿一些甘草赶紧去煎服了来,黛青,到药箱里取出金针和纸笔,我给徐老夫人先施针缓解腹痛,然后再给老夫人开个方子,吃上一日便好了。」 那徐维文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但润璃一开口就说中自己船上的晚膳菜式,心里已是对她信了五分,再看她的两个丫鬟都似乎训练有素的样子,药箱里器具齐全,也就放下心来。 润璃叫丫鬟们扶着徐老夫人进了后舱,拿出金针帮她进行针灸,这时葱翠的甘草水也煎好端了过来,徐老夫人就这丫鬟们的手喝了几口。 润璃一边开方子,一边询问了徐老夫人:「老夫人平素可觉胸闷、气喘?」 徐老夫人朝她点点头:「极是,苏姑娘却如何得知?」 润璃抿嘴一笑,一看这位徐老太太便犯着现代「三高」之症,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这些都是富贵病,都是吃得太好又不注意锻炼身体而导致的,刚刚把脉时,也觉得脉象微沉,有郁积之症,故有此诊断。 徐老夫人看着润璃低头认真的开着方子,神情专注,那纤细的笔管握在手里游龙走蛇般,觉得这苏家姑娘与别家闺秀大有区别,再看她凝眸沉思,纯白的狐狸毛领立在腮边,显得整个人灵秀妩媚,不禁暗暗赞了一句,这苏家三小姐看起来倒是个伶俐人儿,只是不知谁家的少年有福气能把这样的姑娘聘了去! 润璃把方子开好,交给徐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细细叮嘱了一些注意事宜以后就带着葱翠和黛青回了自己家的官船。那徐维文见母亲无恙,心里大喜,摆上小菜几碟,叫仆妇温了壶好酒,挽留着苏三老爷在船舱里闲聊。开头慢慢儿把那些风雅之事说开,把气氛说得活络了,徐维文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说起朝堂形势来。 苏三老爷从苏老太爷的来信得知,徐国公府现在还没有明打明的支持哪一位皇子,应该是在持观望态度,所以也不敢把话说明了,只能含含糊糊的应答着。 徐维文看苏三老爷谨慎,轻易不肯把话挑明,哈哈一笑:「文衍师弟,你还是和当年做策论一般,滴水不漏,叫人寻不着半分错处!我也知道你不愿把态度就这么挑明了,但到时候终究会显山露水,是不是?我只希望我们同门之间应当齐心协力,断不能叫那些根基尚浅的黄口小儿得了势去!」 此话一出,苏三老爷的心放下了一半,旋即又提了起来。 此话看着虚虚实实,实际上徐维文已经把徐国公府的态度隐晦的向苏家表明,他们是不会支持大皇子的,也就是说他们徐国公府和苏家极有可能到时候会是绑在同一辆战车上。三皇子是魏贵妃所出,身后站着魏国公府,而四皇子乃是中宫皇后所出,身后有武靖侯府和镇国将军府(梁皇后的妹妹嫁给了镇国将军),而徐国公府和魏国公府、武靖侯府都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所以现在暂时还不能就表明态度支持某一方。 现任的徐国公比老国公爷狡猾,当年老国公爷可是在很早的时候就站出来,明确的表达了支持皇上的态度,而现在的徐国公却一直在朝堂上打太极,不肯轻易表态,魏国公府和武靖侯府都不断的试探,却全都无功而返。 而此时,徐维文突然说起这种话,反叫苏三老爷放不下心来,徐国公府是否也在试探苏府的态度呢? 本来苏老太爷坚持中立,不参与任何一方的争斗,可毕竟他官拜太傅,自然会是别人争夺的焦点,那些有储君之想的人,是绝不会让他置身事外的。苏老太爷一贯支持正统,所以内心倾向支持四皇子,况且他还曾是四皇子的授业恩师,虽只教授了一个多月,但总归是有了师徒情分,而武靖侯府那世子爷梁伯韬从小就拜在苏老太爷门下,所以即算苏老太爷不表态,很多人都已经暗暗把他归在皇后党一系。 朝堂上最忌站错队,万一站错了,到时候就身败名裂的下场。苏三老爷心里一个激灵,觉得皇上这事情上颇为蹊跷,这储君之位迟迟不定实非秒着。若是早立了储君,也不会有现在这种动荡不安的局势了。 润璃回到船上的时候,李清芬已经歇下了,一条白藕般的臂膀露在亮紫缎子被面上,光洁白皙。 也不怕着凉!润璃走了过去,轻轻掀起被子,把李清芬的手放回被子里去。 谁知,李清芬猛的睁开了眼睛,朝润璃眨了眨,弄得润璃一愣:「你没有睡?」 「躺着,却睡不着。」李清芬低声说。 「为何?」 「你先去梳洗了,我们今晚睡一头说说话。」李清芬的眼睛亮闪闪的,在床榻边暖黄的明当瓦灯映衬下如有水波流转,煞是娇媚。 润璃心中一动,想到了许仁知,只有恋爱里的人才会有的神情竟然出现在李清芬的脸上,看起来今天晚上发生了点什么事情? 赶紧去梳洗了,叫嫣红绒黄去自己床榻上取了锦被过来放到李清芬床上。 钻进被子,润璃看到李清芬的脸上有着笑容,一直不曾消褪。 「你怎么了?傻了?干嘛像个傻子一样的笑?」润璃伸出手捏了捏李清芬的脸:「我猜呢,肯定和我那表兄有关,是不是?」 李清芬羞涩的把脸转了过去:「我刚刚和他一起站在后舱的甲板上,站了很久。」 这也值得她如此开心?原还以为他们暗地里传递了信物什么的,结果……只是在一起站了很久?若是润璃知道那时候李清芬和许仁知距离之远,远远构不成她想象里的「并肩看夕阳」的浪漫景象,恐怕更要怀疑李清芬是否要求太低——像个陌生人一样站那么远又有什么值得傻笑的? 可对于李清芬来说,迈出这一步,已属不易。她不能明目张胆的向许仁知表达心意,因为害怕许仁知会因此认为她轻浮,也害怕万一许仁知没有中进士,她和他是不可能像自己设想的那样,毕竟他们之间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第二天,徐国公府派人送来一份谢仪,说是徐国公夫人送给润璃的。 打开一看,却是一串红珊瑚手钏,那珠子被打磨得颗颗圆润,闪着柔和的光亮,李清芬见了啧啧称奇:「这红珊瑚产自南海,本是难得的,可这手钏上的珠子色泽如此红艳,还用透光,这才是真真难得的呢,徐国公府果然是阔绰,出手如此大方!」 润璃只是笑了下,叫嫣红把这手钏去收好,很客气的写了一张谢帖送过去船去,徐国公夫人看了那谢帖上的字体遒劲,行文流畅,又很是赞叹了一番。 苏家的船和徐国公府的船结伴而行,迤逦了七天,终于到了京城。 李清芬趴在船舱的窗户上,惆怅的看着外边的码头。 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就到京城了,时间过得克真快。 回想那个晚上,站在甲板上和他遥遥相望,李清芬的心就加速跳动起来,仿佛有什么踏在她的心上,轻轻一点,心便塌了下去一点点,慢慢的,塌陷得越来越深。 润璃在旁边看着李清芬的模样,知道她正在为离别伤感,也静静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默默无语的陪着她。 第十一章 「清芬,以后记得要常常来苏府找我玩。」润璃瞥见了许仁知淡青色的儒袍在后舱的拐角出现,心里暗自揣测那位表兄是否也正在恋恋不舍,可惜再漫长的旅程终将有结束的时候,离别就如渡口的野花,一别,可能就是天涯。 苏府来了好几辆马车接苏三老爷,李清芬带着两个丫鬟和金妈妈上了外祖父家派来的马车,临别时忍不住又回望了苏家的马车,好几辆车,看不到润璃,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姑娘,上车吧。」玉蝉知道自家姑娘的心思,但这天寒地冻的,苏府的马车也准备离开码头了,站在这里有何意义?李清芬也自知有些失态,在玉蝉玉坠的搀扶下等上了马车,斜靠在马车厢里,闭上了眼睛。 不说李清芬惆怅哀怨,却说苏三老爷一大家子坐着马车经过京城繁华的大街往御前街而去,葱翠刚挑开一点点软帘想往外面看,一阵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末子飞了进来,扑到脸上,有点凉。 「葱翠,把软帘放下来,以后肯定会有机会出来逛大街的。」润璃端坐在马车里,淡淡的说。想着今日第一次见苏府诸人,不能穿得过于寒酸,所以素日不是很注重打扮的她特地选了一套浅绿色绣千字纹的对襟云锦棉袄,下面一条松花绿六幅湘水裙,镶着狐狸毛的暖手笼,把双手都笼在里头,暖和无比。 马车辘辘,也不知道穿过多少街道,总算是到了御前街的苏府。 御前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能在这里筑府的,一般都是品级特别高的官员。润璃下了车看了看苏府的大门,果然气派。 比起杭州的家,苏府的大门至少阔了一尺有余,据说大周的门户大小都有严格的规矩,什么品阶用什么尺寸,这可能也是「高门大户」的由来吧。门口倒是没放石狮子,可大门全是一色朱红的清漆油成,有金色的梅花钉,虎头扣环,看上去就威武无比。 此时大门外站着几个管家模样的人,并着几个管事妈妈正在门口候着,看见马车上下来人,都欢喜无比的涌了上来:「哟,三爷可算是回来了!」 「三爷,老太爷吩咐您回来先带着少爷去外院,他在那里等你。」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管家走向苏三老爷:「三夫人带着小姐们先去庆瑞堂,老太太在那里可等了很久呢。」 润璃在一旁听得点头,原来到了京城这边,太太变成了夫人,管姑娘叫小姐了,这南北方言还是不同的。 「丁管家,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苏三老爷接过苏三太太递过来的哆罗呢披风,一边披上一边招呼着苏润璘跟上。 「哪会没变化呢,老咯!」那丁管家恭恭敬敬的回了个礼,直起身来看见苏润璘,不胜欢喜: 「这是小少爷吧?长得可真俊,和三爷你当年一个样儿!」又疑惑的看了看旁边的许仁知:「这位是……」 「这是三夫人娘家的侄子,这次一起随我们上京来的。他乃是乡试解元,等着参加明年春闱。」苏三老爷一点也没有轻视许仁知的意思,很正式的给丁管家介绍了下。 果然,丁管家眼中那抹轻视之色已经收起,很谦恭的向许仁知行了个礼:「许少爷好,请随我来罢!」 润璃看丁管家脸上表情变化就像翻书般快,不禁感叹这人捧高踩低的功夫真是做得足足的,连这管家都如此,看起来苏府内宅真真是一滩浑水! 嫣红把那件大红羽纱云锦缎的披风帮润璃披上,带上那围兜帽儿,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把润璃巴掌大的小脸又缩了一圈,更显得双眼亮莹莹的,波光滟潋。 「太太,你快看,我们家姑娘披这件披风,可不就是那画里面的仙女?」吴妈妈看润璃穿得精致,不由抚掌笑了起来。 那几个前来迎接的管事妈妈听到吴妈妈的声音,回头一看,也不禁赞了一声:「小姐果然好颜色!」 苏三太太听着自是得意,唇角弯弯。 身后的苏润珉和苏润珏由丫鬟们搀着站在那里,心里充满了愤懑:为什么她苏润璃穿着这么贵重打眼的披风?而她们俩穿的缂丝镶银鼠毛披风虽都是今冬新做的,可那颜色却是石青色印暗纹小梅花,瞧着都灰不溜秋的,一点都不如苏润璃那件抢眼!苏润珉那只比大姨娘的嘴唇薄上两分的嘴唇愤怒的颤抖起来,而苏润珏却心里全是嫉妒的火焰,热热的一把火在心里烧着,没地方消停了去。 几个管事妈妈迎着众人一路儿走进了苏府的大门,润璃双脚刚跨过那道门槛,眼前突然一亮。 这京城的建筑结构,和江南的截然不同。江南建筑讲究精致,如在三寸桃核上雕花,务必求得分分精美,屋宇飞檐,亭台楼阁,没有一处不是别具匠心的设计;而现在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大气,虽不精致,但让人感觉豁然开朗。 这和前世的四合院有点类似,一排排方方正正的屋子围成一个院子,一条青石雕花的路从中央一直铺了进去,两边都是成排的树木盆景,没有假山,没有太湖石,只是一眼望下去,似乎看不到边的重重大门——这就是所谓的大宅门? 几个管事妈妈引着苏三太太一干人等进了庆瑞堂,门口候着的丫鬟看见一群人走进院子,早已很有眼色的打起了云锦弹墨嵌金丝的门帘子,嘴里热络的说着:「哟,总算是来了,老太太可从一清早就望起,已经盼了大半天了呢!三夫人要是还不来,怕是老太太会想着亲自去码头上接人了!」 苏三太太朝那丫鬟淡淡一笑:「老太太这份心儿我可领了,怎敢劳动她老人家这般操心着!」旋即又朝身边一个管事妈妈笑了下:「离京九年了,老太太面前的大丫鬟都换人了!你当年也是老太太面前得脸的,果然现在受了重用!」 那管事妈妈笑着说:「三夫人厚赞了,还不是老太太的恩典!现在当家的是田庄管事,我就管着府上的四时衣裳的添减,也算不得重用。」看了看门帘边的丫鬟,眉眼间暗了几分:「新人用着总比旧人好!现在老太太对她们可相信着呢,这个瑞云,确是老太太身边头一个得脸的,有什么好事情,都给她抢着做了去!」 苏三太太看着旁边几个管事妈妈脸上都有愤懑的神色,不由心中一懔,也不知道这个叫瑞云的丫鬟在苏老太太心里到底有几斤几两,但看上去是个颇得势的。 走得近了,也看清楚了那瑞云的模样。 众人心里皆是赞叹了一句:这般好模样儿,竟然沦做丫鬟,果然是造化弄人!只见那瑞云个子高挑,身材窈窕,穿着暗色草灰青色的绸棉袄却一点没影响到她白皙的皮肤,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笑起来甜美动人。 「三夫人快进来,外面冷着呢!」那瑞云讨好的把门帘打高了些,迎着苏三太太进了庆瑞堂。 润璃走进庆瑞堂,就闻到一种甜香,就见角落里有一个极大的鎏金香炉,壶嘴里吐出丝丝的烟雾。当年赵宇光大人曾在广州船舶司任职,给苏三老爷送来过很几种南洋珍贵的香料,里面最叫润璃印象深刻的就是龙涎香。龙涎香是抹香鲸的排泄物,湿润时虽有腥臭之气,可干燥以后能散发出持久的芳香,燃烧的时候更是香气四溢,而且它也是一种珍贵的药材,能行气活血,散结止痛,利水通淋,还可治咳喘气逆,气结症积,心腹疼痛,以及花柳之症。润璃向苏三老爷撒娇把那龙涎香讨要了过来,放在自己的大药箱里,整个药箱里都有那种浓香的味道。 第十二章 现在这香味儿仿佛带点龙涎香的味儿,仿佛又不是,闻着叫人神思缱绻。若那香炉里真燃的是龙涎香,苏府也称得上是泼天富贵了! 见主座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妇人,从五官看得出来年轻时长得不错,满头的珠围翠绕,穿着一件大红的正装,热辣辣的烧着人的眼睛,身旁站了几个丫鬟婆子,更显得她通身的气派。左首并排坐了两位夫人,年纪也和主座那位看上去差不多,挽的是大周妇人们常梳的发式,一个只是简简单单的配了块碧玉华胜,一个却是华贵的累丝八宝盘金凤钗,镶着龙眼大的红宝石,看上去富贵无比。 润璃心中疑惑,这主座上应该就是那苏老太太了?可为何看上去如此年轻,竟和左首上那两位儿媳妇年纪差不多——左首坐的,不消说就是苏府的大太太和二太太了——不,合着京城的规矩,该称为大夫人和二夫人。 但是后来一想,心中又释然了。听苏三太太说起过这位祖母,乃是十六岁芳华就嫁到苏府做填房的,现在应该年近五十,因着保养得好,看上去比儿媳妇更显年轻。 苏三太太领着几个女儿拜下:「媳妇带着女儿们向母亲请安!」 「快快搀了起来!」苏老太太一迭声的叫旁边的丫鬟婆子把苏三太太她们架起来:「一家人,何必如此大礼!老三媳妇,你快过来让我看看,跟着文衍放了几年外任,是不是比当年瘦了些!」 「母亲可真会说笑话,苏府谁不知道三弟是最疼媳妇的,哪能瘦了去呢!」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响起,润璃偷眼一瞧,却是那个带着凤钗的夫人,她正捧着一个手笼,抿着嘴一笑,用眼睛斜斜的望了下主座:「老太太心里就惦记老三媳妇,刚一见面就亲热得把我和老二家的的丢一边了!」 「你们天天见着面的,老三媳妇刚刚回来,我多疼点又如何?」苏老太太话音里透着不高兴: 「老三媳妇,你别管她,快些领着丫头们过来让我看看!」 听到苏老太太这句话,润璃心里不由得「扑哧」一笑——这位老太太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位大夫人分明是在装腔作势的调笑老太太,想把庆瑞堂的气氛弄活跃点,可这苏老太太完全不接招啊,只顾按自己的思路说话,看起来这位苏老太太倒也不是一个肚子里有太多弯弯肠子的人。 润璃本是立在苏三太太一侧,那苏老太太向她招了招手,她便乖巧的走上前去,朝苏老太太福身了下。 「哟哟哟,倒是个水灵的丫头!」苏老太太拉住了苏润璃的手,笑着仔细打量了下:「眉眼儿真像老三,倒没有你的份了!」又望了望右边坐的一溜姑娘,指着其中一个笑着说:「玧丫头,素日里你总觉得自己是苏家最漂亮的姑娘,现儿可不来了个能你和比上一比的了?」 润璃顺着苏老太太手指的方向一看,右首坐着几个姑娘,桃红柳绿,各有千秋,坐在最上端的那个,年纪约莫和苏润珉差不多,一张圆扑扑的脸很是讨喜,在大周这种脸型是所谓有福相的,在挑媳妇时最受各种夫人们欢迎。她的一双眼睛大,但是嘴唇却略微薄了些,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此人定是伶牙俐齿,不宜和她争吵,再看她的首饰衣着,样样皆是精品,衬得整个人一派富贵。身边的几位姑娘,虽说也穿着不俗,可和她比又差了一个档次,都做了陪衬。 润璃看那位姑娘满眼不乐意的看着自己,心里想着着苏老太太可真不会说话,刚刚开口,怎么就给自己树了个敌人?看那姑娘的模样气势,应该就是长房的嫡女了,怎甘心被她压过一头?心里一转,脸上露出谦逊之态:「祖母夸得璃儿都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们家里,长得最美的可不是我,是我四妹润珏呢!」 刚刚说完,偷眼瞧着那个叫玧丫头的,眼睛又往自己身后瞧了去。 润璃心中一喜,不露痕迹的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好让大家看清楚身后的苏润珏。 苏润珏没有想到润璃会在大家面前这么夸她,站在那里看着大家投过来的目光,心里有无比的骄傲,原来苏润璃心里还是有自知之明,知道长得不如自己呢! 苏老太太瞧了瞧洋洋得意站在那里的苏润珏,深思着说:「这个是哪位姨娘生的?」 苏三太太低声回答:「润珏是二姨娘所出。」 「哦?」苏老太太瞧了瞧那边坐得端端正正的大夫人:「我记得是你的远房表妹罢?」 大夫人点了点头,满脸的笑容:「难为母亲还记得那么清楚!三弟的二姨娘乃是我远房表妹,叫卢文琴的,生得好颜色,难怪她生的女儿也这么美貌!」 「好像那二姨娘的哥哥前年中了进士?」 「哎呀呀,母亲可一点都不含糊,竟然这事情都知道!」大夫人说得眉飞色舞:「我那表弟,现在可算是熬出头来了,中了进士,又考选了庶吉士,入翰林为官,又得上面青眼,兼在中书省任了个闲职……」 「好了好了,不用说这么多了,我已经知道了。」苏老太太不耐烦的制止了大夫人的卖弄:「老三媳妇,老三两个姨娘跟着回来了没有?」 苏三太太听得苏老太太很突兀的问了句这样的话,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杵在那里出了一回神,直到润璃悄悄推了下她,才缓过神来:「回母亲的话,自然是跟着回来了的。」 「嗨!」苏老太太一拍桌子,大声说:「怎么还让她们跟着回来了?你们凌云园院子小,可没给她们腾屋子!」 苏三太太猛的吃了一惊,婆婆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叫她把两个姨娘给打发了?这可是她多年之前就有的心愿,可随着岁月的流逝,这心愿早就被碾成灰尘,飞飞扬扬的飘散在记忆里。她已经习惯了有这两个姨娘的存在,如果没有了她们,她不知道苏府是不是还会出现新的女人,一个个年轻貌美,一个个笑靥如花。 「母亲,夫君不是说买下了毗邻的一处屋子吗?修缮下应该还是有地方罢?」苏三太太小心翼翼的说,半真半假的试探着苏老太太的口风。 「可能要年后才能修好,现儿园子里可没得她们两个的地方!」苏老太太端起放在紫檀木茶几上的茶盅,慢慢的喝了一口:「不如今儿就把她们发卖了,省得还要把她们的东西搬来搬去的!」 苏三太太惊讶的望着苏老太太,完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庆瑞堂里一干人等也被苏老太太这话镇住了——前脚进府,后脚就要把儿子的小妾给卖了,这是在唱哪出戏? 苏润珉和苏润珏更是被吓得不轻,两人「扑通」跪了下来,口里哀求着:「求祖母开恩,不要发落了姨娘!」 谁知那苏老太太竟是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那两个,只是对苏三太太说:「老三媳妇,你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看到一屋子的人的视线又转到了自己身上,苏三太太不由心里苦笑,这位婆婆还是和九年前一样,做出的事情出人意表!现在如果她表态说赞成婆婆的做法,一出这屋子,在别人的话里,她就立刻化身为一个妒妇,不肯放过夫君的小妾,连老宅门都不让她们进去就发卖了;若是不同意婆婆的话,又恐婆婆心中不喜。 第十三章 犹豫了一下,苏三太太吞吞吐吐道:「母亲,媳妇每个月小日子来了的时候不能侍奉夫君,所以……」说到这里,苏三太太脸皮都涨红了,和苏老太太说话,真是需要有莫大的勇气。 「这又有什么!」孰料苏老太太很不在意,把茶盅放回茶几上,笑着说:「我还不清楚自己的儿子?几天没有女人陪着睡觉又能如何?独宿书房,看看书就打发过去了!」 听到这话苏三太太唬得眼睛都睁圆了——这苏老太太,怎么能当着一堆未出阁的姑娘说些这样的话!她看了看润璃,见她神色如常,似乎没有受到惊吓,再打量周围人的神色,也不见多大变化,看来都已经习惯苏老太太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谈了。 「母亲,还是缓一缓罢?这两位姨娘多年和妾身一起侍奉夫君,倒也不出什么纰漏,而且也为苏家育有儿女,还望母亲再考虑下!」 苏老太太盯着苏三太太看了半天,缓缓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今日就暂时不动她们——你们俩站起来罢!」苏润珉和苏润珏这才在丫鬟们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只是这么一惊吓,亵衣都是一片汗,凉冰冰的贴着背。 又听那苏老太太继续说了下去:「只是现在凌云园还未修缮完全,只收拾出主院和旁边一个小院子。这样罢,那两个姨娘就且安置在主院的抱厦里,小院子就给这两个丫头住。」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朝润璃招招手:「璃丫头就带着丫鬟奶娘暂时住在我这庆瑞堂里罢,这京城冬天冷,璃丫头身子又不大好,省得她早上从凌云园起身跑到庆瑞堂请安的时候受了冻!」 苏三太太看着苏老太太这般喜爱自己的璃儿,心里也是十分的高兴,眉开眼笑的把润璃推到苏老太太面前,正眼都没有瞧大夫人和苏润玧怨念的脸。 「璃丫头这串红珊瑚手钏真不错。」苏老太太眼尖的看到了润璃手腕上的那抹鲜红:「单单戴着一串有点单调了,瑞云,去我梳妆柜第一格里把我拿红珊瑚簪子拿出来。」迎着一屋子羡艳的目光,苏老太太毫不在意的笑着说:「那簪子是我的嫁妆,正好和璃儿这红珊瑚手钏配一套。」 「那手钏儿是徐国公夫人赐的。」苏三太太不安的解释了一句,因为她似乎看着大家的眼神分明在讥讽她不善待庶女。 「是吗?」苏老太太惊讶的抬起头看着媳妇:「我这红珊瑚簪子也是当年她送来的添妆呢,因着这红珊瑚不比一般的珊瑚,颜色艳,通透,得一件都是了不得的,现儿可巧,倒给璃丫头凑了一套,这也是你的福气!」 润璃尴尬的一笑,这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刚刚回到苏府,就被这位老太太架着在火上慢慢烤,要是那位苏润玧的眼光能杀人,她早就死了千百次,体无完肤的倒在地上了! 说话间,那个叫瑞云的丫鬟已经拿了红珊瑚簪子出来了,那枚簪子红得晶莹透亮,雕琢成数朵红梅,又用白玉雕成几朵白梅点缀着,簪子头还有一块硕大的碧玺,和红白颜色相映衬,流光溢彩,看得一屋子的人眼馋不已。 「来来来,璃丫头坐到祖母这边,祖母帮你簪上!」苏老太太眉开眼笑的拍了拍座位,那座位是紫檀木镶嵌白云母的大座椅,还宽余了不少地方,润璃只好迎着众人妒恨的目光坐了上去,让苏老太太把红珊瑚簪子插在鬓边。 「老太太,武靖侯世子来苏府了!」门口进来了个丫鬟,行了个礼儿:「世子爷听说三老爷今日回府,特地送来贺仪,现儿在外院和老太爷、三老爷说话,老爷派人来传,说世子爷即刻要来庆瑞堂拜望老太太,请老太太这边准备下。」 「什么?韬哥哥过府来了?」坐在右首的苏润玧已经是按捺不住欢喜:「我去二门那里接韬哥哥去!」 听到这话,润璃眼皮都没抬,心里暗暗给梁伯韬又记上一笔:生性风流,喜拈花惹草,非良配也! 苏三太太问苏老太太:「外男进内宅,媳妇带着女儿们回避下罢?」 不等苏老太太回答,苏润玧便大大咧咧的说:「三婶,哪有又来了这么多规矩!韬哥哥可不是外男,他从小就跟着祖父念书,惯会在我们院子里玩耍的!」转着眼睛看了看润璃和苏润珏,苏润玧又点点头:「但是这几位妹妹和韬哥哥不认识,还是回避下的好。」 这边苏润珉早就看不惯苏润玧那骄傲的模样,不由得出言道:「谁不认识世子爷啊?他春天下江南可是住在我家,我们还一起用饭呢。」 苏润玧气得拿眼睛瞪着苏润珉道:「吃个饭又如何?你怎么如此厚颜说和韬哥哥熟?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长得一副什么模样!」 苏老太太听得那苏润玧骄横的口气,已是十分不喜,再看这边苏润珉被气得脸色发白,嘴唇直哆嗦,突然心中一动——那嘴唇,和记忆深处里某个人重叠起来了,对了,那不就是金梭吗?那丫头老实本分,倒没看出来,生了个不肯吃亏的女儿! 「罢了罢了,玧丫头你算起来现在是苏府里最大的姑娘,也不知道让着妹妹些!」苏老太太看着旁边大夫人根本没有开口阻拦,一副悠悠闲闲看好戏的样子,心里就有点生气:「在我这里都吵吵嚷嚷,还不知道你素日在别处是何等骄纵!」 苏润玧白了苏润珉一眼,只是捞着手儿坐着,半分道歉的意思也没有。 「老三媳妇,我们苏府诗礼传家不假,可并非不知变通的。每天都那般繁文缛节,日子过着也甚是无趣,所以我倒觉得这些细节就可不拘了,又不是私相授受,这么多人在场,见一个外男又能如何?你只管带着丫头们好好坐着便是了!」 润璃心里赞了一句,这位苏老太太,看起来不是一个糊涂人!于是就随着丫鬟们引着在苏润玧身边坐了下来,苏润珉和苏润珏坐到了那些姑娘的下首。 那苏老太太又转过头去看了看旁边的苏润玧:「玧丫头,不是我说你,过了年就要及笄的人,却没有半分温柔贤淑,你娘是把你骄纵坏了!我看还得到宫里再请个外放的姑姑好好来重新给你上上课!」 那苏润玧被当众扫了脸,眉毛耷拉了下来,倔强的弯着嘴,一副要哭却极力克制的样子,旁边坐着的那几位姑娘却一个个面上都有着不太明显的笑意,看来这位苏润玧在苏府的人际关系并不怎么好啊!再看看那边坐着的两位夫人,大夫人虽然脸上看不出喜怒,可是她的手笼上的毛似乎在微微的颤抖——庆瑞堂的厅房封得很严实,应该没进风罢?而旁边那位眉眼憔悴的夫人,此时却坐直了身子,似乎在课堂上听课般,坐得端端正正。 正在偷眼打量着各人的表情,就见门口软帘掀起,先是带进了一些细细碎碎的雪花末子,一个穿着银色锦缎棉袍,丰神俊朗的年轻人跨步走了进来,那不是分别了半年的梁伯韬又是谁? 梁伯韬走进庆瑞堂,四处环顾了下,目光扫过润璃的时候,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然后对着主座上苏老太太行了一礼:「老太君安好!」 苏老太太朝他点点头,指着身旁一张紫檀木座椅道:「世子客气了!快请上座!」 第十四章 梁伯韬也不推辞,直接走了过去坐了下来:「我今日正骑马从御前街经过,看到苏府门前停着几辆马车,好奇问了下,原来才知竟是三老爷回京述职来了。想着今年春天下江南时一直在三老爷府上叨扰,自该送份贺仪来的。」 ——什么叫他骑马经过发现苏三老爷回府?分明是早就侦查到了,正在这边候着,守株待兔,可偏生却要说得那么碰巧,切……润璃心里十分不屑,说谎成精的人! 苏老太太望着梁伯韬,脸上露出了笑容:「世子何必如此讲究,也不知道在江南的时候我那老三有没有招待好你!」 「若是没有三老爷帮忙,我也不可能这么快能寻到南山隐叟,皇上说得给三老爷记上头功的。」梁伯韬点了点头:「刚刚在外院和三老爷,润璘兄弟聊了聊,突然想着久未给老太君来请安,故有此一行,想来打扰老太君了。」 「世子怎么这样生分了?」苏老太太堆着一脸的笑:「以前你小的时候,不是天天往我这庆瑞堂跑的,年纪大了,反而就生疏了!」 「老太君身体康健,我也就放心了。」趁人不注意,梁伯韬眼睛又迅速的扫过润璃的脸,还暗地里挑了下眉毛,只可惜润璃却半分眼色都没有回他,倒是苏润玧,看着梁伯韬的视线扫了过来,端着一脸娇羞的模样,大眼睛朝梁伯韬眨了又眨。坐在左首的大夫人看到此情此景甚是欣慰,以为梁伯韬是专程来看女儿的,满心的欢喜。 「此次在江南,带累苏三夫人操心了,所以特地备了份薄利,送呈夫人和几位小姐,请笑纳!」梁伯韬手一挥,身后的长随就捧出了几个盒子:「那红色拜盒是送给夫人的,浅黄色是给大小姐的,浅绿色的是给三小姐的,浅蓝色的是四小姐的。」 苏润珉和苏润珏没想到梁伯韬会送她们礼物,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坐在一旁的苏润玧却换了副脸色,恨恨的看着苏府三房的三位姑娘,仿佛那些拜盒里的东西本来是她的,现在却被她们抢去了一般。 「世子真是太客气了!」苏三太太叫夏妈妈收下几个拜盒,感叹着说:「不过就住了数日,哪值得世子如此记挂着!」 梁伯韬不再提这礼品之事,只是陪着苏老太太聊天,捡了几件京城发生的要紧事情说了下,挨过了些时候就起身告辞,屋子里的姑娘们都眼巴巴的看着那银色的身影,心里只希望他能多留一刻,但梁伯韬却没有停留,带着长随大步走了出去。 苏老太太转过脸来看了看夏妈妈手里那四个拜盒,笑着对苏三太太说:「这武靖侯世子倒是个客气人,就住了几天还巴巴的送了礼物过来。罢了,你快领着丫头们去安顿好——璃丫头可以不走了,叫她的丫鬟婆子把她的东西办到庆瑞堂来!瑞云,瑞珠,你们去安排下,叫婆子们速速把第二进那边收拾出来,今日璃丫头暂时到我碧纱橱这边歇着,明日再搬去第二进屋子住着便是了。」 夏妈妈把那个浅绿色的拜盒交给润璃,自己抱着那一堆东西跟在苏三太太走了出去。 「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也带着姑娘们散了罢,我也乏了,有璃丫头陪着我说说话就行了。」苏老太太挥了挥手,端茶,送客,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那大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招呼了苏润玧望外面走,二夫人朝苏老太太施了一礼,细声说了句:「儿媳告退。」然后径自带着丫鬟走了出去,也不管身后那一群姑娘,看起来许不是她亲生的。 「璃丫头,听你父亲说你精通医术?」等人全部退散,苏老太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着那阔大的座椅,伸手从茶几上摸了颗蜜饯放到嘴里——这未免也太随便了些罢?在小辈面前不该维持自己威严的形象吗?润璃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一个世家大族出身的闺秀,怎么会随意如此? 看着润璃惊诧的眼神,苏老太太呵呵一笑:「璃丫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咱们熟了以后你就会知道我的行事风格了。」 「可是……不该是……」润璃很艰难的措着辞,可是怎么也想不到能很好形容苏老太太的语句来。 「我出身庐陵崔家。」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说:「庐陵崔家的家训是,能辅佐夫君,能安宁内宅即是妇德,大致守礼即可,不必拘泥礼节。」 润璃不由得羡慕起庐陵崔家的姑娘们,她们的生活定是惬意而舒适的。庐陵崔家在本朝名声之大还有一个原因,他们家族的男子不许纳妾,只有年满四十无子者方才准许纳一妾室,所以很多人家都希望把姑娘嫁进庐陵崔家去。 「听你父亲说那个给皇上治病的南山隐叟是你师傅?」苏老太太很好奇的问。 「是,我跟着他学医九年。」 「那刚好,赶紧给祖母看看,是不是身体康健。」苏老太太斜靠在座椅上,伸出了一只手,示意润璃过来帮她把脉。 润璃看着苏老太太一副老油条的样子,抿嘴一笑,走了上去,把手指搭在苏老太太的脉搏上,认真的给她把了下脉。 「祖母,你的身子好得很,以后注意控制饮食就好,另外需要多多锻炼,璃儿到时候教你打一套拳,保准能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璃丫头的嘴就是甜!」苏老太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好孩子,你先去歇着,不用陪我这老太婆了,我去找你母亲说说话!」 润璃拿起那个拜盒,朝苏老太太福身了下,就由苏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带着去了里面那碧纱橱。 碧纱橱是苏老太太内室暖阁里的一个隔间,由十二扇隔扇隔出一个单独的小房间,这碧纱橱隔扇的裙板、绦环上都有精细的雕刻,用的是两面夹纱的做法,格心上面糊着青、白二色绢纱,上面绘制花鸟草虫和相应配着的诗词。 葱翠推开碧纱橱的隔扇窗户,外边的景色就跃入眼帘。 庆瑞堂后院的一片梅花已经开了,全是红梅,开得艳丽无俦,和白雪映衬着,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姑娘,我们明儿早晨起来就去把梅花上的积雪扫下来放到瓮里收着,日后拿出来泡茶,肯定滋味是极好的。」黛青看到那片梅林,不是在欣赏梅花美艳的风姿,脑子里立刻想到的是一个问题:如何利用这些梅花?梅花上的雪水烹茶,梅花可以摘下来做梅花糕…… 「这梅花这般艳丽,我倒是觉得可以试试用梅花淘澄下梅花膏子,做胭脂定然是好用的,香味儿也好。」 几个丫鬟在一边叽叽喳喳讨论着那片梅林的用途,却半天得不到自家姑娘的回答,转头一看,自家姑娘正拿着几页松花笺在看呢,身边一个浅绿色的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支水晶步摇,躺在那里折射着晶莹的光芒。 「姑娘,你在看什么呢?」葱翠扑了过去,脑袋直往润璃身边凑:「是那世子爷给你写的信吗?」 润璃脸上一红,把那几张纸揉成一个团子:「才不是!嫣红,赶快把暖炉里的火拨旺些!」 嫣红低头抿嘴一笑,心里想自家姑娘真是爱自欺欺人,把暖炉拨旺些,不就是要烧世子爷的信了吗?可怜的世子爷,每次写来的信都是进了暖炉,若是他知道了,那张脸还不知会黑成什么样子! 第十五章 不说碧纱橱这边一片欢声笑语,凌云园里的主院里却是一片肃静。 苏老太太和苏三太太关在主院的内室里,把所有的丫鬟都遣开,屋子里就只有婆媳两人。 「老三媳妇,你给我说说,你是真心不想把那两个姨娘发卖了?」苏老太太紧盯着坐在对面的是苏三太太,心里感叹了一句,装得这么辛苦,难道不累? 苏三太太低着头,两个耳坠子一上一下的打着秋千,可不敢开口说话。 「我也知道,大姨娘的事情你心里还怨恨我。」见媳妇不搭理自己,苏老太太也不生气,闲闲的自己开口说了:「当时我看着老大媳妇用钱买通老三的长随,让他带着老三去青楼。那时候怕他没有近过女色,容易被那风月场所勾了去,看着金梭那丫头老实,就指了给他做屋里人,想着他懂了男女之事也就不会再往那些风月场所去了。却没想到他情窦初开,竟然不让金梭喝避子汤,结果不小心给怀上了,当时我觉得稚子无辜,所以没有让金梭落胎,这件事情打了你们许家的脸,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些想法。」 苏三太太听到婆婆这般推心置腹的谈话,不免有些惶恐,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说:「母亲严重了,儿媳并未做多想。」 苏老太太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来:「你也别这么说,我心里头全明白。哪个女人喜欢自己丈夫身边还有别人?虽说金梭只是个奴婢,按你的身份自是不屑吃她的醋,可毕竟她还是会分去老三的心思!」 苏三太太的眼泪珠子滚到了衣襟上,没想到婆婆竟然也会替她如此着想! 「那二姨娘却是老大媳妇送过来做贵妾的,一切都瞒得严实,等轿子抬了人进来我才知道!」苏老太太喘了喘口气,喝了一口茶,才继续说下去:「也是老三年少,没有把持得住,就这么纳了她,眼下倒知道后悔了!」 听到这句话,苏三太太心里一跳,似乎漏掉了一拍,紧赶着问:「母亲,二姨娘怎么了?」 「她那不争气、没脑子的兄弟投靠了大皇子,依仗着大皇子的势力,把原来亲族里吞了的田地都夺了回来,这倒也罢,可他自此以后就死命贴上了大皇子,难道还看不清形势,难道我们苏府要因为一个低贱的姨娘受到牵连?」 「所以今日母亲才说要发卖两个姨娘?」苏三太太心里一阵懊悔,早知道婆婆是诚心的,自己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不管以后会不会来年轻美貌的小妾,能打发的就打发了,自己也省心些。 「我是想着把二姨娘打发出去,大姨娘性子老实,我派人把她再买进苏府,不拘到我这里做个大丫鬟做到老也就罢了!」苏老太太望了望媳妇,一脸冷笑:「可惜你们这些所谓的当家主母,为了自己有个好名声,竟是姨娘都舍不得发卖了的!就像老大媳妇,虽然不发卖姨娘,可这些年大房都死了三个姨娘,当我眼睛是瞎的呢!老二媳妇软弱一点,可被老大媳妇教唆着,也有两个姨娘坏了身子!我今日想替你做主发卖了这两个姨娘,你不回答,可是想拿着这两个姨娘做门面?」 苏三太太脸上的妆花得一片模糊,猛的跪倒在苏老太太面前:「是儿媳愚钝,没有领悟到母亲的意思,请母亲帮我再想想办法罢!」 苏老太太低头看了看那一脸悲伤的苏三太太,放软了声调:「我从庐陵崔家出来的,我们家的姑娘最看不惯的是男子三妻四妾。老三自己和我提过要把二姨娘弄出苏府,免得带累了全家,大姨娘倒不好打发,金梭这丫头我是看着长大的,也有几分感情……」 苏三太太抓住苏老太太的手,哭哭啼啼的说:「大姨娘就让她呆着吧,我也不想害她性命,总归得要有个装门面的,至于二姨娘,媳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今日已经当着众人面回绝了母亲这个提议,若是再提,无端叫人看了笑话。」 「你且起来!」苏老太太和颜悦色的说:「我会想给两全的法子,不露痕迹的发落了二姨娘,你且安心看着便是了。恶人虽是我来做,可我这恶人不是白做的,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替我照顾我的老三!」 苏三太太收了眼泪,重重的点了点头:「媳妇省得!」 「省得就好!」苏老太太柔和的说:「把脸仔细擦擦,别叫人看出什么来,我有个好法子,若是用得当了,保管叫老大媳妇也吃次瘪,你就在旁边站着看好戏就行了。来,扶着我出去罢,我得回庆瑞堂去了。」 第二日,苏三太太就由苏三老爷陪着,带了苏润璘、苏润璃和许仁知去娘家省亲。 本来只想带润璃兄妹俩过去,但许仁知听说是去许大老爷家,执意要跟随前往,说定要去拜会大伯爷,苏三太太觉得于礼来说也应该,于是帮他打点了一份不重也不轻的礼品,带着他一道儿去了。 苏三太太的父亲许老太爷年前就已经升任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的官儿,虽说京城什么都不多就是官多,可正二品也能被划到高官范围里了。 许府坐落在金水街,也是京城的繁华地带,和御前街比,又离皇宫稍微远了些。润璃下得车来,见这许府也是气派非凡,虽不及苏府大门显得富贵,可一眼看上去就知此家家底不薄。 几个丫鬟婆子在门口挤挤挨挨的,看着苏三太太带着儿女下车,一拥而上:「三姑太太可回来了!老太太清早就望着呢,快快随奴婢进来!」 润璃听到这话心中暗自好笑:这些大户人家的丫鬟,莫非是用一种习惯用语手册?说出来的话都是标准体,大同小异。一边随着丫鬟婆子们往里面走,一边打量着外祖父家里的建筑装修,润璃发现许府与苏府的结构又有不同。 许家是江南大族出身,所以现在的许府虽然有京城北地的风格,可里面又包含了江南的建筑特色,大气中又有婉约,抄手游廊,雕花格子窗,茜纱帘子垂花门,无一不体现出了精致的美。跟着丫鬟们也不知走了几进院子,终于到了主院,进去就是一个小花园,再往里面走是花厅,再进去才是接待重要客人的厅房。 只见上首正位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头发全白了,一身秋香色云锦褙子,配着黑色狐狸毛大毛披肩,带着翡翠抹额,手指上有一个硕大的翡翠戒子,这就是自己的外祖母许老太太了。 苏三太太这时一双眼睛已是含着一包泪,直接走到徐老太太跟前,跪了下来:「不孝女佩蓉今日回来看母亲了。」说罢,眼泪已经扑簌簌的掉了下来,打湿了许老太太的衣裳。 许老太太低下头来,抚摸了两下苏三太太的头发,眼里也滚落了一串泪珠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站起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苏三太太顺从的站了起来,用手帕子使劲的擦着泪,可那眼泪仿佛都擦不干一般,流了又流,没个尽头。 「蓉儿,别哭了,今日你能回来看娘,是大喜事!我的外孙外孙女呢?快叫上来让我瞧瞧!」许老太太拿出手帕子拭了拭自己的眼眶,张开一双老眼往女儿身后看。 「璘儿,璃儿,快过来拜见你们的外祖母!」苏三太太往斜里退开一步,把上好的位置留了出来给自己的一双儿女,苏润璘和润璃听到苏三太太的吩咐,两人双双上前一步,跪倒在许老太太面前:「外孙、外孙女拜见外祖母!」 第十六章 许老太太一手拉了一个,笑呵呵的把他们拉了起来,仔细打量着他们:「璘儿像你,蓉儿,璃儿可是像足了她父亲!」 「是呢。」苏三太太连连点头。 「快把我给外孙外孙女的见面礼拿过来!」许老太太回首对身后的丫鬟交代,然后又笑眯眯的对苏润璘和润璃说:「今日你们的表兄妹都没有去上学,在等着你们一起玩耍呢,你们先去园子里头玩去,外祖母和你们母亲说说体己话儿!」 润璃和苏润璘都应了一声「是」,转头看右首坐着一排少爷小姐模样的人,听到许老太太如此说,都站了起来,朝兄妹二人走过来:「跟我们走罢!」 左首几个夫人模样的人也站了起来,为首那个堆着笑说:「我们就不打扰母亲和三姑太太了,过会大姑太太和二姑太太也会过来,媳妇们预备着迎接事宜,编排午膳的菜式去。」 许老太太点了点头,那几位夫人也识趣的退了。 「蓉儿,文衍对你可好?」许老太太拉着苏三太太的手坐下来,开始絮絮叨叨的和苏三太太拉家常,苏三太太久未听到母亲说话,一五一十的回答了,把这些年的事儿选着要紧稀奇的和许老太太说了,例如润璃学医,两个庶女现在不叫人省心,还包括这次回京,苏老太太准备帮着她发落了俩个姨娘之事。 「璃儿精通医术之事,尽量少让人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许老太太沉吟着说:「刚刚看到璃儿,确实是一个聪明孩子,模样生得又好,俗话说红颜多薄命,若不愿她这一生颠沛,就尽量让她不被人知。」 「蓉儿记下了,回府我就和文衍说说这件事情。」苏三太太点了点头:「母亲,你觉得婆婆昨日和我所说之事,可否相信?」 许老太太眯着眼睛想了想:「你婆婆崔氏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她不会说一套做一套,你可以相信她,但自己也要把握好尺度,不能让别人落了口实。」 苏三太太连连点头,得了母亲的话,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这时,门口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丫鬟:「老太太,不好了不好了!」跑了进来捂着胸口半天没顺过气,显然是受了惊吓。 「怎么了?如此失态?」许老太太很不高兴的看了那丫鬟一眼。 「是九少爷,九少爷刚刚突然不好了,一直在吐奶,脸色见着渐渐的有些发青,奶娘此时也病在床上,房里只有奴婢一人走不开身。四姨娘现儿自己照顾着九少爷,叫我来请老太太示下,赶紧出府去请大夫!」 许老太太的眉头皱紧了些:「云燕,你带着她去二门,和那守门的说下,放她去请大夫!」转头突然像想起什么来一样:「蓉儿,不是说璃儿精通医术?可叫她去给小表弟瞧瞧,到底是什么病。」 苏三太太搭着春兰的手站了起来:「母亲,蓉儿去找下她。」 「不着急,我和你一起过去瞧瞧小九。」许老太太也站了起来,扶着丫鬟的手微微颤颤的往外面走——她帮自己的女儿出主意给姨娘们下绝育的药,可自己儿子的姨娘们要是有了子息,她会是非常开心,人,或者就是一个奇怪的矛盾体。 不等许老太太找到润璃的时候,她已经在给那位九表弟看病了。 许家几兄妹带着润璃和苏润璘逛着园子说这话,润璃才知道许老太爷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四个儿子又育有九个儿子,五个女儿,可谓人丁兴旺。今日许大少爷到许六少爷都在外院和许老太爷呆着,许大小姐许二小姐出阁不在许家,剩下只有许七和许八少爷,许三许四许五小姐陪着润璃和苏润璘,因为年岁相差不太大,倒也能说得上话。 就在说说笑笑之时,远处慌慌张张的跑来一个丫鬟,许家五姑娘一看,认出那是服侍自己姨娘的花枝,便拦着她问原因,得知自己的弟弟病得不轻,也慌了神,一路哭着去了姨娘屋子里。 别的几位少爷小姐虽然也面有异色,但却没有一个动身跟着许家五姑娘走的,润璃虽知这极有可能是内宅压轧的结果,可还是忍不住一片仁爱之心,也起了身子带着丫鬟追了过去。 「璃儿妹妹,你不用去!」许六少爷在后面喊。 「她想去就让她去罢,五表妹心里难受,她去陪陪也好。」苏润璘知道润璃是善心大发,想去瞧瞧那位九表弟的病,也不阻止她,只在后面叮嘱葱翠她们小心跟着姑娘。 润璃追着那许家五姑娘进到屋子里,就见一个美妇人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儿在哀哀哭泣,未施脂粉的脸上泪水纵横交错,精神疲惫满脸憔悴,她怀里的幼儿脸上已呈现淡淡的青色,显见得是急症突发所致。 润璃心中一急,也顾不上别人奇怪的目光,走上前去,用手搭了下脉,轻轻掰开婴儿的嘴唇看了看,然后又翻着眼睑查看了下,问那美妇人:「这幼儿可是你哺乳?」 那美妇人看着润璃这一系列奇怪的举动,木呆呆的摇了摇头。 「奶娘在哪里?我有些话要问她。」 美妇人指了指旁边的房间,低下头看了看儿子,又哭了起来,不再理会润璃。 