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宫殇》 第1页 [古装迷情] 《叩宫殇》作者:五点零九【完结】 文案: 大昱新帝登基,册封了一个来歷不明的女子为妃,极为宠爱。 南巡相伴出游,不料画舫遇刺,皇帝为救宠妃落入水中。清醒后性情大变,宠妃被贬为庶人扔进牢狱,不消几日便死了。 自那日起,皇帝大病一场,宠妃名讳成了皇宫禁忌。 两年后,邻国联姻,大殿之上款款走入一女子,面纱摘去那刻,皇帝大为震惊,剎时失神,镇定全无。 他以为老天怜悯,给他送来一副相同的皮囊以解他相思之苦。 殊不知,这皮囊下还是那个,他爱过恨过,不惜捨命相救又亲手送进牢狱惨死的宠妃。 更不知,女子更名改姓再次来到他身边,欺他骗他,为的就是置他于万劫不復的死地。 ……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给我空欢喜,我还你黄粱梦。 排雷: 1.自产粮之作,偏古早。 2.南巡遇刺前男女主双失忆。 3.正文be,番外he。 4.架的非常空,私设非常多。 一句话简介:你给我空欢喜,我还你黄粱梦。 立意:不论面对何种情境,只要人心不绝望,世上就没有绝望之境。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相爱相杀 復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清音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回来 阿音,你回来了?…… 丹霞浅晕,清风拂面,花香扑鼻。 赵清音面戴轻纱同两个婢女侯在麟德殿外,顺着这熟悉的花香抬眼望去。今年还真是暖春,往年上京四月才开的白玉兰花,现下三月就已经开了,那青白片片覆于数丈高的玉兰树上,茂密繁多,望之如雪。 一如她苍白的心境,夕阳照着,暖风拂着,仍旧无从描绘着墨。 殿内乐声起了,她微微瞥眼,只见大殿之上歌舞昇平,弥音裊绕,身边两个月肃国俾女忍不住向里张望。 月肃国地处戈壁,国力微弱,自从进了上京,繁华的街市,热闹的人群,琳琅满目的货品已然让月肃国一众人目瞪口呆,就更别说皇宫中宏伟壮阔雕栏玉砌的宫殿,挺拔俊秀种类繁多的花树,礼仪讲究步履一致的宫人了。 赵清音能够想像在里面的月肃国使臣该是如何震撼。上百乐人齐奏的宫乐,身穿艷丽服装的舞姬,典雅华美的舞蹈,精緻的糕点和醇香的美酒,都是边陲之地的月肃国人从未见过的。 一支又一支舞乐过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昱朝皇帝还没有召见她。赵清音站的有些累了,挪步到柱子旁,轻轻靠了上去,闭目养神。 「呦,你就是月肃国进献的公主?」 清脆的声音传来,赵清音抬头,看见眼前的女子不由一愣。 这女子竟然有四五分像自己,尤其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同她一样都是上垂下翘的杏眼,眼尾略长,瞳仁略大,但同她不一样的是,瞳色略深。 只是,这双如此相似的眼眸中透出的并不是友好,而是不屑和高傲。 再看她一身桃粉的锦缎云纹衫裙,头戴七尾凤簪,身后两个宫女都穿着丝绸,想来是个位份不低的嫔妃。 也不知道自己走后,这后宫又纳了多少位新人。 赵清音正要行礼,就听那女子身后的宫婢道:「这位是夕嫔,如今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呢。」小小一个宫婢言语中透着骄傲,眼神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得意。 「娘娘万福。」赵清音矮身行礼。 夕嫔右手托腮,左手托右手肘,打量道:「没想到还是个懂礼的,都说月肃国民风彪悍,你这身子骨,瞧着倒是柔弱,一会可是要献舞?」 赵清音不喜欢她,亦不愿同她多说,只回答道:「正是。」 夕嫔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凑近她身边闻了闻,很是嫌弃的扇了扇,从怀中拿出一盒香粉,「一身的土味,如何为陛下献舞?把这个擦身上吧。」 赵清音有些迟疑,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好意,但此时她不能拒绝,想着先应承下来,等夕嫔走后,闻过香粉再决定擦不擦,便接了过来,「多谢娘娘。」 「现在就擦上吧。」谁知夕嫔看着她,半步也不挪动。 赵清音愣了一下,拿着药瓶不动作,她虽不想一进宫就树敌,但也不愿将这用意不明的香粉擦到身上。 夕嫔上前一步,扶着她的手,故意示好,「月肃国送你来和亲,今日一过你就要入后宫了。这深宫中,着实冷清,我瞧着妹妹投缘,想和你做个好姐妹。话说,陛下性子清冷,有好些个入了宫封了嫔妃的,陛下连去都没去过她们寝宫呢,你同我做了姐妹,即便是不受宠,有我这个受宠的姐姐,也能让你多见陛下几面。后宫呢,连个小太监都是势利的,若一会陛下对你不喜,日子可就苦了,你还不把这香粉涂上,这是陛下最喜欢的香味,我呀,都是为你好。」 言下之意赵清音听明白了,就是告诉她,自己是宠妃,是她这样的和亲公主得罪不起的,给她香粉是看得起她,就要接着,否则今后在后宫的日子恐怕好过不了。 赵清音拿起香粉闻了闻,这味道…… 心中冷笑,原来是这等把戏,倒也无妨,这香粉还更能掩饰她的身份。就算没有这香粉,她一会将要面对何种命运,也不是这种雕虫小技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第2页 打开香粉,往手臂上擦了擦,又往裙摆上撒了一些。 夕嫔突然伸手碰触她的面纱,赵清音忙往后退了两步,「娘娘这是何意?」 「你我都是好姐妹了,还不让我见见真容吗?再说,这香粉呀,脖子上也是要擦一些的。」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 赵清音立刻半蹲行礼,「娘娘恕罪,在没见陛下之前,面纱不能摘下。」 看来这位夕嫔还是不自信,怕新人夺了她的宠爱,否则也不会怂恿她擦了香粉后还想看她的真容,既是如此,那就先想办法让她放心。 「再者,小女这等普通的容貌,在月肃国或许还能说是有些姿色,但今日一见娘娘容颜,自愧不如,娘娘不见也罢,今后在宫中,还要仰仗娘娘照拂。」赵清音将香粉擦到脖颈处,「娘娘的好意,感激不尽。」 夕嫔见此,满意地点点头,「好,你在此候着吧,我出来透气也够了,先进去了。要不,陛下该派人来找我了,真是一会都离不开我呢。」 「娘娘慢走。」 赵清音舒了一口气,整理了面纱,继续候着。 夕嫔走了没多久,便听得殿内宣召,「宣月肃国长宁公主觐见。」 赵清音深吸一口气,拢了拢身后长长的纱巾,缓缓迈步,低眉垂眼走入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中,站定。 单膝跪地,两手交叉于肩,向高高在上的大昱国皇帝,行月肃国礼节。 「开始吧。」高位上的人说道。 赵清音起身,抬眼望去,斜靠在龙椅上的男子,有着稜角分明的侧脸,慵懒中透出威严,似是对她的献舞并不敢兴趣,只向这边瞟了一眼。 使臣同她对视点头,月肃国乐师奏起了箜篌、排箫和筚篥。 赵清音随着乐声在殿中长袖起舞,其实她擅音律并不善舞艺,这月肃国的舞蹈,她也是学了好久才学会。 裙摆舞动间,她身上浓烈的香粉气味也渐渐散了出来,她见夕嫔看着自己,露出得逞的笑。不出所料的,高位上的人皱起了眉头,在忍耐了片刻后,重重放下手中的酒杯,沉声道:「停下吧。」 使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作手势让乐师和赵清音停了下来。 此时赵清音脖颈和手臂突然发起痒来,她看向手腕处,已经红了一片,原来这香粉不止是味道有问题。 使臣揖礼问道:「陛下,可是对我国长宁公主的舞姿不满?」 龙椅上的男子正了正身,放下手中酒杯淡淡道:「不喜而已。」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瞧过赵清音。 赵清音知道夕嫔是想先坏了她在皇帝心中的最初印象,其实这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 转头去看夕嫔,却没看见意料之中的得意,夕嫔一直望着皇后的方向。 皇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端着礼节性的笑容问道:「使臣,你们月肃国的女子一向喜欢这样浓烈的香气吗?还是为了遮掩身上的什么奇怪气味?」 使臣不明所以,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原来,夕嫔竟是皇后的人,她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只见皇后挑眉,微翘嘴角,「夕嫔,你到公主身边瞧瞧。」 夕嫔走过来,一下子撸起赵清音的衣袖,将她的手臂高高抬起,装作害怕的样子,「陛下,这看着好吓人,不会是什么疫病吧。」 说完,赶忙扔下她的手臂,躲得远远的。 赵清音低头看着自己手腕,大片大片凸起的红痕,看着确实有些吓人,想来那香粉不仅仅是香味的问题,她们也不仅仅只是想坏了最初印象,而是想彻底断了她争宠的路。 使臣一看忙跪地行礼,「陛下,昨日公主还好好的,想必是有些水土不服,应无大碍。」 赵清音也跟着跪下,并不作解释,她心中已有主意,等待着合适时机。 龙椅上的人不理会跪着的使臣,而是对着右下方身着藏色蟒袍的男子说道:「明之,去年南地突发疫病,你是如何处理的?」 端王魏明之起身答道:「封城,能救则救,否则火烧。」 「那你还等什么呢。」 端王一听,马上下令,「来人,将月肃国一干人等拉出去关起来,避免旁人接触,让太医院细细查验。」 「陛下!」月肃国使臣拦下皇帝。 眼下虽说事情有些严重,但他知道,只要皇帝见到公主的样貌,那么再大的危机,都不算危机。如此想着,使臣行礼道:「我国自是诚意献上长宁公主,公主身体一向康健,绝不是疫病,陛下先见见公主真容吧。」 这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镇国公刘羽笑言道:「诚意?不过是你月肃国君主义女罢了,何来诚意?现下又出了这等事,就更别说诚意了!」 月肃国慌忙解释:「长宁公主虽非我国君主亲女,却生得很美,正因如此,国主特意献给陛下。」 众人一听,都看向了殿中央的女子,一袭红衣,身姿曼妙,却头戴长纱巾,面容亦遮掩在轻纱之下,看不真切。 镇国公不依不饶,「身患疫病,再美又如何?」 端王真心希望有人能让皇兄走出被他自己刻意掩饰的伤痛,遂说道:「陛下,公主是否疫病还未定论,即然使臣有此言,不如先让长宁公主取下面纱,再将他们带走也不迟。」 大昱朝皇帝魏承越神色如常,美人献舞时懒得观赏,众人猜测这面纱之下是何等美貌时,他亦无半分兴致,懒懒喝下一杯酒,才对殿中央站立女子开口道:「摘掉面纱。」 第3页 赵清音屏主唿吸,将面纱取下,缓缓抬头,看向魏承越。 赵清音的面容落入众人眼中,众人看见这面容,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是谁惊嘆了一句:「这不就是……」元妃两个字还没出口,就被身边的人拉住。 端王也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的看着大殿之上的女子。 皇后「嚯」地一下站起来,又觉得失礼,缓缓落座,而在一旁的德妃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盯着赵清音。 夕嫔大吃一惊,这张脸和自己的…… 继而下意识看向高位上的人。 魏承越悠闲地为自己添上一杯酒,才掀了眼皮,不经意间抬头,当视线触及那一身红色,周身散着冷冽气息的女子时,瞳孔蓦然放大,胸腔犹如万石而击,忽觉手脚冰凉。 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霎时懵了! 这明澈如水的瞳眸,轻轻抿起的红唇,凝脂一般的面容…… 手中酒杯掉落在桌几,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软至此,无力起身,周遭苍白一片,眼中只剩下这一抹红。 没人见过这样的魏承越,一贯地清冷镇定尽数褪去,只剩下煞白,踉跄着走下阶梯,一步一步向那女子而去。 紧紧盯住眼前人,好似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他终于站在她面前,却又心生怯意,颤声道:「阿音,你回来了?」 第2章 不是 他的阿音不会这样看他。…… 赵清音心头一悸,她以为自己已经练得铁石心肠,没想到这句阿音,还是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他的声音没变,他的样貌没变,但她知道除了这些,他们之间什么都变了。 红裙下的手紧紧握起,佯装怯懦地迎上他的目光。 魏承越抚上她的面容,久违容颜让他心中作痛,一时悲喜交加,将眼前人拥入怀中,哑声道:「回来了,就好。」 怀中的人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木讷地站着,掠过魏承越的肩头淡淡看向众人。果然,找不到一双友善的眼睛。 皇后刘以舒和镇国公刘羽对视一眼,再看向她时眸中带刺,德妃萧可岚毫不掩饰,恶狠狠盯着她。 这些眼神赵清音再熟悉不过了,魏承越还是太子时,她只是个来歷不明的丫头,没有出身,亦没有可以依仗的母家。老皇帝赐婚了镇国公嫡女刘以舒为太子妃,刑部尚书独女萧可岚为侧妃。 而她,在魏承越去求了老皇帝后,才准了下等侍妾的名分。 被瞧不起,被刻意针对,被陷害屡屡发生。如今两人的眼神,就和当初魏承越护着她时,她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一般无二。 包括夕嫔在内的,其他不明所以的嫔妃,都向这边看过来,有吃惊有羡慕有厌恶,更多的是敌意。 曾经的她很在乎这些人。会为了不让魏承越难为,刻意去讨好刘以舒和萧可岚,会怕老皇帝生气将她逐出东宫,独自吞下委屈。 那时的她,为了能留在魏承越身边,努力做一个乖巧不惹事的太子侍妾,每当魏承越在她耳边说,「阿音,相信我,我会护着你」时,就会觉得所有委屈都值得。 现在想想,多么可笑,当允诺护着她的人不再信任她,亲手将她送进牢狱时,他的阿音就已经死了。 脖颈处的红痕蔓延至脸颊,凸起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迷眩,赵清音心中暗道卑鄙。 这香粉中有让人晕厥的迷药,如此一来,待她失去意识,当真就是百口莫辩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魏承越会拥抱自己,还会如那时一般唤她阿音,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他见到这幅面孔时没有继续憎恨,好在危机已经解除。 不明真相的德妃大喊道:「陛下,小心,她有疫病。」 犹如一声惊雷,让游离在虚无中的魏承越霎时清醒。 松开环抱的双臂,往后退了一步,审视起面前的女子。 赵清音用已经练习过无数遍陌生胆怯的眼神看着他,不断告诫自己,现在的她是月肃国的长宁公主,只不过是个长的像赵清音的人,她面对的不是将自己捧在手心的魏承越,而是否定她所有爱意,把自己扔进牢狱的大昱皇帝。 魏承越看着这眼神,心中一凉,这是他从没见过的眼神,陌生而疏离,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愤。他的阿音不会这样看他,阿音一见他就笑,看他时脉脉含情,就算是恼他了,都是娇嗔的,哪怕是那夜,她哭得那般伤心,都不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这不是他的阿音,只不过是长得像阿音的人。 「摊开右手掌心。」魏承越还想再确认。 赵清音照做,魏承越看见白皙的手掌,整个人垮了下来,真的不是他的阿音,掌心没有那颗红痣。 是他妄想了,也许是老天可怜他,给他送来了同阿音长得如此相像之人,以解他相思之苦。 虽然知道眼前人并不是他的阿音,但魏承越的眼睛已然不能从她身上挪开。 月肃国使臣长舒一口气,「看来陛下对我国长宁公主是欢喜的。」 魏承越不予理会,紧紧盯着赵清音,见她脸颊上和脖颈处的红痕越来越深,虽知道她不是他的阿音,还是忍不住心疼,「三福,将长宁公主带去关雎宫,再请徐太医过去!」 太监高三福带着两个宫女来到赵清音前,刚要带她走,皇后突然起身道:「陛下,这关雎宫乃是……」 第4页 魏承越一道寒光看向她,皇后闭了口,但仍心有不甘,还是继续说道:「乃是已故元妃的居所。」说道「元妃」二字时,语调明显小心起来。 「皇后无故提起元妃是何意呀?」魏承越声音凌冽,似有怒意。 众人大气不敢出,这里除了皇后和德妃,其他嫔妃都是元妃故去后新进宫的,她们只知道元妃的名讳是皇宫禁忌,关雎宫更是无人敢觊觎,这月肃国的长宁公主竟然有这等本事,只一面,就受皇帝如此青睐,皇后一时心急也是在所难免。 皇后柔声解释,「臣妾只是想,皇宫中有许多空着的殿宇,或许有更合适的让长宁公主居住。」 德妃似是终于等到机会一般,迫不及待站起来,「皇后说得在理,臣妾听闻关雎宫中一切布置都如元妃在时一样,就是怕长宁公主住进去,弄乱了元妃关雎宫中陈设,陛下何以睹物思人。」 皇后和德妃难得意见统一,只因她们都知道曾经的那些过往,此女若真入了关雎宫,后宫好不容易形成的,以她们二人为中心的制衡之态就要被打破了。 魏承越转身看向德妃,周身好似挂了霜,眼眸深沉,不辨喜怒。 「德妃累了,下去休息吧。」 太监高三福见此,很是恭敬的对赵清音道:「公主,随奴才来吧。」 赵清音想挪动步子,却发现头晕得厉害,意识一点点流逝,终是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阿音!」魏承越一个箭步上前,扶住赵清音,顺势抱在怀中,看着怀中人紧闭双眼心头大乱,直接横抱起来,吩咐道:「三福,去关雎宫。」 众人目瞪口呆,杀伐决断镇定自若的大昱皇帝,何曾这样慌张过,大敌当前都临危不乱,如今却为了一个刚见面的女子乱了分寸,丢下宴会上的朝臣没有一句交代直接抱着女子离开。 「宴会结束,都散了吧。」皇后强装镇定,她害怕皇帝彻查香粉一事,身子早已经抖得站立不稳, 身边的太监忙扶住,她深吸一口气,端着身子走出了麟德殿,吩咐道:「去关雎宫。」 抱着赵清音踏进关雎宫门的一霎那,曾经的美好扑面而来,魏承越只觉得胸口闷疼,他虽日日让人打扫这座殿宇,但却从来没有勇气踏进来半步,每次只是站在宫门口,就已让他心痛如绞。 如果有选择,他只想重新回到画舫遇刺那日。 低头看向怀中熟悉的面容,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内殿行去,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 发生了这样的事,皇帝又没说不准,只片刻,后宫的嫔妃都聚集在了关雎宫中。 使臣很是担忧,也一起等着。 太监高三福从内殿向外张望,直到看见了徐太医的身影,马上禀告道:「陛下,徐太医来了。」 「快,快。」魏承越起身退到一边,太医徐良拿出帕子轻放在女子手腕处,扶袖把脉,稍一转头,看见女子面容,吓了一跳,手腕一抖,头上冒出汗来。 从魏承越是太子时,徐良就跟在身边,他知道元妃狱中身亡后,皇帝是何等悲痛。小太监去太医院喊他时,他还纳闷怎么会是关雎宫,现在算是明白了。 往事太过伤怀,他有些担心,不知道这位同元妃如此相似的月肃国公主出现,是不是件好事。 他屏住唿吸继续把脉,脉象和手腕处的红痕显而易见,徐良启禀道:「回陛下,此乃是中了七花膏和曼陀罗两种毒,虽不致命,但前者能让人皮肤发红肿胀呈斑状,后者能让人昏厥。」 一旁的太监高三福马上问道:「不是疫病?」 徐良道:「不是。」抬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魏承越躬身道:「陛下,微臣这就去调配解药。」 魏承越点头,徐良退下。 皇后靠近一步,小心道:「不是疫病就好。陛下,臣妾这就拨些宫女太监来关雎宫伺候,让长宁公主好生休息吧。」 却见魏承越并不理会,看一眼赵清音,沉默片刻道:「去外殿。」 此时的关雎宫灯火通明,魏承越在外殿坐定,扫视一眼,最后定在了使臣身上。 「使臣。」 使臣上前行礼,「陛下。」 「长宁公主在我大昱皇宫中毒,这件事,朕定然给你个交待。三福,请苏将军来。」 「是。」 高三福离去,使臣脸上难掩得意,「大昱皇帝能善待我国长宁公主,国君一定倍感欣慰,只是公主一路安好,不想在大昱皇宫中被下毒,找不出下毒之人,我怎能安心回去復命。好在,有人能将这一切说清楚,不必这般大动干戈。」 说完,看着殿外大喊一声,「进来吧。」 第3章 失宠 打入冷宫! 当长宁公主身边的婢女站在众人面前时,夕嫔已经快要急哭了,求助的看着皇后。 皇后心里亦乱成一团,却不得不故作镇定,若不是因为这长宁公主和元妃长得如此相像,今日之事就该在她的谋算中圆满落幕。 皇后一早就安排好了诊脉的太医,会将红痕晕厥说成对大昱皇宫中的柳絮和花粉不适,再亲自出面安抚使臣。届时,就算长宁公主入了后宫,因为皇帝不喜也难见圣颜,就更别说有机会面圣陈述今日之事,就算说了,也没人相信。 但是现在不一样,太医徐良已明确说是中毒,况且曾经的元妃是魏承越不可碰触的伤痛,哪怕是个替身,也会当做上天的赐予,仔细看护起来。 第5页 所以,这件事必然会一查到底。 婢女刚跪地行完礼,还没开口说话,金吾卫统领苏木就到了,在婢女身边站定,抱拳揖礼,「陛下。」 「苏将军,想必三福已将今日之事说与你听,你且在一旁,听听长宁公主的婢女是何说辞。」 「是。」 苏木退到一旁,魏承越俯视下方,「说吧。」 婢女往前跪了跪,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大昱皇帝。 「公主在麟德殿外等宣召的时候身体都是好好的,是她!」婢女突然激动地指着夕嫔,「是她!是她给了我们公主一盒香粉,让公主擦在身上,公主才会起了红痕又晕倒的。」 夕嫔一听就急了,站出来指着婢女道:「你胡说!我何时给过你们公主香粉,你可有证据?」 继而转头用无辜委屈的眼神看着魏承越,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道:「陛下,这婢女满嘴胡话,不能相信她。」 婢女对着魏承越磕了一个响头,「陛下,小奴绝对没有认错,就是这位娘娘,她说公主身上都是土味,而那盒香粉是陛下最喜欢的香味。对了,她身边的宫女还说这位娘娘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 一向跋扈惯了的夕嫔很想给这位不知轻重的婢女一巴掌,但理智告诉她,此刻是在皇帝面前,不能太过造次,只得指着鼻子骂道:「贱婢,是谁让你诬陷本宫的!」 月肃国婢女也是个不饶人的,含着泪对魏承越又磕了个响头,「陛下,这些都是小奴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否则天打雷噼!」 「你还敢说!」夕嫔气急,现下恨不得撕烂这贱婢的嘴,但看着魏承越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不敢动作,只因自己故作委屈又含了泪水的眼睛,没看到期盼中的神情。 夕嫔入宫这些时日,没少仗着恩宠欺负那些个不得宠的妃子,但只要她脉脉含情的望着魏承越,又委屈的掉两滴眼泪,总能看见那人冰冷的脸渐渐有了暖意,是非对错也都不了了之。但今日,屡试不爽的良方,似乎不管用了,她怎能不慌张。 「夕嫔,你同一个别国的婢女理论什么?小心让使臣看了笑话去。这不,苏将军在此,自会查明。」殿中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是沉默了许久的德妃,这场戏看到现在她算是看明白了,锦上添花她一贯不喜,落井下石,她喜欢得很。 魏承越厉声道:「都住嘴!」 苏木即刻上前,「陛下,臣有个提议,让在宴会上随侍夕嫔娘娘的宫婢近前问话。」 「宣!」 阶下的各宫嫔妃喜忧参半,喜的自然是曾经欺负过她们的夕嫔很可能要失宠了,忧的是,又来了一个更受宠的,还不知道今后的日子会如何呢。 夕嫔宫中的两个婢女同月肃国婢女跪在一处,浑身发抖,虽入宫时间不短了,但今日这阵势,她们还没经歷过。 苏木道:「我问话,你们照实回答,若是敢在圣上面前说出谬语,是什么后果,自己掂量。」 两人颤抖着点头,「是。」 苏木问道:「夕嫔是否给了长宁公主一盒香粉?那香粉中是否放了毒?」 两个宫婢女抬头看一眼夕嫔,都不敢说话,苏木勐然吼了一声,「说!」 吓得两个人一激灵,其中一个宫婢舌头打结,口齿不清道:「不,不清楚。」 「今日宴会你们一直跟在夕嫔身边伺候,不清楚?再不说实话,就是欺君之罪!」苏木身穿盔甲立在她们身前,有种深深的压迫感。 两人止不住发抖,还是不敢说话,只是低头跪着。 魏承越突然起身道:「把她们二人拖下去,仗毙!」 立刻上来两个金吾卫要拉两人下去,方才没说话的那个大声喊道,「我说,我说。」 金吾卫放开了她们,这婢女先跪在夕嫔面前磕了三个头,「娘娘,我家中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我不能死。」 夕嫔入宫之前只是个商户人家的女子,皇后微服出宫拜佛时,恰好在人群中看见了她,真是雨中送伞,同元妃长得像,身后没有势力,又好掌控,做个平衡后宫的棋子再合适不过了。 入宫后,一切都和皇后想的一样,因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又一朝得宠,皇帝宠着,皇后放任,就成了如今这不管不顾跋扈无脑的样子。 如今婢女所言,让夕嫔心里生出了惧意,她就是再傻,也看出来了,皇帝今日对她的态度,和往日不同。 她盯着婢女,十分恳切地说道:「你要做什么?我对你不薄,你不能害我,过了今日,我替你养你的家人。」 婢女垂眸,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片刻后仍旧选择面朝主位跪正,深唿一口气说道:「陛下,夕嫔娘娘确实给了长宁公主一盒装有七花膏和曼陀罗粉的香粉。」 此话一出,夕嫔勐然跪倒在地,「陛下,臣妾冤枉,臣妾给香粉只是想,是想公主献舞时陛下能欢心,并没有在香粉中下毒呀,陛下。」 德妃笑了起来,「夕嫔,你刚还说香粉不是你给的,现在又说是你给的,真当我们这么多人耳聋吗?」 夕嫔不理会德妃,她知道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也曾多少次包容她的胡作非为,她扑到魏承越脚边,「陛下,我是害怕,所以一开始才没有承认,但我并不知那盒香粉中有毒呀。」 第6页 魏承越给了高三福一个眼神,马上有两个小太监把夕嫔从阶上拉下去。 德妃眼珠咕噜一转道:「你不知道?那为何皇后让你去公主身边查看时,你丝毫没犹豫就拉起来了公主的衣袖,露出了红痕,你能未卜先知还是能看透人的衣装?」 既然得不到皇帝庇护,夕嫔干脆破釜沉舟,豁出去了,对着德妃大喊道:「你不就是想看我失宠吗?我告诉你,就算是我失宠了,也轮不到你,你别以为没人知道,陛下还是太子时,你是被先皇硬塞给陛下的!」 「啪——」德妃一巴掌扇过来,这话可是戳了她的心窝子了,「一个小小的嫔位,还敢对我大唿小叫,活得不难烦了!」 夕嫔捂着脸,嘲笑道:「你敢在陛下面前打我,不就是仗着萧尚书得陛下重用吗,若非如此,你当真以为到了今日,这妃位你还能保住?」 「住嘴!」皇后厉声喊道。 关雎宫立刻安静下来。 皇后转头看向魏承越,却见他微微蹙眉,目光落到很远的地方,这关雎宫的喧譁,似与他无关。 魏承越总是如此,不论是早朝,还是宫中嫔妃争宠,他时常任由朝臣两厢舌战,任由嫔妃吵闹,即便争得面红耳赤,闹得不可开交也一副闲散姿态。 如果今日不是德妃指名道姓说了使臣,最开始那声「住嘴」想必也不会出口,好像他立于这个朝廷,这个后宫之外。但如果真这样认为就错了,他一直都在决断,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金口玉言,是如何也不能改变的定局。 皇后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但就在德妃夕嫔争执之时,她看见有金吾卫拿着什么进来,偷偷在苏木耳边说了什么,苏木听后,眉头微皱,立刻上前对魏承越耳语。 她不知苏木对魏承越说了什么,但金吾卫手里的东西,她认识,是当初她让人给夕嫔送去,装着七花膏的瓶子,她知道高位上的人已有了决断。 魏承越看着下方众人淡淡说道:「将不肯交待的婢女拉下去杖毙,另一个逐出宫去。」 能留下一条命,不受罚只是赶出宫去,已经是不可多见的仁慈,那婢女马上跪地叩头,「谢陛下隆恩。」 魏承越眼神落在夕嫔身上,「夕嫔意图陷害月肃国长宁公主证据确凿,此人心思歹毒,不宜在朕身边伺候,即刻打入冷宫。」 打入冷宫! 嫔妃们面面相觑,平日里夕嫔有多受宠她们都看在眼里,香粉里放的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降低位份罚例银,或者再加上禁足也就足够了,怎么是打入冷宫这么严重呢。 「陛下,陛下不能这么对我,陛下不是夸我的眼睛好看吗?臣妾若去了冷宫,陛下可就再也见不到了,陛下怎么忍心?」夕嫔跪倒在御前满脸泪痕。 魏承越始终淡然看着她,夕嫔十分不解,且不说她并未下致死的毒药,就算是毒死了那长宁公主又如何,她之前也曾失手推嫔妃下湖身亡,皇帝知道了,只是禁足几月。况且这月肃国不过是个边陲之国,地贫物乏,这次来是主动示好的,若是皇帝愿意,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安抚,根本不需要如此对她。 想到昨日那些赏赐的物件还在宫中,今日就要被打入冷宫,落差之大让她如何接受。 夕嫔突然看向皇后,想要说什么,就见魏承越大手一挥,上来两个金吾卫。 德妃站在一旁故意说道:「眼睛?不过是个不像样的替身,现在有像样的了,还要不像样的作甚。」 一句话点醒了夕嫔,她细想起来,从长宁公主摘下面纱后,皇帝就变了一个人,做着众人都惊诧的举动,还有皇后小心翼翼说出元妃,再到长宁公主入主关雎宫。 眼睛,的确,那双眼睛和她的太像了…… 有关于元妃的传闻她听得不多,但也知道一些,现在想来,陛下口中的阿音,想必就是元妃的名讳。她终于是明白了,却明白的太晚了。 第4章 声音 你,你再喊我一声。…… 夕嫔被金吾卫架起来往外拖去,回过神来的她大喊道:「陛下,臣妾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臣妾给长宁公主磕头赔罪,自罚一年例银,陛下就饶了臣妾这一次吧,陛下……」 直到夕嫔被拖出去,声音听不见了,魏承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动容。 关雎宫片刻安静后,他问道:「使臣,这个交代还满意吗?」 使臣上前揖礼,「陛下言重了,在下定当把大昱的诚意告知国君,如今已经完成了国君的嘱託,望两国友好相处,百姓不受战乱之苦,明日一早在下便启程返回,请陛下准许。」 魏承越道:「月肃国和睦之意,朕已明了。三福,即刻让礼部准备丝绸万匹,陶瓷玉器千件,让使臣一併带回。」 月肃使臣行礼叩恩,「多谢陛下。」 「都散了吧。」魏承越转身进了内殿。 所有嫔妃福礼,「恭送陛下。」 看着一切落定,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最怕夕嫔不管不顾,把她咬出来,没想到德妃来了个落井下石,一句不像样的替身,就让夕嫔乱了心智。 也是,本以为皇帝喜欢的是自己的眼睛,没想到只是因为像别人的,这唯一的依仗没有了,就和旁的那些个嫔妃没两样了,甚至于还不如。 皇后看一眼内殿,心中轻嘆,这后宫,要变天了。 第7页 黑夜中一阵微风吹过,白玉兰花瓣脱离枝头,飘落下来,翩翩坠在关雎宫内殿窗外。 原本只是一瓣半朵,后来渐渐多了起来,那形似玉船的花散发着淡雅的气息,丝丝缕缕飘进窗内,气味渐渐开始变得幽香…… 浓雾突然被吹散,赵清音这才看清白玉兰树下站立的女子。一身灰黄,好像阴天时被厚厚云层遮住的太阳。里面是浅黄长裙,系上长长的裙带,自然的松散着,外披深黄交领右衽,本应该是明亮的色彩,却因为穿着灰色轻纱罩衫,显得暗淡,那上面用金线绣着大朵的牡丹,群尾拖摆至地,很是华丽。 女子望着白玉兰花,眼中都是欢喜。突然乌云密布,女子下一刻就站在了富丽的画舫上,还未站稳,一个身着赭黄色长袍,腰系九环带的男子向她走过来。 赵清音一看那男子的脸,吓了一跳,阴影中稜角分明的脸上满是伤痛,还有气恼,混合着让人心惊的杀气,却还隐着难过,总之绝对不是什么好脸色。 再抬眼时,站在画舫上的女子变成了自己。 眼睁睁看着那男子走向自己,她好害怕,想要逃,双脚却被定住,她想告诉那个走过来的男子,自己不是刚才那女子,却说不出话来,急得她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来,「不——」 赵清音勐然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画舫上那张脸,却不再是不好的脸色,虽有伤痛,有难过,但没有气恼,没有让人心惊的杀气,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笑意。 可她还是吓了一跳,她还没从刚才的场景中脱离,慌忙向里面爬去,转身之时看见帷幔上绣着精巧的花,她慢慢认出来,这里是关雎宫,是她自己的寝殿,不,曾经是,似乎还是不对,脑海中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她明白过来,是自己又回到了这里。 自从那日后,她总是做着各种梦,不论一开始梦中多么美好,最后的场景始终落在那个画舫上。 「别怕。」 魏承越轻声说道,坐在床边伸手想要拉她。 赵清音定了定心神,看着魏承越,却又不敢看太久,她曾经在无数个梦境中细细瞧过他,梦醒了,反而怕了,于是低下头来,缓缓开口,「陛下。」 这是从宴会到现在,她头一回开口说话,话还是要说的,如果让她装哑巴,保准得憋疯了。 只是这一说,魏承越惊呆了。 这声音……是多少次午夜梦回独自坐在紫宸殿中,恍惚中听到的声音,是被尘封在记忆中,不敢细细思量的声音,是曾经对他说过太多入骨入心,情意缠绵的声音。 他瞧着眼前这张脸,有些不敢相信,会不会也同那些午夜梦回之时一样,是自己恍惚了。 「你,你再喊我一声。」 赵清音抬头,就见魏承越死死盯着自己,眼神中的急切炙热像要把她的脸烧出一个洞来。 脑子里乱成一团,由不得她多想,下意识道:「陛下。」 魏承越的心剧烈跳动,嘴角上扬,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勐然上前一把将她拉进怀中,「阿音,真的是你吗?你可知道我有多自责。」 赵清音心中一悸,身体瞬间僵住,却又很快在心里冷笑,这自责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用力气推了推他,「我想陛下是认错人了,我是月肃国的长宁公主,自小就生长在月肃国,那位阿音可也是月肃国人吗?」 魏承越松开了她,想起来什么,眼里的光暗淡了,整个人低沉起来,神情落魄,愣愣看着她,「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相像的人?连声音都是一样的。」 经过两载有余的训练,此时赵清音身上的气质已经有所改变,不似那般娇弱,为了保命,她同贺南修学了些功夫,就稍有了一些别扭的硬朗感觉。 且不说这些刻意改变的,单说从牢狱之中逃出来恢復了记忆后,她就已经不再是原先的赵清音了,内里变了,不需太过刻意,自然也就成了另一个人。 想想失忆那时,自己脑中一片空白,要不是随身手帕上绣着名字,估计连名讳也找不回来,一张白纸一样的人,一下子就处在了东宫那样水深火热的地方,又因为那样喜欢魏承越,她的乖巧懂事,温柔似水,柔弱可欺,步步退让都是慢慢修炼出来的,反而找回记忆后的她才更像是最初的自己。 「听说长相相似的人,声音相似很正常。月肃国里的巫师就是这样说的,他说,那是因为上天让魂魄投胎的时候太累了,打了个盹,手一抖,多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她知道凡事加了「上天」两个字,即使是个不像样的谎话,听起来也只会让人觉得神奇,毕竟嘛,魂魄呀老天爷呀,人们都没有见过,却祭拜得很虔诚。 不过,她可没有胡乱编造,小时候她听到过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看过好多话本子,其中一个话本子就是这么说双生子的。 魏承越一下子就笑了,「当真?」 赵清音耸了耸肩,「好吧,陛下不相信就算了,陛下说我是谁,我就是谁,只要陛下高兴。阿音?是这个名字吗?我今后应着就是,来之前父皇就告诉我,不能惹大昱皇帝不高兴,如果陛下不高兴了,月肃国就遭殃了,我们两国可是要和平相处的,只要能让陛下高兴,喊我什么都没关系。」 谁知这么一说,魏承越反而连连后退,轻嘆一声,神情勐然落寞下来,「是我太过执着,公主的毒应该解了,好好休息吧。」 第8页 赵清音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思索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竟然没有自称「朕」。 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她还是元妃,同魏承越单独相处时,他也总是随口说着「我」。 一开始她觉得是魏承越刚继位为帝还没有习惯,到后来,她才知道,只有对她,他才会如此。 刚走到门口的魏承越突然转过身来,「来到大昱你可能会不适应,便留了一个你从月肃带来的婢女,明日让皇后再多选一些宫人,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告诉三福,再从紫宸殿调。」 赵清音下意识想要下床行礼,刚要起身,就听魏承越道:「不要下床了。」她便坐在床上,微微颔首,「多谢陛下。」 魏承越似乎有些捨不得,迟疑了片刻,盯着她又瞧了瞧,还是迈步而出。 赵清音马上意识到什么,跳下床来,「陛下。」 「什么事?」魏承越温和看着她。 「让月肃国的婢女回去吧。」她身边的两个月肃国婢女,都是装样子的,同自己并不亲近,也不懂大昱朝的规矩,况且她们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月肃国人,留下来,后患无穷。 「我知道陛下是好意,但她的亲人在月肃,这种分离未免太残忍了些。」 魏承越不说话,又盯着她看了许久,「朕虽知你不是,但你和她真的很像。此事就依你,明日再另选个合适的主事宫女。」 看着赵清音未穿鞋就跳下来,一双白嫩的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魏承越无奈的摇摇头,「这个样子,也像。」说着把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上,抚了一下她的长髮,手指停留在髮丝上良久,才起身道:「安心地睡吧。」 盯着魏承越离去的身影,她有些恍惚,脑子里胡思乱想没个章法,不知道是药物的后劲,还是自己真的累了,又迷迷煳煳睡着了。 「公主,公主。」 赵清音睁眼,有人在寝殿外叩门。 她喊道,「进来。」然后搭起帷幔坐起身,一抬头就愣住了。 不但是她愣住了,面前的宫女也愣住了。 「娘娘,是你吗?」宫女说话间就红了眼眶,一下子扑在她腿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没说话,但心里却很欢喜,茉如是她的婢女,一直跟着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也很思念茉如,还想着稳定之后去打听她的消息,没想到就这样突然见面了。 想来茉如就是那个另选的关雎宫主事宫女。 她很想问自己宫里的其他宫人现在何处,但她不能问,只能板着一张脸道:「姑娘这是认错了了吧。」 茉如一听,盯着她看了一会,忙低下头退后,擦去眼泪,「奴婢失礼了,奴婢是来伺候公主的。刚使臣传话,请公主去送行。」 那有什么好送的,她又不是真的月肃国公主,把她送进大昱皇宫,是两方契约的一部分,再见面还不就是说那些个约定好的事。 「公主,我替你梳妆吧。」 茉如一边替她梳妆,一边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是莫如,还有些宫中的规矩。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但若是让她装不知道,太累了,干脆转身握住茉如的手,「月肃国君主的妃子中有一位是之前韶国的和亲公主,她对我很好,来之前宫中的规矩都学过了。」 她说的是实话,那位妃子就是她的姑母,正因如此,她才会在邻国之中选择同月肃国结盟。 第5章 旧人 宁愿她永远失忆下去。 茉如受宠若惊,抽出手跪在地上,「公主慎言,在宫中说起韶国的事是忌讳。」 赵清音笑道:「别紧张,只说这一次,继续梳妆吧。」 换上大昱朝女子的衣裙,站在关雎宫中抬眼望去,天灰濛濛的,乌云压得很低,开得正旺的白玉兰花安静的待在枝头。 宫门口,月肃国的车队已经准备就绪,赵清音让茉如等在原地,独自缓步向使臣走去。 使臣笑意满满说道:「贺将军说的不假,大昱皇帝果然对你不同。我会向国君一五一十禀明,还望公主不要因为贪恋大昱皇帝的宠幸,而忘了和我们月肃的契约。」 「使臣放心,不会的。」赵清音说的笃定。 使臣意识到了什么,说道:「公主是不是还不知道,你中毒昏迷时,都发生了什么吧。大昱皇帝严惩了给你香粉的妃子,这妃子原是大昱宠妃,只因在给你的香粉中放毒,被打入冷宫了,她身边的两个宫婢一个仗毙一个被逐出宫,可见……」 「大昱皇帝在乎的是两国邦交,与我无关,使臣大可不必担心,我还不至于忘了自己的身份。」赵清音语调清冷,打断了使臣的话。 「好,好。静候公主佳音。」使臣点着头,转身离去。 目送月肃国一行离开,赵清音往回走,一路上,宫女太监们纷纷窃窃私语,看见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像是皇后和德妃宫中的婢女,她便大方看过去。 那些错愕惊讶的眼神在她的预料之中。 刚走到关雎宫门口,就看见了九龙抬辇,说来也怪,刚还灰濛濛的天,现下却出了太阳,在晴天的日光下,辇身的金龙灼灼耀眼,背后华盖的阴影正好打在辇坐上。 赵清音停住脚步,本能的有些害怕。 等在门口的太监小步上前,躬身道:「公主,陛下在等您呢。」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再次回来,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容不得逃避。 第9页 魏承越坐在内殿的软榻上,见她进来,冰冷的脸上染了笑意,起身向她走来。 赵清音福身,「陛下万福。」 魏承越扶住她的臂肘,「宫中的礼节你学得很快。」 赵清音故意说道:「月肃国宫中有一位妃子,是韶国的和亲公主,来之前给我说了好多上京的事,还教给我宫中的规矩,我都有好好练习。」 魏承越的脸色马上变了,太监宫女一见,即刻跪地,「陛下息怒。」 赵清音也跟着跪下来。 魏承越沉默片刻,轻嘆一声,「起来吧,今日送走了使臣,你安心待在宫中吧,宫里的规矩你要多熟悉。」 没再多言,没再停留,魏承越离去。 太监高三福留下,近前道:「公主,关雎宫伺候的宫人已经在院中候着了。」 赵清音从袖筒里拿出一锭银子送到高三福手里,「多谢公公,今后还劳烦公公多关照。」 高三福一看,接过来又反手给了茉如,「奴才领公主的情,有什么公主尽管吩咐就是。」 高三福自小跟在魏承越身边,可谓是忠心耿耿,也能猜透魏承越的心思,是这宫里顶聪明的人,他爱财但不贪财,知道什么银子可以拿,什么银子不该拿。 赵清音明白,他不收,就是拿不准魏承越如今的心思,也拿不准她是什么样的人。 说来,之前她对高三福从不吝啬,魏承越身边的人,她自然也格外在意,有什么好的,都想着他一份,高三福也不是白眼之人,为了她在东宫少受些欺负,更为了魏承越少些担心,高三福没少操心周旋。魏承越的无奈和她的隐忍高三福都看在眼里,哪怕到最后,她被关进牢狱,高三福还对她说,陛下就是在气头上,让她放宽心,千万别记恨。 如今她识得旧人,旧人已识不得她。 「公公客气了。」赵清音道:「茉如,送高公公。」 也不知两人在外面说了些什么,茉如过了许久才回来,将银子递给她,「公主,今后这宫中需要打点的地方奴才来就好,您别白花了银子,也别花错了银子。」 赵清音笑笑,「是啊,你们这大昱朝的规矩太多,我只学得皮毛。」 茉如斟好茶,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公主,今后莫要再提韶国。」 赵清音道:「刚忘了,下次不会了。」 茉如道:「公主,院中的宫人如何安排?」 赵清音往窗外看去,目光定在众宫人里那个面容俊秀的太监身上,两载未见,王贯比她离开时沧桑了好多。 王贯和莫如一样,本就是跟在她身边的人,而且王贯是整个皇宫中唯一知道她身份,可与她商议之人。 赵清音指着王贯道:「他看着顺眼一些,先让他进来伺候着,其他人,你看着安排吧。」 「是。」茉如退下。 赵清音为自己斟了杯茶,走到窗边关上窗户,还未转身,就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唤了她一声,「公主。」 心里勐然酸涩,很多过往的记忆唿啸而至,即使做好了准备,仍旧被狠狠冲击到了,不留一丝怜悯。 「把门关上吧。」 随着门扣落下,赵清音转过身来,瞧着面前两年多未见的王贯,不自觉落下清泪,「王贯,你辛苦了。」 「公主,一切可安好?」王贯说着也红了眼眶。 王贯自幼入宫,因为姣好的面容,被皇后看中,让他陪在小公主身边,这一陪,就陪了十多年。 叛军兵临城下那日,恰好轮到他出宫採买,躲过一劫。他无处可去,一直逗留在上京,后来偶遇了韶国护国大将军贺启的儿子贺南修少将军,他才知道有很多旧臣都蛰伏在上京伺机而动,众人合计让他再次进宫打探消息,他也想知道公主是否安好,便同意了。 只是没想到,一进宫就见了公主,但很快他发现,公主失忆了,只记得自己的名讳,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也不记得他,还一心一意留在东宫,成为了太子宠妾。 公主不记得他,让他伤心了好一阵,但他看得出来公主是真心爱慕大昱太子,而太子也十分宠爱公主,于是他决定想办法留在公主身边继续伺候,继续守护,并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老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后更是封了公主为元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认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与其让公主想起自己是亡国公主,想起那些国破家亡的痛苦往事,宁愿她永远失忆下去。 可惜好景不长,南巡遇刺后,皇帝突然性情大变,将公主打入牢狱,他一心想救公主,只得将公主身份告知了贺南修,里应外合,以假死之计救出了公主。 他则继续留在宫中打探,贺南修也陆续给他传来很多消息,说公主恢復了记忆,说他们同月肃国定下了契约,说公主会以月肃国公主身份再次入宫。 这是赵清音恢復记忆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她不是东宫侍妾,不是元妃,而是前朝亡国公主。他也不是只伺候了她两载的小太监,而是陪着她长大,一直守在她身边十多年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小太监。 赵清音看着他,微笑道:「安好。王贯,关雎宫之前那些宫人可还好吗?」 王贯垂眸,摇摇头,「自从公主入了狱,我们便都遣去洒扫洗衣做最低等的奴才,公主假死后,茉如去求了高公公,让大家出了宫,只留下我和茉如,听候高公公调遣。」 第10页 「不枉那些年我跟高三福的旧交情,你们都安好我也就放心了。王贯,我走的这两年,宫中都发生了些什么,宴会上瞧着后宫多了很多新面孔。」 她在时,后宫除了她,就只有皇后德妃。她死了,魏承越倒成了个风流皇帝,不过两年,这个后宫所纳佳丽又何止一二。 「是,陛下纳了,纳了十多人。」王贯神情难为,吞吞吐吐,不敢多说。 「你不用顾忌我的感受,直说就好。那时候我虽然是魏承越的宠妃,但如今,那个宠妃已经死了,如今我是韶国皇族最后的血脉,我得替父皇母后皇兄报仇,给忠于韶国的旧臣正大光明的生活,让他们不用再躲躲藏藏。他们有人诗书满腹,却连去学堂教书都不能,有人心怀百姓,却无法再考取功名,有人作战勇勐,却只能干着刺杀的勾当,看着这些曾经的国之重臣,如今只能隐姓埋名提心弔胆度日,更让我愧疚。」 隔着国破家亡之仇,隔着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她却爱上了起兵造反之人的儿子,成为了他的宠妃,怎能不愧疚。 王贯看着赵清音,那个小时候天真烂漫的小公主不见了,那个在东宫满心欢喜等待着爱人的侍妾不见了,那个站在关雎宫白玉兰树下,对着心爱之人嫣然一笑的元妃不见了,他从来不认为恢復记忆是件好事,如果可以,他希望不曾发生画舫遇刺一事,公主能一直失忆下去。 「公主,这些后宫佳人不足为惧,陛下他……」 王贯觉得心头很重,很重,自从得知元妃死在狱中,尸体被抛尸荒野,皇帝不吃不喝带着羽林军翻遍了整个上京周围的高山,回宫后大病一场,病好了,整个人变得格外冰冷,周身像是镀了一层寒铁,而韶国和元妃,自此之后成为了皇宫禁忌,谁都不准提。 但这些他不能说,不能扰乱赵清音的心,思索片刻道:「陛下为了平衡朝堂关系,纳了很多佳丽入后宫,公主也知道,歷朝歷代的国君都是如此。」 第6章 不苦 既不敢说也不敢做。…… 是啊,歷朝歷代的国君都如此,她也曾经以为魏承越是不同的。从前的很多个夜里,他紧紧搂着自己,信誓旦旦地说,皇后和德妃是先皇为他所纳,除非有大错,否则不能废黜,但从今往后再不纳妃,心中只她一人。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笑,自己竟会相信这等谬言,根本不用等到再次纳妃,只一场刺杀,就戳破了他的谎言。 王贯又道:「公主作何打算?」 赵清音坐了下来,「等着就好,总有人会耐不住性子,既然这后宫是用来平衡朝堂的,就先搅了后宫,再搅朝堂。」她自嘲笑笑,「不过如此说来,皇帝的宠爱不得不争,得了宠才能有银两,有了银子就能招兵买马,也能探听到更多消息。」 她再次入宫,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贺南修领兵攻入皇宫,推翻大昱,重建韶国。这是韶国旧部的心愿,也是作为韶国皇族唯一血脉无可选择的路。 王贯道: 「公主,此事太过危险,还需从长计议。贺将军传信来说今晚子时,想与公主见一面,到时候,我会先迷晕茉如。」他看了看门口,「关雎宫的宫人很多都是皇后挑选的,门闭得久了恐让人生疑,奴才先去门外候着。」 赵清音点点头,王贯开了门,守在外面。 见过王贯,赵清音心里安稳了一些,午膳时也有了胃口,食多了,便在关雎宫中随意散步。 这里的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荷塘里的鱼儿少了些,水榭内壁上的山水图陈旧了些,后院多了两棵金桂树。 她还记得南巡之前,说想在后院种两株金桂,到了秋季,满目金黄,浓香四溢,月夜下,同月宫中的桂树遥遥相对,与嫦娥仙子共饮一杯,良辰美景不知醉。 谁知,南巡一去竟然成了她的死期。 她死了,关雎宫后院倒多了这两株金桂。 突然就没了闲情雅致,赵清音回了内殿,天色暗下来后,便早早让莫如伺候自己睡下了,待到夜深人静,王贯悄悄进屋,往莫如脸上吹了迷烟,片刻后,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太监服侍走到赵清音面前。 赵清音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月光向男子看去,修眉如剑,鼻樑英挺,目光灼灼,那人单膝跪地行礼:「公主,你受苦了。」 赵清音微微一笑,伸展两臂转了一圈,「不苦,吃着佳肴,穿着锦缎,住着殿宇,身边有十多个宫人伺候,不苦。」 贺南修越是看着她笑,就越是心酸,在南巡画舫上将她打落下水的是自己,救她出牢狱的是自己,现在把她送进皇宫的还是自己。 王贯道:「将军,时间紧迫,有话快些说完,我去外面把守。」 贺南修原本准备了好多话,但现在看着赵清音,只觉得胸口发闷,说不出来,便从怀中拿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红豆糕。 「白日里路过广聚轩,买了几块你最爱的红豆糕。」 红豆糕,赵清音从小就喜欢吃,虽说宫里什么佳肴都有,但是自从去了月肃国,就一直没有吃到了,正馋着呢。 她接过来,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边咀嚼便说「好吃」,有些噎着了,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又顺手倒了一杯递给贺南修,「坐。」 贺南修看她吃得欢快,情绪缓解了一些,嘴角扬起,坐了下来,「公主慢些吃,末将来此,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听说公主中了毒,不放心来看一眼。公主一进宫,就遇到这样的事,以后的路还长,实在令人担忧。」 第11页 让赵清音身处险境,不是他的初衷。当初,从牢狱中救出大昱皇族唯一的血脉,众人欣喜若狂,开始谋划復国大业。但是復国哪有那么容易,恰在人们一筹莫展之时,王贯带来了皇宫中的消息,大昱皇帝对死去元妃的在乎,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贺启老将军亲自出马找到了远嫁月肃和亲的大长公主。 年近半百的大长公主本已不问世事,但母国灭亡,实在令人痛心,便努力说服月肃国主,以復国之后割让城池,开放贸易交易,每年敬献粮食布匹,这等优越的条件达成了契约。 为了不让赵清音动摇,大昱后宫的事,众人都瞒着她。赵清音虽然万般不愿再踏进大昱朝后宫,但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无法推卸也不能推卸,沉重艰难的復国重任她不背负谁又能替她背负呢。 在教公主武艺的两年中,贺南修曾经有过大胆的想法,他想带走赵清音,不去管復仇,不去管復国,不去管这些旧臣,干脆躲在深山老林中,平淡度日。 可是他只敢想,既不敢说也不敢做,只能在临行前送给赵清音一把防身用的小匕首。 此时赵清音从床下摸出这把匕首,当作利剑,舞了一套剑法,「后宫一向如此,我做太子侍妾时遇到过比这更严重的事,都熬过来了,再说将军不是教我武功了吗?虽然只是皮毛功夫,但若论打架的话,那些嫔妃都打不过我的,将军不必担心。倒是你们,在宫外招兵买马和操练,才是要格外当心。」 贺南修心中酸涩,脸上始终保持笑容,抱拳道:「公主放心,宫外的事,父亲和我会安排妥当。」 「公主,将军,羽林军马上要换防了。」 王贯在门外小声说道。 赵清音对羽林军的值守也略有所知,通常是几队人马在皇宫四个方向巡逻,按时辰来算,贺南修进到关雎宫差不多半个时辰了,羽林军也要再次巡逻到此处。 「贺将军,你快走吧,羽林军个个武功高强,被发现就糟了。」 贺南修看着赵清音很是不舍,两年间朝夕相处,他是教她练武的师父,也是她的臣子,她被送进到月肃国后,他就日日都睡不安稳。 本无事相商,他不该冒险入宫,但抵不住思念,又听闻她中了毒,虽然王贯传信说,公主身体大好,他却非要亲自看一眼才安心。 这一眼也看过了,贺南修想留留不得,手指摩擦着刚才赵清音递给他的茶杯,不自觉用了用力,拿起一饮而尽,「公主,保重。」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门被关上的一刻,赵清音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坐在凳子上,在黑夜中默默吃起了红豆糕。 脑子里如走马灯一样,毫无章法地胡乱被塞进记忆中的片段,欢心与悲伤交杂,过去与现在交替,不由得湿了眼眶。 红豆糕吃完,赵清音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茉如,给她轻轻盖了盖被角,然后躺上床,放下帷幔,闭上眼睛,心里默念贺南修让她背过的武功心法,说来,这心法倒不像是武功心法,而像是催眠心法,因为每次她只要一开始背,就困了。 这次也不例外,一觉醒来,天大亮了。赵清音听着房门外有些嘈杂,直接下床推门走了出来。 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茉如立刻上前为赵清音披上一件衣服,「娘娘,小心着凉。」 娘娘?赵清音疑惑的望着茉如,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小太监,躬身说道:「恭喜娘娘,陛下今早下旨封您为容妃。」 从赵清音站在房门口,小太监便一直打量着,一身白色里衣,头髮披散着,未有妆容,却有清新脱俗之姿,他到宫中时间尚短,还纳闷昨天传得沸沸扬扬的什么样的女子,今日一见,着实让人惊艷。 赵清音听到这话,脸上没有一丝喜意,木然地依照规矩跪下准备接旨。 紫宸殿的小太监宣完旨,将圣旨放到赵清音手中。 「谢陛下恩典。」赵清音起身,神情淡然。 小太监实在纳闷得很,这样大的喜事,这位娘娘如何没有丝毫欢喜。亏得陛下还特意交待来宣旨时,若娘娘睡着,万不可惊扰了,要待娘娘起身了再宣旨,还交代了许多事,他入紫宸殿两年来,从没见过陛下对哪位娘娘这样上心。 「娘娘,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的。」从他身后走出两排宫女,每人手中的托盘里,不是上好绸缎就是琳琅饰品。 小太监又说,「陛下说今晚到关雎宫用膳。」 赵清音道:「知道了,有劳公公了。」 又道,「茉如。」然后径直回了房间。 茉如马上来到小太监身边,从怀里掏出银子打点。 梳洗后,宫人们将那些赏赐的衣服物件都端山上来,让赵清音挑选。 她随手点了个淡蓝色的衣裙。 茉如道:「娘娘,今夜是第一夜,理应穿得喜庆些,那个桃粉的更应景。」 早就不是第一夜了,他们之前已经不知道缠绵过多少个夜晚,想起那些夜晚,就让她疼的喘不过气来。 「都下去吧,时辰尚早,过了晌午再说。」 赵清音早膳没用,午膳也没用,虽然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该如何面对这一夜,可是当这个夜晚越来越靠近的时候,依旧慌张地手脚冰凉。 第7章 长宁 你是不愿吗? 沐浴更衣,站在关雎宫前等候,这是之前她一直在做的事情,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害怕。 第12页 她早已不是完璧之身,来之前月肃国巫医给了她一个药瓶,让她趁着魏承越不备撒在白布单上。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自己不过学了些皮毛功夫,能瞒过带兵打仗武艺高强的魏承越吗?若被看穿又会如何,会不会再次将她打入牢狱? 正想着,九龙抬辇迎着夕阳慢慢往这边靠近。 赵清音等了近一个多时辰,再加上胡思乱想,一直如同木头一样站着,腿都僵了,根本不听使唤,不过上前走了一步腿就软了。 魏承越飞身从坐辇上跳下来,扶住赵清音。 髮丝扫过他的脸颊,赵清音身上清雅气息扑面而来,这幅熟悉的容颜总有能耐让他失控。 「没人告诉元妃不需要在殿外候着吗!」 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赵清音推开魏承越也跪了下来。 「阿音,你起来……」 话未说完,魏承越勐然住了口。 他又错了,他又把她当成了他的阿音,重重嘆了一口气扶起赵清音,「都起来吧,用膳。」 赵清音拽了拽他的衣袖,魏承越神情柔和地问道:「怎么了?」 「陛下,我是长宁,不是阿音。」他一次次叫错,她就要帮他更正,阿音这两个字她实在不愿意再从他口中听到,每听一次就像是有把刀剜着她的血肉,提醒着之前的所有过往。 魏承越看着这张面容许久没说话,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下,赵清音低了头,也不敢看魏承越的眼睛。 「好,长宁,我们用膳。」直到魏承越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她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满桌子的菜式,魏承越皱了皱眉头,「怎么都是朕喜欢的,长宁,你喜欢吃什么?朕让御膳房做。」 果然不再是阿音后,他又恢復了自称。 不过如今她倒是更希望他同自己疏远一些,如果能仗着他心里那些可怜的自责受些宠爱,得些赏赐,攒些银两送出宫,也挺好。 「都好吃,大昱朝地大物博,很多菜式我都没见过,我都喜欢。」赵清音说着就夹了一块粉蒸肉放进嘴里。 魏承越笑了起来,「你倒是好养活。」又给她夹了块糯米凉糕,「尝尝这个,你们女子都爱食甜的。」 赵清音很听话的吃完,魏承越招招手,高三福来到近前。 「怎么没有红豆糕?」 高三福明显顿了一顿,看了眼赵清音,小心说道:「陛下,自从,自从南巡之后,这红豆糕……」 元妃死后,红豆糕再不能出现在皇帝眼前,别宫的娘娘要是想吃也只敢私下吃。 「以后朕到关雎宫用膳,必须要有红豆糕。下去吧。」魏承越说的自然,高三福却很是欣喜,两年了,陛下终于肯主动提及有关元妃的事了。 他抱着一个期望,如果可以,这位容妃娘娘能成为称职的替代者,让陛下日日有笑颜,也不错。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晚膳也用过了。房间里备的衣物,铺的布单,用的薰香,还有茶水,包括漱口的浸汁都已经备好,高三福挥手,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房门关上,只剩了他们二人。 魏承越坐在床榻上,安静看着赵清音。 依照规矩来说,她应该伺候更衣,可她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站在原地不肯近前。 魏承越也不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终是赵清音放开了紧握的拳头,来到他脚边蹲下,为他脱靴。 将靴子整齐放在一旁,开始为他脱外衣,魏承越却抓住了她的手。 赵清音一惊,勐然抽出手,又觉不妥,忙跪地道:「陛下恕罪。」 魏承越站起来走到她身前,一把拉起她,将她按在床榻上坐下,俯身问道:「长宁,你是不愿吗?」 赵清音抬头,眼前人神情淡然,不辨喜怒。她怯懦道:「不……不是。」 她如何敢说是,这诺大的皇宫,皇帝主宰一切,命都在他一念之间。 「你可知欺君之罪?」 魏承越的手重重按住她的肩膀,她低着头大气不敢喘,身子不自觉开始抖起来,她想起南巡遇刺那晚,魏承越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不……不敢。」 魏承越转身坐在凳子上,同她面对面。 「朕问过今早宣旨的太监,被封为容妃,是仅次于德妃的位份,对于一个和亲公主来说,位份确有些高了,朕为你破例,你却一点也不欢喜,是否在月肃国已有了心仪之人?前来和亲亦不是你自愿吧?」 听了这话赵清音哪里还敢坐在床上,立刻跪倒在地,似乎看见了曾经的牢狱大门又向她敞开了。 她是真没想到魏承越还会关心自己接旨时候的神情,她都忘了自己当时的样子,也不知那小太监是如何禀告的。离开两载,后宫的嫔妃多了,是非也水涨船高。心道,今后只要踏出房门都要把自己从头到尾伪装起来,喜怒哀乐是丝毫都不能表现。 「没有心仪之人,确是自愿前来和亲。」赵清音抬起头,坚定的看着魏承越,说的是斩钉截铁。 魏承越单臂撑着膝盖,切着身子,直勾勾看着她 「为何不见你有喜色?」 