润璃走到了那房间,见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妇人,面色有些苍白,搭脉之下,润璃大惊,这分明是中毒了!难怪那婴儿脸色发青,定是吃了她的奶才会如此。这下毒之人好算计,这种毒药是慢性,一时之间根本觉察不出,只有积累到一定的时候,吃了引发之物才会显形。 感觉到有人在旁边,床上那个妇人吃力的睁开了眼睛:「你是谁?」 「我是大夫,你中毒了。」润璃很简明的介绍了下自己。 「中毒?我并未吃什么别的东西。」那妇人回忆道:「早膳是花枝去厨房接回来的,吃的是清炖鲫鱼汤和金丝烧麦,还有一盅杏仁核桃露。」 润璃眼前一亮,这就是了,杏仁核桃露! 杏仁分两种,甜杏仁和苦杏仁,甜杏仁供食用,止咳、润肺、滑肠很见效果,而苦杏仁乃做药用,对于因伤风引起的多痰、咳嗽、平喘有奇效,但苦杏仁本身带毒性,不宜多服,人一次吃超过九克的苦杏仁便会中毒,而且这苦杏仁也是诱发各种隐藏毒性的好引药,想来这位奶娘吃的,定是苦杏仁煮成的杏仁核桃露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润璃唤了葱翠过来:「你去寻笔墨来,我开个解毒的方子。」 那年轻妇人挣扎着要坐起来,眼睛死命盯着润璃的脸,眼泪从眼角流下:「你是谁家小姐?文娘子在此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润璃按住她的肩膀:「你好生歇息着,吃过药便无大碍。」 走了出去问那位美妇人:「这屋子可备有小厨房?」 那美妇人望了望她,茫然的摇了摇头。 旁边那个许家五姑娘已经跳了起来:「璃姐姐,你要什么?我去拿!」 「你快去拿碗绿豆过来,别让人知道,拿了悄悄的回来!」 「嗯!」许五点点头,飞一样的跑开了。 「你是……」那美妇人此时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润璃。 「我是苏家的姑娘,他的表姐。」润璃指了指她怀抱里的那个婴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 美妇人眼睛一亮:「你是三姑太太的女儿?」 「是。」 「谢谢表小姐救了我的聪儿!」那美妇人这才反应过来,把婴儿小心的放回床上,倒头就拜。 第十七章 看起来这位四姨娘总算清醒过来了。 当许老太太和苏三太太到了四姨娘屋子时,一切看起来那么平静,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般,润璃陪着许家五姑娘坐在一旁说话,葱翠正小心翼翼的吹凉着绿豆汤往九少爷嘴里灌。 「璃儿,九少爷无碍罢?」苏三太太看此情景,心也放下了几分。 「九表弟并无大碍,他是食用了奶娘的乳汁,间接性中毒,灌一碗绿豆汤就能解毒,倒是奶娘病得不轻,但璃儿已经开了方子,按时吃上一段时间,体内毒素自会消退。」 「好,好,好。」许老太太咬牙切齿的说上了几个好字,走了过去看着葱翠喂绿豆汤给那九少爷喝,手颤抖着摸过婴儿细嫩的皮肤,许老太太的脸扭曲得厉害,可见心里正翻江倒海的不舒服。 润璃心里明白,这肯定是有利益冲突的人下的手,可能就是自己的二舅母?自己因不忍看人遭受痛苦,出手救治,可是不是就因此得罪了二舅母呢? 不多时,那花枝领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说是仁人堂的唐大夫。 许老太太赶紧叫他帮孙子瞧下,心里想着,还不知道外孙女的医术是否真那么精,一碗绿豆汤就能治好人的病?自己确是有些怀疑的。 唐大夫给那九少爷搭了下脉,又看了看脸色,恭恭敬敬的回了许老太太:「贵府少爷只是身体虚弱,并无大碍。」 「花枝,带唐大夫去里面给奶娘瞧瞧。」 那唐大夫给奶娘看诊以后,出来皱着眉毛说:「这位奶娘应该是中毒了,可老朽无能,却不知道如何救治。」 许老太太拿出润璃开的方子叫给唐大夫:「唐大夫且看看这方子,可行否?」 唐大夫拿着方子看了看,面露佩服之色:「原来贵府已经延请良药了,那老朽告辞了!」 许老太太叫丫鬟打发了二两银子给他做诊金,叫花枝领了唐大夫出去。 「璃儿,好孩子!今天多亏了你了!」许老太太拉住润璃的手,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外孙女真是可人。 「璃儿请祖母为璃儿保密,就说九少爷这病是在外头请了医生进来治好的。璃儿只不过是凑巧知道这个单方儿解了九表弟的毒而已,不值得大家记得。」润璃朝许老太太福身一下:「请外祖母准了罢!」 许老太太心里一轮,便知润璃用意,心中暗自赞叹:蓉儿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好一颗七窍玲珑心!既救了人,又不想被二舅母怨恨,责任全推到那位仁人堂的大夫身上去! 「好孩子,既是你如此说,外祖母怎能不准?」许老太太点点头,对着屋子里几个人说:「你们可记下了?」 许府今日的午饭格外热闹,几位姑太太都带着儿女们回府省亲了,四位老爷加上成群儿女,大厅里团团坐满了好几桌人。 苏三太太不停在她耳边提点,这是大姨家的某某表兄表姐,这位又是二姨家的某某……弄得润璃头昏脑涨,对于前世是独生子女,亲戚少得可怜的她来说,突然要记住这么多亲戚,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和苏三太太坐上马车离开许府的时候,她只模糊记得大姨嫁了个姓石的,在承宣布政使司任右参政,二姨父乃是京卫指挥使司的同知,至于那些表兄表姐表弟表妹则在脑袋里混乱成一片,都不能把脸和名字对号入座起来。 马车上,苏三太太看了看女儿的脸,心里有些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还差三个月,璃儿就满十三岁了!那时候捧在手里一尺有余的婴儿,现在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一想到璃儿的心慈手软,苏三太太不禁微微皱起眉头,为她的将来担忧起来。 「母亲,你在想什么?看你眉毛都皱到一块去了!」润璃发现了苏三太太的脸部变化,用手抹了抹她的眉头:「不要皱眉,皱眉就不美了!」 苏三太太看了看女儿那双清澄的眼睛,轻声说:「璃儿,知道吗?这个世上,你不能对人太心软,心软了吃亏的就是你自己。」 「母亲难道是责怪璃儿今日为九表弟治病?」润璃看着苏三太太那担忧的神色,想到了今天在外祖父府上的所见所闻,心里有些明白苏三太太的担心:「母亲,面对一个无辜的幼儿,我无法看着他忍受痛苦。」 「娘并不是怪你救治你那九表弟,不论怎样他都是一条生命,娘是绝不赞成去造杀孽的,若是娘和你二舅母一样,那你大姐和四妹妹早已不在这个世间了。娘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你不能这么心软,如果一味心软下去,那么势必有很多人会怨恨你,想要害你。」苏三太太颓然的往靠垫上瘫倒:「现儿还算好,若是成亲以后,你会遇到更多烦心的事情。」 「母亲,你就不必担心璃儿了,该怎么做,璃儿心里清楚。」润璃握住苏三太太的手,安慰着她:「璃儿在杭州时,确实是糊涂了些,到了京城这几日,看得明白通透多了。璃儿自己心里有数,以后会过得很好的,母亲只管安心罢。」 苏三太太点了点头,转脸透过茜纱软帘看外面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再说话。 回到苏府以后,就听到一个了不得的事情,苏润玧大闹凌云园! 却说苏润玧昨日回房以后就越想越生气,梁伯韬来庆瑞堂的目的不是来看她,竟然给那三位堂妹送东西!心里很想知道梁伯韬送的是什么,一个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只是睁了眼睛听着屋子外面的北风呼啸,吵得眼睛合不上去。 第二天清早去了庆瑞堂给苏老太太请安,发现苏润璃跟着苏三太太去了外祖家,只剩两个庶出的堂妹,于是堆出一脸的笑,对着苏老太太说:「祖母,两位妹妹搬进了新家,我都未曾去贺声喜,想来是失仪了,今日我想跟着两位妹妹去凌云园逛逛,顺便送点小玩意给两位妹妹的房间添些点缀,祖母看着这样可好?」 苏老太太看了看苏润玧,笑着点了点头:「玧丫头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毕竟是姐姐,现在知道关心妹妹了!」转脸对着苏润珉和苏润珏道:「你们带姐姐去凌云园里逛逛罢!」 苏润珉和苏润珏也没想那么多,领着苏润玧就去了凌云园。 凌云园是苏老太太为自己儿子精心修缮的,所以园子比起大房和二房住的园子又精致了几分,苏润玧跟着苏润珉和苏润珏在抄手游廊上走着,看着眼前的景色,心里已是愤愤不平:凭什么让他们三房过得比大房和二房还要舒服? 等及走到苏润珉和苏润珏合住的院子,苏润玧的神经再一次绷紧了。 苏润珉招呼她进了自己的闺房,吩咐宝珑去泡茶来,转过脸来,却看见苏润玧正出神的看着多宝格上一只淡黄色的拜盒——那正是梁伯韬昨日送过来的。 见着苏润玧看得出神,苏润珉似乎有些想炫耀,沾沾自喜的说:「世子爷下江南的时候住在我们家,还听过我弹琴呢。」 苏润玧听了这句话,心里更像被人揪了一把,痛得半天都不能出声。她恶狠狠的盯着那个拜盒看了良久,然后走上去踮起脚尖伸手就去拿那个盒子。 苏润珉慌了神,连忙过去拦她:「玧姐姐,你别动那个盒子!」 第十八章 苏润玧回过头来朝她一笑:「我想动什么就动什么!」说完就伸手把那盒子拿了过来,打开一看,是一个水晶狮子纸镇,是平常练字的时候用来压纸用的。 那水晶狮子拿出那个盒子,衬着外面莹莹的雪光,更显得晶莹剔透,看得苏润玧恼怒万分,她几步走到外面,举起那个水晶狮子,用力往楼下扔去。就听「啪」的一声,那狮子撞到了院墙上,在空中打了几个滚,掉到了雪地里。 苏润珉追了出来,目睹了那个水晶狮子空中翻滚的全过程,一阵心痛,含着眼泪跑到楼下去捡那个纸镇了。而苏润玧冷笑一声,冲倒那边西厢苏润珏住的房间,走进去就拿眼睛搜那多宝格上的物事,当她看到一只水晶狮子纸镇摆在多宝格最显眼的位置上时,撇了下嘴,抓起那个狮子就望外走。 苏润珏可不是个能吃亏的主,猛的扑了过去,想要从她手里把水晶狮子夺回来,可毕竟苏润玧大了几岁,力气也大些,究竟从她的撕扯里脱了身,心中大怒,把那水晶狮子恶狠狠的惯在地上,顿时那狮子就分崩离析的,大大小小的水晶碎片摊满了一地。 苏润珏见此情景,红了眼睛,用力往苏润玧身上撞去,苏润玧没提防她会撞过来,所以被直接扑倒在地,后脑勺磕出了一个大包。那苏润玧素来在苏府作威作福惯了,怎会吃了这个暗亏?猛的爬了起来,翻身就去打苏润珏,旁边几个丫鬟看得目瞪口呆,纷纷忙着劝架。就在这时候,从下面捡了那个水晶纸镇上来的苏润珉,看到苏润玧正在殴打苏润珏,虽然平素和苏润珏不和,但此时苏润玧是她们俩共同的敌人,红了眼睛冲上去帮着苏润珏对那苏润玧一顿拳打脚踢,等到苏大夫人得了信赶过来的时候,苏润玧明显处于下风,即使后来她的贴身丫鬟帮忙,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看着苏润玧脸上的抓痕,苏大夫人气得直哆嗦,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竟然被老三那两个下贱的女儿打成这样!她真想招呼自己身边的婆子上去把那两个小贱人痛痛快快的打上一顿!可不行,自己是苏府当家的主母,今天这事情摆明就是玧儿自己挑起来的,若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苏润珉和苏润珏打上一顿,恐怕婆婆会趁机把自己管理内宅的权力给收回去,到时候老三媳妇上位了,自己可什么都捞不着了! 苏大夫人暗自调整了下心情,笑着对苏润珉和苏润珏说:「哟,快给大伯娘来看看,怎么弄的呢,亲姐妹还闹成这样了!」 苏润珉心里一酸,眼睛一红,觉得面前这位大伯娘真是世间少有的好人,一来就忙着关心她们姐妹俩,倒把苏润玧晾到了一边。拿着那个纸镇,抽抽搭搭的走上前去对着苏大夫人说:「伯娘,玧姐姐把我和四妹妹的水晶狮子纸镇都扔到地上弄坏了。」 苏大夫人愣了一下,自己女儿又不是没有见过好东西的,为何会嫉妒起这个水晶狮子纸镇来?转眼看了看那边鼓起腮帮子,眼睛冒火的苏润玧,心里疑惑得很。 那边苏润玧见母亲看着自己,头一偏,哼了一声:「她们的房间里也配放着韬哥哥送的东西?」 苏大夫人方才明白女儿是为什么会闹出这般动静,心下大恨,自己素常惯着她,竟然把她惯成了这种脾性儿!这还只是在家里做姑娘,若是日后出阁了,那可还不会把别人家里弄得鸡飞狗跳?原来看着她虽是骄纵,倒也还没有出什么大事,可今日这事若传了出去,还会有哪家人家敢来苏府下聘? 想到这里,苏大夫人端正了一张脸,对着身后两个婆子说:「云妈妈,你们把小姐送回自己屋子里头,让她闭门思过三天,没有想清楚自己的错处不许出来!还有,那个跟着润玧来梨香院闹事的丫鬟,自己去领二十记板子,以后长点记性,怎么能任凭你家小姐到外面闹腾!」 苏润玧听到苏大夫人如此吩咐,白了一张脸跳了起来:「母亲,你难道不疼爱玧儿了?你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那两个小贱人!」 苏大夫人心里一阵恼怒,对自己的女儿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郁闷:「还不快把小姐送回去,让她到这里继续闹笑话给谁看?」 两个婆子应了一声就上前来把苏润玧夹了两条胳膊,也不管她的拳打脚踢,抄着近路,脚不沾地的把她送回了栖霞院。 这边苏大夫人笑着摸了摸苏润珉的头发说:「大伯娘叫人去外边买两个一模一样的水晶狮子纸镇陪给你们,是玧儿不对,让你们姐妹吃亏了。」 苏润珉听着苏大夫人这些话,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大伯娘,您真疼侄女。」 苏大夫人满意的点点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苏润珏,正倔强的板着小脸蛋,根本不往她脸上看,心里有些诧异,但又不得不装出一副贤惠和蔼的模样朝她招招手:「润珏,你快到大伯娘身边来,让大伯娘看看哪里受伤了?我和你关系可亲着呢,我不仅是你的大伯娘,还是你的姨妈呢,你可千万别计较你家润玧姐姐了,她被我惯坏了,做事儿没轻没重的,让你们受委屈了。」 苏润珏听了这话,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句,转身就往自己闺房里走去,根本不搭理苏大夫人,就这样把她晾在那里,害得苏大夫人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气得手脚冰凉——自己这远房表妹的女儿,怎么如此不知礼仪,不会看人脸色!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都降低身价替玧儿赔礼道歉了,她竟然理都不理,扬长而去! 「大伯娘,我四妹妹就是个这样的性子,您千万别见怪!」苏润珉也替自家妹妹觉得羞愧,怎么能这么不懂礼节呢?毕竟大伯娘代替那苏润玧赔礼道歉了,也答应帮她们买回一模一样的纸镇,她还要闹哪样? 苏大夫人和蔼的朝苏润珉微笑了下:「还是润珉年纪大些,知书达理!」夸赞了几句,带着丫鬟紧赶慢赶的去了栖霞院。 进了院子就听到苏润玧震耳欲聋的哭喊声,苏大夫人不由眉头一皱,大步走了进去,怒气冲冲的对着在床榻上哭闹不休的女儿大喊了一句:「玧儿,你够了!」 苏润玧很少看到母亲这般疾言厉色,不由愣住,怔怔的看着门口一脸愁容的苏大夫人。 「玧儿,你怎么能这般糊涂!」苏大夫人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女儿的脸,长叹了一声:「上个月你已及笄,是大姑娘了,可以议亲了!你若还是这般胡闹下去,京城里哪家人家敢娶你回去?」 「母亲,我只嫁韬哥哥,我不要嫁别人!」苏润玧听到苏大夫人说到了自己的亲事上头,忘记了要哭闹,爬起来摇着苏大夫人的胳膊:「母亲,你是明白玧儿的心的,你可不能把我许给别的人家!」 苏大夫人看着女儿的脸,叹了口气:「你若还是这个样子,我又怎能安心?想那武靖侯府,地位超然,世子自是会有平妻侍妾,你连两个水晶狮子纸镇都不能容下,更何况要去容他一屋子姬妾?」 苏润玧听着母亲的话,眼里闪出决断的光芒:「我何必容他的姬妾?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反正就不让韬哥哥身边有别的女人!」 苏大夫人唬得眼睛都圆了,盯着苏润玧看了半天,这才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艰难万分的说出几句话:「若是这样,苏府情愿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第十九章 苏润珉的身子瘫了一边,坐在床上无精打采的说:「母亲,你自己是怎样对付父亲的姨娘,玧儿也看得清清楚楚,那三个姨娘是怎么死的,母亲心中应该有数,为何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苏大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自己打苏润玧耳光的冲动,正色对着苏润玧说:「你要记住,若是你想嫁到武靖侯府去,那你一定要装出温柔贤淑的样子来,哪怕是再不乐意,你也得装!难道你不知道承平公主家的明珠郡主也想着要嫁武靖侯世子?难道你知道京城里还有那么多贵女都在打他的主意?你若还是这般不知收敛,如何能嫁进梁家?」 苏润玧此时也顾不上和苏大夫人顶嘴,呆呆的回味着她的话,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自己好好考虑着,明日去庆瑞堂时向你那两个妹妹赔个礼告个罪。」苏大夫人贴近女儿的脸,小声的说:「你无论是有多么讨厌一个人,多么恨一个人,你表面上要装出来很喜欢她,和她关系很好,暗地里不露痕迹的折损她,这才是正道儿,你自己好好琢磨着!」 第二日清晨去庆瑞堂请安,苏润玧低眉顺眼的走到苏润珉和苏润珏面前,细声细气的赔了礼,脸上全是懊悔的神色:「是我一时冲动了,还请两位妹妹不要再记着润玧昨日的张狂,原谅些个。」 苏润珉愣了一下,但还是很愉快的接受了苏润玧的道歉:「玧姐姐不必自责了,润珉不怪你,咱们以后还是好姐妹。」 苏润珏却一扭头,声音尖锐:「若是我把你心爱的东西砸了,然后再来向你赔个礼,想必你也定是很乐意的。」 苏润玧心中的怒气腾腾而上,一个姨娘生的,自己向她赔礼已经是看得起她了,竟然还如此拿乔作态!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变了又变,正准备发作,却看见母亲在旁边微微摇头,突然想到母亲昨日里说的话,于是那脸色收敛了些,走上前去拉了苏润珏的手,一脸的笑容:「哟,妹妹竟是不愿原谅我了?那妹妹说说看,究竟要如何才能接受姐姐的赔礼呢?」 苏润珏把手抽出来,白了她一眼:「你打的什么主意我虽然不知道,但看你昨日的做派就知道你素日是个张扬的,今天竟然会服软赔礼,定是有什么古怪。」看了看那边呆呆站着的苏润珉:「你也就能骗骗那种……人罢了。」 苏润珏本来想说「蠢人」,但看了看庆瑞堂挤挤挨挨坐了一屋子人,心想着不能在外人面前出了苏润珉的丑,于是狠狠心没有利用这个机会打击苏润珉。她转身向苏老太太行了一礼:「祖母,昨日玧姐姐大闹我们梨香院,孙女被无辜牵涉,现儿头晕得很,且容孙女告退,先回园子歇息去。」 苏老太太饶有兴趣的看着苏润珏,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你先回去罢。」 苏润玧在一旁听得此话,气得直跳脚,摸了摸脸上两条有点颜色的抓痕,指着转身离去的苏润珏大声叫:「你说的什么话!你自己看看,我脸上这抓痕又是谁弄出来的!你现在却好意思说我把你弄伤了?」 苏润珏停在门口,回头凉凉的看了苏润玧一眼:「你脸上的抓痕与我何干?我又没有叫你去梨香院把我和大姐的水晶狮子纸镇给扔了!」说罢,也不听苏润珏的话,自是带着小燕小鹂出了庆瑞堂。 润璃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看来这位堂姐素日里走的是简单的粗暴路线,只是知为何,今日突然想来扭转形象,结果被苏润珏一眼就看穿了。 看着因为生气而脸色通红的苏润玧,苏老太太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不疾不徐的说:「玧丫头,你年岁渐大,怎么还和小时候一个样?这里就是你年纪最大,你可得有点作姐姐的样子,怎么能欺负妹妹们呢?特别是珉丫头和珏丫头都是刚刚回京,你这般张牙舞爪,可别吓住了她们。」 「祖母……」苏润玧没想到苏老太太竟然当着大家的面毫不客气的数落她,眼圈一红,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打转,堪堪的就要掉下来。 「什么都别说了,回你栖霞院去闭门思过想几天罢,这些天也不用给我来请安了,在屋子里抄一卷心经送过来,而且要认真琢磨琢磨经书的意思,好好给我说说你的想法。」 苏润珏吃了这个挂落,脸上顷刻间变了颜色,一跺脚,旋风一般从庆瑞堂里冲了出去,她的贴身丫鬟春花和春草慌忙向苏老太太行了个礼儿,急急忙忙的去追苏润玧去了。 「老大媳妇,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苏老太太面色不豫:「都已经及笄了,还是这般模样,有人来求娶我都不敢轻易答应,免得她出阁以后落了我们苏家的名声!」 苏大夫人的累丝盘金凤钗抖了个不歇,显见得已是怒到了极点,但须臾她便冷静了下来,脸上堆出笑容来:「母亲教训得是,是媳妇教养不力,所以玧儿才养成这般猴儿性格,一刻都不能安静下来,日后媳妇定会好好管束着玧儿,让她变得文静些。」 苏老太太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知道就好。」然后看了看苏二夫人和苏三太太,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对了,老三回来了,孩子们该序齿了,否则丫鬟小厮们乱喊,都不知道谁是谁了。」 第二日,苏老太爷便领着一干孙儿们去了祠堂,把孙子孙女们的排行写入族谱。 苏家大房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皆是苏大夫人亲生,长子苏润珍被称为苏大少爷,次子苏润璋是四少爷,长女苏润玟为苏大小姐,次女苏润玧为苏五小姐。苏家二房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儿子皆是姨娘所出,女儿里只有长女是苏二夫人所出,已经出阁。长子苏润琛排行老二,次子苏润环是苏家三少爷,长女苏润琅是苏家二小姐,次女苏润瑷也已出阁,排行第三,三女苏润璟上个月才出嫁,排行第四,四女苏润珎,排行老七,幺女苏润玥,行老八。苏家三房几个子女也跟着变了身份,苏润璘变成了苏家五少爷,苏润珉现在叫做苏家六小姐,苏润璃得了个九小姐的排序,至于苏润珏,丫鬟们都唤她十小姐。 润璃觉得序齿以后,丫鬟们称呼她的时候就好像在弹奏一部交响乐一般,这边苏老太太贴身丫鬟们喊着:「九小姐!」那边嫣红绒黄葱翠黛青则一溜儿喊着「姑娘」,而苏三老爷以前的旧仆一时改不过来,喊「三姑娘」的有,喊「三小姐」的也有,还有人别具创新的喊「九姑娘」……一时间头都被她们念昏了去。 这日苏三老爷回到凌云园,眉宇之间既是开心,又有忧愁。 苏三太太瞧着夫君那副模样,也有点心上心下,叫春兰把灯芯剪去些,将灯拨亮点,然后端了明当瓦灯走到坐在书桌前的苏三老爷那里。 书桌上摆着两张官府专用的雪涛笺,有着鲜红的印章。 苏三太太放下灯,拿起那两张文书一看,喜出望外:「老爷……」 苏三老爷抬起眼睛,疲惫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在暖黄的灯光下,她的笑容仿佛浅得能一把抹去,但却仍然能在心上留下痕迹:「佩蓉,你觉得这是好事情?」 「怎么不是好事情呢?」苏三夫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这是圣上对你的看重,我觉得大周朝应该还没有谁会有这般殊荣。」 第二十章 「佩蓉,你错了。」苏三老爷摇了摇头:「前朝就有一位曾大人,曾经一人领三部侍郎之衔,后来那位曾大人也曾拜为太子少保,加官进爵累至封国公爷,最后却被那前朝皇上赐死狱中,满门抄斩!」 苏三太太听得此话,也沉默了,这两张文书是任命公函,苏三老爷被皇上钦点为吏部和户部左侍郎,虽然这只是正三品的官职,可在大周朝,还未曾有过一人任两部侍郎的先例,况且这吏部和户部是六部里两个重要部门。 「我总信奉做人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像现在这种,突然平步青云般,让我两只脚仿佛着不了地。」苏三老爷面露忧愁:「看上去这两份任职公函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可又有谁知这背后有什么勾当!」 苏三太太柔声说:「老爷,你且不用如此担忧,指不定圣上是看重你的能力,所以才叫你一人兼两部之职的。你就安安心心的去做你的事情,内宅妾身为你把握着,不会出了乱子,叫老爷你没有后顾之忧。」 苏三老爷揽过妻子,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声说:「佩蓉,你须知晓这世上有能力的人不止我一个,此次任职,不是有人在背后操持就是圣上应该别有用意,但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停顿了一下,苏三老爷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苏三太太的手:「母亲和你说过没有?那卢文琴你们怎么还没有把她弄出府去?」 苏三太太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慌张,那二姨娘也曾得过宠,自己曾一直忌恨着她,怎么这个时候听夫君如此一说,到又有点怜惜她起来。没想到夫君对她的宠爱只是表象,做妾的究竟还是那么轻贱,只因为她兄弟不争气,就带累了她。苏三太太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娘家,若是自家父亲兄弟失势,是否夫君还会如此对待她?一想到这可能发生的情况,她的心里不由一阵发紧,喉头有点酸涩。 「怎么了,佩蓉?」苏三老爷看到太太脸色不定,不由得握住她的手:「你哪里不舒服?」 「妾身没有想什么。」苏三太太的头离开了苏三老爷的肩膀:「老爷,夜深了,歇息罢。」 说罢她也不管坐在圈椅上的苏三老爷,径自走进了内室,虽然背部还是挺直,可那肩膀明显已经塌了下来,整个人恹恹的没有了精神。 苏三老爷看着那曼妙的背影,很是迷惑,他没有想通苏三太太为何突然有如此的情绪变化——她不是一直不喜欢卢文琴的吗?现在自己主动提出要把卢文琴送走,她反而不高兴?苏三老爷摇了摇头,女人的心思真是难懂! 过了几日就是除夕,这是大周朝最重要的一个节日,每家每户都在大肆为这个节日做准备。起床后不久,润璃带着丫鬟们去前面庆瑞堂给苏老太太请安,回来以后就开始收拾小荷包,准备发了给丫鬟们做过年的打赏。 「姑娘,我还是第一次在京城过除夕呢,听说每年除夕皇宫都会在宫墙上燃放烟火呢,肯定会很漂亮!」葱翠停下手里的活计,向润璃靠了过来,眼中满是向往。 「有必要这么激动?」润璃白了她一眼。 烟火,前世不知道看过多少,过年过节的时候都能看到各色烟火,极其绚烂的在夜空里绽放,那般精致耀眼,璀璨的开出一朵朵鲜花来,而顷刻之间,那明亮就瞬间消失,只有那淡淡的硫磺味道在鼻间萦绕。 这世间很多东西都像烟火……例如,爱情。 爱情来的时候,刹那之间在心间绽放,是那般热烈那般奔放,就如那夜空的烟火。然而,当激情消退,绚烂的景象无处可寻,只有那惆怅空余心间。 「姑娘,难道你不想去看烟火?」看润璃一副不过尔尔的平淡表情,葱翠撅了嘴,转身扒着窗户望外边看,天空里纷纷扬扬的飘着雪花,大片大片的坠落下来:「京城的天气可真冷,怎么每天都在下雪,没个消停的时候?」 「这里不是杭州。」润璃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上望外看:「这雪景难道不美?」 「第一天看着还行,看多了就觉得讨厌。」葱翠抹去窗棂上的雪花:「行走都不方便啦!」 润璃捉住她的手,闪着眼睛说:「啊哈,我知道了,是不是暗雨这些天没有来找你?放心,这绝不是下雪的问题,肯定是他比较忙。你放心,这么聪明伶俐的葱翠,他怎么会不把你放在心上?」 葱翠一扭身,脸色发红:「姑娘,你就会取笑奴婢。」 「哟哟哟,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葱翠丫头也会脸红呢!」润璃捉着葱翠的手不让她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我是不会取笑你的。我就等着那暗雨来提亲,好好的把你打发出去!」 这时窗外传来几声鸟鸣。 「这么冷的天气还有鸟儿出来觅食?」润璃放开葱翠的手,推开雕花格子窗往外面看:「咦,怎么没有看见鸟儿呢?」 绒黄在身后「扑哧」一笑:「姑娘,你是故意不知道,还是在和葱翠闹着玩呢?」 润璃回头看了看垂手站在那里,脸皮涨得通红的葱翠,恍然大悟:「原来合着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呢!快去罢,别叫那人等久了!」 看着葱翠匆匆忙忙走出去的身影,润璃突然觉得很伤感,转眼之间,丫鬟们都一个个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自己。从医学角度来说,女子应在二十岁以后生子是最适宜的,而大周朝,一般都是及笄前后就开始议婚,最迟不过十七、八岁一定要出阁,否则便会被人背后说是「老姑娘」,丫鬟们嫁人年龄会大些,但也不会越过了二十岁去,嫣红她们已经十四岁了,今年陆续都要及笄,有那份心思也是不免的。 窗外的院子里一片白茫茫的,上面有几个浅浅的脚印,润璃揉了揉眼睛,却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 女子在梅树下收集落梅的花瓣,专心致志的捡着那艳红的落花,似乎感应到了润璃的目光,抬起头来展颜一笑:「姑娘……」 原来是嫣红。 润璃也对她微微一笑,突然,眼睛瞄到了梅林那边出现的一个男子身影,心中有了些许紧张,这内院,怎么会平白出现一个男子? 那个人走得很快,还在润璃错愕之间,他就走到了碧纱橱的后院。 嫣红见了来人,放下手里的花篮,行了个礼儿:「世子爷好。」 梁伯韬冲她一笑:「又在采花给你家姑娘做胭脂?」 「这梅花香味清冷,我家姑娘很喜欢,所以叫我帮她淘澄几盒胭脂膏子。」嫣红提起花篮,很识趣的绕道走开,剩了梁伯韬和润璃隔着碧纱橱的窗户遥遥相望。 「这梅花倒和你相似。」梁伯韬朝她点了点头:「看着颜色热烈,骨子里却十分清冷。」 润璃抿嘴一笑:「谢世子爷夸赞,润璃愧不敢当。」 听到这话,梁伯韬大步走到窗户边上,咬牙切齿的说:「璃儿,你真有那每次都让我生气的本领!我这话是夸你吗?聪明如你,我不相信你没有听出来我话里的意思!」说完拿一双眼睛幽怨的看着润璃,就好像以前她喂养过的一条小狗,每次她用烤肠逗它又不给它吃的时候,那小狗也是这般幽幽的眼神。 第二十一章 「我听不听得出来难道有什么区别?」润璃正色道:「世子爷,我个人觉得你确实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世间少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梁伯韬本听着润璃夸赞的话,开始还笑眯眯的,听到后来感觉不是滋味了,赶紧制止她:「璃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润璃调皮的翘起嘴唇一笑:「我的意思是世子爷你太好了,好得我配不上你,你还是去找那些配得上你的女子罢!」 听到这话,梁伯韬俊朗的眉毛拧到了一起,眼睛凶狠的看着润璃:「璃儿,你怎么突然就变心了?在应天府你不是应承了我?难道你还想反悔?」 润璃低下眼睛看着梁伯韬站在雪地里的脚,他穿着一双羊皮靴子,上面还有精致的缂丝宝相花纹,靴子帮上还有一颗东珠做的搭扣,所谓出身荣华富贵之乡,也就是梁伯韬这种人了? 「我从江南回府那日,你送了我们姐妹礼物,谁知你这件礼物惹得我们家几位姐妹大打出手,玧姐姐不仅把你送给我大姐和四妹的纸镇给砸了,还在梨香院和她们打了一架。若是知道我应承了你,她恐怕会冲进这碧纱橱把我撕了罢?」润璃抬起头来又看了看梁伯韬:「我还听闻承平公主家的明珠郡主和你青梅竹马,京城诸多贵女都对你有情有意,我害怕自己应付不了那些莺莺燕燕的各种手段,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梁伯韬灿然一笑:「璃儿,原来你是吃醋了,对不对?」 润璃瞪着眼睛看了梁伯韬一会,然后猛然转身关上了雕花格子窗,把那梁伯韬一个人晾在雪地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情?」梁伯韬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盯住那扇窗户看了半天,可偏偏里面却没有动静,似乎润璃早就没有在窗户旁边了。 他今日是跟着父亲武靖侯老拜望苏老太爷的,自从他拜在苏太傅门下以后,他都会在除夕这日跟着父亲来送节礼,撒了个谎说出来找苏润璋,偷了空儿跑来看润璃,结果没想到才说几句话,就被关在窗外了。害怕父亲打发人去苏润璋那边寻他,他只能无精打采的回了外院去找武靖侯。 「韬哥哥,韬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正在沉思之时,突然听到一声欢快的喊叫声,转脸一看,却是那苏润玧,穿了一件玫瑰红刻丝对襟小棉袄,下面配着同色撒花绫子裙,一路跑来,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 那一阵风般跑过来的苏润玧,头发上粘了些雪花,因为刚刚的快速跑动,雪已经融化,把头发粘成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显得脸盘更圆润了些。看到了她,梁伯韬想到润璃说的那件事情,心里突然对苏润玧无比厌恶,若不是她做出那样的事情,璃儿肯定不会这么冷冰冰的对自己,方才那碧纱橱那扇雕花窗也不会她那么用力的关上。 「韬哥哥,你怎么都不理我了?」苏润玧娇嗔的说,伸出手来想拉住梁伯韬的衣袖。 梁伯韬面色一沉,甩开了她的手:「苏润玧,现在你也长大了,也该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不要随意拉拉扯扯。」 苏润玧嘴巴张得大大的,无限委屈的看着站在面前的梁伯韬:什么时候他对自己的称呼变得这么生疏?小时候他喊自己玧妹妹,长大些他叫自己润玧,现在叫她什么?苏润玧?为什么会这样? 「虞城,听他们说你找我?」就在这时,苏润璋和苏润璘出现在不远的地方,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 梁伯韬没有心思去揣摩苏润玧的委屈,抖了抖孔雀毛大氅上的雪花末子,快步向前迎了去:「你刚刚去哪里了?我看你不在,所以进了园子赏下梅花。」 「梅花要数庆瑞堂那边的开得最好,难道你忘记了?」苏润璋笑嘻嘻的看着梁伯韬,眼角又扫过一脸委屈的妹妹,心里暗自叹气,估计是梁伯韬小爷脾气犯了,润玧这丫头在他那里触了霉头? 「是啊是啊,我们去庆瑞堂,顺便把我妹妹喊出来,一起去赏梅花!」苏润璘也拍手赞成。 梁伯韬的脸色暗了暗:「不必了,改日再赏罢!今日除夕,事情多,要回府帮着处理些。」 「也好。」苏润璋看到梁伯韬听到提起润璃一副不开心的模样,不禁有点纳闷,梁伯韬对润璃妹妹有些不同,还是在杭州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可今日他究竟为何心情不好,连提到润璃都有些神色惆怅?一边揣摩着梁伯韬的心思,一边对苏润璘说:「璘弟,你却是不知了,武靖侯西郊庄子里的梅花可是京城闻名的,比我们家的梅花可不知好到哪里去!虞城,往年你母亲都会邀请京城贵闼赏梅,不如托你去向侯爷夫人讨个情,过几日办个赏梅会,我们一起去西郊乐上一乐罢?」 梁伯韬想了想说:「也好,我回府和母亲商议下,到时候会给贵府下帖的。」说罢,一拱手,就翩翩然跨出了那扇月亮门。 苏润玧看着他的背影,孔雀呢配银狐毛的大氅潇洒的往前边去了,连头都没有回,心下觉得委屈,站在那里呆呆的,眼圈有点发红,春花和春草站在她身后,谁都不敢出声。 苏润璋看着妹子这副模样,心里了然,拢住苏润玧的肩膀笑着说:「玧儿最近都做了些什么?都不见你往外院来了。」 苏润玧撅起了嘴:「还不是祖母和母亲,一个个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叫我在家里好好学规矩,祖母还叫我抄那劳什子心经,可累坏我了!」说完甩了甩手:「本来我在苏家待遇可是一等一的,可来了这几个……」说到这里,眼角突然瞥到了站在一旁的苏润璘,自知失言,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句,就抬着头往前面走了。 苏润璋也有点不好意思,向苏润璘告了声罪,苏润璘也觉得尴尬,只是一味推托:「五姐姐只是性子率真,润璘并无介怀!」 且不说苏家兄妹各种形状,却说梁伯韬跟着武靖侯回到侯府。 武靖侯夫人正在花厅里等着夫君儿子回来,见到父子俩走进花厅,急忙叫丫鬟们接过他们身上的大氅。 「苏太傅可否康健?苏老太太是否还是这般精神?」武靖侯夫人笑着问侯爷。 她是一个看上去很温柔的女子,温柔里还透着些许坚毅,这些年侯府岁月已经将她少女时期的柔弱消磨得一干二净,现在的她,是一个坚强果敢的当家主母。 「苏太傅和平日无异,至于苏老太太,你要问韬儿,他去了内院的。」武靖侯似乎不经意的瞟了梁伯韬一眼。 「是吗?韬儿去了内院?」武靖侯夫人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满是骄傲:「去内院拜望了苏老太太?」 「没有。」梁伯韬瓮声瓮气的说:「就站在那里看了会子梅花。哦,对了,润璋说托我向您讨个人情,说是惦记着我们侯府今年的赏梅会还没有开呢。」 「哎呀,可不是吗?」武靖侯夫人一拍手:「年前这事情多,竟然就忘了个七七八八,嗯,我想着就初十左右吧。人年纪大了就糊涂了,若不是韬儿提醒,我还真给忘了。今年可得多邀请些闺秀来才行,我们韬儿都要满十七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站在那里,丰神俊朗,武靖侯夫人看了又看,却怎么都看不够般:「我可得好好帮我们家韬儿挑挑媳妇才行!」 第二十二章 虽说梁伯韬有时大胆得无法无天,听到母亲这般说,却只觉面红耳赤,低了头就往自己屋子里去了。武靖侯夫人看着儿子那副被捉弄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转过脸来问武靖侯:「你刚刚说他去内院,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武靖侯摇了摇头:「我也只是猜了下,这个月韬儿都去了两次苏府了!往年我叫他和我一起去苏府送节礼,他有时还推托,今日却答应得格外爽快,我想着或许他和苏家长房那个姑娘从小就认识,是不是他……」 武靖侯夫人会意的点点头:「以前也曾见过这位苏姑娘一两次,只不过没怎么注意,记得脸盘圆圆的,这次赏梅会上我可得好好看看这位苏姑娘,若是不错,过段时间去下聘就是了。」武靖侯夫人沉思着,敲了敲桌面:「聘下她总比聘了明珠郡主强,听说承平公主和驸马把她宠得无法无天的,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会想法子去帮她摘了来,我们家可养不起这样的媳妇!」 「那倒是。」武靖侯点点头:「我们侯府也不需要媳妇用门第来给咱们添荣耀,只要贤良淑德就行了。再说苏太傅官居一品,长房又是当朝中书省左丞,正二品的官,门第也不算低了,配得上。」 这边武靖侯和夫人嘀嘀咕咕梁伯韬全不知情,一个人呆呆的坐在自己房间里愁眉苦脸。 到底璃儿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那种态度?因为苏润玧? 想得觉着心闷,推开门走了出去,外面雪已经住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满目空虚。 「暗雨,暗雨!」梁伯韬对着那边的树上大喊了一声,一条黑影就飘落面前,一抱拳:「世子,有何事情吩咐?」 梁伯韬看了看暗雨那张脸,喜气洋洋,怎么也掩盖不住眼角的春风得意。 「你说说看,怎么才会让苏小姐喜欢我?」 暗雨挠了挠头:「我怎么知道?」 梁伯韬很是不悦滴盯着他滴脸不肯放松:「那你告诉我,葱翠姑娘怎么会喜欢你的?」 暗雨也是一愣:「我不知道啊……就是上次世子爷你吩咐我们去保护苏小姐,然后我看葱翠在后院练习武功,就跑去指点了两招,慢慢的我们就熟了……」 「你的意思是,要和她有共同的兴趣?」梁伯韬深思着问。 「或者是吧,要不是两个人在一起哪有那么多话说?」暗雨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 「难道我要去学医?」梁伯韬深思着说,抬眼望了望灰色的天空,天空没有放晴的迹象,看起来今晚说不定还有雪。 「我觉得,世子爷你可以和苏小姐多谈谈她喜欢的话题,不要每次见面就互相吵架,哪有这样的道理?」暗雨摸了摸头:「如果今晚……呃……如果是下着大雪的天气,又如果你在除夕的晚上去陪她看烟火……呃,我想她应该会感动?」 梁伯韬的眼睛亮了下,瞬间又黯淡了下来:「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今晚我应是陪父亲母后进宫参加宫里头的除夕晚宴……」 暗雨在一旁很积极的出着主意:「世子爷,你可以装着喝醉了,叫属下把你送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去苏府?」 梁伯韬狠狠的瞪了暗雨一眼:「说半天,你撺掇着我去苏府,还不是自己想去。」 「那……世子爷,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暗雨有些失望的看着梁伯韬。 「去!谁说不去了?」梁伯韬心情愉悦的转身走进了房间,心情突然大好。 大周朝的习俗,除夕中午是最隆重的,家里要祭祖,一起吃团年饭,晚上各房回自己园子一起团年守岁。皇宫里也差不多,中午是有皇上领着宗室们祭祖,晚上设家宴,招待所有的皇亲国戚,第二天开春,皇上颁赐百官宴,京城里凡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入万春园领席,以示君臣和谐,上下一心。 申时过一刻,武靖侯和夫人穿好了正装,等着梁伯韬一起去皇宫领夜宴。 两人正在花厅饮着茶,突然冲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宝蓝颜色的袍子,气喘吁吁的冲倒武靖侯面前:「父亲,今年可不可以带伯威去皇宫参加家宴?」一边说,一边抬去头,眼睛里流露着乞求。 这是武靖侯的次子梁伯威,姨娘刘氏所出。 武靖侯夫人听着他和侯爷撒着娇,心里冷冷的哼了一句,这刘姨娘就是不死心,总是想把她那儿子往前面推,也不看看她那儿子是个什么货色!文不能作诗,武不能舞刀,就会吃喝玩乐,斗鸡走狗,还好意思撺掇着他冲出来想跟着去皇宫! 武靖侯瞟了一眼夫人的脸色,知道她肯定极不情愿,想想这皇宫的家宴,一般都没有人带庶子去的,于是摸了摸梁伯威的头,很和蔼的说:「威儿,等你大了,像哥哥一样在朝堂任职就能去皇宫参加百官宴了。」 「难道哥哥是你的儿子,我就不是父亲的孩儿?皇宫里的家宴每年都是带着哥哥去,每年都是我和娘在家里吃年夜饭,父亲,你太偏心了!」梁伯威猛的站直了身子,眼睛恨恨的盯了那边武靖侯夫人一眼,就如旋风般转了出去。 「夫人。」武靖侯也很是尴尬,看着次子那萧瑟的背影,端起茶盅捧在手里:「要不是过年以后就把威儿记在你名下,明年就可以带他进宫参加家宴了。」 武靖侯夫人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梁公嶔,你以为我徐维莹娘家的人都死绝了?就凭一个姨娘吹几句枕边风,你就想要我把她的儿子提成嫡子?他也配?我自有自己的韬儿,为何还要把她的儿子记到自己名下?你难道也想跟着她来诅咒我的韬儿不成?」 武靖侯轻轻咳了一声,看了看怒不可支的夫人,小声说:「我不过是看威儿求得可怜才有这么一说,和她没有关系,她在这件事情上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夫人,今日是除夕,不宜动气,千万别生气。」 武靖侯夫人徐维莹出身徐国公府大房,乃是嫡长女出身,当年徐国公府和武靖侯府联手,把现在的皇上扶上宝座以后,两家就联姻了。当时武靖侯府势力并未如现在这般旺,徐维莹算是下嫁,后来随着梁皇后诞下皇子,中宫地位稳固,加上武靖侯又在平叛中立下军功,侯府势力日益增大,传言皇上属意要将侯府往上提一级,也升为国公府。 虽然侯府现在也可以与徐国公府抗衡,但武靖侯夫人积威仍在,武靖侯平日行事都得先问过夫人,不肯轻易得罪了她。现在看见夫人脸色不虞,早就把刘姨娘昨晚枕席之间哀哀哭泣的样子给忘得一干二净,只顾哄着夫人开心。 梁伯韬走到花厅一看,母亲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父亲一脸讨好的坐在那里,而刚刚来的路上又遇到弟弟伯威怒气冲冲的跑出花厅,心里便知道他们又因为刘姨娘和这个庶弟闹别扭了。 梁伯韬早慧,幼年时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忆深处父亲也曾有过四房妾室,后来慢慢的那些妾室不是病死了就是被母亲寻了个由头给发落了,就只留了个刘姨娘。刘姨娘本是父亲的贴身丫鬟,被祖母选了给父亲做屋里人,父亲念着从小便是刘姨娘服侍长大的旧情,和母亲说了不少好话才把她留了下来。刘姨娘生了一个儿子梁伯威,早些年还好,并不见她有所要求,可能是舒服日子过得久了些,这两年就开始不时的想为自己儿子讨点福利,母亲没少为这事情和父亲闹,今日看上去又是如此了。 