「欢喜,自然是欢喜,只是昨夜想家了,接旨时脑子还不清醒,让传旨的小太监误会了。」赵清音赶忙解释。 魏承越点着头起身,在房间里慢慢踱步,「长宁,你站起来。」 第13页 赵清音起身,战战兢兢,她不知道这关过了没有。 「既然欢喜,就笑一笑。」魏承越道。 「啊?」赵清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嘴角抽了两下,露出一个微笑。 魏承越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笑,这样不像。」 他有些失望的躺到床上,看看还低头站着的赵清音,闭上眼睛,拍拍身旁道:「躺下睡觉吧。」 这一刻还是来了吗?赵清音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看着床铺内侧放置药瓶方向,慢慢往床边走去。 轻手轻脚脱去鞋和外衣,蹑手蹑脚从床尾爬进床内侧,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用手去摸药瓶。 魏承越突然睁开了眼睛,赵清音手一抖,刚摸到的药瓶又滑了回去。 她睁着一双胆怯的眼睛瞧着魏承越,像是一个受气包。 「你很害怕吗?」魏承越撑起身子,侧脸看着赵清音笑道:「朕很可怕吗?朕让你住进关雎宫,封你为容妃,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茉如可有给你说?」 赵清音下意识摇摇头,但很快想到有可能对茉如不利,又赶忙点点头,「茉如说了。」 魏承越突然起了逗弄的兴致,眼前女子的模样,让他想起自己还是太子时,他假装生气逗弄阿音,就是这幅样子,虽然方才笑得不像,但这害怕的样子和阿音还真是如出一辙。 「她如何说的?是不是没说清楚?」他故意用严厉的声音问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有一瞬间恍惚,这声音虽然是严厉的,但眼神却透着温情,她着实有些捉摸不透,再次入宫后,魏承越的所有行为都让她看不明白。 「她说,关雎宫是仅次于中宫最靠近紫宸殿的殿宇,容妃是仅次于德妃的位份,陛下对长宁是用心的。」 这话并不是茉如所说,而是魏承越册封她为元妃时亲口对她说的,只不过她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是个可笑的誓言,她觉得她应该忘了,奈何自己记性有些好,暂时还忘不了,就干脆让她在记忆里放着,和平共处也不错。 我心悦你,绝不负你。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魏承越瞧了赵清音片刻,淡淡笑了笑,轻抚了一下她的脑袋,「知道就好,今后,别再怕朕了,休息吧。」 说完直起身子,向她靠近,整个人的气息压了上来。 赵清音想往后退,奈何她已经靠在床内侧的木板上,腰硌得生疼,要再退后,非得仰着摔下床不可。 第8章 不会 阿音,我好想你。 眼看着魏承越抬起了手臂,似是要拥抱自己,赵清音异常慌张,紧紧抓住一侧床柱,险些扯掉了床后侧的帏幔,心一横,干脆闭上双眼,横竖今夜都要过,也不是没有过,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意料之中的拥抱没有出现,那用一只金簪简单挽起的头髮,瞬间散落而下。 赵清音抬头,看见魏承越手中拿着她的髮簪。 「明早若让彤史女官瞧见白布单上未有落红,麻烦事会很多。」说着就用金簪往手指尖戳去。 什么意思!赵清音愣了,还不及多想,便眼疾手快夺下了魏承越手中的金簪,惊讶地看着他。 细细回想刚才的话,难道今夜魏承越并不打算与自己同房? 魏承越笑道:「朕知你不愿,自不会强求,只是不可让旁人知晓。」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赵清音没有丝毫犹豫,看了眼手中的金簪,勐然刺破了自己的手指,血马上涌了出来,她挤着手指让血滴在白布单上。 「多谢陛下。」 放下金簪,将刺破的食指吸吮了下,撕了自己里衣一角,随意包裹着伤口。 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练,似是经常受伤包扎,魏承越道:「你还会些拳脚功夫吗?」 这件事,她本也没想过瞒着魏承越,可以说这是她与之前的阿音最大的不同之处。 「我不是练武的料,只学了一些皮毛。」 「你们月肃国的女子还真是不同。」 魏承越剑指一弹,灭了烛火,重新躺下,盖上被子,背过身,「睡吧。」 赵清音慢慢拉起被子盖上,躺了下来,侧头看着魏承越的后背。 曾为她遮风挡雨的嵴背,如今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让她住在关雎宫,成为容妃,相较于其他嫔妃确实更为优待,或许这就是他对阿音的自责和怀念。她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有过太多美好,而对美好往事的念念不忘,不过是人的一种本能罢了。 紧张了一天,赵清音终于松弛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她不知道,魏承越一夜未睡,在她沉沉入睡后,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烛火,仔细瞧着她的眉眼,听着她舒缓的唿吸,抚着她柔顺的髮丝,一直到天蒙蒙亮。 赵清音睡醒时,身旁早已没了魏承越,茉如和几个婢女伺候梳洗,那染了血的白单子也被撤走了,整个关雎宫一派喜气洋洋,宫人们倒是比她还欢喜。 「娘娘,陛下登基近三载,一直未有子嗣,若是娘娘能为陛下添个小皇子就好了。」茉如边为她挽髮髻边说着,「陛下走之前说今日还要来用晚膳呢。」 还来?赵清音看着茉如欢喜的模样,自己可是一点也欢喜不起来。虽然魏承越说不会强迫,关雎宫的床榻足足睡得下五六个人,但她还是不喜和人同床共枕,尤其是曾经耳鬓厮磨过的亲密之人。 第14页 赵清音用过早膳,就在房中开始翻腾起书架来,她记得还有个没看完的话本子呢,真就在之前的位置上找到了,她拿起来,顺手一翻,书籤还在原先的书页,只是前情她已经忘了,还得从头开始看。 刚悠闲的靠在软塌上,打算好好看书,就见窗外茉如和王贯指挥着其他宫人忙碌着,她打开窗喊道:「茉如,这院中很干净,你们忙什么呢?」 茉如小跑到窗户前,「娘娘封了容妃,又得了陛下口谕,不用日日去给皇后请安,奴婢想着皇后和其他宫中的娘娘今日许是要来的,将关雎宫仔细洒扫干净,再多备些茶点,总是好的。」 赵清音点着头,之前宫中后妃只有三人,还谁都不愿搭理谁,现在不同了,人一多,就没那么清净了。 还真就没清净过一天,午膳刚过,手中的书还没翻上几页,就听着关雎宫前院传来了银铃般地笑声。 「容妃姐姐,容妃姐姐,妹妹特意前来恭贺姐姐。」 这声音甜的加了蜜,听着属实腻了一些,她记得魏承越似是不喜太甜腻的吃食,没想到后宫纳的嫔妃倒不尽然。 刚放下书,一身着绛紫衫裙,头戴五尾凤簪的女子就来到了她身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嫔妾昭阳殿婕妤康氏请容妃娘娘安。」 赵清音哪里受过这等礼,虽说自己是韶国公主,但却是最小的公主,人人都是她的长辈。失忆后入了东宫,只是下等侍妾,就算是最后成了元妃,后宫不过三人,皇后和德妃位份都在她之上,现下这一礼,委实让她有些不适应。 但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学着尽快适应。 「起来吧。」 康婕妤起身,满脸堆笑道:「那日在宴会上见着姐姐,真是倾国倾城之貌,今日再见,竟让妹妹竟然挪不开眼呢,若我有姐姐姿容万分之一,不知能不能讨得陛下欢心。」 这嘴还真是甜。赵清音不禁想起来,自己幼年时,后宫里那些嫔妃对母后就是这样吹捧的,歷朝歷代的后宫嫔妃一多,都是一个样。 赵清音也顺着说道:「康婕妤眉如翠羽,眼如水杏,陛下看着定然是欢心的。」 却见康婕妤笑容滞了一滞,很快又恢復笑脸,「妹妹见姐姐在宴会上舞姿灵动,想必对音律造诣也颇深,特献上七弦琴一把,供姐姐消遣。」 「来人,将七弦琴抬上来。」 进来两个小太监抬着一把七弦琴,后面还有两个小太监抬着琴架,赵清音精通音律,也很爱好弹琴,立刻起身走过去。 琴体是上等的乌木,琴徽由翠玉制成镶于琴面,琴轸用的是牛角,当真是一把上好的七弦琴。 赵清音轻轻拨动琴弦,发出绵延悠扬的音调。 「多谢康婕妤。」 「王贯,昨日陛下那些赏赐的物件中,有一对上好的和田玉镯,拿来给康婕妤。」 封妃当日得了赏赐后,赵清音就把关雎宫的财权都给了王贯,方便今后往宫外送银两。 「哎呀,姐姐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康婕妤嘴上推辞着,但还是看向了已经拿着盒子走过来的王贯。 赵清音从王贯手上接过盒子,直接打开递给她,「康婕妤送我七弦琴,我很喜欢,赠你镯子是应当的。」 康婕妤马上戴在手上迎着光瞧了瞧,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这玉的质地真好呀,谢谢姐姐。」 「茉如,上茶点,康婕妤既然来了,就坐一坐吧,我对这里不熟悉,还请康婕妤多给我说说。」赵清音先坐到了软塌上。 康婕妤行了礼,端坐在她对面,茉如很快端上了小糕点和茶水。 对这座皇宫,赵清音很熟悉,一时也不知该问些什么,康婕妤倒像是个热心的,从每年要举办的宴会,各宫都在什么位置,六局具体都掌管些什么,一直说到御花园的牡丹马上就要开了,麟德殿前的白玉兰花很快就要谢了。 看似口无遮拦,实则重要的事情一样都没说。 傍晚时,紫宸殿的小太监来传话,皇帝有政务要处理,不到关雎宫用晚膳,康婕妤才告了辞。 坐得久了腰酸背痛,茉如为她揉肩放松。 王贯则拿着小刷子和银针一点一点细细查验,尤其是琴弦,每一根都用手指试过确定无恙后,才禀告道:「娘娘,康婕妤送来的七弦琴并没有什么不对。」 茉如边给赵清音按肩边说道:「康婕妤的父亲是上州刺史,同刑部尚书交好,宫中谁人不知,她是德妃的人,今日这七弦琴恐是德妃让她送来试探娘娘的。」 王贯道:「依奴才来看,娘娘如今受宠,康婕妤第一个前来道贺,的确是德妃的意思。皇后和德妃向来不和,既然这琴没什么不对,想必德妃是想赶在皇后之前拉拢娘娘。」 不论是试探还是拉拢,德妃无非就是想把皇后拉下凤位,自己坐上去,若真有那一天,德妃又怎能容得下她。 老皇帝在位时,德妃和皇后曾经对她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她的忍气吞声只是因为爱着魏承越,不愿他为难。但她又不是傻,重新入了大昱后宫,现在就是加倍奉还的时候。 「以后不论是哪位嫔妃到关雎宫,都要以礼相待,送来的物件统统收下,不但收下,还要还礼。」 皇后和德妃的平衡之势,她偏要打破。 又拍了拍茉如的手,示意她不用再继续揉肩。 第15页 「王贯,还什么样的礼,今后你看着办就好。以后不论是陛下赏赐的还是其他嫔妃送来的,你们二人若有喜欢的拿去就是。」 南巡假死逃出恢復记忆后,她回想过往,觉得自己唯一亏欠的就是王贯和茉如了。 王贯明白赵清音所想,但茉如却是不知的,忙跪下道:「这,这太贵重了,奴婢无功不受禄。」 赵清音笑道:「听说你同王贯都是关雎宫的老人了,你们自己商量就好。」 「好了,既然陛下不来,我也没什么胃口用晚膳,这里不需要伺候了,你们都退下吧。」 从康婕妤踏进关雎宫到现在,耳边终于清静了,赵清音走到了七弦琴旁,坐下来,位置刚好。随意拨动琴弦,也是根据她的习惯调好的。王贯果然懂她,这些细枝末节都考虑周全了。 这两年在外漂泊,原本用来抚琴的手,都让贺南修逼着拿剑了,如今是剑没学会,抚琴也有些生疏了。 随意拨弄了两下,生了些兴致,断断续续奏着,但始终奏不出满意的曲调。 天色渐暗,茉如进来伺候用茶。 赵清音按住琴弦,琴音停了下来,就听得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是要到雨季了吗?」 茉如道:「还有几日就是清明了,最是雨多。」 清明是悼念死去亲人的日子,她不禁想起了父皇母后和皇兄,心中难过起来,这两年,每到清明她都要烧些野纸祭拜,今年恐怕是不行了。 「我累了,就寝吧。」 赵清音躺在床上,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想着年少时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迷煳起来。 身后突然一重,赵清音下意识往里挪了挪身子,酒气夹杂着潮湿的龙涎香味扑鼻而来,一个沉重的手臂揽在了她的腰间,赵清音瞬间清醒了。 「阿音,我好想你。」呢喃声从背后传出,她直愣愣僵住,一下也不敢动。 第9章 同去 阿音,你别动。 不消片刻,魏承越身上的湿气蔓延到了她的背后。这人既然淋了雨又饮了酒,就该回紫宸殿沐浴更衣就寝,怎得这般煳涂,跑到她这里来了。 皇帝半夜来,一下子惊动了关雎宫值守的宫女太监,高三福也候在门外,她细细听着动静,坐起身想喊人进来伺候魏承越换去湿衣,再不换床榻都要湿了,自己也睡不成。 谁知刚一动作就被一个结实有力的臂膀压住。 「阿音,你别动。」 「我不是阿音。」赵清音说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很是用力。 身后的人沉默片刻后,长长一声嘆息:「哎——」 又收回了压在她腰间的臂膀,「长宁,你为何提醒?酒入愁肠,朕不过是想做个短暂的美梦。」 他们之间确实有过很多美梦,但美梦早已在南巡遇刺时被惊醒了。 「陛下身上都湿透了,长宁让人进来给陛下更衣吧。」 不等赵清音动作,魏承越先起了身,搭起帷幔,「来人,掌灯。」 高三福和王贯立刻进来点灯,内殿亮了起来。 「准备软轿,回紫宸殿。」 赵清音一听,松了一口气,正要说恭送陛下,就听魏承越道:「容妃随朕一同去紫宸殿,茉如,给容妃披件大氅,外面凉。」 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只能任由茉如给她裹上大氅,打着伞,往软轿走去。 雨越下越大,她一个不小心踩到了水坑,湿了鞋袜,但她没有言语,只想着赶快把这糟心的一夜度过去。 来到软轿旁,魏承越先上了轿,又亲自伸手将赵清音拉了上来。 皇帝的软轿足足有普通的三个轿子那么大,赵清音坐在又厚又软的垫子上,空气里龙涎香气瀰漫,面前还有个小桌案,旁边固定的盒子里放着笔墨,虽然下着大雨,但抬轿子的人走得很稳,一下都没有颠簸。 这顶软轿,她之前也是坐过的,还曾靠在魏承越肩头小憩,也曾在这桌案上描绘过红梅。 那些自在,如今都成了拘束。 「阿嚏——」赵清音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裹了裹大氅。 魏承越只是冷清地偏头看了一眼。 她现在浑身不舒服,后背是湿的,脚也是湿的,很是不悦地瞥了一眼魏承越,自己喝醉又淋雨何苦来祸害她。 不对呀,在她的记忆里,还没见魏承越喝醉过,他喝酒向来有分寸,一旦有了醉意就会停下。老皇帝是反叛者,他这个儿子自然也是刀尖舔血,谨慎自律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而且淋雨这种事也从来没有过,就算是下再大的雨,皇帝也不会淋湿,除非是他自己要淋的。 没想到她不在这两年,魏承越变了好多。 到了紫宸殿,赵清音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主要是后背和脚又湿又凉,但这些都没人知道。 此时紫宸殿的宫人们,看见皇帝淋了雨,打热水的打热水,拿衣服的拿衣服,熬姜汤的熬姜汤,都忙得很,没人管她。 坐在紫宸殿内殿宽大的龙床上,赵清音已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等了许久终于进来一个小宫女,「娘娘,高公公让我服侍娘娘先就寝,陛下正在沐浴更衣。」 赵清音求之不得,她觉得头有些重,很想睡觉。 宫女给她脱鞋袜时道:「娘娘的鞋袜都湿了,奴婢给娘娘准备新的。」 第16页 宫女一走,她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身旁的被子掀起一角,她摸了摸,还是温热的,说明这是魏承越昨夜睡过的地方,但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刚一起身,就觉得头重脚轻,嗓子冒烟,心道,糟糕,这怕是着凉了,她可不想在紫宸殿病倒,就是爬也得爬回关雎宫去。 「来人。」 「娘娘醒了?」 「我要回关雎宫。」 「陛下交代了,娘娘在紫宸殿多待些时辰也行,等陛下一同在紫宸殿用午膳。」 不不,她要赶快离开这里,昨夜可真是太不划算了,没有赏赐也就罢了,自己还生了病。 「不了,备轿,我要回关雎宫。」 宫女很是不解,紫宸殿的龙床还没有哪一位妃子躺过,她倒是听说之前有位犯了错被关进牢狱的宠妃时常宿在龙床上,但也只是听说,昨夜才算是真正见了头一回。 这等求都求不来的恩宠,似乎容妃娘娘并不看重。 「是。」 简单梳洗后,赵清音走出内殿,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了身上,她抬头看了看,这天气,真会和她开玩笑,若昨夜是这等万里无云的晴天,她也不至于着凉生病。 这魏承越,醉酒也不挑个好天气,想来自己和他是八字不合的。 上了软轿,倚在软塌上,身子越来越冷,明明已经是艷阳高照,她却觉得浑身比昨夜更冷了。搭起轿帘,看着外面一片明媚,很想晒晒太阳。 「停轿。」 走下软轿,赵清音道:「你们都回去吧,我想自己走一走。」 「是。」宫人们退下。 赵清音站在宫道上,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炙热,身上暖了起来,很舒服。 「长宁公主?不,容妃娘娘怎么独自在这里,身边的宫婢呢?」 赵清音睁开眼睛,就看见一身穿藏青色蟒袍拿着摺扇的男子和一身穿铠甲的男子站在她面前。 两个人她都很熟悉,一个是端王魏明之,一个是金吾卫统领苏木。 「容妃娘娘。」苏木规规矩矩抱拳行礼,魏明之仔细打量着她,「怪不得皇兄昨夜同我饮酒时,不住感嘆,果然是像。」 说完还不忘捣一下苏木,「苏将军,你说是吧。」 苏木却道:「王爷,在下还有军务在身,先行告退。」 「苏木苏木,当真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不,是块铁板。」魏明之摇着摺扇,看着已经离开的苏木说道。 赵清音福礼道:「多谢王爷在宴会上为小女多说了一句话。」 魏明之收起摺扇,皱着眉头,「哪一句?」又恍然大悟一般,点着摺扇,「哦,那句呀,我只是好奇,被月肃国选来送给皇兄的美人是何等姿色,没想到呀……」 赵清音笑了笑,「大昱人杰地灵,月肃国自然比不上,能得陛下青睐,长宁受宠若惊。」 魏明之此人,她也算了解,当年老皇帝举起反叛大旗时,一母胞弟立下过汗马功劳,怎奈没享受到封侯加爵,早早离世,留下了魏明之这个独子,老皇帝一直爱护有加,同魏承越一同长大,兄弟感情深厚。 她还是东宫侍妾时,魏明之就总到东宫,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拉着魏承越不是喝酒就是出宫游玩,不过老皇帝交办的事都是尽心尽力完成。 还听说他对一舞姬情有独钟,想要纳入王府,老皇帝不但不同意还要给他指婚,他当即拒绝,但也不敢再提纳舞姬的事,虽说父亲立下过汗马功劳,他毕竟不是老皇帝亲子,怎敢一而再再而三违逆老皇帝的意思。 后来终于熬到魏承越登基,他重提此事,那舞姬却消失了。 直到南巡之时,他还没娶妻,不知道两年过后,他可否娶妻。 赵清音便试探道:「端王仪表堂堂,想来家中娇妻定然比长宁美上百倍。」 刚刚还举止洒脱的魏明之,一听这话,神情落寞了下来,轻笑一声,「容妃谬赞了,本王尚未娶妻。」 没想到看似不正经的一个人,还挺长情,赵清音也不想再戳他的伤心处,「想来王爷事务繁忙,长宁先告辞了。」 「等等。」 正要转身的赵清音停下脚步回头,「王爷何事?」 「皇兄他……」魏明之欲言又止,「算了算了,你走吧。」 赵清音福礼继续往关雎宫行去,魏明之打开摺扇轻摇,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嘆息,「我亦蹉跎,但愿皇兄此次能得偿所愿吧。」 赵清音回到关雎宫就坚持不住了,发起烧来,浑身热得像个火炉子,王贯和茉如想去请太医,赵清音不让,说不想让魏承越知道。 不知为何,她很怕知道魏承越对她生病的态度,不论是关心还是漠不关心,她都本能地抗拒着,刻意想要忽略。 第10章 半夜 说让娘娘哄陛下吃药。…… 不过是着了凉,但这病却来势汹汹,赵清音迷迷煳煳睡了一日都不见好,又不肯宣召太医,实在无法,王贯只好去宫外找贺南修想办法。 半夜时分,王贯支开茉如,贺南修偷偷跳窗而入,从怀里掏了好几大包药,足足够十多天的药量了,王贯马上出去煎药,走之前不停嘱咐,让贺南修赶快走。 原本他是让贺南修把药给自己就离开,谁知道贺南修非要到关雎宫来,王贯拗不过,现在只盼着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第17页 贺南修身穿夜行衣,坐在赵清音床边,当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的面颊,赵清音醒了。 「贺将军?」她慌忙坐起身,「你怎么来了?」 「王贯说你病了不肯请太医,我从宫外带了药来,王贯去煎药了。」贺南修扶着赵清音肩膀,「快躺下。」 赵清音想起昨夜魏承越突然就来了,万一今夜又发神经怎么办,遂推了一把贺南修,「贺将军,我不过是昨夜受了些凉,不碍事,你在这里太危险了,快些走吧。」 他看着赵清音苍白的面容,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是很烫,公主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紧皱的眉头,眼里的焦急,这句埋怨的话,从贺南修口中说出,却是刺痛了他自己的心。 赵清音就像是当时练功偷懒被训斥那样,嘟着嘴低头道,「我下次一定注意。」 贺南修心头犯上阵阵酸涩,按着赵清音的肩膀,「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你如果不想让魏承越知道,就要早些好起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响了一下,贺南修身形一闪躲进了床下。 是茉如,她看见已经坐起身的赵清音道:「娘娘,紫宸殿来人了。」 赵清音心中一惊,「这大半夜的,什么事?」 「说……说是陛下生了病,不肯吃药,高公公派人来请娘娘过去,说让娘娘哄陛下吃药。」 这个魏承越,不但成功让她生病了,也把自己给整病了,他生病就生病吧,太医为他诊治,那么多宫人伺候着,非得她去才能吃药吗。 平常也就罢了,只是如今她自己都病着。 两个人的病气你传给我,我传给你的,这病得啥时候才能好。 茉如见赵清音不动作,又道:「娘娘,要不然就给高公公说您病了,不能去照顾陛下。」 赵清音摇摇头,「早不说晚不说,非得陛下病了让我去照顾的时候说,太不合时宜了。」 对魏承越她是本能的想逃避,但对大昱皇帝,她不得不服从。再次入宫,赢得赏赐送出宫外,获取更多宫中消息帮助贺南修他们攻进皇宫,得以復国就是她最终目的。所以,这一趟,她是不愿也得去。 「茉如,王贯已经在煎药了,等我喝了药就去。你告诉紫宸殿的人,稍候片刻。」 茉如其实并不明白这位面容和元妃一样的长宁公主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说她想要宠爱吧,封了妃也没见多开心,陛下宠幸也没见多高兴,生了病还不告诉陛下,说她不想要宠爱吧,现下生了病还不拒绝,要托着病体前去照顾。 虽说不明白,但这几日的相处,容妃对她还真是不错,两人相处也很自然,很多时候她觉得这位容妃和元妃很像,不仅长的像,其他地方也像。 「是,奴婢先去回话。」 莫如一走,贺南修就从床底钻了出来,「公主刚刚为何不拒绝?」他不知道在气什么,语气很是生硬。 赵清音沉默片刻,「贺将军是忘了,我进宫的目的吗?若不亲近大昱皇帝,何谈復国大业?王贯应该把第一批赏赐的物件都运送出宫给你们了吧,我在宫里做我该做的事,你们在宫外做你们该做的事,不论胜败,这都是我无法逃脱的命运。」 「公主……」贺南修心如针扎,「我……」他想说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以前他就没说出口,现在更说不出口。 赵清音下床,坐在凳子上,「放心吧,贺将军,有王贯在,我定然安好,你赶快走吧,我喝了药,也要更衣去紫宸殿了。」 「娘娘,药好了。」王贯端着药碗进来,看见贺南修还在,两个人表情都不怎么好,他不管是因为什么事,但现在贺南修还没走,就是他不对。 「贺将军,你怎么还不走,被人发现连累了娘娘该如何是好!」王贯有些着急,「快走吧。」 贺南修心里很不是滋味,说道:「我这就走,但是,公主要去紫宸殿照顾生病的魏承越,我知道迫于形势不得不为……」他顿一顿,「王贯,你照顾好公主,我走了。」 说完,他打开窗户,左右查看后,跳窗而出。 赵清音很担心,「上次贺将军用太监身份掩饰,这次直接黑衣入宫,他会不会遇上羽林军。」 「娘娘放心,贺将军轻功很好,身上还准备了迷药,上次来过之后,他已经摸清了羽林军换防时辰和巡逻线路,应是无碍的。」 「娘娘快喝药吧,我刚也听茉如说了,娘娘要去紫宸殿照顾陛下。今夜我和茉如就守在紫宸殿外,有什么事,娘娘直接喊我们就是。」 赵清音端起药一口气喝完,「睡了一天,我感觉好多了,现在喝了药,应该无大碍了。王贯,让莫如进来给我更衣吧,紫宸殿的人等久了总是不好。」 重新换了身鹅黄色的衫裙,赵清音又踏进了紫宸殿,刚来到内殿门口,就见皇后和德妃也站在这儿。 高三福看见她,马上迎了过来,「娘娘稍等,徐太医正在给陛下施针降热。」 赵清音颔首,先对着皇后福礼,「皇后娘娘万安。」 又对德妃福礼,「德妃娘娘万安。」 德妃瞥一眼,「容妃不过刚入宫,这消息真够灵的。」 高三福马上道:「德妃娘娘误会了,容妃娘娘是奴才请来的。」 德妃瞪了一眼,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她本来是想拉拢容妃的,但不知怎得,不见倒也罢了,一看见她这张脸,就不由有自主想说两句难听的。 第18页 许是之前欺负惯了。 赵清音淡淡说道:「高公公,既然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在这里,陛下应该不需要我再伺候,我先回关雎宫了。」 皇后和德妃震惊的看着她,自己是在紫宸殿放了眼线,巴巴赶来的,她却是高三福请来的,谁该留下谁该走显而易见。 此时她先发制人要离开,搞得好像是她们逼她走一样。两人不禁感嘆,虽然长了同样的面容,性子却完全不同了。 高三福一听马上道:「容妃娘娘,您不能走。」然后又对皇后和德妃躬身道:「皇后娘娘,德妃娘娘,陛下只需容妃一人照顾就好,两位请回。」 谁人都知道高三福是得罪不起的,皇后和德妃只好黑着脸先后离开。 皇后还稍微克制,只是冷冷瞧了她一眼,但德妃的眼睛里好像能射出利箭来。赵清音此刻要多无奈就有多无奈,老天爷呀,这次她是真的没想和她们争呀。 第11章 别走 阿音,我好悔。 徐太医很快出来,看见赵清音停下了脚步,「容妃娘娘,陛下刚睡安稳,病情好一些了,若醒了不愿吃药,劳烦娘娘餵陛下喝。」 赵清音道:「我餵他也不喝呢?」 「娘娘喂,陛下肯定会喝的,只要娘娘记住一点,不论陛下说什么,千万不要否定。」徐太医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赵清音。曾经元妃病了,也是他诊脉的,他自是知道逝去的元妃为皇帝受过多少委屈,受过多少罪。 东宫时,不知是被谁下了毒,惹了老皇帝不悦,说是赵清音心狠歹毒,是苦肉计,后来饮食就格外小心,若没防住又中了毒,都是偷偷找他解毒。 那时赵清音不让他说,他便没说。直到南巡遇刺,他如何也不愿相信这样的女子会勾结韶国旧部刺杀皇帝,才将这些事告诉给了魏承越。 只是晚了一步,元妃已经被抛尸荒野了。 这是他第二次见长宁公主,只希望这个同元妃有着相同面容的女子和皇帝之间的感情,不要再走上无疾而终的老路。 赵清音点点头,「知道了。」 高三福伸手道:「娘娘,请。」 赵清音走进内殿,高三福关上了殿门,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她站在原地,看着龙床,迟迟不愿靠近。 床上的人呢喃了一声「阿音」,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身子一颤,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她记得魏承越登基后,她第一次宿在紫宸殿,是在冬月。 外面飘着雪花,殿内烧是炭火,白玉长颈瓶里插着腊梅,魏承越坐在桌几旁看她抚琴,她当时弹奏的是欢快的《春日曲》,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魏承越却说十分应景。 她问,如何应景。 魏承越温柔地笑着,将她抱上床,放下帷幔,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抚摸着她的面庞,俯身下来,耳语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殿外冰天雪地,殿内春宵一度,确实很是应景。 缠绵过后,他喊的那声「阿音」就同现在一样,带着低低的嘶哑。 同样的声音,完全不同的情景,赵清音的心一下一下扯着疼。 魏承越又喊了一声,「阿音。」 赵清音慢慢走过去,坐在床边,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滚烫的额头,魏承越在迷濛中睁眼,看见来人时,勐然一拉,赵清音整个身子都趴在了那人身上。 唿吸不自觉加快,她用力撑了撑想起身,那人却抱的更紧,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将她的头按在胸膛上。赵清音可以清晰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别走,阿音,我好悔。」 两年多了,若在她没有恢復记忆之前,听见这句话,肯定会忍不住原谅,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些事,从一开始就错了,错的很离谱很彻底。 他抱得很用力,赵清音觉得勒得慌,况且扭着身子,实在很不舒服,便先依着他,「陛下,我不走。」 「娘娘,药煎好了。」 门外是高三福的声音。 赵清音马上安抚着说道,「陛下若乖乖吃药,我就不走,陛下先松手,我去端药。」 这话一说,魏承越果然听话,松了手。 赵清音开门端过药,高三福不放心地嘱咐道,「娘娘,陛下若喊了别人的名讳,娘娘千万别生气,先应者就好。」 赵清音淡淡一笑,「知道了。」 她先把药放在一旁的桌几上,想喊魏承越起身喝药,却见他躺在那儿紧闭着双眼,短促地喘着气,她这才仔细端详起来,这人脸颊发红,嘴上起了白色的碎皮。 「陛下,陛下。」她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魏承越皱着眉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滚烫的手心和冰凉的手指接触的一瞬,好似一块烧红的铁块掉入了清凉的水中,那眉头舒展了一些,发出含煳的声音:」阿音……阿音…… 「 她不确定刚才魏承越用那样重的力气抱住她,是清醒的还是一直都迷煳着,若一直是迷煳的,这病确实有些重了。 赵清音想要抽出手,魏承越握得更紧了。她笑着摇摇头,两年过去了,这人生病的时候,一点都没变。 另一只手狠狠在魏承越手腕一掐,魏承越吃痛松了手,又皱起了眉头,喃喃说着什么,嘴里好像含了一口没有咽下去的水,赵清音一句都听不懂,说了两句,就又睡了过去。 第19页 赵清音端起药碗,拿着小勺给他餵药,但他并不张嘴,餵一勺,有大半勺都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高三福和徐太医就断定她能餵得下去药。 莫不是……她看着魏承越的嘴唇,撇了撇嘴,这两人可真是打得好主意,之前她是元妃时,确实那般餵过药,但现在她可不是元妃,再让她那样做,是不可能的。 这么一想,心里又气又委屈,干脆左手端着药碗,右手捏着魏承越鼻子,「看你喝不喝药。」 魏承越被捏得喘不了气,一下就张开了嘴,赵清音顺势把药灌进去,他本能地咕咚咕咚连吞几口,但这么一碗药,如何咽得急,呛得直咳嗽起来,好在一碗药也灌完了,虽说流出来好些,但也好过一口都不喝。 看着空碗,赵清音觉得这么好的药,她是不是也该喝一碗,毕竟贺南修从宫外找来的药,哪里有太医院的好,便谎称刚刚的药没餵进去,大多都浪费了。 高三福很快又端了一碗过来,赵清音放在桌子上凉了一会,大口喝完。 折腾了这么久,再加上她也病着,又喝了药,不知什么时候趴在魏承越的床头睡着了。 「娘娘,娘娘。」 赵清音听见声音,醒了过来,原来是高三福在门外喊着。 她挪动身子才发现,自己不但睡在龙床上,还枕着魏承越的胳膊,她回过身,对上了那人的脸庞,那么近,那么清晰的脸庞,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心剧烈跳动起来,她笃定,这绝对不是别的原因,是被吓着了。 往后挪动了一下,却没意识到自己睡在床边,重重摔了下去,「哎呀——」 似是扭到了腰,她扶着腰起身,却不知什么时候髮簪掉了,头髮披散下来,样子有些不雅。 她开门把药端进来,高三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关在了门外。 高三福忙隔着门问道:「陛下如何了?」他可是焦急等了一晚上,想进去又怕进去后看见啥不该看的,好不容易等到送药,却一下子被关在了门外。 赵清音不是刻意而为,只不过腰疼的厉害,扶着腰,又披头散髮,衣衫上有药渍不怎么整洁,让别人看见定要误会,她还怕被人说给皇后或者德妃,无端惹些事情出来。 「好些了,再过一个时辰便让徐太医来给陛下诊脉吧。」她想着,给魏承越餵了药,自己梳洗一下,再擦拭裙摆上的药渍,也就这么些时辰吧。 放下药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头不怎么疼了,昨夜先是喝了贺南修找来的药,又喝了太医院的药,也不知是哪副药管用了,还是两副药都管了用,总之,这病是好多了。 赵清音一边用勺子搅和着汤药,一边吹着,等药凉的差不多了,她便仿照昨晚的样子,捏住了魏承越的鼻子。 正要往嘴里灌药,魏承越勐然睁开了眼睛,她吓得手一抖,药全撒在了自己身上,药碗也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门外守着的高三福和羽林军一听,破门而入。 只是还未走近,魏承越便厉声道:「出去!」 众人停在原地,不敢动作,高三福侧头看了看,除了容妃披头散髮的隐约身影,没觉察出来什么不对,转念一想,莫不是两人到了激烈处不小心打翻了什么,忙转身对羽林军挥挥手,众人又退了出去。 赵清音暗道糟糕,刚捏着魏承越的鼻子灌药,被抓了个正着,如此粗暴对待大于皇帝怕不是要受罚,干脆自己也出去得了,说不定看不见她就忘了罚了。 便低着头猫着腰打算离开,却不料手腕突然被抓住,「朕让他们出去,不是你。」 第12章 你呀 你不觉得疼吗?…… 赵清音下意识甩掉魏承越的手,又觉不妥,马上蹲下开始捡摔碎的碗掩饰心里的慌乱,心想,这罚是逃不掉了。 魏承越掀开被子,下床,穿上云履,踩上了一块赵清音刚要捡的碎片。 赵清音的手停在了他的脚边,一时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魏承越蹲下身,移开脚,拿起碎片,「长宁,我今日才知,竟然有这样餵药的好法子。」 那个「好」字说得格外重。 「是,是好法子。」赵清音小声附和。 「可是朕怎么觉得一勺一勺餵药似乎更好呢?」 她即使不抬头看,也知道魏承越肯定是不悦的,「臣妾以为,以为陛下昏睡不醒……」 「刚你都没喊朕?怎知朕昏睡不醒?即使昏睡着,也不必如此餵药吧。长宁,昨夜你也是这般餵朕喝药的?」 赵清音马上摇头,换上一副被冤枉的神情抬头看着魏承越,委屈巴巴眨着眼睛,「不是。」 她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还真是与日俱增的长进。 魏承越站起身,「哦?那你是如何餵朕喝药的?」 赵清音也站起身,手里捏着碗的碎片,脑子里纠结着,她能想到的唯一说辞就是嘴对嘴餵药,但此时她根本说不出口,捏着捏着,那碎片划破了手都不知道。 「你呀……」魏承越瞧着她的手长嘆一口气,「真以为朕不知道?亏得昨夜你睡着了朕还怕你会着凉,怕会吵醒你,小心着抱你上床,早知道你对朕这般,就该让你睡在地上。」 赵清音低着头干脆不说话,解释也解释不了,挨罚就挨罚吧,她估摸了一下,也不是啥大的罪过,估计也就是降个月例银子之类的小惩戒。 第20页 意料之中的惩戒之语没说,手里的碎片被魏承越拿走,扔在桌子上,「念在你昨夜照顾朕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了,只是这碎片捏着很好玩吗?手都划破了,长宁,你不觉得疼吗?」 魏承越抓起她被扎破的手指,放入口中吮了吮,「之前那次你用簪子戳破手指,朕就没看出你疼,你们月肃国的女子都是这般不怕疼吗?」 不知为何,赵清音勐然红了眼眶,这个世上应该是没有人不怕疼吧,只不过他们经歷过更疼痛的事,这点微不足道的伤口很容易就会被忽略。 魏承越低头看了看赵清音身上的药渍,伸手要脱她的衣服。 赵清音马上后退一步,衣服「撕拉——」一声扯破了,她双手护住胸,一副防备的姿态,尴尬的看着被扯破的衣服,这魏承越脱她的衣服需要使这么大的力气,抓这么紧吗。 魏承越愣了一下,摇头笑笑,打开衣柜,拿出一身衣服,「这下是不换也要换了,脱下来把这件换上吧。」 赵清音低头看去,除了昨晚的药渍还有刚才的,她这件鹅黄的衫裙,染了褐色的药汁,本就不雅观,何况还被扯破了,就更加不成体统了。 再看向他手中的衣裙,是她之前穿过的。那时,她总是宿在紫宸殿,所以这里也备着她的衣物。 「昨夜你拉过朕的手臂当枕头,可没见你迟疑呀。都是同床共枕过的,你穿的里衣,朕也是见过的,就算你愿意穿着破衣,药渍湿着也不舒服,快脱了吧。」说着魏承越就走到书案旁,翻起书来,「朕不过来,你自己换。」 确实,是该换一件的。 赵清音看了看空旷的内殿,觉得没什么地方可躲,就坐到床上,放下帷幔,在里面换衣服。 「娘娘,徐太医来了。」 高三福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魏承越放下书,走过去开门,高三福一看是魏承越,兴奋问道:「陛下,您醒了?」 「三福,你守了一夜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朕无事了。」 徐太医道:「陛下,让微臣再给您把把脉。」 魏承越点头走到软榻上,将胳膊放在桌几上,徐良开始把脉,高三福不放心,跟了进来。 一进来他就觉得不对劲,往龙床上看去,只见龙床四周都被帷幔遮住,里面窸窸窣窣有动静,他断定容妃肯定在里面。 赵清音忙着换衣服,根本没注意到帷幔之外的情况,衣裙一换好便搭起了帷幔,「陛下……」 抬头就看见徐良和高三福寻声向她看过来,两人眼中都有些惊讶,她很是不解,按理来说,自己是魏承越的妃子,昨夜又一直是她在照顾,睡一下龙床有什么好惊讶的。 下一刻就看见高三福盯着她手里的衣服,勐然意识到了什么。 糟了,这两人定然以为他们有多激烈呢,头髮乱得不成样子就不说了,她手里换下来的衣服,被扯破的部分露在外面,炫耀似的昭示着一切,她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从耳根一直红到脖颈。 她不知,自己这幅羞赧的样子,更坐实了两人心里的想法。 赵清音脑子一抽,将又脏又破的衣服随手一团,抱在怀里说道:「陛下,臣妾先回关雎宫了。」 慌忙低着头快步离开了紫宸殿。 徐良马上说道:「陛下,着凉发热出出汗也是好的,只是别太过劳累,陛下病刚好,还是要克制。」 魏承越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徐良,一会你给关雎宫配些滋补的药,让人送去。」 「三福,宣刘尚宫。」 赵清音刚出了紫宸殿,就看见了王贯和茉如,心里升腾起一阵暖意,大步向两人走过去,谁知这两人见了她,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竟然都忘了上前。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两人定然也是那样想的。 但很快,两人都上前将她扶住,很是默契的什么都没问,三人往关雎宫走去,一路上,赵清音挑选了人少的宫道,快步走着,她可不想自己这幅样子被皇后和德妃知道,惹了她们不悦来针对,实在没必要。她要的是她们斗的两败俱伤,可不是一致把矛头都指向自己。 总算是到了关雎宫,宫人们看见她也都愣了,茉如立刻吩咐宫婢伺候她梳洗,重新梳头。 来到铜镜前,刚要坐下,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才晓得为什么大家见了她都要发愣了。 简直像是生了什么大病的疯子一样啊……怀里抱着脏衣服,破损的那片布条长长吊着,话说,刚才王贯和茉如为何没有把这又脏又破的衣服接过去,这么一想,才发现,自己抱着这衣服,抱的十分宝贝,生怕旁人抢了的样子,不但如此,脸颊红彤彤的,耳朵红彤彤的,脖颈也红彤彤的。 赵清音不禁心里骂道,魏承越这个混蛋,喝酒淋雨生病,还扯破她的衣服,明知道她在换衣服,还让徐良和高三福进内殿,定然没安好心。 之前就总是这样,喜欢逗弄自己,两年过去了,这个臭毛病还没改。 正当赵清音闷着气的时候,突然有人通传,说是刘尚宫带着好多女官来了。 她有些纳闷,这些女官都是归皇后管理的,她最近既没有让她们做衣服,也没有让她们做首饰,更没有同她们讨教女红,怎么突然就来了呢? 不知是不是皇后有什么吩咐,便说道:「让她们进来。」 第21页 为首的刘尚宫恭敬行礼,笑容满面道:「容妃娘娘,陛下说,今早有些急切了,扯坏了容妃的衣衫,髮簪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很是过意不去,特意让奴婢找了一身同娘娘昨夜穿着的鹅黄衫裙相似的送来,金钗也选了新的送来。陛下还说,昨夜多亏娘娘餵药,要不然这病定然是好不了的,特意赏赐容妃绸缎十匹,妆匣一只。」 赵清音往后看去,刘尚宫身后足足十多个人,每人手里端着一匹布,还有一人手中端着一个精緻的妆匣。 刘尚宫打开妆匣,里面并不是空的,满满的都是首饰,瞧着都很贵重。 这……魏承越绝对是故意的,加上昨夜他们已经同床共枕三晚,他是吃不到葡萄偏让别人以为他吃了。 她还不想和皇后德妃斗呢,就不能让她当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渔翁吗。 好在,赏赐了这么多东西,也不算她白白「牺牲」一晚。 赵清音咬着后槽牙道:「臣妾谢过陛下,有劳刘尚宫走这一趟了。」 话音刚落,又有人通传,说是太医院来人了。 第13章 训斥 怎好大白天的有失德行 赵清音皱着眉头,今日是怎么了,她这关雎宫如此热闹,「让人进来吧。」 进来的是个年轻的太医,赵清音没见过,应当是这两年新入太医院的医官。 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汤药,许是得了交代,一副正经派头,「娘娘,徐太医让微臣前来送药。」 不愧是徐良的徒弟,颇有些不卑不亢之气,小医官站在那里,好似背药方一般说道:「徐太医说,这药是上好的滋补良药,是陛下特意让太医院为容妃煎熬的,陛下还交代,太医院要为娘娘诊脉,也不知道今早是不是太过折腾,别伤了容妃身子才好。」 「娘娘,徐太医说,娘娘喝过药一个时辰起了药效后,他亲自来给娘娘把脉。」 「不!不用!」赵清音立刻拒绝,「我好得很,不用劳烦徐太医亲自来把脉。茉如,把药端过来。」 那小医官像是没听见一般道:「皇命难违,徐太医一个时辰后。来给娘娘把脉,请娘娘先喝药。」 一句皇命难违,她就不能拒绝,只得端起药喝了下去,不过好在是补药,喝了也不亏。 小医官见她喝完,恭敬行礼退了下去。 刘尚宫也行礼离开了。 关雎宫的宫人各个眉开眼笑: 「当初选我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能住在关雎宫的娘娘定然十分受宠。」 「是啊,我们娘娘生的这般美貌,理应受宠,只是今日陛下真的太过急切了呢,衣服都撕破了,娘娘回来那样子……嘻嘻……」 「看着陛下一副清冷的样子,没想到却有这样一面……」 「之前夕嫔受宠,都不曾宿过紫宸殿,就更别说大白天的做这种事了……」 …… 都整整一天了,睡下了还能听见守夜的宫娥窃窃私语,赵清音从一开始的烦躁,到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反正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怎么办呢?她又不能去找魏承越理论。 只是这件事一定会传得沸沸扬扬,皇后和德妃不一定怎么对付她呢。 果不其然,过了两日,皇后就亲自来了关雎宫,第一句话就是:「容妃封妃好几日了,陛下不是在紫宸殿就是在你这里,确实是没时间去拜访本宫这个中宫皇后了。」 赵清音打定了主意,皇后不论说什么她都不狡辩,之前也不是没听过她教训,阴阳怪气的话听多了,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没什么新鲜的。 从《女诫》,说到三从四德,再说到魏承越的生母如何端庄守礼,最后说到祸国殃民的妖妃如何蛊惑皇帝致使灭国,最后嘆了一口气,「陛下气盛,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在病中,容妃就该矜持一些,怎好大白天的有失德行……」 赵清音听的快睡着了,除了最后一句,前面那些话,她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想来皇后这两年也没看别的书,光看《女训》《女诫》了。 她低着头,闭目养神,同之前一样,开始想些别的事情,之前想的都是红豆糕桂花糕,鸡柳蒸鱼之类的,或者想想琴谱,话本子。 如今估算着魏承越赏赐的那一妆匣的饰品究竟值多少银子,她还没问王贯有没有送出宫呢,也不知道贺启老将军如何了,大家都过得怎么样…… 「如何有失德行了?」 一道有力低沉的声音突然传进耳朵,赵清音立刻清醒了。 皇后也停止了训斥,一起看向门。 只见魏承越走近来,径直扶起了赵清音。 「容妃是犯了什么大罪吗,怎么还要跪着听训了?」 皇后忙福礼,「臣妾是担心陛下龙体,对容妃稍作提醒。」 魏承越冷冷看着皇后,「怎么?朕以后想宠幸谁,还要徵得皇后同意吗?」 「臣妾不敢。」皇后跪了下来。 赵清音睁大眼睛看着魏承越,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何就要说成被宠幸了呢?她可冤死了,让旁人听了去,以为她有多不矜持呢。 「起身吧,皇后先退下。」魏承越看都没看皇后一眼,揽着赵清音的腰进了关雎宫内殿。 不用看,她也知道,皇后肯定能把自己后背盯出个窟窿,这次算是把皇后给得罪透了。 第22页 到了内殿,赵清音身子一歪一矮,从魏承越怀中挣脱出来,福礼道:「还请陛下先去皇后宫中吧。」 她是真的不想得罪皇后。 魏承越盯着她看了许久,似笑非笑,「朕现在怀疑,月肃国是不是故意找了有着这样一副面孔的女子进献给朕,这宫中是不是有你们月肃国的耳目!」 「你口口声声说愿意,却一直推却,是何缘由?」 第14章 不明 只不过是个替身…… 赵清音心中一慌,立刻跪地道:「绝无此事,小女,小女无父无母,身无牵挂,自愿远离家乡前来和亲,并无其他缘由。至于推却……是陛下误会了,我一直都很愿意。」 魏承越逼近,「你知不知道,顶着这张脸说愿意,会有什么后果?」 王贯正端着茶水要走进来,就看见皇帝一步步把赵清音逼在墙角,似有怒气。 他站在原地深唿一口气,鼓起勇气,往前走了走,「陛下,请用茶。」 「出去!」 魏承越厉声一吼,吓得赵清音身子抖了抖,她勐然间有些恍惚,似乎又回到了画舫上魏承越清醒的那个时候,他吼着让她出去,根本不听她的解释。 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陛下息怒,长宁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明示。」 明示什么明示,魏承越不知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刚刚皇后训斥她,是他及时解围,现在反而还要把他推到皇后那里去,一看就是对自己没心,还非说是自愿和亲。 阿音就不会这般,阿音会吃醋,虽然嘴上不说,但会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一看就明白,阿音心里是有他的,正因为知道被人在乎是什么模样,就更加明白不被在乎是如何的。 说来说去,只不过是个替身,他又这么在乎干什么。 「你没错,是朕错了,你休息吧,朕走了。」 魏承越转身离开,王贯马上放下茶水,来到赵清音身边扶住她,「娘娘,刚才是发生什么事了?」 赵清音其实也是一头雾水,她不过是让他去皇后宫中,谁知道这人就犯了这么大神经,从前也不见他这样呀。 后宫不是一向讲究平衡嘛,母后就是如此做的,还总被父皇夸贤良淑德。她是元妃时,也想这样贤良淑德,但就是说不出口,一想到魏承越要睡在皇后或者德妃那里,心里就酸得慌。 现在变成另一个人了,心里那酸劲都没了,总算是贤良淑德一回了,他还不乐意了。要当好魏承越的妃子,怎么就这么难。 「无事,不用在意。王贯,快让人进来给我揉揉腿,我跪了有大半个时辰了吧,皇后也太能唠叨了,早知道她今日要训斥,就该在之前戴上护膝。」 「是,娘娘先坐下歇息,奴才这就去。」 王贯把赵清音扶在软塌上坐下,忙出去吩咐。 这几天已经让茉如换了几个宫女了,高三福还真是好说话,只要是她要的人,都拨给了关雎宫,她不要的,统统发配原处,现在这几个宫女不愧是茉如挑选来的,很会伺候人,腿揉的十分舒服。 赵清音正打盹呢,就有人通传,说邀月宫的丽嫔和飞鸿殿的刘美人来了。 王贯一听,说道:「丽嫔和刘美人可都是皇后的人。」 赵清音睁了眼睛,摇头嘆气,「想来是因为刚才陛下说了皇后的不是,这才让她们来的,皇后一向号称贤良淑德,真是难为她了。」 果然,丽嫔进来第一句话就是,「皇后娘娘说,让姐姐跪着听训,确有失分寸,本想着亲自过来看望姐姐,但刚才回到宫中,皇后娘娘身体突感不适,特意让我和刘美人前来看望姐姐。」说着拿出来一个盒子,「我这里有上好的跌打损伤膏药,姐姐可涂在膝盖上,缓解疼痛。」 茉如接了过来。 刘美人跟着拿出了一个瓶子:「我准备了一罐雪肌膏,对皮肤是极好,姐姐用着试试,若是用得好,我再给姐姐送来。」 茉如也接了过来。 丽嫔和刘美人对视一眼,总算是把东西送出去了,要不然得了皇后的令,没办成事可怎么是好。 其实她们本不愿意来,谁人不知,这大昱后宫,除了中宫皇后,就只有德妃和容妃,其余不是嫔就是婕妤美人才人的,可见皇帝对这位和亲公主有多喜爱。 若是今日容妃不买她们的好,把她们连人带东西赶出关雎宫,不但把容妃得罪了,也惹了皇后不悦,今后日子怎么会好过。 还好,一切都很顺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赵清音十分不喜应酬这些,但为了当那最后得利的渔翁,还是留下了两人一同饮茶。 她怀疑,皇后定然是因为这两人能说的巧嘴,才让她们过来的,一坐下嘴就没闲,一直说些好听的话,险些把她夸到了天上去,就差说成是真的仙女下凡了。 她时不时笑一笑,也算是给了回应,偶尔夸赞她们几句,那可不得了,两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好像得了多大好处似的。 不过听人夸,总归还是舒心的,便给丽嫔赏赐了一对红珊瑚耳坠,给刘美人赏赐了绸缎。两人得了赏赐高高兴兴地走了。 这日过后,也不知魏承越是不是真的被气到了,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来关雎宫。 皇帝没来,其他的嫔妃倒是一波一波来不停,即使是到了纷纷雨季,每日淅淅沥沥下着,也不能阻挡她们来关雎宫的步伐,今日来一个,明日来两三个,不是送饰品衣物就是送粉黛薰香,还真是热闹。她也都一一回礼,日子过得倒也算是有趣。 第23页 只是,她对好听的话有了免疫,可能是因为听多了,反而听得有些厌烦了。到了清明前一天,慌称身子不适,闭门谢客,安安静静看话本子,写字,抚琴。 而且这天她心情异常低落,自从恢復了记忆,这两年,每到清明她都会找一块地方给父皇母后皇兄烧野纸寄託思念,今年在宫中,看来是没机会给他们送纸钱了。 早早用了晚膳坐在窗边发呆,刚刚停了雨,窗外的一切都湿润润地,思绪一下子飞了很远,回到曾经幼时的下雨天,她调皮地撑伞去御花园,母后怕她着凉,让皇兄抓她回去,他和皇兄在雨中你追我赶好不快乐。 一阵寂寥沁入心间,赵清音起身往院中走去,茉如忙为她披上披风跟在身后。 她静静站在荷花池边,看着池中的鱼自由自在游来游去。可不论怎么游,也逃不开这荷花池。 「不是说身子不适,怎么没在房中歇着?」 赵清音一回头,就看见魏承越站在她身后,目光温柔,款款深情,好像在看她,又好像透过她看向很远的地方。 这幅画面似曾相识。 她嘴角微扬,「臣妾已经好多了,在房中待了一天,骨头都僵硬了,出来走走反而舒服。」 她记得那天魏承越走时,一副生气的模样,但现在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气。 高三福在旁边适时说道:「陛下这几日政务繁忙,刚才一听说容妃娘娘身体不适,马上就赶来了。」 赵清音抿嘴,这真的太像那时候,自己闹了小脾气,高三福也总是在一旁替魏承越打圆场。 可这两日她并没闹小脾气,他又解释什么呢。 是面对这张脸的习惯吗。 「明日就是清明了,朕要和皇后去先帝墓前墓祭,之后祭祀天地,凭弔祖先,容妃可否一同前往?」 魏承越拉过她的手,「朕想让先帝见见你。」 赵清音脑中迅速出现一个想法,皇帝要给先帝墓祭,高三福和苏木肯定是要跟着的,皇后也去的话,宫内的羽林卫和宫外的金吾卫都要出动不少人,如此一来,宫门的防卫说不定会减弱。 她现在可不是之前那个柔弱的元妃了,虽说武艺不精,但经过贺南修这等高手的□□,三脚猫功夫还是有些的。 她马上扶住脑袋,「还望陛下恕罪,臣妾身子还有些倦。」 魏承越马上道:「三福,宣徐良。」 徐太医把了很久的脉,皱着眉头道:「容妃并无大碍,应是心病。」 赵清音尴尬笑笑,前几日着凉早就好了,她根本没病,想来徐太医是不愿拆穿她,这才说出心病这么个理由。 魏承越柔声细语问道:「容妃可是想家了?」 赵清音就坡下驴,「月肃有广阔的草原,到了春季骑马放牧心情开阔,在这里就好像被这四四方方的关雎宫和皇宫困住了,总觉得闷得慌。」 这话说得十分在理,魏承越忍不住点头,「确实,草原骑马让人心情开阔,这样吧,等天再暖和一些,朕便微服出游,带你去西北草原游玩可好?」 赵清音委实没有想到魏承越会说这话,当时南巡出游,也是因为她说想看看江南烟雨,没过几天,魏承越便带着她微服南巡了。 江南烟雨她喜欢,草原的广阔她也喜欢,「臣妾多谢陛下。」 徐良走后,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还好茉如和高三福早有预料,菜式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还让人从御膳房端了几样菜过来,尤其是红豆糕,第一个就被端上了桌。 魏承越笑着拿起一块递给赵清音,「长宁,朕觉得你应该喜欢吃。」 不用觉得,她本来就很喜欢,但她有些担心,虽说把手心的红痣去掉了,自己也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可是为了安全起见,有些喜好还是得有所改变。 赵清音尝了一口,哇——,宫里的御厨做得红豆糕甜而不腻,入口丝滑,当真是好吃。 但是她很嫌弃地放在一边,噘着嘴,「陛下恕罪,臣妾不喜欢红豆糕。」 魏承越也不恼,放下筷子问道:「长宁你喜欢吃什么糕点。」 赵清音往外看去,就看到了那两株金桂树,随口说道:「桂花糕吧。」 魏承越马上吩咐,「让御膳房做桂花糕来。」 御膳房一直备着去年的桂花酱,很快就做好了桂花糕, 也不是说桂花糕不好吃,只是比起其他糕点,赵清音更喜欢红豆糕,现在是看着红豆糕吃不了,心情就有点不好。 心情一不好,就更加想念亲人,好在魏承越今夜并没有留宿,因为第二日有墓祭,他早早回了紫宸殿。 魏承越一走,赵清音便把茉如支开了,勾手让王贯过来,压着嗓子附耳说道,「王贯,我明天想出宫,你可有办法?」 第15章 出宫 花月楼,久违了。…… 王贯勐然抬头看着赵清音,曾经的韶国皇帝最疼爱的小公主也曾这样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他虽不同意,但拗不过公主,只好去偷了出宫令牌,让公主装扮成小宫女的样子出宫。 不过通常是行不通的,时候他们个子不高,一看就是孩子,而宫里的小宫女小太监拥有出宫令牌的人少之又少,盘问几句就露馅了。 等到再长大一些,可就拦不住了。所以,出宫对于恢復记忆的赵清音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第24页 王贯轻车熟路道:「公主,现在出宫令牌不用偷,我就有,如果公主愿意,我们明日可以出宫。」 赵清音的心情瞬间好了,不敢吃的红豆糕,还有不能烧的野纸,如今一下子就解决了。 「得告诉茉如吧?」赵清音问道。 王贯点点头,「是得有人在宫里为我们把风。」 「该怎么说呢?」茉如她是知道的,十分守规矩,要是知道她偷跑出宫,还不得把皇宫里剩下的羽林卫都喊来守着她。 王贯似乎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不用说,我们留张纸条,茉如自然会帮我们。」 说的对呀,他们偷偷跑出去,茉如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敢伸张,自然是想方设法不让别人知道,等他们回来。 两人相视一笑,那偷着乐的感觉和曾经一模一样。 第二天一早,下起了小雨,当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赵清音谎称身体不适,想要多睡一会,茉如便没进来伺候。 就和从前一样,王贯偷偷拿了宫女的衣服,赵清音换上,打着伞低眉顺眼地跟在王贯身后,往宫门走去。 王贯可是皇宫里的老人了,一进宫就认了高三福做师父,之前又是关雎宫的掌事太监,元妃死后,高公公重新让其跟在身边,虽然很少在皇帝身边伺候,但明眼人都知道,是因为元妃的缘故,实则很得高公公看重。 如今容妃进了宫,他还是关雎宫的掌事太监,这宫里的太监,除了高三福,恐怕就属王贯脸面最大了。 到了宫门口,守门羽林卫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王公公。 此时皇帝和皇后已经出宫去先帝墓了,羽林卫和金吾卫也都走了一大半,赵清音走在宫道上,明显感觉到巡守的侍卫少了好多,更是无人在意王贯身后带着的小宫女。 赵清音一路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伞里,只顾着看自己脚尖了,是一点都不敢抬头,越到宫门口越紧张,谁知道守门的羽林卫只看了王贯的出宫令牌就放行了。 走入巷道的拐角处,王贯停下了脚步,「娘娘,先给您换身衣服吧。」 王贯穿的并不是太监服,而是出宫办事的常服,她穿着浅蓝的宫女服侍也不算突兀,但从幼时偷着出宫,她就喜欢换男装,行走起来也方便。 「老规矩,换身男装。」 为了扎进人堆里不显眼,赵清音挑了身青灰的长袍,头髮只用一根玉簪简单束起来,出门的时候她早就有所准备,描粗了眉毛,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女儿身。 刚出了衣铺,就见一个身材挺立的男子,一手拎着剑,一手提着个篮子,里面的黄纸露出半截,靠在门边等着她。 「贺将军?」赵清音走上去。 王贯上前道:「昨夜我就给贺将军传信了。」低头看见他手里的篮子,「贺将军,祭扫用的黄纸都买好了,真是太贴心了。」 贺南修拿起上面的黄纸,下面还有糕点水果和一壶酒。这些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在这些东西的旁边,用白布包着木板一样的东西,赵清音一眼就看出来是牌位。 「公主,郊外的山上,空地很多,我们去那里祭扫吧。」 「好。」 此时天虽还阴着,但雨已经停了,三人到了郊外山腰上,看见了很多烧野纸的百姓,还有一个一个小坟堆,在粗糙的木制牌位前,亲人们神情肃穆,气氛凝重。 他们又往山上走了走,人少一些了,贺南修拿出牌位,把水果糕点摆好,又倒了三杯酒,端正的摆放在牌位前。 王贯拿出火摺子引火,再把黄纸递给赵清音。 赵清音跪在牌位前,贺南修和王贯并排跪在她身后。 一张一张黄纸在火里燃烧,三人都沉默不语,赵清音不知想到了什么,手里捏着黄纸,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呜咽起来。 比起前两年,这次她哭得格外伤心。 王贯适时递上帕子,赵清音平復着心情,她也想要压住情感,可是看着灵牌上的字,亲人们的面孔就鲜活地出现在面前,尤其是她再一次入了宫,虽然皇宫很多地方和韶国那时不同了,但砖瓦红墙却没变,之前她是困在里面的小公主,如今她是逃出了宫墙又一头栽进去的,叛军之子,大昱皇帝的宠妃。 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间有什么意义。 但不论多么难过,她都只能乐观坚持,因为她的身后不是空空如也,还有那些无处可去的韶国旧臣,她的出现,让他们重新点燃了希望,她又怎么忍心扑灭那希望之火。 努力整理了情绪,拿起酒杯分别洒在三个灵位前,默哀片刻,然后换上笑脸转身看着贺南修和王贯。 「走,既然出宫了,喝酒去!」 贺南修的眼眶早就湿了,从第一张黄纸被点燃到刚才,虽然三个人都沉默着,但这其中的情感他们都明白。现在看着赵清音用哭红的眼睛笑着,觉得心一下一下被刺痛。 他知道,她努力承担着沉重的责任,也努力隐藏自己的心事不让他们担心,看似积极乐观,实则早就千疮百孔。 「好呀,我们就去花月楼。」贺南修配合道。 赵清音愣了愣,她还是韶国公主时,出宫游玩时常去的就是花月楼,没想到韶国没了,花月楼还依然在。 之前不论是东宫侍妾还是元妃她从没想过偷跑出宫,南巡逃出后颠沛流离,再没来过上京。 第25页 花月楼,久违了。 时值晌午,里面吃饭的客人很多,小二见到他们三人仪表堂堂,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男子,面容俊美,虽身着青灰长袍,腰间也未有太多配饰,但身后跟着的人一看就不一般。 一个身着上等绸缎,一个挂着长剑,似是家僕和护卫。 想来是低调行事的世家公子,马上笑脸相迎,「客官,雅座还是厢房?」 赵清音想都没想,「雅座,靠窗可还有位置?」她出宫就是看热闹的,厢房有什么意思。 「客官好运气,刚走了一桌,请。」 小二在前面带路,来到了二楼一处靠窗的位置。 赵清音从窗口往下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轮的街道,还能听到叫卖声,这种热闹的烟火气,她很是满意。 「把你们这最好的酒上一坛!」 王贯拿出一锭银子给小二,「还有拿手的菜式都上来,别忘了上一盘红豆糕,去吧。」 小二拿着银子乐开了花,「好勒!」 第16章 惹事 让我伺候你,有几个脑…… 三人边喝边吃,赵清音嘻嘻哈哈说着那些去关雎宫讨好试探她的嫔妃,贺南修边听边笑。 「我觉得他们夸得很对呀。」贺南修指腹摸着酒杯边沿,抬头笑道:「当初月肃国主见了公主,也是一番惊嘆呢。」 赵清音耸肩摇头,「贺将军,你不会是为了讨我开心吧。在月肃国那几月,我可从未听人夸赞过好看呢。」 