第二十三章 虽然大周朝的律令里明文规定婚配应是一夫一妻,多少品级的官员才能纳妾,纳几房妾室都有规定,但这律令却很少有人去认真执行,农民多收了几斗米都想着要找个年轻漂亮的小老婆,更何况那些有钱有权的官员富商?现在武靖侯府只有一位姨娘,这也足以成为让大周朝的长舌妇们暗地里议论着武靖侯夫人善妒的谈资。 心里暗自叹气,梁伯韬大步走到母亲身边,双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母亲,我们快去皇宫参加晚宴罢,迟了唯恐不大好。姐姐想来也已经到了,难道你不想尽早看见她?」 梁伯韬的姐姐粱伯婷前年出嫁,嫁的是信王之子淮南侯,今晚也会去参加宫宴。梁伯韬知道,只要提起姐姐,母亲肯定会暂时把不愉快放下来。 果然,听到梁伯韬如是说,武靖侯夫人就猛然站了起来:「对了,婷儿还说会把外孙抱去呢,我得好好抱下我的乖外孙!」提到孙子,武靖侯夫人看了下梁伯韬:「韬儿,你今年也要满十七岁了,母亲可得给你好好的访上几户人家,早点给你定下亲,早点让娘抱孙子!」 梁伯韬听到母亲的话,心里便是一沉:璃儿今年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就嫁到武靖侯府来?可按照母亲的话,今年就想叫他成亲,那岂不是说他和璃儿是绝无可能了?心里一阵烦恼,甩手就往外面走:「我先去门外等父亲母亲罢。」 武靖侯夫人一阵错愕:「侯爷,我刚才说错话了吗?怎么韬儿看上去不甚满意?」 武靖侯站起身来对夫人说:「儿子年纪大了,自然会有他的心思,你也别猜了。他喜欢上了哪家姑娘,我们给他把着关,看看合适就定下来便是。」 武靖侯夫人点点头:「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说罢莞尔一笑:「也是我心急了些,韬儿可能是被臊着了,新年过了我也该给他指个屋里人了,这些年韬儿都不让我派去的丫鬟进他的内室,男女之事上不免生疏,也是时候让他知道个中滋味,免得少年人懵懂,被人诱拐着去了歧途。」 武靖侯见夫人已经不再提刘姨娘的事情,自是极力奉承着她:「还是夫人心细如发,我们男子定是考虑得不周详了。」 武靖侯夫人回眸,却只是白了他一眼,起身徐徐走出花厅,武靖侯快步跟了上去。 皇宫今日夜宴如往年一般热闹,宴会还是设在畅春阁,大红茜纱宫灯把大厅照得亮堂堂的,看得出畅春阁重新装修了下,墙上已经换了一种颜色,四角都有金箔掐出龙纹,墙画已经换上了大周朝名家所画《春日宴乐图》,每个桌子旁边都有立着的支架,上面燃着十支来自南海的鲛油香烛,蒙着苏绣罩子。 宫娥们个个容颜俏丽,纤纤玉手托着白玉盘来回穿梭,行走之间香风阵阵,裙袂纷飞,桌上珍果玉馔,琼浆清酿各色纷呈,看得人眼花缭乱,几乎怀疑自己到了瑶池仙境。 梁伯韬刚刚走进畅春阁,一道紫色的身影就扑了过来:「韬哥哥!」 原来是承平公主家的明珠郡主。 明珠郡主一身紫色的衣裙衬得她皮肤白里透红,梳着如意宫髻,斜插着一支纯色琉璃水晶步摇,垂下几串琉璃穗子,在耳边晃动,宫髻的左边是一朵紫玉雕琢的芙蓉花,和她身上这件衣裳极为搭配。她笑靥如花的站在那里,被灯光映衬着,更显得她美貌无比。 「韬哥哥,最近都没怎么见到你!」明珠郡主撅起嘴,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梁伯韬,似乎有无尽委屈。 「我事情多。」梁伯韬简单的答了句,就抬腿往一边走。 「韬哥哥,好不容易见面了,你也不多陪陪明珠!」明珠郡主追了过来拉住梁伯韬的衣袖:「我们先去御花园玩玩再过来吃饭!」 梁伯韬甩开明珠郡主的手,英挺的眉毛皱到了一堆:「郡主,请注意言行!」 明珠郡主气得一跺脚,那琉璃步摇就在耳边簌簌的动个不停:「韬哥哥,我们从小就认识,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为何你现在对我如此疏离?」 梁伯韬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们已经长大了,就该守礼,你看谁家闺秀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的?」 明珠郡主呆在那里愣了一会,旋即又展开笑颜:「那好,我大庭广众下不和你拉拉扯扯,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再拉拉扯扯。」 梁伯韬听得烦恼,正欲离开,就看见许允炆从那边走了过来,于是也不再理睬那明珠郡主,自去寻了好友走到了一边,两人坐了下来开始闲聊,梁伯韬眼角都没有往明珠郡主这边扫,任凭她独自一人呆呆的站在那里。 自己一腔欢喜却得不到回应,明珠郡主气得脸色发白,转脸看了看周围的贵女们,仿佛脸色都挂着讥讽之色,心里更是恼怒,几步跑到梁伯韬和许允炆身边,指着梁伯韬的鼻子大声问:「你怎么就把我抛下来找炆哥哥了?」 许允炆看着这位骄横的表妹,心里暗自叹息:真是空长了一副好容颜! 明珠郡主乃是承平公主长女,今年十四了,在京城贵女里,可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可她的坏脾气和她的美貌是一样的出名,京城里没有谁不知道承平公主家的明珠郡主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幼年时,因为这位郡主长得粉妆玉琢般,极得皇太后欢心,便每年会在皇宫里住上半年,就是现在也是经常在御花园里逛的主。梁伯韬小时候被选为伴读,和他一起在南书房读书,在演武场练习骑射,和明珠郡主倒也说得上是一起长大的。可从小到大,他就根本没把这位美貌的郡主放在眼里,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天仙——毕竟明珠除了脾气有点大,相貌身份都是合适的。脾气大了些,成亲以后自然会改,其实哪个女子又没有点脾气?只是看隐藏深浅罢了! 想到这里,许允炆心里突然一动,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小巧的身影,眉目之间有着温和但却疏离的神情——也许,她倒是个脾气性格好的! 看了看那横眉怒目的明珠郡主,许允炆站了起来拢住她的肩膀:「明珠,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呢?虞城得罪了你?哥哥帮你教训他!」 明珠郡主连连跺脚:「炆哥哥,你看看,韬哥哥他现在都不搭理我了!」 「他是个怪人,你别和他计较。炆哥哥带你去看个新鲜东西!」许允炆拢着明珠郡主往一旁走开,回头给了梁伯韬一个「你该如何谢我」的眼神。 梁伯韬苦笑了一声,小时候和明珠一起玩还觉得她可爱得很,生得一副好颜色,可是越大他就越不喜欢她,因为特别是从杭州府回来以后,每次见到她,就觉得避之不及,拿了她和璃儿比,更是连璃儿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看着她被许允炆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倒也觉得去了一个麻烦,梁伯韬站起身来走到父亲的身边坐了下来。 「韬儿,那明珠郡主对你可有点特别。」武靖侯把刚刚那一幕尽收眼底,看着自己英俊的儿子,虽然颇感骄傲却也有点担忧:「你怎么就般对她?若是她去皇太后那里告状怎么办?」 「父亲,就算告状告到了皇太后那里又如何?我不喜欢她跟着我走,就是这样。」梁伯韬满不在乎的说:「未必皇太后还会下道懿旨,叫我不能不搭理她,否则杀无赦?」 第二十四章 武靖侯听了儿子的回答,呵呵一笑:「那倒也是。但是女儿家面子矜贵,你也别在大庭广众下落了她的脸,这样不太好。」 听了父亲的忠告,梁伯韬点了点头,眼睛投向远处那空着的龙椅,皇上为什么还不出来呢?等他和皇后出来,夜宴开始,他就可以开溜了! 雪已经停了,夜色沉沉。 大年三十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可地上的白雪却依然亮堂堂的照出了上面行走的人影。 苏府的粹华厅里摆了好几桌酒席,里面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本来按规矩晚宴是各房自己在园子里安置的,可苏老太太说三房这么久没有在一起吃过团圆饭了,所以今年除夕的晚宴也放到一块吃,取个大团圆的含义。 这是润璃回京以后第一次见到苏老太爷。 大概六十多岁的模样,长相和自己以前在电视上看见的奸相非常吻合,虽然上了年纪,但那威风,那气度,那精明却仍然能叫人一见面就感受到。 在宦海沉浮了数十载,没有溺亡,反而在十年前登上了三公之位,这位苏老太爷也颇有几分本事,润璃隔着一张桌子看着苏老太爷,头发已经花白了,眼神却依旧犀利,但是转脸望着苏老太太的眼神却异常温和。 或许每个人心底都有最柔软的一部分吧?无论是九五之尊的帝王,还是躬耕南亩的农夫,心里或许都住着一个人,那地位是旁人无法逾越的。润璃暗自揣测着自己的心,梁伯韬在自己心里究竟有个什么位置? 虽然说他是很强横的闯入她的生活,迅速得让她措手不及,但不可否认,他的举动都悄悄的在她心底引起了波澜,使她的心情慢慢发生了改变。最开始她有自己的原则,也不想在大周任何男子身上放入感情,因为她总觉得爱情不过是一刹那的事情,再美的爱情,终究会有消亡的时候,她不敢去赌梁伯韬的那片真情能维持多久。但是,现在似乎有些改变,心底里似乎有个声音小声的在劝告她:试一试,不试你怎么知道? 苏润玧喜欢梁伯韬,苏润珉苏润珏觊觎梁伯韬的贵妾之位,本来和她根本没什么关系的,为什么今天上午看见梁伯韬的时候她竟然会说那些酸溜溜的话?按理来说谁喜欢梁伯韬就去喜欢,为什么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 看着润璃没精打采的样子,嫣红很贴心低下头来问:「姑娘,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歇息?」 润璃摆摆手道:「老太爷老太太都没有离席,我这个做孙女的倒走了,也太不知礼了些,我还是陪在这里罢。」 嫣红看了看润璃的脸,直起身子对旁边葱翠说:「你身上带了那提神的丸子没有?给姑娘服上一丸提提神!」 葱翠在袖袋里摸出一个荷包,在里面翻出一颗丸子递给润璃,嫣红递上一盏水,润璃就着把那丸子给吞了下去,这情景被同桌的苏润玧看着眼里,不由大声说:「九妹妹,怎么大过节的,你倒还病了?」 着苏老太太异常宠爱润璃,竟让她住进了碧纱橱,这是苏润玧一直心里愤怒的事情。那碧纱橱是庆瑞堂的内室,能住进去的就是苏老太太最看重的人,当年润璃和苏润璘刚刚出生,苏老太太就接着这对双生子住进去过,自从苏三老爷外放杭州,碧纱橱里空了很几年都没有别人住进去过,现在这个苏润璃一回京,苏老太太就把碧纱橱给腾出来让她住着,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苏润璃是苏府里面最被她看重的姑娘吗? 苏润玧一直看着润璃不顺眼,总想找机会来整治她,可润璃防范得紧,始终没给她机会下手,现在苏润玧看到润璃的丫鬟给她喂药吃,自以为捉了润璃的把柄——古人最最忌讳喜庆的时候出些不好的事情,所以她想趁机大肆张扬一番。 谁知她这么大声叫嚷,只换来苏老太太一句淡淡的话:「璃丫头病了?赶紧回碧纱橱歇着去!记得多穿些衣服,别冻了!」 润璃起身谢过苏老太太,向各位长辈辞别,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去,只留下苏润玧骨笃着嘴,气得两颊通红。苏润珏在一边看了,轻声「哼」了一句,低头扒饭,也不说话,这让苏润玧更加恼怒,指着苏润珏喝道:「你哼什么!」 苏润珏抬起头来,娇俏的一笑:「我伤风了,鼻子有点塞。」 苏润玧便她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抚了抚胸口,猛的站了起来,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就走了出去。 「老大媳妇,你得好好管管玧丫头了。」苏老太太看了看那道越走越快的身影,皱着眉头对大夫人说:「再这样下去,有什么结果你心中会有数儿罢?」 苏老太爷也很不满的盯了苏大夫人一眼:「内宅之事,老大媳妇是否能担当得妥当?若是没那个能力,让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一起帮着管管罢!」 苏大夫人低着头不敢出声,心里一边埋怨着苏润玧,一边计划着过年以后该好好的□下她了,否则真不知道她出阁以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苏三太太听到苏老太爷的话却没有苏二夫人那般欣喜,看着苏老太爷和苏老太太,她细声细气的说:「大嫂管家是极好的,媳妇回来看到家里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都是大嫂的功劳呢。能者多劳,大嫂当家是一把好手,就继续由她管着,我们这些没能力的就到旁边享清福好了。」 苏老太爷听到此话一怔,没想到这老三媳妇却是个不喜欢争权夺利的,宁愿把手拢到袖子里也不想来搅浑水。这苏府当家可是个人人都巴望的肥差使,老大媳妇哪年不在里面捞上几千上万两银子?老二媳妇在一旁已经看着红眼很久了,也不时的弄些事情出来,撺掇着老二到自己面前来说,想分点当家管理的差使,现在这个老三媳妇倒是一副完全看不上的神色,难道她不爱银子? 苏老太太眼风扫过苏三太太,心里嘉许,这个老三媳妇是个通透的,以退为进,好手段! 苏老太爷摸了摸胡须,点点头:「这些年老大媳妇确实是辛苦了,现在润玧正是需要严加约束的时候,你可不能为了这个大家疏忽了小家,得分点时间来管管润玧的事情。苏家的女儿嫁出去在夫家要行得正立得稳,可不能叫旁人捉住错处,说我们苏家家教不严,教女无方!年后你和老二老三媳妇商量下,匀出一部分事情来让她们管着。」 苏大夫人听老太爷终于把话落在实处,心里疼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可偏偏脸上却显露不得,只能恭顺的答话:「媳妇尊父亲教诲。」 看着苏大夫人那肉痛的样子,苏老太太露出了一丝笑脸:「老大媳妇,出了节你就把账目归拢下,交到庆瑞堂来,我先把账过下目,然后再来给你们三个分配下每人管什么,你们三人可一起到粹华厅议事,有要紧的事情也可以互通有无,这样倒是极方便的。」 听到苏老太太这么说,苏大夫人只觉胸口都要被涨开——苏老太太这话,摆明就是在说,你以前贪墨了多少银两我不追究了,你先把账面做平,以后你们三人一起管事,大房可别想每年独吞了那些外水! 第二十五章 恼怒归恼怒,可自己还得做出一幅恭敬的样儿说:「老太太的主意自是极好的,媳妇记下了,出节后就把账本送到庆瑞堂去。」说完这句话,看到身边苏二夫人一脸畅快的笑容,更是气恼不已,可又毫无办法。 苏二夫人看着身边大嫂脸上勉强堆出来的笑容,心里就特别爽快,她想分点管家的权力已经多年,也曾收买过人做假账然后去揭发,孰料大嫂狡诈得很,早就有所提防,做了两套账本,给那个奸细看的是另外一本,等事发已后,对起帐来却用了真正的那套,为了这事,还被苏老太太指着鼻子骂,说她为了一己之私就做这种阴私之事。气了好几年,终于到时候看大嫂吃瘪的时候了——再看看旁边脸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弟媳,心里又暗自犯嘀咕,这个弟媳看起来颇得老太爷老太太欢心,一回来就叫她在管事上面掺一脚,自己可是盼了多年才轮到这个机会,心里在踌躇着以后是和她结成同一阵线对付大嫂呢,还是和大嫂一起对付她? 桌子上各人打着哑谜藏着机锋,而润璃此时却正带着丫鬟们在园子里逛着,等着皇宫城墙上放烟火。 说来奇怪,出了粹华厅润璃那种心口闷的感觉就消失了,也许是厅里人太多的缘故。葱翠看着润璃没有想回碧纱橱的意思就提议到园子里走走,等着看烟火。 润璃看着她期盼的眼睛,心想着还没见识过大周的烟火,就陪着丫鬟们一起看看罢。 过了不多会,突然天空里猛的被照亮了,就见如黑色天鹅绒般的夜空绽放出一朵鲜红色的牡丹,这朵牡丹是由无数个闪亮亮的火焰组成,在天空里极尽绚丽,那些小小的烟火慢慢的扑向人间,仿佛要落到人们头上般,就在大家惊讶的那刻,又毫无预兆的消失不见。 「姑娘姑娘,放烟火了,真的好美!」葱翠仰着脖子望天上看,喜不自胜:「只是那牡丹太红了些,颜色有点深!」 她的评价还未落音,天空再一次被一排银白色的烟火照亮,就像一排瀑布奔腾着泻下烟霭袅袅的水幕,那些烟花在天空里翻腾着,呼啸着,洒下万点银光,闪闪发亮,耀得人的眼睛都花花一片。 「姑娘,这烟火真是美呀!」嫣红也忍不住出言赞叹:「还是京城繁华,原来都没机会看到这样的盛景呢!」 「现儿不就看到了?」润璃抿嘴一笑,虽然不是第一次看烟火,但这种久违的美景对她仍然有着吸引力,她也和身边的丫鬟们一样,抬头呆呆的看着黑色的天幕那极亮色的璀璨,不由得吟出一句诗:「火树银花不夜天!」 「好一句火树银花不夜天!」润璃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接口,主仆几个被唬了一跳,收神一看,两条黑影飘然落下,原来是梁伯韬和他的暗卫。 ——不是据说皇亲国戚们今晚都要去皇宫参加夜宴?突然在这里看到了他,润璃心里不由有点没有料到的惊慌,按着胸口嗔怨的看着那个从天而降的梁伯韬:「为什么你每次都是这样没声没息的出现?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 梁伯韬看到润璃微微嘟着嘴站在他面前,虽然话里有怪罪的意思,可却并不严厉,倒仿佛在引诱他去她身边一般,心头一喜,直接走到润璃面前:「璃儿,不生我的气了?」 润璃白了梁伯韬一眼,转身就往后走,梁伯韬怎么会让她就这么溜掉?飞快的追了上去,几个丫鬟都心照不宣的看了彼此一眼,默默的远远的跟着,只有葱翠,被暗雨拉着去了旁边说话。 梁伯韬跟着润璃不紧不慢的走着,谁也不说话,走了一段路,梁伯韬最终忍耐不住,伸出手拉住润璃的衣袖:「璃儿,累了罢?到这边亭子里歇息会。」 润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就见梁伯韬那一双眸子极关怀极真诚的望着她,心里微微一动,脚步停了下来:「不是说今晚你们要参加宫里的夜宴吗?怎么跑到苏府来了?」 「还不是想来见你?谁叫你今日上午对我爱理不理的。」梁伯韬凑了过来,嘴唇在她耳边呵出一道热气:「我装做醉了酒出来的,你闻闻,是不是有酒香?」 「梁伯韬,你真喝醉了!」润璃大窘,丫鬟们还在不远处跟着呢,这个样子叫她们看见了肯定会好一顿笑话:「别借酒装疯的,离我远点,给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天空的烟火忽明忽暗,照着润璃的脸,她的脸也半隐半现,给人一会明艳一会又幽深的感觉,梁伯韬看得心头一热,突然伸手把润璃揽入怀中:「你注定会是我的娘子,我来见见我未来的娘子又怎么了?璃儿,你不用太担心,我会一心一意的对你的。」 润璃被梁伯韬铁桶一样的箍在怀里动弹不得,也放弃了挣扎,顺从的贴着他的身子,抬头望着天空,烟火仍然在极艳丽的绽放着,流光溢彩的打在夜幕,照得天空都生动起来,可惜这抹璀璨只有一瞬,很快整个天空又黯淡下来。 「那我问你,为什么你在杭州说要娶我做平妻?你敢说你心里不是存还着那三妻四妾的念头?」回想起那个晚上,润璃就觉得有些恼怒:「你以为我稀罕做你的平妻?」 梁伯韬脸上一窘:「璃儿,你还记得我那些胡话呢?当时我只是觉得你很特别,非要娶你不可,但又害怕家里不会答应,所以才说娶你做平妻。回京以后我才发现,没有你的日子很难捱,我心里面只有你一个人,别的女子都不能像你一样,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抱紧了润璃几分,贴着她的耳边轻声说:「你且相信我,璃儿,忘掉我曾说过的那些混账话儿。」 「你真会是一心一意?」润璃看着梁伯韬那青春洋溢的脸,心里在不停的说服着自己,试一试,试一试!说不定他真的能做到。 「璃儿,你不相信我吗?」梁伯韬举起手来:「我可以对天发誓……」 「誓言什么都是空的,我并不希求你的誓言,若是你愿意这一生只有我一个女人,不娶平妻不纳妾,那我就答应你,否则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 「就这么简单?」梁伯韬盯住润璃,有点不可置信她突如其来的应承。 「这个其实很不简单,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好好想清楚再说。」 恋爱的时候最容易冲口而出的就是海誓山盟,能够做到的人实在不多,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上层社会,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诺言能有多久,至少她所接触到的官宦人家,没有谁家里没有姨娘,除了自己的爷爷苏老太爷。但是他原本也有姨娘,只是在娶了苏老太太以后被发卖得干干净净而已。 「我不用考虑,我现在就回答你,今生今世我就只要璃儿一个人陪着我。」梁伯韬用力握住了润璃的手:「你也不能再出尔反尔,不能再退缩,记住,你是我的!」说完这句话,他出其不意的低下头,嘴唇在她的额头掠过,蜻蜓点水般印上了一个吻:「璃儿,你要记得今晚你说过的话。」 润璃没有防到他的偷袭举止,感觉到有点害羞,低下头去,头发在梁伯韬耳边摩擦着,这让他更加心旌摇动,伸出一只手,抚摸上了润璃的脸庞,慢慢滑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停在她的嘴唇上。 第二十六章 心里一阵紧张,润璃迅速从梁伯韬怀里离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暗自骂着自己,两世为人,这么一点点轻轻的挑逗难道就受不了?但是她还真不想就这样把自己的初吻轻易送出去,况且后面不远处还跟着几个丫鬟。 「璃儿,你……」梁伯韬的怀抱突然空了,心里有点怅怅然,看着润璃直挺的脊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此举措。 「梁伯韬,既然你如是说了,那说到就要做到,日后若是你违背了你说的话,那我们今生就不要再相见了。」润璃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宁静的夜里,却格外的清晰,字字句句都似乎钉在了他的心里。 「璃儿,你放心,我梁伯韬说到做到。」梁伯韬走了过去,和润璃并肩看着那夜空里的烟火:「我永远会记得这个除夕里许下的诺言,希望璃儿你也一样。」 润璃点了点头——也罢,就这样,不抗拒命运的安排,既然上天给了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又让自己遇到了他,那就勇敢的去试一试吧。 梁伯韬似乎感应到了润璃的心理变化,低头看了看那个和自己并肩而立的小女子,和别的大家闺秀忸怩作态不同,她的眼里满满的全是坚强,独立,有一种松木般的气质,不是那种只知攀附的菟丝花。他伸出手去牵住她的手:「璃儿,我喜欢你并肩站在我的身边,有你在,我有非常特别的感觉。」 润璃仰脸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眸子,微微一笑:「我希望我们之间一直会是这种平等的关系,我不必见你的脸色行事。」 梁伯韬的手握紧了几分,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现在好像是我在见你的脸色行事吧,璃儿?」 这时身后传来嫣红压低了,但是却透着焦急的声音:「姑娘,那边路上来人了!」 听到这话,润璃有几分紧张,用手推了推梁伯韬:「还不快走?小心被人瞧见了!」 梁伯韬懒洋洋的一笑:「瞧见又如何?」见润璃的小脸板了起来,连忙把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给收起,伸出手抱了抱润璃,然后脚尖点地,人便纵身而起,隐没在高高的树梢之间了。 润璃快步走回丫鬟们身边,正准备走回碧纱橱,就听到一个尖锐高亢的声音:「九妹妹在这里做什么呢?」 转脸一看,那边路上来的正是苏润玧,也带着四个丫鬟,正脸色不善的看着她。 「我刚刚和丫鬟们看过了烟火,正准备回碧纱橱,五姐姐可有指教?」看着苏润玧那副不愉快的神色,润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是想来找碴的,但还是先礼后兵。 「你不是生病了?刚刚在粹华厅还那副死样子,怎么一到园子里就好了?莫非你是和别人约好了要躲在这暗处见面不成?」苏润玧心中不快,口不择言,一路就说了下去,她身边几个丫鬟骇得脸色都变了——私相授受,这可是丑事,自家小姐怎么能随随便便给就小姐扣个这么大的帽子?却不知虽说苏润玧是随口乱说,倒也说中了一半。 润璃不欲与她辩论,只是笑了笑说:「五姐姐倒是会说笑话儿。」说罢领着丫鬟们望前走:「大冬天晚上怪冷的,五姐姐还是早点回去歇着罢,免得冻着了。」 苏润玧却不肯放过她,追着拦在了前面:「怎么就想走了?哈,你是不是心虚了?」 葱翠看着苏润玧和牛皮糖一般粘着不放甚是恼怒,伸手就在苏润玧肩头点了一下「五小姐,麻烦让让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姑娘身子不大好,要早点回去歇息,何必拦着我家姑娘在这里吹风受冻呢?」 苏润玧只觉自己肩膀一麻,伸出的手就收不回来,大惊失色:「你这个丫鬟用了什么妖法?我的手不能动了!」 葱翠行了个礼儿道:「奴婢怎么会那些妖法什么的?是不是五小姐撞邪了?都说除夕这天妖魔出没,后来是一头叫‘年’的神兽出来才把那些妖魔给降伏,这园子挺大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死过的人回来逛呢……」 葱翠刚刚说到这里,苏润玧身后的春花春草春风春月齐刷刷白了脸儿,望着苏润玧,全身都在打哆嗦:「小姐,是不是五姨娘回来了……」 苏润玧的脸也瞬间就白了,但还是大着胆子说:「五姨娘回来关我什么事情?该找谁就去找谁,干嘛缠上我?」虽然说得底气十足,心里却跟擂鼓儿似的,一双脚如钉在地上一般,动也不敢动,看着园子里的树木都觉得是一群妖魔鬼怪般,眼泪都要流了出来。 「姑娘,我们快些回去罢,这儿挺阴冷的。」葱翠拉了润璃快步从苏润玧身边走过:「真不知道会不会有鬼怪……」 润璃忍着笑和葱翠一起朝前走,身后传来苏润玧胆怯的呼喊声:「九妹妹,你别走,陪我在这里聊聊天罢!」 葱翠抿嘴一笑回头答道:「五小姐,有这么多丫鬟陪着你说话还不够?我们家姑娘身子弱,可受不了这天寒地冻,得赶紧回庆瑞堂去了。葱翠在这里替我家姑娘告罪一声,还请五小姐不要怪罪。」 润璃低声问葱翠:「可是你点了我五姐的穴道?要不要紧?」 葱翠调皮的眨了下眼睛:「姑娘,你放心好了,我现儿内力不够,点了也就那么一刻功夫能自动解开,再说我只点了她的肩膀,又没点她脚上的穴道,她傻站到那里做什么呢?」 听到葱翠这么解释,润璃也就心安了,苏润玧有几个丫鬟陪着在外面站上一刻钟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径自回了碧纱橱,没有回头再看她,气得苏润玧直跳脚——一跳之下才惊觉原来自己的脚是能动的,瞪了身边四个大丫鬟一眼:「还不快扶我回去!」春花春草等人这才战战兢兢走过来,扶住苏润玧往栖霞阁那边走,没走多远,突然从旁边的树丛里蹿出一条黑影,苏润玧眼睛一番,被吓得昏了过去。 春花春草等人也被吓得不轻,大着胆子往四周看却没有看到什么,心里更是惊慌,架起苏润玧飞一般的走了。 她们刚刚离开,树上有人在轻声交谈:「主子,这样做不好罢?」 「有什么不好?谁叫她好端端的来打扰我?再说谁叫她那么胆小?要是换成璃儿,才不会这么禁不住呢。」 「主子,该回府了,烟火都完了,侯爷他们也该回府了。」 「你怎么越来越啰嗦了?好吧,走了!」 回到碧纱橱,嫣红绒黄把净面的水送上来,润璃用帕子擦了擦脸,灯光下,一张脸蛋白里透红,眼睛里一汪碧水般,竟有了少女的妩媚。嫣红捧着盆子在旁边看着,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姑娘,你越长越美了。」 绒黄挤了挤眼睛道:「你知道什么?这是因为有了世子爷才会这样!姑娘,你素日里总是说我们年级大了,心里有人就早告诉你,你也好帮我们去张罗。可我现在看着,指不定我们还没有成亲,姑娘倒会点了我们做陪嫁丫头呢!」 润璃听到俩个丫头在打趣自己,朝她们微微一笑:「我总得先把你们嫁掉我才会安心!绒黄和葱翠现在可是有主的人了,嫣红和黛青可要加紧些了!」 嫣红听到这话题又绕回自己身上,跺跺脚,端着盆子就往旁边走:「姑娘,你总会拿我开心!」 葱翠和绒黄笑嘻嘻的扑了上去,一把捉住嫣红不让她动:「赶紧向姑娘保证了,来年一定让姑娘不着急解决你的问题!」 第二十七章 「你们这两个口没遮拦的,姑娘都把你们惯坏了!再说还有黛青,为何你们就捉住我一个人?」嫣红听得绒黄和葱翠的调侃,更是粉面飞红。 「黛青做的饭菜好吃,我们得留她多给我们做几年饭菜再说。」葱翠望了望那边的黛青,虽然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可她依然没有半分要过来掺和的意思,只是凉凉的看着她们这边嬉闹成一团。 润璃看着这场景,也觉格外温馨,看着嫣红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子,不由得出面来让葱翠放手,嫣红这才松乏下来,朝绒黄和葱翠一瞪眼,捧着盆子走了出去。 「姑娘,说实在话,其实我真希望我们能在一起过一辈子,不要分开。」绒黄把头发整了整,坐在润璃身边:「一想到以后要离开姑娘,心里就糁得慌。」 葱翠也沉默了下来,仔细思考着绒黄的话。 润璃用脚踢了踢绒黄:「怎么大过年的就说这种话,谁说要你们离开了?快去睡觉,你们的如意荷包我都给你们放在枕头下边呢,来年万事如意!」 「谢谢姑娘!」葱翠和绒黄行了个礼儿走了出去,屋子里剩下黛青一个人还坐在那里。 「黛青,你在想什么呢?」 「姑娘,我在想着,若是日后没有我中意的,请姑娘许我自梳。」黛青突然站了起来,很正式的向润璃行了一个大礼。 「黛青?」润璃疑惑的看着她,不知为何这个丫鬟如此反常。 「我跟随姑娘多年,得了姑娘不少教益,也看这个世间多的是薄幸男子,少的是如意眷侣。若要黛青嫁那种花花肠子或是品性不良或是胸无大志的人,黛青还不如跟随姑娘一辈子,自梳明志,终老一生。」 「好,好,好。」润璃点点头,她的丫鬟们倒是个个都是有主意的,若是那梁伯韬以后变心,大不了自己立个女户,自己一人生活便好,更何况还有这几个忠心的丫鬟陪着呢:「黛青,你去歇息吧,今天轮着是嫣红上夜,这里你不要管了。」 黛青从地上爬起来,行了个礼儿退了出去,房间里就剩下润璃一个人。 今夜竟然失眠了。 听着外间嫣红均匀的呼吸声,润璃怎么也合不上眼睛。梁伯韬火热的唇触在额头那种感觉仍然还在,似乎能感受到他火热的手心握住自己的手,睁眼就能看见他一双俊目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自己——自己怎么也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难道说这就是爱情? 再说梁伯韬回到侯府不久,侯爷和夫人就回府了。 武靖侯夫人特地来到梁伯韬的院子。进门就问梁伯韬的两个丫鬟有没有帮世子熬解酒汤,世子是否现在已经清醒过来。 梁伯韬的两个丫鬟名义上是他的贴身丫鬟,一个叫绿萼,一个叫红英,实则是连内室都极少进去的,听着夫人发问,两个人都摇了摇头:「世子爷并未醉酒,所以奴婢们没有熬那醒酒汤。」 武靖侯夫人一阵错愕,刚刚夜宴时,韬儿可是醉得不成样儿了,皇上特地赐他去偏殿休息他推托了,只说自己认床,想要回府歇息,皇上命人备下软轿送他出的宫门,大家都看得真真的,韬儿走路脚步都有点虚浮,怎么绿萼和红英竟然说韬儿没有醉酒? 「你们这两个懒惫散漫的,竟然连世子爷醉了都不知道!定是贪玩去看烟火了,连自己爷的事情都没有管了!」武靖侯夫人想着定然是丫头们偷懒,根本没有去伺候梁伯韬,不由得勃然大怒。 「夫人,世子爷真没有醉酒,他刚刚回屋子不久,应该尚未歇息,夫人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内室瞧瞧!」绿萼抬起脸,已是泪眼朦胧:「能够服侍世子爷乃是奴婢们天大的造化,奴婢又怎敢偷懒懈怠!」 武靖侯夫人看到绿萼虽是泪痕满脸,却也依然不掩颜色,心中一动,再看了看绿萼身边的红英,心中轮了几轮,便有了计较。 「红英你出去,绿萼留下。」 听到武靖侯夫人发话,红英如蒙大赦,爬起来行了个礼儿就退了出去。 「绿萼,你家人何在?」武靖侯夫人一边打量着绿萼,一边问着她家的情况。 「回夫人话,奴婢自小被人拐骗卖到牙行,只记得家在颍阳,其余情况都已经记不得了。」想到自己的身世,绿萼眼中一片悲伤。 武靖侯夫人很是满意,越是这种家世就越简单,以后就不必担心抬了姨娘还会有亲戚来侯府打秋风:「绿萼,我见你服侍世子倒也上心,就指了你做他屋里人罢,你可得好生服侍着世子,既要细心照顾,又不能僭越了自己的本分,切忌不能勾着他一心只想着那闺房之乐!你可明白?」 绿萼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眼中的泪水已经收起,红了一张脸,细声细气的说:「奴婢谨遵夫人之命,会尽心照顾世子的。」 「你收拾一下东西,明日就搬到世子内室旁边的小屋子里去住。」 绿萼站起身来,向武靖侯夫人深施一礼:「绿萼这就去收拾,定不负夫人重托。」 纤细的身影款款的挪了出去,绿萼心里有止不住的欢喜,熬了这么久,终于熬到了一个通房丫鬟的位置了,若是服侍世子爷周到了,以后一个姨娘分位是跑不了的,若是命好,遇到个能容人的世子夫人,说不定自己还能生个一男半女旁身。 绿萼想着想着,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明,唇边挂着一个微笑,整个人都沉醉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 梁伯韬带着一种从所未有的满足感入睡了,这个除夕,世子爷的梦里是一片粉红。 他梦到润璃在他的怀里,柔软的身躯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看着她小脸有着诱人的粉红色,他最终按捺不住吻上了她的嘴唇。璃儿的嘴唇又香又软,他反复掠夺着那两片柔软如花瓣似的唇,弄得润璃娇喘吁吁的说:「韬哥哥,你别这样……」 梁伯韬看着润璃那亮闪闪的眼睛,微微肿胀的唇瓣,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用力抱紧了她一点,感觉到她温柔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根,微微发热,又有点痒,这使他更快活起来,把他的璃儿抱得越来越紧,突然感觉自己浑身一激灵,快乐弥漫过整个身体,全身像放松下来一般,四肢五骸 就仿佛泡在温泉里一般,懒洋洋的躺在那里,一点也不想动。 睁开眼睛,四周是一片黑暗,哪有璃儿的影子? 梁伯韬自嘲的一笑,原来自己只是在做梦。 动了□子,只觉得裤子上凉冰冰的一片粘着腿,怪不舒服的。 梁伯韬站起身来,扬着声音喊:「今天谁值夜?给爷去备热水,寻套换洗的衣裳!」 外间有个细细的声音应答道:「世子爷稍等,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多时,那个声音又在门外响起:「世子爷,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梁伯韬大步走了出去,看了看门口那个低着头的丫鬟:「今晚爷要热水的事情你不许说了出去!」 红英不敢抬头,只能怯怯的应着说:「是,奴婢记下了。」 「等会把爷的衣裳去洗了。」梁伯韬抛下一个银锞子,声音有些凌厉:「记着,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红英瑟瑟的回答:「奴婢知道了!」等梁伯韬进了隔壁房间,她才爬过去,在地上捡起那个银锞子,站了起来候在门外,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响,她的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慢慢爬了上来,平凡无奇的脸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第二十八章 梁伯韬换上衣服,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大步走回房间,拉上被子倒头大睡,这边红英慢腾腾的走了进去收拾起梁伯韬乱丢在地上的衣裳。 房间热气还未散尽,里面似乎还留有他的气息,抱起那堆衣物,红英的手指触到了一滩冰凉的液体,似乎还有点粘手,红英很是好奇,把那衣裳拎出来一看,却是梁伯韬贴身穿的裤子,不由得脸上一红,心里突然明白了梁伯韬半夜要热水是怎么一回事情,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她心里升起。 她抱着那堆衣物愣了半天,最后叹了一口气,把衣裳放进水桶里,开始用力搓洗,一边洗一边想着梁伯韬那英俊的脸,惆怅又悲伤。 自己和绿萼是十年前开始服侍世子爷的,最早几年她们还能和世子爷比较亲密,可是慢慢的,世子爷不知为何开始讨厌她和绿萼的接近,根本不让她们进内室。以前早上起来都是她和绿萼服侍着洗脸换衣,现在都只让她们把水和衣物准备好放到隔壁的净室,自己去打理那些事情。 年岁渐大,也开了情窦,看见世子爷回来就会开心,虽然世子爷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可只要能站在他身边,自己就会感到好踏实,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感。单日绿萼上夜,逢双便轮到她值夜,在外间的小榻上根本就睡不着,好多次都会呆呆的把耳朵贴在与内室想通的门上,听着里边细微均匀的呼吸,嘴角都会莫名其妙的挂上微笑。 就如今晚,突然被世子爷喊了起来忙了这么久,心里不仅没有埋怨,反而很开心。手指触到那片冰凉的时候,又惊愕,但突然也有了盼望。 若是…… 红英的脸蓦然发烧,在想什么呢!自己是没有这个造化的,绿萼比自己长得美,站在她身边,她就像一根不起眼的草,太太要指房里人,也定会指了绿萼罢?唉,还是安心伺候世子爷,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红英在小榻上一个晚上不曾合眼,这边梁伯韬倒是睡得香甜,辰时还差一刻,他便已经醒了,红英听着里边有了动静,赶紧爬了起来去准备热水。梁伯韬洗漱完毕,径自走出院子去主院给父亲母亲请安,这边红英痴痴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有无限的眷恋。 「大清早的就丢魂了?」耳边传来一声戏谑的笑声,转头一看,却是绿萼,身上穿的不是侯府丫鬟的服装,而是一件淡绿色的绸缎对襟棉袄,下面是一条松花绿的裙子,腰间还系着一个粉红的如意荷包,皮肤似乎还抹了粉,比平常要白皙了许多。 绿萼穿着这衣服,高挑的身材更显得婀娜多姿,红英看着她吞了下口水:「绿萼,你怎么不穿咱们的衣服了?这新衣裳是谁赏你的?」 绿萼骄傲的扬起了下巴:「昨晚夫人指了我做世子爷的屋里人,所以从今日起我就不必穿和你一样的衣服了,这衣服是大小姐出阁前穿的,夫人说暂且让我穿穿这个,出了节会帮我另裁新衣。」 听到这话,红英心里一阵酸涩,虽然早知道会这样,可听到绿萼这么说,还是免不了会有那种难以控制的感觉,喉头干涩,想说「恭喜」,可是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只默默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好痛,似乎有血滴出。 绿萼看了红英低着头在那里半天不说一句话,唇边漾出一丝笑容,俯身下来贴着红英的耳朵小声说:「你是喜欢世子爷的,对不对?只可惜,夫人看不上你。」说完以后,开心的大笑着走开,那声音,银铃般清脆,带着少女无限的欢喜。 看着绿萼的背影,红英觉得一身疲软无力,力气似乎被什么抽干了般,软绵绵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房间本是她和绿萼一起共用的,现在绿萼要搬出去了。她会搬到世子爷内室旁边那间屋子,她还会和世子爷同床共枕!一想到这些,巨大的悲伤几乎要把她吞没,挣扎在漩涡里,似乎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梁伯韬和武靖侯去参加了百官宴回来,夜色已深。 喝了个半醉,迎着微微的冷风回到自己的院子,一步跨进屋子,却发现自己内室有着暖黄的灯光。 心里有几分惊奇,素日没有人会不经他允许就进入内室,难道是丫鬟们这个时候还在打扫?心中不免带了几分愠怒,这个时候了还在打扫,白天都做什么去了!一抬脚就把门给踢开,整个人怒气冲冲的走了进去。 房间里温暖如春,暖炉里燃着鹅梨香,甜甜的气味熏得他有片刻的恍惚,屋子有两角燃着暖黄的明当瓦灯,把整个房间照得朦胧。 灯下,美人如玉。 梁伯韬定睛看了下,那个美人似乎有点眼熟:「你是谁?」 美人粉面含羞的站了起来,拉了拉垂到肩膀的薄纱,婉转低语:「奴婢是绿萼啊,世子爷,夫人昨晚指了我做世子爷的屋里人,从今日起,我便是世子的人了。」 屋里人?梁伯韬嘲讽的一笑:母亲可真是细心周到,都要管到儿子的床第之事了!虽说富贵人家给十六、七岁的儿子安排屋里人倒也不是一件稀奇事情,可母亲难道不知道自己不喜丫鬟贴身服侍吗?还硬给塞了个绿萼进来! 「世子爷,夜深露重,早点歇息了吧。」绿萼低着头,含羞带怯的用手轻轻搓揉着衣角,声音娇软,又带点羞涩。 梁伯韬看了看站在面前的绿萼,低头使她脖子的曲线显得更优美,洁白的皮肤在灯光映衬下更是诱人,屋子里似有似无的甜香配合着这场景,也增添了几分暧昧。 「倒没看出来,你打扮下也还有几分颜色——你告诉爷,什么时候对爷上心了?」梁伯韬用手指勾起绿萼的下巴,戏谑的看着她脉脉含情的双眼。 绿萼的头不能再低下去,眼睛看着梁伯韬有一丝丝迷醉:「世子爷天纵英才,奴婢从进府服侍世子爷的第一天开始,就……」话没有说话,脸上已经浮现出一团桃红,染得少女的两腮娇艳欲滴。 「那小爷也明白的告诉你,如果你还想好好的活下去,那就趁早把这份心思给掐断了,若是想和夫人一起在小爷面前弄什么花招,小爷定叫你生不如死!」梁伯韬把手放离绿萼的脸,指着内室的门说:「现在给爷滚出去!以后不用轮流上夜,就由红英值班,每天粗使的活计就由你承担!」 听到这话,绿萼惊恐万分的跪了下来:「世子爷,你是要赶奴婢走么?夫人交代今晚务必要和世子爷……同房,若是不能……夫人定不会饶了绿萼的,世子爷,你就不可怜可怜奴婢,忍心看着奴婢被夫人责罚吗?」 冷笑一声,梁伯韬用脚把绿萼踢到一旁:「夫人会责罚你,小爷就不会?你若是再存了这个主意,乱葬岗便是你最好的去处!」 梁伯韬这话说得果断狠毒,绿萼大着胆儿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眼中分明有寒冰一般的厉色,那视线似乎化作两把飞刀,能直直的扎进她的心窝子。绿萼吓得全身哆嗦了下,一份缠绵的心思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拉紧薄纱裹住自己,连滚带爬的从内室退了出去。 绿萼惊吓的逃出内室,不远处的黑暗里,露出了红英半张脸,很高兴,又似乎有点迷惑:「世子爷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昨晚他才……不可能不近女色呢?莫非他有喜欢的人了?」紧张的搓了搓衣角:「也没听说他和哪位小姐有纠葛呢,难道……他喜欢的是……」红英轻轻的话语慢慢消散在夜色里,那浓浓的黑暗藏住了她脸上的红晕。 第二十九章 内室燃的鹅梨香很有安神的作用,梁伯韬把绿萼赶了出去往床上一躺,便一直睡到了天明,中间都没有醒来过,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子外面已经是透亮,洁白的雪色映进了室内,明晃晃的一个晴天。 梁伯韬在红英的服侍下洗漱以后,绿萼已经从厨房回来了,手里提这一个食盒。 蹑手蹑脚的走进内室,绿萼轻轻的把早膳摆上,战战兢兢的站到一边,低着头,不敢看梁伯韬的脸。 梁伯韬也不理睬她,由红英伺候着用过早饭。 「韬儿,怎么就起床了?」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武靖侯夫人一步跨了进来,看着儿子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顿时一愣。 指了个屋里人,少年人初识云雨滋味,不是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来吗?怎么现儿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但是看着那绿萼倒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似乎累得不轻。 看着绿萼站在旁边,一副可怜的小模样儿,武靖侯夫人不禁有点感叹果然男人都是不体贴的,尽管是个奴婢,但毕竟初经人事,怎么能让她这样站到旁边?也该好好歇息下再来服侍不迟! 想到这里,武靖侯夫人笑眯眯的开口问到:「韬儿昨晚可歇息得好?」 梁伯韬看着母亲那样子,心里愠怒,但又无法表示出来,只能点点头道:「母亲有心了,儿子昨晚歇息得好。」 武靖侯夫人听到此话,更是欢喜,点点头道:「韬儿,你年岁渐大,也需得人照顾了,现儿绿萼做了你屋里人,由她尽心照顾着你,母亲也能放心些。昨晚她也累了一宿,合该好好歇息会,你就不要让她这么站着了。」 梁伯韬本欲出声反驳,但转念一想,若是母亲知道了他并未收了绿萼做屋里人,说不定又会给他指一个,不如就让绿萼担着这个虚名罢,自己实在不想看到别的花花草草在自己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于是冲着绿萼说:「既然夫人开恩叫你去歇息,你就退下罢。」 绿萼本是提心吊胆,害怕梁伯韬会说出她根本没有被收用的事情,现在听梁伯韬这么一说,心里大喜,向武靖侯夫人和梁伯韬行了个礼儿便退了下去。 望了下绿萼娉娉婷婷的背影,武靖侯夫人朝梁伯韬一笑:「韬儿,可满意这个丫鬟?」 听到母亲这般问,梁伯韬心里如堵了块大石头般不舒服。 为了父亲纳妾之事,母亲没少和父亲闹,去年内院里被仗毙了几个丫鬟,都是想爬床,或者是因为刘姨娘想邀宠而进献的丫鬟。既然母亲自己不愿意父亲有姬妾,又何必急巴巴的往儿子房里塞人?难道不会考虑到以后儿媳的感受?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亲这种做法自己实在不能苟同! 京城的冬天比杭州府的要冷了许多,润璃窝在碧纱橱里懒洋洋的都不想出去。 探头看了看后院的梅花,仍然是那般艳丽,一片殷殷的鲜红,似美人眉间的朱砂痣,勾魂夺魄般,化作了梦里的一抹朦胧,留在人心底的最深处。树下并肩站着的两个丫鬟,穿着一色儿的青灰色棉袄,高高的元宝领遮住了香腮,只余小半张脸露在外面,回眸一笑时,那眼波儿已是透出了动人的滟潋。 黛青正在用小刷子细心的扫着梅花花瓣上的积雪,而嫣红则在树下拾着昨夜的落花。润璃往窗户边上缩了缩,感觉她的丫鬟们个个都比她更懂生活,梅花蕊上的积雪烹茶,据说有着淡淡的梅花清香,味道格外的不同,可她每天喝着黛青沏好的梅花茶,却也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别样的味道,而她倒是对嫣红即将淘澄出来的胭脂膏子却抱着极大的兴趣,弄得黛青有时看她都露出了些不屑:「姑娘,我记得小时候你教我们念书的时候说过,这风雅之心也该有些,否则会泯灭了生活的乐趣。今儿我给姑娘用心沏出来的茶,姑娘竟然就这么大口大口的喝了,可对得起风雅这两个字?」 润璃看了看那边眉头微微皱起的黛青,莞尔一笑:「那时候是我逗你们玩的!」 「姑娘,你!」黛青看到自家姑娘突然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神色,知道她又准备拿自己开玩笑了,扭了□子就去了隔壁房间:「我要把嫣红刚刚收的梅花拿了做梅花糕儿去!」 看着黛青那夺门而出的身子,润璃忍住笑,大声说:「多做一碟子,我得拿了去孝敬老太太!」 回苏府也快十日了,府里各色人等还是不太熟悉,唯一熟悉的就是这位苏老太太了。 总以为世家大族的老太太,该是每天拉着一张脸子,等着媳妇孙儿辈哄着供着,或是威严富态,或是端庄高傲,或是老成持重——反正就不是这位苏老太太的范儿! 苏老太太不显老相,爱打扮,一天能换三套衣服,尤其爱穿红色,润璃实在想不到会有年近五十的老太太还喜欢红色衣服的。苏老太太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红色,大红,朱红,艳红,胭脂红,丹参红……那一片红,远远的看上去艳丽如火,无端端的烧得人眼窝子都热了起来。 来大周这么久,润璃从未见过哪位老太太到这个年纪还尽选些红色的衣物往身上披,可苏老太太却毫不在乎,随心所欲,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至于行事就更让润璃惊奇了,她不是那种收敛的人,她虽在有些方面还是尊着大家闺秀的教养,但行事却与旁人迥异。例如若是想责备一个人,大部分老太太都会用先扬后抑的手法,前面说几句好听的话儿,后面再不轻不淡的说上几句点题,既能表达出来意思,又能达到敲警钟的效果。而苏老太太则是非常直截了当,想说谁了,直接一顿训斥,也不管那人怎么想——反正现在苏府除了苏老太爷就是她最大,何况苏老太爷素日里说话都是处处捧着她呢? 看着苏老太太日子过得滋润,润璃也暗下决心,苏老太太就是她的榜样!谁说嫁的夫君一定要有通房侍妾?谁说大周朝的女子只能唯唯诺诺的过日子,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吗? 正在无聊的想着事情,一面拿着绒黄新绣的帕子无聊的摆弄,突然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姑娘,姑娘,世子爷过府来了!」 门帘一掀,葱翠那红扑扑的脸出现在面前:「世子爷送帖子来了,老太太叫你去庆瑞堂呢!」 「送帖子?」润璃看了下葱翠:「什么帖子啊?」 「正月初十,武靖侯府的赏梅会,听说侯府的梅花品种多,开得很好,京城的太太贵女们都会应邀去武靖侯府西园赏梅呢。」说到这里,葱翠的眼睛亮闪闪的:「姑娘,这可是你第一次在京城露脸呢,你得好好打扮打扮,别让人家看轻了你!」 润璃站起身来跟着葱翠往外面走,一面淡淡的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别人来评判,人家看不看轻我,可与我有半分关系?只要自己不看轻自己就行!」 葱翠在旁边抿嘴一笑:「对,对,对,姑娘,只要世子爷不看轻你就可以了,其余人倒都是多余的!」 润璃看了看葱翠,叹气道:「你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也不知道那个暗雨怎么能对付得了你,他那笨口笨舌的,怎么也和你这种伶牙俐齿的配到一块去了!」 第三十章 听到润璃这话,葱翠这才打住话头,脸上飞起一片红色。 走进庆瑞堂,里面已经团团的坐了一屋子女眷,梁伯韬正陪着苏老太太坐在上首,见到润璃走进庆瑞堂,给她递了个眼色,润璃故意偏过头去不看他,害得那梁伯韬望了个空,微微露出点失望,葱翠在旁边看得真切,扶着润璃的手暗地在润璃胳膊上掐了一下。 「璃丫头可算是来了。」苏老太太笑眯眯的望着润璃:「璃丫头,武靖侯府初十赏梅会,下了帖子过来,你是第一次在京城参加这等盛会,也该做几件新衣裳才是。我已经派人拿了苏府的名剌去了珍珑坊,过些时候会有师傅来帮你裁衣。」 润璃赶紧向苏老太太福身谢过,心里想着这位苏老太太不知为何,仿佛一见面就特别喜欢她,但是又不会替她考虑,动不动就把她推到招人嫌的风口浪尖上面。现在梁伯韬还坐在这里,若是他走了以后,还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说多少嫉妒的话儿出来呢! 梁伯韬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那是应当的,三小姐是第一次在京城贵女圈里露面,自然要好好打扮着。」 苏润玧在一旁早已不忿,听梁伯韬这般说,更是恼怒,不由得开口道:「韬哥哥,你可叫错人了,我们家三姐姐已经出嫁了,这里哪有个三小姐?」 一句「韬哥哥」喊得那么亲热,润璃不由得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肉麻,这个梁伯韬,到处欠着风流债,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喊他「韬哥哥」! 那边梁伯韬一双眼睛只在润璃身上,见她虽然面色无异,但却能感觉到她那不悦的眼神,心里本来也被苏润玧这声「韬哥哥」叫得郁闷,再见到润璃的神色,更是只觉烦躁,连忙开口说:「我倒是依着那时候在杭州府的叫法了,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称呼润璃妹妹?」 苏润珉赶紧开口道:「前不久我们序齿过了,我排在第六,润璃排在第九。」 苏润珏见苏润珉不提自己,气哼哼的横了她一眼,然后望着梁伯韬甜美的一笑:「我现在是苏府最小的,排第十。」 梁伯韬哪有那份心思去听她们的自我推介?只听到润璃排在第九便说:「那以后我该喊苏九小姐了?嗯,这个排序倒也不错。」 苏润玧见自己直接被梁伯韬忽略,心里颇是委屈,看着三房那几个姑娘一个个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的,更是有难言的愤怒,于是对着梁伯韬开口说话,想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韬哥哥,现儿我可是这苏府最大的了,我行五。」 「五小姐,那些小时候的叫法,现在就别再如此称呼了,你还是和大家一样喊我罢!」梁伯韬拧了下眉毛,站了起来向苏老太太行了一礼:「那日伯韬会在门口候着老太太带着贵府女眷来武靖侯府赏梅。」 苏老太太一脸笑的应承着:「会来的,会来的,世子就不必如此客气了!」 梁伯韬刚刚离开庆瑞堂,这边苏润玧就率先跳了起来:「祖母,为何只给九妹妹一个人裁衣裳?我们这些姐妹们难道就不是祖母的孙女儿?」 苏老太太眼风儿都没有给苏润玧一个:「你每年添置的衣裳还少了?现在我给你妹妹做几件又如何?哪轮到你来在这里指手画脚的?看起来你那心经抄得还少了些,继续回房抄去罢!」 苏润玧怒气冲冲的看了润璃一眼,带着贴身丫鬟们走了出去。 苏老太太看了一眼座位上一干孙女,慢悠悠的说:「我做事情自有分寸,璃丫头乃是嫡出,自然该金贵些,你们可有意见?」 几个庶出的小姐都急急忙忙表态:「祖母,我们怎么会有旁的意见?祖母做的,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唯有坐在末位上的苏润珏,虽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端坐在那里,但那一脸的不甘心却还是显而易见的。 苏老太太看了几位姑娘,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们几个倒是懂事的,显见得是受教的。」 坐在一旁的苏大夫人听到这话,袖里的手心握得紧紧的,拳头汗津津的渗出水来——苏老太太这么说,不是明着赞扬那几个庶出的丫头,实则在贬低自己的玧儿,还顺便折损着说自己没教好女儿? 苏大夫人的脸色转了又转,庆瑞堂的人都看在眼里,可谁也不敢再去说点带刺的话来讥讽两句,就都捧着苏老太太说些热闹话儿。时间一久,苏老太太也乏了,看了看一屋子的女眷说:「你们都各自回去歇着罢,老大媳妇留下来,我还有点话要和你说。」 等及众人都散去,苏老太太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老大媳妇,你自己看看玧丫头,这脾性可是能让人放得心下的?」 苏大夫人的脸都快挂不住了,捧着茶盅的手都气得在摇晃:「母亲,是媳妇没能把玧儿教好,媳妇从此会尽力约束她,不让她再这般胡作非为了。」 苏老太太笑了一下:「这骄纵的脾气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我今儿单独留你下来,只是想和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并非是针对玧丫头,这是与我们苏府兴盛休戚相关之事,不可儿戏,你且给我听好了!」 见到苏老太太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苏大夫人心中一凛,连忙低头说:「媳妇听着,母亲请训示。」 「今年宫中大挑,正四品官员家里满十四岁的姑娘都要去应选,我们苏府就只有玧丫头和珉丫头年龄合适了。可是现儿看着,玧丫头这脾性,进宫了也是一个死字,你难道舍得让她往这条死路上去?」 苏大夫人拿着茶盅的手颤了下,茶盅里的茶水就溅了些出来,滴在手上,热得刺人。 「你也别紧张,可以花钱和宫里选人的打点下,随便报个带病在身,不宜进宫候选也就是了。」看着苏大夫人明显松弛下来的神态,苏老太太又凉凉的加上了一句:「难道你舍得把那一份富贵放弃了?」 听到苏老太太这般说,苏大夫人也觉得有点可惜,今年宫中大挑,明显的是给几位皇子指妃,虽然她一早就看好了梁伯韬,心想着玧儿要是能嫁入侯府,那自己也无遗憾了,但若是有更好的可以指望,也未尝不可。看着苏老太太那气定神闲的样子,苏大夫人试探性的问:「母亲可是有了什么好法子?」 苏老太太等苏大夫人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听到苏大夫人发问,心情愉悦的喝了一口茶:「我倒是有个好法子,也不知道你怎么看。现在老三那个庶出的珉丫头倒是个不错的,人温柔体贴,长相也不坏,你把她记到名下,也就是你们大房多了个嫡女,送了她去进宫大挑,若是她有这个运气能被挑上做个皇子侧妃,那也是你们大房的造化,就是挑不上,被京城的公侯之府看中了,也对我们苏府有利。」 ——果然是好法子!苏大夫人心里冷笑一声,这位婆婆真的打得一手好算盘!就这么偏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连一副嫁妆都舍不得让老三家的出,非得塞到大房这边来,叫她帮老三白养一个女儿,白赔一副嫁妆! 苏老太太看着苏大夫人的脸色,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从茶几上的粉彩小碟里拈起一块梅花糕,慢慢的吃了两口又放了下来:「若是你不愿意也罢,我去找老二媳妇说下,相信她定是愿意的。」 第三十一章 庆瑞堂的屋子一片宁静,日光透过那雕花窗户洒了进来,看上去甚是和暖,空气里也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梅花清香,不知是庆瑞堂后边的梅林传过来的香味还是苏老太太碟子里梅花糕的味道。 苏大夫人挺直了背在那里坐着,心里迅速的进行着各种算计——照苏老太太这意思,老三家两个庶出的女儿都会要记到大房或者二房的名下,自己反对也没有用,苏老太太一个不高兴向老太爷告状了,喊了夫君去训斥一番,最后还是自己倒霉。既然不能改变结局,那就选个最利于自己的罢。 苏润珉和苏润珏相比自然要逊色几分,但难得的是蠢笨得恰到好处,自己随便说上几句,她就会信以为真,叫她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苏润珏虽然生得好颜色,但却说话尖锐,根本不是一个讨喜的性子,再说今年她年纪也小,自己也犯不着养她几年再去花心思帮她去打点进宫事宜。 想到这里,苏大夫人吸了一口气对上了苏老太太的那双狡黠的眼睛:「母亲,你这法子很稳妥,媳妇觉得可行。」 「如此甚好,我就知道你是个伶俐的。」苏老太太眼睛眯到了一处,显见心情非常不错,换了一张和气的笑脸,指了指左侧的通道:「你先去庆瑞堂的抱厦等着,我叫珉丫头和珏丫头和她们的姨娘过来。」 苏大夫人一怔:「为何还要叫上润珏?我只答应把润珉记在名下。」 「我也没叫你认两个,我自有自己的安排,你只消到抱厦等着便知了。」苏老太太满脸的不高兴,挥了挥手:「你带着丫鬟婆子们去抱厦那边等着。」转脸对着瑞云说:「去凌云园把三夫人和那两个姨娘及两位小姐喊来我这里。」 瑞云应了声就匆匆赶去了凌云园,不多时便带着一干人来到庆瑞堂。 苏老太太看了看那跟来的一堆人,皱了下眉头:「丫鬟婆子们退散了罢,看着这么一大群人,我头都是晕沉沉的。」 听到苏老太太这么一说,众人皆是一愣,什么时候这位精力充沛的老太太竟会头晕沉沉的了?只有苏三太太心里明明白白,看起来婆婆那日说的要发落两位姨娘就是在今日应了,因此要把闲杂人等遣散,于是转头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说:「你们都去外边等着罢。」 众人应诺了一声,皆轻轻退出了庆瑞堂,只剩得苏三太太并两个姨娘两个庶女留了下来。苏老太太看了看缩着手儿站在那边的大姨娘,穿着一身肥大的绸缎袍子,又看了看那挺直了背站在那里的二姨娘,穿着桃红掐腰小袄,洒花裙子更显身材窈窕,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着金梭竟还是一点儿没变化,虽然给了个姨娘的分位,可究竟还是一副缩手缩脚的奴婢样子! 「今日喊你们过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苏老太太看了看座位上坐着的苏三太太和两个庶女,眼睛又瞟了瞟站在一旁的两个姨娘:「大房想在三房求一个庶女记到名下,所以我喊你们过来问问你们各自的意思。」 话音刚落,屋子里几个人各自挪了挪身子,互相张望了下,一阵沉默。 苏润珉和苏润珏两人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消息激动得憋红了脸,藏在手笼里的一双手抖个不停,心里也噗噗的加快了跳动的速度——变成嫡女,这是她们做梦的时候才能实现的事情,而今天,竟然就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她们面前,怎么能不开心呢?可是老太太说,大房只要一个,那么究竟谁能被记到大房名下呢? 短暂的沉默过后,二姨娘扭着腰肢走上前去,深施一礼:「老太太,我的珏儿虽说不是特别伶俐,可毕竟大夫人是她的亲姨妈,怎么样也该照顾一二不是?求老太太恩典,把珏儿记到大夫人名下,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愿意报答老太太您的恩情。」 苏老太太望着二姨娘慈祥的一笑:「我倒也不要你做牛做马,你且退下听我说。」 二姨娘心知苏老太太已经有了计较,只好又走回原处,支起一双耳朵仔细听着苏老太太后面说的话:「大房现在只要一个,而珉丫头和珏丫头两个都是看起来不错的,倒也叫人难以取舍。这样罢,我们苏府有规矩,记到太太名下的,必须是姨娘不在了才行,取的就是一个去母留子之意,现儿我这里有两瓶毒药,两位姨娘谁愿意喝了就把谁的孩子记到大房名下,若是两个姨娘都喝了,那我自然会把珉丫头和珏丫头都安排妥当,你们不必牵挂。」 苏老太太瞟了一□后:「瑞珠,给两位姨娘的药准备好了没有?」 「回老太太的话,已经准备好了。」瑞珠托了个酸枝木盘子走上前来,上面是两个白底青花的药瓶,封口软木塞用红艳艳的绸子扎紧,如血一般刺激着人的眼睛。 大姨娘和二姨娘看着瑞珠手里的盘子,皆是白了一张脸孔,她们身后的苏润珉和苏润珏也僵硬了身子坐在那里,不敢动弹一丝一毫。 庆瑞堂里一片寂静,死亡的气息在两位姨娘头上回旋,苏三太太看着苏老太太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坐在那里,心里也不得不佩服婆婆的手腕狠辣。若是姨娘们喝了,自然帮自己解决了麻烦,若是不喝,姨娘和庶女之间就埋下了分裂的种子,时间久了,必然会和自己姨娘离心,可以帮自己省很多事情。 「珉儿,以后你可要好好爱惜自己。」长长的沉默过后,大姨娘最终转过身来,走到苏润珉面前,握住了她的手,眼里虽有泪光闪现,但却是一片决绝:「只要你能过得好,娘就是在地下也会很开心的。」 「不,不,娘,我不要做那嫡女,我要你好好的活着,你千万不要喝毒药!」苏润珉跳了起来抱住大姨娘,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声音里透出一丝害怕和惊惧:「珉儿就是做一辈子庶女又如何,拿娘的性命去换珉儿的幸福,这样的幸福珉儿不要!」 「傻珉儿。」大姨娘用手摸了摸苏润珉的头发,温和的说:「娘只是一个低贱的奴婢,娘这条命能给你换个好出身,也是值了。娘只希望你以后一切安好,若是嫁了个如意郎君,以后在中元节别忘了告诉娘一声。」说到这里,大姨娘掰开苏润珉的手冲倒瑞珠身边抓起那瓶毒药就咕嘟咕嘟的一口喝了下去,快得让苏润珉来不及去抢她手里的瓶子。 「娘,不要,不要这样!」苏润珉一声嚎叫冲了上去,抱住了大姨娘:「你怎么可以把珉儿丢下?娘,赶快吐掉那些毒药啊!」 大姨娘微笑着看着头发散乱的苏润珉,脸上的表情柔和,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给她的脸镀上了一层金闪闪的边,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圣洁的光芒里:「娘很开心你让娘不要喝这毒药,娘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珉儿,你是娘的全部,只要你能过得更好一点,娘愿意把这条性命搭上!」 说完这话,大姨娘觉得似乎头有点晕,难道这毒药毒性这么大,自己和珉儿就要这样分开了? 看着大姨娘的脸色慢慢的有了变化,苏润珉心里愈发慌乱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帕子已经擦不干净了,索性也举去衣袖一通乱抹,和大姨娘平素的举动倒是如出一辙——她不愿意自己的娘亲因为自己就搭上她的性命!对了,润璃妹妹医术高超,一定能救娘的性命,自己要赶紧去把润璃妹妹找来! 第三十二章 想到这里,苏润珉在大姨娘耳边轻声说:「娘,我去找润璃妹妹过来,你一定要等着我回来。」把大姨娘放倒在地上,苏润珉爬了起来,红肿了一双眼睛就跌跌撞撞的往庆瑞堂后边碧纱橱方向跑去。 苏老太太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大姨娘,心里想着金梭还是那个忠厚老实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女儿能有个嫡出的身份竟然舍得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又看了看苏润珉急急忙忙的身影,也没喊住她,转过头来对着二姨娘说:「这位姨娘看起来是舍不得喝毒药了?那就这样定了,把珉丫头记到大房名下罢。」 二姨娘看着苏老太太的眼睛,仿佛觉得有点阴测测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再转头看看身后的苏润珏,一双眼睛妒恨的看着远去的苏润珏,心里更是打了个寒颤,难道自己的珏儿竟想着自己成全她? 「珏儿……」二姨娘颤抖着声音喊了苏润珏一句。 苏润珏冷淡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扫了她一眼,又漫不经心的看到了旁处。 二姨娘一阵难过,看到苏润珏这模样,心里也知道她在怨恨自己,可是自己怎么舍得去喝下那瓶毒药就这样离开?大姨娘那么做是她傻,再说她本身也是个奴婢,又没有了家人,不如早点去了地下陪她那爹娘。可是自己的弟弟才中进士两年,女儿又长得如此聪慧美丽,自己又怎么舍得撒手人世?抬头再看苏老太太,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讥讽,似乎看破了她那点小心思。 二姨娘无比尴尬的站在那里,地上躺着大姨娘,两相对比的感觉更加强烈。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润璃带着葱翠和黛青在苏润珉的引领下匆匆走了进来。 「娘!」苏润珉看到大姨娘已经闭上了双眼,悲哀的大叫了一句,扑了过来:「娘,你为什么不等等珉儿?润璃妹妹来了,她来了你就会没事的!」 润璃看着那情景,眼睛也不禁湿润了,虽然素日里苏润珉心胸有些狭窄,喜欢拿话去挤兑苏润珏,可从本质上来说她倒也不算是个坏人,看着现在生离死别的场面,心下也可怜她和自己的娘亲从此分离,忍不住也觉忧伤。 身后的葱翠走了出去,伸手帮大姨娘搭了下脉,奇怪的咦了一声:「姑娘,大姨娘好像并未过世。」 听到这句话,苏润珉猛的抬起头:「润璃妹妹,求求你快来救救我娘亲!」 润璃狐疑的走了过来,蹲□子搭了下脉,冲苏润珉点点头:「六姐姐,大姨娘并未过世,不知服用了什么药物昏迷了而已。」 苏老太太见润璃把真相说破,一点也没有尴尬的神色,笑着说:「我只是用这个法子来决定谁可以记到大房名下做嫡女,我准备的只是一些让人昏睡的药水,大姨娘睡足十二个时辰自然会醒来的,并无大碍。」 听得苏老太太如是说,苏润珉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坐在地上抱着大姨娘呜呜咽咽,一刻也不敢撒手,好像自己一松手,大姨娘就会这么悄悄的离开这个世间似的。 「原来那竟不是毒药!」苏润珏听到这句话跳了起来,压抑已久的感情一下爆发出来,她怒视着二姨娘:「原来姨娘以前说过疼我爱我都是假的,到了关键时刻,竟是一分儿都不愿为我着想的。我想着祖母是慈善之人,怎会逼着姨娘去死,显见那药是假的了,可姨娘都不愿为我试试这个假药,真没由得让人寒心!」说得气愤,苏润珏头上的步摇随着她脑袋的晃动一通乱摆,簌簌的发出极大的响声。 「虽然我心慈,并不想取人性命,但大姨娘终于是留不得。」看到苏润珏扭曲的表情,苏老太太不紧不慢的说:「以后大姨娘就会被送到家庙去持斋,不再是苏府的姨娘了。」 「老太太,我也愿去家庙持斋,只要珉儿能记做嫡女。」二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接爬着过来,抱住苏老太太的腿:「求老太太成全!」 润璃在旁边冷眼瞧着,通过屋子里几个人的对白,她马上弄懂了是怎么一回事情,转头脸看了看苏三太太,她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脸上看不出悲喜,很木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已是老僧入定,周围的事情都与她无关。 「求我成全?」苏老太太冷笑了一声:「大房可只要一个庶女去记名,大姨娘这毒药也不能白喝,你说是不是呢?」 「那……」二姨娘绝望的抬起头四处张望着,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苏三太太,眼睛一亮,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扑上前去:「太太,以前都是我不懂事,多有得罪,求太太看在珏儿的前程的份上把珏儿记在名下罢,我自愿去家庙持斋,不再在太太面前打眼儿。太太,你就可怜可怜我的珏儿罢……」 二姨娘哭得声嘶力竭,抬起脸来,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眼睛红肿,更是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苏三太太一见就觉恶心,冷冷的说:「二姨娘,你求错人了,现在苏府可不是我说了算,你去求求老太太才是正经!」 苏三太太这句话一出,二姨娘的身子訇然倒了下来,苏老太太刚刚说了大房只要一个,她已经定下了是苏润珉,苏三太太这话,摆明了是拒绝了自己,珏儿怎么办?难道她要顶着个低人一等的庶女身份出嫁吗? 「二姨娘,你先站起来罢。」苏老太太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二姨娘不由自主的慢慢站了起来,满眼憧憬的看着苏老太太。 「若是你自请去庙里持斋,永不回苏府倒也可以考虑把珏丫头记名的事情。」苏老太太不紧不慢的说:「但是你不能在家庙持斋,是要真真实实剪了头发去做姑子的,我们苏府还会给你一张放妾书,以后你与我们苏府是半点关系全无了。」 二姨娘愣愣的站在那里——不去家庙持斋,去做货真价实的姑子? 家庙实则就是苏府的祠堂,就在苏府东门外设建,所以说去家庙持斋,实际上并未离开苏府,说是说持斋,实际上就是打理祠堂,也并不是真正要剪头发做姑子,若是苏三老爷念着旧情,一句话就能接回来。而苏老太太对付自己则狠辣得多,一张放妾书,剪了头发做姑子,与苏府没有半点关系,这分明是下了狠心要把自己赶出苏府的!指不定那大姨娘就是和苏老太太串通好了做了这出戏,目的就是要把她赶走,难怪她冲上去喝毒药的时候那么镇定,原来她知道自己喝了毒药也不会死。 心里正在考虑着各种问题,突然耳边传来悲愤欲绝的声音:「我倒终是明白了,原来在姨娘心里,女儿就是这般轻微……」 二姨娘被苏润珏的声音惊了一跳,转头却看见苏润珏红了一双眼睛盯着她,连连点头:「好,好,好,枉费我叫了你十二年的娘亲!」 二姨娘听到这话,心里乱了阵脚,也不再做心理挣扎,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奴婢答应了,只求老太太能给珏儿一个好身份!」 苏老太太很满意于二姨娘的识时务:「你想清楚了倒是件好事情,珏丫头得了个嫡出的身份可比跟着你这低贱的娘亲做庶女要风光!我说话算数,自然会给珏丫头一个嫡出的身份,你就赶紧出府去罢,这时候京城还没什么人知道老三有姨娘,珏丫头和珉丫头出去都是正正经经的嫡女。」 第三十三章 二姨娘心里一窒,竟然今天就打发她走,这位苏老太太怎么如此手快! 剪了头发做姑子以后,漂亮的衣裳首饰都不能穿戴,每天吃着那种粗茶淡饭,时时刻刻要对着木鱼念经……这种生活,绝不是自己想要过的,可是,现在似乎自己没有选择,只能被迫出府了。 「老太太,我想等着老爷回来见他一面再出府,不知是否可行?」二姨娘伏在地上一阵颤抖,老爷,这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了,苏三老爷素来心软,只要见到老爷,拿出点手段来勾起他的旧情,说不定老爷能保住自己。 「你想见老三,可老三未必想见你。二姨娘你是个识字的,」苏老太太嘲讽的一笑,向瑞云招招手:「你把三爷昨晚送来的放妾书给这二姨娘瞧瞧。」 二姨娘跪在地上的身子摇晃了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爷竟然早就准备好了放妾书!这意味着他早就知晓这件事情,而且已经下决心要把她扫地出门了。虽然这一年来,老爷就对自己不管不问,可自己一直坚信终究有一天会重新得到老爷的宠爱,但现在这残酷的现实却提醒着她,自己那个所谓的信念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自己十六岁入府为妾,被太太打压,被奴婢们暗地里瞧不起,未出世的儿女被人谋害,这么多年来,她都把这些仇恨埋在心底,表面上没有露出半分,可现在竟然是连个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被赶出苏府送去尼姑庵做姑子?她的青春貌美就要被湮没在青灯古寺里,一袭缁衣一柄木鱼度余生? 没有来得及等二姨娘想好应对的言语,一张薄薄的纸已经被掷到她的怀中,苏老太太的话似远似近的飘了过来:「去做姑子也不需要收拾什么衣裳,你不用回凌云园了。本来做姑子就不需这身外之物,可我这人是个心善的,也不为难你,打发你三百两银子也够你余生嚼用了。邱妈妈,把她拖了出去,喊几个长随把她送去西郊那个碧云庵,以后这个女人就和我们苏府没有半点关系。」 当全身软如烂泥的二姨娘被拖出庆瑞堂的门槛时,苏润珏好像才刚刚醒悟过来一般,拔足追了过去:「娘……」 二姨娘回头凄婉的看了看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珏丫头,你要留下这个女人也容易,你做一辈子庶女就是了。」身后传来苏老太太不紧不慢的言语:「二房还有两个庶女呢,我们苏府并不少女儿的。」 「珏儿,你回去罢。」二姨娘捏紧了手里的放妾书,心里知道就算珏儿愿意不做庶女,苏府也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更何况珏儿心心念念就是想变成嫡女,有了这个机会她怎么会轻易放弃? 果然,听到苏老太太的话,苏润珏的脚步停滞在门口,脸色复杂的望着二姨娘。 也罢,反正自己总归是要被赶出去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在珏儿面前卖个好,让她还能知道自己是一心为她打算的。二姨娘咬咬牙站直了身体:「珏儿,你不必出来送我了,只要你过得好,娘就心满意足了。」 苏润珏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邱妈妈拽着二姨娘的手,远远的去了,那抹娉婷的桃红色越来越浅,终于消散在她的视线里。 抱厦里面,苏大夫人露出一脸钦佩的神色:「老太太果然好算计!帮三房甩了两个庶女的包袱,还不动声色的解决了一个姨娘,偏得个个儿都心甘情愿的自己答允了这事情,还能在苏润珏心里埋下一根刺!」 身边云妈妈咽了口唾沫道:「夫人,你就这般甘心?任由着老太太塞个庶女到大房来冒充嫡女,到时候吃穿用度和嫁妆可不是小数目。」 「养个庶女我倒还是养得起,主要是看这个庶女值不值得养。」苏大夫人举起一双手对着窗外照了照:「就如这样指甲,养得长度要刚刚好,太长容易折断,太短又没什么用处,要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罢了,养就养罢,初十的赏梅会刚刚好可以拉出去试试她的深浅,看她值不值得我花大力气去养她。」 旁边的贴身丫鬟春香轻轻扭了□子,贴耳过来小声说:「夫人,奴婢看着那位六小姐不是个伶俐的,不如要了十小姐罢,生得有九分好颜色,说起话来伶牙俐齿,她娘亲又能和夫人扯上些关系,想来要比那六小姐合用些。」 苏大夫人斜睨了下春香,嘴唇轻轻拉出一道平行线,微微叹息了一声:「你素日看着是个伶俐的,怎么于此事上却想不清楚?若是个聪明人儿,怎会随我摆布?倒是生得愚笨些的好,省事情!那六丫头虽不及十丫头,长相倒也不坏,性格随了她那个姨娘,是个识人不清的,正合我用。」 春香这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果然夫人眼光如炬,我们是万万不及了。」 苏大夫人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等着老太太安排好日子,把六丫头记到我名下便是了。」窗外阳光明媚,透了进来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有着忽明忽暗的影子,苏大夫人那双眼睛无端的被阴影挤成了三角形,看上去有点阴沉。她前面刚刚好有射进来的光柱子,灰尘在那里面上下纷飞着,好像是大幕开启前的射灯。 第二天珍珑坊的师傅就来了,替苏府三房的三个小姐量身裁衣。 现在苏府三房其实只余得一个正宗的小姐了,六小姐苏润珉已经被成大房嫡女,十小姐变成了二房嫡女,只等着苏老太爷选个好日子,开祠堂祭祖以后把名字写到族谱上去。 院子里头一片闹哄哄的,丫鬟婆子们正急急忙忙的在收拾着箱笼。 「才住了十来天又得搬。」秋枫撇了嘴抱怨着,整理苏润珏衣物的手可没敢闲下来:「这下好了,姑娘总算是有了出头的日子,被记做嫡女了。」 小鹂把梳妆台上的东西一件件归拢,细心的放到梳妆匣里:「唉,其实这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呢。」 「做了嫡女怎么不是好事情?」秋枫把一抱衣服扔进了箱笼里边,又看了看外边小厅里的苏润珏,珍珑坊的师傅正在替她量身,小燕侍立在她的身侧,帮她捧着一些杂物:「你瞧瞧,马上就有珍珑坊的师傅来给她量身裁衣了。」 「裁几件衣裳又有什么?总比不上要把自己的命交出去给人裁剪,那才是最最难为的事情呢。」 小鹂把梳妆匣放到那堆箱笼里边,微微叹了一口气:「二房自己两个庶女都没有被二夫人记在名下,现儿反是咱们家姑娘占了这个名分,你说她们会不会有动静?」 秋枫的手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着这个问题,苏府七小姐苏润珎和八小姐苏润玥似乎是默默无闻的两个人,仿佛是那水墨山水画里最边缘的那一线,烟墨隐隐到了极淡之处,淡得已经看不清她们的面目。 「不管她们怎么看,反正咱们家姑娘总算是转运了,我们也会跟着过些好日子。」秋枫把几个箱笼归拢在一起,羡慕的看着小鹂道:「听说初十咱们姑娘要去武靖侯府参加赏梅会,姑娘肯定会带上你和小燕,真是羡慕你们。」 第三十四章 秋枫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她本也算是服侍苏润珏比较长久的一个,因为中间苏润珏用簪子扎了夏茉的手,她跟着被发配去了杏花天,然后……就没有了然后,她一直在杏花天做了个洒扫的小丫鬟,苏润珏身边有了小燕和小鹂。昨日二姨娘被打发出去以后,苏三太太才把她和冬霜调了回来,把她和小燕小鹂凑满了苏润珏四个贴身大丫鬟的例,原来的秋盏和冬凌就和老搭档春兰夏茉归了一处。 「你别以为出去就是一件好事情,若是你羡慕,我向姑娘去说声,叫她带上你便是。」小鹂淡抬头看了看秋枫,以前不觉得她长得怎出挑,现在蓦然看上去倒有几分让人惊艳,许是眉眼已经张开的缘故。 模样生得好,又有心思的丫鬟,结局不外乎是两种:一种是如愿以偿做了姨娘,一种是被妒忌的主子弄死,一张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上去。看着秋枫那娉婷的身段和那热切的眼神,小鹂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她将来会是一个什么结局。 「真的?」秋枫听到小鹂如是说,惊喜万分:「若是能让姑娘捎上我去武靖侯府赏梅,那我就把最近绣的那个荷包给你做谢仪!」 小鹂摆摆手道:「谢仪就不必了,我自会和姑娘去说,你放心。」 这边两个丫鬟忙着收拾,小厅里苏润珏也忙着在选新样款式,珍珑坊是大周知名的绣坊,原来在杭州的时候,苏三太太每年也会定下珍珑坊帮她们裁四时衣裳,现在又平白的多添了几件——而且还由得她们选衣裳样子,这可是以前从没有的事情! 果然做了嫡女就是不一样,连衣裳样子都可以自己选了。苏润珏兴奋得脸上飞起一团红润,洋洋得意的指了几件新鲜样子,早已把昨日二姨娘离别时哀怨的目光抛在了脑后。 「十小姐,就是这些样式罢?」珍珑坊领头的何娘子陪着一脸的笑看了看这位新晋的苏府嫡女,生得倒是一副好模样,可惜却是个不知轻重的,拿了衣裳样子看个不停,也不管她姐姐是否要选。 旁边这位六小姐看上去倒是个知礼的,这位十小姐选个不停,她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沉着脸儿坐在一旁,看上去颇有些心事。 苏润珉一改往日作派,只是闷闷的坐在旁边,看着苏润珏趾高气扬的在选衣裳样子,心里想着大姨娘不知道究竟醒了过来没有。 昨日大姨娘喝了那药就一直昏迷不醒,苏润珉心里一直不安心,所以今儿早晨从庆瑞堂请安回来,她偷偷溜去了主院那间抱厦。从窗子外面一望,大姨娘仍然在昏睡,小丫头宝钏却在旁边悠然自得的喝着一碗粥,也不知道是厨房给大姨娘准备的,还是本来就是丫鬟们的吃食。 望着躺在床上的娘亲,多年来在一起的情景一一浮现在苏润珉眼前。虽然这个人长得不漂亮,虽然她没有能力给自己添置金银首饰,可她却是一心一意的为自己在打算,为了她的将来,连自己的命都愿意搭进去。 昨日看到她倒地的那一刹那,苏润珉方才突然明白她对自己的重要性,什么嫡出庶出都无关紧要,以后嫁得好又如何,嫁得差又怎么样?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活在自己身边就好。 十四幅的湘妃帐用银钩晚起,衬得床上那人的脸色苍白,苏润珉紧紧的握住自己的手,喉咙里像堵了个什么东西,泪珠子分明就在眼眶里打转,可却呜呜咽咽,怎么也哭不出来。宝钏听得窗外似乎有动静,站起身来问了句:「谁在外面?」 似乎有一种被人窥破心事的尴尬,苏润珉不敢出声,在外面静静的站了半刻,这才扶着墙壁悄悄的往自己小院去了,回到闺房不久,便有婆子引着珍珑坊的何娘子过来给她们量身材好做新衣裳。 何娘子看到苏润珏和苏润珉,心里便是一怔,这两个庶女,身上穿的竟然全是珍珑坊的精品,看起来这个苏三夫人对庶女倒是不小气,只是不知为何又把她们推了出去给大房和二房做记名嫡女。这大户人家的弯弯道道就是多,真是叫人猜不透。 刚刚在庆瑞堂后面的碧纱橱给那九小姐量了身子,毕竟是嫡出的,那份气度那份形容都不是这两位能比得上的。看起来老太太倒是极宠她,竟然让她住在碧纱橱,可她却一分傲慢都没有,自己刚刚前脚进去,她就马上叫丫鬟上了香茶和点心,客客气气的和自己说了会子话,出来的时候还叫丫鬟给珍珑坊来的人每人发了个如意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个约莫半两重的银锞子。 这边两个庶出的,虽然比不上那位九小姐,可单单从外表来看,也是不错的了,尤其是那十小姐,生的那副小模样在京城贵女里也算得上一等一,只可惜出身让她的美貌狠狠的打了个折扣,现在就算是做了记名嫡女,也究竟比不上那位九小姐了。这个六小姐呢,样貌比不上这十小姐出挑,可性子瞧着是个温柔敦厚的,那两片略微厚实了些嘴唇儿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实诚人,不会做那等奸滑之事。 这初十武靖侯府的赏梅会帖子一发,珍珑坊昨日就有不少生意上门,一个个都想把自己家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那里给武靖侯夫人瞧瞧——这哪是赏梅会,分明就是赏人!何娘子心里暗暗好笑,武靖侯世子英俊无俦可是在京城闻名了的,各府太太都卯足了劲想把自家女儿送进侯府去呢!这种游园盛事武靖侯府最好每个月都有一次,那珍珑坊可会赚得盆满钵满! 「何娘子,苏六小姐也已经选好了样子,我们可以回去了。」黄绣娘的声音打断了何娘子的遐想,原来苏润珉已经随便挑了几款样儿,带着宝珑回自己内室去了。 「那就走罢。」何娘子站了起来,看了看苏润珏,见她也没有打赏的意思,只得讪讪的带着黄绣娘和李绣娘退了出来,对着苏老太太身边的邱妈妈说:「妈妈辛苦了,我们一定会在初十之前赶制出来,就请老太太放心罢。」 邱妈妈一脸的笑:「放心,何娘子做事素来是个稳妥的,老太太自然放心!」说完拿了一双眼睛望着何娘子,里面有意味深长的神色。 何娘子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心中暗暗骂了一声「老刮子」,从系在腰间的荷包里抽出九小姐打赏的那个银锞子塞到邱妈妈手里:「还请妈妈帮我们珍珑坊在府上老太太面前美言几句,多来裁几身时令衣裳。」 邱妈妈用手摸了摸那银锞子的大小,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笑着把何娘子送出了苏府的角门。 一出门,何娘子就朝黄绣娘和李绣娘瞪了一眼,两人也不需她交待,已经把刚刚润璃打赏的银子交了出来,虽然觉得有挖心般的痛,可架不住何娘子乃是掌针娘子,若是她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给裁退了,一家老少的生计就成问题了,所以再心痛也只能乖乖的交了出来。 苏三老爷初四去了六部报到,他一人独领两部侍郎一职让大周朝野又好一阵议论,苏三老爷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到底皇上此举是何用意。回到家里看着两个庶女已经搬出去了,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于是便去请了苏老太太的示下,叫润璃搬回来。 第三十五章 「也好,原本我也只是找个借口说园子没有修缮好,没得两个姨娘住的地方,这才叫璃丫头睡在碧纱橱的,现儿两个姨娘都给打发了,璃丫头也搬回去便是了,没得拘了她在这个小小的碧纱橱里住着闷气。」苏老太太提到润璃便是一脸的笑:「你这丫头可是个知人冷暖的,每天带着丫鬟们给我送好吃的,还给我揉肩膀揉腿的,甚是孝顺。」 苏三老爷也微微一笑:「璃儿自小就是个体贴的,随了她娘。」心里却有丝丝遗憾,其实他本是想让太太把苏润珏记在名下,毕竟宠爱了那丫头那么多年,就这么舍了出去一时间倒也有点舍不得,可想想母亲这么做自有她的用意,自己也不好去拂逆,也只能忍住不去想这件事情了。 一旁苏三太太听着夫君这话,低了低头,脸上浮现出一片粉红。 润璃打量着庆瑞堂几个人的表情,直到此时她方才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家里人口简单,没有了姨娘,没有了庶姐庶妹,剩下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一夫一妻制,苏润璘和她,兄妹俩,这是前世典型的小家庭模式。 「父亲,我见那凌云园的院子上面的牌匾都还空着,璃儿斗胆请父亲赐个院子名字罢。」润璃想到了杭州府的含芳小筑,那是苏三老爷亲笔题字,瘦金体,遒劲有力。自己一直很喜欢那院子名字,但回京以后看了看凌云园里边的院子,门口的牌匾都是空白,想来是等着苏三老爷来题字的。 「我忙得竟把这事情给忘了。」苏三老爷站起身来:「璃儿,你来磨墨。」 羊毫笔把墨水吸得饱满,苏三老爷大笔一挥,在宣纸上写下四个大字:含芳小筑。 虽然这院子名字倒符合润璃的心意,但免不了还是想打趣苏三老爷几句,润璃站在一旁掩嘴而笑:「父亲,你是大周朝盛有文名的状元郎,为何还给璃儿的院子题和原来那个一样的名字?难道父亲是江郎才尽了么?」 苏三老爷放下笔,摇了摇头道:「你又哪里知道为父的辛苦?现在每日上朝都是如芒在背,时时刻刻要提防有人在背后放冷箭,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想这些园林楼阁的名字?」 想了想,润璃也默然,其实父亲现在看似风光,实际上远远没有做杭州知府时那般轻松惬意。那时候在杭州他就是老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现在身居朝廷中枢机构,反而束手束脚,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因为身后就是万丈深渊,而脚下却又是如履薄冰,根本不敢放开手脚大步往前走。 苏三老爷见润璃一阵沉默,勉强的笑了下:「璃儿,不用担心,你就管着每日替为父在祖母面前尽孝便是了。」说罢低下头去唰唰唰又写下几张匾额,全是杭州府的那些院子名,没有改动一个字,然后唤了长随进来,叫他拿着去寻个石匠铺子去拓印。 苏三太太在一旁看着气氛儿不对,走过去帮苏三老爷整了整衣裳:「老爷,看你写字的时候都把衣领弄得不平整了,先回院子去歇息阵子罢。」 苏三老爷点了点头,朝坐在上首的苏老太太拱手道:「母亲,孩儿先回凌云园了。」 「文衍,不管现在朝堂里如何议论你,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事情,用不着这样畏手畏脚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若是你站在这个地方就怕了,别人会如何轻贱于你?你试试苏府的男儿,自当用自己才能去博个封妻荫子,如果一点风险都不敢冒,那何必回京任职?不如就继续在杭州府呆着做你的土皇帝!」苏老太太早就不爽这种沉默,见儿子向自己告退,就劈头盖脸好一顿说,震得苏三老爷头脑嗡嗡作响。 「儿子知道了,谨遵母亲教诲。」苏三老爷突然心里一片轻松,母亲说的不无道理,自己许是过分谨慎了些。 看着父亲和母亲相偕走出庆瑞堂,润璃抿嘴一笑:「祖母,也就是你才能说得这般痛快淋漓呢。」 「本来就是如此。