贺南修垂眸,这乃是月肃国君故意为之。国君虽已年迈,但几个儿子都血气方刚,他不但没让那几个儿子见赵清音,而且也不准人说起她的样貌,在他的眼里,赵清音就是达成韶国復国之后交换条件最重要的工具,在发挥作用之前,自然是要藏起来的。 月肃国君还有些什么其他的想法,不得而知,但贺南修却从他看赵清音的眼神中,瞧出些算计。 诚然,韶国復国不成,月肃国仍可全身而退,若成功了,赵清音成为女帝乃天经地义,但一个女子管理泱泱大国,又怎会容易,月肃国是想取而代之还是存了些别的更为阴险的心思还是不得而知。 当然,这都是后话,復国成败与否都未可知,那些个之后的事,就更没有意义考虑了,如当真到了那一天,他就是拼死也会护下赵清音。 作为覆灭之国的皇家血脉和最忠心的臣子,不论是亲人的性命,还是道义,还是责任,亦或是心中的信念,他们只能走这一条最为危险的道路。 王贯瞧着贺南修神色异常,马上给赵清音添了茶,「公主,这龙井茶味道如何?要不要换成花茶?」 贺南修感激地看了一眼王贯。 「王贯,你怎么总给我添茶呢,没看见酒杯空了?出宫一趟,就要喝这民间的好酒才最有滋味。」 「是。」 王贯马上斟了杯酒。 「对了,你们别公主娘娘的叫了,王贯,从前出宫的规矩你都忘了?叫我公子。」 赵清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束髮的飘带撩到身后,往窗外看去。 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绵密的雨水飘进窗,带来一阵清新。 有七八个金吾卫出现在窗下,走进了花月楼。 吵吵嚷嚷上了二层,在最中间的三桌坐下了。 「小二,好酒好菜全上来!」其中一人大喊。 「好嘞!」 「你们听说了吗,月肃国给陛下献了个美人,被封为容妃,那叫个受宠呀,就是不知美人长得什么模样,有没有春香阁的小金玉好看呀。」 四周闹笑成一片,那个说话的又道:「两年前陛下南巡我也随行了,」声音马上小了起来,几个人靠拢在一处,但因为说话之人离他们这桌很近,说话声音还是传进了赵清音三人的耳朵里。 「远远看了元妃一眼,水光映射在元妃脸上,微风吹起元妃衣裙,我以为是仙女下凡尘了,想来这容妃肯定也很美。」 又一人忙问道:「哎,那你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陛下如此宠爱元妃,怎会将她打入牢狱。」 「我给你们说呀……」说话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就在大家都等着他继续说的时候,那人直起了身子,「不说了不说了,你们要是谁嘴不严,传到苏将军耳朵里,我这脑袋不想要了。」 「来,喝酒!」 众人一阵唏嘘,央求了好半天,那人都不愿再说,只是招唿大家喝酒。 赵清音越坐越不舒坦,这些人说话声音又大,时不时冒出两句脏话,因着是金吾卫,他们三人不敢随意聊天,喝酒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我们去茶馆听说书吧。」 贺南修和王贯点点头,三人站了起来。 坐下的时候看不出来,但站起来后可就有些显眼了,且不说贺南修挺拔的身形和腰间佩剑惹眼,就说王贯这一身丝绸就不像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若要看背影,赵清音算是最不打眼的。 几名金吾卫都向这边投来目光,因听了刚才的话,赵清音倒真怕有人认出她来,低着头想快步离开。 谁知有人故意在她走过时把脚伸出来,贺南修一眼瞧见,剑鞘狠狠敲在那人的小腿上。 「哎呦——」那人站起来,哗——得拔出剑,周围的金吾卫也都站了起来,把他们三人围在了中间。 第26页 赵清音只想出宫烧纸,再喝酒消闲一番,没想过要惹事,自己身份暴露也就罢了,但是贺南修的身份可不能暴露,若让人查出他是韶国旧臣,再顺藤摸瓜查出其他人的藏身之地,简直是无妄之灾。 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她赶忙息事宁人,「大人,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粗人一个,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离开吧。」说着给王贯使眼色。 王贯马上掏出一锭银子给那人。 那人拿着银子哈哈大笑,「兄弟们,这后宫的嫔妃老子见得不多,但这上京的世家公子老子可都见过,你们是不是从外地来的富家公子?你们说怎么办?要不要放他们走?」 金吾卫向来嚣张跋扈,别说是外地来的人了,就算是上京一般门楣的世家见了他们也不敢得罪。 「你瞧瞧这小公子,细皮嫩肉的,是不是从江南来的?大爷我只认皮相,管它公的母的,你跟我到厢房快活快活,就放你们走,哈哈哈。」那人大笑着说道。 最开始说话的调侃道:「王武,你还真是不害臊,你看着小公子被你吓得直打哆嗦。」 赵清音不是吓的,是急的。 「贺南修,你先走,这里我想办法。」 贺南修武功高强,要走便走,她只会三脚猫的功夫,这些金吾卫根本打不过,王贯就更不用说了,一点功夫都没有,带着他们两个打架就是拖累。 她心里跟明镜一样,事情切不可闹大,这上京城中的金吾卫可不止这几个人,虽说今日皇帝祭祀带走了很多,但凡打起来多纠缠一会,援军一准到,贺南修就是武功再高也是寡不敌众。 只要贺南修能安全离开,她自有办法。 「公主,我不能让她们欺负你。」贺南修握着剑,眼瞧着就要拔。 赵清音瞪了他一眼,「你若不走他们才会欺负我,你若走了他们欺负不了我,相信我,我有办法,你先走。」 王贯突然明白了赵清音的意图,之前他们出宫惹了事,都用的这个办法。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考虑好了没?要不要陪爷玩一玩,放心,我会对你好的。」说着上来就要摸赵清音的脸。 赵清音一急,大声道:「我是你们苏将军的朋友,苏木见了本公子都礼让三分,让我伺候你,有几个脑袋掉的?」 说完她对贺南修使了个眼色:还不走? 第17章 跑 那你就是没根的阉人喽。…… 这下,贺南修明白了,他是不能和苏木打照面的,苏木是认识他的,老皇帝反叛前,也曾和贺启是同僚。现在赵清音搬出了苏木,谅这些金吾卫也不敢随意而为。 王贯配合说道:「苏木将军和我们家公子是至交,不信就请苏将军过来。」 之前韶国的京兆府尹可没少被赵清音请,现在换成了大昱朝,京兆府尹她是请不动了,正好欺负她的是金吾卫,说苏木的名讳最是管用。 贺南修不再迟疑,跳窗而出。 那些人一惊,不过眨眼功夫人就没了,结结巴巴道:「骗谁呢。」那人嘴上说着,却没敢再上前,赵清音知道,他们也拿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只是看见贺南修的武功,不自觉确信了几分。 「骗你做什么,你们也瞧见了,刚才那是我的护卫,武功可是和苏木将军相当,要杀你们小意思,我是看在你们都是苏将军属下的份上,才让我的护卫饶你们一命,先去办急事了。」 「对了,说到急事,本公子已经被耽误时辰了,还不赶快让开?」 几个金吾卫面面相觑,不论是真是假,都不敢为了一时侥倖丢了性命,让开了一条路。 赵清音和王贯大摇大摆走出来了花月楼,绕了两个巷子才停了脚步。 贺南修从他们身后跳出来,「公主就不怕他们不相信?」 「放心,这事我干过好几回了,没有一回失手,谁人不惜命?走,我们去春香阁,刚听他们说小什么玉的,也带你们瞧瞧。」 王贯实在无奈,公主是东宫侍妾和元妃时,分明端庄贤淑,怎么恢復记忆后,就又回到了之前那个为所欲为的小公主了。 春香阁之前她没来过,今次一进来,眼花缭乱,女子们穿着纱裙,影影绰绰显露着身姿。 「公子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老鸨马上笑脸相迎。 赵清音大声道:「安排最好的厢房,唱曲奏琴最好的姑娘,王贯。」 王贯拿出一锭银子递给老鸨,「带路吧。」 三人来到楼上最东头的厢房里,刚一坐下,就进来三五个姑娘端着酒水往他们身边一坐。 又进来六个女子,三人站在了中央,三人坐在了旁边的七弦琴后。 琴声起,歌声起,舞姿起,身边的女子往他们身上靠着。 「公子,这酒要怎么喝呀?」 贺南修推拒道:「在下自己喝就好。」 王贯也很不自在,他看了贺南修一眼,往桌前洒了一把碎银子,「你们得了银子都下去吧,只留下唱曲弹琴的就好。」 这些女子都是很会察言观色的,看到贺南修和王贯神情严肃,不再言语,起身捡起银子退了下去。 唱曲和弹琴的女子也都停了下来,赵清音道:「你们继续!」 歌声琴声又起,赵清音笑着说:「你们呀,别是因为我在此,放不开吧,要不另开一间厢房,眼不见,我随你们如何玩。」 第27页 贺南修马上道:「公主,我不喜欢陌生人碰触。」 王贯跟着道:「我也不喜。」 「依你们,依你们。」赵清音拿起酒杯,「那现在我问,这酒我们怎么喝?」 贺南修和王贯低着头不说话,赵清音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伸出手,「我们来玩猜拳吧,输的喝如何?」 刚开始,两个人还有些放不开,总是让着赵清音,渐渐地酒越喝越多,就开始没大没小起来。 三人玩得不亦乐乎,很快赵清音就喝多了,走到一架琴边,弹奏了起来。 其余唱曲弹琴的都停了下来,整个房间只剩下赵清音的琴音。 王贯挥手让其他女子都下去,静静看着赵清音。如果说这个世间谁最懂赵清音,莫过于王贯了,他知道此时赵清音有些醉了,若是说出些不该说的话,做出些不该做的事,让这些人听了去看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上京这个地方,任何人都不敢小瞧,任何事都要小心。 只是小心来小心去,有些事不是小心就能躲过去的。 奏了几曲,王贯见天色将晚。 「娘娘,时辰不早了,陛下此时应是祭祀结束已回宫,我们该回去了。」 听了这话,赵清音撅了撅嘴,「按规矩,今夜魏承越该是独宿紫宸殿,晚点也无妨吧。」 「茉如会急死的。」王贯又道。他知道赵清音不想回宫,也知道她说得不错,但凡事就怕有万一。 赵清音酒劲未消,走得有些摇晃,贺南修想要伸手去扶,赵清音却很自然地往王贯身边靠去,扶住了王贯的手臂。 「好,回宫。」 刚一出春香阁,赵清音的困劲就上来了,月上枝头,满地银光,入夜之后的上京非但不冷清,还有些喧嚣,想来未到宵禁时候。 她懒懒散散走着,像是爬一样往皇宫的方向挪动着步子。 贺南修和王贯非常有耐心地跟在身后。 走到一个路口,三人都停下了脚步,赵清音道:「贺将军,今日谢谢你,能为父皇母后皇兄送纸钱我很开心,我们就在此地告别吧。」 贺南修看着道路尽头他和父亲的藏身之处,「我多送公主一程吧,这里距离皇宫还有两条街。」 「不了,贺启老将军还等着你回去,代我问老将军好,问大家好。」赵清音不等贺南修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去。 她和王贯又走过了一条街,刚刚走到街头开阔的地方,「哗——」地一声,瞬间涌出一堆人,都拿着出鞘长剑,打头一人喊道:「春香阁的那丫头果然没骗我们!」 赵清音勐然清醒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刚刚在花月楼那群金吾卫,除了刚才几人,还搬了好些救兵。 那人继续说道:「这就是你们说的急事?」 赵清音着实有点无奈,这群人心眼也太小了些,还真的去证实了她话中的真假。 王贯却在此时站出来:「本人乃是陛下身边高公公的人,你们胆敢放肆!」 他心中也十分清楚,现在能让他们住手的方法,只有比他们还要高的身份,苏木将军的身份已经用过了,只好用高三福的,再高恐怕就真的没人相信了。 但是他不知道,这些人既然不相信他认识苏木,怎么可能相信他认识高三福呢。 「哈哈哈,」那人大笑起来,「你说你是高公公的人,那你就是没根的阉人喽,方才你们就诓骗老子,那现在你就把裤子脱了,让老子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王贯一时愣了,正欲理论说服,赵清音却知道,这些人是打定了主意,认为他们满嘴谎话,不会再相信的。 她看着这些金吾卫,就他和王贯,怎么可能打得过呢,打不过怎么办,恐怕只剩下一条路了。 她拽住王贯的胳膊,大喊一声,「跑——」 这条街她很熟悉,少时出宫,可没少晃悠,她知道前面巷口有家染布坊,那里有条后门,穿出去就到了另外一条街上。 「去染布坊!」 此时染布坊里还灯火通明,大门开着,两人跳进门,反手关上。 转身就和一个小厮撞了个正着,那小厮刚要喊,赵清音从腰间拿出贺南修给她的匕首抵在小厮脖颈处,「不许出声!」 下一刻,门「咚咚咚」响了起来。 王贯搬起旁边的石头砸晕了小厮,两人往后门跑去,不过这砸门声也惊动了染布坊的人家。 赵清音和王贯打眼一看,今日可是清明,一直下着小雨,这院子里一匹布都没有晾晒,想要不被发现,只有先躲在大染缸后面。 从后院走出来几人,还没走到门口,大门就被砸开了。 一看见这些闯进来的傢伙手里都拿着剑,身着绢布甲,腰间都是活舌扣皮带,脚穿粉底薄靴,不是军队的就是官府的,马上开口道:「官爷有什么事?」 「搜!」 金吾卫才不理会他们,将他们粗鲁拨开,涌进来开始搜找,眼看着就藏不住了,赵清音干脆搬起石头,砸烂了染缸,大块的染缸碎片和浑水趟了一地,暂时阻拦了金吾卫的脚步。 趁着这当口,两人往后院跑去,穿过后门来到了另一条街上。 但阻挡也只是一时的,这些金吾卫们想来是不追到他们不罢休,跟在后面穷追不捨。 王贯没练过武,她也是个半吊子,两个都有些跑不动了。 第28页 待跑进一个黑乎乎的巷子里时,实在累得不行了,赵清音弯下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就在她视线看向王贯腰间时,突然想到了什么。 第18章 危机 她看清了领头那人的脸…… 之前他们出宫闹了事,京兆府尹这个说辞一向百用百灵,即使有人不相信,她也能大明大方往那衙门去,惹得京兆府尹或者县尉亲自出面解决,从来没拿出宫令牌说事,如今出了事,想的方法也是类似的,早就把这个物件给忘了。 赵清音对王贯喊道:「快!出宫令牌。」 虽不知道能不能化解危机,但现在他们也没了别的办法。 王贯正要掏令牌,就看见迎面有一队人马朝他们走了过来,打眼瞧去,竟然也像是金吾卫的模样。 赵清音心里骂了一句,一帮心胸狭窄,小肚鸡肠的傢伙。 如今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赵清音也不走了,就站在巷子中央,等着两队人马汇合,反正逃也逃不出去,就只有用手里的出宫令牌搏一搏了。 正这样想着,迎面的队伍已近在眼前,从明晃晃的手执火炬中,她看清了领头那个人的脸。 赵清音一时不知是喜是忧,这人还真是不禁念叨,白日里用他打幌子,现在就这样见面了。 也不知道苏木有没有看清她,可千万别误伤了,赵清音招手大喊了一声:「苏木!」 苏木一听,马上向她这里走来,待看清后,立刻抱拳行礼,「容……」 「容什么容,现在你们金吾卫是什么都容不下了吗?」赵清音马上打断了他的话。 后面的金吾卫也追了上来,在看见面前站着的是苏木时,脸色一变,扔下手中要砍杀过来的长剑,单膝跪地抱拳,「苏……苏将军。」 「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苏木一张冷冰冰的脸,不怒自威。 跪在最前面的那人结结巴巴道:「是他们说认识将军您,他们……」只说了一句话就察觉出了不对,他抬头看着自家将军对这小公子一副恭敬的样子,实在说不下去了。 他说不下去了,赵清音可是有好多话要说,「苏木,我说我认识你,他们偏不相信,非要追着我们跑,要不是遇见你,我和王贯现在怕早已经是他们这些人的剑下亡魂了。」 这可了不得,整个上京能直唿苏木名讳的,恐怕没有几人,跪着的金吾卫面面相觑,心生不安。 赵清音压根没意识到称唿问题,此刻既不是在宫里,又不是正式场合,况且她陪着魏承越出宫,都是苏木在身边保护,在外不方便称唿将军,都是直唿姓名,再者,在赵清音心里,和苏木早就是旧相识了。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可是不得了的事。 「将军,我们错了,还望将军念在我们不知情的份上,轻饶。」那几个金吾卫马上磕头求饶。 苏木神色如常,「回营后自请二十军棍!都起来吧。」 「是。」 这些人起身站到苏木身后的队伍最后,苏木看向赵清音伸手道:「这边请。」 背过人马,苏木行礼,「容妃娘娘,末将护送娘娘进宫吧。」 「不不不,」赵清音忙摆手,有点尴尬地说道:「我们自己能回去。还有,那个……苏木,不,苏将军,我私自出宫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让陛下知道,就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如何?」 苏木沉默了,半晌不说话,赵清音有些着急,「我许你一件事如何?只要我能做到的,苏将军开口,绝不推辞。」 「末将并非此意。」苏木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娘娘,陛下已经知道了,是陛下让末将派出整个上京的兵力寻找娘娘下落。」 什么!赵清音险些昏过去,这个魏承越祭祀大典结束后不好好在紫宸殿追思,非要找她做什么。 「还是末将护送娘娘回宫吧。」苏木站得端正,说的话都是恭敬,但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 「好吧。」除了同意还能咋办呢。 苏木先让人进宫送消息,又让人抬了一顶软轿,挑了两三护卫和他一起护送赵清音进宫。 一路上,赵清音已经想好了,赐死估计不至于,但免不了有一场罚。她不停安慰自己没事,想着若认错态度好,是不是就能罚得轻一些。 软轿一路到了关雎宫殿前,苏木行礼离开,高三福从殿内迎出来,「娘娘,陛下久候了。」 赵清音走下软轿,心里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何种惩处。 一进内殿,出奇的安静,魏承越端坐在床上,面前跪着茉如和几个宫人。 屋内十分暖和,但气氛却异常肃杀。 魏承越看见她走进来,用不怎么温和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移到了高三福身上。 高三福心领神会,「把这些宫女太监都带下去,每人杖责三十!王贯杖责五十!」 天呀,杖责五十,若是不留力气,那岂不要打死了,杖责三十也差不多要一半月的下不了床。 赵清音脑子飞快转动,还没想出办法,就听茉如道:「陛下,刚刚奴婢说了,这全都是我的主意,和旁人无关,陛下罚我一人就好。」 这个傻丫头,颇有英勇就义的气魄,但她一个婢女向皇帝求情,只能更加触怒君威,赵清音已经来不及细想,「扑通——」跪在魏承越面前,「陛下,这件事和他们都无关,王贯是被我逼迫的,其他人都不知我出宫了,陛下要罚就罚我好了,那五十杖刑我自己受!」 第29页 「娘娘!」 王贯和茉如都跪着来到她身边,王贯道:」我皮糙肉厚,躺个把月就好了,娘娘不用担心。」然后跪着到魏承越面前,「奴才愿意受罚,谢陛下隆恩。」 茉如紧跟着跪过来,还没说话,就听魏承越厉声道,「全都滚下去!」 所有人浑身一颤,没人再敢说话,也没人再敢动作,安静了半晌后,高三福观察着魏承越的神情略有缓和,马上说道:「陛下开恩了,还不都滚下去。」 赵清音感谢的看了眼高三福。他知道莫如和王贯同高三福的交情匪浅,若真的要仗责,也不会把他们打出个好歹来的。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只有赵清音跪在魏承越面前。 这里是关雎宫,皇帝坐在她的床榻之上,又到了夜里,她合该伺候就寝。 赵清音低头起身,来到魏承越脚边跪下,「陛下,臣妾为您脱靴更衣吧。」 「长宁。」魏承越胳膊肘撑住膝盖,俯身下来。 赵清音不敢抬头,连唿吸都格外小心,只觉得头顶上的压迫感很重,轻声应道:「臣妾在。」 「朕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何就不能安静待着!」 第19章 不像 他眼中的温柔究竟几分…… 赵清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 魏承越捏住她的下巴,「你知不知道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关雎宫的?」 还能是什么心情,清明时节自然是想念已故亲人,赵清音的下巴被捏的生疼,但她一点也不敢躲。 「陛下思念先帝和先皇后。」 被捏着说话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怎奈魏承越越捏越紧,「只对了一半。」 赵清音疼得流出泪来,颤抖着说道:「臣妾不知。」 魏承越盯着她看着许久,手慢慢松了下来,神情中满是落寞,「你知不知道这关雎宫中之前住着谁,她从不怕朕,长宁,你越来越不像她了。」 赵清音心里「咯噔」一下,这关雎宫中还能住谁,一直都是她呀。 现在的自己不像从前的自己。赵清音在心里发笑,他说得没错,南巡遇刺前她从没有怕过他,因为她是魏承越重伤后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他一直对她呵护有加,违背老皇帝的旨意执意娶了她,虽然只是个侍妾,但魏承越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 见惯了他宠爱自己的样子,所以才尤为难以接受她对自己的绝情。 而经歷过了他绝情的一面,又怎能回到最初,回到那个不怕他的赵清音。 从那晚后,她对他的怕,刻在了骨子里。 恢復记忆的很久一段时间里,赵清音是想不通的,曾经那样爱护过自己的人,怎会如此对她。 最后用了两年时间,用尽全力,狼狈地收起了自己对他的爱意。 「去,把木架上挂着的衣服穿上,奏一曲《长相思》听听。」 魏承越终于从床上起身,坐在了桌子旁,背过身去端起茶水慢慢品着。 赵清音往木架看去,那上面挂着的正是她初封元妃时魏承越送给她的衣裙,不但如此,这件衣裙还是一直出现在梦中的那一件浅黄长裙,这上面用金线绣着大朵的牡丹,比梦中看着更华丽,只是没有了灰色轻纱罩衫,比梦中瞧着明亮了许多。 脱下灰色的男式长袍,穿上长裙,缓步来到琴架前。 手指触碰琴弦,又停了一下,復又弹奏起来,进宫这段时日,她倒是时常弹奏,琴艺基本都恢復了,但为了防止魏承越听出些什么,故意奏错了两个音。 魏承越皱了皱眉,并未说明,待到一曲结束,才道:「长宁,我知你是不愿的,若你们月肃进献的是旁人,朕可能会开恩让她出宫,给她自由,但你不行,只要朕活着,你就得待在关雎宫里。」 「你若喜欢宫外的热闹,就和朕说,朕陪你去,别再突然消失了,知道吗?」 赵清音听着,觉得这人真是喜怒无常,她都不知道此刻他眼中的温柔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皇帝都说了这样的话,嫔妃怎能无动于衷,赵清音起身到魏承越面前福礼,「臣妾多谢陛下。」 「此次你偷跑出宫,不罚不符合规矩,但幸而没闹出什么事情来,罚月例一月,你休息吧。」 魏承越起身出了内殿。 送走皇帝,王贯和茉如马上进来。 「娘娘,您可吓死奴婢了,这次陛下能开恩,下次可就不一定了。」茉如说得心有余悸。 看着茉如,赵清音觉得自己是不是任性了一些,以前她是小公主,自然可以仗着父皇的喜爱为所欲为,如今她是君王的妃子,被发现偷跑出宫,只罚了月例银子,已经是皇帝给她最大的宽容了。 「茉如,不会有下次了。」她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道:「你去给我重新找身衣服,这衣服我穿着不舒服。」 茉如刚进来就看见了赵清音穿着的衣裙,心情复杂,现在听到她这么说,马上道:「这件衣服我先好好收起来,说不定下次陛下来还要穿。」 她同高三福和王贯经歷了魏承越和赵清音所经歷的一切,如果说高三福的心向着魏承越,王贯的心向着赵清音,那她则是最旁观的旁观者。 她大概能猜到魏承越对这个极其相似的替身抱着什么心态。 赵清音无奈点点头,皇帝让她穿,即使穿上这身衣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她却不能够拒绝。 第30页 茉如出去拿衣服,赵清音嘆了口气,转身对王贯说:「王贯,你说他发什么疯,当初那么恨我,将我打入牢狱,如今却又让我穿上之前的衣服,一副深情的模样。」 王贯道:「是怀念吧。就像公主会怀念少时发生的那些事。」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赵清音微微抬头,看着窗外,「那时候真的很好,虽然在东宫,我受了很多委屈,但我不怕,因为我知道他是我的靠山。」 随后耸耸肩,「不说这个了,我被罚了月例银子,估计这段时间也不会有赏赐了,早知道就不去春香阁了。」 茉如很快拿来了就寝的里衣,王贯退下,赵清音在婢女的伺候下躺上了床。 今天可真是把她累坏了,比跟着贺南修他们四处辗转还要累,身体累,心也累,根本没工夫再多想。 没过一会就睡着了。 次日她刚用过早膳,康婕妤就来了,一脸关心的模样,「姐姐昨夜可是惹了陛下不快?」 赵清音也不知道她的关心是真是假,但秉持着要做渔翁的心态,还是和她寒暄了起来。 「罚了一月月例银子。」 康婕妤一脸惊讶道:「陛下真是宠爱姐姐,偷跑出宫这样严重的事,只是罚了月银,若是妹妹我,不知道会如何呢。」 她笑笑,没说话。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魏承越如何想的,一会说要杖责,一会又只罚了月银。 「或许是念在初犯。」 康婕妤在德妃身边两年,练得很会察言观色,见赵清音不愿多说,岔开了话题。 两人闲聊着,赵清音不避讳地说起宫外的见闻,康婕妤明显有些兴奋,缠着她讲了好半天,还说她进宫前也喜欢偷跑出府,四处逛游。 正说到开心处,魏承越突然来了。 两人都起身行礼,康婕妤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魏承越了,显得有些不自在。 「起来吧。」魏承越看一眼康婕妤,「长宁,你倒是和康婕妤聊得来。」 赵清音道:「康妹妹人很好,那架七弦琴就是康妹妹送的。」 魏承越坐了下来,「既然如此,康婕妤就一同用午膳吧。」 康婕妤求之不得,立刻道:「谢陛下。」 第20章 贤惠 总好过,我们……这般…… 菜式都是御膳房提前准备好的,高三福让人一道一道端上来,边上菜边说:「这些菜都是陛下特意交代准备的,尤其是这乌鸡汤,一早就开始炖了。」 赵清音受宠若惊,昨晚分明险些将她的婢女和管事太监拖出去杖责,今日又特意让人给她炖乌鸡汤。 魏承越何时变得这般喜怒无常了。 「听苏木说,昨日你被金吾卫追着跑,是怎么回事?」 听到魏承越如此问,赵清音的筷子一抖。这个苏木咋啥事都说呢,把她安全找回来就行了,被追着逃命这样的事,委实不需要特意向魏承越禀告吧。 重要的是,也不知道那几个金吾卫有没有给苏木说过贺南修。 「误会,误会,饮了些酒,我又身着男装,三言两语不合,难免冲突。」 魏承越淡然一笑,「若你们没遇到苏木,又该如何?」 赵清音本想说王贯手里有出宫令牌,但又害怕魏承越治罪王贯再把出宫令牌收回了,干脆说道:「那就去京兆府表明身份。」 魏承越给她盛了一碗乌鸡汤,放在赵清音面前,「如此一来,就要闹到人尽皆知了,即使不罚你,王贯和茉如的仗责也免不了,长宁,这里不是月肃,你要守的是大昱后宫的规矩。」 赵清音点了点头,喝了一口乌鸡汤,便瞬间被鸡汤的美味吸引了,接二连三喝了好几口。 魏承越可谓是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赵清音则是左耳进右耳出,心思都在美味佳肴上,旁人看的却是目瞪口呆。 尤其是康婕妤,她入宫两年以来,当真没见过哪一个嫔妃做错了事,皇帝还能如此和颜悦色的讲道理。即使是夕嫔得宠时,也没有过。 这膳用得她格外别扭,若不是容妃偶然同自己说两句话,干脆就像是透明的,饭还没吃几口,就见高三福不停给她使眼色。 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自己根本就是多余的,不如尽早离去。 「陛下,姐姐,臣妾用好了,想先行告辞。」 赵清音起身道:「康妹妹常来走动啊,我挺喜欢听你说话,很有意思。」 本不打算理会的魏承越听见赵清音如此说,放下筷子道:「既然你们处得好,康婕妤,你便多来关雎宫陪陪容妃,三福。」 「在。」 「赏赐康婕妤锦缎百匹,金银花茶十盒。」 「是。」 为了一个嫔妃能陪另一个嫔妃多说说话,皇帝赏赐清咽润喉的金银花茶,可谓是后宫头一桩。 如此之事,很快就传遍了后宫,旁人只当是谈资,德妃却生了气,在她心里,康婕妤一向巴结恭维的都是自己,她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绳突然就栓不牢了,有想和别人捆绑在一处的架势。 康婕妤呢,是谁也不想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好在赵清音从来没问过德妃的事,也没说过阴阳怪气的话,她只需要时不时给德妃表表忠心,装腔作势一番这事也就过去了。 不过,如此一来,她倒觉得和赵清音相处起来更加舒服。 第31页 而赵清音因为魏承越给康婕妤赏赐了金银花,委实出乎了她的预料,心中竟然莫名复杂起来。 王贯却道,许是魏承越怕她再次私自逃出宫,特意找人来盯着她的。 赵清音一想,在理! 本以为这等小事,新鲜劲过了也就过了。谁料,不几天,这事还传到了宫外各世家的耳中,康婕妤的父亲知道后很是不悦,以前只道是自己的女儿不受宠,如今堂堂上州刺史的独女却成了月肃那样边陲之国女子的陪聊,心中不爽,遂给康婕妤传了书信询问。 康婕妤回信说,以前时常在德妃身边,其实也就是个陪聊的,却不如给赵清音陪聊来的实在,不但有赏赐还能在关雎宫中遇见皇帝,如今皇后见了她都不似之前那般轻怠了,还特意找她说话询问有关赵清音的事情,司局尚宫对她的吃穿用度也上心了不少,如今这般,不知比之前好上多少倍。 还在信中说,若哪天能得了陛下欢心,有幸侍寝,她巴不得多陪聊几回呢。 上州刺史得了书信,这才心安。 康婕妤并非假意安慰,给她父亲写的信,句句都是心里话。之后她来关雎宫时,都打扮得格外仔细,也会花心思把衣服用香料熏了。 赵清音看在眼里并不挑明,有人特意来讨她欢心,说的都是她爱听的,还给她带一些精细的小茶点,何乐而不为。 看出了康婕妤的心思,也念在她近一月多时间,换着花样给她找乐子逗她开心,又换着花样装扮自己,太过不易,赵清音想了想,她怎么也得成全了康婕妤这份心思。 入夜后,关雎宫床榻上的两人和衣而眠。 九五之尊一言九鼎,魏承越可谓是守得极好,说了绝不强迫,当真就一夜都没有强迫过,但凡赵清音稍有不愿,他就背身而卧。 对着魏承越的后嵴背,赵清音轻声喊道:「陛下。」 魏承越保持着姿势,闭着眼睛,「何事?」 「臣妾想请个旨意。」 「说。」 「臣妾想请陛下明晚去昭阳殿康婕妤处歇息。」 一语激起千层浪,魏承越一下子支棱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赵清音,「长宁,你是不是没有心!」 这可把赵清音说懵了,拎着被角坐起身,「我,我有啊,我是为陛下着想,才这么请求的,康婕妤身姿窈窕,面容清丽,陛下应该会喜欢。而康婕妤见陛下去了,也定然是欢喜万分,你们,你们……温香软玉,总好过,现下我们……这般,无趣。」 赵清音越说声音越小,心里还阵阵往外冒酸水,再怎么说,眼前的男子,也是她曾经爱过的,如今要推到别人身边去,心里难免不舒服,但她又确实没办法抗拒自己的内心,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心无芥蒂的服侍魏承越。 既然如此,落一个贤惠的名头难道不好吗。 她的母后就是如此,从不争宠,才落得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名声,她很小的时候,母后就教导她,为男人争风吃醋最要不得,男人的心不会因为床笫之欢而改变,只要皇后的尊荣是她的,父皇要宠幸谁都好。 南巡之前,她失忆了,母后说的这些她全都不记得了,不论是做侍妾还是元妃,都一心盼着魏承越的枕边只有她一人。 现在不同了,虽然心里还有酸楚,但她坚定的认为母后说的肯定是对的! 第21章 别扭 这哪里是来宠幸的。…… 「长宁,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你把朕推给皇后,现在又把朕推给康婕妤,你说,下次,你还要把朕往哪里推?」魏承越越说越激动,眼中的怒火快要涌出。 赵清音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轻声道:「陛下有那么多妃子,德妃、丽嫔、刘美人……」 「住嘴!」魏承越气得喘起了粗气,「长宁,你不是没有心,你是心里没有朕!」 「来人!」 门口守夜的小太监一个激灵,擦了擦打盹流的口水,连滚带爬进来,「陛下。」 「起轿,去昭阳殿!」 小太监一时懵了,脑子被昭阳殿三个字煳住了,在他的意识里,不是关雎宫就是紫宸殿,最多再有个中宫,德妃的含德殿都鲜少去,昭阳殿陛下更是从没去过。 现下这番情景,他也看出来了,皇帝和容妃闹了别扭,赶忙给另一个太监使眼色,去喊高三福。 自己则向外喊道:「陛下起驾昭阳殿。」 这一声喊,让安静的大昱后宫顿时喧闹了起来。 魏承越站在床前,由小太监伺候更衣,衣服穿好了,他却没有一点要挪步的样子,梗着脖子微微侧头。 等了许久也不见赵清音拦他,想回身却又还在气头上,想他可是九五至尊,已经屈尊降贵至此,却没换来一点回应,今日当真是被气出内伤了。 魏承越想,若是阿音,定然噘着嘴汪着泪,求他别生气。不!阿音根本就不会说让他去别处的话! 越想越气,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跨出内殿,快要走出关雎宫了,说了一句,「容妃禁足一月!」 当夜,整个后宫就沸腾了,各宫都派人去打听,尤其是皇后和德妃整夜未睡,焦急地等待,奈何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高三福也问了好几遍那小太监当夜发生的事,反反覆覆琢磨都没琢磨出个道理来,众人各有各的猜想,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第32页 不过,再怎么猜测,康婕妤打破了后宫这么多年来皇帝只一人专宠的格局,也算是可喜可贺了。 但很快,众嫔妃就发现,她们错了。 容妃禁足不过三日,魏承越就又去了关雎宫用膳。 这日,赵清音百无聊懒,禁足了三天,连关雎宫的大门都不能踏出去,也没有小姐妹来找她闲谈,可把她给憋闷坏了,正巧看见池塘里的鱼儿游得欢,就让王贯又找了几只不同模样的放进去,日日投餵。 这些小东西,也不知道饥饱,赵清音餵多少她们吃多少,这不,就有一只翻了肚皮。 「王贯!你看这鱼是不是死了?」 王贯拿着渔网打捞上来,看了一看,「是死了,看这鼓鼓的肚皮,应该是撑死的。」 「撑死的?」赵清音一下丢了手里的鱼食,坐到了水榭亭的石凳上,「我没想过会把它餵死,看来我是不适合餵养活物的。」 说完手肘撑在亭边木栏上,「还有什么好玩的?要禁足一月,实在太过无趣了。」 恰好茉如端上了茶水,赵清音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茉如,我昨日午睡时,听见你们好像在玩什么,玩得很是开心。」 想她是小公主的时候,没少跟着太监宫女一起玩,他们苦中作乐的法子,多了去了。 茉如一听,跪了下来,「是奴婢的错,没把她们管教好,吵到娘娘休息了。」 「我不是要责骂。」赵清音摇摇头,茉如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过小心谨慎,太过恪守规矩了。 「去,把她们都喊来。」赵清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们一起玩。」 魏承越还未踏进关雎宫,就听见了一片欢声笑语,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福,你听里面可是笑声?」 高三福可是知道,那夜他急急忙忙赶到昭阳殿,皇帝黑着一张脸,坐在太师椅上,昭阳殿众人跪了一地,这哪里是来宠幸的,瞧着倒像是来问罪的。 坐了一炷香的功夫,皇帝起身进了内殿,谁知还不到一盏茶时辰,怕是连衣服都没脱明白,就出了昭阳殿回了紫宸殿。 这夜之后,皇帝就没有过好脸色,连批阅奏摺都心不在焉,时常望着关雎宫的方向嘆气。 高三福跟在魏承越身边已久,虽不知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能猜出两人定然是闹了别扭。 他奉上茶,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办,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清明前一日,魏承越说过的话。 「陛下,有件事,奴才不知当不当讲。」 魏承越放下批阅奏摺的笔,转过身子看他,「三福,你何时说话也这般吞吐了?说吧。」 「奴才记得清明祭祀前一日,陛下说等天再暖和一些,便带容妃微服去西北草原游玩,不知可还作数?」 「你呀你。」魏承越笑了起来,他正发愁如何缓和同容妃的关系,想着若容妃特意前来认错,或是耍些小心眼装病让他去看,再向他认错,他就大度原谅。 谁知等了三天了,啥也没等来。 正巧高三福说了这件事,也算是个由头。 二话不说就往关雎宫这边来了,哪曾想本该反思错误的人却在这里玩的欢快,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怒火就升腾了上来。 阻止了要通报的宫人,径直走了进去,他倒要看看,她究竟在欢快些什么。 只见院落空旷处用树枝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方格子,有的宫人站在格子里,有的站在格子外,赵清音手里拿着小石子,站在最左边的方格里,瞄准右边的一个格子,正要往里扔石子。 第22章 在乎 这么好的琴,可惜了…… 茉如不经意间回头,看见了魏承越,吓得她马上跪地喊道:「陛下!」 众人往门口一看,也不管自己在什么位置上,统统跪了下来,「陛下万安。」 这下可好,地上的格子全都乱了,正玩得开心的赵清音瞬间就不欢喜了。 她看着魏承越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但分寸还是有的,放下手里的小石子走到他面前福礼,「陛下万安。」 本来一肚子火气的魏承越进院看到了像个孩子一样顽皮的赵清音,好像有什么魔力,火气瞬间就浇灭了,这是多久以来,他没有看到这张脸的笑容。 那日他让她笑,她笑得一点不像,今日瞧着,却像得很,好似是一个人,就连笑的时候翘起嘴角的弧度都如此一样,看着这样的笑容,他怎么还能气得起来。 可是在看见他的一瞬间,那笑容就不见了。 看来她是真的对他不喜,他不知道容妃在月肃国都经歷了什么事,有没有心上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魏承越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希望这个替身可以像阿音那样对自己。 吃醋,撒娇,生气,哪怕任性都好,就是别对他不在乎。 魏承越扶起她,「你们这是玩什么这样开心?」 「回陛下,在扔石子。」 魏承越看着她的髮鬓有了汗,想用袖口拭去,赵清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魏承越的手停在半空,心揪了一瞬,片刻后,往前走了一步,这次赵清音没有躲,只是低下了头。 「你看看,出了这么多汗。」 两年的噩梦,让她很不习惯这样亲昵的行为,整个人都是僵住的。 魏承越感觉到了她的拘谨,放下手道,「一起用晚膳吧。」 第33页 这顿饭用得十分安静,快用完时,魏承越道:「长宁,清明祭祀前,我答应过你,天暖和了就带你去西北草原。」 赵清音抬头,看了眼魏承越,「陛下一言九鼎,等到这个月的禁足满了,再去吧。」 「长宁,你还在生朕的气吗?」魏承越就像是之前哄他的阿音一样哄着现在的容妃。 赵清音马上放下筷子,跪在地上,「臣妾不敢。」就是再不高兴,她也不会忘记,眼前的人是大昱的皇帝,生杀大权的掌握者。 「起来吧。」这是长宁和阿音最不同的地方,他和阿音独处时,她从不拘泥这些规矩,就像是最平凡的夫妻一样说话吃饭,他怀念的那种平淡感觉,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禁足就到今日吧,不过这月确有一些政务需要处理,等到六月就更适合去草原了。」 魏承越放下筷子起身,「你继续用吧,朕先回紫宸殿了。」 来了一趟,根本没听到想听的话,他知道容妃不是不想说,是心里没他。既然心里没他又怎知自己错在哪了,说来说去,就是自己和自己生的一场闷气。 终究只是一张像阿音的脸,并不是阿音。 关雎宫又恢復了以往的热闹,不,是比以往更热闹了。此次皇帝只三天就解了禁足,可见对容妃当真是宠爱至极。 众嫔妃都说容妃性格平和,不论给她送多小的礼物,都能得到回礼,因为康婕妤和容妃走得近,还能见到陛下,容妃也不吝啬在陛下面前说她的好话,得了许多赏赐。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还得了宠幸,真是羡煞了她们。 故此,关雎宫不说门槛被踏破了,但也差不多了。尤其是一些母家薄弱的妃子,为了在后宫过得好一些,都想着能让容妃在陛下面前多说一些好话。 但赵清音知道,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真心对自己的,她们从前不是依附于皇后,就是依附于德妃,现在选择依附自己,不过是因为魏承越对自己的态度。如果有朝一日,魏承越不再怀念他们的曾经,不再对南巡之事自责,那么自己这个替身的身份也不会再有恩宠。到时,绝没有一个人肯站在自己身边。 皇后和德妃位份比她高,不愿降低身份前来,她就隔三差五去问安,是皇后的冷淡也好,是德妃的阴阳怪气也罢,这些她都不在乎,因为她知道,这个大昱后宫对她来说,只是短暂的停留,復国成功与否,她都不想再留下来,女帝从来都不是她的追求,如果真有復国成功那一日,她就禅位给贺南修,自己潇洒远走岂不美哉。 若復国不成,别说留下,那是连命都保不住。 这样喧闹的日子过了几天,王贯带来了月肃国的消息,说月肃国老国君生了重病,一切国事由月肃国太子监国。 太子质问贺启将军,赵清音来到大昱后宫一月有余,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回去,是不是真心合作,让他们尽快行动。 赵清音犯了难,她不过来了月余,德妃和皇后还没有任何动作,她就没有机会从中作梗,也没办法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当个能打捞上大鱼的垂钓者,得有耐心,月肃国的太子未免也太心焦了。 「贺老将军如何说?」 王贯道:「老将军说,月肃国君想来时日无多,月肃太子为人激进,野心很大,若我们不做出点什么来,恐惹得太子不悦。」 赵清音沉思片刻,「给贺老将军说,请他放心,我自有安排。」 「娘娘,要怎么办?」王贯很担心,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赵清音是怎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多,让她主动去害人,比登天还难。 「皇后是开国元老镇国公刘羽之女,德妃是刑部尚书萧卓之女,刘羽和萧卓都是大昱的肱股之臣,不论动了谁都够魏承越难为了。皇后和德妃之前都对我『不薄』,我亦不能厚此薄彼,我既然害不了他们,就只能赌上魏承越对我的愧疚究竟有几分,对这个替身的外族公主有多在乎,这道难题,就让他们三人自己做选择吧。」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隐隐约约能感受到魏承越对她还留有爱意,那就让她卑鄙一回,用自己打个赌吧。 「娘娘可是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王贯越听越觉得赵清音要做的事很危险。 赵清音看了眼康婕妤送的七弦琴,走过去,抚上琴弦,「这么好的琴,可惜了。」 第23章 毒药 只能算是勉强苟活。…… 站在琴边良久,赵清音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说道:「王贯,明日从宫外找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顿了顿又道:「别让贺南修知道。」 看着赵清音的样子,王贯心中很不安,「娘娘为何要毒药?」 「去找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赵清音笑笑,「我累了,让茉如进来服侍歇息吧。」 第二日,王贯一早就出了宫,傍晚才回来,除了正常採买以外,还带回来一个小药瓶。 赵清音支开茉如,王贯从怀中把药瓶掏出来,「娘娘,这是由七星海棠和微末九品红花炼制而成的毒药,无色无味,若是服下这一瓶,即刻身亡,若是每日取少许,十日后头痛难忍,神智不清,半月后咳血不治,一月后完全迷失神智,七窍流血而亡。」 「可有解药?」 王贯摇摇头,「有解毒的法子,却没有解药。」 第34页 「此话怎讲?」 「七星海棠和九品红花种植不易,解药就是它们的花粉,但花开后,花粉极少,制毒之人取其花叶练毒,炼制十瓶毒药才得一粒解药。」 「王贯,你可能找到解药?」 王贯摇摇头,「这一瓶毒药也极为难得,是从奴才早年出宫採买结识的一个江湖人士手中,花了十颗金豆子而得。」 赵清音惊讶道:「十颗金豆子这么多?若是给贺南修他们,不知道能多添多少箭弩,招多少兵马呢。」 王贯却神情严肃,「娘娘,您还没告诉我,这毒药要用来做什么?」 赵清音突然沉默了,她转身坐在软塌上,拿起清茶喝了一口,「近日来关雎宫的嫔妃众多,你说,若是我中了这毒,会怎么样?」 王贯脱口而出,「会死的,娘娘,万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做局,这毒的解药十分难得,若找不到解药,一月后娘娘就会死的。」 「王贯,你别急……」 王贯怎能不急,继续说道:「怪不得您不让我告诉贺将军,若是将军知道了,断然不会让您这么做的,月肃国催促又如何,不予理会便是……」 「王贯!」赵清音突然放大了声音,王贯住了嘴,跪了下来。 赵清音看着王贯,放低了声音:「和月肃国无关,即使他们不说,我也应该做些什么,大家把我从牢中救出,仍旧尊我为韶国公主,愿意为了父皇母后皇兄报仇,也愿意復辟韶国,我又怎可独自在大昱后宫心安理得享受着荣华富贵。」 「我心有愧呀,每每梦见母后自绝于中宫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同她们一起殉国。我失忆后,被魏承越带回东宫,似在梦中过了三载,恢復了记忆,梦也醒了,我不能还当自己是那个无忧无虑任性妄为的小公主,也不能继续当自己是大昱皇帝的宠妃。」 「韶国覆灭五载,不论是大昱开国皇帝,还是魏承越,都没有停止寻找屠杀韶国旧臣,我背负的是上百上千条旧臣以及他们家眷的性命。皇后和德妃等得起,我等不起。」 「魏承越机敏睿智,一般的计谋恐被识破,只有用这个方法,用他对曾经的阿音那点仅存的爱意来赌,来搅乱大昱后宫。」 王贯已经湿了眼眶,这就是为何他在赵清音身边三载,却始终没有想要她恢復记忆的原因。 他希望,赵清音一直是那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俏皮任性的小公主。 可是,一切还是事与愿违了。 「娘娘,要不要等一段时间,等奴才找到解药。」 赵清音微微摇头,「解药一时半会找不到,三年五载都有可能找不到。昨日我想了很多,魏承越下月要带我微服去西北草原,贺老将军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上京无主,皇帝在外,可派人先刺杀皇帝,联合月肃国攻打上京,夺取政权。」 说到刺杀,赵清音的心还是揪了一下,但很快理智将情感压下,继续道:「之前南巡刺杀,贺老将军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但那时他们只为復仇,也抱着为国牺牲的决心,是找到我以后,大家才决定復国的。也是那次刺杀让大家了解到苏木带领的金吾卫和羽林军武功高强,实乃铜墙铁壁,而大昱皇宫更是固若金汤,没有月肃国的兵力支持是无法成事的。」 「后宫牵扯着朝堂,这后宫的嫔妃谁人不是重臣之女,在去草原之前,要先乱了后宫,再牵扯上朝堂。事情的发展我们无从知晓,但至少能让月肃国看到我们韶国的诚意。」 「大昱朝的后宫,我已经厌烦不已,早些结束不是很好吗。」 「可是……」王贯哽咽道:「找不到解药怎么办?」 「无妨,你别担心,我只是将药粉撒在琴弦上,肌肤碰触不像是直接入口那般毒性大,徐太医医术高明,足以保命。」 其实自从被打入牢狱以来,她就不想活了,更别提恢復记忆后,忆起那些国破家亡之事,如剜心之痛,她只能算是勉强苟活,早就不把生死当回事了。 若不是念在身后还有那么多韶国旧臣,或许这世上早已没有了她。 王贯眼中坚定了起来,「不论娘娘作何打算,王贯都全力支持,从现在开始便不遗余力去找解药。」 赵清音点点头,拍拍他的肩头,「王贯,我从没把你当做奴才,你更像是我的亲人,若我有个万一……」 「娘娘不会的……」 「你听我说,」赵清音淡淡勾着嘴角,神情很平静,「我是说万一,你千万不可做傻事,离开这座皇宫,你能去的地方很多,你要长长久久活下去。」 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没了她,大家就没了復国的希望,或许可以放弃一些执念,去到他国开始新生活。 说来,她其实一直都处在矛盾之中,一边做着復国的事,一边又想着让韶国旧臣可以放下仇恨和心中报復轻松度日。 在魏承越身边三载,她如今就是再刻意规避他的一切,也清楚的知道,他或许不是一个好夫君,但绝对是一个好国君。 但放弃復国之言,她无法说出口,想来她也是害怕被指责和埋怨的,以至于到了黄泉都无法同父皇和皇兄交待。韶国最后的皇家血脉,禁锢的何止是她身体的自由。 她想,若她死了,一切是不是就好交待了。 矛盾至此,已无法说清道明心中所愿。 第35页 一个亡国公主,死里逃生,恢復了身份,找到了拥戴她的臣子,也不见得是多好的事,有时候她想,若当年自己真的死在狱中也挺好。 「我让茉如去尚服局取新裁制的衣裙也该回来了,你先去忙吧,这件事也要瞒着茉如,明日趁人不注意,你便将这毒药细细抹在琴弦上。」 「是。」王贯抹去眼泪,努力平復了下心情,走了出去。 第24章 毒琴 容妃,该你了。…… 关雎宫依然热闹,整个大昱朝后宫,除了皇后和德妃几乎每个嫔妃都来过了。赵清音为了让皇后和德妃也牵扯其中,把事情闹大,特意请旨魏承越,说是五月正是百花盛开之时,想邀请众嫔妃到关雎宫赏花。 魏承越笑道:「这关雎宫中的花哪里有御花园的花种类多,既然长宁你有这番雅兴,三日后就在御花园举办百花宴吧。」 「三福,即刻让尚宫局安排。」 赵清音一听,也好,她只需在宴会上,用这把琴弹奏便是。 这琴她已经奏了几日,隐隐感到毒性入了体,睡到半夜时分,勐然头痛难忍,但只要稍作坚持,也就熬过去了。 她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身体的异样,白日里面对王贯关切的眼神,也回以安好的神情。 这次百花宴魏承越格外重视,尚宫局也安排得格外仔细,御花园正中的阔地,此时已经摆好了桌椅,宫人们擦拭着高台上的龙椅,左边的矮桌是皇后的位置,右边是德妃的位置,按照位份,赵清音在皇后的下方。 不管他再宠爱,始终,在这样的场合,她坐不到他的身边,赵清音淡然笑笑,之前她很渴望他身边的位置,如今,越远越好。 她来得很早,很多嫔妃还没到,头突然痛了起来,她强忍着,深吸一口气闭目养神。 不远处,王贯抱着七弦琴同礼部的人一起将琴摆放在显眼的位置上,就这样将一把毒琴早早暴露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从它摆放好的那一刻,就註定不是一张七弦琴,而是一个即将搅乱后宫的工具。 容妃要在百花宴上弹奏《春日曲》的消息,三天前就传遍了后宫。这样的宴会,除了已经准备好的舞乐,自然少不了嫔妃才艺助兴。 赵清音坐了一会,才陆陆续续有嫔妃来,而她之所以来得早,就是要让每一个嫔妃都有机会,有时间对那把琴动手脚。 来之前,她让王贯把剩余的毒药都抹在了琴弦上,也偷偷将那把匕首藏在了袖筒里,这三日她思来想去,觉得这百花宴就是最好的时机。 女官引大家入座,皇后和德妃还未来,众人把目光都投在了赵清音身上。 「姐姐今日真美。」康婕妤笑呵呵地恭维着。 「是啊,就是那园中的牡丹花也不上姐姐美呢。」丽嫔跟着说道。 「听闻姐姐今日要奏曲,我们可有耳福了。」刘美人说完,众嫔妃马上附和。 「初见姐姐时,姐姐舞姿优美,没想到姐姐还精通音律。」 「是呀,姐姐人又美,还这般多艺,怪不得陛下痴迷姐姐。「 「我们真是自嘆不如。」 …… 赵清音笑而不语,若是往日她可能会一一夸赞回去,但是现在确实没那个心情。 「大家都到了?说什么呢,这么热闹。」皇后的声音一起,众嫔妃马上起身福礼,「皇后娘娘万安。」 「都起来吧。」皇后坐在位置上,环视一周道:「怎么德妃还没来?」 有女官马上回道:「萧尚书与陛下在紫宸殿议事,陛下宣了德妃娘娘。」 皇后点点头,神情淡漠,「知道了。」转而换上笑脸看着众人道:「今日百花宴,瞧着你们倒是想同百花争艷呀,一会陛下见了,定然会欢喜。」 又看向赵清音,「容妃今日穿得未免太过素净,若她们都是盛开的玫瑰芍药菊花,你就是刚冒出的花骨朵。」 赵清音看着今日众嫔妃花枝招展的穿着,自己这身浅黄趋近素色的衣衫确实不合时宜,但这身衣裙是她特意选的。 穿得太鲜艷,血的颜色就不够鲜艷了。 忍着头痛,赵清音起身道:「长宁第一次参加大昱朝的宴会,不懂规矩,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笑了起来,「容妃就是穿着普通农妇的衣裳,也能把旁人都比下去,你看,即使你穿得这样素净,本宫也是一眼就挪不开了。」 话音刚落,就听高三福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到——」 众人起身,魏承越缓缓走入,身后跟着德妃和宫女太监。 众嫔妃齐福礼:「陛下万福金安。」 德妃的头抬得高高的,一副得意的样子,先向她这边瞥了一眼,又看了眼皇后,走到了魏承越右边的位置上。 「都坐吧。」魏承越坐在高位上,众人才落座。 他的目光在赵清音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却没等来赵清音回看的眼神,好心情似乎一下子就没了,淡淡说道:「宴会开始吧。」 数十名乐师一起弹奏,舞姬鱼贯而入,翩然起舞。 赵清音此刻只觉得头痛难忍,只因来宴会之前,她就已经服下了剩余的毒药。 不过还好,贺南修教她念过平心静气的武功心法,她闭着眼睛在心中默念得以缓解头痛。 手心全是汗,但她还是在桌下紧紧攥着那把匕首。 第36页 一曲结束,魏承越道:「听闻今日你们有很多才艺,谁先来呀。」 皇后一个眼神,刘美人马上起身道,「臣妾愿为陛下献舞助兴。」 丽嫔马上道:「臣妾愿吹笛为妹妹伴乐。」 魏承越又看了一眼赵清音,发现她低着头根本不在乎这宴会上的一切,他不明白,明明是她说要办着百花宴的,为什么却一点也不见欢心。 「容妃。」 赵清音虽低头闭眼,却也时刻关注着宴会的动静,听见魏承越喊她,马上起身微笑,「臣妾在。」 魏承越道:「丽嫔和刘美人吹笛起舞后,你来奏琴吧。」 还没等赵清音说话,德妃先说道:「陛下,臣妾建议容妃之后再奏琴,要不然听了容妃弹奏,陛下怕是都没心思听臣妾奏的琵琶曲了。」 刚在紫宸殿,她看到皇帝对自己父亲很尊重,商讨完国事,还特意让她们父女续话,当着他父亲的面,给她赏赐了很多物件。 所以在众人面前,陛下肯定会给她这个面子的,人后她过得是什么孤单寂寞的日子没关系,但在人前,她一定要把脸面争足。 魏承越点头,「好。」 刘美人和丽嫔一曲结束,德妃接过身后太监递给她的琵琶,走到宴会中间,坐下开始弹奏。 赵清音早就知道德妃善弹奏琵琶,这也是魏承越唯一肯称赞她的地方。 优美的乐声传进赵清音耳中,并不能带给她欣赏的美感,因为她疼得后背已经湿透了,手心也满是汗,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她时不时拿帕子擦拭。 身后突然起了风,她转头看见茉如手里拿着扇子为她扇风,「茉如,你这扇子……」 扇面上的山水分明是魏承越常用的那把扇子的扇面。 「刚才紫宸殿的小太监拿来了这个扇子,说陛下看着娘娘热,特意拿来了这把扇子。」茉如说着笑了起来,附耳道:「娘娘,陛下对您真是关心呢。」 赵清音心里先是咯噔一下,因她决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有异样,如果魏承越现在就让徐良为她诊脉,自己的计划就大打折扣了。 除此之外心里有个地方突然暖了一下,她知道这种想法断然不能再有,马上压制住。 德妃终于弹奏结束,「陛下,臣妾这是献丑了。」 魏承越微微点头,「德妃的琵琶曲向来无人可比。」 德妃一入座,魏承越道:「把琴抬上来吧,容妃,该你了。」 第25章 往事 她是不是真的想要我…… 赵清音站起身的一瞬间,突然就看不清了,所有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毒性发作的很快。 她掩饰的很好,微笑,福礼,缓步走到七弦琴前,席地而坐,抚上琴弦。 既然看不清琴弦,便临时决定,随性而奏,当琴音响起,众人惊讶发现,弹奏得并不是春日曲,而是一首没听过的乐曲。 曲音婉转,时而欢快,时而悲伤。 一时犹如清泉小溪流淌,一时犹如瀑布一泻千里,好像在诉说着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就在那瀑布水砸入潭中时,琴音戛然而止。 只见一根带血的琴弦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又被固定着的另一端拽了回来,甩过了抚琴之人的手臂,一条血口赫然显现。 那七弦琴前的女子,勐然喷出一口鲜血来,倒在了琴旁。 魏承越霎时呆住,愣愣看着眼前一幕,有点不敢相信,然后发了疯似得跑过去,抱起赵清音,「阿音,阿音,这是怎么了!」 高三福也慌了神,哆嗦着声音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快,快去喊徐太医。」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她们已经见过了魏承越处罚夕嫔时的情形,那时容妃不过是晕倒了并无性命之忧,就足够让一个曾经的宠妃打入冷宫,如今看这情况,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但他们也都知道自己并不是下毒之人,所以都怀着看戏的心态注视着这一切,还有的嫔妃幸灾乐祸。 皇后和德妃对视一眼,两人都认为是对方做的,但同时又害怕对方会诬陷到自己身上,时刻保持着警惕。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算计,却没有一个人真的为赵清音担心。 魏承越紧紧抱着她,用袖口擦拭她嘴边的血渍,不停唿喊她的名字,「阿音,阿音,你别吓我。」 他真的慌了,满心只有一个想法,只想要赵清音醒过来。 但是不论他怎么喊,怀中的女子都没有睁开眼睛。 王贯捏紧拳头,扑了过去,跪在赵清音身侧,紧紧盯着她袖口的位置,趁着魏承越乱了方寸,大喊徐良之时,眼疾手快地从赵清音袖中拿走了匕首。 徐良很快跑了过来,稍作探查诊脉后,禀告道:「陛下,容妃这是中毒了。」 魏承越咬了咬牙,狠戾看着在场的所有嫔妃,「都给朕站在原地,不许动!」 「苏木!」 「属下在!」 「马上带人搜查众嫔妃寝宫!」 「是。」 苏木带人离去,魏承越红着眼抱起赵清音,上了软轿,往关雎宫行去,徐良则跟在后面。 原本热闹喜庆的宴会,冷清了下来,宴会周围站着羽林军,所有嫔妃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德妃和皇后也不例外。 查了几个时辰,天都黑了,各处寝宫都查验完毕,苏木来到关雎宫,看到堂堂大昱皇帝坐在关雎宫内殿外,抱着头,坐在台阶上。 第37页 他单膝跪地行礼道:「陛下。」 本来想禀告搜查结果,却在魏承越抬头看他时噤了声。 魏承越红着眼眶,脸颊分明还有泪痕没有干,他抓住苏木的手臂,抓得很重,使劲摇晃,「苏木,你说,我是不是连个假的人都留不住,都留不住啊。已经这么久了,徐良在里面施针这么久了,还没有出来,我也不敢进去,我好怕徐良对我说出……」 苏木心里也堵着一块石头,魏承越登基以来,他只听过两次不用自称,一次是元妃死在狱中,找不到尸体,他抱着他哭,说为什么连个躯体都不肯留给他,还有就是此刻。 「不会的,陛下放宽心,容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苏木,我以为老天爷可怜我,千万别又是给我开的一场玩笑呀,若是那样,真不知该如何承受。」魏承越头抵在苏木的臂膀上,泪一滴一滴落下。 苏木跪了下来,保持着一个姿势,任由魏承越的眼泪流进自己肩头,转头看向内殿,回忆扑面而来。 当年,他跟着魏承越攻进上京,攻入皇宫,韶国皇帝被老皇帝一剑毙命,却到处找不到太子所在,魏承越和他兵分两路找寻,他找到了太子交给了老皇帝,却迟迟没有等来魏承越。 后来他们在一山崖边,发现了很多跟随魏承越将士的尸体,而另一些尸体瞧着像是韶国贺启将军的援军,魏承越至此生死不明。 就在众人以为魏承越凶多吉少时,两月后,他带着一个女子回来了。 老皇帝和众人皆问发生了什么事,魏承越却言,他失去了从攻入上京一直到坠崖之前的记忆。 大家问那女子,女子说她不记得遇见魏承越之前的事,只记得醒来之后躺在河水中,头很痛,而身旁不远处躺着一个男子,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不醒,她便用树枝铺在他身下,撕了衣服拧成布条捆绑树枝,费劲浑身力气将他拖到有人家的地方。 那男子就是魏承越。 老皇帝不相信这女子说的话,便派人去打听,得知女子所言非虚,确实是她救了魏承越一命,不但救了他,在农户家中借住时,更是尽心尽力照顾。 老皇帝担忧女子姓氏又派人调查其身份,却得知根本无从查证,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最后调查的人禀告,这女子许是他国来的。 就这样,赵清音留在了魏承越身边,成为了东宫侍妾。 三年后,因为赵清音一句想去南边看看,魏承越便微服南巡,在画舫上遇刺,赵清音那时正巧站在船边,混乱之间被一刺客打落水中。 魏承越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苏木一看着急了,也跳了下来,但同时跳下水的还有很多刺客,羽林军和刺客在水中缠斗,打斗间,苏木扯下一人黑色面纱,是个熟悉的面孔,魏承越一转头也看到了此人面孔,却顾不得那么多,一心只想着救赵清音。 护卫统统往魏承越这边游过来,要先救皇帝,魏承越紧紧拉着不会水不停挣扎的赵清音不肯先上船,这时,一把锋利的长剑向魏承越刺过来,苏木立刻挡在身前,却因为冲力过大,推了魏承越一下,魏承越的头撞在了船身上,昏了过去。 苏木忙让人把魏承越和赵清音救上船。 羽林军训练有素,很快占了上风,抓了很多刺客,也让一些刺客逃跑了。 苏木以为魏承越清醒后看见赵清音安然无恙会很开心,没想到他问的第一句话却是,「元妃,你可知欺君之罪?」 之后魏承越屏退了所有人,两人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最后赵清音以勾结刺客之罪被打入大牢。 赵清音入狱后,魏承越大醉,拉着他和端王说话,他才知道,魏承越恢復了记忆,记起赵清音是韶国公主,魏承越认为这场刺杀是有预谋的,赵清音勾结韶国余党,想要杀他。 后来,赵清音死了,魏承越大病一场,病重之时将他喊至床边,哭着对他说,「苏木,她是不是真的想要我死?为什么她都要我死了,我却还是忘不了她,是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见我,所以连个躯体都肯不留给我。」 第26章 帮我 他没想到她会死。…… 这几年魏承越是如何过来的,他看在眼里,而月肃国的长宁公主对于魏承越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知晓,所以心情才更加沉重。 「这是怎么了?我在府中听说……」 端王魏明之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话没说完就咽了下去。 他放慢了脚步,同苏木对视一眼,从苏木神情中,他看出情况很不乐观,缓缓来到魏承越身侧,轻声说道:「皇兄,会没事的。」 魏承越抬头,一双空洞的双眼。看进去,倾泻流淌着深深的悲哀,他说,「明之,我知道她不是真的阿音,可是为何心这样疼,就如同画舫那夜忆起阿音是韶国公主,我有多么不愿相信,但恢復的记忆却告诉我,全是真的。」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追赶韶国太子时,发现了一辆马车,似是皇宫的车架,遂拦截了下来,车上宫人唤里面的人为公主。在他的逼问下得知,坐在马车内的女子就是皇帝最小的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是皇后高龄所得,极为宠爱。 用腰间长剑挑起车帘看进去,女子神情紧张,却并无恐惧之意,似是早就有所预料一般,淡然开口,「请给我个痛快吧。」 第38页 魏承越当时惊了一惊,坚毅的面容,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之姿,不禁想,昏庸无道的皇帝怎会有如此有骨气的女儿。 不知为何,心头一软,将女子掠至马上,究竟作何处置他也不知,只想着等先找到韶国太子再做打算。 谁料行至一山崖处,遇上贺启的军队,厮杀在一处,敌众他寡,很快落了下风,即使是这时候,他也没有扔下马上的女子不管,敌人步步逼近,他奋力抵挡,挡住了身前的长剑,没挡住刺入身下马匹的长剑,受了惊的马直直跑下山崖,下意识的,他护住了女子,掉落入崖下水流的一瞬,失去了意识。 再清醒过来,自己躺在农户家中,失了一段记忆。 看向身边,有一脸颊擦伤,身穿麻布衣的女子守在他身边。 那女子抬头看他,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好像盛夏清凉的水滴,又如流淌的泉眼,一眨一眨地,弯弯笑道:「公子,你醒了。」 这声音和梦中唤他的声音一样,他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这个声音就像是陪伴了他很多年。 这一笑一问,如同一束强光,不由分说射入他的心田。 那女子说自己名唤赵清音,失了记忆,自己是她清醒后看见的第一人。 农户家的老妇老翁告诉他,是赵清音救了他,又日夜照料,他才得以活命。 他的心一下就烫了起来,浑身的血液嘟嘟地冒着欣喜的泡泡,他知道,这辈子,眼前的女子已经刻进心中,再也出不来了。 后来恢復记忆,他笑自己傻,自己为情迷了眼,根本没细细追究为何这女子是赵姓,父皇派去调查的人说她是他国之人,自己便不疑有他。 清醒后,想起她说的想到南地看看,和无意间看向刺客的眼神,都成为了欺骗他的佐证。 他说,她失忆是假的,说她仗着自己的宠爱诓骗他来到南地,说她勾结韶国旧部刺杀他,说她待在他身边别有用心。 在气头上的他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就将她打入大牢。 他没想到她会死。 疯了一样把上京挖地三尺,找遍了郊外所有的山脉,什么都没找到。 他病了,差点病死。 活过来后,周身挂了霜,日夜忙碌国事,施行新政,大昱朝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为了平衡掣肘朝堂,他纳了很多嫔妃,却久无子嗣。 这段往事魏明之亦知晓,他不知陪着魏承越醉了多少回,此刻看着悲痛不已的魏承越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能一遍一遍道:「皇兄,会没事的。」 内殿的门开了,魏承越一见是徐良出来了,马上起身,焦急问道:「怎么样?」 徐良有些不忍说,躬身道:「老臣施针几个时辰仍不能将毒逼出,这毒怕是逼不出,只能尽快寻找解药。」 「你不能解毒?徐良,你……你这说的什么话?」魏承越上前抓住徐良的胳膊,「解药?那你去配解药呀,你不是医术高明吗?这世上还有你配不出的解药吗?」 徐良跪下道:「老臣无能,没有七星海棠和九品红花花粉,这解药是配不出的。」 魏承越一阵心揪,反身问苏木,「你查出什么了?是谁下的毒?谁?那人定然会有解药的,去问她要!」 话还没说完就要拉着苏木往御花园去,苏木跪地抱住魏承越的腿,「陛下,您冷静一下,陛下!几千羽林军根本没从嫔妃寝宫查出异样,根本没查出来下毒之人!」 魏承越身子一顿,险些有些站立不稳,「你说什么?没查到下毒之人?」 他颤巍巍转身,「徐良,怎么办,没查到下毒之人,这解药要怎么办?」 「明之,你不是认识些江湖中的人吗?你带着徐良去找,去找解药。」 「徐良,这解药应该不难找到吧,你说,是不是不难找到?什么海棠,什么花粉的,你告诉朕,是不是很容易?」 徐良不敢抬头,跪地俯身,「回陛下,此解药十分难得,七星……」 「闭嘴!闭嘴!」魏承越打断了他的话,转身抓住了魏明之的胳膊,「明之,你帮皇兄想想办法好不好?我知道你结交了一些江湖人士,那什么花粉你帮皇兄找来好不好?」 魏明之忙点头,「好,我去找,皇兄你别着急,容妃还活着呢。」 他真的很害怕,魏承越已经死过一次了,是徐良费尽心力把已经没有生存意志的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这样的打击怎么可能承受得住第二次。 魏承越看着他,眼中都是期盼,「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我相信你,你快去,快去。」边说着边推他。 「好,好,我这就去。」不能再刺激他了,魏明之只得先离去。 苏木却再也忍不住,上前说道:「陛下,现在夜已深,娘娘们还等在御花园,不如让她们先回宫吧,这件事怕已经传到了各朝臣世家耳中,万不可因此事牵扯到前朝,当务之急是先救下容妃的性命,至于下毒之人,末将定会竭力调查。」 徐良也附和道:「陛下,老臣已用银针封住容妃心脉,暂无性命之忧,让娘娘们都回宫吧。」 他说这话当真违心得很,银针封住心脉不过三五日,他不知三五日后究竟能不能找到解药,但看魏承越这幅模样,他是一点也不敢说实情。 魏承越微微抬头,闭上眼睛站了许久。 第39页 再睁眼时,已恢復了些许平静。 「三福,让人传口谕,让各宫娘娘都回去吧。苏木,你继续查此事。徐良,你先去歇着吧。」魏承越挎着身子,无力道,「你们都退下吧。」 第27章 念头 你何至于如此?…… 魏承越拖着步子走到关雎宫内殿门前,却又停住,脚步踌躇。 高三福看着刚刚一幕幕,早就担心不已,但他除了陪在魏承越身边,什么也做不了,现在看魏承越想进又不敢的样子,来到他身边,轻声说道:「陛下,容妃一定也想见您。」 魏承越看着高三福,「可是,阿音或许不想见朕,朕害怕失去的一直是阿音,却留不住她,如今用力留住的也不过是个像阿音的躯壳罢了。」 「三福,朕心里堵着喘不过气,竟然害怕看见那张闭着眼睛毫无生气的面容。」 「陛下宽心,徐太医一定能治好容妃,端王一定能找到解药,苏将军一定能查出下毒之人。」高三福只能如此宽慰。 魏承越呆呆望着床榻的方向,许久才道:「朕想陪着容妃,别让人打扰。」 「是。」 高三福轻轻关上殿门,守在门外。 王贯走了过来,「师父,我想出宫几日,我也要去找解药。」 前几日他找解药,找得并不顺利,怕被人起疑,也只借着採买的名义出宫了两次,时间太紧张了,不够他找解药,若说哪里能找到解药,他肯定比端王更了解。 高三福拍着他的肩膀,「王贯,我知元妃在世时,你们主僕感情深厚,但是你别搞错了,这里躺着的是容妃不是元妃,你就别跑出去添乱了,现下关雎宫中肯定乱成一团,你多帮帮茉如,多想想自己今后的出路吧。」 其实在高三福心里,已经认为赵清音是救不活的,徐良在里面施针几个时辰都毫无起色,可见中毒已深,虽然陛下不愿承认,但徐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解药难寻之意。 他现在想的是若容妃真的薨了,他该如何安慰陛下,该如何安置王贯和茉如。 想着他们才相处了两月,应该也没多深的主僕情谊。 「若容妃薨了,师父,我就随娘娘去了。」王贯突然说道。 高三福一惊,「元妃故去时,你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容妃不过是和元妃长得相像的人,你何至于如此?」 王贯有话不能说明,又憋气又焦急,只得撒谎道:「谁说元妃故去,我没这个念头了?是无人知晓罢了。」说着说着王贯就红了眼眶,「我可没把容妃当做旁的什么相像的人,我当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主子。」 高三福勐敲王贯脑瓜子,「你脑子坏了吧,说你衷心不二,不过两年你就忠于旁人了,说你不忠心吧,又要死要活的。去吧去吧,去找解药吧,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容妃若是没了,你要死也别让我知道,我可没工夫给你烧纸钱。」 说完,高三福瞪了王贯一眼,气唿唿得从袖筒里拿出两片金叶子,「身上银子够不够?那解药那么难找,银子少了能办成事吗?拿着!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容妃不过给你当了两个月主子,你就要殉主,从东宫开始你就跟着我了,若是我死了,你恐怕都不会掉眼泪。」 王贯眼眶里的眼泪哪里还能留的住,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虽说一开始入宫,他是故意接近高三福的,但高三福对他却是真的有情有义。 「师父,你肯定不会死,你长命百岁。」 高三福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快去吧,依你的性子,还能等得过今晚?」 看着高三福塞在他腰间的金叶子,王贯「咣当——」跪了下来,「多谢师父,师父的恩情,我王贯没齿难忘。」说完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擦着眼泪起身离去。 高三福也湿了眼眶,他当然想让容妃活着,但他得保持理智,做最坏的打算,想着如何规避两年前的一切再重演。 于是他每次往里面送茶送药的时候,都会刻意在魏承越耳边问,「要不要给月肃国知会一声」、「要不要请月肃国的巫医前来」、「长宁公主在月肃国有没有在意的人,请过来陪着说说话。」 他想表达的无非就是一个意思,容妃不是元妃。若只是替身,即使真的死了,魏承越应该也不会那么伤心。 魏承越不眠不休,衣不解带在赵清音床边守了两日,赵清音始终没有清醒过,徐良看尽了医书,试了各种方法也只能勉强吊住她一口气。 相比于事情刚发生时,魏承越冷静了许多,让高三福把奏摺拿来关雎宫,他一边守着赵清音,一边批阅奏摺。 全城贴出告示,只简单一行字:找到七星海棠和九品红花花粉者,赏万金。 夜深了,高三福端着滋补人参汤进来,「陛下,别熬坏了身子,喝点人参汤,奴才伺候您歇了吧。」 已经四日了,头两日魏承越几乎席地而卧,不肯离开赵清音床边半步,如今才肯睡在软塌上。 他接过汤盅喝了几口,「三福你先去歇着吧。」 高三福还想说什么,魏承越道,「朕知晓你的意思,今后别在我耳边提月肃国了,下去吧。」 「是。」高三福退了出来。 魏承越沾湿了帕子要为赵清音擦拭脸庞和手心,这几日徐良也不知用了些什么药,赵清音总是一阵一阵冒汗,额头上常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第40页 「是比阿音清瘦一些。」魏承越手中帕子拭过赵清音的脸颊,「若阿音还活着一定会吓一跳的,她性子柔和,你性子欢脱,她音律很好,你们可以切磋琴艺,你会些功夫,可以教她练武。」 魏承越又想了想,「不过你们相似的地方更多,不开心时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说话的声音,吃饭的模样都很像,若不是性格略有些不同,你还会些拳脚,朕都要怀疑你是不是阿音了。」 他笑了笑,显得有些落寞,「朕一定想办法给你解毒,是朕将你留在后宫的,是朕封你为容妃。朕想让你好好留在身边,知你并不爱慕朕,自然不会强迫你什么,只要能见到你,就像见到阿音一样,朕不敢奢求太多,这样就足够了。」 在水盆中摆了摆帕子,魏承越开始为赵清音擦拭手,他细细擦拭着每一根手指,然后是手心,擦完又摆摆帕子开始擦拭另一只手。 前几日他都不曾翻过手心来看,只是想着拭去汗迹,今日却鬼使神差地翻起了手心,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便让他呆住了,心突突跳了起来。 那手心处分明有着淡淡地疤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魏承越心头一悸,忙拿过烛火,认真看了起来。 疤痕呈圆形,比红豆略大,中间微微凹陷,就像是剜去了什么而留下的伤疤。 如果剜去的是一颗红痣呢?魏承越倒吸了一口气,这世间还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他瞬间激动了起来。 第28章 是谁 他们如是这样猜测着…… 魏承越十分慌张,拿着烛火,再次确定。 越看手越抖,越看心越惊,直到他拿不稳烛台,跌坐在地上,烛台顺势滚落进水盆,熄灭了火焰。 「阿音,是你吗?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他,房间里十分安静,连床上人的唿吸都是微弱的。 他打开内殿的门,喊道:「快宣徐良。」 徐良半夜被召,以为容妃危在旦夕,匆匆准备了好些强行回命的丹药。 进到关雎宫内殿,魏承越让小太监关了殿门,拽着徐良到赵清音床前,抓起那只手,将伤痕展现在徐良面前。 「徐良,你仔细看这伤疤,是不是剜去了什么所留的疤痕?」 徐良不明所以,迟疑地往那处伤疤看去,「陛下,看这疤痕的模样,应该是剜去什么之后留下的,也可能是手心受了伤,才有此疤痕。」 魏承越像是着了魔,自言自语,「一定是阿音没死,没死,那些人是骗朕的,定然是阿音在狱中生了重病,他们以为朕在不理阿音了,就把她扔在荒地里,阿音一定受了伤,伤了手,一定是的,阿音活着,所以才会找不到尸体。」 他开始在心里不停杜撰着赵清音被抛尸荒野后的经歷。 他彷佛看见一个女子在荒野中清醒过来,又饿又恐惧,可能是在某个深夜,女子不知在荒野中走了多久,摔倒了多少次,划伤了手心,最后幸而被月肃国的人救了,才得以活命。 可是阿音为何不一样了,还不认识他了。 对,肯定是失忆了,是的,否则怎么会不记得他。 魏承越突然笑了起来,这样更好,失忆了更好,她不记得自己是韶国亡国公主,也不记得自己是元妃,一切是不是就能重新开始了? 画舫遇刺那夜,他不相信阿音失忆,觉得阿音接近他都是有预谋的,所有的温情都是骗他的。 起先,她把阿音和那些抓来的韶国余党关在一处,派了人在外偷听,可关了几日,他们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后来苏木看不下去了,一个女子和十几个男子关在一处,多有不便,这才调换开。 而到了这时魏承越还不相信,觉得他们都在做戏。 直到他的阿音死在狱中被抛尸荒野,他才想明白,若那些刺客真的知道元妃就是韶国公主,又怎会将她打落水中,他在水中所看到的她和刺客对视,若真是有意,又怎么会也同样对阿音下狠手。 只是,他恢復记忆,知道赵清音就是韶国公主那一刻,心智完全乱了,失去了以往的睿智和冷静,根本没有沉下心去思考这些。 如今,他再三思考后,笃定阿音失了忆,不但没有记起自己是韶国公主,也忘了自己是他的阿音。 否则,怎么解释,她见了去月肃和亲近二十载的大长公主后,却不表明自己的身份? 魏承越派去月肃国的细作就是韶国大长公主身边的人,并没有传回来任何有关的消息。 又怎么解释,她对他的陌生,对他的抗拒?三载夫妻,她当真能做到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阿音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勐然抓住徐良,「她是阿音,徐良,她是阿音。你一定要救活她。」 徐良眉头深锁,「陛下,她是月肃国的长宁公主。」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阿音这里。」魏承越伸出手掌指着手心的位置,「阿音这里有一颗红痣,你不是说这疤痕是剜去什么或者受伤所导致的吗。阿音被抛在荒野,她一个人在那样的地方清醒,一定害怕极了,她该有多无助,她跑着跑着就摔倒了,伤了手,若不是这样,你说这个世上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和阿音有着相同的面容,和阿音有着一样的声音,阿音手心红痣的位置,她正好有着疤痕,这世上能有这么多的巧合?朕不相信。」 第41页 徐良也觉得此事有些太过巧合,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赵清音,「陛下,但容妃确与元妃性情不太一样。」 「之前朕不信阿音失忆,认为她为了勾结韶国旧部刺杀而刻意接近朕,但现在朕愿意相信,阿音是真的失忆了,如今不但失去了韶国公主的记忆,还失去了元妃的记忆,脑中一片空白又在月肃国生活了两年,性情有所改变也是应该的,徐良,你一定要救活阿音。」 若现在赵清音是清醒的,一定会觉得十分可笑。 那时她解释的魏承越都不相信,如今却靠着自己的猜测给她编织了一段自以为的经歷。 说来这段经歷,他的猜测也没什么错,她确实没死,她确实在一个黑夜醒来,她确实又害怕又无助,但是她没有再次失忆,而是记起了所有的事。 她的害怕也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深深的悲痛淹没,一想到被杀死的父皇和殉国的母后,她就不怕了。 在贺南修临时安置的茅草屋中,她哭得痛不欲生,好像流尽了身体里所有的眼泪。 「徐良,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活阿音」魏承越紧紧握着赵清音的手,「朕不能再让阿音离开我。」 徐良道:「老臣会尽力的。」 「好,好,你下去吧。」魏承越将赵清音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看着她,一动不动。 徐良退出来后,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马上去找了苏木和端王。 苏木一听,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容妃有可能就是元妃?还失忆了?」 徐良点点头,「老臣想了许久,这可能是真的,因这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而容妃的性情明显与元妃有所不同,许是失忆后在月肃国生活,性情才会有所改变。」 端王魏明之摇着摺扇嘆口气,「若是真的,那月肃国定然在我朝有细作,送来和亲公主,也别有用心,我怕容妃是被他们利用了。」 「就是不知月肃国送容妃来,是因为她相似的容貌,还是已经知道她就是元妃。」 苏木道:「应当是不知的,若不然不会等两年之久,许是被见过元妃的人瞧见,月肃国这才生了这样的想法。」 魏明之合起扇子,一下一下敲着手掌,「即使真是如此,我们也不能对容妃言明,甚至还要避免她想起往事。」 苏木和徐良纷纷点头表示贊同。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谁都没有想到那个别有用心的不是别人,正是赵清音。 只因为他们都太了解作为元妃的赵清音,他们见过她的痴情,隐忍,善良,再一次面对魏承越不可能如此波澜无惊,可他们都没见过也不了解作为韶国公主的赵清音。 此时躺在床榻之上,被魏承越深深瞧着的赵清音,还不知道已然发生了如此变故。 三人分开后,端王连夜赶往了江湖各门派寻找七星海棠和九品红花,苏木更加尽心查找下毒的兇手,徐良彻夜翻看医书,想要找到其他解毒的办法。 而王贯踏上了,那位结识的江湖人士给他指的一条,寻找解药的路。 第29章 移情 朕会让你心甘情愿留…… 只是有解药的地方,武功高强之人都难以进入,他既没武功,又没身份,那两片金叶子,也只够探听去路的。 就算是知道了地方所在,也无法进入,更不能硬闯,便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给了端王。 端王一得到消息,即刻和苏木一同前往。好在那地方离上京并不远,若不然即使得到了解药,赵清音也没命了。 三日后,端王带回了解药,把奄奄一息的赵清音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清醒后的赵清音,第一眼看见守在她床边的魏承越,眼窝深陷,面颊消瘦,用一双欣喜关切的眼睛看着她。 「长宁,你真的吓死我了?」 赵清音有些疑惑,魏承越对她好像有些过于在乎了,而且他喊她长宁,却不自称为朕,还真是稀奇,不会是这两月相处,把原先对自己的那些感情,都转移在如今的「长宁」身上了吧。 嗯……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之前还不是信誓旦旦,结果呢。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赵清音故作不知,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魏承越。 「长宁,你中毒了。」魏承越抚一下她额前的髮丝,「只是,还没找到下毒之人,不过你放心,一定会找到的。」 赵清音一听就明白了,背锅的人还没出现。她不急,添一把火,然后静静看着事情究竟会怎样发展。 「陛下,臣妾在宴会前几日身子略感不适,偶有头痛,想着是没睡好,便没在意,谁知宴会当天,弹奏之时,不知怎得头越来越痛,眼睛也看不清了,琴弦突然断了,似乎是划伤了臣妾手臂,那一瞬间,便没了意识。」 她知道以徐良的医术,定然能诊出她先是少量中毒,宴会之时大量沾染了毒粉以致吐血晕厥。 徐良站在魏承越身后,听见赵清音如此说,立刻道:「这七星海棠和九品红花的毒性确实如娘娘所言,之前许是微量沾染,宴会那日则投入了致死的药量。」 「长宁,那把七弦琴你很喜欢吗?日日都弹奏吗?」魏承越语调温柔,带着小心的询问。 「很喜欢,几乎日日都弹奏。」 魏承越握起她的手,「给你换一把可好?」 第42页 赵清音偏着头,明知故问,「为何?」 「苏木查出,你那把琴的琴弦上抹了毒药,断弦也是故意有人做了手脚。」 当然是故意的,宴会上,那琴弦就是用她袖中藏着的匕首割段的,这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只需将匕首在袖口露出一个小尖即可。 她下意识摸了一下袖口,匕首已经不见了,她想,应该是让王贯拿走了。 这些事,都是宴会前她与王贯商量好的。 而割断的那根琴弦她完全可以避开不划伤手臂,却偏偏重重迎了上去。这毒药果然是即刻毙命的毒药,当她的血液浸染了毒,再加上她之前服入体内的,一下子就吐血晕厥了。 「是谁要我死?」赵清音佯装痛心的样子,「我自入宫以来,与人为善,这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不明白。」 魏承越一把揽过她的肩头,「从今往后,我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 等等,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赵清音勐然觉得心一揪一揪扯着疼。 「长宁,你说你没有父母,是自小就生活在月肃国吗?」虽然他已经能断定长宁就是阿音,但还需要进步一核实。 赵清音一听,警惕了起来,魏承越不会是派人去月肃国调查她了吧,她是几月前才到月肃国的,月肃国君认义女和亲这件事,月肃朝中的朝臣也都知道。 只是她的过往不能细究,若魏承越再问详细些,她岂不是要露馅。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只好继续说谎话。 「我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有次受了伤清醒过来就忘了很多事,他们告诉我,我本是月肃宫中舞姬,后来国君决意要同大昱和亲,就认了我为义女。」 这个谎话,赵清音认为说的天衣无缝。 魏承越一听,这不正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吗,他忍住心底的激动,说道:「记不起来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了,安心待在朕身边吧。长宁,饿了没?」 「三福,让御膳房准备些清淡的吃食。」 赵清音转头看见桌案上的奏摺,「陛下这几日一直在这里?」 高三福马上道:「娘娘有所不知呀,陛下日夜守在娘娘身边,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 赵清音低头道:「臣妾现在已经无事了,陛下回紫宸殿歇息吧,若因为臣妾耽误了国事,罪过就大了。」 「别这么说,阿……」魏承越停滞片刻,「长宁,我们来日方长,不论你在月肃国有没有心仪之人,不论你喜不喜欢朕,都没关系,总有一天,朕会让你心甘情愿留在朕身边。」 赵清音心头一紧,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魏承越这是明确地告诉她,对她有情吗。那究竟是对月肃国的长宁公主有情,还是因为长宁是阿音的替身才移情的? 现在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按道理来说,她应该高兴,得了魏承越的情,就能有更多的赏赐,就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就能仗着他的宠爱做更多的事情。 理智告诉她就应该要这样做,可是心里就像是拧巴着什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她点点头,「陛下,我觉得很累,想再睡一会。」 「好,你休息吧,一会醒了别忘了吃些东西。」魏承越又吩咐道:「三福,这几日关雎宫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调拨。」又转头看向苏木和端王,「走,去书房,究竟是谁下的毒,定要查出来。」 魏承越一行人走后,赵清音简单喝了碗粥,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王贯。 「那匕首你藏好了吗?上面的毒去掉了吗?」赵清音坐起身小声问道。 王贯蹲在床边,一脸担忧,「这些事娘娘不用操心,奴才都办好了,只是……只是,娘娘下次能不能别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听说徐良解不了毒,救不活赵清音,王贯可要急死了,自己从小就跟在赵清音身边,一切的喜怒哀乐全是因着赵清音,他真的不知道,若赵清音死了,他还能怎么活。 赵清音拍拍他的肩,「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放心。」 她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知道,復国这样的事怎会没有危险,这招苦肉计还不知道效用如何呢。 「王贯,那把匕首暂时放在你那里吧,今日魏承越说了那样的话,恐怕今后来关雎宫会比之前更勤。」赵清音走到窗口,打开窗户,「只是不知,下毒这件事会不会无疾而终,让我白白中毒一场。」 「奴才认为不会,苏将军十分重视,每日里都传唤太监宫女和女官前去问话。听说还真从昭阳殿宫女的口中问出来一件事。」 赵清音关上窗户问道:「何事?」 「说是五月初五,康婕妤曾让那名宫女在深夜出宫取过一个包袱。」 其实各官宦世家偷偷给宫里的娘娘送东西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取包袱的时间确实巧合了一些,恰是她开始往琴弦上涂抹毒药那几日,而且还是在深夜取的包袱,不由得让人多想。 康婕妤要做什么事她不知道,但此事偏巧和她的谋划时机撞了,依着康婕妤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苏木若一直调查下去,究竟会牵扯出什么事?她中毒一事又会如何发展,还真是有太多未知的变数了。 「王贯,既然德妃这边查出了康婕妤,我们不如加把火,让皇后那边也烧起来。」她走到桌案旁,执笔写下一行娟秀字迹:坐山观虎斗。 第43页 第30章 找不回 没想到她会这样彻底…… 第二日傍晚, 魏承越正陪着赵清音在关雎宫用晚膳,苏木突然觐见,说昭阳殿宫女翠芙被人杀死在狱中。 「那包袱里面的东西可查明了?」魏承越放下筷子问道。 苏木回禀:「那宫女说她没胆子看包袱里的东西, 末将去昭阳殿问过康婕妤, 她说那宫女是诬陷,她根本没让人取过什么包袱。」 魏承越神色如常:「康婕妤自今日起禁足。苏木, 这人是死在你们金吾卫的大牢里,你务必查清是何人所杀。这件事也是你的失职, 罚俸禄三月。」 苏木跪地抱拳,「是, 末将领罚。」 「起来吧。宴会那日,你带人搜查后宫各殿宇,可查仔细了?这包袱定然有问题, 若不然不会有人急着灭口,你再去带人搜查, 不要放过任何角落和任何可疑的物件。」 「是。」 听到魏承越如此吩咐, 赵清音不动声色地和王贯对视一眼。 此话正中下怀。 苏木离去,魏承越拿了一块红豆糕递过去,「长宁,你尝尝这红豆糕, 很好吃的, 上次你说不好吃,许是御膳房许久没做了,失了之前的味道, 今日你尝尝,朕让他们反覆做了,肯定是你喜欢的口味。」 赵清音看着那块红豆糕,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两年多没有吃御膳房做的红豆糕了,她做梦都想吃。上次只咬了一口,那味道可比漂泊在外吃到的好吃多了,真的不过瘾。 她接过来咬下去,慢慢嚼着,细细回味。 甜甜糯糯,满口溢着红豆特有的香气,真的好满足。算了,妥协吧,实在不用和食物过不去的。 她笑着说道:「是比之前的好吃一些了。」 「你喜欢吃就好。」魏承越看见她咬第一口,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就知道她会喜欢的。 「不过长宁,之前吃红豆糕的时候,你是不是故意不让朕顺心的?」 赵清音的笑变得有些不自然,细细想了想,之前那次吃红豆糕是什么时候来着。 「臣妾不敢,上次因身子不舒服,喝了药,再吃红豆糕,夹杂着苦味,没品出什么甜香来。」 还好她想起来,要不然真不知道找什么藉口。 她在心里嘀咕,魏承越怎么连这些小事都记得,自己都要忘了的事,他倒是记得清。 魏承越笑笑,「长宁,你真的不用怕朕。有时候我们单独相处,皇宫里这些规矩也可以不用理会。」 让她不守规矩?这可不行,魏承越是心心念念想找回之前记忆中的感觉,但她可不能把这句话当真,万一哪天有什么事没做对,把他惹恼了,又扔进牢狱可怎么办。 她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但也要死得其所呀。 「臣妾知道了。」 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魏承越起身,「朕还有朝政需要处理,就不陪你了。」 赵清音忍住高兴的神情:「臣妾恭送陛下。」 「茉如!」魏承越突然喊道。 「奴婢在。」 赵清音立刻提高了警惕,不是要走了吗,喊茉如做什么。 「今夜朕要在关雎宫就寝,你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是。」 不是,他不是说不强迫吗?赵清音马上道:「陛下,臣妾余毒未清,恐不能服侍陛下。」 魏承越收回迈出的步子,转身抚摸赵清音的脸颊,「不会让你累着的。」 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一听,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赵清音憋着气,这是累不累的问题吗,这是能不能的问题。但大昱皇帝都这么说了,她作为嫔妃再不能拒绝,只好福礼道:「是。」 看着魏承越的背影消失在关雎宫,赵清音屏退了众人,留下王贯。 「你还有没有毒药了?」 王贯一愣,「娘娘要做什么?」 「吃了立刻生病不危及生命的,或者半夜突发怪病的。」 王贯站在一边不说话,他十分能理解赵清音的心情,「娘娘,总是拒绝恐会惹陛下恼怒,奴才从宫外找来避子汤药即可。」 赵清音嘆了一口气,她跟在魏承越身边三载,东宫时,老皇帝就每日都赐给她避子汤药,还要人看着她喝完,虽说成为元妃后不再服用避子汤,但同房半载,也未有子嗣,她甚至觉得,是不是喝了两年多避子汤,自己不能怀子嗣了。 后来,徐良替她把脉,说身体无碍,可怀子嗣,魏承越才放了心。 「你说得对,总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对了,那件事办好了吗?」 王贯道:「已经找机会把东西放进皇后宫中了,娘娘放心。」 月上枝头,赵清音等到打起盹来,魏承越还没来,正当她以为魏承越不来的时候,高三福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陛下驾到。」 魏承越走近内殿,看见赵清音站在房中静静等着他,微笑着福礼,「陛下万安。」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倒流了,心头闷声一响,鼻头就酸了。 那声「阿音」险些脱口而出,但还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不能让她想起往事,不能让她想起自己就是阿音,从今往后那个他朝思暮想,失而復得的人,就是长宁。 一挥手,高三福带着太监宫女都退了出去,仔细关上殿门。 魏承越走向赵清音。 第44页 这次,她没有躲,主动为他解开系带。 可是,当赭黄龙袍散开时,她还是慌张了,曾经熟悉的动作突然变得陌生。 手里捏着系带,眼睛盯着魏承越的胸膛,怎么都不愿意再继续。 「长宁,若不愿意,朕不勉强你。」 又是这句话,赵清音不知怎得觉得很委屈:「陛下总说不勉强不强迫,又为何总要宿在关雎宫。」 魏承越很惊讶,「你不喜欢我来关雎宫?」他的神情落寞下来,心一抽一抽地疼,「长宁,你告诉朕,在月肃国你究竟有没有心仪之人,你来和亲究竟是不是月肃国君逼你来的。」 赵清音端端正正跪下,一言不发。 她还能说什么,说不想再与叛军之子同床共枕,还是说不愿再与将自己打入牢狱的人同眠,还是说自己甚至因为曾经爱过他,而愧疚不已,不知道死后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亲人们。她觉得自己有罪,又怎能再若无其事,像之前那样服侍他。 魏承越见她跪地沉默,倔强的样子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嘆口气,蹲下身低头看她:「长宁,你知不知道……」 他多想说自己才应该是她所爱之人,又怕她记起国破家亡,记起南巡之事,便什么都不能说了。 「长宁,你能不能忘了那个人。」 话已至此,魏承越果真是误会了,那就让他继续误会吧。 赵清音大胆说道:「月肃国君是否逼我前来和亲,已经不重要了。我既已是陛下的妃子,就愿意做好嫔妃的本分,自然是……愿意侍寝。但心是我的,陛下无法强迫我忘记什么。」 魏承越胸口发闷,所有话堵在这里,无法诉说,只能压抑着,生生憋出内伤。 「那,长宁,你可不可以试着接纳我。」 赵清音马上道:「陛下,长宁求求陛下,千万别再对长宁舍了九五之尊的自称,长宁,担不起。」 「你……」 魏承越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彻底的拒绝自己。 「他是谁。」他倒要看看,阿音失忆后喜欢上的,是个怎样的人。 「他曾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保护我,迁就我,宠爱我,不顾生死救我性命。」她望着魏承越,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现在呢?」魏承越语气冰冷。 赵清音吸了一下鼻子,「他突然消失了,我想,我再也找不回他了。」 谁说那些回忆只有魏承越会怀念,原来自己回忆起来,也会怀念,怀念得让她心痛。 「长宁,是不是因为他丢下你走了,你心灰意冷才答应来和亲的?长宁你清醒一点,他一定是不爱你了,才会离开你。」 赵清音摇摇头,「不是,他爱我。只是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你找不到他,无非有两种可能,或是死了,或是不愿出现,不论是哪种可能,长宁,你都该放下。」魏承越扶着她的双肩,满是痛楚,他真的好悔,为什么会那样冲动失去她,这两年,她的身边竟然会出现别人,他除了怨自己,又能怨谁呢。 「我该放下吗?」赵清音注视着眼前的男子,爱她疼她保护她的那个男子早就在南巡落水之后消失了。 她当时不懂,为何魏承越清醒后会那样对她,恢復记忆后她明白了,是因为魏承越也恢復了记忆。 他是叛军之子,她是亡国公主,相遇后却偏偏都失忆了,月老一定是打了个盹,拉错了红线,为了让一切回到原位,先让魏承越恢復了记忆,又让她也恢復了记忆。 可即使是这样,三年朝夕相对,彼此经歷过许多事,他却一点也不相信她,半句解释也不听,毅然决然断定她勾结刺客。 帝王之情,看似华丽,却终是凉薄。 「长宁,不要再想那个人了,你们的过往朕既往不咎,今后你的身边有朕,朕会护着你,宠爱你。」 赵清音闭上眼睛不说话,泪水滑落脸颊。 魏承越疼惜的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抚片刻,横抱起来。 赵清音身子一颤,下意识去推魏承越的胸膛。 「别怕,朕说过不强迫就绝对不会强迫,长宁哭累了,我们歇息吧。」 他将赵清音慢慢放在床榻上,脱去她的鞋袜,替她盖上被子,自己则熄灭烛火,脱去外衣,躺在她身边,拉过被子的一角勉强盖住了半个身子。 「能感受到你在我身边,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奢望,也不能激起阿音的记忆,更不能把她吓坏了,要有耐心。 五年前,他能让阿音爱上自己,五年后他相信自己一定也可以。 赵清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这一夜又一夜,一次又一次,她知道自己终有逃不掉的时候。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总是记起曾经那些美好的东西,生命中错位的感情,就应该回归原位。 她迷迷煳煳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身旁的魏承越挪动了一下,随后坐起了身,走到了殿门口。 赵清音也转过身子,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紧紧注视着门口。 很快他听见魏承越严厉的声音,「何事半夜惊扰?」 不知外面何人说了什么话,她仔细听也听不清楚,接着魏承越吩咐道:「别吵醒容妃。」便走了出去。 第45页 高三福关上了门,外面嘈杂的声音很快小了,渐渐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赵清音起身穿好外衣,打开房门,小声喊道:「王贯,茉如。」 茉如马上出现:「娘娘,何事?」 「刚是发生什么了?王贯呢?」 茉如道:「皇后娘娘半夜突然到关雎宫求见陛下,王贯去打探消息了。」 「他们去何处了?走,我们也去。」 茉如站在房门口,脚步不移动分毫。 「有王贯打探消息,娘娘不用亲自去,还不到寅时,时辰尚早,娘娘多休息一会。」 以皇后的性格,若非大事不会半夜到关雎宫亲自求见,现在让她睡觉,怎么可能睡得着。 联想到前段时间她和王贯筹谋之事,十有八九与其有关。 「茉如,派人去打听陛下和皇后现在何处。」 茉如坚持道:「奴婢认为娘娘不用前去。」 赵清音打眼瞧着茉如,她对茉如也算了解,茉如根本不会这样强硬的阻拦她。 「是谁给你的胆子?」 茉如跪地道:「陛下走时特意交代,今晚不让娘娘出关雎宫。」 赵清音笑了笑,她早就应该猜到是魏承越。茉如虽是她的婢女,但一直以来都是听命于魏承越的。 她若是硬要出关雎宫,下一刻茉如就会禀告魏承越。 赵清音转身回房,「把房门关上,都别来打扰我。」 一进到房间,她就换上了轻便的衣服,把头髮整个束起来,让她安静的待着,想都别想。 打开窗户张望,看见四下无人,动作敏捷地跳窗而出。 想要在皇宫中自由行走,最合适的身份就是太监宫女,她绕开值夜的宫人,偷摸来到西边的厢房中,却见宫女所住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烛火,转念一想,不如去王贯的房间看看。 推开王贯所住房间的门,她摸黑点亮一个烛台,又怕光会引来值守的人,便用袖子遮挡着,翻找起王贯的柜子来,可是他的柜子里怎么会有宫女的衣服,自然都是太监服饰,无法,赵清音找了件深色的,随便套在身上,王贯身量瘦,肥瘦倒是能凑合,就是这长短就有些凑合不了了,回头看见柜子格挡里的剪刀,当机立断,嚓嚓嚓把袍子剪短了,反正天黑着,也看不清。 低着头快步走到关雎宫门口,正想着如何找理由躲过守门的太监,就见两个太监困得跌头捣蒜,她脚底生风,快速跑了出去。 宫道两边稀稀疏疏点着几盏宫灯,隐约照亮脚下的路,赵清音思索着是该往中宫去,还是往紫宸殿去。 却听后面有脚步声靠近,她忙躲在阴暗处。 两个宫女手提灯笼经过,说话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清晰。 「你说这次苏将军把槐夏姑姑带走,容妃中毒会不会真的和皇后娘娘有关呀?」 「不知道,不过前几日娘娘把康婕妤好一顿骂呢。」 「真想遇见个好主子,翠芙姐姐死得太可怜了,主子让我们去取东西,我们怎么可能不去取呢?苏将军审讯那般严厉,弄不好都要牵连家人,又有谁能不开口。」 「娘娘半夜得了消息,让我们去紫宸殿打探,若什么都谈听不出来,回去又该挨罚了。」 「哎……先去看看吧。」 …… 听对话,这两个小宫女应该是德妃宫中的,赵清音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一路来到紫宸殿前,在这个深夜里,紫宸殿前灯火通明,有一队羽林军,还有好多其他宫的宫人。 这些各宫的宫女太监,想来和那两个宫女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各宫娘娘派出来打探消息的,她远远看见了王贯,也站在人群里,不住往里张望。 她走过去轻轻拍了王贯的肩膀,王贯回头,赵清音马上「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退到没人注意的阴暗处,赵清音问道:「怎么这么多羽林军?皇后在里面?」 王贯指了指队伍中间,赵清音看过去,是苏木。 「苏将军带走了皇后身边的槐夏姑姑,槐夏姑姑是皇后的陪嫁丫鬟,主僕感情深厚,听说在狱中用了刑,皇后娘娘心急如焚,这才半夜去关雎宫求见陛下。」 赵清音道:「所以,那空药瓶你放在槐夏房中了?」 王贯点点头。 赵清音有些担心,「没被人发现吧。」 「娘娘放心,娘娘回宫歇息吧,这里有我。」 赵清音摇摇头,「回去也睡不着。王贯,我不想只等一个结果。」 王贯看了看苏木,又向里面看了看,「娘娘跟我来,这两年我跟在高三福身边,知道他房间有一条通道,能通到紫宸殿大殿之上。」 赵清音跟在王贯身后,抓了一把泥,随意往脸上抹了抹。王贯边走边说:「高公公现在定然在陛下身边伺候,他的房间也没有人敢进。」 听到这,赵清音顿住了脚步,「这座皇宫四通八达,虽说改朝换代了,但曾经那些暗道机关应该都还在,王贯,你是从……那条道通往中宫,再给槐夏姑姑房中放药瓶的?」 王贯点点头,「若娘娘记忆恢復的全,奴才知道的,娘娘也都知道。」 她小时候调皮,这座宫殿,是韶国之前朝代的皇帝所修建,算一算,也有上百年了,好多暗道都是再度修葺时发现的,发现后就被填堵了,但应该还有很多没有被发现的。别的地方她可能知道得不多,但中宫是她母后的居所,她最清楚了,王贯说的那条密道,从御花园的一处假山后侧,直通中宫后院的一口枯井。 第46页 这座百年的宫殿,又换了新的朝代,但再次住在这里的人,却并不知道还有这些。 她现在应该庆幸当初发现后,并没有说给旁人知道。 两人打开高三福房间床底的一块木板钻了进去,没走多远,就看见头顶上的出口,王贯道:「我们这是在龙椅之下。」 赵清音惊讶不已,「若当时父皇知道能如此逃命,该有多好。」 王贯道:「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只进来过那一次。高公公应该还不知道。」 赵清音想起幼时,见过个很老很老的太监,她看他可怜,给过他很多吃的,那老太监就常常和她说几十年前的往事。 她还记得老太监说韶国建国不久,遭遇了一次很严重的突袭,好像就是从宫外密道进入的。 皇帝很生气,下令封了那条密道,多少年来,再也没有听说过密道之事。 赵清音想,应该再没有通往宫外的密道了。 王贯小心地将头顶上的石板移开一道缝,光亮立刻从缝隙射了进来,同时还传来了皇后的声音。 「槐夏自小跟着臣妾,不可能做这种事。」 赵清音看不见却听的很清晰,只听皇后又道:「臣妾更不可能指使槐夏去做些什么,当初元妃在时臣妾没有此想法,如今更不可能有,定然是真正下毒之人嫁祸给臣妾的。」 「那你告诉朕,是谁嫁祸?」魏承越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臣妾……臣妾不知,只是为何这次苏将军在找康婕妤的包袱,却在中宫发现了不妥,这让臣妾不得不多想。」 言下之意赵清音听明白了,皇后以为是德妃要害自己,败露后要嫁祸给她。 她小声对王贯上说:「看来,这把火,我们烧的正好。」 魏承越道:「宣康婕妤。」 皇后马上说:「陛下,康婕妤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魏承越笑了一声,「朕明白你的意思。宣德妃。」 片刻后,德妃和康婕妤都到了,想来出了这事两人哪里还能睡得着。 待两人行完礼,魏承越道:「容妃中毒一事,中宫和昭阳殿都查出不妥。德妃,你有何想法。」 德妃不明白魏承越什么意思,半晌才回道:「谁能经受得住苏将军的拷问,翠芙那个丫头胡乱说话,皇后娘娘臣妾是不知的,但康婕妤肯定和此事无关。」 皇后道:「容妃昏迷那几日,各宫的太监宫女都受过苏将军拷问,怎么就昭阳殿的翠芙受不住呢。本宫认为,翠芙和康婕妤都没有说慌,包袱的主人或许另有其人。」 德妃就是再不聪明,也听出来皇后的言外之意。 「皇后娘娘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包袱是昭阳殿的宫女供出来的,药瓶是从中宫搜出来的,同我含德殿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不心虚,怎么会派人灭口!」皇后厉声问道。 「哎呦呦,皇后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苏将军都还没查出来是谁杀了翠芙,怎么,皇后娘娘知道呀?」 赵清音对这件事也很好奇,如果说槐夏屋里的药瓶是王贯放的,那包袱又是怎么回事。 皇后不回答德妃,看向魏承越,「陛下明鑑,苏将军证据确凿,德妃却还不承认。」 魏承越道:「德妃,苏木已查明,杀死翠芙的杀手,听命于德妃你。」 赵清音一听,心想,看来她还没来之前,魏承越同皇后说的,是宫女被杀一事。 德妃大喊道:「陛下冤枉,臣妾根本没做过这件事。」 魏承越道:「宣苏木。」 苏木走进来,魏承越道:「把证据拿给德妃看。」 只见苏木从怀里拿出个女子用的手帕,他打开帕子,走到德妃身边,指着上绣着的一个「香」字,说道:「娘娘可认得这是谁的帕子?」 德妃一看就懵了,这手帕不是别人的,就是她身边宫女凌香的,但还是嘴硬道:「宫中名讳里有香字的宫女甚多,我怎么会认识是谁的?」 话虽这样说,但心里已经害怕了起来,自己是没有毒害容妃,也没有派人杀昭阳殿宫女,但现在证据摆在眼前,她要怎么解释,魏承越才能相信她呀。 苏木收起帕子道:「娘娘,兇手是在宫外的一个巷子里找到的,只可惜是尸体。这是从他怀里找到的,当时这帕子包着一枚金叶子。前几日刘尚宫可有去过一趟含德殿?」 德妃这才反应过来,刘尚宫来含德殿,询问她入夏后要添什么样式的夏衣,临走时同端着茶水的凌香撞了个正着,许是凌香用帕子擦拭时,刘尚宫看到了帕子上绣的那个「香」字。 苏木继续道:「其他三个名讳中有香字的宫女也用类似方式查验过了,只有含德殿的凌香,绣功同这帕子上的最为相似。」 德妃瞬间失了语,她真的有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康婕妤告诉她那宫女对苏木所言是故意的,极有可能是皇后在昭阳殿的眼线,而凌香一直都很胆小,别说不是她指使的了,就算是她指使,也不会交给凌香去做。 可现在当真是证据确凿,她根本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陛下,容妃中毒与臣妾无关,翠芙之死也与臣妾无关,臣妾自知百口莫辩,但问心无愧!」德妃鲜少这样义正言辞,赵清音听着,也不禁心生疑惑。 魏承越皱皱眉,「传凌香。」 第47页 凌香果真是胆小,苏木刚问了一句话,就嘤嘤嘤的哭了起来,「奴婢前几日丢了帕子,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木呵斥道:「说!是不是德妃让你找杀手杀人灭口的?」 凌香哭得更厉害了,「不是,呜呜……不是。」 「你再不说实话,现在就把你拖出去斩了。」 凌香跪下磕头,哽咽着说道:「奴婢真的没有杀人,奴婢怎么可能杀翠芙姐姐呢。」 德妃上前扶起凌香,「苏将军,这凌香平日里连鱼都不敢杀,就更别说干杀人的勾当了,再者,凌香与翠芙姐妹相称,本宫就是让人去找杀手,也不会让这胆小如鼠的凌香去。究竟是谁偷了凌香的帕子,嫁祸给含德殿?」语气上扬间往皇后的方向看了看:「恐怕只有心虚的人会这么做吧。」 皇后瞪了一眼德妃,不去接她的话茬,「陛下,若德妃说凌香是被人偷了帕子,那槐夏房中的药瓶一定也是有人栽赃嫁祸!」 赵清音的心跳了跳,又看了王贯一眼,王贯笑了笑,小声说道:「娘娘放心。」 魏承越的眉头始终没有平復过,此时目光扫过阶下众人,「苏木,把凌香带走。都散了吧。」 德妃立刻道:「陛下!为何要带走凌香?她心地善良,身子又弱,还是个倔脾气,一不小心让严刑拷打死了,就是冤魂一个!」 魏承越看了苏木一眼。 苏木马上道:「德妃娘娘放心,不会对凌香严刑拷打。」 德妃迟疑不走,皇后也低着头不走,半晌说道:「陛下,臣妾想去狱中看看槐夏。」 魏承越点了点头,皇后脸上马上有了笑意,「谢陛下,臣妾先行告退。」 高三福走过来:「德妃娘娘放心,苏将军虽说严厉,但从没有让无辜之人死在他的牢狱中。」 赵清音也跟着点头,的确,苏木向来一副不近人情的铁面模样,其实最是面冷心热。 那时她被带走关进狱中,魏承越对她不闻不问,一次都没有来看她,除了高三福和端王,给她送东西最多的就是苏木了。 每次苏木来,什么话都不说,把东西一放就走,什么干草垫,驱蚊的药草,可口的饭食,甚至还有雪花膏和木梳。 所以,苏木是一定不会屈打成招,将人严刑拷打致死的。 「还不退下!」 魏承越厉声一吼,把正在想往事的赵清音惊得打了个颤。 她拍了拍心脏,心里想着,听了半天,几乎都是皇后和德妃在说,这魏承越只会说宣这个传那个的,还没苏木说的话多,这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查清楚啊,还突然喊这一声,是要吓死谁。 赵清音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果真再没听到德妃的声音,还听到有很多脚步离开的声音。 就在她和王贯也要走的时候,听到了魏承越走下阶梯的声音。 「苏木。」 「臣在。」 「凌香和翠芙情同姐妹,你去问问,翠芙在被关进牢狱前可曾对凌香说过些什么,还有,去打听一下,凌香家中还有什么人。」 「是。」 赵清音和王贯对视一眼,她以为魏承越让苏木把凌香带下去是要拷问帕子一事,没想到意不在此。 她给王贯使了个眼色,走。 他们这条密道的出口可是高三福的房间,一会高三福回来了,她们可怎么出来,所以动作势必要快一些。 王贯小心把石板合上,周围立刻黑了起来,两人在黑暗中停留了好一会,眼睛才适应,赵清音道:「这次太匆忙了,下次一定要拿个火摺子照亮。不不,还是别有下次了。」 顺着密道,两人很快回到了高三福房间,推开门,刚走到宫道上,就听见从紫宸殿的方向传来了声音,越来越近。 赵清音一抬头,就见高三福身后跟着三五个太监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想来是刚刚那些在紫宸殿伺候的太监回来了。 今夜紫宸殿外的宫灯太亮,那些人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此时若是躲,按照高三福的脾气,十有八九是要被喊住的。 王贯用手护着赵清音,「娘娘你跟在我身后,千万别抬头,别出声。」 高三福远远就看见了他们,径直往王贯这边走来,「王贯,你是来打探消息的吧。」 王贯躬身道:「师父,皇后娘娘深夜到关雎宫,所为何事?可否和我家娘娘有关。」 高三福瞥了他一眼:「你一天心里只有你的新主子,自从你再回去关雎宫,也不来看我这个师父了,你走了,旁人给我捏的肩膀都没你受用。」 「我明日就来给师父揉肩。」王贯马上说道。 高三福嘆了一口气,「今夜就是闹了一番,什么定论也没有,你且回去告诉容妃,陛下为她中毒一事忧心,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容妃娘娘可否也对陛下关怀一二?」 站在高三福身后的赵清音偷偷撇了撇嘴,关怀,堂堂大昱皇帝还少人关怀了。 王贯道:「我记住了,夜深了,师父也快歇息吧。」 高三福点点头,「明日你来不来都好,伺候好容妃,容妃无事,陛下就欢喜,我也就能少忧心了。」 话说间高三福往赵清音看了一眼,「这小太监不太懂规矩呀,怎么穿着绯色的袍子,这五品以上的太监我扳着指头都能算过来,来,抬头,让我瞧瞧。」 第48页 王贯马上挡在赵清音身前,「师父,今日这小太监的袍子烧火时不小心着了,另有一件洗了还湿着,我瞧见了,就让他先穿了我的。」 「那我更得瞧瞧了,能让王公公青眼的,是什么样的人。」高三福抬手要把王贯往一旁拨,奈何王贯站在原地不肯挪动,「师父,他胆子小,别吓到他了。」 赵清音也埋着头一劲往王贯身后躲。 高三福住了手,拍拍王贯肩头,「你呀,一直是个死心眼,这衣服都穿不了了,还不换旁人随你出来。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衣服怎可乱穿,明日你们自去领罚十大板。」 王贯躬身应「是」。 高三福和一众太监走远了,赵清音道:「明日打板子怎么办?」 「娘娘放心,我去领二十大板就行,那些打板子的太监,知道轻重,至多就是皮外伤。」 赵清音心里有些愧疚,要不是她非要来,王贯也不至于挨板子。 两人往关雎宫行去,关雎宫在紫宸殿南侧,高三福房间在关雎宫北侧,他们刚从北侧出来,再去关雎宫,又路过了紫宸殿。 赵清音往里张望了张望,灯光昏暗,心想,魏承越许是已经就寝了,这一夜闹得,再不到一个时辰又要早朝了。 走到关雎殿前,突然看见了几个身影,站在最中间那人望着殿门一动不动。 他们熘着墙边,往前靠了靠,待看清清了那些人,赵清音直想骂人。 这个魏承越都不睏倦的吗?大半夜盯着门口是要干嘛。不过下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还好他没进去,若是进去了,发现她人不在,该如何是好呀。 又一想,自己现在就正面临着如何是好的窘境,魏承越堵在门口,原先打盹的那两个守夜太监,此刻站的板正,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她和王贯又该如何进去? 第31章 新琴 不喜欢那时的自己。…… 赵清音抱拳祈祷魏承越赶快离开。 王贯扯了一下赵清音的袖子, 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娘娘,我知道后院有一处院墙不高, 娘娘这两年和贺将军练武, 踩在我的肩膀上,应该可以翻进去。」 「你呢?」 王贯笑着回道:「我大大方方走进去便是。」 赵清音拍拍脑袋, 王贯是关雎宫的管事太监,今夜发生这么大的事, 好多宫里都派人出去打听,他见了魏承越, 就是行个礼的事。 来到后院矮墙处,赵清音看着这地方感嘆:「我在关雎宫住了半载,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娘娘失忆时性子与现在不同, 恪守规矩安分守己,怎么会知道有这样一处杂草丛生的矮墙。」 赵清音撇撇嘴, 「我不喜欢那时的自己。」 那时她一心都是魏承越也就罢了, 偏生还考虑镇国公刘羽和刑部尚书萧卓是大昱肱股之臣,他们若是不忠心了,魏承越该怎么是好。现在想想,真是瞎操心, 就该仗着魏承越的宠爱, 把之前老皇帝在世时受的委屈都讨回来。 不过,现在也不晚,虽说今夜听了半天, 也没有定论,但皇后和德妃明显都在怀疑对方,看着她们狗咬狗, 心中甚是欢喜。 王贯蹲下身,赵清音踩在他的肩头,起身时王贯端着小心,扶住墙,生怕把赵清音摔了。 「不用这么小心,这么点高度,可难不倒我。」到底是有些三脚猫功夫了,翻墙都硬气了。 她手肘用力顶在墙瓦上,身子顺着力道轻轻一跳,就上了墙。 王贯抬头看她,「娘娘小心些。」 赵清音点点头,跳进了关雎宫。 只听扑通一声,王贯忙问道:「娘娘可还好。」 赵清音揉揉屁股,扶着树站起来,「很好。」 「奴才走了。」 「快走吧。」 赵清音抬头看了眼灰濛濛的天,往内殿小跑去,再晚一些,怕是早起洒扫的宫人就该干活了。 回到房间,换了衣服,擦干净脸,睡意全无,便打开窗户,看着天边红晕渐渐浸染,太阳的光辉初显,大朵的云绯红一片,如同仙境一般。 「如果真的有神仙就好了。」赵清音肘着脑袋喃喃自语,「那我可要多求一求,下辈子可别再是亡国公主了,一点都不好玩。」 「娘娘今日起得这么早?是不是担心昨夜的事,我现在就去喊王贯过来。」茉如看见窗口的赵清音,如是说道。 「他睡着醒着?」 「昨夜回来得晚,还睡着。」 「别喊醒他了,让人给我梳洗吧,我想去御花园走走。」 分明昨天一副着急要知道的样子,现在看着一点都不急,茉如不明所以,但也没开口问。 梳洗好,吃了早膳,赵清音来到了御花园,宴会那日她无心观赏,今日一看,百花开得争奇斗艳,空中飘着阵阵花香,让人心情舒畅。 她在御花园逗留了大半日,也没看见一个嫔妃,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解毒已有两日了,往日热闹的关雎宫也变得冷清了。她还挺怀念康婕妤、安嫔、刘美人和其他嫔妃的,热热闹闹的多有意思,她们有人带来的小物件,做得糕点还很合她的心意呢。 想来是因为中毒一事,人人自危,都不敢到关雎宫来了。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了来,「娘娘,陛下到关雎宫了。」 赵清音思索了片刻,这会当是刚下早朝的时辰,他不好好在紫宸殿同大臣商议国事,怎得又跑到她这里来了。 第49页 再者,昨夜闹了大半夜,又不知道在她宫门口站了多久,难道不困吗? 赵清音心里想着,步子却没停,待走进关雎宫,就见内殿门前高三福满脸堆笑,「奴才恭喜娘娘了。」 她猜想是不是凌香供出了什么,忙问道:「何事恭喜?」 「娘娘请进,陛下亲自给娘娘说。」 赵清音一进殿门,就见原先自己摆放七弦琴的位置上放着另一张琴,魏承越站在琴边,看见她进来了,快步走到她面前。 「长宁,你看这琴喜欢吗?」 原来是这件事。 这也是什么值得恭喜的事吗? 赵清音看见魏承越期待的神情,缓缓翘起嘴角,走到琴前,十分敷衍地摸了一下,「喜欢。」 这笑意格外勉强。 魏承越却欢喜的拉着她绕到琴后的软垫上,让她坐下。 「这琴是用上好的杉木为琴身,梓木为琴底板,白玉为琴珍,小叶檀为护轸,珍珠为琴徽,桑蚕丝为琴弦,鹿角灰里夹杂着金银粉漆于琴面,找了艺技高超的造琴老师傅几天几夜赶工打造而成,它若能存百年,定能生出些美妙的断纹来。」 刚不过是装作喜欢随手摸了摸,没怎么用心,现在听魏承越如此说,不由得细细触碰起来。 她自小喜爱奏琴,父皇也曾给她打造过很多张七弦琴,但眼下这张琴,比之前她弹奏过的都要贵重些。 突然她想起来,这关雎宫应该有一张也很贵重的七弦琴,是她没离开前一直弹奏的,怎么不见了。 虽说材质都很贵重,但颜色很是不同,这张是紫褐色,那张是亮栗色。 见她摸着琴发呆,魏承越从身后缓缓抱住她,轻声说道:「容妃可否弹奏一曲?」 赵清音身子一僵,这个动作很熟悉,从前她会仰头往后靠,还会侧着脸去蹭他的下巴,如今整个人都是木的。 心还是不由自主狂跳了几下,但很快就被压制了下来。 魏承越继续道:「月肃国七弦琴少有,都是箜篌、排箫之类,想必你也奏得少,在百花宴上,你所奏之曲让人心旷神怡,若是能再听到就最好不过了。」 这也是魏承越断定长宁就是阿音的一个原因,长久生活在月肃国的女子,还是舞姬,不过入宫两月能将七弦琴奏出如此美妙的乐曲,太过少见。 赵清音皱了皱眉,那天她头疼至极,不过即兴而奏,早都忘了是什么曲调了,根本再弹奏不出一样的。 「陛下,那日臣妾奏琴时已有毒发徵兆,不过既兴而奏,记不得曲调了。」 说话时她稍稍用力挣脱了一下他的怀抱。 魏承越察觉到了她的抗拒,手从腰间滑落,走到她面前,带着柔和的笑容,「朕记得一些,弹奏给你听听。」 转身坐于琴前的软垫上,双手抚弦,抬头看了赵清音一眼,手起弦动乐声出。 魏承越的手指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骨节分明,灵活跳动。 她应该记得,他的琴艺不错,老皇帝自小将他培养成文墨武功音律棋艺皆精通的人物,大致记住听到过的曲调,不难。 忽得,一处调子重复了两遍,魏承越摇头笑着停了下来,「当时调子转折很多,似乎不太对。」 听了半晌,赵清音细细回忆了片刻,倒是还记得一些,「我试着续弹一下。」 魏承越起身坐于软塌上,赵清音面无表情坐于琴前,即兴而作的曲调,与当时的心境有很大关系,她只隐约记得快要毒发强忍时的疼痛,或许是太疼了,还要精神高度集中看准时机割断琴弦,全然不记得其他事了,且当时眼睛看不清,弹奏全凭感觉。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回忆当时的曲调,那样疼痛过,合该要忘记才对。 拨动琴弦,她闭上眼睛,復弹方才魏承越奏过的曲调,毕竟是自己所创,手指有几分熟悉,倒也接了下去。 只是完全不似那日的奔涌,而像是缓缓流淌的小溪,调子听着像,节奏却慢了许多。 魏承越嘴角微扬,深深看着赵清音,脑子里放空一片,只是看着她,竟慢慢红了眼眶。 他斜靠在软塌上,阳光柔柔照在他的肩头,是这两年来少有的踏实与安心。 赵清音一直这样奏着,即使是到了断弦那处她也没有停下,曲调始终舒缓平和,就如同她现在的心境,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那就干脆放平心态等待。 一曲结束,她抬头起身,却发现魏承越已经睡着了。 歪着身子靠在软塌上,唿吸绵长均匀。 昨夜那般折腾,想来是累了,赵清音凑过去坐在软塌桌几的对面,手肘撑在桌面上,托腮,看他。 进宫两月了,却还没有平心静气地细细瞧过魏承越,如今看着这张脸,思绪飘了好远好远。 当初她在河岸边清醒过来,失了记忆,慌乱无措之际看见不远处躺着个男子,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不醒。 