这世上,若是你一味退让,定会让别人小瞧于你,若是始终是一种意气风发的姿势,人家不知道你底细,反而不敢来招惹你。既要信息妥当,又要无所畏惧,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老太太,鸿胪寺卿家有人递了拜帖进来,说是他府上小姐要来拜访老太太和十小姐。」就在苏老太太拉着润璃的手说得起劲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管事娘子,手里拿着一张拜帖呈了上来。 「鸿胪寺卿家?我们素日里都来没有往来的,今日?」苏老太太拿着那张拜帖看了下:「人可来了?还是先派人送的拜帖?」 「回老太太的话,马车已在苏府门口,想来那小姐已经来了。」 听着她们的对话,润璃突然脑中灵光一现,是不是李清芬来了呢?这京城里边,自己也就只认识清芬了!想到这里,润璃向苏老太太行了一礼道:「祖母,那小姐闺名可是唤作李清芬?」 苏老太太拿着拜帖又看了下:「确是,璃丫头,是你的故交?」 润璃兴奋的点点头,用盼望的眼神看着苏老太太:「她是我在杭州府的手帕交,一起坐船来京城的,鸿胪寺卿是她的外祖父。」 「那就速速差人去请了进来。」苏老太太朝那个管事娘子点点头:「切忌不可怠慢了贵客!」 不多时,李清芬便带着玉蝉和玉坠还有金妈妈走进了庆瑞堂,向苏老太太请过安,便在瑞云的引导下坐在左首的椅子上。苏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下,倒也是个知礼的丫头,一举一动无不符合大家闺秀的举止,坐在那里娴静大方,目不斜视,身子笔直。 「璃丫头,你带着李小姐去你那玩,不用在这里陪我这老太婆了。」苏老太太看着两个丫头坐到一块,却又没什么话好说的样子,也很识趣。 润璃得了放行牌子,心中暗喜,带着李清芬去了凌云园。 「现儿你这院子似乎比杭州府还要大。」李清芬羡慕的看了看润璃的小院。 「大小倒是差不多,只是少了个药圃,所以显得开阔了些。母亲把它移到了院子西边,那儿是个角落,人迹罕至的,倒也合适种点东西。」润璃看了看自己的庭院,天子脚下,寸土寸金,哪有杭州那么大的地盘儿,只不过苏老太爷乃当朝正一品,苏氏满门天子重臣,倒也算有点权势,所以还能建个大宅子,加上后街那户人家搬走,正好又给苏府腾了块空地出来,而且全部并在凌云园,方才显得开阔了许多。 「总之,比我外祖父家大了许多。」李清芬微微叹气。 润璃转脸看了过去,虽然李清芬脸上仍然是那标准的淡淡笑容,可明显的看得出来她眉眼之间的惆怅:「清芬,你外祖父家对你不好吗?」 「没有的事情,他们对我很好。」李清芬脸上有略微的惊慌:「润璃,你别担心,外祖母和舅母都对我很好的。」 可她身边的玉蝉已经忍耐不住,大声的说了出来:「姑娘,你为什么瞒着苏小姐呢?他们……分明就是在欺负你!」一边说,一边气嘟嘟的翘着嘴,眼圈儿都发红了:「原本想着来京城可以过点安生日子,却没想还不如在杭州呆着,好歹发嫁了三姑娘,就只剩大姨娘和她那个六姑娘了,再捱得两年,出嫁了也就没事了,可现在……」 第三十六章 寒风吹过,树枝上簌簌的掉下了些雪花,飘到了李清芬的头发上,她转过脸来,一片凄清的颜色:「润璃,你得帮帮我。」 原来这李清芬的外祖父任鸿胪寺卿,是一个正四品的闲职,几个舅父虽在也任着四品五品,可放到京里一比,不过是芝麻大的官儿,难得有人能瞧上眼。这次李清芬上京,原是李同知夫人打算着看能不能打点着送她去进宫候选,结果舅母们个个以为她带了不少的钱财来京城的,一味的试探她究竟有多少身家,到了外祖父家堪堪才过了十天,李清芬梳妆匣里值些钱的东西都被几个表姐妹弄去了大半,就连苏三太太送的七宝玲珑簪都差点没有保住,还是玉蝉拼力护着梳妆匣子,说是一位长辈所赠,这才没有叫她们得了手去。 「润璃,不瞒你说,我来京城之前,母亲给了我一大笔钱叫我放钱庄去存好,将来我和我哥哥每人一半,到了京城,哪有去钱庄的时间?放到身边又不妥当……」李清芬的眉尖蹙到了一起:「我今天把那些值钱的倒都带了过来,可那赶车的是舅母的人,若是见我要去钱庄,定会去禀报舅母,恐怕这些钱财都保不住了。」 说到这里,李清芬不禁打了个寒噤,润璃见她那披风破旧,上面的毛边都磨得秃了,被雪色映着,亮亮的发光,用手捻了捻那披风的衣料道:「你什么时候有件这样的衣裳?如此破旧了,还穿着上京,可不叫人看了笑话?」 听到这话,李清芬一顿,低下头去,站在另一边的玉坠也红了眼圈:「苏小姐,你也知道我们李家虽然比不上苏府,可我们家姑娘何曾穿过这样的衣裳?因为今日要出来,我们姑娘特地穿了新做的披风,还没出院子就被表小姐夺了去,说要和她换着衣服穿!」 李清芬低声道:「玉坠,别说了,这点小委屈我暂时受着,谁叫我是寄住在舅舅舅母府上呢!」抬起头来朝润璃勉强一笑:「我是想来拜托你一件事儿的。母亲交给我的那些钱财,我自己是没有机会去钱庄存着了,你可有时间帮我去存入钱庄?」 润璃听到这话大惊失色:「清芬,那可是你母亲给你的积蓄……」 「苏小姐,你是不知道了,若是再不把这钱带出来,过得几日,那几个舅太太恐怕就会打着主意来翻箱笼了!这几日,她们总是带了一帮丫鬟婆子来姑娘屋子里边,口里说是看看要有些什么添减,眼睛里可把我们姑娘的箱笼都瞧了个七七八八。幸得太太给的,大部分都是银票,姑娘都贴身带着的,倒还不是很显形,否则早想着法子来抠钱了!」玉蝉越说越气:「今日那舅太太还想跟着出来,还不是怕我家姑娘去把银子给存了?我们家姑娘说是来苏府,她自知认不得门,这才放了姑娘出来,出门前还派她身边的婆子和那车夫好一阵说话,还不是要他盯紧些!」 润璃听了这些话,半天合不拢嘴:「清芬,你竟然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可我只是一个外人呢,这些钱不如交给你外祖母,你总归是她的外孙女,她总会要护着你一些罢,更何况这钱是你们李家的,谁又能那么没脸没皮的来侵占外甥女的东西……」 李清芬紧紧握住润璃的手,眼中含泪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只相信你,润璃,今日我把那些都带了过来,你若是能出府就帮我去钱庄存着,若是我要用了,我自会派玉蝉玉坠或是金妈妈来苏府找你。」 润璃听得心酸,连连点头:「既你这般信我,我定不负重托。」 「金妈妈!」李清芬回头招呼了声,那个一脸憨厚模样的仆妇就走了过来:「姑娘,我就等着苏小姐答应呢,这回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面!」 把李清芬带来的金银财物交割清楚,润璃叫嫣红取出一件新披风:「清芬,在杭州府母亲替我添置了些新衣裳,这件披风不巧做长了些,穿着竟拖到地上去了!你身量比我长些,穿了刚刚好——你可千万别嫌弃我这旧衣裳!」 李清芬心里知道润璃是在变着法子送东西给她,虽然有点微微的尴尬,心里却一团温暖:「润璃,你别这么说。这披风我也不能要,若是我穿着回去,过几天恐怕也不会是我的了,平白费了你这片心。」 润璃想了下,叹了口气,叫嫣红取把披风收好,转过头来对李清芬说:「你想不想去外院见见我的哥哥?」说完,眼睛调皮的一眨,让李清芬的心无端的漏了两拍,低了一张脸,羞涩的粉色在腮边蔓延。 「苏小姐,你不是不知道我家姑娘的心思……」玉蝉「扑哧」一笑:「我们家姑娘这些天都在家里做针黹呢,做的是状元及第的书袋,可以带着进考场的!」 润璃笑着问李清芬:「袋子带来了没有?我们一块去外院罢。」 「知道今日来苏府,哪里不能带着呢?」玉蝉笑着把手里一个绸缎包裹打开,里面露出了一个精致的书袋,并无其它修饰上面绣着「状元及第」四个字,倒也简单大方。 「姑娘,咱们去找五少爷罢,老是在这园子里晃,我们去外院透透气儿。」葱翠也快步走了过来,看了看哪个书袋,啧啧称赞:「李小姐的针黹可比我们姑娘好了不知道多少!」 李清芬听到这话,脸上红晕更深了。 「外院不还是一个园子?就你才稀罕!」润璃笑着牵了李清芬的手走了出去。 「姑娘,那个园子可不是这个园子,总归有些不同,对不对?」葱翠一边说这,脚步也没歇着,快步追了过去。 苏润璘住在凌云园的外院,实际上就是后街并入苏府的新宅,中间只有一扇二门隔着,守门的仍是袁婆子,见了润璃和李清芬携手而来,脸上堆了一副讨好的笑:「三姑娘去看二少爷呢。」 润璃点点头,心里忍不住的笑,这袁婆子还是那么固执,嘴里的称呼就没变过。 袁婆子开了二门,润璃和李清芬带着丫鬟婆子们去了苏润璘那边。 想见的人在,没想到会见到的人也在。 苏润璘许仁知在书房里,还有四堂兄苏润璋也在,润璃一看到他,突然就想起了紫藤花宴的那日,母亲曾想将李清芬说给苏润璋的事情,也想到了李清芬那日脸上羞涩的神情,不由得微微转头看了下李清芬。 李清芬却没提防在这里会遇到苏润璋,脚步有些发软,心里也噗噗的乱跳了起来。去年的那日听说苏三太太想撮合自己和这位苏府的公子,心里欢喜了下,但最后因为三姐演了那么一出戏,自己和他的事情也不了了之。那时候偷眼看着,觉得他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心里还有过幻想,可一天天的,随着人慢慢长大,她这才发现身份地位的差别,真是可以让人与人之间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见到润璃几个进来,屋子里几位少爷都把目光投了过来。苏润璘高兴的走上前来拉住妹妹的手:「妹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润璃笑着看了看身旁的李清芬道:「清芬过来了,我带她来看看你。」 对了,她叫李清芬。站在前边的苏润璋如同眼前一亮,苦苦思索的问题有了答案,心里有点欢喜。去年下江南的时候见过她,那时候就觉得她神色清冷,似乎有无限愁思,惹人怜爱,今日一见,觉得她更消瘦了些,不知是不是在李府日子过得不如意? 第三十七章 李清芬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行了一礼:「多日不见了。」 苏润璘朝她爽朗的一笑:「清芬姐姐,何必多礼?妹妹,你们快来一起看看这几首诗,我们刚刚写的,正在分优劣呢。」 「你那诗也拿出来和表哥堂兄的比?」润璃笑着看了看自家哥哥:「你赶紧把它藏起来罢!」 苏润璘不服气的说:「怎么不能比?父亲都说我最近学业大有进益。」 正说这话,鸢尾已经端了两杯茶过来放在书桌上:「九姑娘,李小姐,请用茶。」 葱翠一把拉住鸢尾道:「玉萱丫头呢?好久没有看见她了,我们今日就是过来找你们玩的!天天拘在内院,可都快憋出病来了!」 鸢尾笑着向润璃行了个礼儿:「九姑娘,你瞧葱翠,还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我带她们下去找玉萱,姑娘可同意?」 润璃笑着点点头:「你们快去罢,我若是不放行,葱翠这个疯丫头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在我耳朵边上念叨呢!」 听到这话,几个丫鬟笑嘻嘻的携手自去玩耍不提,这边润璃坐下来,看了看那几首诗,写得颇有意境,极有文采,苏府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果然是假不了的,许仁知也确实有才华,立意颇不俗。 李清芬拿着那几张纸,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她能感觉到许仁知的目光一直温柔的在她身上停留,也能感受到苏润璋偶尔飘来的视线。她茫然的扫过那几首诗,眼光停留在许仁知写的那几行字上,可似乎一句话都没看懂。 「清芬姐姐,你觉得仁知表兄的诗如何?」苏润璘看着李清芬的视线停留在许仁知那诗上半天没有移动,以为她正在欣赏,走了过来询问。 「嗯……三首都是极好的。」李清芬的脸蓦然红了,仿佛有心事被揭穿的尴尬。 润璃看了心里想笑,可又不敢笑出声,只得帮李清芬圆场:「仁知表兄那诗立意可比你的要好,哥哥,你可不能太骄傲!」 苏润璋看李清芬和苏润璃都不再看他的那首诗,不免有些失落,站起来一拱手:「五弟,仁知兄,家中还有些事情,我暂先回那边去,改日再叙。」 颀长的身影潇洒的转过回廊,润璃看着苏润璋的背影,竟然有点莫名的伤感,今日异常晴朗,雪地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似乎很萧索,又很孤单,那影子慢慢的移去,最后消失不见。 苏润璋的离开,让李清芬觉得自在了许多,她抬起头偷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许仁知,又飞快的低下头去,心里有说不出的甜蜜。 「仁知表兄,今儿你可有福了。」润璃见李清芬半天一句话不说,索性好人做到底:「我一直想帮表兄做个书袋带着去参加春闱,可惜针黹实在拿不出手,于是我便托了清芬帮我做了个,表兄可千万不要嫌弃。」 许仁知一听睁大了眼睛:「哪里当得表妹记挂着!」心里却很清楚,这书袋定然是李家小姐做的,润璃表妹只是拿了自己做幌子而已。 「表兄只身在外,表兄妹都不记挂,还会有谁会记挂着?」润璃笑嘻嘻的说:「清芬,还不快快把那个书袋拿出来?」 李清芬羞红了脸,叫金妈妈拿出那个包袱,解开包袱皮儿,里面便露出了那个精致的书袋,许仁知拿在手里不住摩挲,心里感激万分,对着润璃和李清芬深施一礼:「仁知在这里谢过表妹和李小姐了!」 「我倒是不用谢,也就是动动嘴巴皮子罢了,真正要谢的,可是清芬!」润璃笑着把清芬推了出去:「你看看她手上的针眼儿,可是做这个书袋给扎的,表兄可要记得人家的辛苦,不要以为这只是一个书袋,要紧的是心意儿!」 自己这个做红娘的把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若是许仁知有心,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来。可惜这边却有个呆头呆脑听不出意思的,苏润璘看着那书袋上面绣着「状元及第」四个字,不胜欢喜的说:「妹妹,到时候我参加春闱,你也叫清芬姐姐帮我做个这样的!」 润璃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苏润璘道:「哥哥,三年以后清芬都嫁人了,恐怕给自己孩子准备贴身衣物都来不及,哪还有空给你做这些!」 苏润璘拉下脸道:「那你给我做一个,不拘针黹好坏,总归得有一个叫我带着去考场罢?」 润璃笑着推了推他:「你放心,少不了你的那一份!」 转头看了看李清芬和许仁知,两人皆是一片羞涩之色,低着头在那里站着,也没个眼神的交流,心里想着这人就是别扭,分明彼此心意知道得分分明明,可却不敢对视——她却不知原来是她自己的话给惹的,那两人一听那句「三年以后清芬都嫁人了,恐怕给自己孩子准备贴身衣物都来不及」,心里都有了些别样的心思,竟然不约而同的红了脸。 过了几日便是初十,武靖侯府的赏梅会之期已到。 清晨润璃便被品蓝在院子里嘻嘻哈哈的声音吵醒了,睁开眼睛一看,窗外一片通透的亮色,可见是个晴朗的日子。 「姑娘,你醒了?先净面罢?」睡在外间的嫣红听到屋子里的响动,轻轻推门而入。 润璃摸了摸垂在胸前的黑发对着嫣红茫然的说:「不知为何,我今日起床却觉得神情恍惚般,心里噗噗跳个不停。」 嫣红抿嘴一笑,低声说:「奴婢说了实话,姑娘可不许恼!今日要去武靖侯府,姑娘才会有这样的反应罢?姑娘,你放心,我和绒黄自会把你打扮得精致些,让世子爷见着心里欢喜,眼珠子都错不开!」 润璃看着嫣红轻快的背影,心里这才慢慢回味过来,难道真如嫣红所说,是因为会见到梁伯韬才会这样心上心下?除夕那晚上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里,那坚实的臂膀,那深情的对视,那亲密的话语,让她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绯红。 不多会,围着润璃的丫鬟们已经把她打扮好了,绾了一个垂髫分肖髻,上面佩着苏老太太赠的红珊瑚簪子,白梅红梅被那黑鸦鸦的头发一映衬着,流光溢彩,华堂生辉。绒黄替润璃今日挑了件樱桃红对襟掐腰小袄,衣领处镶了一圈白绒绒的银狐毛,下面是一条八幅湘水月华裙,裙裾处绣满了缠枝虞美人,走动时莲步姗姗,一波一波,似乎那些花朵正在盛放般,不断在风中摇曳着它们的身姿。 「姑娘,你今天可真美!」品蓝凑了过来,讨好的笑着:「带不带我去武靖侯府呢?」 「你想得美,姑娘只能带两个去,哪有你的份儿!」葱翠把品蓝拉到一边,笑着对润璃说:「姑娘可会带我去?」 润璃回头看了她一下,葱翠的眼睛瞪得溜溜圆:「我本不想带你去,可是有怕有些人心里着急,你说我带你去还是不带你去呢?」 葱翠鼓起嘴巴坐到一旁:「哼,姑娘,你就会取笑我。」 嫣红取出了一条粉白的披风放到一边,笑着对润璃说:「姑娘,你就别逗她了,你上带着葱翠和绒黄去罢,葱翠现在也算是个有功夫的了,跟着姑娘能保护你,绒黄细心体贴,嘴儿又巧,最合适提点姑娘了。」 润璃望着镜子里,后面花团锦簇般站着一群丫鬟,眼睛里有着明显的担忧,不由得心里一暖:「我不过是去赏个花罢了,哪有你们说的那般严重?好好好,就依着你说的,我带上葱翠和绒黄去罢。」 第三十八章 带着葱翠和绒黄走到庆瑞堂,苏老太太和苏府三位夫人已经在里面等着,苏润玧和苏润珏还没有到,倒是苏润珉已经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了。 也许大姨娘被打发去家庙持斋的事情让苏润珉发生了一些变化,润璃明显的能够感觉到苏润珉和以前不同了。每天清早都很早就来了庆瑞堂给苏老太太请安,虽然升了嫡女的分位,但却不再是以前那种愚笨,看见苏润珏也不再是出言相讽,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就算是苏润珏来挑衅,她也默默无言。 短短几天,润璃便见证了苏润珉的成长,或许只有在生命里发生了一些难以接受的事情,一个人才会从根本上发生改变,就如蝴蝶若是要化茧成蝶,必然要有痛苦的挣扎,咬破禁锢自己的蚕茧,蜕去身上的那一层灰白的外皮。 今日的苏润珉,一反以前喜欢着装艳丽的风格,只是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蜀锦衣裙,衣裳上用隐针挑绣出一串浅白梅花,朴素简单,她绾着百合髻,鬓边一支梅花同心簪,额间淡淡的贴了一片七分梅花坠,倒显得清秀宜人。 正在打量之间,就听外面传来拌嘴的声音,不消说就是那迟到的苏润珉和苏润珏了。武靖侯府的赏梅会请的是京城正二品以上人家的女眷,大家带的都是嫡女,苏润珏被记名在二房以后,也算是苏府嫡女,所以也能跟着出去开开眼界。润璃暗地里观察着,升了嫡女以后,苏润珏的神色确实好了许多,但也更加张扬,每天和苏润玧总要斗上几句,现在她们人未到,声音倒是先来了,苏老太太皱了皱眉毛,对着苏大夫人和苏二夫人说:「玧丫头和珏丫头是怎么一回事情?再是这般不晓事,那武靖侯府都不必去了,没得丢了苏府的脸!」 苏大夫人听了脸色也很是不虞,对着姗姗而来的苏润玧怒喝道:「玧儿,娘和你说过的话你难道都忘记了?和自家姊妹如此争吵,给外人见着,该如何想?」 苏润玧一阵委屈,正想反驳,突然又想起昨日苏大夫人反复叮嘱过她的话:「明日去武靖侯府一定不要逞口舌之利,一定要端庄温柔,要让各府太太见着就夸好!须知明日有不少京城贵女去武靖侯府,大部分都存了要做世子夫人的心思,若你还是如在家里般胡作非为,那不如不去,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便是!」 想到这里,苏润玧心中觉得一惊,自己刚刚确实又鲁莽了,幸亏只是在家中,若是在武靖侯府,那岂不是叫别人寻了短处?赶紧向苏润珏施了一礼道:「十妹妹,是姐姐不对,你且原谅则个。」 苏润珏一扬下巴,很傲慢的说:「五姐姐,下次你可要记着不要再这般说话了。」 苏润玧一听,心里的怒气又腾腾而上,正准备回嘴,却见母亲在一旁微微摇头,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我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十妹妹提点些。」 苏老太太见着这番情景,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既然人都来了,那就走罢。」 几辆马车辘轳,在雪地上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一直从苏府的大门口延伸往西郊而去。 武靖侯府西郊庄子离城比较近,约莫大半个时辰就到了,门口已是车辆云集,看起来有不少人家比她们来得还要早。 来到花厅,就见里面色彩斑斓,一条红一条绿的参杂着,乍一看上去,眼前都有些发花,再踏了进去,那脂粉香味儿不断的往鼻孔里钻,各种各样的香味混杂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苏老夫人总算来了!」花厅主座上的一个中年美妇站了起来,一脸的春风:「我们刚刚可都还在说,苏府的美貌小姐们还没有来,我们这赏梅会可要逊色不少呢!」 「武靖侯夫人可净会拣好听的话儿说!」苏老太太呵呵的笑着:「我这大媳妇二媳妇以前你们是见过的,老三媳妇年前刚刚从杭州回来,想来你们都还未见过,我就倚老卖老的来给大家介绍下罢——老三媳妇,快过来见见武靖侯夫人。」 苏三太太应了一声,施施然走上前去向武靖侯夫人行了个半礼:「久仰夫人大名,佩蓉在这此拜见了!」 武靖侯夫人等苏三太太抬起头,打量了下她,眼里露出一丝惊艳的神色:「苏三夫人好颜色!难怪当年状元郎这般倾心,非卿不娶呢!」 苏三太太心里一惊,脸上却淡淡模样,没有半分吃惊的神色:「夫人取笑了,我和夫君乃是从小就由父母订下的亲事,何来非卿不娶之说!夫人莫非是在藏着话儿赞赏佩蓉不成?,佩蓉自知蒲柳之姿寒鸦之色,可当不得夫人如此说,就权当夫人在开玩笑罢!」 一边说一边回想当年苏三老爷刚刚高中状元的时候,承平公主在金明池旁看到他骑马夸官的意气风发,定要皇上下旨赐婚,幸得苏老太爷一力推拒,说苏三老爷早有婚约,苏府不能做出悔婚之事,否则保不定此时的苏三老爷头上早就有个「驸马都尉」的闲职了。这事已经过去十多年,却不知为何武靖侯夫人却要旧事重提? 武靖侯夫人却好似不愿这般放过她一般,只是笑着对她说:「苏三夫人真真是会说话儿,这么一说,我都不好接着说下去了!十多年前那时候我没在京城,无缘得见这天仙般的人儿,今日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苏老太太已在一旁坐下,听着武靖侯夫人那真真假假的话,只能出面帮苏三太太圆场:「我这媳妇年轻时还算得上美貌,现在老了也就是武靖侯夫人看得上!老三媳妇,还不快快退下,别妨碍着夫人和别人说话!」 苏三太太得了苏老太太的吩咐,赶紧退到了苏老太太身边寻了张座位坐了下来,然后苏老太太又介绍了自己几个孙女,又惹得武靖侯夫人好一阵夸奖。 苏润玧记着母亲说过的话,也不敢把润璃她们姐妹三个扔到一边,装出了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脸上挂着看似真诚的微笑,转身说:「六妹妹,九妹妹,十妹妹,我带着你们过去认识下别家的小姐。」 苏润珉和苏润珏也不大想在这堆夫人们面前站着,接受她们评头品足的目光,向武靖侯夫人行了个礼儿就跟着苏润玧往一旁去了。武靖侯夫人看着苏府几位姑娘的背影,不由得心里暗自点头,这位苏府的五小姐,看上去是个贤惠的,知道照顾妹妹,周到细致,更难得的是那模样一看上去就是个有福气的,娶回来定是错不了的! 苏三太太不放心的望润璃那边看了看,心里总想着是不是还该提点女儿些什么,这时旁边走来一位夫人,亲亲热热的叫着:「佩蓉,快十年不见了!」 抬起头来一看,却是原来做姑娘时的手帕交,嫁进了徐国公府的钱氏,两人多年未见,自然有不少话要说,也不再惦记着润璃那边,和钱氏携手到一旁去嘀嘀咕咕。 却说润璃由苏润玧引着去了那堆贵女里边,就听苏润玧介绍着这是左丞相孙女,这又是哪位尚书之女,听得有点头大,再看着这些莺莺燕燕们都穿得格外光鲜,自己这件淡绿色的衣裳已经被她们的各种抢眼夺目的打扮给湮没了。 就听一位少女笑着说:「今天镇国将军府上的小六儿也会来呢。」 第三十九章 旁边一位穿着金丝绣云锦衣裳的小姐吃吃一笑:「也有六年未见许家小六了,不知道她还是不是那个不讨喜的臭脾气。」 「还不是和以前一样?」那位提这个话题的少女脸上露出愉悦的神色:「从四岁的时候开始就是那样子,喜欢舞枪弄棒的,偏偏镇国将军也不管她,还给她请师傅教这些,后来又跟着去了西北六年,恐怕已经是野得像只猴子只会满山乱窜了!」 这句话一出口,花厅偏角的大家闺秀们便大笑起来,有个穿着玫红缂丝对襟掐腰小袄的,直揉着肚子喊疼:「就只有你看到了猴子似的,偏偏在我喝茶的时候要说这样的话,害得我呛着水!」 「你们在说什么呢?都笑成这个样子?」突然耳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问话,众人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穿着银紫羽丝大衣的女子带了四个丫鬟姗姗而来,头上插满了各色首饰,活脱脱一座小型水晶塔,反而叫人忽略了她精致的眉眼。 真是一个美人儿,却不知道此人是谁?润璃仔细打量了那少女一番,心里暗暗赞叹这京城果然是地灵人杰,今日来参加赏梅会的少女一个个的都生得好模样!头转回来的顷刻,却发现站在身边的苏润玧,神色似乎有点隐隐的不快,莫非她们原来有过节? 「明珠群主来了!」刚刚那位妙语连珠的少女笑着迎了上去:「我们正在说镇国将军府上的许家小六呢!」 「哦,她从西北回来了?」明珠郡主一挑眉头:「都六年不见了,也不知道这许小六长成什么样子了?」 「我们刚刚就在说她是不是野得像只猴子了!」那少女掩住嘴,低眉一笑:「要不是我们想个法子捉弄下她,郡主你看可好?」 那明珠郡主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极感兴趣的神色:「薛秋霜,你别卖关子,想使坏就直说,还想推着我出去得罪人呢?」 薛秋霜眼睛一斜,飞了一个眼风儿过来,看得润璃心里好一阵发抖:「郡主,我们这里边就只有 你是一个直快人,也只有你才不怕得罪镇国将军府,这个法子只有郡主用方能行得通呢。」 明珠郡主被薛秋霜一捧,早已飘飘然,笑着说:「就你主意最多,你快快说来听听,看看这法子可行还是不可行。」 「郡主,你的文采可是一等一的好,到时候你提议要求每人赋诗一首,如何?」薛秋霜拉着明珠郡主坐到了一旁,讨好般奉上了一杯香茶:「这样既可以让许家小六出了洋相,又能让大家看到郡主的兰质蕙心……」 明珠郡主斜睨着薛秋霜道:「你是不是想着法子叫我帮你出气呢?你还记着六年前许家小六把你扔到我们家池子里的仇?」 听到这话,薛秋霜的脸色一转,但迅速又恢复了常态:「瞧郡主说的!小时候的事情都过去了,秋霜哪还能记仇记这么久呢?若是郡主怜惜她,那也算了,就当秋霜多嘴多舍,让郡主见笑了。」 那明珠郡主看了看薛秋霜那笑吟吟的脸:「也罢,闺房中甚少乐趣,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也得有个取乐的事情好回去说是不是?就这样定了,到时候我会提议以咏雪为题,请大家赋诗,如果没把握的,现在打打腹稿还来得及。」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得意的看了身边的京城贵女们,当看到了苏润玧时,更是高傲的点了点头:「苏润玧,你旁边坐着的都是谁呢?」 「这是我们家新从江南回来的堂妹妹们。」苏润玧也不买她的账,只是轻描淡写的对着润璃姐妹道:「这是承平公主家的明珠郡主。」 润璃站起来朝明珠郡主笑着点点头道:「郡主安好!」 明珠郡主偏头看了看润璃,对着苏润玧毫不客气的说:「你这个妹妹可比你懂事多了!」 苏润玧被明珠郡主一句话说得气恼不堪,正准备反驳,眼角瞥见武靖侯府的丫鬟垂着手站在一边,想起母亲叮嘱过的话,努力把心头的气恼抹平了,笑着说:「可不是呢,我家的妹妹一个个都要比我懂事,倒让郡主给看出来了!」 明珠郡主听到这话,明显一愣,今天苏润玧怎么了?竟然不和她唱对台戏?真是无趣! 众位少女正在说这话,一个管事娘子模样的人带了几个丫鬟走了过来,陪着一脸的笑容道:「夫人们已经过去了,请诸府小姐随我来,去前方梅林踏雪赏梅。」 听到这句话,在座的少女们都面有喜色,润璃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何赏个梅花会让她们如此激动。绒黄在她耳边轻声说:「姑娘,我听她们说这赏梅会上只要有德高望重的夫人在场,男女可以不分席,是一起赏花的。」 原来如此。 润璃心里点点头,这可能就是大周朝打着赏花名义的相亲大会了,难怪那些贵女们一个个喜形于色,想来平常关在闺阁之中,也没有什么见外男的机会,现在总算有个合理的名头可以让她们好好的在异性面前展示下自己的风姿,当然是欢喜万分。 众人跟着那管事娘子往园子里面走,越走越开阔,及至梅林之时,润璃忍不住暗自赞叹了一声,这莫非就是前世在苏州看到的香雪海? 很大的一片梅林,左边一色全是白梅,雅致清新,纯白的花瓣攒出花心一抹淡淡的鹅黄绿,配着娇嫩的浅黄花蕊,微微颤颤在风中摇曳,右边却全部是红梅,如云似锦,烧得人眼睛都热了起来,似乎是穿着艳红纱衣的舞娘,婀娜多姿的在人们面前出现。梅花的清香传来,丝丝缕缕的钻进了她的鼻孔,掩盖住了周围贵女们身上的脂粉香味儿,让人的心里突然就清爽了起来。 梅林深处,围着一汪碧池设了几处毡席,雪白的波斯地毯上织出绚丽的图案,地毯前面有着矮矮的小几,上面摆着各色水果美酒。有两处毡席已经有人在了,润璃瞥眼过去,有一张毡席上坐着两个她认识的人,一个是自己的四堂兄苏润璋,另一个便是那武靖侯世子梁伯韬。他今日头上束着金冠,上面镶着一块美玉,穿着月白色的宝相纹茧丝长袍,外面披着那件孔雀毛镶银狐毛大氅,迎着晴朗的阳光,他的笑容灿烂明朗。 梁伯韬身边坐了一个人,眉眼之间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润璃知道自己以前从未看见过他,却不知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 「啊,四表兄今日也来了!」走在前面的明珠郡主一声惊呼,朝那边毡毯跑了过去:「表兄,韬哥哥!」跟在她身后的京城贵女们大部分面色一暗,望着明珠郡主的眼神都有着不甘与愤怒。润璃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心里一边得意一边又突然有了些危机感。 在场的这些小姐们,至少有一半是暗恋着梁伯韬的吧?自己要和梁伯韬能走到一起去,阻力还不小呢。毕竟这是大周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议亲的正统,私底下的两情相悦一般不会为世人接受,各府联姻也都有自己的考量。梁伯韬今年十七岁,按大周惯例,男子成亲年龄一般是十八岁左右,今年他必然会要议亲,而自己今年方才十三,根本够不上议亲的范围,再说自己父亲也才是正三品的侍郎,而且是苏府三房,要议起婚嫁来,自己的身份就不如苏润玧了。 第四十章 润璃在这边出神,却冷不防接到了梁伯韬的露齿一笑,各府小姐们皆以为武靖侯世子在对自己微笑,一个个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润璃看着这情景也觉好笑,带着葱翠和绒黄自己寻了一个和梁伯韬离得远远的毡席坐了下来。 这张毡席因为离梁伯韬的位置比较远,所以一直没有人和她来共坐,过了很久,才见又个姑娘带着两个丫鬟施施然往这边来了。那姑娘走过来朝润璃一拱手:「这位小姐,可否能共坐?」 润璃笑着点了点头——很少看到姑娘家见面如此行礼的,心里一琢磨,便转脸过去问她:「你可是镇国将军府上的六小姐?」 那姑娘有浓眉大眼,显得英气勃发,惊讶的看了下润璃道:「你却是哪家的小姐?怎么知道我是镇国将军府的?我离京六年,许多老朋友都给忘记了。」 润璃抿嘴一笑:「恐怕我们原来也是不认识的,我是苏太傅家三房孙女,闺名唤作苏润璃,今年十三了。刚刚在花厅里听得各府小姐议论说镇国将军府家的六小姐不爱红装爱武装,心下确实好奇……」说到这里,却见那许六小姐紧盯着她:「不爱红装爱武装……这句话是谁说给姑娘听的?」 润璃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是谁说的,就是方才她们都说你喜欢舞枪弄棒,不爱棋琴书画,我觉得许小姐倒是一个别致人儿,心里想着若是能结交便是极好的,却未曾想到你我如此有缘,须臾便见着面了。」 那许家六小姐露齿一笑道:「你倒也是个豪爽的,不像她们那般忸怩作态。我确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六,我叫许允馨,比你要大一岁,你叫我许小六就行了。」 「许小六?」润璃惊奇的望了身边的少女,突然想到在杭州府的某一天,有人说:「三小姐,你可以喊我许四……」许四?许小六?莫非那个许公子是皇室成员? 听说过这镇国将军乃是当今圣上的叔叔,本是封了瑞王,因为他自动请缨为大周镇守边防,加封了镇国将军,因为他长年带着儿孙们在边关,京城倒是住得少,久而久之,京里人都忘记了他瑞王的封号,只喊他镇国将军。 「是,你喊我许小六就行了,你在苏府排行第几?」许允馨眼角滴溜溜的转了转,又重新打量了润璃一下,大大咧咧的问。 「府里都喊我九小姐。」 「嗯,九小姐这个顺序挺不错,我就叫你苏九好了。」她一拍润璃的肩膀:「苏九,你挺对我的眼缘,我就不捉弄你了,要不是,哼哼……」 润璃想到花厅里那薛秋霜控诉许家小六的罪状,不由得露齿一笑:「有时候可不要得罪别人得罪得狠了,会被记住的呢。」 「我还怕她们不成?」许允馨满不在乎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大大的呷了一口:「这京城天气虽然冷,却比不得在边关的那种冷,所以连酒都没些烈性的!」 话刚刚说到这里,就见武靖侯夫人笑眯眯的站了起来对着周围的人说:「方才明珠郡主提议,说难得天气这般晴好,琉璃如雪,梅花正艳,不如大家来赋诗一首,用来齐全了这诗情画意,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皆点头称好,唯有许允馨皱了眉头说:「我那表妹就喜欢弄些这样的事情,无聊得紧时便想吟诗作对,可偏偏写出来的那东西能把人牙齿都酸掉!还不如端盘熟牛肉上来,打几角美酒,痛痛快快的吃上一顿,这才是人生要紧之事。」 润璃看她丝毫没有危机意识到这是众位小姐给她设的局,心里也觉得许允馨这样的人生也算是完美的了,不用装腔作势,不需要去懂得那些拐弯抹角,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快意人生莫过如此。 却见那明珠郡主笑嘻嘻的从毡席上站了起来:「我们来行个令儿,看点到谁就由谁来做这第一首诗罢!」说完叫丫鬟抱出一个大竹筒,里面装着一些签子,分发到各位少爷小姐手上,并且记下各自抽到的是什么签。 润璃看了看那签子,感觉是酸梨木做成薄薄的一片,有着镂空雕花,上面画的是一支莲花,下面写了一句诗:一池青莲待月开。再看了看旁边许小六的签,却是画这一朵硕大的鸡冠花,下面写着「何处一声天下白」。润璃不由抿嘴一笑,这明珠郡主,也做得太绝了些,不仅要用一朵鸡冠花来折损许小六,还叫丫鬟把个人的签子都给记上名字,免得她逃脱了去。 明珠郡主看过了丫鬟递上来的那张记载的松花笺,拿着竹筒摇了几下,掉出来一支签子,她捡起来一看,大声的念了出来:「得上平九佳同韵之字的小姐请即席赋咏雪诗一首。」 润璃苦笑一下,这么来说,她是托这位许小六的福,也中招了。 《平水一百零六韵》里,上平的第九是「佳」字,和这个字同韵的,那就是他们签子上诗词最末一个字:「白」和「开」。(注:平水韵上平的第九字为佳,另外和下面字同韵的皆属于此部:街鞋牌柴钗差[差使]崖涯[支麻韵同]偕阶皆谐骸排乖怀淮豺侪埋霾斋槐[灰韵同]睚崽楷秸揩挨俳) 果然,那丫鬟看了看松花笺,大声说:「镇国将军府上的许六小姐和苏太傅府上的苏九小姐!」 明珠郡主一听竟然有两人中招,也愣了下,但是马上就想出了好法子:「长幼有序,就请许六小姐先赋诗罢,含英,快拿笔墨来,准备记下许六小姐的绝妙好诗。」 明珠郡主这话一出,一园子的小姐们都脸上流露出兴奋的神色看着润璃和许小六这边,似乎准备看好戏,武靖侯夫人倒是有几分尴尬:「郡主,许家六小姐是在边塞长大的,恐怕不及你们从小就精习诗赋,还是算了罢。苏太傅书香世家,想必苏家九小姐的诗词定是出众的,就叫苏小姐赋诗罢。」 「边塞长大又如何,镇国将军允文允武,孙女怎么会不通笔墨?」坐在武靖侯夫人旁边的一位打扮华贵的贵夫人开口了,微笑着对许允馨说:「允馨,姨母可好几年未见你,想来应该有进益了罢?」 润璃看了看身边,许允馨一副愤懑的神色,正恨恨的说:「承平公主这死女人,生了明珠郡主这专会使坏的孩子,故意想使坏呢!」 「允馨,你若是不会作诗直说便算了。」润璃拉了拉她的衣角:「要不是我多做一首就说是帮你写的便好。」 许允馨朝她一笑:「苏九,谢谢你,可是我偏偏不会让她们如愿以偿的!」 润璃看她那十拿九稳的样子,也放下心来:「原来你竟会做诗的!害得我方才还白白担心了!」 许允馨却摆了摆手:「我不会作诗,可是我会背诗呀!」 ——背诗?难道她早知明珠郡主想让她当场出丑,所以早早儿就做好了准备? 只见许家六小姐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赋诗便赋诗,又不是什么为难之事!」看了看周围贵女们惊讶的目光,许允馨大声的说出了第一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听到这句诗,润璃似乎被雷劈到了一般,呆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 第四十一章 此刻心里的感受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仿佛一个盲人在黑暗里度过了很多年,蓦然有一天,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线光亮,竟然能看到各色风景一般,既紧张,又惶恐——欢喜着自己能突然重见光明,又害怕着眼前的景色只不过是海市蜃楼,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闭闭眼睛,再睁开,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润璃用力的掐了下自己的手指,很疼。 这不是梦,真的不是梦,身边的许允馨正在背诵《沁园春.雪》! 背了三句以后,许允馨突然停了下来,在场贵女们本来被前面三句镇住,正在惊讶之间,见她突然停住,不由又含沙射影的嘲讽起来:「许家六小姐好文采,继续往下作诗罢,我们都等着看绝世好文呢!」 那薛秋霜更是细声细气的说:「许允馨,你怎么就会四个字四个字的念呢?镇国将军府上的幕僚作诗就这水平?」 倒是梁伯韬那席上几个人望着许允馨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奇。 「我倒不知道我这堂妹竟会赋诗,只听说她武艺好,却不知赋起诗来,她竟然也有如此意境,真不愧是在边塞长大的!」 苏润璋也是啧啧称奇:「果然是好诗,却不知她下面会如何接?」望着傲然站在那里的许允馨的,眼里除了欣赏,还多了几分动容。 润璃回过神来,见大家都闹哄哄的,而许允馨却不卡壳不出声了,心里一转,就知道了原因——大周是没有长城的,所以许允馨正在思索用什么词去替换呢。不如自己来帮她续上这两句,通过诗词来认认亲? 想到这里,润璃施施然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原本说,合着我和许家六小姐作诗,但润璃资质粗鄙,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诗句来,听得许家六小姐如此豪气如云的开场,受了些感染,胡乱接上一句,还请六小姐不要见怪。」 说到这里,也不看在场诸位贵女们惊奇的目光,只是眼睛对上许允馨的,落落大方的念出了一句:「望岐山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岐山乃是大周西北的一座山脉,外族北狄皆在岐山之北,所以起到了天然屏障作用,地理位置等同于长城,所以润璃用两个字代替了长城,倒也用得贴切。那许允馨一听到润璃这句诗,惊得张大了嘴巴,大得似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一把握住了润璃的手,急急忙忙的说了下面两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明珠郡主皱着眉说:「许允馨,你的诗句和苏家九小姐重了一个字呢,她刚刚用了岐山两个字,你怎么又紧接着用了个山字?应换个旁的字比较好!」 身边马上又有好事者说:「而且许家六小姐怎么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念呢?难道你只会做四言诗不成?合着该回去好好学学如何做五言、七言和词曲,下次出来也不会折损了镇国将军府的名头!」 许允馨正沉浸在暗号对上的喜悦之中,哪管得了旁人的冷嘲热讽?用力握着润璃的手,急切的说:「快,快点接下去,我想听,我真的很想听你如何接下去!」 润璃微微一笑:「欲与天公试比高。」念出这一句,一颗泪珠已经悄悄的坠落在许允馨的手背上,被寒风一吹,凉成了一滩水,冰一般刺着她的皮肤。 葱翠和绒黄吃惊的看着润璃的神色,心里一阵惊奇,自家姑娘怎么了?做一首诗罢了,还用得着如此激动,竟然还迎风落泪?看着那许家六小姐,也是一副激动的模样,握着姑娘的手不肯放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文会友? 许允馨听到这一句出口,哈哈大笑:「苏九,你果然好文采!」 润璃接过绒黄悄悄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下眼角,对着许允馨说:「许小六,你的诗做得也不错!」 「嘿嘿,你早该喊我许小六了,这么叫着多亲切!」许允馨拍了下润璃的肩头:「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明珠郡主见许允馨和润璃都坐了下来,似乎没有把诗做完的意思,不禁出言嘲讽:「许允馨,你们的诗就这么没了?这样子似乎没有到结尾罢?」 许允馨抬起头来对着明珠郡主呲牙一笑:「我们俩人做的诗,想怎么结尾便怎么结尾,未必还由你说了算?」然后低声在润璃耳边说:「苏九,我念书的那会儿可最懒得背诗,记得的也不多,还会漏字什么的,你还记得哪些名篇,快快背上几首,吓死他们!」说完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润璃看着许允馨那副模样,笑得眉眼弯弯:「我记得的不少,就怕我背完以后没有人敢再在这里作诗呢。」 许允馨用手推推她的腰:「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叫她们那群乌鸦都开不了口!」 润璃摇摇头:「不行呢,我以后指不定还会参加这种无聊的游园会,可得留着点,免得把存货都倒光了,以后就没得能用的了。」 「怕什么!那个谁,就是那个写《春江花月夜》的谁谁谁……不就是说以一篇横绝唐诗吗?你就以几十篇横绝大周好了!」许允馨咧嘴一笑:「你随便来一首啊,我好久都没听到熟悉的语言了。」 「我也是呢,能听到熟悉的语句真是太意外了!」润璃也感同身受:「你有没有这个感觉,在大周呆得久了,也慢慢习惯了,以前的一切反而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恍恍惚惚的仿佛自己是在做梦,有时自己都怀疑是否真的在那里生活过。」 许允馨大力点头:「极是。」突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来大周多久了?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到这里快十年了。」润璃坐直了□体,叹了一口气:「我原来是学医的,学医数载,本想着能悬壶济世,救治世人,没想到却莫名其妙被送到这地方,连出门都困难得很,更别说游走天下,妙手回春了。」 刚刚说完,就见许允馨激动得脸都红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摇晃得厉害:「a29、a30,你还记得这两个数字吗?」 听到许允馨这句话,润璃惊讶得瞪圆了眼睛:「你就是飞机上坐我隔壁的那个国际女刑警?我们约好回上海再见面的,没想到在大周倒见着了!」 a29和a30,是那航班上她们的座位号,就是那次空难把她们带来了大周朝。 「是呢。」许允馨咧嘴一笑:「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你现在身份是苏太傅的孙女?你父亲是不是那个一人领了两部侍郎之职的那个苏大人?」 润璃听到她侃侃说起朝野之事,竟熟悉得和在说家事一般,不由得大为惊奇:「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你们家把你当男孩养的,连这些朝堂之事也和你说?」 「我祖父是瑞王,你应该也知道。」许允馨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先皇曾经忌惮着他,一直想除去他,只是我祖父善于带兵打仗,没了他大周边防松懈,不堪一击,所以为了笼络他,先皇半推半就批了祖父自请镇守边关的奏折,还加封了镇国将军。明面上看着是重用,实际上却是提防,恩威并施。祖父自小就教育我们切忌不可掉以轻心,要对时局把握清楚,这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第四十二章 润璃听得直叹气,这其实也是宅斗,只不过这个宅子比较大,换成了皇宫,宅斗就变成宫斗了。听着许允馨的介绍,原来她祖父根本无意于皇位,只是先皇多疑,登基以后多有猜忌,但是又不敢下手,一面是怕有夷狄之乱,一面又怕民间说他心狠手辣,连自己的手足都不愿放过,所以镇国将军府这才多年无恙。 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安稳,瑞王在先皇晚年时态度鲜明的和武靖侯府,徐国公府站在一起,大力扶持当今皇上登基,暂时换得了一时安稳,可是现在朝堂局势变幻莫测,谁也猜不透皇上此刻的心思,所以镇国将军府也不敢贸然出面来表态自己究竟扶持哪一位皇子登基,也只是在一旁观望,但对于朝堂之间的人事变化却不敢放松半分。 