她自然是不能见死不救的,便找了好些树枝,撕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捆绑起来,将人挪上去,废了好大劲,才将他拖到有人家的地方。 她最怀念的日子其实不在东宫或是关雎宫,而是魏承越在农户家养伤的那段时光。 他们穿着麻布衣服,没有那许多需要遵守的规矩,单纯又自由。她帮大娘缝补和做饭,他则拖着受伤的身子帮忙。小村子里的人见了都说他们是小夫妻,她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回了话,「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第50页 那时,她的脸红彤彤的,心里却欢喜得很。 赵清音嘆了一口气,那些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视线移开,缓缓起身,就在转身离开的剎那,手腕被抓住。 她回头,只见魏承越眼神迷离,懒懒地沖她撒娇:「阿音,方才我梦见你了。」 第32章 错事 朕方才梦见你了。…… 不知是入宫以来, 他对她的点滴关怀,还是中毒之后他对她不眠不休的照顾,都让赵清音在这一刻, 心软了软。 再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拉着你的手撒娇的人。 只是, 语气可以软,话却不可以。 「陛下, 你又认错了,我是长宁。」 魏承越嘴角的笑意顿了顿, 神色有些不自然,抓住赵清音的手力道重了几分。 「长宁,朕方才梦见你了。」 他拽了拽赵清音, 「你坐下,听朕说。」 「朕之前做过一件错事, 失去了一个人, 悔之晚矣,你说,若诚心求得原谅,那人会原谅朕吗?」 赵清音笑笑, 「陛下说的是何种错事?这天下间的错事有很多种, 有的如同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有的则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可关乎道义?可关乎信任?可关乎承诺?可关乎生死?若有其一, 实难原谅。」 她始终保持着笑意,却是字字寒冰,直戳在魏承越心头, 彻底浇灭了他想要唤起她记忆,求得原谅的念头。 「她……她回不来了,朕有了想要重新珍惜的人,长宁,你愿意当那个人吗?」如果找回曾经的赵清音,就要面对无法原谅的愤恨,他宁愿她一直是长宁。 赵清音摇摇头,「臣妾不想回答。」 魏承越往桌案边坐了坐,「我们不说从前,也不说你心里那个人,只说我们,你既已入了宫,何必执着于从前。」 「臣妾并不是执着,臣妾其实一直都做好了侍寝的准备,只是有些害怕,陛下可以要了臣妾的人,臣妾也不会再提心里那人,如此便好。」 魏承越脸色越发的黑,「你的意思是要装作爱慕朕吗?」 「欺君之罪,臣妾担不起,若哪一天陛下发现臣妾说了谎话,恼羞成怒,不如现在说清楚。」 赵清音又长长「哦」了一声:「陛下后宫众多嫔妃,又都是人人真心爱慕陛下吗?陛下又从她们口中听了多少爱慕之言?」 「这些与朕何干!朕不在乎。」魏承越站起身,似有怒气,却又刻意压制:「长宁,今日你让朕知道了,何为悔不当初,何为有口难言,何为求之不得!」 「朕真羡慕那个你心里的人。」 他把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阿音弄丢了,或许这辈子再也找不回来了。 魏承越快步转身离去。 赵清音兀自笑了一下:「呵,我也羡慕那时的自己。」 傍晚时分,王贯带来了金吾卫牢狱中消息,说那凌香问啥说啥,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还真让苏木问出一桩事来。 凌香和翠芙同年进宫,互相帮衬,一路走来情同姐妹,翠芙比凌香虚大一岁,平日里没少照顾凌香,两姐妹也是有话就说,时常待在一处。 凌香说,就在容妃中毒前几日,翠芙确实给她说过,要在半夜替康婕妤取东西,但没说是什么东西,之后她们也没什么机会待在一处,日子很快就到了百花宴。 这么说来,就是康婕妤在说谎了。 于是,就在刚刚,苏木带走了康婕妤。 王贯气喘吁吁把打听来的事说完,殿外就有人求见。 是在康婕妤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他一进来就扑到在地,哭着求赵清音,「容妃娘娘,您救救我家娘娘吧,她真没有下毒害您,念在她费心讨您欢心的份上,您可否在陛下面前说两句好话,让苏将军放了我家娘娘。」 这小太监哭得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赵清音道:「你怎么不去求德妃?听说她脾气虽不好,却很是护短的。」 她知道德妃看她不顺眼,又和皇后不对付,对身边的人也是打打骂骂,但赏赐从不吝啬,家里有了难处,德妃都是会帮的,也算是个好主子了。 小太监抽噎着道:「去了,德妃说,婕妤哄骗于她,再不管婕妤了,而且事关容妃,她就算是去求陛下,也没用。所以,奴才只好来求您了。」 「王贯,给这小太监一杯水。」 赵清音起身在房间踱步片刻,问道:「如果凌香和翠芙没有说谎,说谎的只能是康婕妤了,那包袱里究竟是什么,让康婕妤这样讳言。」 「奴才也不知,但绝不是毒药。」小太监喝了水,情绪稳定一些了:「奴才知道的是,我家娘娘未存害您的心思,娘娘说您与人为善,在这宫里很难得,是不会害您的。」 赵清音自然知道康婕妤并未下毒,但现在这般乱糟糟的样子,不正是她想看到的吗。 「可是,她不说那包袱中是何物,本宫就算是替他求情,陛下也不会放了她的,若果真不是什么要害之物,就让她招了吧。」 她猜想,即使不是毒药类害人的东西,也定然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你去告诉康婕妤,槐夏的毒药瓶虽物证确凿,但毕竟是皇后宫里的人,听说皇后一口咬定是有人陷害,现在凌香又说了这样的话,你说陛下究竟会相信谁?」 「是命重要,还是婕妤的位份重要,让她自己掂量着。」 第51页 这小太监来得正是时候,如果她中毒一场,除去的是康婕妤,德妃和皇后丝毫未损,就太不划算了,这趟浑水的走向,该是如何,她心中有了决定。 小太监离去,赵清音屏退众人,独自坐在七弦琴前,悠悠奏着曲调。 刘以舒虽贵为皇后,却是老皇帝硬塞给魏承越的,且魏承越登基以来,镇国公刘羽仗着自己跟随老皇帝打下江山,是开朝元老,时常在朝堂上倚老卖老,对魏承越的决策颇有异议,多加干涉,还在朝中结党营私,令魏承越十分厌恶。但碍于情面还得尊敬有佳,看似凡事都要问刘羽的意思,其实反感至极。 而德妃萧可岚却不一样,刑部尚书萧卓万事都以魏承越马首是瞻,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其子户部侍郎,克己奉公,父子二人皆是贤臣。 所以说德妃就算是骄纵任性了些,魏承越看在其父兄的面子上,也多有忍让。 思来想去,这矛头该对准谁,该先除去谁显而易见。 不知是她对小太监说的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苏木的审讯起了作用,次日就传来了消息,说康婕妤招供了包袱的所在之处,里面的东西竟然是合欢散。 原来是那日赵清音同魏承越闹别扭,魏承越一气之下去了昭阳殿。 康婕妤喜不自禁,忙不迭的替皇帝更衣,谁知不过刚脱了外袍,魏承越就说她屋里的薰香味道太浓,她即刻让人把熏炉拿了出去,换上了清淡的,魏承越又说不喜欢她身上的脂粉气,康婕妤立刻意识到,许是陛下习惯了容妃身上的味道,所以忙说,她用的香粉是容妃送的。 此话一出可不得了了,魏承越直接说,今晚没了兴致抬脚就走,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辰。 想她入宫两载,还没有侍寝过,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还莫名其妙的被挑了许多错处,但她并不气馁,有一次就有第二次,自己一定能在陛下再来昭阳殿时,将人留住。 于是不惜剑走偏锋,找了合欢散备着。 私自给皇帝下药是危害龙体的大罪,康婕妤自然不敢说。可如今不说,就是杀害嫔妃的大罪,两相比对,似乎后者更严重一些。 而且这次皇帝大有不查出兇手不罢休的态度,还牵扯上了皇后,她别无选择。 魏承越大怒,要将康婕妤打入冷宫,赵清音劝言:「康婕妤爱慕陛下才出此下策,况且这药,还未及给陛下用,或许康婕妤只是有心无胆。」 跪在地上的康婕妤立刻道:「容妃娘娘说得对,臣妾不敢,这东西拿来那刻臣妾就后悔了,就想丢了的,臣妾没有胆量给陛下用的。」 魏承越冷冷道:「是你根本没机会给朕用。」他看了一眼赵清音,「既然容妃为你求情,你就不用去冷宫了,贬为才人,搬出昭阳殿,移居西侧院子度日吧。」 康婕妤马上磕头,「多谢陛下隆恩,谢容妃大恩。」 皇宫西侧都是些废弃不用的院落,这和打入冷宫也没什么区别了,只是有这才人的位份,还是主子,能在皇宫中行走自由,有见皇帝的机会,就有翻身的机会。 「都退下吧。长宁,你陪朕待会。」 「是。」 紫宸殿安静了下来,魏承越悠悠说道:「长宁,你对康婕妤尚且有姐妹情谊,对朕,可否多些在乎。」 赵清音嘴角上扬,笑意盈盈,「陛下是臣妾的夫君,臣妾自然是在乎的。」 「你人在朕身边,朕却没有感觉到你的欢心,从你的眼神中,朕只看到了疏离。」 赵清音沉默不语,拿起茶壶为魏承越添茶。 四周安静的只听得到倒茶的声音。 魏承越抓住她倒茶的手臂,迫使她放下了茶壶。 「旁人都想方设法要朕的宠爱,可朕不愿给。朕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你一个人,你却不要。长宁,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赵清音用另一只手将茶杯推到魏承越面前,「陛下不用做什么,臣妾会一直陪在陛下身边。」……直到你死或者我亡。 魏承越将赵清音拉至自己身前,起身将她拥进怀中,「长宁,朕不怕你如今心里没有朕,就怕不论如何做,你心里始终都没有朕。」 阿音,这份苦楚是我自己造下的因果,不求你爱我如初,只求你再爱我一次,哪怕是从别人身上分出来的一点点爱意。 第33章 弹劾 如此簪缨世族就此败…… 康婕妤被贬, 翠芙的死也不了了之,赵清音猜想,萃芙说不定就是康婕妤找人杀害的, 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 还顺着皇后的猜想要嫁祸到德妃头上,只是她派去的人不太聪明, 偷谁的帕子不好,偏偏偷了凌香的。 魏承越不再追究翠芙之死, 恐怕也是看在了康婕妤的父亲,上州刺史是个体恤百姓好官的份上。 但一想到这, 赵清音就觉得康婕妤此人连身边的婢女都能杀害,还不惜嫁祸给德妃,也是个狠人。亏得自己一开始就没想和这后宫的任何嫔妃真心交好。 康婕妤被贬后, 赵清音中毒一事,皇后自然走到了风口浪尖上, 槐夏房中发现的那个药瓶就是王贯从宫外带回来的药瓶, 徐良检测瓶中剩余的药粉,正是赵清音所中之毒,槐夏百口莫辩。 皇后以为是德妃所为,但又苦于找不到证据, 德妃则认为翠芙是皇后派人所杀嫁祸给她, 两人互相怀疑,而魏承越却下令将下毒之事追查到底,几次三番搜查中宫, 又轮番将中宫的宫人进行讯问,一副认定了皇后就是幕后指使的态度。 第52页 此事很快从后宫蔓延到了前朝。 刘羽一向自命不凡,在听说了自己女儿下毒谋害容妃后, 在夜宴宾客酒醉后道:「月肃国献上妖女,我儿乃替天行道,妖女此次侥倖活命,今后自有上天来取她性命,我儿受辱,陛下不分贤良奸佞,被妖女所迷惑,长此以往,就怕先皇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呀。」 如同在朝堂上,话到最后往往要搬出先皇,先皇若在定然会怎样,先皇若知晓该如何,这一类言论。 此话传到魏承越耳中,魏承越当场摔了茶杯,急召端王魏明之和苏木觐见。 紫宸殿御书房的烛火亮了一夜,卯时,魏承越称病未早朝,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第四日上朝,端王拿着一卷文书上前启奏。 「为求朝纲稳定清明,百官之心不惑不乱,直言三载为君之愚事。」 魏承越挑眉,「哦?朕有何愚事,你且直言。」 魏明之立于议政殿中央,高声道:「臣受君之恩矣,不为悦谀,不暇过计,披肝沥胆而言之。大昱以孝道治国,故先皇之重臣陛下復重用之,然非概全皆贤能而。镇国公刘羽曾于刀下救先皇,战功赫赫,臣斗胆一问,战功可能抵贪赃枉法,抵纠结党羽,抵买卖官职、抵诋毁君主之罪?」 刘羽一听,这是要弹劾自己呀,马上打断,「端王休要胡言,老臣对大昱忠心不二,什么贪赃枉法之事,皆乃空穴来风。」 魏承越道:「镇国公退下,让端王把话说完,许是道听途说,冤枉了镇国公。」 刘羽瞪了一眼端王,站回自己的位置上。 魏明之继续道:「工部犹为镇国公而设,听命于镇国公,器用、木材诸物,可全为国所用,而不进私囊尔?是闻,去年皇宫翻修,工部尚书常入镇国公府,而自府邸焕然一新,皆乃俸禄而造?徐州刺史年初暴毙,刑部经查,乃不服镇国公所令,替换其下属县令,徐州刺史将上书朝廷之际暴毙家中,此事于镇国公全无干系?朝中三之有一常为镇国公府常客,且镇国公宴会言而陛下宠幸月肃国妖女,是问,长宁公主乃月肃国敬献,若为妖女,置两国情谊于何处?若为月肃国知,引起边疆争端又该如何?镇国公就如此不把边疆百姓性命当回事?」 「说来,镇国公确是将人命看作草芥。皇后谋害容妃,证据确凿,乃镇国公亲口所言!却说替天行道,若如此,皇后可随意滥杀嫔妃乎?」 「陛下念其功勋,念皇后之情,多有纵容,然长此以往,诸臣宁为此等奸佞之辈之顺,不为贤良之执,朝纲不再清明,大昱朝危矣!」 说着魏明之重重跪了下来,「臣有文书一份,记载三年间,镇国公刘羽所为之劣行,请陛下过目。」 此话刚说完,工部右侍郎上前道:「启奏陛下,臣整理了三年间工部帐目,请陛下过目。」 紧接着刑部尚书萧卓上前:「启奏陛下,臣手中乃徐州刺史暴毙卷宗,请陛下过目。」 紧接着有两三朝臣也站了出来,手中皆拿着文书卷宗帐目。 镇国公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根本不是端王要弹劾他,而是魏承越要他死,而平日里那些恭维自己的人,也并不全是真心,其中不止一二是魏承越的人, 身在高处,飘飘然不知身下之危,是这么多年以来,魏承越的恭维和纵容,造成了今日捧杀之态。 但他却不知,魏承越其实没打算这么早动他,只可惜他酒醉后说了那番妖妃之语,才惹得魏承越将计划提前了。 面对这诸多证据,刘羽步履沉重,缓缓上前,「老臣乃开国功臣,先皇在世时曾说过,今后若臣犯了错,可宽恕一次。」 魏承越笑道:「那镇国公告诉朕,朕面前这五六本文书和卷宗,该宽恕哪一个罪过。」 刘羽慌了,「先皇之意,自然是全部宽恕。」 「刚端王有言,朕相信先皇也会贊同,朕对你多有纵容,然长此以往,诸臣宁为此等奸佞之辈之顺,不为贤良之执,朝纲不再清明,大昱朝危矣。」魏承越高声问道:「各位爱卿,你们是何意?」 端王和刑部尚书先开口道:「望陛下除奸佞,以正朝纲。」 刘羽往后看去,那些曾经依附于他的大臣,都躲在原地,没有一个人肯上前为他说话,甚至都怕被牵扯出来。 只听议政殿中众朝臣齐声道:「望陛下除奸佞,以正朝纲。」 魏承越微不可察觉地翘了翘嘴角:「朕仍念在镇国公救先帝一命,饶其死罪,九族之内不得留居上京,五族之内不得在朝为官,三族之内流放关外,非死不得入关。」 「皇后刘以舒,谋害人命,品行恶劣,不宜再为中宫,贬为庶民,一同流放。」 「退朝。」 刘羽还想说什么,苏木立刻上前,在他后勃颈就是一掌,随后涌上来的羽林军将刘羽抬了下去。 刘羽根本不知,原来三日前,魏承越派他二儿工部右侍郎出京,是为着今日这一出。 而他大儿远在边疆驻守,虽说之前他手中军队尽数都交给了大儿,但恐怕现在他大儿二儿都已被魏承越所控制,大儿根本不知此刻朝堂所发生之事,即使知道带兵来攻,恐怕也是来不及了。 但魏承越的目的远不及此,就在当日傍晚传来消息,刘羽二儿出京公干,路遇匪徒,不幸遇难,大儿在军中突发心疾,救治无效。 第53页 如此簪缨世族就此败落了。 他要的是再无春风吹又生之事,留下后患,其害无穷,就如同现在不停追查的韶国旧部,亦是他的心头大患。 「可惜了,刘以鹤此人,是为将才。」魏承越嘆息。 苏木道:「将才虽不可多得,但有谋逆之心的将才更应该除去。」 魏明之摇着摺扇,「皇兄,你此次拿我做局,该如何谢我?」 魏承越笑了一下,「你呀,肯定已经想好了,说吧。」 「我听说皇兄过几日要去西北草原,也带上我呗。」魏明之斜着身子小声说道。 魏承越看了一眼旁边的高三福:「又是你告诉他的。」 魏明之道:「皇兄要微服出宫之事,定然要保密,但对我应该是不需要的吧。」 高三福忙道:「陛下,那日端王问您半夜去昭阳殿宠幸康婕妤是怎么回事,奴才不知道您和容妃闹了什么别扭,同端王一同猜测了起来,最后端王问您如何同容妃和好的,结果奴才就说漏嘴了。」 魏承越笑了笑,「三福,你做事一向谨慎,是不会说漏嘴的,你是故意告诉明之,有他这个鬼主意多的在,若出了事,也多了个人商议吧。」 「如今,困扰朕三载的刘羽之事已了结,朝中再无兴风作浪之人,苏木,你挑选几人,不日就随朕一同去草原吧。」 魏明之一副心痛的模样,「刚分明是我想去,怎么倒让苏木讨了便宜。」 苏木冲着魏明之行礼,「在下不敢占端王便宜。」 「苏木,欠我一个人情很难吗?」魏明之嘆息。 「你们两人一同去。」魏承越摇头轻笑:「此次去西北,还有要事要办。」 一听不只是去游玩,魏明之立刻正经了起来,点着扇子的手停了下来,郑重道:「臣领旨。」 「陛下,皇后求见。」有小太监突然禀告。 魏明之不再多言,苏木和高三福都看向了魏承越。 魏承越沉默片刻道:「朕此生不再见庶人刘以舒,让她今夜子时前出宫。」 小太监出去传话,魏明之道:「皇兄,毕竟夫妻一场,临别之语,何不成全?」 魏承越却道:「朕从未当她是妻子。」 刘以舒没想到魏承越对她如此无情,虽说她是先皇强行赐婚,但位主中宫三载,尽职尽责。 竟然没想到一夜之间沦落至此,自己的夫君算计自己的父亲,杀死自己的兄长和弟弟,就连告别也拒绝,她心中万般疼千般痛,这一生竟像是白活了一般。 她紧紧捏了捏手里为自己准备的毒药瓶,拖着虚脱的身体,来到了关雎宫前,仰头看着「关雎宫」三个大字,只觉得无比刺眼,自己贵为皇后又如何,终究比不过住在这里的那个人。 既然魏承越一点情义都不顾,就别怪她在走之前送他一份「大礼」。 第34章 下场 死前这一瞬,她才终…… 早朝一结束, 镇国公府抄家,刘羽发配边关,刘以舒废后贬为庶民, 一併发配边关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上京, 众人急匆匆奔走相告,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谈资。 赵清音这番「苦肉计」, 超出了她的预料,原本以为最多不过是打入冷宫, 没想到整个刘氏家族都倒了。 但她心中清楚,是因为自己了解魏承越的心思, 知道他早已对刘羽不满,这才在最后,将「证据」放在了中宫, 她中毒之事,只是加快了他除去刘羽的步伐。 茉如见赵清音并没有多开心, 擦着七弦琴说道:「陛下对娘娘真是好, 即使下毒之人是皇后,陛下也没有姑息,还为娘娘打造了这样贵重的七弦琴。」 赵清音笑笑,「茉如, 琴擦好了就出去吧。」 茉如的手一抖, 她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赶忙往外退去,只是她不明白, 容妃为何对陛下对她的好全都视而不见,若是之前的元妃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还没退出去,就有人来报:「娘娘, 前皇后刘氏求见。」 赵清音沉默片刻,还是说道:「让她进来吧。」 最后的道别之语,她倒要听听她会说什么。 作为庶人的刘以舒进来,也不行礼,直接说道:「请容妃屏退左右,我有些话要单独给你说。」 其余人都退了出去,王贯不放心,看向了赵清音。 赵清音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刘以舒转身关上了内殿的门,扶住门,迟迟不转身,再转身时,她勐让仰头喝下了那瓶毒药。 赵清音一惊,「你喝了什么?」 「毒药。不过没那么快发作,我刚刚从紫宸殿过来,可惜陛下没见我,我本来就没想活,不能死在紫宸殿,就死在关雎宫吧,让你一想起我的样子,就会想到我对你说的话。」 「原本有些话我也没打算对你说,反而准备了很多对陛下说的话,如今那些话他不听,就想着对你说些别的话。」 赵清音给她倒了一杯茶,「将死之人所言,我一定用心听完。」 不论在东宫时,刘以舒做过多少伤害她的事,但此刻她失去了家族,失去了荣耀,失去了名份,是一个心存死志之人,她给她的仅仅是对死者的尊重。 刘以舒并没喝那杯茶,而是看见了一旁的七弦琴。 「这是陛下新为你打造的吧。」她随意动了两下琴弦,「你可知道这里还曾摆过另一张七弦琴。」 第54页 赵清音立刻意识到刘以舒要给她说什么,她不说话,静静等着刘以舒往下说。 「这关雎宫中,曾经还住着一个人,救过陛下的性命。」 「那时陛下还是太子,非常喜欢那女子,但先帝不喜欢,硬是让陛下娶了我和萧可岚,我为太子妃,萧可岚为侧妃,而那个女子为最下等的侍妾,可是这也没能阻止陛下的心,陛下把所有的温情都给了那个女子,哪怕那女子做错了事,他也不论对错一心维护……」 赵清音皱了皱眉头,她做错事?如果她口中的不论对错,是指被人陷害,她无任何办法辩解的话,魏承越还真是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了自己。 「可是,你能相信,陛下那么爱的一个女子,最后是陛下亲自下令打入牢狱,而死在狱中的吗?而你又知不知道,为何陛下见你第一面就如此失态?这么多日同陛下相处,难道你就没有发现,自己是某个人的替身吗?」 刘以舒咳嗽两声,嘴角溢出血来,她随意擦去,「这毒开始发作了。容妃,陛下根本不爱你,他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个女子。之前夕嫔是替代品,如今换成了你。可笑的是,那个女子死了,夕嫔也被打入冷宫没几日便死了,你觉得今后你会是什么下场?」 刘以舒说这番话绝对不是出于善意,而是要在她心里扎根刺,一辈子让她拔不出,让作为替身的她,永远无法安心待在魏承越身边。 赵清音喝了口茶,冷冷一笑,「皇后不用担心我的下场,我只知道曾经给德妃下毒嫁祸给我,让作为东宫侍妾什么都不懂的我首次参加皇家宴会而出糗的人,现在就快要死了。」 刘以舒睁大了眼睛,看着赵清音,「你说什么?」 「我说,我就是赵清音,我就是那个陛下带回来的女子,我就是那个东宫侍妾,我就是曾经的元妃。」 赵清音面无表情,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 「不可能!你是月肃国的长宁公主,我一开始也怀疑,但就连陛下都认为你不是,陛下怎么会认错?不不,你一定不是,元妃同你性情不同,她一向娇弱,喜欢安静,很少与人相交,你却让众嫔妃到关雎宫热闹,还偷跑出宫,你不可能是她!」 刘以舒说得异常激动,又咳嗽两声,嘴角又渗出血来。 「你不相信也无所谓,反正你已经要死了。为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在你临死之前,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赵清音注视着刘以舒却并不往下说。 她要确定,她是不是快死了,否则不能冒这个险。 「你说呀……咳咳……你究竟……」刘以舒手扶着桌角已经快要站不住了,且喉咙胀痛,说起话来有些困难。 赵清音走到她身边,扶住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没人给我下毒,是我自己,下的毒。」 刘以舒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她捂住胸口,想要往外走,如果及时医治,说不定她还不会死。 赵清音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堵在门口,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刘以舒。 「你现在不想死了?晚了!我告诉你,即使此次我不中毒,你当真以为魏承越能容下你们刘家?」 「你,你……胡……说……」刘以舒捂着胸口,血从她的口中不断涌出,拼命想说话,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微弱的声音。 在知道举家流放那一刻,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向魏承越求情,但还没走出中宫,就觉得魏承越绝无可能收回成命,呆坐在房间里直到傍晚时分,传来了兄长和弟弟皆身亡的消息,她明白,流放只是形式,魏承越要的是父亲的命,她自然也再无法苟活,与其流放途中受尽折辱而亡,不如死在皇宫中,还能留有体面。 所以她备好了毒药,想死在魏承越面前,谁知道他拒不见面。 心中不甘,既然他不顾曾经的夫妻情分,那就别怪她将替身之事告诉给他最宠爱的妃子,用自己的血染红关雎宫,染红这个他满怀温情之地,染红这个她恨之入骨之地。 她没想到容妃其实就是元妃。 更没想到她会给自己下毒。 赵清音见她已无法言语,蹲下身子,「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魏承越会以勾结韶国余党罪,将我打入牢狱,因为我是韶国公主,我就是想让他死,我不但想要他死,还想要覆灭大昱。」 她淡淡笑着:「你想死在关雎宫?魂魄留在此处扰我清静?」说着起身在刘以舒心口处点了穴道:「不巧,我离开这两年学了些功夫,可让毒素暂缓侵入你心脏,我这就让人去喊魏承越,圆了你死前见他最后一面的心。」 刘以舒摇着头,使劲去摸自己的喉咙,她让人找来服用后半个时辰之后再毒发的毒药,却不想,这毒药情绪激动时会加快,毒发之时还口不能言。 若早知容妃会对她说这些,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服毒的。 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赵清音打开房门,王贯马上迎过来,看见房中情形吓了一跳。 「无事,皇后服毒自尽。你赶快去喊陛下过来,在派人去叫徐太医。」 「是。」 只听王贯大喊道:「刘皇后服毒自尽了!」 在外等候的中宫宫人一听忙跑了进来,跪在刘以舒身边嚎哭起来。 徐太医先到了,把了把脉摇摇头,退在了一边。 第55页 魏承越紧接着到了,看到屋中刘以舒吐血倒在地上,赵清音站在床边,眼睛直愣愣盯着刘以舒,好像是被吓呆了的样子。 他没有去看刘以舒,而是大步走到赵清音身边,挡在她身前,隔断了她看刘以舒的视线:「长宁,你吓坏了吧。」 赵清音没说话,面无表情靠在魏承越胸前。 魏承越头也不回地问道:「徐良,人怎么样了?」 「禀陛下,毒入五脏,现已是弥留之际。」 「还不快送到镇国公府,让她们父女见最后一面。」刘以舒已是庶民,没有在早朝后即刻赶她走,已经是恩赐了。 当几个太监把刘以舒抬下去的时候,魏承越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刘以舒瞧着魏承越的背影,眼泪不停流下来,毒药带给她的疼痛,远不及这个男人对她做的一切。 被抬出关雎宫的一剎,她闭上了眼睛,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临死前没有对魏承越说出那些话,若她说了,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刘以舒自十五岁那年,在父亲宴会上见到身姿卓越的魏承越,便将他默默放在了心中,这一放就放了一辈子。 直到死前这一瞬,她才终于放下了。 第35章 枕头 朕的腿都麻了。 当天夜里, 刘羽用一根麻绳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那样一个簪缨世家一夜之间覆灭了。 是彻底的覆灭了。 大昱前朝后宫都笼罩着肃杀之气,前所未有的寂静无声,所有朝臣, 尤其是之前常出入镇国公府的大臣都谨言慎行, 收敛之前的张狂,小心处事。后宫嫔妃对魏承越更加恭顺惧怕, 就连一向骄纵的德妃也收敛了不少。 魏承越却心情大好,将朝堂之事做一安顿, 要带着赵清音前往西北草原微服出游。 这次微服出行,极为隐秘, 相比于南巡之时,更是低调不少,他身边只跟着苏木、魏明之和高三福。 出发之日, 魏承越瞧见赵清音只带了王贯一人,觉得没有婢女在旁伺候很不方便。 赵清音却笑言, 其实连王贯都是多余的, 她根本不需要人伺候,带着王贯是因为他力气比茉如大,出门採买,能多拿些东西。 魏明之捣了一下苏木, 调侃道:「容妃想去採买西北的物件, 可以带上苏木,他力气最大。」 此时的苏木有别于往日,也有别于南巡之时, 一身宝蓝色的袍子,腰间还是他那柄长剑,面无神情, 看起来更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而魏明之身穿石青锦袍,腰间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配着香包玉佩,手中摇着一把折迭纸扇,妥妥的纨绔子弟模样。 「走吧。」魏承越伸了手过来。 赵清音搭上去,轻跳上车。 苏木驾车,魏明之骑马,高三福和王贯坐于马车板上。 几人晃晃悠悠往西北方向驶去。 驶到京郊,赵清音掀开车帘往外看。 走之前,她已经让王贯给贺南修送了消息,也不知道贺南修的人跟上来了没有。 「长宁,你怎么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样子。」 赵清音试探地问道:「陛下此次微服只带了这几人,如果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魏承越笑了起来,「又没旁人知道朕是皇帝,就算是遇到山匪,他们也是图财不图命的。」 「若有人图命呢?」 「要不要朕现在就飞檐走壁?朕带着你,苏木拎着王贯,明之携着三福,逃命总是够的。」 「放心,不会有危险的,我们所走之路,都是苏木派人探过的,平稳地很。等到了西北,找个大些的镇子住下,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赵清音点点头,有点不相信地看着魏承越,当真就只有他们几人?身后没有跟着金吾卫吗? 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她握了握缝在里衣袖口处的匕首,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昨夜贺启老将军给她传信,让她到了西北后先静候消息。 因月肃国大军进攻,就成了民不聊生的战争,非得一座城池一座城池攻进来不可,所以决定,让一队五百人的死士,伪装成平民百姓陆续进入上京,为了避免被人看出异常,每日只进入二三十人,从赵清音下毒开始,现在应该差不多到齐了。 原本计划,待月肃国死士和贺启将军的军队开始进攻皇宫时,她就杀了魏承越。 可昨夜贺启将军的信中还说,几日前本就摊在床上的月肃国老国王突然口不能言,几个皇子夺嫡之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进到上京的死士们要等月肃国密函方可行动,但本国都乱成一团糟,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密函。 面对这一突然变故,赵清音心中异常复杂。 不用总想着杀人了,她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别说是杀人了,她连条鱼都没杀过,更何况她面对的是魏承越。 她也不是一颗石头心,曾经那样爱过的人,她又怎么能做到手起刀落,丝毫没有犹豫呢。 但同时,她又焦心,这样的好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 或许,月肃国的密函明日就到,又或许,他们西北微服回宫了,都没有等到,一切都成了未知数。 但有件事她很肯定,贺南修一定会跟着他们。 不论发生什么事,她不至于独自面对。 天色渐暗,他们行到一处小镇休息,找了当地最大的客栈投宿,这里的条件比不得上京,厢房很小,普通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最大的房间,才勉强多摆置了一个桌案。 第56页 天气渐热,赵清音出了汗,这样的条件也无法沐浴,只好忍着不舒服上床睡觉,但总是睡不踏实的。 迷迷煳煳之际,听见窗外窸窸窣窣,但并不杂乱,脚步声井然有序,她睁眼看向门窗,有微弱的光亮透进来,遂起身走到窗口,正要打开窗户,那光亮就不见了,紧接着脚步声也没有了。 她想了想,还是打开了窗户,却见外面漆黑一片,寂静无声,赵清音揉揉脑袋,莫非刚才她听见的看见的全是在梦中? 不再多想,她又继续躺上床睡觉。 第二日一早房门咚咚咚被叩响,她后半夜才睡着,正睡得香,听见叩门声,揉着眼睛起身,拖着脚步开门,「王贯,要用早膳了吗?」 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声音,她抬头看去,只见魏承越站在门口,玄色长袍,寥寥几朵金线所绣的祥云,腰间只简单的挂一块玉佩,身姿挺立。 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可一抬头,赵清音就看见他忍笑意望着自己,想说什么话,又忍着不说。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定然是睡眼朦胧,头髮乱成一团糟,寝衣也邹邹巴巴的。 下一刻想也没想就把门关上了。 魏承越在门外喊:「长宁,用点早饭该赶路了,不急,你慢慢装扮。」 「知道了,我马上就好,陛……公子稍等。」 昨夜他们就商量好了,在大众场合,这称唿得改,身份也得改。 他们一行是从上京到西北凉城取货的丝绸商人,魏承越为家中嫡长子,自己是她的妻,魏明之为其弟,余下三人自然都是小厮和护院。 所以称唿魏承越为大公子,魏明之为二公子,赵清音则是夫人。 赵清音简单挽了个髮髻,戴了一支玉簪,换了身竹青色的罗裙,粉黛未施,其余首饰全无。 魏承越看见她髮髻、脖间、手腕、耳垂空空如也,不禁皱了眉头,「长宁,刚不是让你别急吗?女子都爱美,赶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赵清音放下刚拿起的筷子,抿着嘴唇,「我没带胭脂水粉,也没带首饰。」 此话一出,赵清音身后的王贯马上跪倒在地,「陛……大公子,是奴才的错,没给,给夫人准备好。」 魏承越身边的高三福马上拽起他,「跪什么跪,你看看这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了。」 在一旁吃饭的苏木的魏明之也起身走了过来。 苏木大声道:「没什么好看的,大家都用饭吧。」 周围的百姓见苏木身材魁梧,宝剑在侧,一副威严的样子,都不敢再看,转了身,继续用饭。 魏明之道:「这也不是什么事,兄长,看把王贯吓的。」 魏承越没理他,而是问赵清音,「给你赏赐那么多首饰,怎么不戴?」他压低了声音,「在宫中,你的装扮还是封容妃时,尚衣局为你准备的,朕一直没问你,是赏赐的首饰不喜欢,还是因为赏赐首饰的是朕,你才不喜欢的?」 这两个理由都不是,魏承越之后赏赐的自然比尚衣局的贵重,所以她都让王贯拿出宫去融了,因为皇宫的东西都有印记,若是融了,金饰就成了金疙瘩,银饰就成了银疙瘩,宝石之类的,从首饰上取下来变买,都给贺南修招兵买马用了。 她想想都觉得可惜,那些首饰打造出来可不容易。 赵清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她总不能实话实说吧,若非要让她说出个为什么来,她又实在想不出来。 魏承越看她的样子,嘆了口气,「算了,既然赏赐给你,是不喜欢送人,还是不喜欢放起来落灰,都随你,快吃饭吧,吃完好赶路。」 上了马车,魏承越似乎还气着,闭目养神不理赵清音。 赵清音却没心没肺身子一歪,整个人趴在木台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魏承越睁开眼时,看见歪着身子已经睡着的赵清音,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我都生气了,也不知道哄,就知道自己睡觉。」 他拿过一个毯子盖到赵清音身上,坐到她身边,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睡吧,睡着了,赶路就不辛苦了。」 赵清音像个小猫一样在他腿上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想必是正在做什么美梦。 不知睡了多久,她睡饱了,半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却一下子打到了坚硬的东西,胳膊生疼。 她捂着胳膊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胳膊刚打在了车壁上。 下一刻马上意识到,魏承越还在车里呢,自己就这样睡着了,也太随意了吧。 她往魏承越坐的方向看去,当视线移的时候,她勐然发现自己头顶处有个人,一下子支棱了起来,原本还迷煳的脑子,现在瞬间清醒了。 她看着魏承越的姿势和自己的距离,不难看出,她这是枕着他的腿睡了一觉呀。 她就说怎么刚睡醒那阵觉得自己是睡在房间里呢,枕头的高度刚好,这马车里坐人的木台子,上面铺着用棉花缝制的厚厚垫子,除了窄了一些,睡着倒比昨晚的床还舒服。 「长宁,你可真能睡,朕的腿都麻了。」 第36章 花胜 这一路都不许拿下来…… 魏承越边揉着腿边说, 「傍晚我们会路过武都镇,是个大镇,现在睡饱了, 晚上朕陪你去街市逛一逛, 你不是喜欢看热闹吗?」 第57页 赵清音撅着嘴,她清明偷跑出宫就是为了看热闹吗?她明明是为了祭拜。 魏承越见她神情没有喜色, 又说道:「今日是端午,街市上应该会很热闹的。」 端午节?赵清音眼中有了亮光, 翘了翘嘴角,那岂不是可以吃粽子, 佩香囊、拴五色线,喝雄黄酒了? 她想了想,西北许是没有龙舟赛可看的, 即使有,他们到也是傍晚了, 若是白日里有什么热闹她也看不到。 不过能体验有别于上京的佳节, 她也很开心了。 「那……今晚能让我喝雄黄酒吗?」在外飘荡两年,她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高兴了可以喝,不高兴还可以喝, 总之, 美酒下肚的一刻,最是爽快。 魏承越笑了笑,「原来月肃国的女子都这般爱喝酒呀。」 他记得之前阿音很少喝酒, 不过陪他小酌几杯,阿音脸就红了,推说要醉了不愿再喝, 如今怎得喜欢喝酒了,不过月肃国确实民风彪悍一些。 「你想喝什么吃什么玩什么都行,朕在你身边,你想做什么都行。」魏承越靠近她,缓缓说道:「但是!你若再偷跑出宫喝酒,可是要挨罚的。」 赵清音往后靠了靠,声若蚊吶:「我知道了。」 天蒙蒙灰时,他们进了武都镇,一进城门,就看见街道两边灯火辉煌,越往里走,人越多。 虽然这镇子不小,但街道比起上京的,还是窄了许多,即使是魏明之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开路,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马车行驶得还是很缓慢。 赵清音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各家各户门前都挂着艾草与菖蒲,所有商铺的门都开着,街道两边摆满了小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有很多卖粽叶和香囊的小摊,也有卖糖葫芦和糖人的,她的嘴角不自觉翘起来,心情在这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长宁,可有你喜欢的?」魏承越凑上来,和她一起看。 「你看,那个……」赵清音边说边转头,髮丝扫过他的面颊,唇瓣轻轻碰触了他的耳廓。 两人都心中一悸。 突然间所有的喧嚣好像都停止了,赵清音下意识想往后躲,魏承越勐然揽过她的腰。 赵清音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撇过头,不去看他。 魏承越缓缓靠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长宁,我们是夫妻。」 风将车帘吹起又落下,车外的灯火随着车帘的起落忽明忽暗。 她转头看他,灿若星辰的双眸,脉脉而望。 魏承越抬起身子,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长宁,我会等你重新爱上我。」 赵清音脑子发懵,果然还是不能和他靠太近,尤其是在她放松了所有戒备的时刻,她以为自己把所有的爱意都封了起来,这段日子,但凡稍有松动,就被狠狠压下去。 可是那些情绪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越来越不受她控制,就比如现在,她想起那时在农户家,也是这样清风徐徐的傍晚,天灰濛濛的,她靠在树旁问他,她失忆了,而他也失去了一段记忆,若他们是仇人怎么办? 魏承越揽着她的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不论你是谁,我此生都只爱你一人。」 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魏承越不明所以,心里却莫名生出害怕,忙为她擦去泪水,「长宁,怎么了?」 赵清音看着眼前人,刚刚他的神情真的和那天的好像。 「我想起了一个人。」 魏承越愣了,他说着爱她的话,她却在想着另一个人。 手臂慢慢从她腰间放下,垂下眼眸,神情破碎。 「长宁,有时候你也可以骗我。现在我不是大昱皇帝,我只是一个到凉城取货的丝绸商人。」 「在宫外这几日,你可不可以骗骗我?」 赵清音靠在车帘旁,任由清风吹过她的髮丝,固执地不说话。 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在她好不容易放松心情的时候,要来对她说这些话,扰乱她的心,让她不断记起他们的过往,那一帧一帧的画面对她来说就是诛心毒药。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苏木大声道:「大公子,客栈到了。」 魏承越拉起赵清音,苦笑道:「带你出宫是散心的,以后你不愿意听的话,朕就不说了。」 他的语调委屈,藏着心酸,听着竟是有些卑微。 赵清音抬头看他,那努力讨好的样子,让她心闷闷的,好像有什么堵在胸口,怎么样也化解不了。 如果在她恢復记忆前,在那个南巡遇刺的夜晚了,他能这样对她,该有多好。 可是当她记起自己是韶国公主的那一霎那,每一瞬间对魏承越的心动,都让她对那些死在魏承越父子大军下韶国皇宫的人们,有着更深的罪恶感。 下了马车,刚要进客栈,魏承越吩咐道:「朕和容妃去镇里随意走走。三福,给我钱袋。」 苏木把手里的缰绳塞给魏明之,「陛下,属下陪您和容妃去吧。」 魏明之反手把自己的缰绳和苏木塞给他的缰绳,又塞给了苏木,「你去餵马,我陪着皇兄去。」 高三福和王贯想说什么,但却插不上话,只是把钱袋递了过去。 魏承越接过钱袋:「你们都别跟着了,一会安顿好了,若想逛就自己去。」 说完拉着赵清音往人群中走。 第58页 他将赵清音拉得紧紧地,时不时看一眼,生怕一瞬不看,一松手人就不见了。 行至热闹的长街中央,魏承越停下了脚步,他盯着赵清音问道:「长宁,这里离皇宫很远了,你会不会想从我身边逃跑?」话虽这样问,但手却越拉越紧。 赵清音摇摇头:「不会。」 「那到了凉城呢,那里和月肃国接壤,你会不会想回去?」 赵清音还是摇摇头:「不会。」 魏承越深唿一口气,笑了起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夜你偷跑出宫,后来你说,心里已经有了在乎的人,朕以为你不愿留在朕身边……」 「不会。」赵清音又说了一遍:「有生之年,我都会留在陛下身边。」 她的有生之年,或者他的有生之年。 现在若不是在繁华的街道上,魏承越真的想抱起赵清音转几圈。 她不会离开,人生这么长,他就一定能让她重新爱上自己。 魏承越高兴地拉着她穿行在人群中,好像在找什么,四处张望。 月色渐渐升起,映上屋顶的瓦片,也映在人们的身上,越发显得明亮,晚风并不冷,吹着姑娘们身上脂粉的香气、街边各色吃食香味、塞了各种草药的香囊气味,还有艾叶和菖蒲的气味……都混杂在了一处,却奇怪的好闻。 两旁的铺子前悬挂着花灯,很多花灯上都画着五毒图,那样剧毒的毒物,画在花灯上,却并不可怕,黄色的蛇信和绿色的蜈蚣,这样鲜亮的色彩瞧着温和了许多。 远处好像有人在表演什么,传出一阵阵喝彩。 魏承越终于在一处叫卖珠花髮簪花胜梳篦的摊铺旁停下,银光金闪的,一眼望去,真让人看花了眼。 叫卖的大婶看见两人在摊前停下,兴沖沖地向魏承越兜售:」公子,你家夫人可真美,买个髮饰吧,你看这支簪子,五十文钱,小娘子戴上肯定更美了。」 魏承越不看大婶手中的簪子,在那一堆晃眼的髮饰中,挑了个玉兰花样的花胜,然后给了那大娘五十文钱。 大娘递给他三十文钱:「这花胜便宜,只需二十文钱。」似有些不悦,唠叨着:「看着穿得锦罗绸缎,也太小气了。」 赵清音看向那些髮饰,虽说旁的更贵重,但她确实也看中了这个清雅的玉兰花花胜。 魏承越接过三十文钱收好,将花胜插于赵清音的髮髻上:「这一路都是卖香囊、五色线、糖人、面具的,想给你买个髮饰还真不容易。」 赵清音伸手抚上那花胜,魏承越立马道:「不许拿下来,这一路都不许拿下来。」 赵清音抬头沖他笑笑:「不拿下来,我只是将它插得更牢些。」 他先是小心询问,又极力讨好,得到答覆后高兴地拉着她买髮饰,赵清音委实有些不忍再拒绝。 「长宁,你还想要什么?香囊?还是糖人?」 赵清音当然想去喝酒了,但她不想和魏承越去。 「都行。」 魏承越看起来心情不错,带着赵清音先吃了粽子和当地的特色小吃,又买糖人又买香囊,还凑热闹去看喷火表演。 场中那人光着膀子,喝下碗中的汤水,扎稳马步运功,瞬时仰面,喷出五六米高的火龙。 「好!好!」 人群中一片叫好,杂耍艺人鞠躬抱拳,拿着空碗来讨赏。 魏承越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他的碗里,杂耍艺人抬头看了魏承越和赵清音一眼,不停鞠躬道谢:「两位大善人,必有福报,必有福报。」 周围的人也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魏承越从容淡定的穿过这些目光,拉着赵清音又往别处走去。 他们买了很多东西,五六个糖人,十多个各式的香包,还有很多五色线做成的手鍊,两三个不同的面具。 都不是在一处买的,每到一处看到喜欢的就买下来,到了下一处看见喜欢的,就把手里的随手给路过的孩童,再买新的。 每当那些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对他们说谢谢,赵清音就摸摸他们的头,捏捏他们的小脸蛋,心里不自觉地欢喜起来。 渐渐地,街道灯火暗了下来,天色越来越晚,人越来越少,摊铺也没几家了。赵清音看着送得只剩下唯一的糖葫芦,吃了起来。 走回客栈的路上,魏承越侧头看赵清音:「长宁,你今天开心吗?」 赵清音点点头,嘴里嚼着糖葫芦,含混着说道:「开心。」 魏承越道:「朕见你刚给那些孩子物件时,很喜欢他们,你既然这么喜欢孩子,不如我们生一个吧。」 第37章 酒肆 公子可有婚配?…… 「咳咳……」赵清音一口没嚼完, 险些卡在喉咙里,这人说话,就不能挑个好时机吗。 魏承越给她顺着背:「慢点吃, 又没人和你抢。」 赵清音弯着腰, 咳得是上气不接下气,这是慢点吃的问题吗?这是生孩子的问题。 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赵清音抬头看魏承越,故左右而言其他:「好久没吃糖葫芦了, 吃得急了。陛下,我现在觉得好睏, 我们快些回客栈吧。」 赵清音三下五除二把糖葫芦吃了,脚步走得飞快,生怕他再问些无法回答的话。 到了客栈, 看见几人都在门口等他们,她佯装打哈欠, 不等魏承越说话, 先开口道:「实在困得紧,先去睡了。」然后一把拽过王贯。 第59页 王贯立刻领会了赵清音的意图,扶着她往厢房走去。 魏明之点着摺扇打趣道:「皇兄,你们今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魏承越看他一眼:「不该你打听的别打听, 明早还要赶路, 都歇了吧。」 高三福伺候他睡下,魏承越不禁想,刚才阿音的反应是害羞还是拒绝。 白天在马车上, 她分明又想起了那个人,对自己表达的爱意不予回应。可是今晚,他明显能感觉到阿音玩得很开心, 一点也不抗拒他,不但戴了花胜,还要戴得牢一些。 他想,总有一天,自己能让阿音重新接纳他。 赵清音打了个喷嚏,走到窗户边,看了一眼两旁的房间都已经熄了烛火,便对王贯说:「我们去酒肆找酒喝吧。」 王贯忙阻止:「娘娘,您左边是陛下的房间,右边是苏将军的房间,我们要出去,恐怕不容易吧。」 赵清音道:「我知道,出发的时候,我不是让你装准备了男装嘛,你先找出来,一会我换衣服的时候,你到苏木房间聊天,趁他不注意,在茶里放上迷药。」 王贯把眼睛睁得老大:「奴才能和苏将军聊什么呀,对着块木头没话说呀,而且在苏将军眼皮子底下放迷药,很难。」 「随便聊什么都好,对了,聊端午,你就说你想家了,想家乡的端午节是如何如何度过的,随便聊。那迷药,贺南修不是给了你微量就能致昏的迷药吗,你这次带了没?」 王贯点点头,他就是怕出什么事,出门的时候把能想到的全都带上了。 「那就好,贺南修说了,这迷药放在指甲中,指尖轻轻在茶中一沾就好,就算是苏木武功高,他对你有没有戒心,不会发现的。去吧,快快,先找衣服。」 王贯极不情愿地把衣服找出来,问道:「娘娘要去哪里喝酒?万一喝醉了我怕出事。」 「刚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个叫醉香坊的小酒肆,瞧着那门脸用红绸装饰的样子,应该是个女掌柜。我先换衣服,你快去,苏木睡踏实了,我们就去。」 王贯硬着头皮进了苏木房间,他可真是太不容易了,还要想着聊天,还要找机会往茶水里放迷药。 好在苏木对他没设防,以为他在赵清音那里受了什么委屈,高三福又睡在魏承越厢房的外间,不方便说话,就来找他了。 说来,他和王贯也算相熟,南巡时候,王贯也跟在元妃身边,元妃被打入牢狱后,他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求魏承越,几次不成,惹恼了魏承越,险些拖出去斩了,若不是高三福拦着他,找人把他看管起来,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他看着王贯,心想,如果他知道了现在的容妃就是曾经的元妃又会如何呢? 魏承越不让他们几人再对旁人说,高三福自然也不敢告诉王贯,他们都知道,赵清音是绝对不能恢復记忆的,否则,想逃离魏承越身边都是小事,怕是得拿着刀子捅魏承越了。 「在我的家乡,到了端午佳节,会用雄黄涂抹小儿额头,意为驱避毒虫,还会给小孩子佩戴长命缕,可避灾除病、益寿延年。但是我从小无父,母亲病重,常年卧床,没人给我画额,也没人给我佩长命缕,我就跑到村口,拿着乞讨的碗叫嚷,有好心的富人路过会给些银两,我就问他们可有雄黄酒,大多时候是要不来的,只有一次,一个身着华贵服饰的妇人打量我许久,给了我一小坛雄黄酒,我自己沾了酒水在额头上画了个王字。」 王贯所说都是亲身经歷,这个妇人是当时韶国的平南公主,外出路过他所在的小村,相中了他,问他愿不愿意进宫,还要给他母亲看病,后来他才知道,平南公主是要把他送到中宫让皇后挑选小公主的玩伴。 他成为了太监,可是母亲已经病入膏肓,等小公主长大,平南公主也病逝了。 所言都是实情,说起来自然是真情流露,苏木也当真以为他是想家了需要倾诉,在王贯端上茶水时,想也没想就喝了。 王贯看着趴在桌子上的苏木,想着他睡醒了肯定生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到床上,脱去外衣和靴子,为他盖上薄被,熄灭了烛火,关好了房门。 然后到自己房中换上了轻便的短衫,这才轻轻推开了赵清音的房门。 一进门就看见换好男装的赵清音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他不禁摇头,分明就是困了,还非要出去喝酒。 现在睡着了,不去正好。 他轻手轻脚要为她盖薄被,不想刚盖到身上,赵清音就醒了,朦胧着睡眼问他:「苏木睡着了?」 王贯点点头, 赵清音一个勐子从床上爬起来,「王贯你太厉害了,我自小就知道,你是什么事情都能办成的。走,喝酒去。」 王贯无奈,只好应:「是。」 一进到醉香坊,就有一打扮靓丽的妇人迎了过来,「公子看着眼生,第一次来吧。」 妇人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来来回回打量了赵清音好几眼。 赵清音想着,不会是被认出来是女子吧。随即便否定了,今日这装扮她可是用心了,等王贯的时候,颇有些无聊,仔细地画了两道剑眉,不但没涂胭脂,还把妆粉混了画眉的回回青涂在脸上,现在又不是白日里,更应该看不出来才对。 「你是这酒肆的老闆?」赵清音问道。 第60页 「正是,公子请坐。」酒馆只有寥寥几人,妇人把赵清音引到靠里的位置上:「公子,我们酒肆可有的是好酒,今儿是端午,雄黄酒自是少不了,公子要不要也尝一尝奴家自家酿的碧芳酒?」 赵清音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有什么好酒都上来。」 「好嘞。」妇人收了钱走了,很快一个豆蔻年岁的女子端着茶盘,上面放了三个酒壶,和两个酒杯。 女子为赵清音和王贯添酒,给赵清音添酒时明显动作迟缓,不住地看她,看着看着还红了脸。 赵清音的心思都在酒上,自然没注意,王贯也没在意。 女子细声细气道:「公子,这一壶是雄黄酒,这一壶是米酒,这一壶就是我娘亲手娘的碧芳酒。」 赵清音听到碧芳酒来了兴致:「何为碧芳酒?」 女子看了赵清音一眼,又慌忙躲闪了视线,脸更红了:「是将莲花捣碎后浸制的酒。」 赵清音点头道:「有劳姑娘了。」 那女子磨磨蹭蹭,三步一回头地往后院走去。 赵清音先喝了一口雄黄酒,味道辛辣,还有些苦,不怎么好喝。又喝了一口米酒,甜甜的,略有些酸,还不错。最后她喝了口碧芳酒,有着清新的草叶香,还微微有些涩,回味甘甜泠洌,很对赵清音的口味。 她看着窗外,时不时和王贯搭两句话,碧芳酒一杯一杯下肚,很快就喝完了。 她招招手喊道:「老闆娘,再来一壶碧芳酒。」 妇人拿着酒,扭着身子过来,为赵清音添酒。 「公子,这壶酒奴家送你们,让小女为公子献唱一曲如何?」 说着,刚刚那女子就拿着琵琶坐在了他们面前。 赵清音忙道:「不敢当,这酒钱我们照样给,这曲就不听了,老闆娘,快让你家女儿休息去吧。」 她不知道这妇人想做什么,但她觉得肯定有事。 「凤儿,你瞧,公子在关心你呢。」妇人冲着女子喊道。 女子笑着起身,腼腆的看着赵清音:「多谢公子关怀。」 赵清音无奈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问道:「你们这家酒馆不会还做些其他什么勾当吧,比如,故意勾引,却又推却不愿,然后报官,说是调戏良家妇女,要陪你们多少银两,这可不比这一壶酒贵!」 听到赵清音这么说,那妇人忙安抚道:「公子误会了,误会了。」 「那你说说,误会什么了?」 妇人坐在赵清音身旁,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公子别看我如今好好的,我呀,活不久了,说是胸口有了病,指不定哪天就没了。我只有凤儿这一个女儿,今天十六,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若是在我死前能嫁一户好人家,我也就放心了。」 「镇上的公子奴家都相看过了,本打算同做茶叶生意的马家谈亲事,但那马家公子怕他娘,什么事都听他娘的,我怕凤儿嫁过去受欺负。」 赵清音问道:「就没有再相中的人家?」 妇人道:「我不想女儿嫁个穷小子,这镇上富裕人家的公子,品行端正又样貌俊俏的还真就马家公子了。」 赵清音明白了,就是想给自己姑娘找一个长的好看,品行又好,还有钱的人家呗。 不过,姻缘这种事,当真能这么如愿? 妇人侧脸看着赵清音,问道:「我瞧公子是远道而来,可有婚配?」 突然,赵清音明白过来了,「老闆娘,你不会是,是相中……」她指指自己,「我了吧。」 第38章 忘情 非要把彼此都融化了…… 妇人大笑了起来, 「哎呀,公子呀,你可真是个聪明人, 奴家瞧着公子仪表堂堂, 行为端正,又面善, 身穿绸缎,还有小厮跟在身边, 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奴家知道凤儿配不上,但是做个妾氏也是好的, 刚奴家见公子对跟随的小厮都十分可亲,定然对妻室也差不了。就让凤儿跟公子去,我死了, 还不知道她在这镇上受什么欺负呢。」 赵清音瞪大了眼睛把妇人的话听完,连忙摆手:「老闆娘, 你这话我可不贊同, 谁说嫁到富贵人家就一定好?在下已经成亲了,不愿再娶,爱莫能助。」 「告辞。」 说完起身就要走,谁知刚站起来头就昏昏沉沉的, 没想到这碧芳酒后劲还挺足。 王贯马上扶住赵清音, 往外走去。 妇人突然疾走两步关上了酒肆的门:「既然公子醉了,就在楼上歇息一晚吧。」 赵清音虽然脑子晕,但是脑子可没煳涂:「你是不是在酒里放了什么?」此时他不但觉得头昏, 还觉得浑身发热,就想找个人抱一抱。 「春宵一度,公子, 这么好的事送上门就别推辞了。」 赵清音看着凤儿躲在一边不敢动,这个女子想来是自小被妇人保护着,没经过什么事,现在妇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担心女儿今后没了倚靠,其心可悯,但想法做法全然错了。 「你这个做母亲的,不应该在女儿面前做这种事,凤儿面容清秀,性情良善,定会找到良人,你怎能用这种方法强迫于他人!」 凤儿一听,也上前拦着妇人:「娘,既然公子不愿意就算了。」 妇人反问道:「刚在后厨,娘问你喜不喜欢,你点头了,现在娘替你做主,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好吗?娘看人一向很准,这公子定然会对你负责的。」 第61页 赵清音忍着难受,整个身体都靠在了王贯身上,「凤儿说得对,此事应是两情相悦。」 妇人反而说道:「公子你越是如此,奴家就越放心将女儿就交给你。」 赵清音哭笑不得,她原本想劝说,但现在看来,这妇人什么都听不进去。于是,也不再压着声音说话:「我是女子,同你家女儿结不成姻缘。」 「王贯,别管我,赶快去开门。」 王贯一走,赵清音就跌在了地上,王贯回头看了一眼,心有不忍,但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 老妇人愣住了,半晌后说道:「你休要哄骗我!来呀,把人给我抬上去。」 突然从后堂出来两个壮汉,驾起赵清音就要往楼上去。 「是不是女子,验一验就知道了。」 幸而没人管王贯,他开了门,一熘烟往客栈跑去,比起被责罚偷跑出来喝酒,这件事似乎更严重。 赵清音昏昏沉沉,被两个大汉一人一边驾着胳膊往楼上拖,打开房门一下子甩了进去。 后背重重摔在地上,但也不及如今心里的燥热,她使劲抓住衣领,抵抗着想要脱衣服的冲动。 妇人却是上来就要扒她衣服,赵清音道:「你若动了我,这酒肆你就别想要了,你们几个都得赔命!你死了没关系,但你还有女儿呢!」 「你一个外乡来的口气挺大呀,人生地不熟的能奈我何?」妇人继续扒她的衣服,扒着扒着她就觉察出不对了,停了下来:「你当真是女子?」 赵清音从地上爬起来,摸了一下桌上茶壶的温度,凉的。 拿起茶壶往头上浇去,瞬时的清凉,才让她觉得不那么燥热了。 「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吧。」 妇人看着她的样子,神情有些动容,「你走吧。」 赵清音脚下发软,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脸越来越红,她只想赶快回到客栈,泡在冷水中解了这药劲。 刚走出房间,就看见楼下冲进来四个人。 为首的那人看见她,飞奔着跑上楼,捋了捋她额前的湿发,神情紧张:「长宁,你怎么了?」 「我被下了药,陛下,我们赶快回客栈吧。」 魏承越看向屋内三人,对跟上来的魏明之道:「明之,通知官府,把他们关进大牢,这酒肆烧了吧。」 赵清音忙说:「楼下有个女子,和这件事无关。」 「明之,你看着安置吧。」 魏明之道:「是。」 那妇人越听心越慌,冲上来问:「你们是什么人?官府会听你们的?」 这次出来虽然不能暴露身份,但魏明之手里的令牌,足以假借许多高官的身份。 魏承越不予理会,抱起找清音就要下楼。 妇人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惹了不该惹的人,勐然拽住了他的衣服。 「这位公子,咱们有话好好说,也不用惊动官……」 魏明之一把拉过妇人,「有什么话和我说就好,不过呀,说什么都是白说。」说着就扔了一块令牌给王贯:「王贯,拿着令牌让官府来抓人,就说大爷我等着呢,不想掉脑袋就让他们快点!」 魏承越冷冷看了妇人一眼,抱着赵清音下了楼。 赵清音靠在魏承越肩头,看着他凸起的喉结,心中愈加燥热,她也是经过人事的,自然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紧紧咬住下唇,闭上眼睛不再看。 可这人的胸膛怎么这么温暖,抱着她走在黑夜中,怎么这么有安全感,她不自觉的攀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肩头蹭了蹭。 魏承越低头看她:「长宁,他们给你下了什么药?早知道就带着徐良了。」 「三福,去医馆请郎中。」 「不要去。」赵清音阻止道。 想来王贯还没来得及说她被下了什么药,但此时不说也不行呀。 「应该是合欢散之类的,请郎中没用。」 魏承越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那妇人好大的胆子!」 「不是陛下想的那样。」赵清音知道魏承越想错了,以为那妇人想把她买去妓院,找了那些壮汉让她就范。 「她以为我是男子,想让我娶她的女儿,我不愿,她就想生米煮成熟饭。」赵清音心里一团火,额头鼻尖都是汗,不自觉地开始蹭魏承越的脖颈。 魏承越也没想到是这样,摇头轻笑:「没想到你扮成男子也不安全。」 说着他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到了客栈,一脚踢开房间的门。 「三福,你先出去。」 高三福关好门,魏承越想把赵清音放上床,不想赵清音闭着眼睛,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她只觉得他身体的温度,他的唿吸都让自己渴望,理智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但身体却控制不住想靠近。 「别走。」 魏承越顺从的低着头:「长宁,这是药的作用,你不是真的想同……」他看着眼神迷离的赵清音,心越跳越快,口干舌燥,止不住唿吸急促了起来。 忙避开不看,用力扯开赵清音的手:「我先给你拿凉茶,先喝两口缓解一下。」 从她身边逃离,魏承越先给自己灌了几口凉茶,那种冲动才压了下去,又给赵清音倒了一杯端过去。 「长宁,先喝点凉茶,朕让三福找几个婢女伺候你凉水沐浴。」 第62页 此时的药劲已经完全冲破了赵清音的理智,她忘了自己是韶国公主,忘了国雠家恨,忘了眼前的男子曾将她打入牢狱。 那被深深埋在心底,用力压制的感情喷涌而出,她瞧着他关切自己的眼神,瞧着他那两瓣红润的嘴唇,瞧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想像着这身玄色长袍下会有怎样的风景。 魏承越扶着她起身,将水送到她唇边。 赵清音一把打翻茶水,紧紧抱住魏承越的腰,开始解他腰间的系带。 魏承越身子一滞,若是旁人如此,他只有厌恶,可面前的是他的阿音呀,是他朝思暮想,失而復得的阿音啊。 「阿音,你别这样,你不是真的……」 碧芳酒后劲大,再加上服了合欢散,赵清音本就失了理智意乱情迷,听见他叫这声阿音,更是从头到脚都觉得又酥又麻,喘不上气。 她唿吸急速,喘着重重的气息着攀上他的脖颈,用指腹抚着他的嘴唇,一下一下摩擦。 魏承越紧紧捏着拳头,心脏快要从胸膛跳出来,但理智告诉他,阿音是中了合欢散,他要的是心甘情愿,不是趁人之危。 「阿音,别这样。」 可是当他抓住赵清音的手臂想扳开的时候,却怎么也捨不得。 正在犹豫之际,赵清音吻了上来。 一股激流从嘴唇蔓延到四肢百骸直冲头顶,魏承越瞬间身体紧绷,浑身颤慄。 赵清音满足地轻哼,似乎终于找到了排解之处,双手捧住魏承越的脸颊,慢慢品尝他的唇瓣。 魏承越再也把持不住,闭上眼睛给予回应。 两人忘情地向彼此索取,好像那些恩怨情仇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浓浓的情愫,浓到非要把彼此都融化了,才肯罢休。 魏承越取下赵清音的髮簪,如瀑的黑髮拂过他的手背,刺激着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 「阿音……」他喘着气抵住她的额头:「阿音,我是承越,你可愿意?」 他不知道月肃国那人叫什么,但他得提醒阿音,万不可在迷乱之时,把他当成旁人。 赵清音睁眼看他,眼前的男子,分明是那个身着布衣,在傍晚的夕阳下对她说,此生都只爱她一人的男子。 她笑了,笑中带泪,羞赧地点点头。 第39章 渴望 阿音,我会好好疼你…… 是梦还是真?她已经不想分辨。 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渴望, 心,也在渴望。 得到肯定的答覆,魏承越不再迟疑, 放下帏幔, 欺身上来。 「阿音,我会好好疼你。」 一切都还是那么默契, 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他们畅游在云海中, 那被波浪拍打着的身体,时而高时而低, 带给他们欢愉,最后送他们攀上浪尖,在高处停留许久, 才缓缓落下。 内心的满足和沉重的疲倦随之而来,唿吸渐渐绵缓深长。 待到烛火燃尽, 整个武都镇沉睡了, 红罗帐暖中依旧瀰漫着旖旎气息,带着两人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翌日一早,苏木揉着脑袋起身,觉得自己好像宿醉了, 也没多想, 以为这两日驾车,累了的缘故。 打开窗户往外看去,院中的日晷分明快要到巳时了, 以往他们卯时起床用饭,辰时就出发了,今日怎么也没人来喊他。 简单梳洗穿好外罩, 便去敲魏承越的门。 高三福应声开门,苏木没看见魏承越,却看见魏明之和王贯起身向他看过来。 王贯见了他眼神躲闪,魏明之摇着摺扇一副忍笑的模样。 「大家怎么看起来都这么奇怪,端王为何发笑,王贯你昨夜还同我交心而语,现在见了我为何要躲闪?陛下去哪里了,怎么没在房间?容妃还没有醒吗?」 苏木问得一本正经,魏明之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苏将军,你的问题太多了,你呀,昨夜错过了一场大戏。」 苏木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了?我为什么没听到动静。」 魏明之看向王贯:「你去给苏将军好好解释解释吧。」 王贯只好道:「苏将军,昨夜我给你喝的茶水里放了迷药。」 苏木一惊:「为何?」 「容妃娘娘想偷跑出去喝酒,你武功高强,怕我们一出房门就被你发现了,才出此下策。」 苏木一听立刻意识道:「是不是你们出去喝酒出事了?容妃娘娘可好?陛下呢?」 王贯忙把昨夜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端王给的令牌真管用,县令吓了一跳,见了端王直磕头。」 魏明之道:「才给了三品官的令牌这就吓成那样了,还没亮明真实身份呢,若是知道了,那县令还不得三拜九叩。」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苏木却一脸深沉:「容妃娘娘被人下了药现下如何了?陛下还在房中照顾吗?」 魏明之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两个人好着呢,容妃下的药可和你的不一样,是能让人春宵一度的良药,我们就别打扰了,他们昨夜一定累着了,等醒了再出发也不迟。」 说道「良药」的时候,魏明之特意加重了语调。 话音刚落,就听得旁边房间传来茶碗破碎的声音。 苏木要破门而入,高三福和魏明之将他拦住,万一门一开,看到了不该看的,眼睛还想不想要了。 但又怕真出了什么事,高三福在门口试探着喊道:「陛下。」 第63页 只听魏承越沉声道:「不许进来!」 魏明之松了一口气,却也嘆了一口气:「还以为昨夜一过,皇兄能赢得美人心呢,难喽,难于上青天喽。」 摇着扇子,魏明之进了自己房间,又探出头来:「都别在门口守着了,没用,回房间歇着多舒坦。」 苏木看了王贯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气唿唿地回房间了。 高三福和王贯却很固执,都守在门口不肯动。 房内,赵清音抱着衣服站在角落里,看着地上的茶碗碎片一言不发,她不是有意打碎的,实在是急于躲避才不小心碰到的,再者茶壶和茶杯实在放得太靠边了,她的衣角轻轻一扫就掉了下来。 魏承越背对着赵清音穿衣服,「长宁,你把外衣裹在身上,剩下的衣服要怎么穿?朕不看你,你先把衣服穿好,朕有话对你说。」 赵清音的脸涨得红红的,她没想到自己和魏承越会那样相拥而眠,即使在皇宫时,都是穿好寝衣的。 想起昨夜种种,她心里又恼怒又羞愧,恼怒魏承越为何趁人之危,羞愧自己为何那般不矜持。 就算是之前,她也没有像昨夜,主动勾引,主动献吻,主动脱衣服……越想脸越红,但还是嘴硬道:「陛下说了,不强迫……」 魏承越穿好衣服转过身,「长宁……」 「转过去。」赵清音立刻打断他。 魏承越又转过身,语调柔和:「昨夜是朕没有把持住。」又嘆了一口气,「朕还是先出去吧,你快些穿好衣服,有话我们路上再说。」 出了房门看见高三福和王贯,魏承越吩咐道:「三福,让厨房准备一些解宿醉的药茶,王贯,找两三婢女伺候娘娘沐浴。」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沐浴两个字的时候,他还是愣了一下,整个皇宫都以为陛下和容妃早已同房,其实只有王贯知道,他们并没有。 看着魏承越的神情,他就已经能猜出来,解了合欢散后的赵清音,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心里该有多难受。 木桶中放好了温热的水,赵清音把找来的婢女都赶了出去,坐在木桶中,双手抱住肩膀,那种愧疚和自责又涌了上来。 自从恢復记忆后,她一直将自己的感情压制地很好,刻意不去回想她和魏承越之前的种种,即使再次回来,也不断提醒,他是叛军之子,是将她关入牢狱之人,和那个失了一段记忆,在农户家中相依相伴,在东宫信她护她的人不一样。 可是,经过昨夜她才知道,自己对魏承越的感情有多渴望,压抑克制久了,爆发出的情感究竟有多浓烈。 她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兄长,该如何面对救他出牢狱,将復国希望寄予在她身上的韶国旧臣。 赵清音将整个身子沉入水里,她想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心里就不用再这样难受。 勐然呛了一口水,迫使她浮出水面,大声咳嗽起来。 「娘娘。」王贯在屋外喊她。 「无事,告诉陛下,我没胃口用饭,一会梳洗完毕,就启程吧。」 「是。」 沐浴完,换好衣装,梳好髮髻,她看了一眼梳妆檯前昨日王贯新採买的胭脂水粉,嘆了口气。 她出宫时未带胭脂水粉,若不是魏承越气恼,王贯去买,她昨夜也不至于将自己装扮的那样像男子。 如此,就不会被那妇人看中,饮下合欢散。 终是逃不过,命运强行要挖开她尘封已久的情感。 她拿起昨夜魏承越为她买的花胜,思索良久,还是戴在了髮髻上。 一打开房门就见王贯等在门口。 「娘娘,车架已经备好了,陛下在等您启程了。」 赵清音迈步,王贯却停在她身后。 「娘娘,要不要再等一等。」 赵清音笑道:「你是觉得我不想见他吗,再等又有什么用,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娘娘……」王贯抬眼看她,「刚大家一直在一处,奴才没机会去找避子汤药……」 赵清音心头莫名烦躁,眉头微皱,「今夜也不知在何处落脚,晚上趁他们都睡下了,去医馆问问吧。」 走出客栈,看见魏承越站在马车旁等他,其余人都站在一边。 「长宁,马车里备了些红豆糕,你若饿了就在路上吃一些。」魏承越伸手要扶她上马车。 赵清音迟疑片刻,将手递了过去:「多谢陛下。」 马车走起,魏承越给赵清音递过来水囊:「昨夜饮了酒,你又未进食,一会胃里该不舒服了,先喝些解酒汤吧。」 赵清音接过来道:「多谢陛下。」 她表现的比之前更加疏离,只有简单的「多谢陛下」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长宁,朕以为经过昨夜,你不该再这么抗拒朕了。」魏承越说着就要抓赵清音的手。 赵清音往旁边躲闪,顺势拿起水囊喝了一口。 「我们一起逛街市,你笑得很开心,玩得也很开心。朕能感觉到你并非对朕全无感觉,那个人就那么让你放不下吗?」 「不要再提那个人了。」赵清音放下水囊:「陛下说过的,我们不说从前,也不说那个人。」 她冷冷看着魏承越,同昨夜缠绵的时候判若两人。 魏承越抬眼看见她髮髻上的花胜稍感安慰,不论她是自愿戴上的,还是因为皇命难违,至少没有拒绝戴上这花胜。 第64页 「阿音,为什么朕觉得有时候你离的很近,再努力一些你就能接纳朕了,有时候却觉得你离的很远,怎么努力也没有用。」他真的很想问,却只敢在心里问,他真的怕赵清音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 赵清音始终沉默,一言不发。 又赶了五天五夜的路程,终于到了西北地界,几人进了凉城。 凉城是西北最大的城池,也是月肃和大昱贸易往来最重要的城池,在这里可以看见很多月肃国的人。 这真的是难得一遇的好机会,她杀了魏承越后,就能逃到月肃国去。但这一路上,贺南修一次都没出现,她虽然让王贯一路留了标记,但现在真的有点怀疑贺南修有没有跟上来。 而这几天,她和魏承越也鲜少说话,坐在马车里,不是闭目养神,就是转头不看他。 以至于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冷清。 第40章 选择 你哭了? 天色暗下来后, 几人落脚在凉州城中一处清幽的宅院。 这座宅院是苏木之前派人置办的,门脸看着很小,但里面的布置都很讲究, 尤其是魏承越和赵清音的厢房, 更是布置的仔细。 宅院里还有五六粗使和两三丫鬟,见他们一行人来了, 领头的管家立刻上前道:「大公子、大夫人,二公子一路舟车劳顿, 厢房膳食都准备好了。」 魏明之看着四周满意地点点头:「苏木你可真是花了些心思,今夜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魏承越道:「天色已晚, 用晚膳后,大家都各自休息吧。」 赵清音则道:「我想先回房间休息,饭菜就麻烦端到我房间来吧。」 管家看了苏木一眼, 苏木看着魏承越,魏承越点点头, 管家让一个丫鬟在前面给赵清音带路。 魏明之看着赵清音带着王贯先走了, 摇摇头道:「旁的夫妻都是春宵一度情更浓,你们怎么还不比之前了。」 魏承越没有理会,冷冷吩咐:「三福,将饭菜端到房间。」 说完也大步先走了, 管家马上在前面带路, 高三福小跑跟在身后。 赵清音看着精心准备的饭菜一点没胃口,王贯为她盛了碗汤。 「娘娘,今晚还要再去找避子汤药吗?」 这几日一直在赶路, 到了路过的镇子都已是深夜,这样的小镇子,医馆药铺本就少, 夜里更是关了门,有的敲了不开,有的敲开了说没有。 「算了吧,都五日了,早都没用了,在东宫时喝了两年的避子汤,成了不易有孕的身体,应当是无事的。」 赵清音喝完了王贯盛的汤,起身走到床边:「我没什么胃口,都撤了吧,这两日为了给我找避子汤你也没好好休息,今日早些歇了吧。」 王贯却迟迟没有动作,而是拿出匕首递给赵清音:「娘娘,自中毒之后,这匕首一直在奴才身上,如今到了凉城,这匕首也该……一旦贺将军那边来消息……」 「娘娘别和陛下这样疏远,若要……恐怕须得亲近一些才是。」 他早已看出赵清音对魏承越又生了感情,否则不会这样刻意疏远,应是毫不在意。 他也明白这次刺杀赵清音抱着必死的决心,既然此事生死未卜,为何不能在死之前先放下心里的愧疚愤恨,去爱想爱的人,即使他罪恶滔天,即使他十恶不赦,即使他不可原谅,总好过到死的那一刻,才想,为什么死之前没有忠于内心一次,哪怕一次。 更何况,魏承越并非十恶不赦,他是个好君王,是个冲动犯错丢了心爱的人,悔恨不已的可怜人。 「娘娘,有件事,我想告诉娘娘。」 赵清音见他神情严肃,紧张了起来:「是不是月肃国那边又来了什么消息?」 王贯摇摇头:「不是,是有关于陛下的,奴才这些话在心里存了太久了……」 在赵清音漂泊的两年里,他待在大昱的皇宫,看着魏承越殚精竭虑处理朝政,知人善任不计出身,革新税法解百姓之苦,同韶国皇帝的软弱无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知道那些韶国的旧臣,不乏贤臣,他们没办法展现自己的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但他看着国泰民安的大昱,突然明白,一个贤明的君主,是比十个百个贤臣重要千倍万倍的。 而现在,贺启老将军和贺南修少将军,他们既不接受韶国的灭亡,也不接受新朝的繁华,杀了魏承越,復立韶国,百姓的日子会比现在更好吗。 「奴才认为陛下是个好君主,大昱朝如今比韶国更加繁荣。而陛下也是真心爱着娘娘,那年……」所有人都瞒着赵清音那两年魏承越是如何过的,生怕她坚定了报仇復国的心有变化。 而王贯之所以瞒着她,是觉得赵清音已经放下那段情感。 但赵清音再次入宫这三个月,他越发觉得赵清音并不欢心,他看得出来,赵清音心里并没有放下魏承越。 他不在乎什么復国不復国,他只要曾经的小公主能安好,如果保不了安好,至少要让她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不要留有遗憾。 「那年,娘娘假死逃狱,陛下以为娘娘死了,悲痛欲绝,不眠不休带着金吾卫遍寻上京周围所有的高山,想找到娘娘的尸体,久寻不见,陛下大病一场,若不是徐太医医术高明,陛下就……不在了。高公公说,陛下就是在气头上,其实一直想着接娘娘回宫。苏木说,陛下不顾生死跳下水救娘娘,怎么捨得把娘娘丢在牢狱中不管不问。」 第65页 赵清音呆呆站在原地,不相信地看着王贯:「不会的,你骗我。那夜我那样请求他要相信我,他不但不听我解释,还将我打入牢狱自生自灭,恢復记忆后的他根本不再是在我救的那个人,也不是东宫无条件护着我的那个太子。从他落水再清醒那一刻开始,他就只是大昱的皇帝,他不爱任何人,他只爱他的江山。」 「奴才不会欺骗娘娘,奴才这辈子谁都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只有娘娘,奴才不想眼睁睁看着娘娘亲手将匕首捅入陛下心口,再悲痛欲绝。在那之后呢,那之后娘娘要怎么办?」 王贯言辞恳切,一字一句都落在赵清音心上。 「奴才更知道,娘娘或许根本下不去手,有个念头在奴才心中很久了,如果不去理会那些韶国旧臣,就这样安心待在大昱皇宫又能如何呢?」 赵清音抬眼,狠狠盯着王贯:「原来你刚才要我去亲近魏承越不是为了刺杀,是为了让我不要杀他。王贯,这五年你待在大昱皇宫,是不是已经忘了母后曾经怎么对你的?国破家亡之仇你让我放下,我如何放得下!」 王贯双膝跪地,红了眼眶:「奴才只想让娘娘活着。那些人都只想要娘娘去刺杀,去復国,想过回他们之前官宦之家的日子,但奴才想到的只有,娘娘若真的杀了陛下,又该以何种心情度过余生?」 「还是……娘娘根本就没想活。」 赵清音跌坐在床上说不出话来,王贯所说,正是她心中所想。 「如果娘娘愿意,这里离月肃国这么近,我们抛开这所有一切,陛下继续做他的明君,贺将军继续带领韶国旧部躲避生存,若干年后,这一切总归会平静下来的。」 赵清音摇摇头:「王贯,你可知道这是个无解的局,从魏承越跟随老皇帝攻进韶国皇宫那一刻起,我们就是无解的局。你让我离开,我的心却离不开,不论到了哪里都是囚笼。你为何要告诉我魏承越那些事,让我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妃子,难道是想让我的枕边是灭国雠人,睡梦中却是父皇和母后的魂魄前来指责吗。」 「不论是留下还是离开,我都选不了,留给我的只有一条路。」 王贯爬到赵清音脚边,扶着她的膝盖:「如果能让娘娘再次失忆,忘了这所有一切,奴才愿意拿命去换,奴才求娘娘放下復仇復国之念,安然留在陛下身边或者随奴才离开吧。」 赵清音扶住他的臂膀,「你知道的,我不能答应。我自知所想的都瞒不了你,我也就不瞒你了,等贺将军的消息到了,成事之后,你无需管我,撇清关系还是自顾离开都好。我知你在大昱皇宫五年,魏承越和高三福对你不薄,你不愿再復国也情有可原。王贯,你可以选择的路很多,你怎么选,我都不会怪你,还会为你高兴。」 王贯摇着头,「我不会离开娘娘的。」 「别傻了,有更好的路可以走,就别非走这条绝路了。你能平安度过一生也是我的心愿。你出去吧,今日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赵清音随手放下了帏幔,帏幔落在了王贯扶着她双膝的手上,将自己和王贯隔开。 慢慢地,她感觉到王贯起身,开始收拾碗筷,熄了灯,关了门。 一切都暗了下来,她的心却越来越疼痛。 闭上眼就是叛军攻城,皇宫一片混乱,母后听闻父皇被一剑刺死,自刎以身殉国的场面,她在想,母后为何要在死前让她发誓活着出宫,如果她一起殉国了,该多好。 再闭上眼,傍晚的红霞染了一片天,魏承越身着布衣,靠在院中的大树旁,对她说,阿音,我此生只爱你一人。 她自嘲笑笑,这无解之局,和魏承越又有什么关系,一直都是因为她自己呀。 离开的两年,她刻意不去回忆他们之间的事,刻意让自己云淡风轻度日,又有什么用,从头到尾,她欺骗的都是自己。 不过一壶碧芳酒,不过一些合欢散,就让她用心伪装起来的所有一切都破碎了。 尤其是听到她离开后,魏承越所做的一切,更让她觉得自己再回到他身边就是错的,她就不该存在,就该在母妃殉国后,就从这个时间消失,他们连相遇都不该有。 一夜多梦,她在梦中哭醒,又在泪中睡去。 翌日坐在梳妆檯前,才发现两个眼睛都肿了,为她梳妆的丫鬟小心问道:「夫人,可是昨夜没睡好?」 赵清音摇摇头,一脸落寞。 丫鬟看她不愿说话,也没敢再继续问。 来到厅堂用早膳时,她把头低地很低,不想让人看到她哭肿了眼睛。 魏明之却大声道:「嫂子是不是昨夜没睡好,看着好没精神,一直低着头。」 魏承越一听,柔声道:「长宁,哪里不如意,今日陪你去置办。」 魏明之马上道:「我也去。」 赵清音的座位在魏承越旁边,她小心坐过去:「没有什么不如意,都很好。」 魏承越也不多问,说道:「这两日在凉城还有事要办,等事情办完了,陪你去草原骑马散心。」 赵清音点点头,匆匆喝了几口粥,推说没什么胃口要回房间。 这前脚刚进了房门,后脚魏承越就跟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红豆糕。 「听厨房说你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早上再不吃,身体会受不了的,这红豆糕味道虽然不如御膳房做的,但吃着还不错,你尝尝?」 第66页 赵清音顺从地从盘子里拿了一块放进口中。 糕点渣沾在了赵清音嘴角,魏承越伸手去擦,赵清音习惯性想躲避,却撞倒了身后的凳子,一个站立不稳,眼看就要磕到桌角上,魏承越赶忙去扶,两人的重量让桌子发出「撕拉——」的声响。 魏承越抵住桌角的手磕得生疼:「长宁,你躲朕做什么?」刚说完抬头就看见赵清音明显哭过红肿的眼睛,心里一慌:「你哭了?」 第41章 云嫣 姑娘的舞跳得真好。…… 赵清音推开他, 转身不看他:「想起了些伤心事。」 魏承越问道:「何事?」 「同陛下无关。」 魏承越道:「你不愿说,就不说,但饭总归是要吃的, 若今后再让朕知道你哪顿饭没吃, 朕就杀了那厨子。」 说完一甩袖扬长而去。 一连五日,魏承越和苏木魏明之三人都不在宅院, 她问高三福他们去了何处,高三福只说有事要办, 并不说是什么事。 赵清音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不再问了。 傍晚过后, 王贯从外面採买回来,带来了贺南修的消息,说有要事相告, 正在前面的茶肆等她。」 赵清音马上换了身男装,披了件披风, 带着王贯要出门, 高三福从身后跟了上来。 「娘娘要去哪儿?陛下走时特意吩咐老奴,娘娘要是出去就让老奴跟着。」 「不用了,在屋里待了几天,闷得慌, 想出去走走。」 高三福看着赵清音一身男装, 很难相信她只是出去走走。 「即是如此,老奴还是跟着吧。」 赵清音给王贯使了个眼色,王贯把高三福拉到一边:「师父, 娘娘是想到春香阁那样的地方去。」 高三福皱了眉头,那样的地方,怨不得穿了男装。可是他心里跟明镜一样, 陛下若知道也是不准的,可他还知道,自己就是再阻拦,还能怎么阻拦呢?容妃连陛下都敢给脸色,陛下都小心翼翼哄着,他又有多大胆子。 但也不能就这样让他们去,若真的出了事,他也吃不了兜着走,他看了看院外心里有了主意。 「若是如此,老奴就不拦着了。」 赵清音和王贯来到约定的地点,却没发现贺南修的人影,她四处张望之际,突然看见贺南修衣服脏乱,拿着个酒瓶子往这边撞过来。 刚要叫喊,勐然意识到不对劲,她认识贺南修两年,从没见过他青天白日里这样饮酒,还把衣服弄脏了,根本不是贺南修的作派。 她直直站在原地,等着贺南修撞过来。 王贯虽不知为何,也知道事情有变,不敢轻举妄动。 贺南修盯着赵清音,神情复杂,从她身边走过时,故意将她碰倒,然后再伸手去拉。 将她拉起时,迅速给她手中塞了张纸条,在她耳边说道:「有人跟踪。」 说完就又摇摇晃晃走了。 赵清音一下子呆住了,有人跟踪?在这个远离上京的西北凉城,谁会跟踪她,是高三福吗?下一刻她马上否定了,高三福不会武功,即使是跟踪,贺南修也不会用这个办法给她传递消息,定然会让她甩了高三福再和她见面。 能让贺南修忌惮的,肯定是武功高强的人,或许还不止一人。 赵清音不禁想起高三福在出门时阻拦她,定然是魏承越的意思,绝不是王贯三言两语就能让高三福应允的。 她突然想起有一夜在小镇客栈投宿,她睡得不好,听见整齐的脚步声,现在想来,应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原来,魏承越并非只是带着他们几人微服出游,他还带了一支武功高强的护卫队。 他带着一支护卫队,又连同苏木魏明之消失这么多天,此次微服出巡绝没有那么简单,但魏承越究竟要做什么事,赵清音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娘娘。」王贯轻声喊她。 赵清音打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后马上道:「我们去逛凉城的花楼。」 她当然要去逛了,话都说出去了,要是不去逛,只能让他们生疑,她现在要做的是保护贺南修。 她往凉城最繁华的地界走去,果然看见了类似于上京春香阁门脸装扮的地方。 衣袍一甩,赵清音跨了进去。 「呦,生客呀,快请快请。」老鸨立刻跟了上来,上下打量一番,「公子这是从哪来的?」 赵清音道:「上京。」 老鸨一听谄媚着笑道:「哎呀,原来是上京来的公子,绿荷、翠红来客人了。」 赵清音看着两个打扮妖艷的女子朝自己走来,实在不喜,打眼瞧见大厅台子上跳舞的女子:「就她吧,到厢房里来。」 老鸨立刻道:「公子,云嫣姑娘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赵清音把手往王贯面前一伸,王贯立刻在她手里放了一锭银子。 「放心,本公子我只观艺。」说完把银子在老鸨面前晃了晃,老鸨一脸堆笑,看着她的脸色,从她手里小心拿过银子,大声喊道:「云嫣有客,公子东厢房请。」 高台上跳舞的女子向赵清音这边看了一眼,舞姿停了片刻,继续将一曲舞完。 赵清音坐在东厢房等着云嫣的到来,她看了眼奏琴的女子:「只留下云嫣即刻,你们都下去吧。」 老鸨似乎有点为难,继续说道:「公子从外地来,这云嫣姑娘可强迫不得,省得伤了自己个呀。」 第67页 「放心。」赵清音方才看这云嫣的舞步,就知道她会些功夫,应该功夫还不错。 老鸨还要说什么,云嫣走了进来,看了赵清音一眼:「妈妈,放心吧,这位公子应当是不会的。」 老鸨点头退了出去。 老鸨一走,赵清音让王贯关上房门,自己坐在七弦琴后:「姑娘舞姿曼妙,劳烦再为在下舞一曲,在下为姑娘奏琴。」 云嫣笑了一下,盯着她看了半晌说道:「你也是女子吧。」 赵清音一愣,她装扮男子一向没什么人认出,肤色是特意涂暗的,声音是刻意压低的,她怎么会一眼就认出来。 「姑娘好眼力,是如何认出的?」 云嫣想了片刻,说道:「感觉。」 她指着七弦琴道:「姑娘为何装扮男子来青楼?」 赵清音说道:「有趣。」 两人一问一答,赵清音觉得这个云嫣很对脾气。 云嫣道:「那就劳烦姑娘奏一曲《春江花月夜》吧。」 她站在房间中央,摆出姿势,等着赵清音奏琴。 赵清音拨动琴弦看向云嫣,女子甩起云袖翩翩起舞,跳跃旋转宛如游龙,身姿曼妙飘若惊鸿。 她感觉云嫣似是比刚才在厅台上起舞更加用心了一些,或许同是女子,才会这般放松自如吧。 曲毕,云嫣坐到赵清音身边:「姑娘琴奏的真好。」 赵清音回道:「姑娘的舞跳得真好。」 两人相视一笑。 赵清音弹奏了几曲,云嫣就舞了几曲。 累了,就坐在一处吃着糕点喝着清酒,说着各自对乐曲和舞姿的见解,说到兴头上,赵清音也会舞一段在月肃国学的舞曲,云嫣也会弹两下简单的曲调。 赵清音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也很久没这么开心了,都忘记了时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直守在门口的王贯叩门提醒:「公子,该走了。」 赵清音眼中的光在一瞬间暗了下来,云嫣看在眼里,问了一句:「瞧着姑娘女扮男装到这来,是偷跑出来的吧,你不想回去?」 赵清音低头不语,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云嫣,今日我很开心,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若还有机会,我会再来的。」 「好,我等你。」云嫣举杯一饮而尽,望着赵清音离去的背影思索良久。 从花楼出来,赵清音走得很慢,王贯跟在她身边说道:「娘娘,我们要快点回去了,要不然高公公该着急了。」 赵清音摇摇头:「不会的。」她停下来看着王贯:「我现在说的话,你不要做出任何反应。」 王贯立刻紧张了起来。 赵清音缓缓往前走着:「你别回头看,我们身后跟着几名护卫,刚从花楼出来的时候,我特意留意了,大概有三个人。」 「这……这一路都是苏将军驾马车,若有旁的人,也不应该是苏将军……」王贯突然反应了过来:「难道陛下是刻意瞒着娘娘的?」 「是的。但我认为应该不是知道了贺南修他们,而是另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赵清音想,魏承越三人都走了五天了,若真的是因为贺南修一行,她今日根本没可能见他。 「那陛下应该是怕娘娘担心才不说的。」王贯道。 赵清音的心却莫名担心起魏承越的安危,随即使劲摇摇头,让自己将这个念头抛出去。 「王贯,我是真的不想回去,我害怕打开贺南修的那张纸条。」赵清音紧张地捏着拳头,如果让她行刺魏承越怎么办,她是杀还是不杀?如果行动取消了又该怎么办,失去了这次机会,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她留在皇宫还有没有意义? 「娘娘,我们早些回去吧,早些知道,也好早做准备。」王贯的想法很简单,不论行刺还是不行刺,他只想护赵清音周全。 回到宅院,高三福等在门口,赵清音道:「有劳高公公牵心了。」 高三福恭敬说道:「伺候娘娘歇息的丫鬟在房间等娘娘。」 赵清音往里走去,来到内宅,抬头看了看,除了她的房间,其他房间黑漆漆一片,六天了,魏承越三人还是没有回来。 「不用了,你让她们都去歇着吧。高公公您也歇着吧。」 「是。」 王贯对着高三福行礼,然后跟在赵清音身后进了房间,仔细关上了门窗。 赵清音脱下披风,把纸条拿出来递给王贯:「你先帮我看看。」 王贯接过纸条打开,看了一眼,神情凝重了起来。 「娘娘,就在前几日,月肃国老国君薨了,贺将军说,原本最受拥戴的二皇子突然暴毙,三皇子异军突起夺得了皇位,其他皇子都被软禁了起来。新国君已经派人给死士送去了密函,根据计划,娘娘……」他看着纸上的字,实在说不出口。 赵清音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躲不掉。 「说吧,什么时候。」 王贯道:「密函三日后送到上京,娘娘……三日后,行刺。」 第42章 知道 他要杀的却是我要保…… 最后的「行刺」二字, 王贯说得很轻。 落在赵清音心上却犹如一声洪钟。 「若……若三日后他们还没回来,怎么办?」她问得时候竟有些期盼他真的先别回来。 王贯将纸条递给赵清音:「娘娘看过后,奴才将它烧了。」 第68页 赵清音抬了手, 没接, 只是粗略看了一眼:「烧了吧。」 纸条在火焰中燃烧成灰烬,王贯郑重其事道:「娘娘不论做什么选择, 奴才都陪在娘娘身边。娘娘想继续在宫中做容妃,奴才就伺候娘娘一辈子, 娘娘若要遵从贺将军的意思,奴才义无反顾配合。」 「奴才退下了。」 王贯走了, 赵清音呆坐在床榻上,脑子一片混乱,各种场景记忆搅合在一起, 王贯说的那两种抉择,她都不想做, 继续做容妃她不愿意, 然而杀了魏承越… 她将匕首拿出来,从鞘中拔出刀刃,抚摸着上面冰冷的刀面,想到这把刀到要插进魏承越的心脏, 沾满血腥, 手突然就抖了起来。 忙把刀刃插进刀鞘,又放回袖口。 她整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天快亮时才迷迷煳煳睡着。 睡了片刻又醒了, 干脆起身不睡。 虽然头晕脑胀,也总比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好。 用了早膳赵清音想找个话本子看一看,就听见前院突然嘈杂起来。 她起身往前院奔去, 一眼就看见了身穿玄色衣袍,面带笑容的魏承越。 一时间她竟然有些慌乱,向旁边躲了躲。 魏承越同魏明之苏木谈笑风生,离得太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勐然间,赵清音意识到几日不见,再见时心中竟隐隐生出些欢喜来。 也不知是听王贯说了那些话,还是这三个月以来,魏承越所做的点点滴滴,都像是细流一样,在她毫无察觉之际慢慢浸入她的心,流过她坚硬的阻挡,磨平了她抗拒的稜稜角角。 魏承越若有所感,向这边看来,同赵清音的目光碰触的一刻,展开笑颜,大步走了过来。 魏明之见此,忙让苏木把周围洒扫的小厮和丫鬟都赶走了,两人也随之离开,给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赵清音往前走了两步,迎接了魏承越一个大大的拥抱。 「长宁,这几日你过得可好?朕好想你。」 赵清音不说话,缓缓抬起胳膊,轻轻搂住了魏承越的腰。 「长宁,今日我们就去草原骑马如何?」魏承越松开怀抱,歪着头看赵清音,见她不说话,又道:「长宁,朕错了,那夜朕应该克制的,你放心,下次绝不会了,我们有那么长的时间,我会等,会一直等到你愿意。」 赵清音还是不说话,魏承越有些慌:「你不愿朕捨去自称,朕今后就不再说,你不愿朕去关雎宫,朕就不去,你不想见朕,朕远远看着你就好。长宁,朕亲自来一趟西北不容易,或许今生不会再来,能陪朕去草原骑马吗?」 「你不是说喜欢广阔的草原吗,陪朕去吧。」 魏承越耐着性子,弯下身,看低着头的赵清音:「一起走吧。」 赵清音听着听着眼泪就忍不住了,抬头看他,想说什么话却说不出。 魏承越用袖子帮赵清音擦眼泪:「你瞧瞧,怎么还哭上了,今日朕可没有欺负你。」 又重新将她搂在怀中:「都是朕不好,是朕不好。」 赵清音靠在他的胸膛,眼泪越流越多。 他为何要说这些话,为何要在自己难以抉择时说这些话。 赵清音在心里问:母后,女儿应该怎么办,若我放弃报仇,你们会怨我吗?父皇和皇兄一定对我很失望吧。想着你们那样的死去,我又怎么敢爱上叛臣之子,享受着他给我的所有。 她低声道:「臣妾今日有些乏累。」 魏承越眼底的光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但很快翘起嘴角:「无妨,明日。」 「明日也不想去。」 「后日呢?」 赵清音一惊,后日就是第三日了,她心中更是乱成一团:「也不想去。」 魏承越顿感失望,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长宁,为什么有时候朕感觉你心里有朕,有时候觉得你看着朕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另一人吗?不,从始至终她心里始终都只有一个人,是最初失忆时,在农户家中魏承越的样子,那时魏承越没告诉她自己是大昱皇子,她以为他们能在那个小村子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 赵清音推开魏承越转身离开。 魏承越呆呆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满怀的热情,一盆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赵清音刚到房中,王贯就跟了进来,他站了一会,欲言又止:「娘娘……」 「说吧。」赵清音知道王贯已经看破了她的心。 「娘娘又对陛下说了违心之言吧。」 王贯知道,赵清音很大可能是下不去手杀魏承越的,所以她不是拒绝魏承越,是拒绝自己心软的一切可能。 「奴才真的好想找到一种药,能让娘娘忘了所有的事。」 「我不能再忘了。」赵清音悠悠说道:「等到了阎王殿,总会想起一切,那时的我该怎么办?父皇母后会不认我的,皇兄会怨怪我的,那些被叛军砍杀的韶国宫人会化成厉鬼质问我的。」 王贯向前两步:「不会的,他们怨怪也应该找那些砍杀了他们的人,不会来找娘娘的,先皇和先皇后肯定也想要娘娘过得好。」 赵清音搂住双肩,坐在床上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王贯你为何要对我说那些事,你知不知道,我根本没想过要原谅魏承越在南巡时对我做过的事,可是你对我说,他后悔了,后悔地差点死了,他是真心爱着我的。」 第69页 她抬起头看着王贯:「你还说他是个好皇帝,大昱比韶国繁荣,你是在告诉我他们父子做对了吗?他们就应该灭了韶国,建立大昱朝吗?所以,你根本就不想復国,也不想我杀他,你想让我原谅他!是不是!」 王贯觉得心被压住,喘不过气,但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是,是的。逝去的人已经逝去了,为何还要顾忌。奴才不是替陛下说话,奴才只是想要娘娘活着,想要娘娘像之前在东宫那是欢快地活着。娘娘忘了,您在东宫虽然只是侍妾,但过得有多开心,因为有陛下,我们不怕被人陷害,不怕被人欺负,因为陛下会为我们做主。陛下所怀念的那段时光,奴才也怀念呀。」 「其实,看见娘娘第一眼,奴才就认出来了,奴才不告诉娘娘是韶国公主,就是知道会如此,才选择不说的。」 他终于说出来了,这些话压在他心里太久太久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可不可以自私一些,不要考虑逝去的人,不要考虑那些韶国旧臣?」 赵清音眉头蹙了又蹙:「王贯,你错了。韶国皇宫几百人的性命,就都不是命了?被魏承越忌惮一直想要暗中除去的韶国旧臣的性命就不是命了?我知道对魏承越来说,作为新朝皇帝做这些无可厚非,但他要杀的却是我要保护的人。我是韶国的公主,整个赵氏皇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为了韶国,为了赵氏皇族我理应流干最后一滴血。我们都没有错,只是身份立场不同,所以根本没有办法调和。」 「那娘娘还是决定要杀陛下吗?」在他认为这就是一条绝路,且不说魏承越武功不弱,赵清音根本不是对手,就算是成功了,后续又该如何发展,魏明之和苏木还在这里,这个宅院周围还隐藏着一支训练有素的护卫队,他们能逃得出去吗?就算是在贺南修的帮助下逃出去,又该逃去哪里? 上京又是如何呢?贺启老将军带领的人和月肃国的死士能控制住皇宫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如果不去做,就是背叛。」赵清音又何尝不知道胜算几乎是没有的,但她宁可死,也不愿意背负背信弃义的名声。 她累了,是韶国公主还是长宁公主,是元妃还是容妃,她都不想当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是在送死,明知没有退路,她还是要选择这样做。此次她若这样死了,没有愧对亲人,也没有背信弃义,是不是也算死得其所? 王贯往前跪了跪,磕了个头:「娘娘做了决定,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 赵清音道:「我会同陛下说,你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高三福器重你,你今后还有很好的日子可以过,别犯了傻。」 王贯并不做回应,而是说道:「后日就要行刺了,娘娘现下何不随着本心?想同陛下去草原,想和陛下待在一处,那就去,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别留遗憾。」 他现在明白了,赵清音根本就不是为了刺杀,而是在为自己的死找一个最适合的方式。 赵清音沉默许久,突然笑了,是呀,最后两日了,她做了十几年韶国公主,做了两年半东宫侍妾,做了半载元妃,如今又背负着復国重任前来行刺,她何尝做过自己,何尝思考过抛却这些身份后,她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两日,就让她做一回自己吧。 她对王贯说:「我有些饿了,想吃红豆糕。」 王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句话是赵清音还是东宫侍妾时,常说的话,他立刻起身应到:「是,是,奴才这就去告诉厨房。」 刚要打开房门,就听见魏承越在屋外说道:「长宁,你既不愿意出去,朕就把唱曲、舞袖,说书的都请了来,你出来瞧瞧吧。」 第43章 是她 那你喜欢他吗?…… 王贯打开房门, 赵清音缓缓走了过来。 魏承越见她没有拒绝,高兴地说道:「长宁,你想先听曲还是赏舞, 或是听书?」 赵清音道:「都想。」 魏承越不甚欢喜, 立刻道:「这说书的,听说很能逗笑, 先让他讲一段吧。」 赵清音看着魏承越这样的讨好,想到两日后也许就是阴阳相隔, 不由得悲从中来。 「很有笑吗?那我倒要听听有多有笑。」 她仰着头看魏承越,和刚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魏承越见她这般, 喜不自禁,「王贯,快去告诉高三福, 糕点和茶水都备好,朕和容妃这就过去。」 王贯不知自己是要喜还是悲, 脚下生风, 一熘烟跑了下去。 也许是见惯了赵清音对魏承越的疏离,魏明之看见她对魏承越如此顺从有些不习惯,坐在魏承越左后侧,摇着摺扇, 悠闲自得。 说书的很快登台了, 有别于旁人直接开始讲故事,而是一人分饰两角,用不同的神情语调讲述了一个男子上京赶考发生的一系列有趣的事。 那人语调诙谐, 再配合夸张的表情,让赵清音暂时忘记了烦忧,时不时抿嘴而笑, 有时候甚至大笑出声。 魏承越瞧着,觉得心里很是满足。 说书的讲完,魏承越一高兴,赏了白银百两。 接着几名蒙着轻纱的舞姬走到了台上,随着琴师奏出的曲调翩翩起舞。 不过四五曲调,两三步舞姿,众人都呆了一呆。 因为这乐曲分明是赵清音作为月肃长宁公主初次觐见献舞时所奏,而这舞姿也是赵清音当时所舞。 第70页 赵清音不自觉站了起来,她记得这是月肃国君特意找宫中舞姬新编的舞蹈,除了她也就只有那位教她的舞姬会跳了,她不禁担心起来,如果真是那个教她的舞姬,认出她来,岂不是不妙,她只在月肃国住了几月,可她曾对魏承越说过,自己一直都是月肃国的舞姬。 这里本就和月肃国接壤,有人会跳月肃国的舞也不足为奇,可既然是献给大昱皇帝的舞蹈,又怎么可能人人都会,若说只有几个舞步一样也就罢了,但从一开始到结束都是一样的。 魏承越不动声色,等到一曲舞毕,台上的女子主动取下了面纱。 赵清音看到女子的面容,又惊又喜,如果是她,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首曲子,她在她面前弹奏过,这个舞,她也在她面前舞过。 「云嫣。」 她刚要上前,就看见云嫣瞧着魏明之的方向。 魏承越和苏木也是一惊。 只见魏明之手中的摺扇掉落在地,一脸地不可思议,缓缓起身:「云,云嫣。」 赵清音这才反应过来,云嫣不会就是那个消失的舞姬吧。 魏承越道:「明之,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她带走。」 魏明之立刻上前,拉起云嫣往后院走去。 「三福。」 「是。」高三福马上明白了魏承越的意思,带着银两往外走去。 「陛下要为云嫣赎身?」赵清音问道。 魏承越轻舒一口气:「自然。长宁,今日真是个好日子。」 赵清音若有所思,心中隐隐不安,若是没有见过云嫣,没有同云嫣交谈过,她或许认为云嫣是因为老皇帝的阻挠,为了不为难魏明之而离开的,但她刚才看着云嫣,眼中很是平静,她一定在上台的一刻就认出魏明之了,却一点都没有慌张,舞步一下都没有错。 「长宁,上京要有一场重大的婚宴了。」魏承越看起来很开心,他轻轻搂住赵清音,「所有一切不好的,都要过去了。」 赵清音默默将头靠在他的肩头,「陛下,我明日想去草原骑马。」 「当真?」魏承越侧头看她,一脸欢喜:「好,好。」 「苏木!」 「末将在。」 「明日一早备两匹好马。」 「是。」 翌日,赵清音起得很早,换上了劲装,又仔细装扮了一番,最后拿起魏承越为她买的玉兰花花胜,插在了髮髻上。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她以为是王贯,说道:「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却是云嫣。 赵清音站起身:「云嫣。」 云嫣福了礼:「容妃娘娘,小女那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赵清音拉着她坐下:「怎么会是得罪呢,那天我不知道多欢心呢。别把我当什么娘娘,就像那天一样,千万别拘束了。」 云嫣瞧了瞧赵清音,说道:「原本今日想邀约娘娘一起饮酒,但听说娘娘今日要和陛下去草原骑马,明日傍晚可否邀约娘娘?端王说娘娘似乎很喜饮酒。」 「这个魏明之,」赵清音摇头笑笑:「他怎么什么都和你说呀。只是,明晚不行。」 明晚……她捏了捏袖口,那里躺着贺南修给她的匕首。如果能早一些遇见云嫣,别说是一次了,十次百次她都愿意。 云嫣又道:「听端王说,后日你们就要启程了,小女只有明晚了。」 赵清音忙问道:「怎么?你不和魏明之回上京吗?他可是为了你至今尚未娶亲。」 「那是他的事,我不想跟他走。」云嫣说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犹豫。 赵清音果然猜的没错,昨日她就看出来,云嫣见了魏明之连一丝慌乱都没有。 「那……那你喜欢他吗?」 「谁?」 「端王魏明之。」 云嫣摇摇头:「从未。」 赵清音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一只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就像当时她和魏承越一样,只是老皇帝不同意罢了,没想到,都是魏明之的一厢情愿。 「他知道你不愿和他回上京吗?」 云嫣摇摇头:「他是个好人,我还没告诉他。其实根本不用告诉,到时候,他也许根本不想带我走。」 「为何?」 云嫣笑笑:「过了明晚,容妃娘娘就知道了。所以,娘娘愿意明晚同我一起饮酒吗?」 「不行。」 「为何?」 她学着云嫣的样子道:「过了明晚,云嫣你就知道了。」 云嫣不禁笑了起来,赵清音也笑了起来。 「娘娘,陛下问娘娘可准备好了?」门外传来王贯的声音。 赵清音开了门,王贯看见云嫣愣了一下。 「云嫣姑娘好。」 他知道那日赵清音同这位舞姬在房间里单独呆了很久,没想到只一日,她们的关系已经如此亲近了。 可惜,赵清音到现在才遇到谈得来的友人。 「云嫣先行告辞,明晚的邀约,还请娘娘再考虑考虑。」 云嫣离开,赵清音深唿了一口气,迈出了房门。 宅院门口,苏木牵着两匹马,一匹白马,一匹黑马,鬃毛在晨曦照耀下烨烨有光泽。 魏承越一身靛青色短袍,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黑马旁,见她走过来,眼中一亮。 「长宁,朕还从未见你如此,瞧着英姿飒爽,若再穿上盔甲,就是上阵杀敌的将军了。」 第71页 「臣妾那点功夫,上阵杀敌还不得让敌人笑话了去。若说上阵杀敌,就得是苏将军这样的。」 苏木忙抱拳行礼:「娘娘谬赞了。」 赵清音走到白马旁:「我要这匹白马了。」说着从苏木手中拿过缰绳,一跃而上。 她跟着贺南修他们四处奔波,早就练就了一身骑马的好功夫。 「陛下,今日我们比试比试。」 魏承越翻身上马,手中缰绳紧握:「好,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如何?」 赵清音豪爽应道:「好。」 「驾——」魏承越先扬起马鞭,「长宁,跟上朕。」 黑马在前,白马在后,穿过凉城的街巷,往草原奔驰而去。 出了城门,再往西一公里,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现下正值初夏时节,蓝天白云,青青草原一览无余望不到尽头,真叫人心旷神怡。 蜿蜒的小河在草原中央流淌,偶然能看见牧民的羊群牛群,抬眼望去白云很低很低,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天蓝的出奇,水盈盈的,心情瞬间透亮了起来。 「这里真好呀。」 赵清音停了下来,无不感慨,她在月肃国,不是被关在房中,就是在学习舞蹈,从未到大草原上纵马奔腾,她时常见到广阔的草原,却没机会领略它的风采。 魏承越侧头看着赵清音,跳下马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长宁,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吧。」 赵清音道:「可是我们还要比试骑马呢。」 魏承越笑道:「阳光太明亮了,前面再遇到河水照映,会刺眼。」 「陛下是不相信我的骑术了?」赵清音趴在马背上,歪着脑袋看他:「陛下你看,前面山坡上有颗大树,谁先到谁就赢,我数一二三,我们就开始吧,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这可是陛下说的,不能不作数哦。」 魏承越摇头轻笑:「好,都听你的。」 他再度上马,看向赵清音,只听赵清音道:「一、二、三。」 「三」刚脱口而出,她一拉缰绳,即刻往前奔去,将魏承越甩在了身后。 魏承越不慌不忙,轻声喊「驾」,紧随其身后。 凉爽的风吹着赵清音的面颊,让她暂时忘记了烦忧,深吸一口气,青草的清香扑鼻而来侵入心扉,覆盖了她的悲伤,纵然还有什么地方隐隐作痛,她已经不想去理会。 第44章 抓鱼 今天的长宁,和往常…… 魏承越一直跟在赵清音身后, 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一点要超过的意思。 若说骑术,少年时同父亲征战沙场, 他的骑术肯定比赵清音强, 但他想让她赢,他想知道她究竟想要自己答应她什么事。 赵清音回头见魏承越一直跟在身后左侧, 轻松自如。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魏承越肯定会让着自己。 两人前后到了大树下, 赵清音从马上垮下来。 「我赢了。」 魏承越从她手里拿过缰绳,将两匹马拴好。 「所以, 长宁,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赵清音靠着粗粗的树干坐下:「我能不能先存着?」 魏承越坐在她身边:「只要不是离开的请求,无论是什么事朕都答应你。」 「不离开。陛下已经在武都镇问过了, 我说话也是算数的。」赵清音拿出腰间的水囊喝了两口,「陛下一定要记得今日的比试, 九五之尊说话自然更要作数。」 魏承越笑了起来:「作数作数, 只是你说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朕就没办法了。」 赵清音也笑了起来,「我不会如此无理取闹,一定是陛下能做到的, 是对于陛下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长宁, 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更好奇了。」 「现在不能说。」赵清音起身往河边走去。 河水很清,能看到河底的石子和泥沙, 河水很浅,也就到膝盖的样子。 魏承越也跟着起身,到马背上取吃的, 等他拿着油纸包好的糕点过来的时候,赵清音已经脱去了靴子,挽起了裤腿,趟进了河里。 「长宁,河水凉,小心生病。」 赵清音指着河里的鱼喊道:「这里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鱼呢,晌午我们就吃烤鱼吧。」 魏承越将油纸包放在一边,也脱了靴子,挽起裤腿,趟了进去。 「你快上去,这河水真的好凉,你想吃烤鱼,朕抓给你吃。」 赵清音摇摇头:「陛下不用管我,先去噼些树枝生火,我要自己抓。」 去年盛夏,她跟着贺南修在树林里练武,那里有一条小溪,里面的鱼没有这里的大,贺南修让她练习抓鱼锻鍊眼力和速度,结果她抓了一个时辰,一条鱼都没抓到,衣服还全湿了,之后就没了抓鱼机会,今日瞧见,她非要抓上来一条不可。 魏承越哪里放心,这河水现在看着虽清,也浅,但这河流毕竟是一条蜿蜒整个草原的大河,有很深的水域,水下也有不明的东西。 若赵清音一个不注意,跟着鱼走,走到危险的地方,就糟糕了。 但他看赵清音抓鱼抓得很开心的样子,也不忍打断。 「朕陪你一起抓,长宁,你先等一等。」 他走到岸边,折了一段树枝,重新来到赵清音身边。 「长宁,用手抓鱼太滑了,用树枝扎它们会简单很多。你看。」 第72页 他的脚边正好游过一条鱼,魏承越话音刚落,手里的树枝就扎了下去,那鱼果真被叉到树枝上。 将鱼从树枝上取下来,扔到岸边,鱼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他再将手里的树枝递给赵清音:「长宁,你试试。」 赵清音看着魏承越的眼睛,即明亮又温柔,没了之前看她时淡淡地悲伤,如今都是欢喜和期盼。 昨日是她重新来到他身边三个月后,第一次对他顺从,今日是她第一次主动邀约。 但她知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接过树枝,学着魏承越的样子,对准一条游过来的鱼扎了下去。 扑空了,鱼从她脚边熘走。 她不气馁,又看见另一条鱼,慢慢蹲下身,对准鱼身扎了下去。 又扑空了。 原来根本就不是工具的问题,是她的武艺实在太差。 她拿着树枝有些沮丧,自己不过就是想抓一条鱼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和现在一样。 天很蓝,草原很广阔,河水又清又浅,河里的鱼似乎唾手可得,但她就是得不到。 小时候,皇宫很大,父皇母后皇兄都很宠爱她,她似乎能一辈子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但就是得有叛军攻进来,让她国破家亡。 这抓鱼的工具,在别人手里都那么使用自如,可到了她手里,就一点也不管用。 失忆后,她遇到了魏承越,在别人眼里都羡慕她得到了九五至尊的宠爱,可是对她来说,这种爱是愧疚和枷锁,她一点也不能要。 现在她终于知道不是工具的问题,是她武功不济,她是抓不到鱼的,只能看着鱼眼睁睁从她脚边熘走。 如今她也知道,即使杀了大昱皇帝,也未必能復国成功,作为大昱百姓爱戴的皇帝,魏承越真的该死吗?自从王贯对她说过那些话后,她的心就没有坚定过,或许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终结那些愧疚,成全道义。 一瞬间,身上好像有千斤重,不过是没有抓到鱼,她却觉得从她脚边熘走的根本不是鱼,而是她所期盼的,再也找不回来的所有美好。 她不禁想,如果她不是韶国公主,魏承越也不是大昱皇帝,她们是不是就能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父皇母后也不会死,说不定见了魏承越还会啧啧称赞,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皇兄也会和他成为好友,作诗比武。 她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那条鱼游得欢快,却再没了想要抓住的兴致。 「长宁,抓不住就算了,朕抓给你吃。」魏承越见她愣在原地,一脸不悦,忙上前安慰。 伸手去拿她手里的树枝,谁知赵清音的眼泪却吧哒吧哒掉在了他的手臂上。 滚烫滚烫的。 魏承越一步跨到她面前,半蹲着身子去看低着头的赵清音,为她擦去眼泪。 「朕记得长宁你可是割破手指都不知道疼的,这鱼你想要,朕抓给你便是。」 赵清音摇摇头,不说话,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抱住了魏承越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魏承越身子一滞,站在原地许久,才轻轻将手放在赵清音的后背,生怕惊动了她。 他觉得今天的长宁,和往常很不一样。 也许真的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阿音终于肯慢慢接纳自己了。 「长宁,西北的初夏不比上京,河水太凉,你在水里待太久了,小心生病,你去河岸边坐着,朕再抓几条鱼,一会我们烤着吃。」 赵清音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松开了手,轻轻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往岸边脱了鞋袜的地方走去。 没走几步,突然觉得脚腕处滑滑地,就像是有鱼接二连三从她脚边游过。 低头一看,吓了她一条,一条水蛇,绕着她的脚腕,来回游动。 「有蛇,有蛇。」 赵清音自小就怕蛇,如今看见水蛇在脚边,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乱踩一通。 奈何水下的石子本来就很滑,她脚一崴,整个人坐在了水里。 魏承越听到声音,脚下轻点施展轻功,飞至赵清音身边,架起她的胳膊,将她带到岸边。 「疼。」脚一落地,赵清音就觉得钻心地疼,紧紧拽住魏承越的胳膊,慢慢坐在了地上,不敢让脚再受力。 「怎么了?」魏承越蹲下身:「被水蛇咬了?」 「不是。」赵清音用手按着右脚裸,「刚刚扭到了。」 「让我看看。」魏承越要查看伤势,手还没碰到伤处,赵清音忙把脚往后缩,想用裙摆把脚盖起来,奈何今日她身穿劲装,没有裙摆,只好用手紧紧捂住脚裸。 「过一会就好了。」 魏承越笑笑,抓住了赵清音捂着脚的手:「朕虽是大昱的皇帝,但朕也是你的夫君,查看自己娘子的伤势是应该的,长宁,你不必拘束。」 赵清音不再坚持,慢慢松开了手。 魏承越就地而坐,轻轻将她的脚放到自己的腿上,查看伤势:「脚裸又红又肿。都怪朕,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往岸边走的。」 他抱起赵清音往那颗大树旁走去:「你靠在树干上会舒服一些。还有,你的衣服全湿了,朕去找些树枝生火。」 魏承越将赵清音稳稳地放在树旁,脱下自己的衣袍,只穿着深蓝色的里衣:「把湿衣服脱下来,先穿上朕的,等火升起来了,再把衣服烘干。」 第73页 然后转身到前面去噼树枝。 赵清音靠着树干一边脱湿衣服,一边看着魏承越将河岸旁小树的树枝噼下来,又折断成一节一节,方便生火,再堆在她面前。如此几趟,生火的树枝够了,魏承越拿出火摺子点燃了它们,又用大树枝搭成架子,将她脱下来的湿衣服搭在上面。 之后递给她一个油纸包:「饿了吧,先吃点红豆糕。」 魏承越又趟进河水里,抓了几条鱼,举着树枝叉着的鱼走了过来,「长宁,今日你可有口福了,朕烤的鱼可香呢。」 他从马背上拿出一把刀,将鱼的内脏都去了,重新串在树枝上,烤了起来:「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野兔野鸡还有鱼都吃过,将士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那个时候似乎比现在做皇帝要开心。」 赵清音看着火苗,看着烤在火上的鱼,看着魏承越的侧脸,缓缓说道:「我在月肃国听韶国长公主说,魏家父子也曾为韶国立下汗马功劳,她不明白为何要反叛篡位灭韶国而建立新朝?」 「陛下刚说做将军比做皇帝开心,那为何又要反叛,长宁也不明白。」 第45章 作数 我,我脚疼。 魏承越沉默片刻, 抬头看赵清音,缓缓说道:「为了能够继续守护这片疆土,守护这片疆土上的百姓。为了身后的将士们不再无谓的送命。」他顿了顿:「为了活着, 为了不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 「通敌叛国?怎么说?」 幼时的赵清音从不关心政事, 就连叛军入皇城,攻入皇宫, 母后把她送出宫,她都不知道是何人反叛。 直到贺启老将军告诉她, 魏氏一族原本守卫着韶国的疆土,常年征战, 兵权越来越大,功高盖主,生了反叛之心, 联合朝中许多大臣,大举攻进, 灭了韶国, 建立新朝。 自古谁人不想做帝王,她也就理所当然这样认为,可今天魏承越却告诉她是为了活命,是为了不背负通敌叛国的罪名。 魏承越嘆一口气:「无非就是君王听信谗言, 之后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从古至今的忠臣都信奉『君让臣死, 臣不得不死』这句话,可父皇却不这样认为,他说, 君主若昏晕无能,做臣子的又有为君之能,就不该再效愚忠, 应揭竿而起,取而代之。」 昏晕无能?赵清音不相信,她的父皇分明是这个世上最慈爱的父皇了,怎么会是昏晕无能的? 「陛下这些话可都当真?」 魏承越将手里的鱼架在火上,坐到赵清音身边。 「长宁,朕无需骗你,也没有必要说不实之言,这些事都过去了,现在的大昱,百姓安居乐业,今后也将会一直如此。」他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若你能为朕诞下一个皇子,朕定然将他培养成一代明君。」 她又想起了王贯所言,不禁开始思考,这场復国之举究竟是对还是错。 但又想起贺启老将军和那些旧臣们,对于自由的渴望。 自从大昱朝建立,魏氏皇室一直在追杀不肯归顺的韶国旧臣,通过镇国公刘羽之事,她也知道魏承越做事更是绝情,不留后患。 她想保护他们,让他们重获自由,就必须要復国。可是,魏承越乃是明君,更是她……深爱过的人。 谁都没错,谁都可以毫不犹豫去选择,除了她。 赵清音不自然地冲着魏承越笑笑,轻轻点头。 她知道自己点头并不是应允,而是更加确定接下来要如何做。 「鱼要烤焦了!」她一转头,看见烤在火上的鱼因为长时间没有翻转,有了焦色。 魏承越忙过去将鱼拿下来,放在一边:「没事,朕重新给你烤。」 看着只穿着里衣忙活着给她烤鱼,给她烘干衣服的魏承越,似乎不是一位帝王,只是个普通的男子。 赵清音懒散地靠在大树上,闭上眼睛,感受着通过枝叶洒下来的斑驳阳光,还有微风吹过发梢留下的青草气息混合着烤鱼的香味,烟火味十足。 「烤好了,长宁,你尝一尝朕的手艺。」 赵清音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烤得黄灿灿的鱼,还滋滋冒着油,顿时馋虫都被勾了上来。 魏承越吹一吹在递给她:「有五年没烤过了,也不知道手艺有没有生疏。」 赵清音笑了起来:「陛下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琴棋诗画,骑马打仗,现在还做起了厨子。」 「只要是能学的,朕就不怕学不会。」魏承越又拿起一条鱼烤了起来,「朕就怕有些事不论多么努力,都没有用。」 他看了一眼正在吃鱼的赵清音,「没用也没关系,有些失而復得的东西,要懂得知足。长宁,小心鱼刺。」 放下手中的鱼,到马背上取了一个酒壶递给赵清音:「朕听明之说,烧酒肆时,王贯说你喜欢那里的碧芳酒,朕昨日让人到凉城各酒肆去找了,你尝尝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如今的魏承越对她,还真是好的不遗余力。 赵清音结果酒壶,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碧芳酒的甘甜泠洌和原本的草叶香,在茫茫草原中饮用,真是太过瘾了。 「陛下也来一口?」 「好。」魏承越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口:「这酒还真是应景。」 两人吃饱喝足,赵清音的衣服也烘干了,魏承越去河边给水囊灌水,她把衣服重新换上。 再抬头时,看见天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一片温暖的红色,映得所有的一切都红了,一簇簇云层,好似开得正旺的桃林,朦胧又浓烈。 第74页 「陛下,那里会不会真的住着神仙?」 魏承越从河岸边走过来,抬头顺着赵清音的视线看去:「会。」 「那如果我们虔诚地祈求,神仙会不会帮我们?」 「会。」 赵清音双手合十,面向着夕阳落下的地方,默默祈求。 这辈子她只愿国泰民安,韶国的旧臣能和普通百姓一样生活,不再东躲西藏,而下辈子,她不想生在皇室,只想生在普通人家,平平淡淡过一生。 「长宁,你求了什么?」魏承越一边穿上自己的衣服,一边问。 「陛下会知道的。」 魏承越眼中有欣喜:「与朕有关。」 赵清音点点头。 「是不是要让我答应的事?长宁,你无需祈求,朕一定会应允的。」 赵清音转头看他,一脸郑重:「陛下说话可要作数。」 「作数。」魏承越也对着那片夕阳双手合十:「愿得一人心,此生不相离。」 他侧头看赵清音,「长宁,谢谢你。」 「嗯?」赵清音转头。 「不论你是真的接纳朕了,还是只对身份妥协,这两日朕很开心。」 赵清音笑一笑,不说话,只是看着天边的夕阳渐尖隐藏在遥远的山脉后,天色慢慢灰了下来。 「长宁,我们该回去了。」魏承越把水囊和酒壶拴好,走过来一下子抱起了赵清音。 赵清音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要跳出胸腔。 「陛下,我可以自己走。」 「你扭了脚,如何上马,我抱你上去。」魏承越抱着赵清音来到白马旁边,脚下轻功一跃,将赵清音稳稳地放在了马背上。 他右手牵起白马的缰绳,左手牵起黑马的缰绳,缓慢地往前走着。 「陛下不用为我牵马,不过是扭了脚,我可以自己骑的。」 「朕不放心你,我们慢慢走回去便是。」 赵清音不再多言,她安静地坐在马上,两人一时无话。 