「和我表哥坐在一起的便是我堂兄,他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我感觉到时候他的把握最大。」许允馨伸手指了指梁伯韬那个方向,扔了一块水果到嘴里,大口大口的嚼着:「武靖侯府倒是有个好冰窖,这等时节竟然还能吃到新鲜水果。」 「谁是你表哥?」润璃对于京城里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是很不清楚。 「就是武靖侯世子啊,他的二姑姑嫁给了我父亲,大姑姑就是现在当今的皇后娘娘!」许允馨很耐心的解释道:「京城也就那么大,说来说去,大家说不定都是亲戚,只是有些关系远了些而已。」 润璃听得直点头:「就是呢,来到大周,突然多了好多亲戚,只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记不住这么多人!」 「我跟你说,别管那么多亲戚了,拣几个重要的记着就行啦。如果要都记全,那可真会累死自己的!哎哎,你瞧瞧,我那表兄和堂兄多受欢迎,那么多人眼睛都在瞧着他们俩,一个个都巴不得扑上去似的!唉,坐在他们俩身边那个家伙就可怜了,都没有人理睬,若我是他,定然不会选着坐在他们俩身边的。」 润璃看了看许允馨说的那个人,不禁莞尔一笑:「许小六,那是我堂兄!」 许允馨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你堂兄啊,我仔细看看……啧啧啧,果然你们苏府遗传基因不错,他长得挺帅气,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模样,看上去也不是那些无知又自命风流之辈……」 润璃悄悄拉了拉许允馨的衣袖:「别说得那么大声,小心给别人听了去!」 转脸看了看润璃,许允馨一脸的不赞成:「你在大周被洗脑了?适应得挺快的,若不是你刚刚接的那几句诗,我还以为你是那真正的苏九呢。干嘛如此行事谨小慎微,我们难道不该是放放松松享受生活?」 「我们自该享受生活,可若是被人视为异端妖物便不妙了。」润璃小声说:「我曾听说过大周某年有个孩子言谈举止和常人大异,结果被人当做妖物附身沉塘而死呢。我们好不容易逃脱了空难,重新活过一世,可不能因为自己过分张扬而白白送了性命。」 听到这话,许允馨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说:「你这般担心倒也是。我刚来大周时只觉郁闷不堪,虽说我祖父对于家中孙女的教养方面比较放松,可毕竟却还是有不少规矩,自己有时被那些妈妈们唠叨得忽忽欲狂……」看了看那边坐着的京城贵女们,许允馨唇边突然露出了一丝调皮的笑:「我在京里住着的那时候,可没少欺负她们。」 「你没来之前就已经听过你的丰功伟绩了。」润璃想起那个叫薛秋霜的女子脸上怨恨的神情:「六年之前你都能把人扔进池塘,那你现在是不是武功很不错了?」 许允馨拍了拍衣袖,豪爽的笑着说:「这还用说?祖父见我善骑射,喜学武,特地准许我和兄长们一起练习武艺,来大周十年,我可一刻都没放下自己的老本行!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尽管和我说,我帮你去收拾了她!」 「我从来不惹是生非,估计没有什么机会请你出手了。」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站着的丫鬟们,润璃笑着说:「倒是我有个丫鬟也胡乱练了些功夫,有机会还请你指点一二!」 「这不简单?我叫我的丫鬟给看看便是了!铁手,追命,你们过来!」 铁手、追命、无情、冷血——四大名捕啊! 刹那间,润璃不仅有一种既想哭又想笑的冲动,听到这么熟悉的名字,而眼前出现的是两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丫鬟,真叫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边润璃和许允馨两人说得热火朝天,那边贵女们的诗艺展示大会进行得如火如荼。 既然没能叫许允馨出丑,各位贵女的心思全部放到了吸引四皇子和梁伯韬的身上。她们也不再故弄玄虚的通过抽签来选出作诗之人,一个个要求分韵赋诗,都想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显现自己的多才多艺。 一时间,武靖侯府的梅园一片欢腾。 明珠郡主娇嗔着作诗不可无香炉,须得焚上一炉清香,才能文思泉涌。公主府倒也准备充足,听到郡主如此说,早就有小厮跑了去取来香炉,燃了一把最好的胭脂百合香,梅园里刹那间就有了一种奇怪的香味,和梅花的清香合到一处,让润璃感觉到极不舒服。 袅袅的烟雾后边,明珠郡主拿着笔写得飞快,不多时便已经做好一首,拿了那张松花笺,直奔梁伯韬那边而去:「韬哥哥,你帮我看看,明珠这样写,可应了景儿?」 许允炆看着快步走来的明珠郡主,一双大眼睛里透着喜悦的目光,那视线分分明明全是黏在了梁伯韬身上,忍不住想出言刺她几句:「明珠,你怎么只叫虞城看你的诗?难道我和林秀都是隐形了?」 明珠郡主朝她一翻白眼:「我就爱给韬哥哥看,如何?」 「说起来我才是你正宗的表兄呢,你怎么胳膊肘望外拐?」许允炆笑着凑过去看了看那首诗,笔力倒也不弱,若不是公主府里的清客所做,那明珠郡主倒也算得上是个有才的。可惜京城里谁人不知明珠郡主到底有几分才情?每次游园都要事先打听好题目,或者自己拟定了题目,叫公主府养着的清客们做上几首诗,挑了那好的背下来,第二日便可在这些游园会上一展风采。 梁伯韬心思根本没在明珠郡主递过来的诗上,只是胡乱的看了一眼,摇摇头道:「一般般,不及某人。」 许允炆疑惑的看了看身边的梁伯韬,他的眼神很飘忽,叫人摸不清方向,但是似乎还是有落脚点可寻。 这个「不及某人」的某人究竟是谁?许允炆顺着梁伯韬飘忽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眼瞥见了很远的地方,在几棵白梅下,有两个女子正在言笑晏晏,一个是他的堂妹,一个却是在杭州府见到的苏府三小姐。 刚刚她们两人联的那首诗倒也巧妙,意境开阔,难道梁伯韬说的不及某人就是她们其中的一个?回想了下许允馨和润璃刚刚念出的那些句子,许允炆也不禁连连点头道:「确实,不及某人。」 坐在一旁的苏润璋心里也默默加了一句:真的,不及某人。 明珠郡主顺着梁伯韬和许允炆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他们都在看着那边的许允馨和苏润璃,心中大怒,气得脸色发白,一把夺过梁伯韬手里的松花笺,大步走向了许允馨那边,梁伯韬一阵紧张,也站了起来跟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许允馨,刚刚听到韬哥哥和炆哥哥都夸你的诗做得好,你说,你是不是请人做的诗!」明珠郡主气得直跺脚:「你羞也不羞?请别人做好诗,自己背熟了来这里卖弄!」 许允馨用帕子擦了下手上的水果浆子,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我倒听说过有人是用这种方法的,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说完,嘲弄般的冲明珠郡主翘了下嘴唇:「若说是我背下来的,为何苏九接着我的诗以后,我还能接下去?」 「你!」明珠郡主伸出手来指着许允馨,气得脸色更白了几分,和她身后那梅树上白茫茫的雪色有得一比:「你再做一首诗!否则那诗就不是你做的,你就是那胸无点墨却欺世盗名之人!」 「刚刚你们不是笑我说每次只说四个字吗?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有才思了?胸无点墨我不承认,我也不用不着你赞扬我才华横溢,而且我还很讨厌你用手指着我!若是下次你还这样动不动就伸出你的爪子来……」话音刚落,许允馨就唰的一声弯腰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首,凉凉的说:「我看到不高兴的东西就想把它给砍掉,你要不要试试?」 明珠郡主一看那匕首亮闪闪的划出一道冷冽的寒光,哪里还敢逞强,早就缩回了手,回头看着梁伯韬和许允炆都站在身后,心中一喜,以为梁伯韬是来帮她撑腰的,于是拉着梁伯韬的衣袖撒娇道:「韬哥哥,你看许家小六好凶。」 孰料梁伯韬比许允馨更凶——看着润璃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光落在自己的衣袖上,梁伯韬心里一急,用力甩开明珠郡主的手,结果明珠郡主脚下一滑,便狼狈的摔倒在雪地上,她的贴身丫鬟赶紧把她扶了起来。 「明珠,没摔着吧?」许允炆关切的问,作为明珠郡主的表兄,他还是很怜惜自己这个美貌的小表妹的,看着她摔倒在地,心里也在埋怨梁伯韬的不解风情。 明珠郡主站在那里,委屈的扁着小嘴,看着梁伯韬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为什么会这样?韬哥哥为什么对她越来越冷淡?难道是为了许允馨?她想到了那次夜宴,梁伯韬对她冷淡的举止,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疑,望着许允馨的眼神都像要冒出火来。 明珠郡主是没有回过头去看身后,若是此刻她回头,脸上一定会更精彩。 她的身后早已聚集了一堆京城贵女,她摔倒在地的那一幕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脸上全是如出一辙兴高采烈的表情,尤其是苏润玧,那开心的神情是怎么样也掩饰不住的。 起初看着明珠郡主往梁伯韬那边奔去的时候,苏润玧气得把笔掼在桌子上,恨恨的骂了一句:「就会拿乔做派!」旁边苏润珏难得的没有和她唱反调,也连连点头:「就会撒娇撒痴的,也不知道这狐媚手段跟谁学的!」 苏润珉漠然的看了梁伯韬那个方向,嘴里没有说话,心里也是异常郁闷,在杭州见了梁伯韬就想着若是能嫁给他,做妾室都心甘情愿。可现在自己突然明白了,她和梁伯韬之间,似乎是不可能的了。 大姨娘去家庙持斋之前来见了她一面,和她说了好一阵子话。 那些话不知道是苏老太太还是苏三太太教她说的,总之苏润珉觉得自己的娘亲不可能会说出这有水准的话,也绝不可能看得这么长远。 「珉儿,你虽做了大房的记名嫡女,可你须得谨小慎微,切不可骄傲行事。」大姨娘厚厚的嘴唇直哆嗦:「大房本来就有嫡女,何苦把你再记到名下?定然是有她的用意,珉儿,你千万要小心!我猜度着她定然是想利用你做筹码去谋换些利益,若是太龌龊不堪,你尽管去找老太太,求她为你做主……姨娘不在你身边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宝珑和宝琳那几个丫头都是极好的,有事情和她们多商量……」 自己这些日子也看分明了些,苏润玧一心想嫁梁伯韬,若是亲事成了,她便不可能嫁去武靖侯府,若是苏润玧的亲事不成,那哪还轮得上自己捡到这等好事?既然自己的婚事自己不能做主,那就什么都不用坐,安安心心等着苏府长辈们安排便是了。 正在想着,就听着一片喧哗之声,抬头一看,大家都拥簇在润璃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姑娘,你可要过去看看?」宝珑见她眼神落在了那边,关切的问。 「不必了。」苏润珉摇了摇头:「别人的事情而已,何必管那么多。」 「姑娘,你最近真的看通透了许多!」宝珑听着这话,不由真心的为苏润珉感到开心:「若是大姨娘知道了,定然也是开心的。」 一提到大姨娘,苏润珉便心里哀戚起来,宝珑也自觉失言,赶紧闭上嘴,垂手站在了一旁,低着头看着白茫茫的雪地出神。 风吹起,雪花簌簌的落了下来,配着苏润珉一脸清冷的表情,那本不是特别娇美的脸却无端生动了起来,让人看了也会突然产生一种惊艳的感觉,就如许允炆眼风扫过梅林,发现梅树下竟还有一个京城贵女孤零零的坐在那里的惊讶。 怎么还会有不喜欢看热闹的女子?许允炆一边安慰着明珠郡主,一边心里暗自惊奇。没等到他有时间细想,这边明珠郡主已经在不依不饶的闹开了,夫人们那边得了信儿,素匆匆赶了过来。 「韬儿,明珠郡主是客人,你怎么能这样对她!」武靖侯夫人面上声色俱厉,但心里却暗自开心,看来韬儿心里定是不喜欢这位郡主了,倒是和自己口味相似。 明珠郡主扑进承平公主的怀里嘤嘤哭泣着:「母亲,韬哥哥欺负我,他为了许家小六落我的脸,呜呜呜……」 梁伯韬听着明珠郡主的指控,面色更是染成了一片黑色,怎么这事又扯上了许允馨!赶紧急急忙忙撇清:「这和许小姐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娇纵不堪来找她麻烦,又没有站住脚摔在地上,这又能怨谁?」 明珠郡主听着他的辩解,口口声声都是自己不对,把那许允馨摘了出来,撇了个干干净净,不由得心中更是认定了那个事实,一跺脚,哭得更大声了。 润璃站在一旁看了一出好戏,偷眼望了望那尴尬不已的梁伯韬,心中只觉好笑,小时候沾花惹草,长大了桃花债多多,怎么躲都躲不掉了!听着明珠郡主的话,又觉得这位郡主才思敏捷,放到前世,绝对是制造冤假错案的一把好手。 「韬儿,你还在放肆!」武靖侯夫人脸上佯怒,对着梁伯韬说:「还不赶紧向明珠郡主赔罪?郡主打扮得一枝花似的来我们庄子上赏梅,结果把衣裳都弄湿了回去,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还不知道反思,犹自在胡说!」 梁伯韬看了看承平公主怀里的明珠郡主,亮紫色的锦衣上粘着一团一团的雪,如棉花絮子一般,眼见着融化了就会渗湿了衣裳,而且看着身后那些京城贵女们脸上露出的欢乐表情,知道今天让明珠郡主出了大丑,倒也有了一点点歉意,但转眼看着润璃那调侃的眼神,心中又紧张起来,直着嗓子说:「今日就算我不对,郡主你也不必伤心了,伯韬在此赔礼便是了。只是日后见面时希望郡主不要拉拉扯扯,毕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男女大防自是要守着的,否则没由得叫人看了笑话。」 第四十四章 武靖侯夫人笑着啐了梁伯韬一口:「倒叫你在这里说起大道理来了!郡主出身名门,哪会不懂这些理儿?还用得着你说教?赔礼就赔礼,无端扯了这一堆话出来!郡主和你从小一起长大,自是会比别人要亲热些,一时没觉察拉了你的衣袖,你告诉她便是了!」 武靖侯夫人这番话,夹枪带棒的,表面上是在责备儿子,暗地里却隐隐含着明珠郡主不知理的意思,承平公主听了,一边抚摸着女儿的肩膀,一边憋着口暗气,半天缓不过神来,可偏偏脸上还得装出一副笑容:「武靖侯夫人说得极是,明珠,下次和世子在一起可要注意些,免得被人见了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出来。」 两位贵夫人脸上都挂着笑,说的话听上去都是那么和和气气,可私底下已经暗暗较量了一回,梁伯韬也不管她们话里的机锋,拱拱手道:「大家都散了罢,请去园中赏梅,今年有新品的梅花开了,却是极清丽的,值得一看。」 围观的人听着这话,也知道是梁伯韬在委婉的遣散之意,都带着丫鬟们各自离去了,这里又只剩下润璃和许允馨两人面面相觑。 「真无味,就这么散了,还以为这出戏能唱久一点呢。」许允馨怏怏的坐了下来:「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变态了?前世我都没时间看这些八卦,这一辈子只要有点八卦好看,我就精神振奋……」 润璃看着许允馨懒洋洋的趴在小几上,本是英武精神的眼睛拉出一条妩媚的眼线,不由看得入了迷:「你还这般说,难道你没有意识到你已经成了八卦里的女主角?难道就不怕她们设计来陷害你?」 「我怕?她们该怕我才是!」听到这里,许允馨睁开眼睛,里面闪现出一种异样的光彩:「惹急了我,小心我弄些炸药雷管把她们府上夷为平地!」 「你……」润璃小脸涨得通红,眼中充满了崇拜:「你竟然会做炸药!」 许允馨自豪的一笑:「做炸药不难,可能还比不上做蛋糕的难度。我们那时候上过的基础课程里就有□以及配比,我在边塞的时候试验过,把一块大岩石给炸了一边!」顿了顿,许允馨很遗憾的说:「可惜大周朝的冶炼技术太差,工艺程度又不太好,否则我还想试着做把手枪,我们那时可是一进门就要练习拆卸枪支,手枪的组装部位倒是记得清清楚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是啊。」润璃也叹气:「我提炼青霉素总卡在最后一个程序,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环境和设备,现在正研制牛痘准备预防着有人得天花,那些疫苗真难保存。」 两人聊着聊着,不由想到了前世先进的科技,都沉默了下来。 「姑娘。」葱翠从一旁轻快的走了过来,明亮的大眼睛里全是满满的笑意:「五姑娘六姑娘和十姑娘她们在找你呢。」 许允馨朝润璃一点头:「你去罢,不用陪着我了,我带着丫鬟随意走走看看。」 润璃歉意的一笑,站起身来:「那我先走了。」 带着葱翠和绒黄走得稍微远了些,润璃停住脚,抓住葱翠的胳膊道:「暗雨叫你来帮世子爷传话的?」 葱翠嘻嘻一笑,人闪到一旁:「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润璃白了她一眼:「你会有那份好心帮五姑娘来传话?骗骗别府的人也倒罢了,要骗到我,那可能吗?」 葱翠笑着行了个礼儿道:「姑娘,我若是不这么说,直接告诉你世子爷在寻你,恐怕那位许小姐会觉得你不够自重,所以这才费力的编了个由头出来,却没想姑娘不领我这份情儿!」 「你少到这里聒噪,暗雨恐怕在一旁已经等急了!」润璃看着葱翠那亮晶晶的眼睛,抿嘴一笑:「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不想去!」 绒黄也笑着走上去推了推葱翠说:「还不快去,过会就该用饭了,哪还有时间见面?」 葱翠也不再和她们啰嗦,一双脚儿不沾地般跑开了去。 「姑娘,要不要我走开些?」绒黄转脸笑嘻嘻的问。 润璃脸上一热,两颊飞起了红晕:「胡说什么,谁要你走开呢!」 「你不要她走开,小爷可要她走开!」突然梁伯韬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绒黄很识趣的退开几步,远远的候在一旁。 「谁让你叫她走开的?」润璃娇羞的低下头去,心里跳得很厉害,不敢抬头看梁伯韬的脸。 真是奇怪,前世从没谈过恋爱,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异世时空里为一个男子心动?而且,自从除夕之夜应承了他以后,怎么就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见到他,会心如擂鼓般,还会有些头晕。 「璃儿,难道你想让你的丫鬟看着我们这个样子?」梁伯韬含笑的看着润璃低头的模样,伸出手来,揽她入怀,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闻到一阵清幽的芬芳,心里有说不出的惬意和快活:「璃儿,这些天你有没有想过我?」 强有力的臂膀环抱着她,耳边传来梁伯韬略带磁性的声音,还有那青春热烈的气息围绕着她,润璃有点沉醉,什么都不想,很放松的依偎在他怀中,让她几乎忘记了这是在武靖侯府的西郊梅园。 梁伯韬低头看了看,润璃正微微闭着眼睛旁在他身前,懒散的表情就像家中那只小猫般俏皮可爱,梅树上掉下了些细碎的雪花,沾在她的头发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她的脸也被映得如羊脂白玉般温润柔和。 「璃儿,你怎么不回到我的问题?」梁伯韬摇了摇她:「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想你的人够多的了,还需要我想吗?」润璃睁开眼睛斜睨着她:「原来你是这么受欢迎,我今儿可算是开了眼界,只不过世子爷可有点不懂怜香惜玉啊,那么娇滴滴的一个美人,你也舍得把她手甩开!」 梁伯韬看着润璃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痒痒的,捉住她一只手贴在唇边,暖洋洋的气息呵到她的手心:「我心里只有璃儿一个人,谁叫她那么不识趣要凑上来?我的手只有璃儿才能拉着,我的腰只有璃儿才能抱着,我的脸只有璃儿才能贴着……」 「说得真好听,可就不知道你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明珠郡主、我那五姐姐都和你是青梅竹马,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小时候花言巧语的骗了她们,所以她们现在都缠着你。」润璃叹了一口气:「想想都觉得我很吃亏,我都没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哥哥。」 「你还想要一个青梅竹马的哥哥?不许!」梁伯韬很霸道的抱紧了她:「除了我,其余的男子你都不能想!」 润璃笑着推了推他:「你放开点,痛!」 两人正在嬉闹,就听到那边绒黄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姑娘,有人往这边走过来了。」说完抬头便见梁伯韬的手搂着自家姑娘站在那里,羞得脸色通红。 润璃见到绒黄的模样也知道他们俩现在这模样有点不合规矩,赶紧撇开梁伯韬领着绒黄闪过一边,走小路往另外的方向去了。梁伯韬出神的望着润璃那远去的背影,唇边浮现出一个傻傻的笑容。 「韬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梁伯韬的好心情全部消失,怀里似乎还留着润璃的余温,可是那柔软的真实感已经不复存在——明珠郡主刚刚被打发了,现在又来了一个苏润玧,她怎么每次都如此煞风景?总是在他和璃儿好不容易单独在一起相处时就来打扰他们?真是可恨、讨厌! 第四十五章 苏润玧带着两个贴身丫鬟赶了上来,见梁伯韬很傲慢的负手而立,迎着晴好的阳光,他的脸庞更显俊逸,站在那里就像一棵松树般挺拔。此刻苏润玧的心情很好,刚刚看到梁伯韬落了明珠郡主的脸,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原来韬哥哥是不喜欢明珠的!自己一直有些嫉妒明珠生得一副好模样,现儿看起来也没什么打紧,韬哥哥根本看不上她呢。方才明珠郡主摔倒在雪地里那个样子自己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珠脸上哭丧的神情让她心情大好。 「韬哥哥,这儿的梅花真美。」苏润玧停下了脚步,眼睛痴痴的看着梁伯韬。 「是吗?美在哪里?与其它梅花又有什么不同?」梁伯韬抑制住心中的怒气,淡淡的问她。 「呃……」苏润玧尴尬的停顿了下来,她又怎么知道这梅花好在哪里?只不过随意拿梅花做个开场的话儿罢了! 「既然你觉得这梅花美,但又说不出和其它梅花的区别,那你就这里仔细看看这些梅花,或许还真能找到不同的地方呢。」梁伯韬回过头来对苏润玧展颜一笑:「苏润玧,你就好好呆着品味这些梅花罢。」 说罢,迈开了步子,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苏润玧被梁伯韬的话钉在原地,半步也挪不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小姐,你看地上的脚印儿!」身边的春花心细眼尖,指了白茫茫的雪地。 地面上,洁白一片,有几行脚印,刚刚梁伯韬站的地方,明显能看到有一双比较小的脚印在旁边。 「原来还有那不要脸的在这里勾引韬哥哥!」苏润玧顿足大怒。 「小姐,方才我们没见着人,你现儿也没办法能把那位小姐揪出来,何必在这里生气,平白坏了心情。」春草小声的劝慰着。 苏润玧呆呆的看了那对脚印半天,也是无计可施,再看看前边,梁伯韬早已不见身影,只能恨恨的带着春花春草回转了去。 午饭时是各府小姐们都和自己的长辈们坐在一桌,苏府来了八个人,占了大半桌席面。苏润玧心里还在为梁伯韬的冷淡而不快,也没神思去寻苏润珏的不是,一顿饭吃下来竟然也显得格外娴静,熟悉的人看在眼里,只觉苏润玧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而不熟的人看着,心里暗暗赞叹苏府果然诗礼传家,教出来的女儿一个个都端庄稳重——这不熟的人里,自然就包括了武靖侯夫人。 用过饭,大家又在花厅前边扫出一块空地来,请各府闺秀们秀才艺,一时间琴瑟琵琶响彻了整个庄子,连出外觅食的麻雀都惊住了,呆在树枝上不敢落下来。 润璃倾耳听着,倒也有几个弹得不错,饭后无聊,听听音乐消消食也是好的,所以托了腮,半眯着眼睛,浑水摸鱼般一边听着一边睡。 突然就听有人在提议:「听闻苏太傅家的小姐们都是才艺无双,今日不知可有此耳福?」 场内夫人们也纷纷附议,眼睛不怀好意的扫了过来,苏大夫人脸上不显半分愠怒,心里却在翻江倒海般膈应得慌。 玧儿自小娇生惯养,原来要她学弹古琴,她学了半天便说手指头疼,哭着闹着说不学了,自己一心疼,也就停了她的古琴课,只叫她学些诗书,心里想着只要有一门专长也就可以对付着过去了。往年的游园会里,各家闺秀都急着表现自己的才艺,苏润玧只消写上几首诗应景,也没人刁难她,却不知今年为何偏偏有人盯上了她? 苏大夫人看着全场的眼睛都往这个方向看,心里一转,笑着说:「既然大家都有此要求,那我们苏府也不能让大家失望。」说完推了下苏三太太:「我们家三弟可是大周才华横溢的状元爷,弟媳也是多才多艺,养下的女儿肯定也是不同凡响,他们最近才从江南回来,连我都还没耳福呢,今日就借着武靖侯夫人的东风,也来听听这妙响琴音?」 苏大夫人的话音刚落,苏三太太就感觉到自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其间还有一道目光,就如一把锋利的小刀般,无比愤恨而怨毒扎在她身上。 那人便是承平公主。 承平公主和苏三老爷之间的纠葛,出阁前苏三太太也有所耳闻,听到苏老太爷代表苏三老爷在朝堂上表态,拒绝了皇上指婚的提议时,苏三太太一片心思全是欢喜,心想着还未成亲,夫家就如此护着自己,着实也是大幸之事。没想到这份欢喜被许老太太几句话就浇得一片冰凉:「你以为他们是为你着想?」许老太太冷冷的哼了一句:「苏家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做驸马都尉这种闲职罢了!娶了公主看似风光,实则于仕途大有亏欠,他们苏家怎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苏老太爷算盘打得精刮,不肯让儿子娶了公主仕途失势,可承平公主这一腔怒气全撒在了苏三太太身上,她认为苏三不肯娶自己,完全是因为有许佩蓉那个女人从中作梗,若是没有她,现在自己和苏三定是举案齐眉,共效于飞。 刚刚苏大夫人的话成功的勾起她十多年前埋在心底的愤怒,特别是当听到「大周才华横溢的状元爷」那句,心里一酸,再看看四周,似乎大家眼里全是嘲讽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贵为公主又如何?别人眼里可不曾有你。 承平公主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也得让苏三太太出丑才行!方才那么多人家的小姐都表演了各种才艺,唯有苏府几个没有动静,想来是不善此道,那自己非得开口逼她们上前去大大的露个丑相才行! 想到这里,承平公主清了清喉咙,慢悠悠的说:「既然苏大夫人推举了自家侄女儿,那我们也就准备洗耳恭听了,都说许督察御史家的女儿兰质蕙心,想来教出的女儿也是错不了的。」 苏三太太心里知道这是苏大夫人存心想叫她露丑,也不辩驳,微微一笑,对着身边几个女儿说:「既然夫人们这么看得起你们,那谁上去弹奏一曲罢?」 润璃推了推苏润珉说:「六姐姐的琴是得过名师指点的。」 苏三太太点点头道:「珉儿,你上去献丑可别污了各位夫人的耳朵,仔细着弹。」 苏润珉听到这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古琴后边,先向周围的人群施了一礼,然后坐了下来开始轻抚琴弦。 润璃看着坐在古琴前全心全意演奏的苏润珉,心中有些惊讶。 短短几天,苏润珉已经变化太多,以前的她弹奏古琴只是卖弄,没有融入半点感情,而今日她虽说也只是在完成任务般,但她却能专注于演奏,思维没有分散到别的地方去,只是一心一意的在弹琴。 她选的曲子也很特别,不像别家小姐们一样弹的是比较喜庆欢快的曲子,她弹的却是一首略带哀怨的《阳关曲》。或者她是想到了那在家庙持斋的大姨娘? 苏润珉的眼神哀戚,有一种迷茫的神色,她那两片略厚的嘴唇在此时也不再显得突兀,整个人随着琴声焕发出清丽无俦的气质来。 琴音飘散,苏润珉施礼下来,周围皆是一片寂静。 「果然是才艺双绝!」武靖侯夫人率先开口赞叹。 苏润珉脸上这时才出现了一点兴奋的神色:「夫人谬赞了,润珉的琴技不过如此。」 苏三太太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坐下来,然后才缓缓开口:「因为贤淑温良,我家珉儿已经记在大夫人名下了。」 第四十六章 周围的夫人们这才露出理解的神色来,心里皆在鄙薄着苏大夫人,真是见不得弟媳好,连弟媳的庶女都要巴巴的抢了去做嫡女!看着苏润珉青春的面孔,有心眼多的又想到了今年的宫里大挑——这不明摆着是想找个替身去宫里吗?眼神再看往苏大夫人看过来,更是不屑了。 苏大夫人见苏三太太轻轻巧巧就把摆了她一道,可事实如此,由不得她在这里喊冤说是苏老太太硬塞给她的,只能尴尬的笑着说:「珉儿乖巧懂事,是个好孩子。」 武靖侯夫人见苏大夫人脸上神色赶紧笑着打圆场道:「苏太傅家的小姐个个出色,看着我们都眼热呢,恨不得能抢了回家做媳妇——此生没有母女缘,婆媳缘分也是不错的呢,苏夫人,你说是不是?」 苏大夫人听到这话,脸色方才缓和了些,而那边承平公主却眼神暗了暗,难道武靖侯夫人这话里有话?看似开玩笑,实则有这个心思?想着自己的女儿明珠,一颗心只在那梁伯韬身上,若是武靖侯府有意和苏府结亲,那明珠怎么办? 谈谈笑笑之间就到了申时,该是散席的时候了,各府夫人小姐向武靖侯夫人道了叨扰,坐上家中的马车各自回府不提。 回到苏府,苏老太太带着三个媳妇去了粹华厅,出去一天,家里肯定堆了不少事情,管事妈妈都在那等着回话。润璃带着葱翠和绒黄往凌云园过去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苏润玧的声音:「苏润璃,你站住!」 那声音,火气十足。 润璃不由一愣,自己好像没有得罪苏润玧吧?为何她如此恼怒? 苏润玧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来,从她的披风上取下一根孔雀翎毛伸到她眼皮下面:「你衣服上怎么会有这个?」 润璃看着那根孔雀翎,不由得想到了梅树下梁伯韬那温暖的怀抱,心中有点微微的甜蜜,看也不看苏润玧那张因为愤怒而变形的脸,直接往前边去了。 「苏润璃!」苏润玧一把抓住了润璃的手:「你怎么不说话就想走?」 润璃回过头来淡淡一笑:「你问了,我就一定得回答吗?」 葱翠看着苏润玧那样子就来气,正准备运气点穴,绒黄走上前去向苏润玧行了个礼儿道:「五小姐,这根孔雀翎是奴婢在毡席周围的地上捡到的,当时许家六小姐说这根孔雀翎亮得很,说若是插到我们家姑娘的披风上定会抢眼得很,奴婢依着她的话试了下,确实别致得紧。我们家姑娘的披风一色儿的粉白,粘了这片蓝绿色的孔雀翎,倒是鲜活,五小姐,你说是不是?」 苏润玧转转眼睛想了下,当时梁伯韬确实是在润璃她们那边和明珠拉拉扯扯,说不定就是在拉扯的时候大氅上掉了一根孔雀翎也未必。再说这个丫鬟说得有模有样的,连许家六小姐都攀扯了进来,定不是在说谎话。 想到这里,苏润玧拿眼睛横了润璃一下,拈着那片孔雀翎转身带着丫鬟们离开,身上披着的大红披风在雪地里如烧着一团火般热烈艳丽。 葱翠看着苏润玧的背影,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刚刚都想点她的穴道了,点她涌泉穴,让她全身发痒,看她还有精力来找姑娘的碴子!」 润璃笑了下:「不是关键时刻,你那三脚猫功夫就别拿出来卖弄了,绒黄的话说得很圆活,她也捉不住错处,这样岂不是更好?」 葱翠低着头想了想:「姑娘,你放心,以后我自然要学会那种别人都看不出来的点穴功夫,只要谁敢来找碴,我就不露声色的对付她!」 润璃拍拍她的手道:「知道暗雨武功厉害,你就别间接赞扬他了!」 听着自家姑娘打趣葱翠,绒黄不由会心一笑:「葱翠,这下可糟了,咱们姑娘现在越发知道得多了,说话也不再和以前那般拘束了,你那点小心思可瞒不住姑娘了!」 主仆三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回到含芳小筑,品蓝已经眼巴巴的扒在门口望着她们回来一见到润璃的身影,她就欢快的跳了出来:「姑娘,你师傅派人送信来了!若是明天你出门,带上我罢!」 「真的?」润璃快步走了进去,把披风解了下来交给站在门边迎接的吴妈妈:「信呢?快给我看看!」 回京这么久,都没有出去看师傅,只是托人送了些东西去济世堂,润璃心里都一直愧疚着,听到师傅来信了,一颗心早就飞了出去,恨不得现在就守在师傅身边嘘寒问暖,看看他现在过得怎样。 南山隐叟现在过得挺好,皇上的病好了个七七八八,不用他经常去皇宫看诊,于是就在济世堂里常驻了,最近遇到一个比较棘手的病例,他一心想要和润璃一起商议下如何开方子才能最有效,所以就写了信叫人送了过来。 第二日润璃便向苏三太太报备要出府去看师傅,苏三太太倒也没说多话,只是叮嘱叫她换上男装,不要再像在杭州府那样招摇,在杭州府,苏三老爷是土皇帝,没有谁敢惹她,但现在是在京城,做事要隐蔽下,不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润璃点头答应了,回含芳小筑叫嫣红帮自己找了套早已准备好的男装,又简单的化了下装,大大意意看上去是个清秀的小公子,但靠近细看还是能看出分明是个女儿家。 「姑娘,不如我们找五少爷,叫他陪我们出去罢。」嫣红愁眉苦脸的看了看润璃:「太太说得挺严重的,你还是别单独出去了。」 润璃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们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先去外院找了哥哥再一起出去。」 润璃派葱翠去外院给和苏润璘送了个信儿,正巧他原也打算着出去买几本书,于是便拉了许仁知陪着润璃一起出了门。 把润璃送到济世堂门口,约好回来接她的时间,苏润璘和许仁知便自去买书,润璃带着丫鬟们一步跨进了济世堂的大门。 柜台后坐着一位掌柜,身后是一排药柜,有两个伙计正在忙着配药,后边还有两位大夫在为人看诊,感觉生意还不错呢。柜台后边的掌柜看到来了人,赶紧站了起来:「请问这位公子可是要看病?只是本药堂看病有规矩,公子这穿着打扮看来是大户人家的,看诊费用会略贵些。」 葱翠听着这话,扑哧一笑,低声在润璃耳边说:「姑娘,没想到你也会有被要求捐慈心诊金的这一天!」 听着这话,润璃和丫鬟们都不禁莞尔,掌柜的被她们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请问这位公子为何发笑,莫非我哪句话说错了?」 润璃忍着笑摆摆手:「请问南山隐叟在否?」 掌柜的摸了摸头,很为难的说:「这位公子,要找南山大夫看病得先约好,而且还要加付双倍诊金……」 看来京城果然处处是黄金,师傅现在更能下手宰人了。 「我不是看病,是他约我来的,麻烦派个伙计进去通报下,就说苏太傅府上九少爷求见。」润璃笑着望了那掌柜一眼:「你放心,我不是来骗他出诊的。」 掌柜的听润璃这么一说,赶紧打发了个伙计进去通报,一面招呼着上茶。 这边茶水还没来得及沏好,南山隐叟爽朗的笑声已经传了过来:「丫头,你总算舍得来看师傅了!」 第四十七章 掌柜的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觉得站在面前的小公子不对劲,原来竟然是个位小姐,赶忙连声道「眼拙」,嫣红在一旁得意万分,没想到自己这拙劣的易容术还能骗到人。 「师傅,我哪有不舍得出来看你,璃儿可是天天想着师傅的——这里不是杭州府,若是要出府那可是真真为难,今日还是和母亲告了假,由哥哥陪着才能来找师傅的。师傅,璃儿送给你的金陵琥珀酒味道如何?若是合口味,我再去讨几坛来孝敬师傅!」润璃一见那须发皆白的南山隐叟,一种亲切感从心底升起,扑了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撒娇。 「唔,那酒可比新丰酒肆的梨花白要好喝得多!」南山隐叟提到酒便眉飞色舞:「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等好酒?师傅都舍不得喝,怕喝完就没有了!」 「哪能少了您的酒呢!」润璃拉着南山隐叟的手往后堂走:「师傅,你说的那个病人究竟是什么症状?我去看看那人的脉案。」 进了后堂,南山隐叟收敛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一本正经的对润璃说:「丫头,师傅这个病人很特别。」 润璃看着南山隐叟那张脸,也是一愣,多久没有看见过师傅有这样的表情了?难道这个病人来头很大?难道是皇上?可师傅不是说皇上的病已经好了吗? 「丫头,你可知道这济世堂是谁办的?」南山隐叟一脸凝重。 「不是一个姓许的公子吗?」 「你想想,京城里哪家勋贵姓许?」 润璃略微思索了下:「旁人我不知道,但我外祖父却是姓许的,昨日我认识了镇国将军府家的小姐,她也姓许……」润璃停了下来,蓦然睁大了眼睛:「皇上,皇上也姓许!」 「是。」南山隐叟叹了一口气:「这济世堂就是四皇子开办的。」 四皇子?许四?杭州西郊的追杀,风雅楼的大火……一切一切都能对得上来了,只有一样对不上,那就是四皇子的长相。昨日许允馨说坐在梁伯韬身边的是她的堂兄,皇后娘娘的儿子,可是她确定那绝不是在杭州府看到的许四! 「丫头,怎么了?怎么突然发呆了?」南山隐叟呵呵一笑:「你别害怕,其实四皇子人挺好的,还不时来这济世堂了解民生,还帮着几户贫苦人家把官府判错的官司给翻了过来,我看着日后若是他继承大统,倒也是大周百姓之福。」 「师傅,我才没有害怕他呢,我是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在杭州府看到的四皇子,和我昨日看到的四皇子不是同一个人?」润璃深思着:「我昨日在武靖侯府的赏梅会上看到四皇子了,仿佛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脸却不是原来那张脸。」 「那是因为我易容了。」润璃话音刚落,有人就把话接了下去,屋子里的人循声抬头,却见一个面目俊朗的公子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容,眼睛盯住了坐在南山隐叟身边的润璃:「三小姐现在不也不是杭州府我看见的那个三小姐了吗?」 润璃站起来,本想行个福身礼,但许允炆抬手制止了她:「三小姐不是说在你眼中,世人皆是一样的身份?所以你也不必行礼了。」 葱翠站在润璃身边好奇的看着许允炆:「那到底哪张脸才是四皇子真正的脸呢?是杭州府那张,还是现在这张?」 嫣红拉了拉葱翠的衣袖:「葱翠,别乱说话。」 许允炆笑眯眯的看了看葱翠和嫣红道:「三小姐,你的丫鬟倒和别府的不一样,每个都有自己的特点。」 葱翠身后伸出了品蓝的一颗小脑袋来:「我们家姑娘现在不是三小姐了,你该喊她九小姐!」说完又缩到了葱翠的身后不露脸儿。 许允炆看了看屋子里润璃主仆几个,哈哈大笑:「好好好,我记下了,九小姐!」说完以后施施然踱到屋子里一张椅子上坐下,那种俾睨天下的气势让润璃不得不承认他果然是有来历的。 「九小姐,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九小姐不同凡响,丫鬟们也一个个的与众不同,大约是近朱者赤了?」许允炆含笑看着润璃:「今日我来济世堂却是有求于九小姐的。」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惊讶的看着许允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高在上的四皇子,竟然要有求于一个闺阁女子?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许允炆的脸上这时出现了一丝疲惫:「母后最近头痛难当,以至于夜不能寐,太医院几个太医都瞧过了,只是一味开了些进补的温吞之药,也不见有什么用处,故特来济世堂求九小姐进宫看诊。」 听到这个要求,润璃有些踌躇。 她知道得很清楚,皇宫外边看上去金碧辉煌,里面却是一团污糟,自己若是答应进去,未必能安安全全的出来。这事情委实重大,可不比在杭州府随意给人看病,只能先回府问过苏老太爷和苏三老爷方可行事。 旁边南山隐叟看着润璃的神情,也知道她心里的难处,一捋胡须,笑眯眯的说:「四皇子,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乃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若是给她看诊,这慈心诊金可得加付百倍才行。」 许允炆听到这戏谑的话,也笑着点头道:「不消老神医提醒,这个自然少不了。」 「只是,你也知道丫头的家世,她如进宫看诊,会不会牵涉到她全家?不如我去宫里帮皇后娘娘去把脉看看。」 听到这话,润璃心里立时通亮,原来师父信中所说的那个棘手的病人就是当今皇后娘娘,面前这位四皇子的母亲!看起来师父已经看过皇后娘娘的脉案,但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才来找她帮忙。 看着许允炆一脸希冀的神情,润璃也很为难。进宫若是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不是一件易事,但若要拒绝,却又觉得对不住自己的本心。 「四皇子,我先回去禀报祖父和父亲,再给你答复如何?」润璃迟疑着开口:「而且,进宫乃是一件凶险之事,你务必要保证我的安全。」 许允炆听到这话,哈哈一笑:「九小姐多虑了,宫里难道就是龙潭虎穴?我每日都在宫中来往,不是也毫发未伤?我自会派人去和苏太傅说清楚,九小姐且随我进宫便是。」 润璃听着他这口气,竟是想要现在就把她接进宫去,不由得有些吃惊,难道梁皇后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可现在自己穿着男装,这模样不伦不类的,跟着进宫似乎不妥,若是许允炆派人去苏府禀报,那苏老太爷自然知道自己跟着哥哥溜出府来,还不知道会不会责骂自己呢。想到这里,润璃摇摇头道:「四皇子,这般做似有不妥,若一定要润璃进宫看诊,请许润璃先回府听候祖父安排。」 许允炆略微一想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因,点点头道:「也好,我现在派人护送九小姐回府,然后差人去向苏太傅求人。」 说到最末两个字,许允炆故意咬重了声音,眼睛斜斜的,带点戏弄的瞟了过来,想看看润璃的反应,谁知润璃虽正眼望着他,也接到了他的那个眼风,也听清了他故意说得很重的话,却没有半点不适应的反应,坦坦荡荡的看着他,徐徐站了起来:「那我先回去,等候祖父的传唤。」 第四十八章 「丫头,不如这样,你跟着我进宫,如有人问起,就说是我徒弟即可。」南山隐叟也站了起来:「去苏府来来回回的挺麻烦,你祖父也未必会同意你去宫里给娘娘看病,我也想让你帮我参详下娘娘的病情,你本来就是我徒弟,也不是假扮,谁能说半个「不」字?葱翠黛青,你们这些丫头在这里打打帮手,我们去去就回来。」 许允炆听了大喜,连连点头称是,一眼希冀的看着润璃。此时润璃也不好再说多话,只能跟着南山隐叟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 济世堂所处位置和皇宫比较远,一路上润璃默默的坐在马车上,虽然不说话,可心里还是有一些忐忑不安。 前世也看过几部电视剧是关于宫斗的,里面的各位娘娘全是腹黑,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一口能把对方的眼睛啄瞎。宫斗里面必然有各种毒药,太医是专用来杀人的,皇宫里的东西是不能乱吃的,电视剧里各种场面都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 南山隐叟看了看身边沉默着的润璃,安慰似的笑了笑:「丫头,不要紧的,其实宫里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可怕,只是规矩多些,而且里头园子大,容易迷路。」 瞪眼看着南山隐叟一本正经的面容,而话里却带着令人轻松的幽默,润璃不禁莞尔一笑,师傅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能懂她的心情。马车从大街上辘辘而过,润璃挑开帘子一角,小心的往外边看了看,就见街头人来人往,虽然天气寒冷,可大家外出的热情依然不减,而且里面还有不少的女子在行走。 「师傅,为什么京城里有这么多抛头露面的女子?」润璃奇怪的问。 南山隐叟也往外边瞟了下,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来京城快一年了,发现京城反而对女子的约束松了些,经常能看到高门大户里的小姐们带着丫鬟在各家店铺里采买东西。」 润璃默默一想,是不是地方愈大对规矩的讲究就愈发宽松些? 还没等她想透这个问题,马车就停了下来,许允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老神医,九小姐,请下车,宫里只能步行。」 门帘撩起,一线刺眼的光亮射了进来,润璃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跟着南山隐叟下车以后,她发现自己处在一道朱红的宫墙外,金色的琉璃瓦映着那抹偏着暗色的红,格外的灿烂,也格外的令人触目,有一种强烈逼人的视觉感,仿佛突然之间刺激到人的喉咙,半天不能呼吸般的紧迫。 门口站着一队执枪的御林军,盔甲迎着那阳光发出寒光,眉毛上似乎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似乎这么一动不动的已经站了很久,可却没有一点移动的迹象。 当南山隐叟和润璃跟着许允炆往宫门走时,那一动不动的御林军伸出枪来挡住了去路:「站住,可有进宫腰牌?」 南山隐叟从身上摸出了一块寒铁牌子递给那位军士,他接过来看了看递还给南山隐叟道:「老神医,多有得罪了,末将也是按规矩行事,请勿见怪!」然后又对着润璃说:「你的腰牌呢?」 南山隐叟呵呵一笑:「这是我徒弟,却不曾替他讨得一块腰牌。」 那军士皱眉道:「没有腰牌,是不能进宫的。」 走在前面的许允炆折了回来,板起脸孔对那军士说:「孔副将,老神医乃是我特地请来替母后看病的,这徒弟也是我要求带上的,出了什么事情自然有我担待着,与你没有半分关系,就不要这么固执了,速速放他进宫便是!」 见许允炆已有几分不悦,那孔副将也很识时务的把枪收起,将润璃放了进去,只是在润璃与他擦肩的时候,突然有一阵淡淡的清香飘进了鼻孔,让他有片刻的迟疑。看着那道单瘦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孔副将啐了一口道:「昨晚是未曾休息好罢?竟然会有错觉,连一个小子身上都带着香味。」 旁边的另一位副将哈哈一笑:「你小子是多久没见过女人了?见着那长的清秀些的,竟然也会觉得是个女人有体香?」 正说闹之间,就听马蹄声答答而来,抬头一见却是武靖侯世子,御前带刀行走梁伯韬。到了宫门,他潇洒的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赶上来奉承着笑脸的孔副将:「你们说什么呢?一个个笑得这般开心!」 「刚刚南山老神医带着他徒弟进宫给皇后娘娘看病,孔副将怕是几个月没有沾过女人了,竟说那小徒弟身上有女人香味!」旁边的人赶紧拣着这事当笑话说给梁伯韬听。 梁伯韬听到这话,眼睛转了转,脸上露出了笑容:「嗯,着实好笑!孔副将,你当值就当值,竟然还在胡思乱想,小爷罚你去宫墙那边面壁半天!」说罢哈哈一笑,大步走进了皇宫。 璃儿进宫了?一想到这件事情,梁伯韬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舒坦,心里急着去见她,但还得先去皇上那边报到,一时间只恨自己不能长出双翅膀,能够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 不说梁伯韬这边牵肠挂肚,却说润璃随着许允炆和南山隐叟来到了未央宫。 未央宫是大周皇宫里中宫所在,是后宫最气派的一座宫室。 走进未央宫,前庭几棵硕大的木棉树让润璃看得心里赞叹不已,这种古树,至少也有好几百年了,栽种在未央宫,很能显示此宫的位置。木棉树上有几根老藤,虽然现在还没有叶子,显得衰败,可润璃知道,只要春天一来,这些老藤便会蓬发出勃勃生机,有青翠的树叶,有艳红的花朵在期间灼灼似锦,因为它们就是那着名的凌霄花。 门口有几个穿着宫装的宫女,见许允炆走了进来,皆急急行礼:「四皇子安。」 「母后今日可好些了?」 「回四皇子话,娘娘早上起来倒现在一直说头疼得厉害,连早膳都用得少。」一个宫女低头回答,声音里透着焦急:「都好几天了,吃不好睡不好的……」说着说着,声音已经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听到这话,许允炆脸色一变,大步走了进去。 梁皇后正半倚在软榻上,头上的凤冠放在一旁,戴着一条抹额,圆润的脸庞因为这些日子的不适开始有了褶皱,一双丹凤眼也不复有往日神采,只恹恹的望着宫女手中的药盏,无力的摆摆手:「拿下去罢,此刻我暂不想喝。」 「母后……」许允炆看得心急,冲倒软榻边,单膝跪倒在地:「炆儿今天请了南山老神医和他的徒弟来帮您看病了。」 梁皇后抬起眼皮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炆儿有心了,母后今日还正想着传老神医进宫来给本宫诊脉,没想炆儿已经想到了。」 南山隐叟听到梁皇后提起自己的名字,上前施礼道:「请容草民为皇后扶脉。」 梁皇后点了点头,伸出手放在软榻旁的小几上,南山隐叟搭脉片刻,沉吟出声:「娘娘这脉象弦滑,是风痰阻络之象。」转身向润璃点点头:「徒弟,你来看看。」 梁皇后听到南山隐叟竟然喊徒弟上来扶脉,心中颇为惊奇,难道这徒弟的医术还会比师傅好了去?再看看那走上来的徒弟,年纪轻轻,身子清瘦,怎么看都不难以让人相信他有一手高超的医术。 「娘娘,别看我这徒弟年轻,可他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南山隐叟见着梁皇后疑惑的眼神,在一旁笑着解释。 第四十九章 许允炆这时也开口劝说自己的母亲:「母后,南山隐叟这位高徒的医术儿子也曾得见,确实精妙,还会久已失传的华佗神技,母后只管放心让他看诊便是。」 听到儿子的话,梁皇后这才将信将疑的把手伸了出来,润璃一边搭脉,一边仔细观察着梁皇后的脸色。 梁皇后的脸色晦暗,有点泛黄。 「娘娘,可否让小人看下舌像?」润璃小心翼翼的提出要求,她还不能确定她这个要求是不是能提,但是作为大夫,她必须要掌握病人更多的症状才能下结论。 「你这小医徒甚是大胆!」旁边一个掌事姑姑模样的人大喝一句:「娘娘凤体金贵,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偷窥的!」 润璃心中连道晦气,进宫来看诊,到哪里都要躬身低头,连问着看个舌像都要被掌事姑姑来吼上一嗓子,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着答应许允炆进宫来。 「既然如此,请这位姑姑看了娘娘的舌像再告诉我,这样可好?」润璃小声建议。 「这……」那掌事姑姑哑了声音,她又不是大夫,如何知道描述? 「绣春姑姑,既然你不会看,就无须多言,请老神医的徒弟来帮母后看看罢。」许允炆看着那掌事姑姑一副极力护雏的模样,心里已是不喜,这是非常时刻,怎还能死守着宫里的老规矩,即算润璃是个男子,看下舌像又如何? 梁皇后见儿子有些愠怒,忍着头疼,吃力的向绣春姑姑摆了摆手道:「无碍,还是请老神医的徒弟给本宫看看罢。」 仔细察看了梁皇后各种症状,又问过了一些问题,润璃便和南山隐叟避到一旁商议这方子该如何开。 「丫头,你说娘娘究竟是何病?」南山隐叟捋了下胡须:「为师觉得是风痰阻络之症,因阻塞脑部脉络,故引发头痛难当,恶心呕吐。」 润璃点点头表示赞同,她个人觉得梁皇后这病是前世里常见的偏头痛,而且应该是有先兆偏头痛,因为梁皇后自述她最近视物模糊,伴有暗点,亮光突现,有时还会觉得物体模糊,恶心、呕吐、畏光畏声。方才那掌事姑姑也说了最近梁皇后容易出汗、出恭次数增多,若是走动得多了便头痛难当,必须休息才能缓解。 梁皇后这病因应是因为过分紧张压迫脑神经血管所致,也不知道最近宫里有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操心,以至于引发了偏头痛。 「师傅,我亦觉得皇后娘娘乃是此症,我觉得应该以针灸为主,药物为辅,另外还需配以食疗,但最主要的还是应该放松心情,不要过分紧张,师傅认为呢?」 南山隐叟点头称是:「丫头,你先开张方子,师傅再来参详着看看是否妥当。」 润璃想了想,写下了一张方子,用的是半夏白术天麻汤加减:半夏两钱、天麻两钱二分、白术两钱二分、茯苓六钱、炙甘草一钱一分、陈皮一钱一分克、南星一钱八分、僵蚕一钱八分、吴萸六分、川芎三钱、细辛六分、蔓荆子三钱、蜈蚣3条。 南山隐叟接过来看了看,连连称赞:「丫头,你这方子不错,就这么用罢。」 绣春姑姑接过那方子,恭恭敬敬呈给梁皇后:「娘娘,请您过目。」 梁皇后无力的挥挥手道:「你叫人去抓了药来煎服便是,老神医的医术我自是相信的……」说到这里,突然脸孔扭曲着,用手压着头,痛苦的呻吟起来:「哎哟……」 润璃看梁皇后那样子便知她又犯病了,赶紧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娘娘,恕草民斗胆为娘娘按压穴位,然后替娘娘施针缓解头疼。」 梁皇后此时已是头疼欲裂,只要能让她头不疼痛,哪还管是师傅还是徒弟为她治病?当即便点了点头,绣春姑姑见了,白了一张脸,连声催促着润璃快些动手。 润璃请梁皇后在软榻上坐正身体,开始用手在她头部的穴位上按摩起来,随着她手指的腹压,很神奇的,梁皇后的头疼感慢慢消失,大约半个时辰后,她觉得自己头脑清明,那晕沉沉的感觉已经消失。 未央宫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都在关切的望着润璃给梁皇后按压穴位,当看到梁皇后的脸色渐渐转成红润,眉头逐渐松开,看上去头疼已经缓解了不少,在场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梁皇后虽然眼睛闭着,但却能感觉到南山隐叟这位小徒弟身上传来一种清香,心里已有疑惑,等到润璃离开软榻,梁皇后睁开眼睛看了看她,果然在他小巧的耳垂上看见了一个耳洞,当下大为惊奇:「小神医,你竟我女子?」 润璃含笑道:「娘娘目光如炬,草民确是女子,只是在外行走,穿着女装不便,故换了件男装,不恭之处,请娘娘见谅。」 梁皇后见润璃进退有度,回答得体,不由又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发现润璃皮肤细嫩,双眼灵动,气质出众,怎么看也不觉得只是一介平民,向着南山隐叟一笑:「你倒是收了个好徒弟!这位姑娘应不是出身民间罢?这通身的气派看着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南山隐叟望着润璃的眼里有赞许,有骄傲:「回娘娘的话,草民徒弟乃是苏太傅的孙女。」 「苏太傅的孙女?」梁皇后听到这句话,心下吃了一惊,坐正了身子,上上下下的仔细把润璃看了个够。润璃也不回避她的目光,只是坦然的站在那里,双眼清澄的看着梁皇后。 「你是苏太傅家几房的女儿?」 「回娘娘话,润璃乃是苏氏三房嫡女,名润璃,父亲名讳文衍。」 「原来却是苏侍郎的女儿!」梁皇后抚掌赞叹:「难怪如此聪慧,苏侍郎乃是本朝唯一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才华横溢,他的女儿兰质蕙心也不足为奇了!绣春,你去取我那对和阗玛瑙玉镯子来!」一边说这一边对润璃招手:「苏小姐,你且上前来!」 润璃不知唤她上前有何事,慢慢走了过去。梁皇后拉着她的手看了看,啧啧称赞:「好一双灵慧的手,从手相看苏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这对和阗玛瑙玉镯子乃是本宫素日里最喜爱的,今儿就赐了苏小姐,以示本宫感激之心!」 被梁皇后这么拉着打量着自己的手,润璃倒有些不自在,又听到梁皇后要赐玉镯一对,心里苦笑一声,高夫人见面时送了羊脂玉环,徐国公夫人见面封了一双红珊瑚手钏,现儿梁皇后又要赐和阗玛瑙玉镯,是自己和镯子较上劲了还是镯子乃是这些贵夫人馈赠时的首选?可自己实在对这些首饰不怎么感兴趣呢。 想到这里,润璃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润璃恳请娘娘可否将这赏赐换成别的东西?」 听到这话,不仅是梁皇后一愣,整个未央宫里的人都愣住了,竟然还有人要求皇后娘娘更换赏赐?难道该不是欢天喜地的接过赏赐,一遍遍扣头谢恩的? 「润璃以为,赐下玉镯虽然是娘娘感激之意,但这玉镯乃是娘娘心爱之物,润璃不敢掠人之美,请娘娘赐些银两,润璃把这些转送给济世堂,让更多的平民百姓能免费看诊,此举能体现娘娘爱惜民众,纯心仁善,此乃我大周之福呢。」 说完这话,润璃抬起头来,一双眸子落在梁皇后的脸上,眸子里是一片真诚,看得梁皇后心也热了起来:「苏小姐提议倒是不错,本宫不会少了济世堂的银子,镯子苏小姐还是安稳拿着,本宫赐出的东西自然不会收回。」 第五十章 说完接过绣春姑姑手里的镯子亲自把它们戴到润璃手上,润璃的手腕白嫩细瘦,配上这一对玛瑙玉镯就有点显得沉重,梁皇后看了看,眯了一双眼睛笑了起来:「苏小姐毕竟年轻了些,手腕这么瘦,还压不住这对镯子呢。」 旁边绣春姑姑也附和着笑:「苏小姐年纪大些,身子结实些,自然便压得住了。」 许允炆在一旁却看得发呆,白莹莹的皮肤上,衬着一对白玉底子里流动着血丝般嫣红的镯子,那色彩撞击的秾艳让他心里有些震撼。 回京以后,这是第二次见到她。 武靖侯府的赏梅会上,她和堂妹联手做了一首没有做完的诗,那份开阔的意境让他再一次惊讶于她的才思敏捷,而现在他又被她心系百姓的思想所折服,宁可不要母后赏赐的和阗玛瑙玉镯,只要求给济世堂拨些银子来救助更多的贫民。望着润璃,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柔软,有一种不知道的感情慢慢融进了他的脑中,看着她,就觉得心里格外安宁平静。 这时软帘被人掀起,一阵北风灌了进来,大家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定睛一看,就见穿着蜀锦长袍,披着白色大氅的梁伯韬兴高采烈的走了进来。他走上上前去给梁皇后行了个礼,然后目光从润璃身上瞟了过去。 「韬儿,你今日怎么来了?」梁皇后笑眯眯的看了看自家侄儿,梁伯韬是弟弟的嫡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一直很得她的欢心。从小他就和自己的炆儿一起长大,十五岁上皇上就封了他御前带刀行走,这皇宫他可是熟得跟自己武靖侯府差不多了,所以他突然跑来未央宫,她倒也不觉惊奇。 「听说表兄请了南山老神医来给姑妈看诊,我特地过来看看姑妈好些没有。」梁伯韬朝润璃瞥过意味深长的一眼,又转过来恭恭敬敬的回答梁皇后的话。 「韬儿有心了。」梁皇后从软榻上站了起来,眼光满意的看着润璃道:「南山老神医收了个好徒弟,方才帮我按压了下穴位,头就不疼了。」 「那既是这样,姑妈可以每天宣这位神医进宫来帮您按压穴位。」梁伯韬心里觉得美滋滋的,若是这样,他岂不是可以天天看到璃儿了? 梁皇后笑着摇了摇头:「韬儿,你知道这位小神医是谁?她是苏太傅的孙女儿,我怎么能每天传召她进宫呢,苏太傅嘴里不说,心里定会怪我把她的乖孙女弄得连在家里尽孝的时间都没了。」 润璃心里想着,自己对这个后宫是避而不及,可梁伯韬倒好,竟然没头没脑的请求梁皇后每天传召自己进宫!想到这里,不由狠狠的瞪了梁伯韬一眼,眼神里满满全是威胁。 谁知旁边许允炆也凑上来和着梁伯韬唱戏:「母后,只要你凤体康复,苏太傅定然不会有怨言的,而且也不耽误苏小姐太多时间,每日我去苏府接了苏小姐来,做了按压穴位就送苏小姐回府,想必也不会太长时间。」 梁皇后笑着看了看润璃道:「苏小姐,你可愿每天进宫来帮本宫看诊?」 润璃施了一礼道:「皇后娘娘,润璃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皇后惊愕的看了她一眼,这位苏太傅的孙女太让她有意外感了!无论是哪家千金,皇后开口问她是否愿意每天进宫,都会是欢欢喜喜答应的,这位苏家小姐却给她回了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且说来听听。」梁皇后沉思着看着面前的润璃,虽然是一身男子装束,可还是看得出来她女子特有的娇柔,这样一个小女子,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和胆量? 「润璃以为,娘娘这病,源于心病,方才开的药方,食疗,按压穴位,甚至针灸都是治标不治本,若是要想彻底好完全,娘娘需得放松心情。人的身子要紧,只有凤体安康才能有精力做想做的事情,娘娘你说呢?」润璃低着头,慢慢的把自己想说的小心翼翼的说出来,希望这位梁皇后千万不要生气。 身在美女如云的后宫,怎么样抓住皇上的心是一件心事,而现在如何帮助自己的儿子登上储君之位恐怕是目前这位梁皇后最大的心事了,在如此紧张的环境里,应该要想办法放松自己的心情,否则迟早会被这样的环境逼出大病来。 梁皇后听了润璃这番话,叹了一口气:「本宫如何不想放松心情,可情势却由不得我放松!」她的眼神透过雕花格子窗户往外边望去,窗子外边雾蒙蒙的,她知道此刻外边肯定是北风卷着雪花,呼啸着刮得树木都折了腰——现儿宫里的形势也是这样罢?明眼儿看着一片和气,就像现在屋子里边一样温暖如春,实际上暗流急涌,就如宫外的寒风正在摧残着树木般,自己稍微不警惕些,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捉住错处,后宫里的冤案还少吗?多她这一桩又如何! 想到这里,梁皇后的头又开始有点疼痛,她用手扶住了头:「绣春,搀着我回软榻上去。」 润璃见了此情此景,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在这后宫里生存,没有点心思的人可能很难生存吧。走上前去,她温柔的对绣春姑姑说:「姑姑,我把这套按压手法教给你,娘娘头痛的时候你就帮她按压下,这样就算我不在宫里,娘娘的病也可以缓解。」 绣春姑姑含着泪点点头,站在一旁的梁伯韬和许允炆都傻呆呆的看着润璃开始用手在帮梁皇后按摩头部,心里只觉可惜,以后不能每天在宫里见到她。 梁伯韬和许允炆那关注的眼神都落在南山隐叟的眼里,他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心里直琢磨,难道这两位贵公子都喜欢上了丫头?瞧他们现在这傻模傻样的,眼珠子恨不得都粘着丫头不放——唉,真希望丫头不要和他们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这两个人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天潢贵胄,丫头去谁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尤其是那个四皇子,宫里可不是丫头呆得住的地方! 从未央宫里出来,已经将近晌午。 回头望了望那座美轮美奂的宫殿,润璃只觉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似乎自己从未来过这里,好像只是一场梦。那梁皇后、绣春姑姑、宫女们都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剪影,在她眼前淡淡的闪过。 未央宫外边的青石道两旁栽种的都是松柏树,在这寒冬里,仍然有着青翠的树叶,让人见着也倒觉得有几分希望,只是松柏下面的小草都已经枯黄,干瘦的细枝贴在地上,有一种残败的绝望感,但若细看那草皮,便会发现在骨节上有着极淡的鹅黄绿,淡得让人很容易忽略,但那却是新生的象征。 梁伯韬陪着南山隐叟和润璃走在小路上,一边走一边告诉她自己小时候曾经在宫里哪些地方留下过捣蛋的痕迹。说得正开心,就见那边来了一群人,抬着一顶软轿,轿边走着一个掌事姑姑和几位宫女内侍。 梁伯韬看了看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掌事姑姑,把润璃拉到身后,轻声说:「魏贵妃过来了。」 魏贵妃?那不是传闻里和皇后娘娘势如水火的贵妃娘娘?自己运气真好,进一次宫,后宫两位巨头都遇上了。 软轿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梁伯韬向轿门一拱手:「贵妃娘娘安好。」 就听软轿里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这么冷的天气,武靖侯世子怎么还在外边行走?也不怕寒霜雨雪冻坏了身子?」 第五十一章 梁伯韬淡淡的说:「承蒙贵妃娘娘关心,我身子素来强健,这点风雪算不了什么。倒是贵妃娘娘身体娇弱,乃是万金之体,这样天气最好不要出来,免得玉体违和,太医院上上下下又要弄得沸反盈天。」 魏贵妃坐在软轿里,听到梁伯韬的话,手紧紧的抓住衣袖,脸色气得发白。前天晚上,皇上留宿未央宫,她心中妒忌,便喊着心口疼,使了贴身宫女去未央宫寻皇上。梁皇后听着魏贵妃的贴身宫女竟然来她的未央宫请皇后去长乐宫,头疼得更加厉害,皇上瞧着皇后这模样儿不好,也就没有跟着过去,只是下旨太医院,速速派太医去给魏贵妃看诊。 这魏贵妃本来就没病,只是用些手段争宠罢了,一气儿流水不断般宣了五、六位太医,大家都瞧不出魏贵妃所患何病,但皇上究竟没有来长乐宫,倒是魏贵妃自己折腾得受不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可怜那几位太医,一晚上都没睡安稳。第二天早上再看那魏贵妃,却是唇红齿白,没有一点得病的模样,几位太医心中清明,知道昨晚是魏贵妃使的手段,于是几个人合计着开了张冬令进补的方子,匆匆交差了事。但毕竟这宫里信息灵通的人多着,到了下午,后宫里人人皆知魏贵妃装病的典故。 现在听着梁伯韬这看似关心,实则暗里带刺的话,魏贵妃险险要咬碎一口银牙:这梁皇后的侄子,竟然也敢顶撞她!越想越恼怒,指甲掐进了肉里都不知道疼痛。 「贵妃娘娘若是没别的事情,请恕在下告退。」梁伯韬见那软轿里半天没得动静,也没有耐心跟着魏贵妃到这里磨牙,就想带着南山隐叟和润璃离开。 「且慢,你身后是何人?」软轿侧面的双层薄纱帘子被撩起一个角,露出了魏贵妃那双颇有特色的吊梢眼,大而妩媚,眼角斜斜向上,似有无限风情。 「回娘娘话,草民乃是前来为皇后娘娘看病的大夫,这个是我徒弟。」南山隐叟走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魏贵妃眼角转了转,看着那昂然挺立的梁伯韬,突然心生一计:「本宫玉体违和已有几日,可恨太医院那帮酒囊饭袋却瞧不出本宫身患何病。既然这位大夫是给皇后娘娘瞧病的,想来也有几分本领,现儿就去长乐宫给本宫看诊罢。」 给梁皇后看病的大夫?若是能收买了他,在梁皇后的汤药里加点料,那可是最好不过了的事情,若是不能收为己用,不管医术如何,却是一个也不能留,随便找个岔子就把那大夫给打发了上路,让那梁皇后天天头疼,就算折腾不死她也叫她疼得九死一生,自己在旁边看着都开心。 梁伯韬见那魏贵妃突然提出这要求,心里便知她定是打了什么鬼主意,自然是不能让魏贵妃把南山隐叟带走的,于是朗声说:「贵妃娘娘虽有此美意,可这位老神医却是只给皇上瞧病的,并不在太医院任职,所以娘娘须得问过这位老神医,看他是否愿意去长乐宫看诊,若是他不愿意,娘娘也不必强求。」 说完他转头看了看南山隐叟:「老神医,你可愿去长乐宫给贵妃娘娘看诊?」 南山隐叟抬头看了看魏贵妃的脸道:「娘娘看起来神清气爽,并无患病之征,恕草民无能,看不出来,药号里事情多,还请世子爷送草民出宫罢。」 软帘后的魏贵妃,脸上浮起了一层黑气,润璃在后面偷眼看着,竟和金刚葫芦娃里那个蛇精有姐妹之像,也是那尖尖脸,面上粉白的一层霜,突然间又有隐约的青黑。「本宫好意相邀,竟这般不识抬举!来人,把这个目中无人的贱民给我抓起来!」魏贵妃心中冷冷一笑,不为我用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空气里流转着一种紧张的气息,润璃忍不住踏上前一步想开口说话,却被梁伯韬捉住她的手推到背后:「贵妃娘娘这么做似有欠妥。」 「本宫想抓给人,还难道需要你批准?」魏贵妃冷冷一笑:「武靖侯世子,御前带刀行走,你还没这个权力来管本宫要做什么!」 「虽然世子爷没权管娘娘要做的事情,可娘娘却也无权抓草民。」南山隐叟傲然的站在那里,须眉皆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皇上给了我特权不入太医院,我只是专给皇上治病的,后宫妃嫔我可以不用理睬。」 没想到这个老头骨头这么硬,还找了皇上做后台!魏贵妃脸色铁青的看着南山隐叟,气得半天没有开口——她不敢忤逆皇上,可心里的气总要发泄出来,眼睛转了转,便看到了半个身子藏在梁伯韬后面的润璃,嘴角一翘:「竟然如此,那把老神医这个小徒弟给本宫带走!」 两个内侍得令,微微佝偻着背走了过来,准备把润璃带走。 刚刚伸出手,几记狠辣的鞭子就抽了过来,把两个人抽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梁世子,你这是何意?为何三番四次阻扰本宫?」魏贵妃勃然大怒,从软轿里伸出显现兰花指往这边指了过来:「你说这位大夫是得了圣上旨意的,那我便放过他,可这个小徒弟,莫非也是有圣上旨意,有什么来头不成?你竟然敢鞭打本宫手下,你可有半分把本宫放在眼里?」 梁伯韬双眉高高挑起:「贵妃娘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梁伯韬的眼里只要有皇上就足够,何必多放!」说完着句话,他负手而立,手里还攥着一条软鞭,杀气腾腾的站在那里,眼睛盯着魏贵妃,看得她有点心虚。 「梁世子,本宫不计较你冲撞,可这个小徒弟,我却非得带回去不成!」魏贵妃看了看梁伯韬身后露出小半个身子的润璃,心里浮起疑虑,为什么梁伯韬摇那么护着他?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 「谁敢上来动手,就休怪小爷的鞭子没长眼睛!」梁伯韬挥动了下软鞭,夹杂着寒气,在这寂静的御花园里发出噼啪的响声。 「娘娘!」那两个内侍抬起头来,眼里透出可怜神色,缩成一团看着魏贵妃。 「两个没用的奴才!」魏贵妃粉脸含霜,怒到了极点。 「若是贵妃娘娘没别的事情,那在下便送老神医出宫了。」梁伯韬毫不在意的俾睨了魏贵妃一眼,拖起润璃的手大步走开,南山隐叟也紧紧跟上,不多时,三个人就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到踪影。 「娘娘,还去不去未央宫?」那掌事姑姑贴了过来,低声问。 「去什么去!」魏贵妃用手捂住胸口:「气煞我也!」 看了看那两个缩在地上的内侍,魏贵妃脸上的青黑又深了一层:「回去好好的把这两个没用的奴才整治下,连一个人都抓不到,无端丢了长乐宫的脸!」 朔风卷着雪片飘扬在御花园的上空飞舞,不多时御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冰片,放眼望去,真真是粉妆玉砌,好一个琉璃世界,可润璃已经无心欣赏美景,而梁伯韬也失去了讲解的兴趣,只是拉着润璃的手快步往宫墙方向走去,只有南山隐叟的眼睛紧紧的盯住他们相握的手指。 「咳咳,丫头。」眼见着那道宫墙就在眼前,南山隐叟忍不住咳嗽两声。 「师傅,怎么了?」润璃停住脚,紧张的看着南山隐叟:「是不是着凉感冒了?」 「我身子倒是无碍,只是你们俩这个样子走出去,不太好罢?」南山隐叟意味深长的瞄了润璃和梁伯韬一眼。 第五十二章 润璃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竟然一直被梁伯韬握着没有松开过,脸一红,挣脱着把手从梁伯韬手心抽了出来,而梁伯韬却只是看着她,呵呵傻笑。 「世子爷,我是丫头的师傅,你得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南山隐叟抱着手悠闲的看着梁伯韬:「你们武靖侯府可不是一个干净的地方,我可不想要丫头嫁进去受苦。」 「老神医,你都看见了,还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梁伯韬听了这话也不恼,只是笑嘻嘻的又牵住润璃的手走到南山隐叟面前,一本正经的说:「老神医,我对璃儿是认真的,我一定会娶她。至于我们侯府干净不干净我不管,但我的院子日后必然是干净的。」 看着梁伯韬那认真的神情,南山隐叟开口道:「我姑且相信你一回,日后你若是负心,对不起丫头,我南山隐叟可有的是办法整治你!」 「哪能呢?我现在都时时刻刻担心璃儿会不搭理我。」梁伯韬望了望身边站着的润璃,像个孩子一般向南山隐叟告状:「老神医……不,我跟着璃儿喊你师傅吧!师傅,璃儿经常无缘无故不理我,你可要帮我做主。」 「理你做甚?丫头做得好!」南山隐叟哈哈大笑:「走罢,丫头,咱们回济世堂去!」 润璃听到南山隐叟这句话,清脆的应了一声:「是,师傅!」再次挣脱了梁伯韬的手,跟在南山隐叟的身后快步往宫墙走去。 「璃儿!」恋恋不舍的看着润璃的身影越来越远,梁伯韬不禁喊了一句。 润璃回眸,给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那道宫墙。 长乐宫里,暖炉烧得很旺,一尊大型的鎏金铜兽嘴里吐出丝丝烟雾,熏得正殿里弥漫着一种甜甜的香。然而这本具安魂作用的鹅梨香此时却失效了,魏贵妃阴沉着一张脸坐在一张紫檀木的椅子上,愤恨的看着那两个刚刚被施鞭刑的内侍:「两个没有用的东西,被武靖侯世子抽了两鞭子就吓破了胆!你们两个人,难道就抓不住那个小徒弟?看他身形那般瘦小,你们只消挨上几鞭子,冲过去抓住他也就是了!没种的东西,带着你们出去有何用处?只会给本宫丢脸!」 骂到这里,魏贵妃抚摸了胸口,喘了口粗气:「紫玉姑姑,去给本宫取那王太医开的丸药来,今日倒真有几分气不顺了。」 紫玉姑姑应了一句,转身去内室取了一丸药出来,旁边有宫女奉上一盏蜜水儿,魏贵妃把药丸吞下,就这那盏蜜水喝了几口,又用温水漱了下口,闭上眼睛,好半天才气息平静了些,但是神情依旧是恹恹的,半天没有说话。 「娘娘,我觉得方才那个大夫的徒弟,看着不像是个男子……」紫玉姑姑迟疑的在魏贵妃耳边小声说:「奴婢在旁边冷眼瞧着,那双手细皮嫩肉,白白净净,而且小巧,不像是男子的手,那武靖侯世子竟然为一个下贱之人鞭打娘娘的心腹,这是不是很可疑呢?」 听到这里,魏贵妃的吊梢眼蓦然睁开:「查,给我去查,究竟那人是谁!」 「是。」紫玉姑姑应了一句,躬着身字退了下去。 雪花飘飘洒洒的从空中飞了下来,如片片鹅毛般,轻柔的拂在人的脸上,凉冰冰的一片,遇到了温暖的皮肤,倏忽就融成了一滩冷水,似乎还有点刺人的痛。 在这样的天气里,一般都会躲在房间里取暖,很少有人在外面行走,可偏偏此刻却有一个小巧的身影冒着风雪贴着那墙角快步走着,雪地上很快留下了一串小巧的脚印。那人从长乐宫一直绕着小道走到未央宫的后门,轻轻叩了两下门环,里边有人嚷着:「是谁啊?」 「我找碧莲姐姐。」门外那个人细声细气的说:「麻烦给通报一声吧,我是她的同乡秀娟,找她有事情。」 「你等着,我给你去找她。」 后宫里,宫女们虽然有各自伺候的主子娘娘,可同乡之间关系却是很亲密的,大家都是各地来到后宫做事情的,举目无亲,同乡就是自己的亲人一般,所以一说到同乡找,大家都还是会互相去通传的。 不多时,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粉红宫装的宫女从里面碎步走出:「秀娟,怎么了?」 那秀娟走上一步,把一个银锞子塞进碧莲手里,拉着她走到一个僻静角落:「贵妃娘娘今儿本想来未央宫气气皇后娘娘的,可半路上却遇到了武靖侯世子,送着一位老大夫和他的徒弟出宫。贵妃娘娘想要把那老大夫和他的徒弟带回长乐宫……」 「带回长乐宫?」碧莲笼在衣袖里的手摸了摸那个银锞子,心里估量着分量:「你们家娘娘又想玩什么花招?」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那武靖侯世子出手阻拦了,还把贵妃娘娘面前最得脸的内侍给抽了几鞭子。刚刚娘娘派我来打探,看那老神医和他的徒弟到底是什么来头,特别是那个小徒弟,听紫玉姑姑说,见着像个女的……」秀娟皱了下眉头:「贵妃娘娘大概害怕是皇后安置个美貌女子在未央宫来替她争宠?」 「没有的事情,那个真是老神医的徒弟。」碧莲望了望四周,小声贴着秀娟的耳朵说:「我也不大清楚,毕竟我不是贴身服侍娘娘的,但我知道那老神医就是为皇上治病的那位,本事好得不得了,今日他来看诊过,娘娘现在就说头不疼了。」 「真的这么灵?」秀娟睁大了一双眼睛:「难怪说是神医!」 「是呢,娘娘重重的封赏了他,把那对和阗玛瑙玉镯赐给了老神医的徒弟……」突然,碧莲停住了,惊讶的说:「玉镯……」 秀娟眼睛里也露出一丝惊喜的光彩:「那老神医的徒弟定然是个女的,要不是皇后娘娘怎么会赐一对玉镯给她!」 刚刚说到这里,突然秀娟觉得自己胳膊一紧,紧接着身子被提了起来,抬头一看,两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站在面前,另一个手里抓着碧莲:「大胆奴才,竟敢吃里扒外!」 碧莲脸色一片灰败,手里拿个银锞子也已经滚落在雪地里,战战兢兢的说:「两位大人,我们只是同乡闲聊而已,望大人明察!」 「宫里有规矩,禁止宫女内侍之间私自来往,别的不说,就是这条宫规犯了也不得轻饶,进去见娘娘再说!」抓着碧莲的那灰衣人用脚轻轻一勾,那银锞子就飞了起来落入他的手中,雪地上扬起一片如烟雾般的细碎的雪花末子。 碧莲和秀娟被押进未央宫的正殿时,梁皇后正坐在软榻上,许允炆捧着刚刚煎好的药,舀起一小匙,细心的吹着气儿。 「玄黄,玄武,怎么了?」看到两个暗卫押了两个宫女进来,许允炆把药碗搁在茶几上,站起身来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人:「母后,这个不是你宫里的宫女吗?」 「回禀皇后娘娘,刚刚属下见着这两人鬼鬼祟祟在后墙说话,期间谈到长乐宫、贵妃娘娘,这个宫女还塞了一个银锞子给她。」玄武走上一步,把银锞子呈了上来。 「碧莲,你说说看,这是何人?为什么要塞银锞子给你?」梁皇后眼风凌厉的扫过跪在那里的碧莲:「我素日里待你也不薄,为何你却要做那吃里扒外的事情?」 第五十三章 碧莲伏在地上,簌簌发抖:「娘娘,奴婢并未做什么对不起娘娘的事情,这秀娟是奴婢的同乡,她只是奉命来打听今儿给娘娘治病的老神医和他那个徒弟的事情,背叛娘娘的事情,碧莲是万万也不敢做的。」 「哦?你不敢做背叛我的事情?那你为何与这贱婢私下勾结?」梁皇后站起来,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秀娟面前,然后停住了脚步。 那脚步声本来是慢腾腾的,似乎踩在秀娟的心上,一点点的沉陷下去,当脚步声戛然而止的时候,秀娟似乎有了一种绝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贴在地上的手不由自主的觳觫起来,眼泪珠子迸射在未央宫长毛地毯上,很快就被鲜红的牡丹花纹给吸收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痕迹:「娘娘,饶恕奴婢罢,奴婢也是不得已的,若是不来,紫玉姑姑肯定会变着法子收拾奴婢的……」 「糊涂东西,紫玉姑姑会收拾你,难道我们家娘娘就不会?」绣春姑姑走上前去,踢了秀娟一脚:「你仔细想清楚,这宫里究竟是皇后娘娘大还是贵妃娘娘大!」 「当然是皇后娘娘大,贵妃娘娘怎么能比得上皇后娘娘!」秀娟听着绣春姑姑这话,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赶紧向前爬行几步,匍匐在梁皇后的脚下,抬起头,泪眼朦胧的说:「求娘娘给秀娟指条生路!」 「倒是个伶俐丫头,看着你这模样儿,我倒也舍不得害你一条性命了。」梁皇后很满意的看着秀娟惊慌失措的把自己的身子所成了一团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微微一笑:「我也不会叫你为难,你只消隔几日就把魏贵妃都见了些什么人告诉碧莲就可,当然,知道得越详细就越好,如有什么困难,你还可以在长乐宫的那棵大香樟树下做个记号,长乐宫里自然有人接应你。」 听到这话,秀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长乐宫里看来有不少皇后娘娘的眼线!还是皇后娘娘技高一筹,不声不响的就安插了心腹在长乐宫里。魏贵妃一直想在未央宫里插人,可是始终不得要领,未央宫竟是铁桶一般紧密,滴水不进,早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搭上碧莲这条线,使了不少银子才知道一些皮毛消息,看起来自己改投了皇后娘娘才是正经出路。 秀娟打起精神来应了一声:「是,奴婢定会留心,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的。」 梁皇后坐回软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绣春姑姑,你且把秀娟从后门送出去,这个银锞子就赏了秀娟罢,自己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若是今日的事情透露了半点风声,你自己就小心着罢!」 那个银锞子抛在了秀娟的前边,她抖抖索索伸出手摸到那团闪亮的东西,额头上的汗珠一点点的滚落在手臂上:「谢皇后娘娘赏赐,奴婢现在就回长乐宫去。」 「回去可知道怎么说?」梁皇后不紧不慢的又说了一句。 「奴婢回禀贵妃娘娘,说那老神医真是给皇上治病的那位大夫,他随行的小徒弟是个男的,并不是女儿身。」 「倒也机灵。」梁皇后挥挥手:「绣春姑姑,你且送她从后门出去。」 等秀娟的身影消失以后,梁皇后笑着对伏在地上的碧莲说:「碧莲,你起来罢,做个戏儿也让你跪了这么久,可觉得委屈了?」 碧莲并未依着梁皇后的话爬了起来,只是低着头说:「奴婢不觉委屈,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为了帮娘娘收伏一个能用的人,奴婢跪得再久些又何妨?」 梁皇后看了看碧莲,叹了一口气:「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只可惜你父亲终究还是没有熬过去……」 「娘娘!」碧莲的眼泪珠子滴滴落在交叠的手背上:「奴婢的父亲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才能出狱的,否则早就死在大狱里头了,他出来以后还是过了半年舒心日子,走的时候也没遗憾,娘娘不仅准了奴婢的假去给父亲送终,还给了烧埋银子,娘娘的恩情,奴婢一家都是记在心里,感恩戴德不敢相忘!」 「好孩子,起来罢!」梁皇后点了点头:「玄黄,快把碧莲搀起来。」 玄黄脸上一红,弯腰下去把碧莲搀扶了起来,碧莲跪得久了,膝盖处有些麻,站起来的时候不由得一阵发晕,玄黄赶紧扶稳了她,眼里露出一丝怜惜。 「碧莲,你回后边去好好休息着,玄黄玄武,你们退下罢。」 「是,属下遵命。」两人向梁皇后施了一礼,大步走了出去,顷刻就不见他们的踪影。 「炆儿,你觉得苏太傅的孙女如何?」梁皇后一边喝着药,一边仔细观察着许允炆的表情。 「母后的意思?」许允炆心里砰砰直跳,难道母后也和他有一样的感觉,觉得那苏家小姐是个不错的皇子妃人选? 「今年宫里大挑,你父皇现在身体状态不怎么好,也不会选太多人充斥后宫,主要是想帮你们几个挑正妃和侧妃。魏贵妃那边早已在摸各府小姐的底细了,我们也不能落在她的后面。今日我看着这苏太傅的孙女倒是个不错的,只是不知她年纪到了没有,看上去形容尚小。」 许允炆听到这句话,突然泄了气:「苏家九小姐还够不上进宫入选条件,现儿还未满十三岁,进宫的年龄要求是十四岁上,十八岁下。」 「 那苏太傅家可还有适龄的女儿参选?」梁皇后也蹙了下眉头,竟然还未满十三,年岁差得远了,自己还急着想让炆儿快快成亲,早点生下皇孙,给他储君之位添上砝码呢。 柳德妃的那个大皇子,成亲都五年了,正妃侧妃纳了一长串,素日里除了去笼络朝堂大臣就是忙着和妃子们混在一处,但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虽然播种勤密,却是颗粒无收,最近倒是听说他的侧妃有孕,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得下来,也不知道是男还是女,但是那柳德妃明显的腰杆子挺直了许多,到处摆出一副张扬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就要抱孙子了。 魏贵妃的三皇子,去年纳了兵部王尚书的女儿为正妃,到现在还没有传出喜信,这让梁皇后心里头又安稳了点。武靖侯府和镇国将军府都地位稳固,徐国公府又有隐隐约约向自己这边靠拢的趋势,朝堂上倒是形势大好,所以现在梁皇后最操心的莫过于许允炆的婚事。 梁皇后转头看了看儿子,他手里端着那个药碗,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得疑惑的看了看许允炆道:「炆儿,你在想什么?」 「啊……」许允炆被梁皇后突然发问弄得一惊,药碗没有端稳,滚到了地毯上,一块灰褐色的药渍子迅速的蔓延,渗到了地毯里边,因此那鲜红色的牡丹花瓣有一个角似乎被风蚀了般,显出枯败的颜色。 「母后,那苏太傅家里应该有两位小姐会参选。」许允炆突然想到了那日梅花树下那个孤零零的坐着,表情清冷的女子,弹琴时那忧伤的神情,好像说她已经是大房的记名嫡女,肯定是会参选的?但这个念头闪过以后,他眼前出现的是润璃那落落大方的面容,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聪明睿智。 「母后觉得可以在这两位苏小姐里边选一位为你的侧妃,正妃之位给明珠那丫头,徐国公府今年有一位庶出的小姐也要来进宫候选,也可以给个侧妃之位。」梁皇后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就这样,一位正妃,两位侧妃都是有背景的,自然会有助力。」 第五十四章 一时间,未央宫里一片沉寂,只听到暖炉里的香料燃烧的时候偶尔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刺激着人的听觉,每一次细微的毕剥声响起,似乎就在眼前就浮现出一点红红的火星,明亮灼热,直直的刺到人的心里去。 「怎么,炆儿?」梁皇后拨弄了下那管长长的指甲套子,轻轻的在紫檀木的茶几上敲了几下,咯哒咯哒响声在未央宫的正殿回旋着,一点点的响在许允炆的心底。 「可是,明珠喜欢的是虞城表弟,母后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为何还把她也考虑在其间?」自己的妻子心里有别人,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高兴的事情罢? 「承平公主是你父皇同胞妹妹,是先皇最宠爱的女儿,驸马也算出身高门,虽不是大房,却也有一定势力,明珠这丫头极得你皇祖母宠爱,娶了她无论如何是只有好处。至于她喜欢韬儿,只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一些臆想罢了,成亲以后自然也会收了心,一心一意的帮着自己的夫君了。」 梁皇后用手拍了拍许允炆的手,指甲套子缓缓的拖过他的手背,金属的甲套凉冰冰的,似乎触及了他的心底,一阵战栗。 许允炆听着梁皇后轻描淡写般,他的婚事就已经定了下来,不免有点失落:「母后方才不是说苏太傅家哪位九小姐不错吗?为何不等明年再定下她……」 梁皇后的眼睛缓缓扫了过来,带着一丝怒其不争的冷冽:「炆儿,现在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魏贵妃生的那个去年就已经成亲,只是他那个皇子妃肚子忒争气,一点点音信儿都没有。若是这次宫里大挑给他再选几位侧妃,指不定皇长孙就是落在他家了!你哪有时间去等明年?我可是一刻儿也挨不过了,巴不得明天就给你指个妃子呢!」 看了看许允炆失落的眼神,梁皇后把手放在许允炆肩头,语重心长的说:「炆儿,想成大事者,必须放弃儿女私情。那苏太傅的孙女离及笄时间还长,你得了储君之位后,自可再纳她为妃,多宠着些也是了。若是炆儿真心喜欢她,觉得对她有所愧疚,承继大统以后封她做皇后也足以弥补她了。」 听着梁皇后这话,许允炆这才开心起来,似乎看到万里江山如画,而他携着润璃的手在城墙上放眼欣赏着大好河山,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微上扬,抱住了梁皇后的肩膀:「母后,还是你想得周到,炆儿按照母后安排行事便是了。」 看着许允炆这样子,梁皇后的心悬了起来,情之一字,能毁去太多东西,想要有所作为,需得做到「拔慧剑,斩情丝」,在炆儿没有把储君之位纳入怀中之前,要防止那苏太傅的孙女和他接触过密,尽量不让她进宫才是。 「炆儿,你是不是很喜欢苏太傅的孙女?」梁皇后和蔼的看着许允炆,轻声问道。 许允炆没有料到梁皇后有次一问,窘迫不安起来,脸上有着一种羞涩不安:「母后,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若是炆儿真的很喜欢她,那最后尽量让她少进宫。刚刚你也听到了今日她出宫时遇到了魏贵妃想刁难她,若是没有韬儿,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的苦。在你储君之位稳固时再接她进宫,那时候自然没有人再敢来对付她,这样做岂不是更美?」 梁伯韬听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母后说的是,炆儿记下了。」 此时的润璃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梁皇后母子口里谈论的话题,她正带着丫鬟们和苏润璘许仁知走在回府的路上。 「丫头,那梁小子到底靠不靠得住哇?」南山隐叟的话在她耳边响起:「我总觉得这些王孙公子都不可靠,侯府王府都是些腌臜的地方,也不知道有多少烂污事情!」 靠不靠得住?润璃闭着眼睛靠在车厢壁上,静静的思索。 靠得住,和梁伯韬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靠不住,自己带着几个丫鬟出来,立个女户自己过一辈子。睁开眼睛一日,闭上眼睛一日,怎么样都是过日子,就看自己打算怎么过。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有着新思想的人,她从来没有打算过去靠梁伯韬过日子,即算是嫁给了他,自己也要有属于自己的领域,而不是把他当做自己唯一的一片天空,躲在他的羽翼下,透过缝隙去仰望蓝天。 「姑娘,下车了。」门外传来嫣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 葱翠打起了马车上的软帘,一角阳光便泄了进来,原来外面雪已经停了,地面上有着深深浅浅的脚印。 从外院走进了凌云园,换回女儿装扮以后,润璃想了想:「你们随我过去庆瑞堂。」 「姑娘,我就不跟着去了,我倦了,怕到老夫人那边不小心打起瞌睡被她揪着了!」品蓝闪了闪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润璃。 「去罢。」润璃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谁叫你上次在庆瑞堂瞌睡打了老太太喜爱的茶盅儿,她当然生气了!」 