快要走到城门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越来越压着自己,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不想回去。」 「什么?」魏承越停下脚步,抬头看她。 她一时语塞,「我,我脚疼。」 话还没说完,眼泪先流泪下来。 魏承越忙将她扶下马,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刚才有两处颠簸了,是不是伤了骨头?」他扶着赵清音坐在个大石头上,轻轻为她脱去靴子和筒袜:「有时候人受了伤,当时不觉得,过一会才觉出疼来,让朕看看。」 握着赵清音的脚后跟,轻轻向左右的方向扭动:「这样疼吗?」 赵清音摇摇头。 「这样呢?」 「不疼。」 魏承越唿了一口气:「应当是没伤到骨头,都怪朕,走得快了些,一会进了城,会更慢一些的。」 他又为赵清音穿好鞋袜,再次抱起了她,刚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放下了她。 「长宁,你稍等一等,朕把这两匹马拴在这里,背你进城,找辆马车。」 赵清音拽住了他的袖子:「不用那么麻烦。」她看了眼城门,终究她怕的不是城门,不过是跨过这城门将要发生的一切。 天黑了再亮,就是明天了,她怕的也不是明天,是明天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已经好多了,刚刚疼过后,似乎就好了。」赵清音站了起来,忍住了疼,向前走了两步:「你看,是不是已经好了?」 魏承越有些惊讶:「从军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前一刻疼哭了,后一刻就好的事情。长宁,你没有骗朕吧。」 赵清音走到白马前,翻身上马:「没有,是真的好了。」 魏承越点点头,也骑上黑马:「那就好,我们快进城吧,一会该关城门了。」 到了宅院前,高三福和王贯等在门口,马上来搀扶自己的主子下马。 魏承越问道:「端王和苏木还没有回来?」 高三福道:「还没有。」 「一会把徐良自制的活血化淤的伤药给容妃送去,朕先回房间等他们了。」 赵清音见魏承越神情隐约有些担忧,猜想魏明之和苏木应该是去办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魏承越回头看她:「长宁,你好好休息,明日你想去什么地方朕再陪你去,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京。」 「知道了。」赵清音回应地很乖巧。 王贯扶着赵清音一进屋,赵清音就立刻坐在了凳子上,脱下了鞋袜。 「刚才听陛下说要给你活血化淤的伤药,娘娘是怎么了。」 「别担心,扭脚了而已,明日应该就会好了。对了,你知道端王和苏木干什么去了吗?」 「不知。我问过师父,他说陛下不想让娘娘担心,还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又说回去的路上陛下会亲自给告诉娘娘。」 赵清音嘆口气,心想,她还有命回去吗? 第46章 问 我在等他带我走。…… 「娘娘, 老奴来送伤药了。」 王贯开门,高三福端着一盅汤走进来放在桌子上:「这是今早走之前,陛下让厨房特意给娘娘熬的人参鸡汤。」 又从怀里取出伤药:「陛下说娘娘伤了脚, 明日就好好歇着, 会请上次那说书的来,给娘娘解闷。」 高三福说完退到门边, 又说道:「端王和苏将军也回来了,陛下怕娘娘担心, 让老奴给娘娘说一声。」 第75页 赵清音意识到,魏承越是不想瞒她的, 但现在她已经不关心了。 「知道了。」 高三福退出去,赵清音端起鸡汤喝了两口,躺到床上, 拿出匕首把玩。 王贯坐在床边为她上药,看着她手里的匕首问道:「明日, 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我该什么时候去给贺将军送信?」 「天色黑下来之后动手。明日你一早就去给贺南修送信,让他先行离开。」她停顿片刻:「贺南修若担心我的安危,不肯先离开,你就对他说, 一起走不安全, 不论事成不成,我都不会去找他,且已经找了另一条安全的路, 我们在上京见面,让他赶快先回上京帮贺启老将军。」 赵清音从一开始就知道,贺启天生就是为了韶国而活, 復国就是他的信念。 她是东宫侍妾和元妃时,从不关心皇宫中的防卫,但此次中毒后,羽林军搜查时,才知道宫中羽林军数量众多,此番又听王贯所言,皇城和皇宫守卫固若金汤,即使有了月肃国死士相助,想要攻进去也并非易事。 即使是这样,要让贺启老将军打消復国的念头,也绝无可能,更何况还有众多韶国旧臣,他们也一心为了復国而活,甚至就连她自己,在没有西北微服出游之前,虽然希望渺茫,但至少还抱有復国的希望。 「王贯,那些话,你为何早些不说?」 王贯已经为赵清音上好了药,他将药瓶收好。 「没用的,即使是现在,不也没用吗?之所以到最后还是选择告诉娘娘,是因为奴才之前觉得娘娘恨陛下,让娘娘留在陛下身边保命绝无可能,干脆就不说了,但酒肆那夜过后,奴才看得出来,娘娘根本没放下,奴才这才斗胆提议让娘娘留下。」 「是韶国还是大昱,对于奴才来说都是伺候娘娘,没有什么差别,奴才也不在意。奴才唯一在意,娘娘是否安好,是否欢喜。」 他也早就想好明晚一过,自己该如何做,所以今日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像那日一样急切,那样努力去劝说赵清音放弃。 「娘娘早些歇息,奴才退下了。」 「王贯!」赵清音喊住他:「明晚你也跟着贺南修先离开,放心,我身上还有贺南修给的迷药,会找机会和你们汇合的。」 哪里还有机会离开,王贯知道赵清音这么说是为了让他走,为了宽他的心。 「奴才知道了。」 他还抱着希望,也许明天就像是很多个平淡的明天一样,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赵清音见王贯答应了,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王贯做傻事。 手里握着匕首,心里却异常平静,真到了这一天,反而不那么畏惧了。 清早用过早膳,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赵清音一瘸一拐来到院子里,看见魏明之一个人张罗着。 「你怎么不去陪云嫣?苏木和陛下呢?」 魏明之摇着摺扇:「皇兄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做什么了,苏木……嗯,也不知道。」 赵清音笑笑,猜想他们明日就要走了,跟着他们的一队护卫,苏木还要做安排。 「云嫣呢?你们相处可还好?」 「云嫣在梳妆,听她说,同皇嫂很投缘,明日回京的路上,也好有个伴,都不会无趣了。」魏明之满脸笑意,想来还不知道云嫣的想法。 赵清音却有些不明白了,按照云嫣的意思,她对魏明之并无爱慕之意,却到现在都不说明,让魏明之如此误会,是何故呢? 说话间,有丫鬟来问魏明之,需要准备什么茶水,刚交待完,又有人问午膳准备什么。 魏明之吩咐完,摇头道:「苏木找的这些人,都是临时买来的,没一个机灵的,别说和宫里精挑细选的比了,就是和本王府里的下人也没法比。」 赵清音道:「还真是劳烦端王了。云嫣在哪个房间?我想去找她聊天解闷。」 魏明之挥手喊来个丫鬟:「扶夫人去云嫣姑娘房间。」 「是。」 赵清音腿脚不便,走得慢,她瞧着这丫鬟眼生,便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是昨日才来的。」 昨日?赵清音纳闷,明日就要返回京城了,怎么昨日还买了下人。 那丫鬟又主动说道:「奴婢在花楼,一直跟在云嫣姑娘身边伺候,昨日二公子为云嫣姑娘赎了身,又把我买了来。」 赵清音往魏明之的方向看了一眼,想来他是做足了要把云嫣带回王府的准备,只可惜,云嫣想的却是离开。 房门开着,云嫣正对着铜镜梳妆,一转头看见是赵清音,她便笑了。 「说是昨日扭了脚,今日也不在房中好好歇着,你若想和我聊天解闷,就让人来喊,何苦自己跑了来。」 「已经不疼了,就是走路还有些不顺罢了。」那丫鬟把赵清音扶着坐了下来。 云嫣对那丫鬟说道:「没你事了,出去吧。」 「是。」 房门关上了,云嫣坐到赵清音身边:「容妃娘娘可想好了今晚要同我一起喝酒?」 赵清音道:「别今晚了,一会听完说书的,我们就去喝怎么样?」 「不好,喝酒就要在晚上喝,白日里喝有什么意思。容妃娘娘就答应了吧。」 赵清音自然是答应不了,岔开话题问道:「云嫣,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明确拒绝过端王?」 第76页 云嫣把弄着自己的一缕头髮:「为何要拒绝,端王本就风流,他愿意给我花银子,谁人和银子过不去,自然是要收着了。」 「云嫣,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 若云嫣真是那样的人,当年嫁给魏明之不就好了,为何要突然消失。 「我当然是这样的人了,容妃娘娘怎么能明白我们风尘女子的不易。」 赵清音看着云嫣,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但那拨弄着头髮的手却停了下来,说完还笑了笑,将头髮撩到身后。 「你若只为钱财,风月场上所赚银两,比当王妃的银两还多吗?」 云嫣笑了起来:「当然不只是为了银两,嫁到王府有什么好,那里又没有我喜欢的人,还要失去自由。」 没有喜欢的人,也许这才是云嫣要离开的真正原因吧。 「所以,云嫣,你有心上人?」 「小女同容妃也算是一见如故,容妃虽贵为宠妃,但对我这样的风尘女子却十分看得起,小女很感激。」云嫣转头看向铜镜,悠悠说道:「我有一个自少时喜欢的人,他在哪里,我便跟到哪里,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是我知道,他心里没我,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我爱慕他是我自己的事。」 赵清音不禁猜想,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云嫣如此倾心。 「明日你是要去找他吗?」 云嫣轻轻笑一笑:「我在等他带我走。」 赵清音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她觉得魏承越在瞒着她什么,云嫣也在瞒着她什么。 「他是谁?」 云嫣突然俏皮地凑近赵清音:「你若答应今晚同我喝酒,我就让他来见你。」 赵清音吓了一跳:「他就在凉城?」 云嫣不回答,继续问道:「今晚娘娘就跟我走嘛,好不好?」 赵清音无奈摇头。 「你这次拒绝我,说不定我们再没有机会见面了。」云嫣一脸沮丧。 赵清音起身道:「陛下和苏木应该要回来了,我们去院子里等他们一起听说书吧。」 「哎,好吧。」云嫣只好妥协,扶着赵清音往院子里走去。 魏明之一看见她们,便摇着摺扇走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皇兄,你们相处甚好,若皇兄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赵清音见魏明之眼中全都是喜色,看着云嫣的时候情意满满,她转头问云嫣:「真的不考虑考虑?」 云嫣轻轻摇摇头。 魏明之马上问道:「云嫣,你要考虑什么,也告诉我呗。」 「女子之间的闺房话,王爷不需要知道。」云嫣扶着赵清音坐下:「那说书人讲的那些故事,或悲或喜,我都听过了,先回房间了。」 她对着魏明之福礼:「王爷,小女失陪了。」 魏明之看着云嫣离开的背影嘆口气:「皇嫂,我一直以为云嫣为人清冷,但她对你却很热情。」 赵清音道:「我们投缘,多说了两句体己话而已。」 她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魏明之,于心不忍:「端王,你说云嫣待人清冷,那你待她热情一点就是了。」 魏明之跳到她面前:「皇嫂,你是不知道,女子喜欢的东西我恨不得都摆在她面前,她虽然不拒绝,嘴上说着喜欢呀,感谢呀,但总觉得,因为我是王爷,她怕得罪我,不敢说不喜欢。」 「那你问过她,愿不愿意随你回京,愿不愿意嫁给你?」 魏承越眼眸低垂:「不敢问。」 赵清音笑了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端王,原来也有不敢做的事。」 她不知道云嫣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怎样的,但可以肯定魏明之是真心待云嫣的。她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但总归是要争取一下的,几年前,云嫣就突然消失了,这次若再不告而别,对魏明之来说太不公平了,他是有资格知道原因的。 「不如,端王现在就去问。」 第47章 今晚 真是拿你没办法。 魏明之抬头看天, 思索良久:「云嫣不会回答的。」 赵清音突然意识到,或许魏明之自己也有感觉,只是不愿意去证实。 「现在她在我身边就够了, 知道那些事情做什么。」魏明之看着云嫣房间的方向喃喃说着, 更像是自言自语。 「你们兄弟俩还真是像。」赵清音由衷感慨。 魏明之道:「皇兄和我可不一样,我是害怕知道, 而皇兄是即使知道了,也会当作不知道。」他直直盯着赵清音, 「其实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忍不住去问云嫣的,但皇兄可不一样, 他打算憋在心里一辈子。」 赵清音有些疑惑:「陛下要将什么事憋在心里一辈子?」 魏明之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马上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打个比方。」 他唿了一口气, 「我还有事没忙完,皇嫂你在这躺椅上小憩一会, 皇兄和苏木应该快回来了。」 「好, 今日太阳很暖,我正好晒太阳。」赵清音往后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太阳太暖,还是她真的有些累, 竟然睡着了。 「阿音, 你尝尝这个桃子可甜了。」 她一转身就看见魏承越兜了几个桃子向她走过来,「刘大爷自己种的,刚我给他家修屋顶, 他给我的。」 赵清音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走过去,魏承越拿起一个桃子,用袖子擦了擦, 塞进了她嘴里。 第77页 一口咬下去,甜甜的桃汁溢了满口:「好吃,你也吃一口。」 魏承越对着赵清音手里的桃子咬了下去:「好吃,真甜。」 赵清音拿着桃子又咬了一口,抬头看他时,天突然黑了,眼前没有了魏承越,她慌忙扔掉手里的桃子,开始四处找他:「承越,承越……」 心里一急,勐然睁了眼。 对上了梦中那人的眼睛。 「长宁,你刚才喊,承越。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魏承越一脸紧张,这两天他觉得自己太幸福了,生怕要发生什么变故。 赵清音还没回过神来,盯着魏承越看了许久:「我做了个梦,我们一起吃桃子,然后你不见了,我好着急。」 魏承越忙把她搂在怀里:「我没有不见,我一直在,长宁,我不会丢下你不见的。」 他知道赵清音也许是梦到了他在农户家中养伤那段时光,那是她们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可是再如何开心,他也怕她想起来。 赵清音问道:「陛下,事情都解决了吗?」 魏承越点点头:「都解决了,我晚一些都告诉你。」 「不,我现在就想知道。」再晚一些,说不定她就没机会听了。 魏承越抓起她的手,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驻守西北的梁王想造反,现在已经解决了。」 「这么严重,还说没什么事。」赵清音一下子坐起身。 魏承越满脸歉意:「其实一开始只是想带你到西北草原散心,谁知五月初,得到了凉城传来的消息,说梁王在西北封地上大肆招兵买马,有勾结月肃国之意,恐生反叛之心,而我们启程后的两日,又从月肃国传来消息,说老国君薨了,几个皇子争夺皇位,支持梁王反叛的二皇子暴毙,三皇子登基,梁王的军队也已经被剿灭了,我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赵清音点点头,原来是和月肃国有关,怪不得魏承越不让她知道。 「我只是老国君认的义女,没什么父女之情,陛下不用怕我难过,只是,和亲一事……」 「你放心,三皇子为人正直温和,和暴虐的二皇子不同,月肃国百姓会过上太平日子。朕也不会因为老国君薨逝,就对和亲时做的承诺不认帐,朕也不喜战争。」 赵清音点点头,她相信魏承越所言,但她还有担心。 「陛下,如果今后臣妾犯了错,你能不能答应臣妾,不要牵连月肃国?」她更不喜欢战争,她是被月肃国献给大昱皇帝的,千万不能因为自己,而让无辜的月肃国百姓遭受无妄之灾。 「不论你犯了什么错,朕都原谅你。」 魏承越一挥手,高三福走了过来。 「让那说书的开始吧。」 「是。」 台上的说书人已经开始讲故事了,赵清音还在思考魏承越刚说的那句话,她犯了什么错,他都能原谅吗? 身边魏承越笑了起来,想来是说到了有趣的地方,她马上也跟着笑起来。 「长宁,今日说的这个故事也很有意思。」 赵清音点点头,配合着一起笑,她抬头看看天,祈祷太阳走得慢一些。 听完说书,他们一起用了午膳,魏承越让人拿来了棋盘,要和赵清音对弈,他记得赵清音之前的棋术可是很厉害的。 赵清音现在哪里有心思对弈,推说道:「陛下,我不会。」 魏承越想着她在月肃国这两年,应该是没有同谁对弈过。 「听高三福说,这凉城你也逛过了,连花楼都去过了,况且你伤了脚,就不要再外出走动了。」 他拿了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这很简单,你不会,朕教你就好。」 说着递给赵清音一颗白子,「以围地多者为胜即可。」 赵清音拿着白子有些恍惚,总觉得这一颗棋子一颗棋子放下去,时辰就会从手边熘走。 魏承越又递给他三子,「朕让你三子可好?」他们之前对弈,赵清音总是撒娇让魏承越让自己三子。 赵清音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太阳,将手里的白子随意放在了棋盘上。 魏承越皱了皱眉头,看样子阿音是真的不记得该如何对弈了。 「长宁,你看,这三个白子放在一起是没有意义的,应该先占四边。」 赵清音低头一看,自己的三个白子放在中央,还都靠在一起,不由嘆了口气,心中烦乱,怎么可能对弈时平心静气思考呢,连最基本的都忘了。 魏承越却兴致很高的样子:「这局不算,你随意落子,朕慢慢教你。」 于是一场对弈成了魏承越一个人的独弈。赵清音随手放的棋子,他都耐心说明为何不能放在那里,应该放在哪里更好。 而赵清音虽然面对着棋盘,眼神却在别处,思绪飘忽不定。 当她第三次无视魏承越的话,把棋子放在他不让放的位置上时,魏承越宠溺地轻敲她的脑袋:「你呀,是不是故意同朕作对?」 他看着她笑得很满足:「长宁,你煳涂的时候真的很可爱。」 赵清音看着棋盘,她刚才那颗棋子,放的可真不是地方,但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思考。 「头疼。」她揉着脑袋,往后一仰,倒在躺椅上。 魏承越笑了起来:「你之前可不是这样,非要拉着朕争个输赢,还……」 第78页 他突然噤了声。 怎么又说到之前了,他提醒自己,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不论好坏都不能提醒阿音记起来。 「三福,把棋盘撤下去吧。」 「陛下。」苏木走过来刚要禀告,看见赵清音也在,住了嘴。 魏承越道:「是不是梁王的事?朕已经将梁王的事告诉容妃了,你说吧。」 苏木道:「在凉城发现了梁王的人。」 魏承越往后一靠,满不在乎道:「梁王已死,他们怎么还逗留在凉城,莫不是知道朕在凉城,想为主子报仇。」 苏木道:「他们只有十来人,末将派人盯着他们。」又顿了顿说道:「陛下,那月肃国所说之事,今晚……」 魏承越马上打断苏木,「苏木,你跟朕来。」她回头看赵清音:「长宁,你等朕一会,我陪你用晚膳。」 看来魏承越还是有事在瞒着她,应当是有关于月肃国的,恐怕也是怕她担心,其实月肃国老国君薨逝,几个皇子争夺皇位,对她来说,真的不重要,她一点也不在乎。 在躺椅上躺了一天,身子都要软了,她抬头看天,盯着快要落山的夕阳看了许久。 「王贯。」 「娘娘。」 「扶我去厨房。」她站起身,王贯把胳膊递过去:「娘娘要亲自下厨?莫不是想给陛下做吃的?」 「不是,是想做给自己吃。」 她还记得在农户家时,大娘给她教过煮饭,已经过去好久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记不记得了,但这一刻真的很怀念那个味道。 「对了,我和陛下用晚膳时,你去找贺南修,一同离开吧。」 王贯道:「奴才已经同贺将军说了,留下来陪娘娘。」 赵清音停住脚步:「你不是说会离开吗?」 「娘娘放心,奴才不会做傻事,奴才一辈子都在宫中,离开后也不知道要如何生活,留在宫中挺好的。」王贯语气平和,却又十分坚定。 赵清音看着王贯许久,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终究是没说出口,拍了拍王贯的手臂,笑着说道:「好。」 天色泛了灰,魏承越走进房间,看见桌子上的菜,愣了一下,「长宁,这些菜……」他看着很熟悉,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到他在农户家养伤那时。 她的阿音,忘了他,却还记得怎么做这些菜。 赵清音道:「都是些家常菜,比不得御膳房,也比不得后厨做的,但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 魏承越一下子抱住赵清音:「长宁,你这么对朕,会让朕以为这是梦。」 赵清音把头靠在魏承越肩头,一言不发。 魏承越放开赵清音,扶她坐下来,自己也坐了下来:「长宁,今晚朕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解决,用完膳,你待在房中哪里也别去,不论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听到了吗?」 赵清音立刻警觉起来,想着不会是贺南修被发现了,立刻问道:「陛下,究竟是什么事?」 「别担心,朕会解决的。」 赵清音哪里肯听,立刻站了起来:「不行,如果陛下不告诉我,我立刻就去院子里等着,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说着就要往外走,王贯立刻把赵清音扶住。 魏承越站起来:「长宁,你要相信朕,你知道了只会担心。」 「究竟是什么事?」赵清音真的着急了。 魏承越道:「三福,你和王贯先出去。」 高三福走到门口,却发现王贯站在原地一脸担忧,他一把把王贯拽到了门外,关上了门。 魏承越道:「长宁,我们先用膳,然后朕再告诉你。」 「陛下不说,我吃不下。」 「真是拿你没办法。」魏承越走到她身边,把她按到凳子上:「你先坐下,脚还伤着,总站着怎么能行。」 魏承越顺势坐到了赵清音身边:「这次朕帮月肃国三皇子登上皇位,他告诉了朕一件事。说老国君联合韶国旧部攻打大昱皇宫,还在朕身边放了个很厉害的细作。可惜三皇子只知道月肃国派了五百死士同韶国旧臣攻打皇宫,不知道细作是谁,便快马加鞭给那五百死士发了密函,让他们今晚配合金吾卫倒戈行动,他猜想,朕身边的刺客也会在今晚行动。」 「既然如此,朕便将计就计,一切都安排好了,几百弓箭手都在院中,长宁,你别担心。」 第48章 杀 你就这么恨我吗? 魏承越给她夹了一片藕:「现在可以安心吃饭了吧。」 赵清音越听越心惊, 后背的冷汗不停冒出来。原来是魏承越帮助三皇子登基的,原来那密函是三皇子发的。若是这样,那五百死士不但不会帮贺启将军进攻大昱皇宫, 还会反过来杀了他们! 她看着魏承越, 帝王之心果然深不可测,她怎么也想不到魏承越来一趟西北会有这么多目的, 除去要反叛的梁王,还拥立了月肃国新国君。 想起出游那日, 她坐在马车里问他是不是只有他们几人,魏承越还打趣说, 他会飞檐走壁带着她逃命。 他可真会开玩笑。 她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黑了下来,她仿佛看见, 那五百死士趁贺启老将军不备,将那些跟着她的韶国旧臣统统砍杀, 也看见贺启老将军会有多么惊讶, 倒下的时候心里该有多么不甘心。 去草原骑马的时候,她那么想赢,就是为了在今晚求魏承越,求他放过韶国旧臣, 不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第79页 很快她想到了贺南修,她已经让王贯传信,让贺南修今夜就离开, 她难以想像,当急着回上京,想要帮贺启老将军復国的贺南修, 该如何面对发生的这一切。 「陛下带了多少人马?」 魏承越道:「你看,我就知道说了后你会担心的。放心,虽然带的人不多,但都是苏木精挑细选的,以一当百的武功高强的护卫。」 「这么多人,今晚都是保护陛下安全的,我想,那个刺客一定活不了的。」 她一个只懂三脚猫功夫的女子,也不知道老国君是如何说的,怎么在三皇子口中,就成了很厉害的刺客。 这么多武功高强的护卫就为了抓她一个人,自己还真是荣幸呀。 她给魏承越盛了一碗芙蓉汤,手指在碗中轻轻一沾。 「好,我们先吃饭,陛下喝碗汤吧。」 魏承越见赵清音又是亲自下厨,又是亲自盛汤的,心里真的很开心。 端起汤喝了一口,「好喝,长宁你的手艺不错。」 看见他喝下汤,赵清音整个人垮了下来,她多想好好和他吃一顿饭,可是她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赵清音起身一瘸一拐走到门口。 魏承越疑惑问道:「朕都告诉你了,你还要去哪?」 赵清音从里面挂好门栓,转身道:「不出去。」 魏承越突然觉得头有些晕,身子有些软,她看着赵清音看他的眼神,意识到了什么:「长宁,你做了什么?」 赵清音靠在门口,缓缓道:「陛下,其实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护卫也没用。」她抿了一下唇:「因为要杀你的人是我。」 魏承越眼前一阵发黑,如同晴天霹雳,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气恼,而是觉得赵清音一定是被人利用了。 他只喝了一口汤,药效没有那日苏木一饮而尽强烈,只是身体有些软,头脑还很清醒,他闭上眼睛,一边不断用内力往外逼迷药,一边问道:「是月肃国老国君让你来刺杀朕的吗?她是不是威胁了你什么,你告诉朕。」 赵清音摇头:「没有任何人让我来杀你,是我想要你死!」 魏承越睁开眼睛,想要去抓赵清音,奈何药性发作,他刚站起身,又跌坐了下来:「不,你不会。朕能感受到你对朕是有动心的。」 他心绪起伏,一点也控制不好内力,皱着眉头又说道:「是不是那个人,是不是他们用那个人来威胁你?」 赵清音眼中的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都说了没有人让我杀你,也没有人威胁我,是我!是我想要你死!」 「朕不相信,你不会的,自从你来到大昱后宫,朕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朕不相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魏承越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但他心里笃定,阿音一定是受人威胁了。 他忙稳定心绪,开始运行内力,幸好他只喝了一口,药力不强,而他内功尚可,身体渐渐有所恢復。 感觉,她应该是什么感觉呢?赵清音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好的不好的一股脑都涌了上来,她的感觉就是委屈,非常非常委屈,她真的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要经歷这些事。 用这样的委屈,看着不相信自己的魏承越,不禁冷笑起来:「之前我一心对你,从没想过杀你,你不相信,将我打入牢狱。如今我说我要杀你,你也不相信。魏承越,你究竟有没有相信过我?」 「长……长宁,你,你说什么?」魏承越惊讶地站起来,「你……阿音。」 赵清音一边流泪一边笑:「是啊,我是阿音。为什么我都忘了,还非要让我想起来!为什么!」 魏承越彻底慌了神,如果阿音只是月肃国的长宁公主,他一点都不害怕,一起去草原骑马时,他能感受到,阿音和三个月前不一样了,眼神中是有他的。 可是,现在告诉他,她恢復了记忆,不论她恢復的是一段记忆,还说全部记忆,只要她想起了曾经,他都很难挽回。 「阿音,阿音。」他嘴里喊着阿音,红了眼眶,「阿音你听我说。」 魏承越恢復了一些体力,上前一把抱住赵清音:「我真的很后悔,如果一切能重来,我说什么都不会把你关进牢狱的,是我的错,阿音,你离开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远比自己想像的更在乎你,今后……」 肩膀勐然间痛疼,他顿时失语。 低头看去,赵清音紧握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肩头,鲜血很快就染红了衣衫。 赵清音的手不停地抖着,垂了下来,可那匕首还固执地戳在魏承越肩头。 「我不想听,你说的话我都不想听。是你的父亲一剑刺死了我父皇,是你们父子要对韶国旧臣赶尽杀绝,是你,都是你!」 她看着魏承越肩头的红色,一步步往后退去,眼泪一行一行流下来。 魏承越却一步步向赵清音逼近,神情悲怆。 「你别过来,魏承越,你别过来。」她摇着头一直退在了墙角。 「你就这么恨我吗?阿音,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魏承越的心好像被撕开了,他好悔好悔,如果当初他能信任阿音,该有多好。 赵清音恨恨看着他,一行行清泪不停流下来:「陛下可以把我再次打入牢狱,我想要杀大昱的皇帝,是弒君之最,是灭九族的大罪,可是我已经没有九族可以灭了,我这条命也早就不想要了。」 第80页 「我怎么会,怎么还能……」魏承越想靠近却又不敢,硬生生让自己停在原地。 原来他错了,三个月前他见到的就是恢復了记忆的阿音,阿音恨她,所以才会总是拒绝,阿音想杀他,所以才会假意顺从。 她再次来到他身边,为的不是别的,就是要将他置于万劫不復的死地。 魏承越拔出肩头的匕首,刀刃上的血让赵清音人心惊。 他握住刀刃将刀把交到赵清音手里,指着自己的胸口:「这里,阿音,这一刀不应该捅在肩头,应该捅在这里。」 赵清音浑身发抖,看着那把满是鲜血的匕首,身子慢慢向下滑去,她偏过头闭上了眼睛,不去接。 她早就应该知道的,她根本没勇气杀人。 魏承越用衣袖小心将匕首擦拭干净,蹲下身,硬是将匕首放进她手中,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寸一寸抬起来。 没有丝毫犹豫地,刀尖抵在了自己的心口,金线绣的祥云凹陷下去,赵清音却突然用力往后缩,豆大的眼泪一滴滴落在魏承越的手臂上,烫伤了他整个身体。 「阿音,如果杀了我,你才能原谅我,来呀!杀了我!」 魏承越的力气重了一分,初夏的薄衫很快晕出一片红。 赵清音大喊道:「住手——」 「阿音,你知道吗,我这里闷得喘不过气来,你帮帮我。」魏承越眼底的悲伤浓得化不开,他知道他的阿音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刻,赵清音终于明白了,她根本杀不了人,她谁都杀不了。 她知道现在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抬头对上魏承越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久,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匕首。 魏承越有所感知,手一颤,缓缓落下,撕下衣服的一角铺在地上,沾取自己肩头的血,重重写下三个字:放她走。 他贪恋地看着赵清音:「阿音,好好活着。」 赵清音看见地上的三个字,只觉得心被刀子一下一下剜着。她想起在逃出皇宫的马车上第一眼见魏承越,英姿飒爽的模样,想起他躺在农户家的炕上紧闭双眼好像活不成的样子,想起他深深看着自己说着爱她的话,想起他要把她打入牢狱时冰冷的眼神,想起他从高位上走下来紧紧抱住她,想起他烤鱼时笑着说,为了活着。 一个为了活着举兵反叛的人,此刻甘愿把命交给她,她却下不去手了。 他不仅仅是杀父仇人的儿子,更是百姓心中的明君。 她真的能够为了心中的恨,而不去理会他作为大昱皇帝所有的功绩? 她不能。 她也曾是一国的公主,从小被太傅教导要明辨是非,要心怀百姓。 更何况,这个人,是她此生唯一爱过的人。 原谅,她没资格原谅任何人,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自从被贺南修救出牢狱恢復记忆,她活着就是煎熬,这种痛苦是时候结束了。 「魏承越,生生世世,我们都不要再遇见了。」 下一刻,她握紧手中的刀,掉转了刀尖。 第49章 晚了 我不会放你离开,除…… 没有丝毫犹豫, 她用了浑身的力气,要给自己一个了结。 赵清音动作一气呵成,可还是没逃过魏承越的眼睛。 「阿音!不要!」 手里的匕首被魏承越打落, 「梆——」地一声重重摔落在地上。 赵清音一心求死, 又向匕首的方向爬过去。 魏承越用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不让她有力气再往前挪动半分。 「阿音……」他无力的唤着她, 眸光遽痛,心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被什么东西紧紧抓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抽离身体。 「别这样对我。」猩红眼眶中溢满的泪, 再也停留不住,断了线一样滑落。 赵清音却不再挣扎,突然笑了起来, 悠凉的语调,声声凄婉哀伤:「我自幼得父皇母后宠爱, 未有机会为他们送终, 后又得旧臣们信任,却不能让他们达成復国所愿,现如今他们都离我而去。魏承越,你要我留在这世上日日夜夜忍受着她们无声的责难吗?」 这每一句话都狠狠捅进他的心窝, 让他更加无能为力。 「阿音, 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不伤害自己。」 赵清音无力地摇摇头:「晚了。」她转过头看她, 眼神空洞悲怆,「陛下还记得草原赛马吗?为何我那么想赢,就是想请陛下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阿音你说。」魏承越激动起来, 是不是一切还有转机。 「没用了,他们现在应该都死了,陛下的目的达成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韶国旧臣让陛下寝食难安了,也再不会有韶国余党想着刺杀陛下了。」赵清音干脆闭上了眼睛,靠在墙上。 魏承越这才反应过来,赵清音究竟要他答应的是什么事。 韶国余党在贺启将军的带领下,今晚要联合月肃国攻打皇宫,而那封密函正是让那五百死士配合金吾卫将贺启的人马一网打尽,赶尽杀绝的。 阿音让他答应的,无非是放过韶国余党,留他们一条性命。 「可是,阿音,如果朕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朕。」贺启异常顽固,他也曾派人去游说,但都毫无作用。 「我呢?我也是韶国余党,我是韶国赵氏皇族所留唯一血脉,我也要杀你,你刚才为何不让我死!我死了,陛下才是真的高枕无忧呀。」 第81页 她在等魏承越用膳前,就已经写好了一封信交给了王贯。告诉他,如果魏承越下了不再追杀韶国余党的旨意就让他把这封信交给贺南修。 信上,她慌称自己恢復记忆不全,前几日才想起父皇在叛军攻进皇宫前,送她出宫时对她说,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放下復国之意。她想,现在能让贺启和贺南修放下执念的唯有父皇了。 这个谎言,就由她在黄泉下见了父皇再谢罪吧。 她想做的,只有保全他们的性命,让他们也能自由自在地活着。 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你不能死,谁都可以,但你不能,阿音,你不原谅我没关系,你恨我怨我都没关系,只要你别再伤害自己。」魏承越真的很怕,他怕这个世上再也没了他的阿音。 赵清音淡淡盯着他,好像已经没了力气。 「那好。你放我离开如何?」她转眼看向了窗外,事到如今,她还怎么留在他身边,又如何对得起正在被残杀的韶国旧臣和他们的妻儿。 从今往后,孑然一身。生,她就长跪佛前为他们祈福,死,她自请下十八层地狱为他们赎罪。 魏承越托起她下巴,迫她与他对视,浓得化不开的悲哀和悔恨充斥着他的眼眸:「我不会放你离开,除非我死了。」 他将那把匕首捡起来,收进袖口,起身来到门外:「高三福!王贯!苏木!」 王贯的心勐然一松,既然魏承越安然无恙,赵清音定然没有刺杀成功。 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魏承越若将赵清音打入牢狱,他就陪她去牢狱,若打入冷宫,他就陪她去冷宫,若她死了,他就先去找贺南修,然后等着魏承越的旨意,若赦免韶国旧部,他就把信交给贺南修,若是没有,他会替赵清音照顾余下的韶国旧部,直到死在金吾卫的剑下,希望她能走慢一些,他还赶得上在黄泉路上陪她。 高三福吓了一跳,这是有多少年了,魏承越都没有连名带姓这样喊过他。 「陛下心情不好,一会看我眼色。」他忙对王贯交待。 三人来到魏承越身前,都吓了一跳,魏承越肩头浸满血渍,胸口也有,但谁也不敢问,恭敬站在一旁。 「高三福,王贯,你们二人,日夜不分看着容妃,不得离开半步,容妃房内不得有任何尖锐的东西。苏木,派一队人马守在容妃厢房外,容妃不得离开房间半步!」 王贯松了一口气,没有牢狱,没有冷宫,最重要的是赵清音还活着。 高三福和苏木不明所以,分明前两日陛下和容妃相处甚欢,今日容妃更是亲自下厨做菜,怎么一顿饭的功夫,什么都变了。 苏木和高三福齐声道:「是。」 话音刚落,就听见「嗖——」地一声,一支箭直直擦过魏承越耳边,射向了他身后的门框。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让所有人都惊了一惊。 苏木以为是刺客到了,马上向院中喊道:「羽林卫!护驾!」 顷刻间,羽林军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可他们挡不住有人如飞仙一般越过高墙,直飞而下。 接连十几个黑衣人落在了院子中央。 「放箭!」苏木大喊。 那十几人跳进人群中,厮杀起来,外围的羽林军开始放箭。 可院中那些人的身上好像有屏障,不但能抵挡内围的羽林军还能挡在外围射向他们的箭。 突然有一人飞至对面的屋顶上大喊道:「魏承越!把公主交出来!」 王贯一听声音身子一颤,不由得往前靠了两步,只见贺南修取下了黑色面纱,手中拿着长剑远远指着魏承越。 他不是告诉贺南修,让他先走吗,这人从来都是听不懂话的。 魏承越微微抬头与他对视,笑道:「原来是你,父皇和贺将军也曾一起征战沙场,朕也曾同你切磋,没想到你几次三番想杀朕。好呀,今日就让你有去无回!」 「苏木,放箭!」 苏木亲自拿出长弓,对准了贺南修,而院中还有很多羽林军都对准了他。 「等一下!」贺南修突然喊道。 魏承越抬手,苏木马上放下了箭。 「在死之前,还有什么遗言吗?」 「只要你把公主交出来,我贺南修自废武功,从此再不踏入大昱朝半步。」 当王贯告诉他那些话的时候,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天一黑他就在远处潜伏了起来,想着若从房中走出的是赵清音,他就马上带她走,若是魏承越,他就来救她走。 彼时的赵清音在房间,听到外面突然混乱起来,却听不真切。 勐然间一句话,清晰地灌入耳中:「你休想带走阿音!」 赵清音心中一颤,马上意识到什么,立刻打开了房门。 她看见贺南修站在对面的屋顶上同魏承越对峙,而院落中的羽林军将十几个黑衣人围在中间,还有上百人拿着弓箭对准他。 这个傻子!他要干什么!就这么十几个人,怎么对抗得过这么多精锐的羽林军。 赵清音不由大喊:「贺南修,你快走!」 魏承越看着贺南修的眼神更加深沉,冷冷对王贯说道:「把容妃带下去!」 王贯却跪了下来:「陛下,奴才斗胆,请陛下让娘娘走吧。」 高三福马上敲了王贯脑袋:「闭嘴!」 第82页 魏承越看了一眼王贯,不予理会,而是再次看向了贺南修。 「苏木,杀!」 苏木脚下轻点,飞身而至到贺南修身边,一把长剑直直刺了过去,贺南修转动身子,巧妙躲过,两人武功不差上下,在屋顶上打得是难解难分。 而院中一开始还能抵抗的那十几个黑衣人,很快就落了下风,几百精锐羽林军,就算几人武功再高,也有耗尽体力的时候。 赵清音看着屋顶上两人你一剑我一剑,剑剑直逼要害,苏木身着盔甲,已经被贺南修砍坏了一块,而没有盔甲护体的贺南修胳膊和后背已有了血渍。 院中的黑衣人也一个接连一个倒下。 贺启带领的韶国旧部,在被倒戈的情况下,绝无生还,难道她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在自己面前吗? 她大喊道:「住手!你们都住手!」 听到她声音的黑衣人勐然一滞,但也只是一瞬,就要马上迎接接连不断向他们进攻的羽林军。 不是黑衣人不肯停下,是羽林军不肯停下,他们又怎么敢停下送命。 她要阻止这一切,不能再死更多的人了。 赵清音扑倒在魏承越脚边,使劲抓着他的袍子,哀求着:「你让他们停下,求你了,快停下!」 魏承越蹲下身,紧紧抓住赵清音的手腕:「阿音,你看,朕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朕。」 「不是,我会让他们停下的,没有人要杀你,我求你了,我原谅你了,我不走,也不做傻事,你放过他们好不好。」 她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除了妥协。 魏承越的心像是被撕裂一样,他看看贺南修,再看看赵清音。 他的阿音宁可自绝都不肯原谅他,现在却因为这个人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了,瞬时神情破碎,整个身体扯着疼:「阿音,你消失的这两年,爱上的人是不是他!」 第50章 清白 告诉他,你爱的人是我…… 赵清音不可思议看着魏承越:「他是亲人, 是兄长,是师父,是对我忠心不二的将军, 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他捏着她的下巴, 狠戾又悲痛:「那你现在就告诉他,你不爱他, 你爱的人是我,你要留在我身边, 告诉他!」 「不,不。」赵清音摇头, 她怎么能当着把復国视作信念的贺南修的面,用韶国公主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那是彻头彻尾的背叛。 「你根本就不是想要原谅我, 你是想要他活着,你爱他是不是!所以, 这三个月你一直在抗拒我, 就连前几日你对我的顺从,也是假的。」 嫉妒已经沖昏了魏承越的头脑,他的阿音可以不原谅他,可以不爱他, 但绝不能爱上别的人! 赵清音看着渐落下风的贺南修心中焦急:「我不爱他。陛下,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留在你身边,我求你了,放了他们吧。如果他们死了, 」赵清音拿下头上的花胜,用尖细的一头对准自己的脖颈,「我即刻就死在你面前。」 「你……」魏承越痛彻心扉, 他此生唯一爱的人,正拿着自己给她买的花胜,威胁他放过另一个男人,这是什么道理?五脏六腑好像被人紧紧捏住,绞着疼。 他深深看着赵清音半晌,才紧紧咬着牙说:「好,好。」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站起来喊道:「住手!」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十几黑衣人已经死得还剩下三五人,苏木飞身退回来,贺南修用剑撑住身体,但下一刻就再也支撑不住,从屋顶摔了下来,他抬头看着魏承越身边的赵清音,眼中都是泪。 苏木道:「把他们都带下去。」 赵清音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先保住性命,之后的事她再想办法。 几个羽林军刚把人带下去,院门突然被人狠狠踹开,整齐的步伐很快抵达后院, 「哈哈哈,没想到本王还能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早就听说你因为一个妃子死在狱中而病了好久,本来还不相信,今日一见,传言不虚呀。看看你身边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可真是姿容非凡呀。」 说话的人气焰嚣张,身披褐色锦缎披风,身后跟着几百兵士。 「梁王你没死?」魏承越一脸疑惑,看向旁边的苏木。 苏木马上道:「末将确实亲手斩杀了梁王,白天发现的那些人也一直都在控制内,怎会?」 梁王大笑道:「怎么样,本王找的替身和本王很像吧,那几个人也是本王特意让你们发现,用来迷惑,让你们放松警惕的。」 魏承越眯起双眼,看向梁王的时候格外冷静: 「王贯,把容妃带进房间,不许出来!」 赵清音担心,不肯挪动脚步。 梁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对面,突然笑道:「放心,我这个人不会威胁女人,当然,也不会受女人威胁。」 此话不是正说明,他一直躲在暗处,将方才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了吗。 魏承越却一点也不气:「梁王,父皇念在你父亲为人诚挚,没有贪念,赐予西北封地,谁知你却有这番狼子野心。」 梁王的父亲,是魏承越祖父外室所生的孩子,一直没有名分,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自小性子刚直,为人诚挚,很得老皇帝重视,建立大昱朝后,赐了西北凉城的封地,让他安度晚年,谁知去年病逝后,由他唯一的儿子继承爵位,却不安于只在西北耀武扬威,同月肃国二皇子狼狈为奸。 第83页 月肃国老国君和二皇子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既拉拢梁王,又应承着韶国余党,其实根本没想给韶国復国,也根本没想帮助梁王篡位,他们想要的是吞併大昱。 只可惜呀,老国君突发疾病,月肃国大乱,而魏承越在西北和月肃都安插了自己的人,也一早就联合了月肃国三皇子,要不是有些事老国君和二皇子瞒着不让其他皇子知道,他也不至于到了今日才知道阿音就是那个刺客。 「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你们父子难道不是狼子野心?灭了韶国建立大昱,你们可以,我为什么就不可以!」 「那就休要废话!苏木!」魏承越厉声喊道。 「等等!」梁王突然阻止:「本王刚才说不威胁女人,可没说不威胁男人呀,你们两兄弟还真是可笑,都喜欢上女人的当。」 说话间,一女子从队伍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刀架在一男子的脖子上。 那男子嘴里塞着布,手被反捆在身后,走起路来有气无力。 魏承越不可思议看着眼前一幕,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云嫣!明之对你一片真心,你怎么……」 站在一旁的赵清音瞬间就明白了,云嫣对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为何非要邀她今晚去喝酒,因她知道今晚有一场厮杀,所以她应该是想要将自己带离后再行事。 只是云嫣也没有料到,贺南修他们先到了。 云嫣同她对视一眼,无需多说,各自都已明了。 她这才仔细看向梁王,眼窝深陷,眼神深邃,鼻樑挺拔,嘴唇抿着,显得很薄,周身撒发着阴冷的气息。 同潇洒开朗的魏明之截然不同。 「明之他怎么了?」魏承越刚才还纳闷,那么一个爱热闹的人,那么大动静都不见他出房门,原以为他是捨不得美人怀,没想到却是被美人挟持了。 他现在才明白了,自从云嫣几年前出现在上京,一直到前几日露面,都不是偶然,她一直都在利用魏明之。 这个傻子,和自己一样。 梁王笑道:「放心,死不了,只不过暂时没了力气而已。你若乖乖跟我走,我就放了他,若不然……」他手里的长剑随意一砍,魏明之的臂膀即刻就渗出血来,「他的命就没了。」 很显然,他要带走魏承越,为的是上京城门大开,皇宫宫门大开。 魏明之使劲摇着头,想说话,奈何口里塞着布,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刚才在房中发生的点点滴滴,都撕裂着他的心,他原本只是认为云嫣久在风月场,见过太多始乱终弃的男子,也见过太多的承诺被背叛,才对他冷清。 他一直相信只要自己用一颗真心,就一定能温暖云嫣冰冷的心。 直到云嫣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对他说,从来没有爱过他。还说,几年前在上京,她也没想到浪荡在花丛中的端王会钟情自己,本不想纠缠,可是梁王让她假意逢迎,她才没有即刻离开。 这次也是奉了梁王的命令接近魏明之的,否则,根本不可能出现。 云嫣看向赵清音,怀着满满的歉意。那日偶然看见赵清音,让她记起了曾在端王府见过的一张画像,她便问魏明之,画上的女子是谁。 原是,当时还是太子的魏承越去端王府,兄弟二人作画,魏承越画了赵清音,又觉得没画出赵清音姿态万分之一,很不满意,重新作了一副,让魏明之将废画烧掉。 魏明之烧画,也没避讳云嫣。 随着火苗烧去画纸,那画上的女子,也印在了云嫣的脑海里。 所以见到赵清音时,她才直接问她是否是女子。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不禁猜测大昱皇帝或许也来了凉城。果然不久,就接到了梁王的传信,让她接近魏明之助他成事。 她非要邀约赵清音今晚喝酒,不过是因为她不知道今晚谁生谁死,所以想将赵清音先带走,保她性命。 如今看来,赵清音没想活,而她也没想活。 魏承越沉默良久。 梁王有些不耐烦了:「本王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耗下去,刚刚羽林军同那些黑衣人厮杀,已有死伤,而我几百兵士都是整装待发,你得好好想想呀。」 魏承越冷冷一笑:「看来老天也在帮梁王,确实,若没有刚才那几人突袭,我们兵力相当,是能拼一拼的。」 说话间给苏木使了个眼色,苏木不动声色地用剑戳了一下身后跟着的小兵。 身后小兵慢慢退进房中。 魏承越继续说道:「让朕跟你走,可以。」 魏明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大声喊,却不行,想挣脱,却没什么力气,他恨自己,不但没帮上忙,还成为了累赘。 魏承越看了眼魏明之,用眼神安抚他,继续对梁王说道:「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放了端王,第二,立刻退兵。」 梁王弹弹左肩上的褶皱,心情大好:「好呀。」 魏承越又看了一眼苏木,只见苏木轻轻点点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向前走了两步。 「你放了端王,朕这就走过去。」 梁王啧啧道:「还真是兄弟情深,话说,我们也算是一个祖父,只可惜我们没什么兄弟的缘分。」 「云嫣,放了端王!」 云嫣割断了绑着魏明之的绳子,使劲往前一推,魏明之踉跄着往前了两步,他赶忙取下嘴里的布:「皇兄别相信他,梁王此人心狠手辣,这里的所有人他都不会放过的。」身后马上有两个士兵上前架住魏明之。 第84页 梁王道:「你往前一步,端王就往前一步。」 魏承越往前迈一步,那两个士兵就架着毫无力气的魏明之往前一步。 两个人越离越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他们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那两个士兵勐然把魏明之往前一推,就要来架魏承越的臂膀,想要完全控制住他。 「嗖——」 魏承越身后的屋顶上,突然射出一支利箭,从他们耳边掠过,直冲梁王! 第51章 让开 这一命,我还你。…… 那士兵手里拿的不是普通的弓箭, 而是一支小巧的箭驽,速度极快,只要瞄得准, 几乎没有人可以逃脱。 梁王毫无防备, 那支箭不偏不倚,正中他眉心。 与此同时魏承越匕首一挥, 割了其中一个士兵的脖子,另一士兵刚抽出刀, 苏木飞身而来,长剑捅进他的腰间。 梁王瞪大眼睛, 看着魏承越,重重的倒在地上。 「王爷,王爷。」云嫣扑了过来, 身后的士兵看见这一幕都不知该怎么办,统统愣在原地。 魏承越眼神冰冷, 抬起右手, 轻轻往前一推。 苏木大喊道:「杀!」 院中的羽林军瞬时护在魏承越身前,同梁王的军队厮杀起来。 云嫣抱起梁王:「王爷,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梁王用不甘的眼神看着她, 说不出一句话, 手慢慢抬起,却瞬时落下。 「王爷——」 云嫣心痛如绞,她料想到今日这场争斗绝不会简单, 也时刻准备在危机来临时挡在他身前,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怎么会如此突然。 他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她今后该怎么办,她自从懂事就跟在他身边,他找夫子教她读书习字,他让武林高手给她教武功,他送她进花楼,让她练就身段。 即使她知道自己只是他手里的棋子,但这颗棋子她当的心甘情愿,他想要皇位,她就帮他,他让她利用魏明之,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从来不求他能爱上自己,只想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这一瞬间,心里的支柱一下子就踏了,没着没落的。 她抬头看见跟随梁王的将士们将他们围在中间,不断有士兵死去,又不断有人顶上去。 心里只剩了一个想法,要为梁王报仇。 她折断那支利箭,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撕下一条,绑在梁王的头上,遮住那个已经被血染红的断箭。 抹去眼泪,看了一眼混乱的队伍,轻轻将梁王放在地上,手拿大刀,狠狠看着魏承越,向他走来。 她疯狂厮杀着挡在她身前的羽林军,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又溅在她的脸上,让她面目狰狞。 赵清音看着云嫣发疯了一般厮杀着,坚定的走向魏承越,不顾后背被砍伤,也不顾手臂上滴着血,只是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魏承越。 她的心也紧缩着,手心里都是汗。 这世间的爱,为何总是这样阴差阳错,不能如人所愿,非要把深陷其中的人都伤透了才罢休。 眼看着云嫣越来越近,苏木要上前阻止,魏明之拦住他。 「我去。」 「端王,你功力还没有恢復,无疑是去送死!」 「我去!」魏明之又说了一遍。 「让他去吧。」魏承越脸色阴沉,眉头紧簇。 魏明之空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看到心爱的人为另一个人厮杀,他只想知道一件事,如果现在不问,今后恐怕再也没机会问了。 羽林军看到魏明之走过来,都住了手,云嫣愣了一下,大喊道:「你让开!」 「云嫣,他死了,你跟我回上京吧,我会好好待你,我不在乎你心里有谁,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魏明之几乎是哀求。 「我不会跟你走,我要杀了狗皇帝为王爷报仇!你若挡我,我就先杀了你!」云嫣举起大刀,直指魏明之的胸口。 魏明之慢慢抬起双手,握住刀刃:「云嫣,你可曾有片刻对我心动?」 她一直知道魏明之是好人,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最能纵容她的人,她可以当他是兄长,是友人,却没办法对他心动。 「让开!我不想伤你!」 云嫣往前一步,魏明之丝毫不躲避,刀刃将他的手划伤,一滴一滴血流了下来,云嫣下意识往后推了半步:「让开!」 「云嫣,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片刻对我动心?想留在我身边?」魏明之不肯退步。 云嫣咬着下唇,直到咬出血来:「没有!我只当你是兄长。」 她真的不想伤他。 魏明之眼眶中停留的泪不断流下来,紧紧握住刀刃,一步一步往前走,云嫣无法,一步步往后退,她离魏承越越来越远。 云嫣大喊:「松手!让开!」 魏明之停下了脚步,言辞恳切道:「云嫣,你杀不了皇兄的,你会死的!」 云嫣心中一悸,她一直都在利用他,事到如今,魏明之想的却还是她的安危。 「我在这拦着羽林军,他们不会为难我,你快走。」 云嫣看向四周,梁王的军队四散,死的死,伤的伤,她周围的羽林军若不是因为魏明之,恐怕早就涌上来将她斩杀了。 势单力薄,寡不敌众,况且梁王的将士们,心已经散了,她离那狗皇帝越来越远,此时想要杀魏承越,已没有了可能。 第85页 手里的剑慢慢落下,云嫣眼中含泪:「魏明之,如果有来世,这一命,我还你。」 「不,不……」魏明之哽咽摇头:「不用你还我,下辈子太远,我只要你这辈子安然无恙。」 魏明之立刻转身对着魏承越跪下,大声喊道:「皇兄,放云嫣一条生路吧。」 魏承越眼眶微红,苦笑着喃喃自语:「傻子。」 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好!皇兄答应你!」 「苏木,把端王带过来,除了云嫣,一个不留!」 苏木飞身而去,将魏明之架回来。从院墙外又突然跳进很多羽林军,梁王的人本就群龙无首胡乱砍杀,又多了这么多的羽林军,死伤更甚。 云嫣看了魏明之一眼,背起梁王的尸体飞身而去。 苏木扶着魏明之回了房间。 半个时辰后,一场厮杀终于结束,鲜血从院子里一直流到了院外。 天,毫无预兆的下起了雨。 越下越大,沖刷着每个人身上的血渍,生人的,死人的。 魏承越转头看赵清音,「阿音,下雨了,回屋吧。」 赵清音呆呆站着,看着羽林军将尸体一具一具抬出,雨水不断沖刷着地面,血渍慢慢变浅。她想,明日太阳出来,院子里又恢復了原状,还有没有一滴雨记得今晚发生的一切。 可是这雨水啊,流过她的脸庞,流过她的身体,怎么就沖刷不掉她心里那些鲜血淋淋的记忆。 魏承越不敢催促,他觉得阿音绷着一根弦,他很怕自己一句话,一个动作,那根弦就断了。 高三福和王贯见此情景,马上回屋拿了伞。 一人拿着一把伞,撑在他们头顶。 魏承越看着双目无神的赵清音,很想紧紧将她拥进怀中,很想擦去她脸上的雨水,但是他不敢。 不知站了多久,赵清音缓缓转了身,对王贯说:「我累了。」迈步往房中走去。 从始至终没有看魏承越一眼。 回到房间,王贯马上给赵清音擦头髮,又拿出衣服。 「娘娘,换上干衣服吧。」 「你出去。」赵清音面无表情。 王贯手上动作一滞:「娘娘,要不要沐浴?」 「出去。」赵清音声音不大,却很坚决。 王贯放下手里的帕子,退了下去。 穿着一身湿衣服,顶着湿发,赵清音木讷地躺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 她觉得自己心里空了好大好大一块,看着两方人马厮杀,就放佛看见了贺启老将军是何如被金吾卫和月肃国死士杀死的。 这么久以来说要復仇,说要復国,在今晚都成了泡影,一直以来支撑她的东西就这么倒下了。 而她本应该去见父皇母后,却为了保全贺南修几人的性命不得不继续留在魏承越身边。 又该如何让魏承越放他们离开呢?以她对魏承越的了解,几乎不可能。他会利用贺南修几人的性命威胁禁锢自己。 她已经搞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爱还是恨?似乎都不是,是一种恨不了也不能爱的煎熬。 自此她就这般半死不活的,活着。 雨不断打着窗户,一声一声,好似催眠乐曲,她身上越来越疲惫,缓缓闭上了眼睛。 「父皇?母后?」赵清音站在宫道上,看见她的父皇母后向她迎面走过来。 她开心极了,跑了起来。 可是看见他们的一刻,她就害怕了。 他们脸色苍白,嘴角流出鲜血。 「你这个不孝女,韶国最后的忠臣你都没有保住,想让父皇死不瞑目吗?」 「音儿,你怎么还不替母后报仇?」 赵清音口中结巴:「我……我错了,我……」 「为兄是被大昱皇帝杀死的,你怎么还能爱上大昱皇帝,你太让为兄伤心了。」 赵清音一回头,看见皇兄满脸是血的看着她。 「我……」赵清音想解释,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跪了下来:「父皇母后皇兄,音儿知道错了,你们别生我的气。」 再一抬头,几人都不见了,却见贺启将军浑身是血,胸口中箭,一瘸一拐向她走来,扑通跪了下来:「老臣,愧对陛下,愧对公主。请公主一定要保住我儿性命。」 她伸手想要拉住贺启,却发现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她根本碰触不到她。 下一刻天旋地转,她掉落进深潭,潭水很凉,她拼命想往上游,却怎么也游不上去。 「阿音,阿音。」 有人在喊她,声音好焦急,好熟悉。 有一双手在紧紧拉着她。 她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反手抓住,拼了命地往上游。 「阿音,阿音。」 声音既温暖又柔和,带着浓浓的情意。 她用力一游,浮出了水面,在深潭待了太久,强烈的光线,让他睁不开眼。 慢慢适应,慢慢睁开眼,魏承越的脸映入眼帘。 她盯着他看了好久,刚才梦中的一切和现实交织在一起,让她四肢百骸都疼了起来。 没想到被拉出虚幻的深潭,跌入的是更加真实的痛苦。 第52章 为什么 死了。好生葬了。…… 「阿音, 你醒了。」魏承越憔悴的面容了有了笑意。 赵清音迴转视线,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关雎宫中。 第86页 「阿音, 你病了, 这一路上高烧不退一直昏迷。回宫后,徐太医为你诊脉施针后才有了好转。」他说着便用手摸她的额头。 她愣愣看着魏承越, 想起梦中母后质问为何不报仇,想起皇兄怨她怎么能爱上大昱皇帝。 还有贺启老将军, 拜託她一定要保住贺南修的性命。 「贺启将军是不是死了,贺南修呢, 他在哪?」 魏承越的笑顿住,抬着的手停在半空,眼中带着伤痛。 赵清音也看着魏承越, 用尽量平静的目光。 过了很久,魏承越移开视线, 站起身, 往房门口走去。 赵清音转身趴在床上,继续问道:「陛下,他们都活着吗?」 魏承越转身,眼中竟然是难以言喻的痛楚:「为什么?」 赵清音在心里苦笑, 为什么,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命运这样的捉弄她们,有过那么多美好, 却生生成了心里不敢触碰的刺。 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魏承越站在门口不靠近,用几乎冰凉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你要装作不是阿音, 为什么你要爱上别人,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哪怕我死了,你都不会再重新爱上我?」 重新爱上吗,赵清音鼻头一酸,那时的阿音和那时的魏承越都已经死了,还如何重新爱上。 