品蓝朝她们吐了下舌头,飞奔着进了含芳小筑的后院。 润璃见她那调皮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带着丫鬟们去了庆瑞堂。 苏老太太正在内室休息,瑞云看着润璃带了丫鬟过来,轻声问:「九小姐,老太太歇息呢,可有事情要通传?」 润璃笑着摆摆手道:「既然祖母已经歇下,那我就不叨扰了,该时间来看她老人家。」 刚准备转身,就听里边传来苏老太太的声音:「璃丫头来了?」 「哟,老太太醒过来了。」瑞云一脸温柔的微笑:「九小姐真真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孙女,刚刚来呢,老太太就有感觉,醒了!」 听着这话,润璃真不得不佩服这瑞云的伶俐,这话说得八面玲珑四角俱全,既体现了苏老太太爱惜晚辈,又恭维了她是个得宠的。瞅着瑞云走进去帮着老太太穿衣裳的当儿,润璃小声对绒黄说:「我觉得你该到瑞云这里来好好学下才是。」 「是呢,姑娘。」绒黄点点头:「我们都一个个笨嘴笨舌的,没由得让姑娘不欢喜,哪日该端着酒盏儿,乘着上好的百花蜜,请瑞云姐姐教下,怎么样才能把蜜擦在嘴上又不招蚊虫和蚂蚁!」 旁边嫣红葱翠听着,吃吃笑个不停,只有黛青,依旧一副不喜不悲的模样儿站在那里。瑞云听得外边一片欢声笑语,一边给苏老太太穿衣,一边笑着说:「也就九小姐的丫鬟成天这般快活,叫人见了眼热。」 苏老太太瞧了她一眼,也眯眯的笑:「若是你眼热,那我就打发你去九小姐那边做丫鬟,如何?」 瑞云低下头,咬着嘴唇吃吃的笑:「老太太早就厌着我,我自己心里清楚呢!但我可是牛皮糖,老太太不管怎么不喜,我还得贴着老太太来,谁叫您是苏府的老祖宗呢!」 苏老太太嗔怪的打了一下瑞云的手:「小蹄子,就会油嘴滑舌!」抬头看了看瑞云那脸盘子,心里暗暗叹气:日子一天天过去,瑞云这丫头也越发眉眼渐开,长得怪叫人疼爱的,也不知道该给她配什么样的人才不辱没了她这长相和细致心思。若她还是以前那个身份,现儿求亲的人恐怕会踏破了门槛,可现在的瑞云却不是以前的那个瑞云了。 瑞云仿佛不知道苏老太太在想什么,只是恭恭敬敬的站在她身边,微笑的扶着她的手往外边走了出去。 第五十五章 刚走出内室,苏老太太便见润璃带着丫鬟们恭恭敬敬的向她请安,心中大乐,上前抓住润璃的手道:「璃丫头,这个时候怎么来看祖母了?」 润璃看着苏老太太身上那身正红的衣裳,突然心里不知升起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就想依偎在她身边,听她说说话,感受到老太太的睿智:「祖母,璃儿有些事情想和您私下说说,所以冒昧来了庆瑞堂,却是打扰祖母歇息了。」 苏老太太瞧了瞧润璃脸上有些犹豫的神色,显见得是有什么为难事儿,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咱们祖孙两还说什么客套话!既然璃丫头有话想对祖母说,那咱们就去庆瑞堂后边转转,掏心窝子说说话!」 听到这句话,瑞云赶紧去内室取了件哆罗呢大毛披风出来:「老太太,外边冷,仔细冻着,披件大毛披风遮遮寒气儿!」 「也就你想得多,这点子雪还能冻了我去?」苏老太太斜着瞟了瑞云一眼,但还是由着她给自己穿上大毛披风,携着润璃的手便往庆瑞堂后院去了,几个丫鬟紧紧的跟了上去。 「璃丫头,你说说看,有些什么烦心事?」苏老太太扶着润璃的手,走到了梅林里,鲜艳的梅花映着她身上的哆罗呢披风,似乎两种红色融到了一起,非常协调的红成了一片。 「祖母,我今日和哥哥出府了。」润璃先忐忑的开了个头,因为害怕苏老太太不赞成她的行为,只敢偷眼看着她的脸色。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你母亲和我报备过了。」苏老太太点点头:「听说你师傅在济世堂做坐堂大夫,遇到了一个疑难病人,把你找了去,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润璃心中一惊,悲喜交加,有这样一位精明的祖母不知道是自己的福气还是不幸?这位老太太真是目光如炬,看到她来庆瑞堂,就知道她必然在外边遇到了难以解决的事情想找她来诉苦,也不知她听说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祖母,你看这对玉镯如何?」润璃伸出了手腕,荧荧的雪光照映下,皓腕似雪,玉镯发出柔润的微光,里面的血色玛瑙似乎在随着雪色流动,格外的耀眼。 「这不是凡品。」苏老太太取下玉镯,对着天空眯着眼睛看了看:「内壁还有御制刻字——璃丫头,这镯子是打哪里来的?」 润璃抬起头来,眼睛坚定的看着苏老太太:「这就是璃儿想要找祖母的原因。今日璃儿去了济世堂,方知那个病人是当今皇后娘娘,璃儿假扮男子和师傅进宫给皇后娘娘看病,被娘娘看出身份,这对玉镯就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璃儿没有及时回府禀报,请祖母恕罪。」 举着玉镯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苏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润璃一番,眼神冰冷:「你可曾想过如此胆大妄为可会给苏府带来灭顶之灾?」 那眼神儿似乎比这寒冬的冰雪更冷,润璃看着,心头也突然一紧,深深懊悔起自己经不住撺掇就跟着师傅进宫,或许因为她的鲁莽,说不定便连苏府这个栖身之所都会被摧毁,苏府上下几百号人,都会因为她的举动而遭殃。看着苏老太太那冰冷的眼神,她不由慢慢的顺着目光跪了下来: 「是璃儿无知,求祖母惩罚。」 「你起来!」苏老太太厉声制止了她:「苏府的女儿虽不是男子,却也要一样膝下有黄金,不要轻易下跪!你和我说说,皇后娘娘究竟是什么病,你们可治好了她?」 听着苏老太太的疾言厉语,润璃缓缓站了起来:「祖母,我当时看四皇子求得热切,所以就跟着他进宫了……」 「璃丫头,我也不是说你不能去给皇后娘娘看诊,只是以后做事都要多想下,权衡利弊,今儿没什么事情,指不定下次就有事情了。皇宫可不是好生存的地方,一个不小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苏老太太叹了口气,幽幽的看着眼前的梅林:「想当年,我也是曾经要去进宫候选的,却不料因为有人担心我会挡路,就弄了些动作,我父亲意外被人参了一本,遭了场冤狱,罪臣之女自然不能再进宫候选,平白丢了一个名额。后来我们崔家托了不少人,打点了不知道多少关系才得脱身,这期间主要是你祖父出了大力,所以出狱后不久,我父亲得知你前祖母新丧,就找官媒把我说给进了苏家。」 原来苏老太太也曾经和皇宫有着因缘,只是阴差阳错,这才落在苏府呼风唤雨。润璃看着苏老太太那怅惘的表情:「祖母,那你遗憾没有进宫吗?」 「遗憾?」苏老太太哈哈一笑,又恢复了神清气爽的模样:「我那时候本来就不愿进宫,宫里有什么好?我还要和皇上那么多妃子去争宠,巴巴的等他一两个月来见我一次?璃丫头,我一见你就觉得你很像当时我在家做姑娘的性格,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宠着你,但有些话祖母不得不和你说说,若是我不提点你,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梅林里很静,静得雪落到地上的声音似乎都能听见,偶尔有风刮过,梅树上的雪花和一些花瓣便纷纷扬扬的飘落了下来,落在树下的祖孙两头上,带着淡淡的梅香,在空气里慢慢蔓延开来,好像会一点点的钻到人的心底里去。 「璃丫头,祖母不是一个藏着掖着的性格,但是今天这些话,我却没和别人说过。」苏老太太携着润璃的手走到梅林后边的亭子里,瑞云赶着上来把四边挡风的软帘放下来,又抱了个暖炉过来,不一会,亭子里便温暖如春,暖炉里的银霜炭毕毕剥剥烧得正旺。 「你们先退散了罢,我和九小姐有私房话要说。」苏老太太威严的看了看亭子外边站着的一排丫鬟:「都到那梅林等着罢!」 「璃丫头,祖母也不瞒你,我做姑娘的时候也有喜欢的人,那就是我表兄。我喜欢穿红衣裳,喜欢红色的梅花,皆是因为那时他喜欢我穿红衣裳喜欢赏红梅的缘故。」苏老太太看着润璃惊讶的眼神,点了点头:「你不必这般惊讶,璃丫头,年轻的时候谁又不会为一个人动心过?后来各种因缘际会,我最终嫁了你祖父做填房,他比我大了整整十八岁。」 面前的苏老太太脸庞尚且光洁,细致的眉眼能看出当年她的风姿嫣然,润璃想到了祖父那垂垂老矣的模样,心里一阵不舒服,老夫少妻,他们也这样过了三十多年,苏老太太还真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呢。 「我原来也怨念过父亲的举措,但我那表兄又不愿意为了我放弃他的前途,既然不能反抗这亲事,我只能想着法子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一个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就只能苦中求乐,更何况我到了苏府以后才发现这倒也不是绝境。当时你祖父正在盛年,言行举止比我那表兄更稳重,慢慢的我终于把一颗心全放到了他身上,特别是当我生了你父亲以后,苏府才真正成我想呆着的地方。」苏老太太眼神迷离,似乎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在意他,所以我后来把他的妾室全给卖了,别人有说我是崔家的女儿,受家风影响才会做出此举,有说我是京城妒妇的,其实只有我心里清楚,我是因为喜欢他,见不得他和别人亲热才会这样。」 握着润璃的那双手紧了紧,苏老太太眼神回转看着她:「璃丫头,你可明白了?」 第五十六章 「祖母的意思就是说日后无论到了什么境地,都要想法子让自己过得更好些?」润璃看着苏老太太,她的眼睛里有着赞许。 「我和你说这么多只是一个引子,日后你做事要有自己的主意,但是也要顾及着大局。若是那时我只顾自己的心意,跟着表兄私奔了,崔家的名声尽失不说,也不知道现在我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我那表兄是否能一日既往的爱惜我。」苏老太太似乎嘲笑般的一笑:「他现在也有三个姨娘……」 「祖母,那些事情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很好吗?」润璃看到苏老太太突然有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赶紧安慰她。 「是,我在苏府过得算是舒服,也不再想那些事情了。」苏老太太挪了□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璃丫头,这次你胆大妄为的进宫算是无惊无险的出来了,以后自己小心着,千万不要再和那宫里挨着边。现在珉丫头记在大房名下,大房是预备着让她去进宫候选的,到时候我还得好好打点着,叫她在初选的时候就给刷下来,苏府能不和宫里挨着边就是最好的,君心难测啊。」 「祖母,若是当年你进宫了,会如何做?」润璃低声问:「皇上这么多妃嫔,也不是想发卖就能发卖的。」 「进了宫我就有自己的活法。」苏老太太似乎有些疲倦,眼皮子耷拉了下来:「人,无论到了什么境地,总归得想点法子让自己安安稳稳的活下来,而且要活得尽量开心些。只要不是昧了自己的良心去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儿,让自己舒服些又有何罪?你父亲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现在所做的也都是在为他打算,别人在背后说我又如何?谁不偏着自己的亲骨肉?只要我的孩儿活得滋润,我也就开心了,才不会去管那些闲话呢。」 「祖母,回去歇息着吧,这亭子究竟比不得内室。」看着苏老太太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润璃轻声在她耳边说。 「没事的,璃丫头。」苏老太太睁开眼睛看了看润璃:「你叫瑞云去取条被子过来就带着丫鬟们回自己院子去罢。我到这里小小的打个盹儿,这里的梅花香得很,我最喜欢这种气味儿,以往我经常在这里歇息,闻着花香心里舒畅。」说完又眯上眼睛,不再看她。 润璃看着苏老太太的脸有些感伤,她微微闭着眼睛,脸色平和,她想到这里歇息的原因难道是她想在梅香里梦到过往? 蹑手蹑脚走出亭子,交代瑞云帮苏老太太去拿条被子,润璃带着丫鬟们回到了含芳小筑,心里仍然在为苏老太太如此直白的把以前的一切告诉她而震惊。真的只是因为她很喜欢自己吗?还是她在暗示自己所作所为也应当如她当年一般,要为自己家族考虑,不能肆意妄为?苏老太太不赞成她进宫,若是知道自己和梁伯韬之间的情愫,会赞成吗? 过了一日,正和姐妹们在庆瑞堂向苏老太太请安,这时有管事娘子拿了一张大红拜帖进来:「老太太,镇国将军府上的六小姐来拜望老太太。」 听到许允馨过来,润璃心中一喜,这无聊的生活总算有了点亮色。 没多时,就听到急快的步子,然后就见许允馨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骑装,披了件白狐披风,带着几个丫鬟大步走进了庆瑞堂。 「许小六给苏老太君请安了!」走到面前,许允馨向苏老太太一抱拳,英姿勃勃的站在那里,叫一屋子的人都呆呆的看着她。 哪家小姐来请安是抱拳行礼的?难道不是该福身?可瞧着许允馨这身干净利落的骑装,要是做福身的姿势,恐怕看上去会格外别扭。 「许小姐不必多礼!」苏老太太呵呵一笑:「瑞珠,还不赶紧给许小姐看座!」 「老太君,看座不必了,今日我来却是想问老太君要快放行牌子的。」许允馨摆摆手制止了瑞珠去搬座位:「我想向老太君讨个人。」 苏老太太看着这豪爽明媚的女子,心中也是非常喜爱:「许小姐何必这么客气?你想讨谁去?我们苏家的姑娘有你看得上的,只管带走,天天在我这老太婆面前晃,头都给她们晃晕了!」 许允馨走到润璃面前,拉住她的手笑嘻嘻的对苏老太太说:「上次赏梅会上和贵府九小姐一见如故,心里想着是不是能时常亲近着些,今日冒昧前来拜府想带九小姐去我们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游玩,望老太君不要介意小六鲁莽。」 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润璃手心里轻轻挠了挠,朝她挤了下眼睛,那意思分明便是「你不好玩吧?我来解救你了」。 苏老太太看着许允馨那调皮模样,也会意的一笑:「只是璃丫头不会骑马,跟着许小姐去跑马场也没什么好玩的,没由得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教她骑马便是了。」许允馨扯了扯润璃:「快去换了衣服,我们这就去跑马场。」她自顾自的说得开心,根本不瞧苏府其余小姐们哀怨的目光,尤其是苏润玧,眼神忿忿儿的射了过来:「许允馨,我和你自幼便认识,你为何不邀我一同前去?」 许允馨朝她瞄了一眼,笑眯眯的说:「因为我不喜欢你,这个理由足够了罢?」 润璃坐在那里,对许允馨的言行真是叹为观止,也不知道镇国将军府究竟是怎么把她养大的,竟然还可以保持一颗童真之心,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根本不会顾及听者的感受,这倒和苏老太太如出一辙。 苏润玧被许允馨当着大家扫了面子,一个脸上没挂得住,坐在那里,藏在手笼里的一双手不停地扯着绒绒的毛里,心中把许允馨骂了千遍万遍。 「璃丫头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不如叫上他兄长,陪她一块儿出去罢。」苏老太太朝身边的一个老妈妈交待了句:「梁妈妈,你去凌云园那边外院找五少爷,叫他今儿别读书了,陪着他妹妹去镇国将军府跑马场骑马放松下。」 得了苏老太太的准许,许允馨笑着向苏老太太施了一礼:「多谢老太君放行了。」说罢便扯着润璃一起走了出去,身影刚刚从庆瑞堂的门槛消失,这边苏润玧早已按捺不住,跳了起来,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苏老太太闲闲的瞧了她一眼:「玧丫头,你又怎么了?」 苏润玧的嘴扁成了一条缝,一脸的不甘心:「许家六小姐甚是可恶,分明我自小便和她认识,她竟然只叫上九妹妹去骑马!」 旁边苏润珏嘻嘻一笑道:「方才许小姐不是说过了她不喜欢你么?为什么还得自己巴巴儿贴上去找没趣?」说完从手笼里挣出一只手来,捏着手帕子掩住嘴,似乎想阻挡唇边那丝嘲笑。 「你个姨娘养的,不过做了个记名嫡女就这般神气活现的!」苏润玧几乎要被气得发狂,不知为何这苏润珏总是要和她作对,能逮住点机会就尽情的用言语来刺她,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真不知道她有什么资本! 「现在我的母亲可是二夫人,你再说我是姨娘养的,那可是对长辈不恭敬呢。」苏润珏脸上没有半分不快,从身边小几上的粉彩浅底小碟里拿起一块蜜饯,慢慢的咀嚼了几下:「五姐姐,祖母这里的蜜饯味道可真好,你多吃几块,把嘴堵住了自然就不会有多话说了。」 第五十七章 听到这句话,苏府二房两个庶出的小姐也吃吃一笑,把苏润玧更是气得脸色雪白,看着众人的脸似乎全是嘲笑,一时没有控制得住,抓起身边的茶盅就朝苏润珏掷了过去,苏润珏看着茶盅飞到眼前,赶紧一偏头,那茶盅却打到了七小姐苏润珎的额头,眼见着一线细细的血线从额角流了下来,唬得旁边的贴身丫鬟们手忙脚乱的拿了帕子去擦拭。 苏润玧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竟然打伤了人,顿时也慌了手脚,坐在座位上半天没有动弹,只是呆呆的看着那边人仰马翻。 「祖母,我去含芳小筑求了九妹妹过来给七妹妹瞧瞧。」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苏润珉站了起来,向苏老太太请示。 「罢了罢了,璃丫头不是正要出去玩,别坏了她的兴致,她身边不是有两个丫鬟也会医术的?喊她们来瞧瞧就行,也不是什么大伤。」便点了瑞珠快步去含芳小筑接人过来看,然后转头对着苏润玧说:「玧丫头,你现儿是越发长进了!今日竟然向自家姐妹动起手来,还不知明日又该如何心思歹毒的去陷害旁人!瑞云,你去粹华厅将大夫人和二夫人叫了来,我倒要问问她怎么处置比较好。」 不多时,苏大夫人和苏二夫人都赶来了庆瑞堂,两人听得苏老太太传唤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心里想着是不是老太太故意支使着人把她们叫开,好让老三家的一个人处理着捞私房。 两人急急忙忙跨进庆瑞堂,进去一看就傻了眼,苏润玧正跪在地上,脸上两行清泪,那边七小姐苏润珎被丫鬟们扶着半躺在软椅上,黛青和葱翠正在帮她清理额角的伤口,洒上止血药粉。 「幸而五小姐力道不大,伤口浅,修养几日便没事了。」葱翠和黛青处理好了苏润珎的伤口,转身向苏老太太回报:「只是这些日子要小心些,尽量不沾水,伤口愈合时不要用手去抓,否则会留下疤痕。」 「你们回含芳小筑去罢。」苏老太太向她们俩点了点头,葱翠和黛青打了个千儿便离开了。苏老太太这才定睛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媳妇,冷笑着说:「我看着以后这个请安就废了罢!一个个的骄纵蛮横,竟把我这庆瑞堂当成了演武堂呢!」 苏大夫人和苏二夫人弄清了原委,两人都气得不轻,互相瞪了一眼,赶紧向苏老太太告罪:「都是儿媳教养不力,让母亲受惊了,儿媳定会回去好好教训她们,定不会再出差错。」 「让你们教训我现儿倒是不敢相信了!我已经托人去请了宫里一个回乡荣养的姑姑,过了元宵就来苏府,专门替我好好的调教下这几个孙女,免得日后出了阁败坏了我苏府的名声,今日玧丫头和珏丫头先去家庙思过,住到那姑姑过府再出来。」苏老太太缓缓环视了下四周,眼中精光四射,厉声说:「今日这事就烂在庆瑞堂里边,谁都不许传出去,若是我听了有半点闲言碎语,定要彻查到底!」 润璃和许允馨到了外院的时候,苏润璘已经穿好了一身骑服,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身边还站着一个丰神俊逸的男子。 「四堂兄,你今日也有空?」看到苏润璋,润璃愣了下,上次李清芬过来的时候,苏润璋怅怅然离开的身影至今还映在她的脑海里。现在意外的看到他,那日映在雪地上的那个孤寂的身影又浮现了出来,和现在的苏润璋重合在一起,擦擦眼睛一看,他立在那里,还是那般温润如玉,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方才刚刚好在五弟这边议事,听说九妹妹要去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骑马,一时技痒了,也厚着脸皮不请自来了。」苏润璋朝许允馨一拱手:「不知许家六小姐可欢迎我?」 许允馨偏着头看了看苏润璋:「你是赏梅那日坐在我表兄旁边的那位——该怎么称呼你?」 「他是我四堂兄,名叫苏润璋。」润璃在旁边拉了拉许允馨:「你可别叫他苏四了,那样好难听。」 「哈哈哈,苏九都这么说了,我就不这么叫你了,只是喊你苏公子太酸牙齿,就叫你苏润璋如何?」许允馨开心的拍了拍润璃的肩膀:「其实你这四堂兄我小时候见过,只是过了六年,人变化得太大,都人不出了。」 苏润璋望着活蹦乱跳的许允馨,也是爽朗一笑:「许小姐当时是出了名的,很多京城贵女看见你都绕着路走,没想到现在还和以前一样,都没改半点性子。」 许允馨骄傲的一扬头:「那是当然了,我又何必为别人改变自己的性子。」上下打量了下苏润璋,许允馨点点头道:「苏润璋,这么单单看,你倒也很打眼,你可要记好了,下次千万别和我表兄堂兄坐到一处,有他们在,那些贵女们眼睛里便看不到你了。」 听到这话,苏润璋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许小姐的话我记着了,下次我不再和虞城同席而坐便是了。」 说说笑笑,一行人出了苏府,润璃带着几个丫鬟坐马车,许允馨却是骑马儿来,一路上和苏润璋说个不停,笑闹声不住的飘进了马车。 「姑娘,这许家六小姐性子儿可真直爽。」葱翠撩开帘子一角往后边看了看:「像她这样好性格的,怕贵女圈里不多见。」 润璃点点头,心里想着这许允馨和她前世一样,性格竟是半分没变的化。当年在飞机上,她本来觉得长途的飞行甚是无趣,刚想要靠着椅子休息,结果被她拉着叽叽咕咕的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儿,让她的这次旅行不觉乏味……呵,也就是这次旅行改变了她的命运。许允馨没有变化,自己呢?润璃心里暗自估量了下,好像自己的性格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种外表看上去沉稳,但骨子里实际上却带着些许冲动,只是她现在已经不叫原来那个名字,她的亲人也换成了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她叫苏润璃,是苏太傅的第九个孙女。 不多时,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就到了。跑马场是依着北郊的山建起的,连绵的山脉下圈出一块极大的场地,虽然现在是寒雪天气,可这跑马场里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见到半分积雪的影子。 「我昨日就派人来说过,叫他们打扫干净,今日我要来跑马。」许允馨看到润璃眼中疑惑,得意洋洋的翻身下马:「怎么样?还不错吧?」 「有这么大的场地,当然不错,只是我不会骑马,却要麻烦你耐心教我了。」润璃瞧着许允馨那优美的身姿,不由向往:「原来一直想骑马的,在杭州却找不着机会。」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许允馨叫马夫牵出一匹浅栗色小马出来:「看,这是我给你挑坐骑,它的名字叫德芙。」 那小马有一身光滑的马,似乎泼了水一般油光光的,那浅浅的栗色让润璃想到了「如丝绸般的感觉」那句广告词,微微一笑:「这名字倒是极配。」 许允馨在她耳朵边上小声说:「以前我很喜欢吃巧克力,可是大周却吃不着了,心里一直遗憾着,第一次看到这小马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只有两个字——德芙,说来奇怪,自从我把这小马取了这个名字以后,我来跑马场一喊德芙,嘴里好像就全是那种味道,舒服得很,香甜得很。」 舌尖仿佛有了那种甜蜜的味道,浓浓的芳香里带着点淡淡的苦,原来离别久了,念着这两个字都会有那种特殊的感觉:「德芙,果然好名字。」润璃摸了摸小马的毛:「它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第五十八章 「知道的。」许允馨骄傲的摸了摸小马的头,对着它亲昵的喊:「德芙!」小马喷了个响鼻,后边的蹄子刨了刨地上的松土,头甩了甩,咴咴的叫着,仿佛在答应着她一般。「你瞧你瞧,是这样吧?」许允馨唇角有止不住的笑意,手里拿了一把草料:「苏九我告诉你,你得先和马培养感情,这样它才愿意驼你,而且你和马感情越好,它就越听你的话。来,你把这草给它吃」 润璃把草拿在手上,犹豫着凑近了德芙的嘴,小马张口嘴就把草料叼走了,舌头还碰到了她的手心,带着点温温的热,软绵绵的。「许小六,它吃我喂的草!」润璃激动得两眼闪闪发光:「德芙好乖!」 「它是小马,性子也温驯,要是遇到烈马你可没这么幸运。」许允馨把手放到唇边,嘬起嘴,吹出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不一会,就见一匹高大的黄色骏马就从远方出现,风驰电掣般跑到了许允馨身边停下:「你看,这就是德芙的妈妈,我的专用坐骑,它的名字叫金丝蜜枣。」 润璃目瞪口呆的看着许允馨翻身上马,心里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许小六是个吃货!马的名字都能取成这样,她的好吃就可见一斑了。 「来,你踩着马镫,用点巧劲上马,我来教你骑。」许允馨看润璃站在德芙旁边犹犹豫豫,以为她害怕,鼓励着她:「没事的,德芙很温驯,不会把你摔下来的!」润璃抓住马缰,在葱翠和黛青的帮助下上了马,许允馨就告诉她如何掌握方向,如何策马,骑马要注意什么。两人正在跑马场这边挨挨擦擦的骑着马散步,就见那边苏润璘和苏润璋各自骑了一匹马过来:「许小姐,我们来赛马,看谁先跑到后山那边,如何?」 许允馨哈哈一笑:「你们两个男子到时候输给我一个女儿家,会不会面子上难看?」 苏润璋男子汉的自尊心受到挑战,一挑眉道:「你就这么有把握会赢我们,许小姐?」 「你们叫我许允馨罢,或者就喊许小六也行,这许小姐来许小姐去的,听着真真是不太舒服。」 许允馨看了看苏润璋一眼:「苏润璋,难道你自觉骑射还不错?要不是我们带上弓箭,去后山那边猎兔子回来烤着吃!」 听到猎兔子玩,苏润璘玩心大起:「好啊好啊,我虽然骑射不怎么样,但也可以帮着你们去捡兔子什么的。」 葱翠在一旁听着,一颗心也扑倒了后山,小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珠子都快粘到润璃身上:「姑娘,我们也去罢!」 润璃看着葱翠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想打消她的积极性:「许小六,你就带着我着丫鬟去罢,我先在这学会如何骑马再说。」 站在一旁的马夫也赶忙保证:「小姐去罢,苏小姐有我在,没事情的。」 润璃看着许允馨眼睛溜溜的看了她一下,又往后山上瞄,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老是围着自己这个新手也没意思,向她点点头:「你去罢,注意安全。」 「苏九,有没有人跟你说,你很唠叨?」许允馨一挑眉,把葱翠拉到马上,抽了一鞭子,那马便疾驰了出去,风一般的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苏润璋和苏润璘愣了一下,也赶紧挥鞭追了上去。 润璃看着那三匹马前前后后的飞驰了过去,慢慢的,只余下几个小黑点,再接着便消失不见,心里羡慕他们会骑马就是好,可以自由自在的到处驰骋。转过脸来对马夫说:「麻烦还牵几匹马来,也顺便教教我的丫环们。」 马夫恭恭敬敬应着去了,不多时便有几位马夫牵了三匹马过来,开始教润璃骑马。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刚刚学骑马的兴奋劲也过了,润璃便觉得有点疲乏,和马夫说了声便下了马准备去跑马场东边的屋子休息,这时就听到马蹄得得之声,就见几匹马从后山那边跑了过来。 「苏九,你带了药箱罢?」跑在最前面的许允馨还没到面前就大声喊了起来:「你堂兄受伤了!」 听到这句话,润璃的心提了起来,出外游玩,最需注意的便是安全问题,几个人开开心心出来,结果有一个人却要带着伤回去,总归会被责怪罢?特别是苏润璋的母亲,苏大夫人,素来就和苏三太太不合,还不知道会不会借机来寻事呢。 幸好,几匹马跑到面前,润璃见到苏润璋还是端坐在马背上,不是她想象中的奄奄一息,不由得放下了半颗心来:「怎么了?」 许允馨先把葱翠放下来,然后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走上前来的马夫:「刚刚我们在后山行猎,碰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她的眉毛皱到了一处,眼神疑惑的看了看那边的山岚:「他们的面部轮廓很有北狄人的特点……」 原来他们正在行猎的时候,突然听到树林里有悉悉索索的响声,苏润璘以为是一只兔子,拉了小弓射了出去,结果灌木丛里突然飞出了两个人,直扑苏润璘而来,旁边的苏润璋见他们来势汹汹,也来不及多想便从腰间拔出长剑和他们斗在一处,许允馨也取出软鞭上前掠阵。那两个人斗了几个回合,发现自己不是对手,便丢了刀子仓皇逃去了,只是苏润璋的胳膊被他们的刀子划伤,所以他们就赶紧回来了。 葱翠和黛青已经去取了医药箱子过来帮苏润璋处理伤口,许允馨拿着那歹人的刀子翻来覆去的看着。 「这弯刀,也是北狄人用惯的武器。」许允馨沉思着:「北狄人竟然出现在京城,而且身带兵器,绝不是那种行商的异族,这说明了什么?」 寒风呼呼的刮了起来,后山上的树木不停的摇晃着,远远看上去有不少人藏身在那里一般,真真应了「草木皆兵」那句成语。润璃望着那座山头,心里也充满了疑惑,在这种时候,为什么会有北狄人出现在镇国将军府的跑马场后山呢?是不是有所图谋? 苏润璋胳膊上的伤口并不深,但是血还是把他的一只衣袖染得通红,黛青在他的伤口洒上金疮药,然后和葱翠一起把那条胳膊包扎起来:「五少爷,你得换件衣裳才行,这样回去,大夫人肯定会知道你出了意外。」 苏润璋摆了摆手:「无碍,我先去武靖侯府找世子。这件事情颇为蹊跷,那些北狄人出现得实在不合常理,得好好推敲下才行。」 许允馨「腾」的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里全是激动的光芒:「我也一起去!这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我的份儿?不对,表兄现在应当在宫里当值罢?怎么你倒要去侯府找他?」 「今日他只去半日,御前行走是轮值的。」苏润璋淡淡的解释了下。 「原来你也是御前行走!难怪你马骑得不错,武艺也很好!」许允馨偏头再次打量了他一下:「真是人不可貌相,我看你那样子,还以为你是一介书生。」 看着许允馨那急吼吼的样子,润璃不禁莞尔一笑,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苏润璋竟然也在宫里任御前行走。 「行走」在大周的官职里表示额外派充,就是在原定人数的基础上再加上的意思。此职位一般授予皇帝器重宠信之人,只要皇帝看中不论多小的官就算是白身都能成为「行走」。很多世家子弟若是得了皇上青眼,一般都会受「行走」一职,一来可以当做皇宫的编外护卫,再者可以和皇子们亲近,日后新皇登基,用起来更放心。 第五十九章 「许小六,你说得没错,我四哥虽是书生,但身手也好,他去年会试高中后皇上便点了他御前行走,今年还要参加春闱和武举科考呢,说不定是文武状元哟!」苏润璘挺了挺胸,崇拜的看着苏润璋,一副很骄傲的表情。 「五弟,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这般说没由得叫许小姐听了笑话。」苏润璋望了望站在对面的许允馨:「镇国将军府里允文允武的人多着呢,不由得你卖弄!」 「苏润璋,看不出来,还满有真材实料的嘛。你就不用谦虚了,我那几个哥哥,勇气有余,智谋略欠,自是比不得你的。」许允馨看着苏润璋的眼神里多了点赞赏:「要不是先把这几只兔子弄了吃,我们再去武靖侯府?这会时辰还早,恐怕表哥还没从宫里回来。」 润璃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那几只兔子,灰不溜秋的毛皮,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懂,看起来是已经死透了,转头吩咐黛青:「去把这兔子烤了罢。」 一堆小小的篝火在跑马场里燃了起来,几个人坐在火边看着黛青烤兔子,火苗一明一灭的跳跃着,照在他们的脸上,有着最纯真的淡淡笑颜。 回到苏府,润璃并未向苏老太太提起苏润璋遇险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苏老太太担心得过了,不许她再出门就糟糕了。 第二天去请安,却不见了苏润玧和苏润珏。 「五姐姐和十妹妹呢?时辰都晚了,怎么还不见来?」润璃很是奇怪。 「她们去家庙受罚还没出来呢。」坐在下首的八小姐苏润玥细声细气的说:「昨日五姐姐拿茶盅砸十妹妹,结果砸到了七姐姐的头上,被祖母罚她们去家庙思过,等到宫里的姑姑来教规矩才能出来。」 尽管说得尽量风轻云淡,润璃仍然能听得出来里面的幸灾乐祸。二房这两个庶女先是被苏润玧欺负得狠了,后来又来了个苏润珏压了她们一头,现在两个讨厌的人都被罚去了家庙,心里定是极舒服的。 「你们几个也要以此为鉴,不得肆意狂妄,丢了女儿家应有的贤淑。」苏老太太的目光瞟了过来,苏润玥被她眼风一扫,赶紧整襟正坐,噤声不语,两只手捏紧了手帕子的一角,搓来揉去。 一时间,庆瑞堂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润璃瞅着气氛儿有点微妙,清清嗓子正准备说些什么来冲淡一下这种浓重,却不料苏老太太自己开口了:「璃丫头,明天便是元宵节,可要祖母带你去看花灯?」 明天就是十五了?日子也过得真快,到京城堪堪一个月了。 润璃瞅着苏老太太笑眯眯的望着她的模样,心里想着这位老太太定是在府里边呆久了,想出去透透气呢,竟然想出了个这样的法子,借着带着自己看花灯的名头出去,这大周朝若是排个榜单,上面列着大周朝各种不靠谱的祖母,苏老太太应该也算得上是榜上有名了。只是苏老太太单单提着带她一个人出去,苏府别的小姐们定然有意见,也该劝着苏老太太一并带出去了才好。 「祖母不说,我竟然就忘了这回事情了。」润璃拍了一下手,欢快的说:「在杭州府就听闻京城元宵的花灯会是盛大的,一直心往神驰,祖母体恤璃儿未曾见过要带璃儿出去看花灯,璃儿真是求之不得。只是璃儿也想替众位姐妹讨个恩典,求祖母一起带着出去罢,成日在府里呆着怪闷的,不如一起出府散散心。」 话音刚落,就见着苏润玥和苏润珎感激的眼神飞了过来,润璃也不回避,微微一笑,表示接受了她们的感激。 苏老太太看了看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的四个孙女儿,一个个如花朵儿般,白里透红的皮肤,水灵灵的眼睛,全身都透露着青春的气息,她想到自己做姑娘的时候,也是这般被拘在闺房里,听说能出府一次,脸上也是这般向往的神情,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似乎被触动,不由得点点头道:「璃丫头说得对,除了那两个在家庙受罚的,明晚你们四个就陪我出府去看元宵灯会罢。」 苏润玥和苏润珎听到苏老太太准了润璃的请求,喜不自胜,她们是庶女,各府请去游园的帖子上一般不会有她们的名字,每年出去抛头露面的机会少之又少,现在终于得了一个机会,几乎快乐得要跳了起来。 从庆瑞堂请安出来,苏润玥和苏润珎就拉着润璃的衣袖,一脸感激的对她说:「九妹妹,你真好,难为你记得要带我们一起出府去看花灯。」 润璃看着两张清秀的脸孔,上面洋溢着慢慢的欢喜,心里也感叹她们可怜,被禁锢在这太傅府里没有半点自由:「我们都是祖母的孙女儿,她怜惜我们才会带我们出去玩,你们感谢的应该是祖母,可别弄错对象了。」 苏润玥撇了下嘴:「九妹妹,现儿也不是在庆瑞堂了,你也别再说些场面话了。谁不知道祖母现在心里最喜欢的就是你?没有你求情,她都想不起还有我们姐妹两个。得,你不愿领这个好意我们也不勉强,但我们心里记得你的好就行了。」 站在一旁的苏润珎,扶了扶额头,昨日被苏润玧砸中的那里结了一块不太明显的疤,润璃对着阳光看了看,疤痕不是太深,想来幸好那苏润玧没有什么腕力,若是换了许允馨,估计起码得砸颇半个额头了。 「七姐姐,你得注意着,结疤长新肉的时候会有些痒,千勿用手去挠,否则会留下疤痕,到时候就不美了。」润璃伸出手握住苏润珎的,慢慢将那手放下来:「现在就想挠痒,那以后你更受不了。」 苏润珎感激的看了润璃一眼,轻声说:「九妹妹,你虽是嫡女,可一点都不张扬,对人温柔可亲,全不似五姐姐那般飞扬跋扈,你将来定会有好报的。」 庆瑞堂的中庭一左一右分别植着两棵香樟树,树干粗壮,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份了,虽然现在是冬季,可仍然顶着一树油绿的叶子,亭亭如盖,站在树下,就能闻到那微微的香味。阳光从香樟的缝隙里投射了过来,照在苏润珎的脸上,她细眉细眼,没有那种令人惊艳的美,可依然却还是清秀动人,毕竟青春是女人最好的装饰品。 「我们姐妹间,何必如此客气?以后多来含芳小筑来找我玩,璃儿一个人也孤单得很,多和姐姐们亲近才是正经。我们现在都大了,也不知道还能在家里待多久,这个时候不亲近,难道还得出阁以后亲近?」润璃握了握苏润珎的手:「姐姐们可一定要多来,咱们亲姐妹不要那般生疏。」 苏润玥和苏润珎听了润璃的话,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那是一定的。」 说完几人分散回了自己院子。 懒散的靠在窗前,百无聊赖。明日就是元宵节了,时间过得不要太快,一眨眼般,日子流水般过去了一个月。这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才会感觉这么快,快到让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光阴的脚步已经从容的从她身边迈过。 翻了个身,润璃抱了个枕头托腮出神,不知道梁伯韬会不会来苏府找她?若是扑了个空不知道会不会败兴而归?还有李清芬,自己要不要叫上她一起出去看花灯?顺便叫哥哥把许仁知也带上,来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第六十章 想到这里润璃格外兴奋起来,叫了绒黄磨墨,写了封信交给吴妈妈,顺便拿了苏府的名头写了张拜帖,加上各色礼物四样,叫她送去李清芬外祖父府上,约着她明天晚上一起去看花灯,接着又叫葱翠去了外院和苏润璘通了下气,叫他务必拖着许仁知同着苏老太太出去看花灯。 「姑娘,你这是在给李姑娘当红娘?」绒黄拿着一件未完成的刺绣坐到了软榻旁边:「若是被人发现了会不会对李姑娘名声不利?」 「有什么办法呢?一个人若是想得到一样很难得的东西,没有付出是不可能得到的。」润璃摊了下手,摇了摇头:「既然清芬是这样的情况,不如放手一搏。我倒是觉得我那仁知表兄是个能出人头地的,清芬若是能嫁了他,虽说可能过不上大富大贵的日子,可还是能有比较称心如意的。但若是她现在畏缩不前,等春闱放榜那时候就晚了。」 旁边嫣红若有所悟的看着润璃,端过来一碟子梅花糕放到软榻边的酸枝木茶几上,青白花纹的小碟在厚实的木纹上显得格外秀美。润璃拈了一块梅花糕放到嘴里,细细的品味了下,连连点头: 「黛青今日做的梅花糕里加了些山楂汁子罢?略微有点酸味,倒是可口。」 嫣红笑着推了推润璃:「姑娘的口越发刁了,才吃那么点就能咋出添料来。」说罢递过一块手帕子:「姑娘,擦擦嘴!」 润璃拿着那帕子在嘴角印了印,然后举在眼前看了看:「绒黄,你绣技愈来愈好了,日后要是开个绣坊定能赚不少银子。」 突然间,她的目光定住了,看着芙蓉花枝下一个细细的「苏」字。 「怎么了,姑娘?」嫣红和绒黄见润璃突然不说话,甚是奇怪。 「没什么。」润璃把帕子塞到嫣红手里:「这帕子有些脏了,你去洗洗罢。」 嫣红接过帕子看了看,很是疑惑:「姑娘,这是前儿才洗干净了的,今日才拿着给姑娘擦下嘴呢,哪里脏了?」 「擦了嘴就是脏了,赶紧去洗,别说多话,是素日里我惯着你们和我斗嘴了?」润璃伸出脚踢了踢嫣红:「快去,别偷懒。」 转过身去,突然心里一阵突突的跳,自己给梁伯韬那块帕子上边不知道是不是也绣了这个「苏」字?若是给别人看见了,会不会猜到是她的物事? 第二日,用过晚饭,李清芬便如约来了苏府。 「祖母,清芬是我在杭州府的手帕交,她也从未看过京城的花灯,我昨日约了她来和我一起去看,不知祖母是否准许?」润璃拖了李清芬的手,笑嘻嘻的凑到了苏老太太面前去。 「璃丫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就这么来糊弄我呢!」苏老太太穿着一身胭脂红的衣裳,镶着鹅黄边儿,梳了一个祥云髻,佩戴着一支八宝累死盘金凤钗,垂着三分叉璎珞水晶珠子,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显得极其年轻。她看了看被润璃拖到面前的李清芬,和蔼的一笑:「我看这李家姑娘就比你守礼得多,安安静静,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呢!上次李姑娘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给见面礼儿,今日可得了机会补上了。」 说罢叫瑞云去内室梳妆匣子里边取了一个老玉镯子,亲自给李清芬套上:「一点小心意,李姑娘可不要嫌弃。」 李清芬深深的给苏老太太施了一礼:「清芬在此谢过老太君抬爱了。」 正说着话,就见苏润璘拉了许仁知冲进了庆瑞堂:「祖母,你们看花灯也不喊上我!」 苏老太太看见苏润璘,喜得眉开眼笑:「璘儿怎么知道祖母要去看花灯的?」说话的语气里满是宠溺,润璃知道苏老太太对苏润璘的宠爱又比自己深了一层,这也不是一件稀奇事情,在大周,还是男子要金贵些。 「祖母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知道!」苏润璘冲了过来拉着苏老太太的手道:「祖母,带上我和仁知表哥好不好?」 李清芬听到苏润璘说到「仁知表哥」四个字,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偷偷的从眼角看了那个人一眼,却正好接到他的眼神儿,不由得粉脸一红,低下头去。 许仁知本来在房中温课,苏润璘撞了进来,也不和他说什么原因,直接拉着他进了内院庆瑞堂,刚刚进来便见到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满鼻子都是脂粉香味。他也不敢到处乱看,只是朝着润璃的那个方向看了下,便瞄到了她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刚好又捉到了她一个眼风儿,心里也是砰砰乱跳了一阵,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自从收到了李清芬送的那个书袋,他的精神都比以前好了许多,温习功课累了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去摸那书袋上绣着的「状元及第」四个字,眼前就会浮现出李清芬那如高挑的身材,细致的眉眼,那双眼睛里似乎蕴含了千言万语,欲诉又止般流露出丝丝愁苦。每逢这时,许仁知便会精神一震,心里想着自己不能辜负了李姑娘的厚望,一定要金榜题名,然后托苏三太太做媒人去李同知府上提亲。 现儿却意外的在庆瑞堂看到了念念难忘的人,许仁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明当瓦灯的映衬下,李清芬的脸显得朦胧而柔和,弯弯的眉毛下边,眼波流转,桃腮带赤,看得他心里热了起来,恨不能撇开旁人,和李清芬携手共游。 这边两人还在暗暗对望,庆瑞堂里已经有了声响,丫鬟婆子们拥着苏老太太往外边走,后边跟着苏府的几个小姐和苏润璘,许仁知也快步跟了上去,有意无意般走在了润璃和李清芬的身后。 李清芬感觉到有个人一直走在自己身后,想回头看又不敢,心跳得很快,手心也满是细细的汗,脸上就更别提了,红得就像喝醉酒了般。旁边润璃看了只觉好笑,轻声问玉蝉:「你们家姑娘今晚喝了酒么?」 玉蝉开始并未领会润璃说这话的意思,只是摇摇头说:「并未。」 李清芬伸手掐了玉蝉一下,她这才突然醒悟润璃问这话的意思,看了看自家姑娘脸上的红晕,又回头看了看那默默走在身后的许仁知,不由「扑哧」一笑,从李清芬身后伸出手去摇了摇润璃的胳膊:「啊呀呀,我方才记错了,我们家姑娘今晚可真是喝了酒呢,苏姑娘可准备好醒酒汤没有?」 润璃轻轻咳了一声:「你这个偷懒的丫头,该打!自家姑娘喝没喝酒都不记得,醒酒汤也不备着,倒问我讨要了!」 玉蝉嘻嘻笑着说:「苏府有上好的醒酒汤,还是活的!」 听到这话,李清芬不由回过头去,刚刚好对上了许仁知的眼,两个人都闹了个大红脸,玉蝉和葱翠见了,自去躲到一边去笑个不歇。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国色医香 卷一:穿越当神医》作者:小楼听雨 2、《国色医香 卷二:凉凉观宅斗》作者:小楼听雨 3、《国色医香 卷三:入京识繁华》作者:小楼听雨 4、《国色医香 卷四:千金小红娘》作者:小楼听雨 5、《国色医香 卷五:姻缘多拖磨》作者:小楼听雨 6、《国色医香 卷六:世子多女祸》作者:小楼听雨 7、《国色医香 终卷:誓娶克夫女》作者:小楼听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