「我已经说过了,我当贺南修是兄长。既然陛下不愿告诉我,我就去问苏木,苏木也不说,我就去找遍皇宫中的牢狱。」 赵清音掀开被子,一阵头晕,但她只停留了片刻,下了床,身子虚得很,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 魏承越一把将她抱起来,重重地仍在床上,粗鲁地为他盖上被子。 「他没死!那几个人都没死,他们在狱中好吃好喝,现在你放心了吧。」 赵清音还不死心,又问道:「贺启将军呢?」 魏承越脸偏向一边,淡淡说了一句:「死了。好生葬了。」 他没再看赵清音,转身离去。 茉如端着药进来,看见赵清音醒了,刚要说话,就见赵清音面无表情,只有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流下。 她忙放下了手中的药碗,拿起帕子为赵清音拭去泪水。 「娘娘,你如何连茉如都要隐瞒?」 她转头看茉如,一句话都不想说。 「高公公都告诉我们了,陛下说娘娘你之前失了记忆,现在都恢復了。这真是太好了,娘娘你不要再怨陛下了,陛下那时在气头上,心里早就想接娘娘回宫的,陛下也后悔了,这两年一直都在思念娘娘,娘娘就原谅陛下吧。」 原来魏承越是这样告诉高三福的,除了亲近的几人,还是没有人知道她韶国公主的身份。她和魏承越之间如果只有那场牢狱,就不会这么难以原谅了。 「把药端过来吧。」她坐起身,贺南修还没有救出去,她还不能死。 药很苦,比之前生病喝的药都苦。 喝完药,她把空碗给茉如:「让王贯进来。」 茉如还想说什么,见赵清音神情淡漠,便没开口,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王贯推门进来,赵清音马上问道:「你能打听到贺南修被关在哪里吗?」 刚才她虽然对魏承越说要找遍皇宫的牢狱,但她知道,若自己真的去找,也会被狱卒拦住,魏承越会换个地方关押,他是皇帝,他有那么多办法,可是她不行,她最多也只有一次救出贺南修的机会。 「高公公和苏将军都不肯说。高公公说那夜奴才求陛下放娘娘离开,是脑子进了水,不会再让我做傻事。他们虽不知奴才自小就跟着娘娘,也不知奴才是韶国的奸细,但所有人都知道了,奴才在这世上只听娘娘的话。」王贯的话里带着无奈。 他又马上说道:「不过娘娘放心,苏将军说,贺将军伤势不重,另外三人也给了伤药,性命无忧。」 「知道了。」赵清音坐回到床上,只要他们还活着,总有一天,她会救他们出去,她不会让贺南修和自己一样没有自由地活着。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端王如何了?」 「回来的路上一直不说话,回了王府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她倒是希望魏明之能放下云嫣,而云嫣也能放下樑王,甚至于希望魏承越能放下她。 「王贯,我饿了。」 王贯立刻传了膳,赵清音吃了一大碗饭,然后起身道:「我们去一趟含德殿。」 「娘娘要做什么?」 「现在整个皇宫还有谁知道我就是曾经的元妃?」 王贯道:「只有我们几人。」 「德妃也该知道了。」 赵清音穿着华丽的嫣红色罗裙,头上却只简单挽了随云髻,没有金钗没有步摇,只有一根髮带。 显得过于素净了一些,只因魏承越将所有尖锐的物品都从关雎宫撤走了。 她刚一走出关雎宫,苏木便跟了上来。 赵清音笑道:「都到了守卫森严的皇宫,难不成我还能插上翅膀飞了。」 苏木道:「娘娘有这个能耐。」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清明那日出宫,如果早知道是今日的结局,她肯定不会回来,她要告诉贺老将军和贺南修,復国没用的,会死的。 「也用不着苏将军亲自守着,倒让我过意不去了,你不如多去陪陪端王。」 第87页 苏木道:「去过了。」 赵清音苦笑道:「端王还好吗?」 苏木依旧还是那个恭敬的表情:「喝了几天酒,如今关在书房整日看书练字。」 赵清音停住脚步:「苏将军,你可有心仪的人?」 苏木低头不语。 「看见我们这般,你是不是怕了?」 苏木摇头:「不是,末将也看到过在东宫时候的陛下和娘娘。」 赵清音突然笑了起来:「苏木,那是假的,那个时候的赵清音和魏承越都已经死了。」 「不过苏木,我要谢谢你,那夜,你最后还是让着贺南修的。」 苏木道:「没有。是贺将军武功好。」 他又道:「娘娘,陛下名讳不可说。」 赵清音不再说话,苏木也安静跟在她身后,快到含德殿的时候,苏木挡在了赵清音身前:「娘娘,还是不要去含德殿了。」 「为何?」 「德妃娘娘说话刻薄。」 「她说的话,伤不到我。苏木,我可不以求你不要告诉魏承越我来了含德殿,哪怕等我走了你再说都好。」 有些话,如果魏承越突然进来,她就没法再说了。 苏木明显有些为难,想来是得了魏承越的旨意,要时刻汇报她的行踪。 「我又不是去送死,我只是想对德妃说些话。」 苏木握了握手里的长剑:「好,若一个时辰后娘娘还没有出含德殿,末将就去禀告陛下。」 一个时辰,应该够了吧。 赵清音带着王贯走进了含德殿。 门口的宫人看见是赵清音来了,都吓了一跳。 王贯说道:「去向德妃娘娘通报一声,就说容妃娘娘求见。」 「是,是。」小太监一路小跑。 不过一会,又跑了出来,气喘吁吁道:「娘娘有请。」 赵清音迈进含德殿,跟着领路小太监一路从前院走到了内殿,她让王贯等在门外,自己跨进了门,一眼看见德妃斜靠在软榻上,几名宫女给她正锤着腿。 德妃缓缓睁眼,看了看赵清音:「陛下回宫,大家才知道,陛下不在这几日是带着妹妹微服云游了一番。听说妹妹回来的路上还病了,陛下可是一直守在妹妹身边,接连几日都没有早朝。今日瞧着妹妹还真是憔悴,是病好没好吗?」 赵清音不回答她的话:「请德妃屏退左右,我有话要对你说。」 德妃撑起身子,看着赵清音半晌:「你不会是仗着如今受宠,想要和我争……」 赵清音立刻明白了,她说的是皇后之位。 「德妃误会了,我是来助你的。」 德妃一怔,「你们都下去。」 周围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德妃起身走到赵清音面前:「说吧,为什么帮本宫,你又想让本宫做什么?」她知道赵清音肯定有条件,只是她要听一听这个条件交换的值不值得。 赵清音道:「这很简单,如今大昱后宫能与德妃娘娘争夺后位的,恐怕也只有我了,若我离开了,娘娘是不是就能登上后位了?」 德妃不解道:「你要离开?你是陛下的妃子,你想逃出宫!」 赵清音点点头:「事到如今,也不怕娘娘知道。之前我失了忆,被月肃老国君收留,此次去西北,才回想起我并非长宁,而是赵清音,还记起了救陛下之前的事。我家本是做茶叶生意的,家道中落,哥哥外出一直未归,谁知西北陛下遇刺,我一眼认出哥哥在刺客中,便求陛下保住了哥哥性命,但我不敢再求陛下放了哥哥。」 「德妃娘娘的父亲乃是刑部尚书,肯定能知道我哥哥被关在了何处,我想哥哥应该是受人蛊惑,不是真的要刺杀陛下,只想请娘娘救出哥哥,我会自行离开皇宫。」 她料想,魏承越虽对刑部尚书萧卓信任,但只会告诉他贺南修几人是韶国余党,要刺杀他,不会告诉她自己就是曾经的元妃,更不会告诉她自己是韶国公主。 毕竟,如果朝臣知道了自己是韶国公主,是绝不会允许她留在后宫的。 德妃有点懵,赵清音这番话委实让他震惊:「你说,你就是元妃,你说此次从西北带回来的刺客中有你的哥哥?你说你要离开陛下?」 「是。」赵清音回答的肯定。 「德妃娘娘不用怀疑,自恢復记忆后,回想起南巡陛下将我打入牢狱,险些死了,实在心寒。帝王之爱太过凉薄,陛下心硬血冷,记起这些,我胆颤心惊,只想救出哥哥,远离上京,过普通百姓的平淡日子。」 第53章 不爱 留在他身边,我只有…… 「你当真?荣华富贵, 陛下的宠爱都不要了?你现在顶着月肃国公主的身份,足以和我争一争皇后之位。赵清音,你不是很爱陛下的吗?你不会只是想利用本宫救出自己的哥哥, 其实并不想离开。」德妃有点不相信, 毕竟要是自己,哥哥只要不死, 之后再救也可,但放弃唾手可得的后位却是万万不可的。 「德妃娘娘说错了, 是曾经,我曾经很爱陛下, 现在已经不爱了,留在他身边,我只有恐惧。」赵清音知道让德妃相信并不容易, 她指着自己的髮髻说道:「德妃娘娘难道不好奇,为何我没有任何髮饰吗?娘娘也可以让人去打听, 如今关雎宫外是否日夜守着羽林军, 而关雎宫内殿是否没有任何利器。只因我为了让陛下放我走,伤害过自己。」 第88页 德妃无不震惊,看着赵清音只绑着髮带的髮髻,这才有点相信了。 「我觉得你是疯了, 现在陛下对你多好呀。」 「今日好, 明日也可能弃之不顾,德妃看看废后的下场,还觉得帝王会念及什么情谊吗?」 德妃马上道:「本宫可不一样, 本宫的爹爹和兄长可是朝廷重臣,对陛下衷心不二,可不像刘羽那般以下犯上。」 赵清音笑道:「是呀, 德妃娘娘的母家有着这样的势力,可是我呢,我的义父已死,月肃国新国君还不知道认不认我这个义妹呢,还有我的亲哥哥,是要刺杀陛下的刺客,我若不离开,有朝一日陛下对我不喜了,我还能活命吗?」 德妃听着这番话,不住点头:「你这么一说,本宫倒觉得,你好像是应该离开。」 「所以,德妃娘娘可否先帮我打听一下,从西北带回来的那四个刺客,现在关押在何处?」 赵清音有些急切,夜长梦多,她就怕哪天魏承越会真的杀了贺南修。 德妃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就怕父亲会不同意。」 「德妃不用将前因后果说这么清楚,只需问出关押地就好。」 贺南修几人身份特殊,朝中众人应该已经知道他们是刺杀皇帝的韶国余党,但魏承越却不处死他们,就会有人好奇皇帝为何不杀,会通过各种手段打问,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魏承越都不会让这几个人落在别人手上,他绝不会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自己韶国公主的身份。 而且几人武功高强,寻常的牢狱肯定是不会关押的,可是大昱有那么多牢狱,天牢地牢水牢,她是没办法每个牢狱都去闯一遍的。 她最多只有一次救出贺南修的机会。 「你是说,陛下不会把他们关押在金吾卫和刑部那几个牢狱?」德妃问道。 「我的哥哥武功虽然普通,但他们中有人武功高强,再者,或许有还倖存的同党劫狱,应该是关在不寻常的地方。」 德妃慢慢点着头:「原来是这样,那你只知道关押的地方也没用呀,还得把你哥哥救出来才行。」 赵清音道:「如果娘娘能想办法救哥哥出来就太好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知道以箫卓的性子,就绝对不会去救贺南修的。 她已经想好了,只要找到了关押的地方,她就去找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她让王贯在宫外存了好多银子,应该够僱佣的了。她还让王贯去找,有没有还活着的韶国旧部,如果有就更好了,可以在外接应。 德妃想了想道:「本宫话可和你说清楚,今日你求我,我也应了,但事情成不成可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到了最后你哥哥没救出来,死了。」她看了眼赵清音:「你是离开上京还是不离开呀?」 不管贺南修是死是活,她都只有一个想法,到黄泉去给亲人们赔罪,所以她离不离开已经不重要。 她淡然一笑:「当然离开,永远的离开。」 德妃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好,好好。本宫还想着你此次回来,不知道这后宫又要发生什么事了,没想到呀……」她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怎么会那么轻易把后位让给我,之前在东宫时发生的那些事,你不记恨我了?」 「记恨过,后来想通了。娘娘不也是可怜人吗,我至少还得到过陛下的宠爱,娘娘呢?若是这样比起来,娘娘从未赢过我,这么一想我也就不恨了。」 她连女帝都不在乎,还会在乎一个后位吗?她只知道现在说什么最能让德妃帮她,她的目的很明确,不惜任何代价救出贺南修。 德妃神情有些难堪,赵清音马上说道:「但我还不是被关进牢狱,差点死了,人死了才更让人怀念,如今陛下也只是刚刚失而復得,日子久了是如何,还未可知,我可不敢赌。帝王之爱,争来何用,德妃想要皇后的权利,而我想要救出哥哥,我们各取所需,难道不好吗?」 二十多年来,德妃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豁然开朗起来,她越听越觉得自己之前为了讨好魏承越所做的事都太没有必要了,他给自己位分,纵容自己还不是因为父亲和哥哥,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各取所需,好呀,就各取所需。」 赵清音明白自己这番言论之所以得到了德妃萧可岚的认同,是因为她和刘以舒不一样,刘以舒爱着魏承越,萧可岚却不是,她还没有爱上过任何人,所以家族利益和权利就是她所求。 「那我等着德妃娘娘的好消息。」赵清音福礼想要离开。 德妃转身坐到软塌上,悠然说道:「本宫现在瞧着你,倒也顺眼了些。」 赵清音笑笑:「告辞。」 从含德殿出来,看见苏木真的如同木头一样守在门口,赵清音笑道:「苏将军军务繁忙,我实在愧不敢当,将军放心,我不偷跑,也不会伤害自己,毕竟贺南修还关在狱中,陛下说什么我都得听。」 苏木道:「末将会向陛下禀告娘娘今日去了含德殿。」 「随你。」 赵清音往前走,苏木不近不远跟在身后。 她停了下来:「苏将军实在不必如此,人总要吃饭睡觉,将军不会从早到晚都盯着关雎宫吧。」 「末将奉旨而行。」苏木恭敬行礼。 赵清音不再理会他,径直往关雎宫走去,她迈步走进,苏木停下了步子,端正站在关雎宫门口。 第89页 这日后,魏承越再也没有出现在赵清音面前。 赵清音也没踏出过关雎宫,德妃也久久没有消息,她心中着急的时候就去关雎宫门口问苏木。 苏木说,贺南修很好,她也就相信,苏木应该是不会骗她的。 高三福来过几回,都是送来应季的水果,或者御膳房做的红豆糕。 她不问高三福,高三福会主动告诉她魏承越忙于政务,说南边发生了水灾,北边盗匪出没,还有科举在即,摺子像是雪花一般送到了魏承越面前,让魏承越无暇分身。 她这时候就会想,魏承越可真是个勤勉为政,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不过也知道德妃为何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恐怕萧卓也没有闲心为她打听贺南修的事。 赵清音也不遮掩,每次高三福走的时候,她都要问贺南修几人如何了? 高三福每次都回答一样的话:「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就好,或许她一直这么乖,就能等到魏承越放松警惕。 可能她的乖,真的有用,他们六月末从西北回来,赵清音好吃好喝,也有闲情雅致奏琴作画,还有心情去御花园逛一逛,七月中旬的时候,她出关雎宫时跟在身边的已经不是苏木了,而是换成了一个小护卫。 午后她正坐在奏琴,忽然淅淅沥沥落起雨来。 上京的七月,很是有些热,茉如望着窗外轻快地说道:「终于落雨了。」 茉如打开了窗户,雨中夹杂着闷热的气息扑进了房内,还有泥土的气息,。 赵清音走到窗前,看着雨丝不停落下,落在了池塘里,落在亭子上,还有院中的树叶,也被雨水打得低垂了下去,但叶子的颜色却湿湿润润的,瞧着心情很舒爽。 「我想去御花园。」 茉如一愣,忙道:「娘娘,雨势越来越大,还是不要出去。」 「我想去看花。」 虽然这段时间赵清音好吃好喝,但也倔强得很,和那时的元妃一点也不一样,元妃听劝,赵清音却是一点也不听劝的,常常半夜起身呆坐在院子里发呆,一坐就是一夜,茉如和王贯不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后来,就没人再劝她了,只是安静站在她身后陪着。 王贯从长廊走过来,说道:「我陪娘娘去吧。」 茉如从房里拿了伞递给王贯。 赵清音刚走出关雎宫,雨势就大了起来,油纸伞只遮得住上半身,鞋袜和裙摆都湿了,但她一点也没有折回去的意思。 她下意识往后看去,当看到跟在她身后的人时,笑了起来:「有几日没见苏将军了,苏将军可好?」 苏木依然恭敬行礼:「多谢娘娘关心,末将一切都好。」 赵清音不再说话,径直走到了御花园,她站在石子路上,一动不动,看着满天的雨丝落在各色的花上,池中红的荷花,枝头的紫薇,白色的槐花,花瓣在雨中抖动,雨水每打一下,都让它们刚要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 突然有什么从槐树上掉落下来,赵清音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小鸟,羽毛湿透了,她将它捡起来,用自己的衣裙给小鸟擦拭身上的雨渍。 然后兜着小鸟往关雎宫走去。 第54章 气恼 可是阿音,曾经你,…… 一到关雎宫, 赵清音将小鸟放在桌子上,小东西好像受了伤,翅膀扑棱着, 想飞却飞不起来。 她拨弄了一下她的翅膀, 看见翅膀下隐隐有血迹。便用帕子细细擦拭着血迹和小鸟身上的雨渍。 「茉如,拿些小米来。」 小傢伙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吃着米粒, 赵清音摸着它的羽毛,小傢伙把翅膀扇了扇, 好像很不乐意这样。 赵清音笑笑,撑着脑袋看它。 身体大多都是黄色, 头部有黑色,翅膀也有黑色,嘴粉红粉红的,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鸟,但能让她捡到, 不管是什么鸟, 她都要把它的伤养好。 吃了一会,小黄鸟就不吃了,用力扇着翅膀,但怎么飞都飞不起来。 她想, 明天是不是应该捉几只小虫子给她吃。 赵清音看了看外面, 雨已经不下了,天气渐渐晴了起来。 茉如走进来道:「苏将军求见。」 这事可是稀奇得很,苏木在关雎宫外守了这么多天, 从来没有踏进来过。 「让他进来吧。」 苏木手里拿着个精緻的鸟笼子递给赵清音。 赵清音没接,只是歪头看他:「苏将军不会把今日我捡了只小鸟的事也禀告给魏承越吧。」 自从西北回来,赵清音对着苏木经常直唿魏承越的名讳, 刚开始,苏木还一脸惊慌,让赵清音谨言,现在也不再说了。 「末将自然是要禀告的。」 赵清音从桌子上捧起鸟:「难道苏将军认为一只鸟也会伤到我吗?」 苏木依旧木然的样子:「末将奉命行事。」 「所以,这个鸟笼子也是魏承越让你送来的?」 「不是,是末将刚刚让人从府中取来的。」 看着苏木一直保持着递给她鸟笼的姿势,赵清音命茉如接了过来,将手里的小鸟放了进去。 她这才看见,苏木似是松了一口气。 赵清音知道魏承越下了命令,关雎宫中,除了茉如和王贯,没人和她说话,而且那些嫔妃都不到关雎宫来,就算是走在宫道中遇到了,也是行礼后匆匆而过,就连德妃也不例外,虽然每次德妃总会给她一个眼神,却不会在外和她多说一句话。 第90页 赵清音打量着苏木。因为太冷清了,她有时也到关雎宫门口,对着苏木絮叨,说天气,说吃食,说她看过的话本子听过的故事。 但苏木要不然就不说话,要说也永远就那么几句,「奉命行事」,「末将自然是要禀告的」。 她真的不知道那些闲聊的话,有什么好禀告的。 「苏木,你看我像不像笼子里这只鸟,魏承越不会把我关一辈子吧。」 苏木没有回答。 赵清音逗弄着小鸟,头也不抬说道:「你走吧,和你说话真无趣,要不是实在没人和我说话,我才不会对你这个木头说话。」 虽然也有茉如和王贯和她说话,但茉如三言两语就说到了东宫时的事情,到最后总会说她不在的这两年魏承越如何思念,她是一点都不想听。 王贯就更别提了,别说是说话了,就连看她的时候,都会让她觉得他好像在看一具尸体,她还没死呢,他就开始为她哭丧了,这种感觉太压抑了。 本来她的胸口每天都透不过气,看着王贯更加让她喘不过气来。 可能,王贯已经知道了她的想法,又不对她说明,就这么憋着,生生把自己憋成内伤,也把她搞得快抑郁了。 苏木行了礼转身离开。 赵清音让王贯把鸟笼子挂在房间里,小鸟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你是不是不愿意被关着呀,你现在受伤了,等伤养好了,我就放了你。」 那小鸟叫的更厉害了。 「也不知道你是在感谢我救了你,还是怨我将你关了起来。」 自从有了这只小鸟,赵清音也不那么寂寞了,每天拿着个瓶子,给小鸟找虫子吃,然后再一条一条餵。 如此过了几日,小鸟的伤也好了,赵清音却捨不得放它走,虽然捨不得,但她却不会再关着它了。 刚打开鸟笼,小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忽闪着翅膀,找到了出口,没有片刻犹豫,也没有片刻停留飞向了天空。 她撑着脑袋,靠在长亭的柱子上,就这么看着小鸟飞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若喜欢,朕再给你找一只来,鹦鹉好不好?还能学人说话。」 赵清音一回头,就看见魏承越站在院子中,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看着魏承越,突然觉得一开始错的是自己,当初在山崖下救了他,就应该在他伤好之后放他离开,不应该跟着他来东宫。如果是那样,她也许就待在那个小村子里,也不会经歷这些事,就失忆一辈子,平淡过一辈子。 可是那时的自己太喜欢魏承越了,他一句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的承诺,就让她心甘情愿和他来了东宫,再成了元妃。 赵清音不行礼,不回话,也不看他,好像院子里没有这个人一样,大步往内殿走去。 「阿音。」魏承越挡在她身前:「苏木说你养了只小鸟,心情很好……」看着赵清音冷漠的脸,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赵清音转头看他:「本来心情还不错,但现在很糟糕。」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魏承越耐着性子道:「这几日政务繁忙,没有陪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清音打断:「那就劳烦陛下今后都不用来陪,陛下不来,我的心情或许还会好一些。」 魏承越被噎住,脸色瞬间就阴了。 赵清音继续道:「陛下既然政务繁忙,理应把时间都放在朝政上,我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最多在宫中随意走一走,就不需要让苏木这样军务繁忙的将军守着我了,太过大材小用,我过意不去。」 说完,赵清音从魏承越身边擦身而过,径直进了屋。 魏承越跟进来一把拽住她,眼中有怒气。 很好,把他激怒,似乎才是赵清音的目的。 「你是不是给德妃说不会同她争后位?」魏承越今天来,本不是为了问这个,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即使他有心,赵清音也是不愿的,他宁肯后位空置也会不会册封别人。谁知赵清音对他如此冷淡,他心里有气,一时不知该如何发泄。 「她还说了什么?」赵清音有些担心。 「这些难道还不够?还是你对德妃又说了什么?」 赵清音早应该料到魏承越会派人去问德妃,好在德妃只说了三分话,那最重要的七分没说。 「我对她说,刑部尚书是陛下在朝中最信任的朝臣,德妃一定会成为皇后的。」 魏承越紧紧抓住她的手:「阿音,你不能这么对我。」 赵清音笑了笑:「那陛下说我应该怎么样?明知是你带兵攻进了韶国皇宫,是你用计谋杀了贺启将军,是你用贺南修威胁我,让我留在这牢笼中。难道陛下还要让我千恩万谢,让我笑脸相迎吗?」 魏承越怔住,很久没说话。 赵清音想,这次让他气恼了,或许又能很久都不来见她。 挺好。 谁知魏承越勐然将她抱起来,扔在床上。 赵清音大惊:「魏承越,你要干什么?这青天白日,你说过不强迫我的。」 魏承越神情暴虐,胸口大幅度起伏着,应该是被气得不轻:「谁说非得要用贺南修的性命,才能把你留住!我今日就让你怀上我的孩子,之后我就去杀了他!」 他知道赵清音善良,知道她心软,知道她有了牵挂就再也离不开了。而他也是真的气懵了,不管不顾地开始撕扯赵清音的衣服。 第91页 赵清音用脚踹他:「魏承……」 「唔——」他竟然狠狠咬住了她的唇,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嘴唇被咬破了,嘴里泛着血腥,魏承越还是不肯松口,这血腥似乎对他有一种吸引力,让他不断吮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嘴唇都麻木了,他才终于放弃啃她的嘴唇,兇狠地盯着她,面目狰狞:「我有哪点比不上贺南修!你说!」 赵清音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我虽然不爱贺南修,但是贺南修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他的父亲没有杀死我的父亲,他不会把我关进牢狱,他从不强迫我干这种事情,即使我不爱他,也不会再爱上你。」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在说谎话,她分明就还爱着他,她强迫自己远离他,不过是为了在九泉之下面对亲人的质问时,能不那么愧疚。 魏承越擦去她眼角的泪:「可是阿音,曾经你,很爱我。」 赵清音哽咽着:「陛下也说了,是曾经。」 魏承越眼里期盼的光彻底暗了下去,他站起身,周身挂了霜,冷冷说道:「贺南修还不知道贺启将军已死之事,阿音,你说,朕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 赵清音瞪大了眼睛看他,在她的记忆里魏承越行事向来磊落,如今怎得有了这般小人行径。 魏承越似乎还不满意,又说道:「还会告诉他,你想逃离皇宫,但因为他,才被迫留在朕身边,你说,贺南修知道了这些会怎么样?」 会生不如此,会恨不得即刻就杀了自己。 「朕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魏承越不给赵清音任何反应的时间,不让她有机会再说出刺伤他的话,转身快步离开。 第55章 忘了 你王八蛋,你放我下…… 赵清音呆呆坐在床上, 心一揪一揪的,太疼了,她恨不能冲上去杀了魏承越。 但她的身子没有一点力气, 连唿吸都觉得力不从心。 魏承越嘴角染着血出了关雎宫, 王贯和茉如马上沖了进来,看见了赵清音被撕扯的衣服, 凌乱的头髮,和咬破的嘴唇。 茉如有些心疼, 她没想到那么在乎赵清音的陛下会如此。 「娘娘。」茉如道:「奴婢给娘娘换身衣服吧。」 王贯站在一旁不说话,但眼中全是哀伤。 「你们都出去。」赵清音神情全无, 目光暗淡。 翻了个身将被子整个盖在身上,王贯同茉如对视一眼,都退了出去。 她迷迷煳煳睡了一天, 到了半夜却十分清醒,起身看见床边茉如已经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裙。 换上衣裙, 写了一封信, 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关雎宫的人都习以为常,他们的容妃娘娘自从西北回来后,陛下下令不许他们和容妃说话,除了正常的吃喝, 容妃要什么都不能给, 尤其是尖锐的东西。 还让金吾卫统领亲自守在关雎宫外,容妃只要踏出关雎宫,就有护卫跟在身后。 整个皇宫的人都不明白, 皇帝对容妃究竟是宠爱还是禁锢。 他们不知道在西北容妃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昨夜他们看见魏承越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嘴角沾血, 大概知道容妃是拒绝了陛下。 一个妃子拒绝皇帝,该是有多么不愿意。 看着赵清音仅穿着淡粉色的衣裙走出来,头髮披散着,连一根髮带也没有,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那样清冷寂寥。 她走到关雎宫门口,苏木马上出现,什么话也不问站在了她身后。 赵清音却不往前走,转身坐在了门槛上,仰头看着苏木:「苏木,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魏承越有没有把贺启将军已死的消息告诉贺南修?」 苏木单膝跪地,咬了咬牙,抱拳道:「末将不能。」 「苏木,我以为我们可以是朋友。」赵清音勉强笑了一下:「是我错了,在这个皇宫,你们每一个人都在为魏承越说话,每一个人都对我说着他是个好皇帝,他有多么在乎我,多么爱我,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你们越是这样说,我就越难过。」 「只有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一句话都不说。但我知道你才是魏承越最信任的人,所以只有你能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对贺南修的?我知道你不会带我去见他,也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他在何处,但至少你能告诉我,魏承越有没有对他说过贺启将军的事,有没有对他说过我?」 这么长时间,德妃都没有任何消息,想来是萧卓谨慎,不愿意说。但从西北回来半月了,她就像是聋了一样,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怎能不着急,想起贺启将军在梦中浑身是血的拜託自己,一定要保住贺南修的性命,她就开始着急。 如今,作为韶国小公主的那部分几乎都逝去了,旧时的人只剩下了贺南修和王贯。 苏木双拳紧握,嘴张了张却依然没说出话来。 赵清音垂眸:「我怎么还能奢望你会告诉我什么呢?」她抬头看他:「苏木,你是知道的吧,我是韶国公主。」 苏木点头:「末将知道。」 「那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在凉城那夜,我差点杀了魏承越。所以,你怎么能看护我呢,你应该巴不得我有个好歹才是呀。」 赵清音没有办法,如果德妃那里没有消息,她只能从苏木这里得到消息,哪怕这个人异常顽固,她也得使出浑身解数。 第92页 「末将只是奉命行事。」 还是那句话,还是那四个字。 赵清音淡淡一笑,极为无奈:「上京哪里有卖碧芳酒的?苏将军可否买来,陪我喝一杯?」 苏木低头沉默许久,说道:「是。」 然后起身,向旁边的护卫交待了两句,就往宫外走去。 王贯从她身后走过来,替她披上披风。 「娘娘,苏将军是不会说的,我前两日也灌醉过高公公,什么都没问出来,苏将军就更不可能了。」 赵清音看着苏木离去的方向道:「高三福心中的是非对错,都随着魏承越,但苏木不一样,他心中虽有忠诚,但,是非对错也有自己的判断。」 否则就不会在南巡她打入牢狱之后,还给她送来各种东西,其实他心思很细腻,只不过并不轻易表现出来。 「你进去吧,问得出来也好,问不出来也罢,我是真的想喝酒了。」 等了好久,久到赵清音都要靠在门框上睡着了。 她想着这大半夜的让苏木去找碧芳酒,也真是难为他了,而这个傻子其实面冷心热,直接拒绝她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还是应了下来。 估计是觉得她实在太可怜了,不忍拒绝。 一个时辰后,苏木才回来,手里提着两坛酒。 来到赵清音身边,他直接跪坐了下来,将其中一坛酒递给她。 「娘娘久等了。」 赵清音打开就往嘴里灌,酒从嘴角流了下来。 「好久没喝酒了,痛快!」 苏木的心情仿佛也轻松了一些。 两人无话,只是一口一口喝着坛中酒。 赵清音有些醉了,这酒的后劲真的有点大,她撑住脑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苏木:「苏将军,反正你什么也不会说,可否将这封信交给贺南修?」 苏木并没喝多少酒,他看着信,一时不知该如何办。 赵清音强行将信塞进他的衣领里:「你拿去给魏承越也没关系,或者直接看了都好,你只需要把里面的话带到就好。」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那信里就是告诉贺南修我很好,贺老将军也很好,没什么其他的话。」 「如果魏承越告诉他贺老将军死了,我也过得不好,他一定很难过,但是他看到我的信就不会相信魏承越说的话了。」 「魏承越说,要让贺南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清音流出泪来:「只有我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够了,为何还要多一个人。」 苏木怔怔看着赵清音说完这些话,将信从衣领取下来,塞进了怀中。 「末将会把信交到贺将军手里。」 赵清音笑了笑,苏木终究还是心软了,苏家同贺家都是将门之家,只不过追随的人不同,便成了如今这般局势。 她看得出来,苏木佩服贺南修,对他有所敬重,他们阵营不同,但却是一类人,都为了自己忠于的道,甘愿披肝沥胆之人。 「娘娘醉了,回屋吧。」 赵清音知道她醉了,但她不想回去,摇摇头,指着天空说:「你看,星星好多,月亮真美。」 苏木顺着赵清音手指的方向看去,两三颗不怎么耀眼的星星,和被云彩遮挡了一半的明月。 他招手,跑过来一个护卫,他耳语几句,护卫往紫宸殿的方向跑去。 片刻后,魏承越就到了。 「阿音,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苏木道:「是末将的错,娘娘说想喝碧芳酒,末将就去买了。」 魏承越看了一眼苏木,有片刻停留,神情意味不明。 赵清音靠在门框上:「我喝酒不用你管。魏承越,你不喜欢我喝酒,我偏要喝!」 魏承越二话不说,扛起她就往里走去。 赵清音倒挂在魏承越肩头不断挣扎:「魏承越,你王八蛋,你放我下来!」 周围的人都愣在原地,谁也不敢靠近。 魏承越进了内殿,用脚踹上了门。 他把赵清音仍在床上。 一天之内被魏承越扔了两次,赵清音坐在床上冷笑:「怎么?又要来咬我的嘴唇吗?」 魏承越解去她的披风,将她的头按在枕头上,强行给她盖上被子,把被角掖得死死的,紧紧抓住,俯身看她:「我让嫔妃和宫人都不和你说话,你宁肯找苏木喝酒都不来找我。」他的眼中猩红一片:「你对我,就那么不屑一顾,那么憎恨吗!」 赵清音盯着他,眼神中都是凌厉,嘴角却微微扬起,似乎刚才魏承越说的是一个大笑话。 「原来你让他们不和我说话,是想让我找你说话啊。可是如今我和你还能说些什么呢?无非都是刺伤对方的话。」 魏承越松了手,颓然地坐在床边,赵清音撑起身子,靠在床边。 「阿音,我们曾经有过那么多美好,难道那些你不记得了?」 赵清音抱住双腿,看着窗外很远的地方:「不记得了。我只回忆起了父皇母后是如何死的,你是如何将我打入牢狱的,其他的,我都忘了,也永远都不想再记起来。」他看向魏承越:「你记得的那些美好,我都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 魏承越抓住赵清音的手:「你忘了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阿音,我真心对你,从始至终心里唯有你一人,你信我。」 第93页 「好呀。」赵清音立刻说道:「我们重新开始可以,你现在就放贺南修走,我就答应你,我就原谅你。」 魏承越蹙眉,缓缓起身:「阿音,你不能,不能这样对我,你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去换另一个男人的自由,在你心里,究竟更在乎谁!」 第56章 折磨 我们这样互相折磨有…… 赵清音说的肯定:「当然是贺, 南,修。」 魏承越眼底的怒气已经忍不住了:「你还说你不爱他!」 赵清音很无奈:「你如果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办法。魏承越, 我们现在这样互相折磨有意思吗?你干脆把我和贺南修都杀了岂不痛快, 或者就大度一些,放我和贺南修离开, 倒显得你有成人之美。」 魏承越气急,一拳将桌子砸了个洞, 手也破了,拳头上都是血。 赵清音盯着那鲜血淋淋的拳头, 闭上了眼睛。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样,一面见不得魏承越展露笑颜,要想方设法的激怒他, 一面又见不得他受伤。 这两种情绪拉扯着她,让她好生难受, 所以最好就是不相见。 魏承越又砸了一下, 桌子上的茶具终于坚持不住都摔在了地上。 「你休想!你心里没有我也好,你爱着别人也罢,这辈子都休想从我身边离开!」 魏承越拂袖而去。 赵清音坐在床上,静静等待天明, 她想着天亮了, 苏木应该就会把信交给贺南修了。 而且她十分肯定,苏木不会将信的事告诉魏承越,也不会拆开看。 以苏木的性格, 与其要呈给魏承越看,他根本就不会答应,既然答应了, 他肯定会将信完好无损交到贺南修手上。 苏木是最正派的君子,做的自然都是君子会做的事。 但她却不是君子,信中内容并非如她所言只是报平安,末了还有一句话,近日多雨,天黑尤甚,忧其所在,望安,盼回信。 意指近日她忧虑如何救他出去,如果能救他出去,也会在天黑下来之后,但不知道他现在何处无法营救,他伤势现在如何,希望回信告知。 但是她不知道贺南修能否给他回信,这就要看苏木的意思了。 这天,她茶不思饭不想,就等着苏木。 最好是有一封信,再不济也有个口信,如若不然,哪怕说一句信送到了也罢。 待到傍晚,没等来苏木,却等来了德妃的贴身婢女,她看看四周伺候的宫人,欲言又止。 赵清音屏退左右,只留下王贯。 「说吧,王公公也知此事。」 婢女福礼,只说了两个字:水牢,就退下了。 水牢!赵清音心中一紧,水牢暗无天日,连个普通牢房巴掌大小的窗户也没有。若不开放水的机关,人还能躺下休息,如果开了机关,半身都淹在水里,别说躺着了,连坐下都不能,否则就会被淹死。 而水牢还有个特点,下半身长时间淹在冰冷的水里,极大可能会没了生育能力。 贺南修是如何的状态,放水的机关是开着还是关了,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魏承越决不可能让贺南修好过,他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原来是用这种残酷的方式。 她心里着急,便到关雎宫门口去等。 同前一日一样,靠在门框上,望着苏木要来的方向。 天又快要黑了,她觉得自己十分乏累,一天了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怎么休息,心里还乱闹闹的,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终于待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她看见了苏木的身影。 盔甲上映着宫灯和月亮的光辉,带着她的希望,走了过来。 赵清音迎上去,苏木停下了脚步,行礼:「娘娘。」 「如何?」赵清音问道。 「末将已将信给贺将军了。」苏木抬头看赵清音:「贺将军说,勿念。」 赵清音不禁皱了眉:「只有这两个字?」 「只有这两个字。」 她想了想,明白过来,贺南修是不想让她冒险救他,不过没关系,她已经知道他在水牢之中,也说了救他是在夜黑之后。 救不救的决定权在自己手里,贺南修说了不算。 赵清音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办,转身要走,苏木突然喊住她:「娘娘。」 赵清音回头,看见苏木神情有些不自然。 苏木一向少言,此次主动要同她说话,实属少见,料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事。 「苏将军何事?」 赵清音认真看着苏木的眼睛,苏木的眼神却少有的不坚定,有些躲闪。 「今日,陛下为末将赐了婚,是,是辅国将军之女。」 「苏将军可喜欢?」 「末将未曾见过面。」 「那你可有喜欢的人?」 苏木怔了怔,没有说话。 赵清音拍拍他的肩膀:「无妨,掀了盖头若不喜欢,日后见了喜欢的纳妾便是。」 还能怎么办呢,他连面都没见过,根本不用说喜不喜欢了,只有用日后纳妾这种话为他宽心。 她却也希望,苏木见了那女子能喜欢,若实在不喜,以苏木的性格,对自己的正妻应该也不会差。 希望世上不要再多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 苏木还是没说话,神情有些黯然。 赵清音嘆了一口气:「没想到你这样被魏承越顶信任的人,也要被逼着娶一个没见过面的人。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求魏承越收回成命?放心,你开了口,我必然是要去的,你……」 第94页 「不劳烦娘娘。」苏木立刻回绝。 「有什么劳烦的,你替我送信,我欠你人情,现下有了这机会,巴不得还给你,我这个人最怕欠人情了。我现在就去紫宸殿见魏承越。」赵清音说着就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苏木拦住她的去路:「不可!」 赵清音疑惑地看着他:「你给我说这事不就是让我替你取消了这婚约吗?」 「末将是愿意的,陛下是问过末将后才赐婚的。」 赵清音有点懵:「你说你没见过辅国将军之女,却又愿意娶她,这是个什么道理。」 苏木抱拳:「末将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所以娶谁都是一样的。」 赵清音差点翻个白眼,她还以为苏木郁闷至极,才会主动将她喊住,又一副黯然无趣的模样,定然是极不愿意的,结果他说他愿意。 苏木又道:「只是心里有些堵得慌。」 那就还是不愿意了呗,赵清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既然不愿意,魏承越问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拒绝。」 「末将认为,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娶谁都是一样的。」 好嘛,话说了一圈又转回来了。 赵清音总算是明白了,苏木心里这会子搅着,不得劲,又无处排解,才会和她说,毕竟他们是曾经一起喝过酒的酒友。 「也许你一见辅国将军的女儿,就很喜欢呢。」 她歪着头想了想,慷慨地说:「别苦恼了,我们一起喝酒解忧!」 苏木道:「不……」妥字还没说出口就改了话:「今日不行,还有军务需要处理,明晚陛下要去京郊巡营,若末将不必一同前往,就带着碧芳酒来找娘娘。」 他作为金吾卫统领,负责保卫皇宫安全,但按道理来说,他一个将军怎么能和陛下的妃子一同饮酒,而且还是在皇宫中。 拒绝是本能,但他忽然又不想拒绝,就仗着自己看守关雎宫,应了也无妨。 「好,明晚就在这前院,我准备好下酒小菜等将军!」赵清音说的干脆,带着些朋友间的义气。 苏木道:「好。」 赵清音转身进了门,一路入了内殿,将王贯唤进来,小声问道:「贺南修给你的迷药,还有没有了?」 王贯不知赵清音又要干什么,很谨慎地说道:「有是有,不过不多了。」 「我记得有一种阴阳酒壶,你找来,将药放进去。」 「娘娘莫不是要给陛下下药?娘娘不救贺将军了?娘娘要独自离宫?」 赵清音敲了一下王贯的脑袋:「朽木不可雕!这药自然是救贺南修用的。」 王贯摸着后颈,有点想不通,这迷晕了魏承越,也没办法救贺南修呀。 「不给魏承越喝,我才不想见他,也不想求他,是给苏木准备的。」赵清音说的轻松,王贯瞪大了眼睛:「苏将军?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了,这次还会上当?」 「他上的是你的当,可没上过我的当。还有,你当我这几日,日日同苏木说话,都是白说的吗?明晚苏木晕了,我就拿了他的令牌,你再去找六身羽林军的军服,我和你去救他们四人。」 王贯有些担心:「不会被人发现吧。」 「放心,谁人不知苏木武功高强又行事严谨,能拿着他的令牌,自然认为是他亲自给的,是身边信任的人,没人会拦的,而且水牢里那些狱卒都没见过我俩,眼生着呢,不会被发现的。」 赵清音说的肯定,装扮成其他身份搞事情,这可是她少时经常做的事,得心应手得很,只要自己不慌,派头够足,这戏就成了大半了。 「对了,前几日让你去打听还有没有活着的人,如何了?」 王贯摇摇头:「应该是被发现了藏身之处,连同妻儿老小都灭了。」 这么久王贯都没对她说,她已经猜到了,魏承越做事一向不留后患。但现在听到后,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那么多条生命,还有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想到漂泊的那两年他们围在自己身边姐姐姐姐的喊着,那一双双纯真的眼睛,心里就十分难过。 王贯马上岔开话题:「娘娘,这次假装身份可不同以往,娘娘还是谨慎些,狱卒手里的刀可不长眼睛,如今既然知道了贺将军关在水牢,不如我去江湖上找杀手组织,把钱给够了,让他们去救。」 赵清音深唿了口气,死去的人的债,就统统记在她头上吧,等到了阴曹地府她再向他们请罪,当务之急她要做的是救出贺南修。 「我也不是没想过。」赵清音给自己倒了杯茶:「可水牢是什么地方,能那么容易把人救出来?江湖上那些刺客,在别的地方刺杀估计还行,但皇宫恐怕没来过吧,水牢就更没去过吧,如果皇家牢狱真的那么容易救人,为什么这么多年,什么地牢呀,天牢呀,水牢的,怎么没听说有人被救出去,倒是听说不少来救人的和被救的都一起死了。」 且不说牢房就很难打开,况且手脚都有镣铐,更是难上加难。之前韶国这些牢狱都没人被救出去过,就更别提如今的大昱朝了,有魏承越这样的皇帝,苏木这样的将军,箫卓这样的刑部尚书,谁能从皇家牢狱中,仅凭藉武力,把人救出去。 白日做梦。 「快去准备吧,明日见机行事。」 第57章 离开 娘娘,我们该走了。…… 第95页 赵清音躺在床上, 心里总觉得有些抱歉。 王贯给苏木灌迷药,如今又轮到了自己,她想着若这次真的能救出贺南修, 她是应该要好好感谢感谢苏木的。 再一想, 又觉得真到那时候,魏承越不知道会不会气得革了苏木的职。苏木定然也气恼, 或许根本不再认她这个酒友了。 不过没关系,还是救贺南修重要, 苏木的人生算是很完美了,武功高强, 官位举足轻重,还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如今又要娶辅国将军的女儿, 今后加官晋爵前途无量,有没有她这个酒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赵清音往床上一躺, 嘆了口气。总之, 她这辈子呀,需要抱歉的人真的太多了,只能等下辈子再还了,下辈子还不完就下下辈子, 若不然就下下下辈子, 总有还完的时候吧。 心里有了主意,人也睡得踏实了,不知不觉懒了床, 等醒了,脑子虽是清醒的,身子却依然乏累, 好似昨晚她不是睡了一觉,而是去打了一架。 茉如为她梳妆完毕,端过来一托盘和一个精緻的妆奁,说是早上她睡着的时候,高三福拿过来的。 她朝托盘看去,都是各式的髮带,不是用金银线夹杂着各色丝线绣着鲜艷的花,就是把珍珠小玉石钻了小孔,缝制在髮带上, 她随手拿起来一条,比普通的要长很多,那些金银丝线和珠宝也显得格外多,如此瞧着,倒是比金钗玉簪都要贵重些了。 视线又落在了妆奁上,茉如打开,里面都是首饰。 茉如道:「王公公说,宫中娘娘用髮带的少,这些都是陛下让尚宫局这几日连夜赶制出来的。」 赵清音没说话,从里面找了一条刺绣最少珠宝最少的,让茉如为她繫上。 觉得有些饿了,让茉如端上来了早膳,也不知怎得,看到平日里最喜欢吃的红豆糕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反而看见酸爽的小菜十分有胃口。 她便就着小菜喝了一碗莲子粥。 用完早膳,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吩咐谁人都不准进来。 她想了想,既然今晚要救贺南修,她就打算和贺南修一同离开了,总得收拾些金银细软才好跑路。 打量了一番寝宫,又看了看窗外的景色,还是有些不不舍的,这里的床铺桌椅,花草树木,当初都是按照她的喜好置办的,还有那把七弦琴,她十分喜欢,只可惜带不走。 早知道韶国一众人会落到今日这般,当初…… 她苦笑,若能早知道,就应该回到更早些时候,回到魏家父子还没有反叛之时。 收拾好了一个包袱,王贯小声叩门:「娘娘。」 赵清音打开房门,王贯进来即刻转身关了门,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酒壶,青花瓷质酒壶,祭蓝的釉色,山水纹饰,和宫中诸多酒壶看着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阴阳酒壶?」 王贯道:「是,娘娘你看,这壶把旁左右各有一个小孔。到时候,娘娘要给自己倒酒就堵住左边的,给苏将军倒酒就堵住右边的。」 赵清音那过来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酒壶的壶把要比平常的酒壶厚一些,扁一些。 青花瓷烧制的酒壶摸在手里,在这个夏日里微微发凉,赵清音紧紧握了握壶把,好像握住了唯一能救贺南修的机会。 待到天渐渐发灰,赵清音坐在关雎宫前院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好了几个小凉菜,旁边放着阴阳酒壶和两个酒杯,王贯站在她身后,同她一起等候。 今夜也是个好天气,虽然云朵遮住了星星,但没有遮住月光,赵清音抬头看去,弯弯一轮月亮挂在天上显得有些孤单。 她想今晚真是个好时机,魏承越去京郊巡营,不在皇宫,她行事起来也更加有信心。 天色越来越晚,苏木还没有来,她不禁想,或许苏木不会来了。 可是过了今晚,她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水牢太过残酷,贺南修又能坚持多久。 正想着,就听见前院有脚步声,脚步沉重,似乎身有负重。 她站起身,望着萧墙,眼睛一眨不眨。 一个身影绕过萧墙,提着两坛酒,迎着月光出现在她眼前。 「苏木!」她惊喜得喊道。 赵清音眼底的喜悦让他一愣,他不自然地翘翘嘴角走到赵清音面前,恭敬行礼:「娘娘。」 「你怎么这么晚,你再不来我都要睡着了。」 苏木道:「末将特意和陛下告了假。」 赵清音惊讶道:「你告了假?」 苏木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从不违令,若是魏承越不带他巡营也就罢了,可魏承越要带他,他却告了假,魏承越一定也很吃惊。 苏木点点头,欲言又止,少有的眼中有些颓然的神情:「陛下说,从明日起,让末将准备成婚事宜,不用来守卫关雎宫了。」 「你这样的将军守着关雎宫太大材小用了,魏承越总算是想通了。」赵清音看了看手里的酒罈:「我们喝酒吧,王贯,把酒倒在酒壶里。」 苏木把酒罈递给王贯的一瞬,赵清音的心咚咚跳了两下。 王贯去倒酒,两人坐下,苏木将佩剑取下来放到一旁:「怕娘娘等急了,没来得及换一身常服。」 赵清音还是有些感动的,这一路走过来,或许苏木是真的觉得她太可怜了吧,她一直都觉得苏木是面硬心软的人,还真是没错。 第96页 王贯将酒壶拿了上来,赵清音按照王贯说的方法,给自己和苏木都倒上了酒。 「王贯,你先下去吧。」 王贯道:「是。」他明白,赵清音是让他赶快去准备,也把茉如一干人等都迷晕了,一会他们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苏木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赵清音不动声色为他添上酒。 赵清音的手指重重压在酒杯边缘,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若今日她成功救出了贺南修,离开了皇宫,恐怕今后也没有机会和苏木见面了吧。 她伸进袖筒,拿出一个剑穗递给他。 「昨日听说你要成亲,我也没什么要送给你的,就做了这个剑穗。」 大红色的剑穗,打着平安结,上面一颗红宝石,熠熠生光,十分喜庆。 苏木抬起的手有些颤抖,他接过剑穗,拿在手里看了许久,然后拿起佩剑,取下之前深蓝的剑穗,换上了这个。 赵清音歪头看着:「希望我的苏木酒友,一生都平平安安的,百战百胜,所向披靡!」 「干杯!」 她主动碰上苏木的酒杯,仰头喝了下去。 苏木闷闷地又喝了一杯,要拿酒壶给自己添酒,赵清音拿过酒壶:「今日,我给你添酒,祝贺你马上要成为新郎倌了。」 苏木不疑有他,任由赵清音为他添酒。 又喝两杯,苏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赵清音见他如此,主动问道:「苏将军有话直说。」 苏木抬头注视着赵清音,眼中很是伤感,他缓缓说道:「成婚后,末将会去西北驻守,梁王死后,西北很不太平,匪寇时有,百姓不安宁。」 「金吾卫统领一职会由别人接替,恐怕日后很难回上京了,更难再见娘娘。」 赵清音一愣,苏木是魏承越的左膀右臂,怎么会放他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魏承越应该有他的考量,苏木这样的人,更适合大的战场。 赵清音明白了,他今晚是来向她告辞的,而她却是要利用他的,瞬间心里更加不好过了。 她看着情绪低沉的苏木问道:「你不愿离开上京?」 苏木抬头看着赵清音,觉得有些看不清,头晕晕沉沉,想着是不是心情不好又喝了酒才会这般。 「不敢。」 赵清音又为他倒了一杯酒:「那今日就是我们最后见面了,祝愿将军同辅国将军的女儿百年好合,祝愿将军前去西北驻守,一路顺风。」 苏木眼中有些湿润,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还想说什么怎奈头越来越晕,终是支撑不住趴在了石桌上。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但赵清音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看着剑穗,不知道苏木醒后发现自己利用了她,会不会把自己送他的剑穗直接扔了。 王贯看见苏木晕了,赵清音呆坐着,走过来推了推苏木:「苏将军,苏将军。」 苏木趴在石桌上一动不动。 王贯翻找着苏木的腰间和袖口,翻找到胸口时,拿出了一个令牌,递给赵清音。 赵清音接过令牌,紧紧握了握。 王贯道:「娘娘,宫女和太监的房间我已经放了迷烟,不到天亮醒不了,羽林军的衣服也准备好了,包袱也准备好了,娘娘,我们该走了。」 是呀,该走了。 两人快速换好衣服,刚要出门,想到关雎宫门口还守着羽林军,一定能认出他们来。 她思索片刻,拿着大石子,扒住门框,远远把手里的石子扔了出去。 羽林军马上厉声道:「谁!」 就在他们前去查看的时候,赵清音和王贯快速跑了出去。 守卫的两个羽林军往前走了走,什么也没发现,但那声音很大,分明有问题,正在疑惑之时,突然跑出来一只老鼠,紧接着「喵——」一声,一只猫追了上去。 两人舒了一口气,原来是猫在抓老鼠。 第58章 水牢 这人不会死了吧。…… 虽然顺利出了关雎宫, 但皇宫中到处都是巡守的羽林军,他们即使身着军服,若在不合时宜的时辰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地方, 也是不行的。 再者, 巡守在关雎宫附近的羽林军都认得他们。 不过好在她知道羽林军换防的路线和时辰,而且少时的赵清音十分顽劣, 什么天牢水牢地牢的位置她都知道。这种牢狱所在之所,即使朝代变了, 位置应该也是不会变的。 水牢的位置在皇宫的西边,现在只有赌一把, 从西北回来后,羽林军的换防没有变化,他们从关雎宫到水牢, 这一路遇不到羽林军。 赵清音道:「走,我们大大方方走过去!」 她已经想好了, 若是不巧遇见了羽林军, 认出她们来,就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药粉,撒过去,迷晕他们, 要是认不出, 她就拿着苏木的令牌,说苏将军有要事需要他们办。 两人一路小心谨慎往水牢走去,刚拐过一处弯道, 突然走过来一队羽林军。 赵清音和王贯停住了脚步,就算是躲,此时也有点太过显眼, 她摸了摸已经不多的药粉,随时做好撒的准备,她有些不确定,这点药粉,够不够一下子迷晕五六个人的。 领头的羽林军走了过来,先盯着王贯手里的两个大包袱看了看,又瞧了瞧找清音问道:「两位兄弟瞧着眼生,你们这是去干什么呀。」 第97页 赵清音舒了一口气,不知是天黑没认出来,还是这几个羽林军没见过她和王贯,只要没认出来,她就不怕。 她拿出苏木的令牌,压低声音说道:「苏将军派我们有要事。」 几人看着赵清音一脸严肃,又拿着苏将军的令牌,都不敢再多问了,恭敬让出一条路来。 赵清音径直往前走去,等走远了,她对王贯说:「这令牌真好用,肯定能成事。」 到了水牢前,她先让王贯把包袱找地方放起来以免狱卒生疑,有了之前的经验,她将令牌直接怼在狱卒眼前,很有气势的说道:「苏将军说了,陛下要提审刺客,把人带出来吧!」 两个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动作。 其中一人道:「大人稍等,小人还得请示狱卒长,因为苏将军交代过,不是陛下和他,谁人都不能带走刺客。」 赵清音咬了咬牙,这像是苏木的性格,他一向谨慎。 「好。」 狱卒长出来,年纪有些大,皮肤黝黑,提灯靠近,看了一眼赵清音,又仔细看了看他手里的令牌,恭敬说道:「大人恕罪,苏将军交代过,尔等也不敢不从,只有令牌怕不能将人带走。」 赵清音道:「苏将军今夜陪陛下去巡营了,正在回来的路上,他走时交代,陛下巡营回来后立刻就要见刺客,让我二人先押解到紫宸殿,等陛下问话。」 狱卒长眼珠子提熘乱转,想了想道:「大人手中有苏将军令牌,自然假不了,但大人有所不知,他们四人武功高强,你们两人要押解四人,有些为难了吧。」 赵清音故作不知,疑惑问道:「有四人?真是抱歉,将军交代的时候,没说几人,我以为只有一人。」 狱卒长道:「那不如这样吧,既然陛下要问话,大人人手不够,我带几个狱卒和大人一起押解他们去往紫宸殿如何?」 赵清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看来是她想的太简单了,这狱卒长应对问题老练,谏言得体,她还真找不到回绝的话。 她突然灵机一动说道:「水牢的苦楚在下也略有耳闻,只是不知这四人身体如何,能否走动,若已经走不了路,在下去找几个架子,再多喊几人来抬。」 要先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若尚能走动,就把人带出牢狱,再迷晕这几个狱卒,穿上羽林军的衣服大方走出皇宫,如果连路都走不了了,就先救能走动的,救一个是一个,其他人她再想办法。 狱卒长嘆口气道:「大人说的在理,有两人已经泡在水里好几日没有站起来过了。」 赵清音心中一惊,泡在水里没站起来,那岂不是淹死了,但她还不了解情况,忙说道:「带我去看看。」 狱卒长道:「大人小心,水牢常年潮湿,大人的锦缎靴子看着虽好,但容易进水,要不要换上皮靴,虽沉重些,但不怕水。」 「不用了,我只进去片刻。」她一脱鞋就露馅了,这男靴是王贯去宫外找人特意为她做的,看着大,穿着小。现在就算是拿来了最小的皮靴,她穿着也大很多,狱卒长此人不好忽悠,怕他看出破绽。 但是一踏进水牢,她才知道,刚为什么要她换鞋了,水牢虽都在地下,但地面上四处都是水,不但有水,还都是脏水,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地面上跳动。 她不禁想,脚下的牢狱之中,该是如何的不堪。 狱卒长提灯在一个牢狱前停住,她透过铁栅栏往下看去,一个人躺在脏水里,水不深,只淹没了半个身子。 「这人不会死了吧。」 「没死,就是前几日水放的高了,他似乎很怕水,险些淹死,许是呛了水,伤了肺,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狱卒走到前面另一个牢狱,对赵清音说道:「这人也是一样的,放水的时候没防住,放多了,被呛到了,谁让他长得不高,机关设置的高度一样,就他被淹了。」 「都是刺客,也不知陛下和苏将军如何想的,要关到这水牢来,直接杀了便是。」 赵清音听着心里难受,但面上还要像没事人一样:「或许是陛下有别的考虑。」 狱卒又往前走了一个牢狱,赵清音看下去,那人站着,水淹在腰上,似乎有些累了,他坐了下去,水即刻就到了脖颈,坐着休息都费劲,更别说要躺着休息了。 狱卒长道:「这人可能自小在水边长大,水性好,水高的时候,他还能仰着躺在水上休息,他倒是可以自己走出来。」 走到最里面的一个牢狱时,狱卒长道:「这人可能是受罪最少的了,苏将军特意交代了,他不能死,所以除了第一日整天将他泡着,这之后每日都会关水三四个时辰,让他躺着休息的。」 听到狱卒长如此说,赵清音知道这里关着的肯定是贺南修,她跨步来到铁栅栏前,蹲下身往里看去。 身旁跟着的狱卒在她身旁打着灯笼,透过灯光,隐隐看见地面的水光,和坐在潮湿的地面上闭目打坐的贺南修。 四个人她都见过了,如今只能带走两人,另外两人十有八九是活不久了,想来魏承越根本就没打算留另外三人的性命,只不过有一人恰巧水性好罢了。 赵清音狠了狠心,指着最后两个牢狱道:「先将他们两人带出来。」 狱卒长应:「是。」让身后的狱卒打开牢门,放下了梯子,爬梯而下。 第98页 很快,从水牢里传来了声音:「让狗皇帝自己来见本将军!」 水牢四周都是厚厚的石壁,里面的声音空旷,赵清音听得很清楚,说话的人是贺南修。 见贺南修不肯走,赵清音踩着梯子下了水牢。 贺南修背对着他们,头高高抬起,一副凛然模样。 狱卒长见赵清音下来,恭敬行礼,然后对贺南修厉声道:「苏将军派人来接你了,再不走就要挨鞭子了!」 见贺南修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狱卒长放下提灯,抽出了腰间的鞭子,赵清音立刻抬手示意不必。 她清了清嗓子,缓缓走到贺南修面前,站定。 贺南修居高临下看向面前身穿羽林卫军服的人,一脸不屑。 下一刻,瞳孔勐然放大,一眨不眨看着赵清音,显得有些激动。 「刚听你自称本将军,想必你也曾是韶国的将军,那将军应该知道军令如山,就不要为难我这个小护卫了。」 赵清音庆幸贺南修背对着狱卒长,否则让人见了他此时的表情,定然会起疑。 贺南修镇定了一些情绪:「即是如此,那本将军就随你走一趟吧。」 赵清音看向狱卒长:「把他们都带出来吧。」 说完,自己先踩着梯子,出了牢狱,到水牢前等他们。 不过在水牢中待了半个时辰,鞋底就湿透了,脚下凉得很,蔓延到整个身体都觉得有些冷,如今已经是盛夏,奇怪的是,她却并不觉得炎热。 狱卒长压着贺南修先走了出来,只见贺南修手上脚上都上了重重的镣铐。 后面一个狱卒也压着另一个人也走了出来。 赵清音指了指他们的镣铐道:「一会是要见陛下的,这个晦气的东西就不要带到紫宸殿了,皇宫中四处都有我们羽林军巡守,他们在水牢中也折腾的早已经没什么力气了,都取了吧。」 狱卒长迟疑了片刻,说道:「大人说的有道理。」 他命那狱卒打开了两人的镣铐。 几人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赵清音和王贯走在一侧,狱卒长和另一个狱卒押解着贺南修二人走在另一侧。 他们很快走到了王贯藏包袱的地方,这地方很偏避,已经离水牢有些距离了,是最好的时机。 赵清音手中捂着那包药粉,走到狱卒长身边道:「狱卒长慢行,在下突然想起有件事要向狱卒长请教。」 狱卒长行礼道:「请教不敢当,大人尽管问。」 第59章 走 好好活下去。 赵清音看准狱卒长的脸, 勐然将迷药撒过去。 王贯眼疾手快,从后背给了押解着贺南修的狱卒重重一掌。 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贺南修刚要说什么,赵清音先说了话:「王贯, 快带他们躲到树后面, 把衣服换上。」 三人把两个狱卒拖到了树后面,开始换衣服, 赵清音四处瞧着,随时观察情况。 两个人虽然在水牢待了大半个月, 但毕竟是练过武的,尤其是贺南修, 苏木特意交代过,身体没有多大亏损,衣服换的很快。 赵清音看着站在贺南修身后的人说道:「全胜, 好久不见,没想到你水性这么好, 真是万幸。」 全胜面向赵清音跪下, 磕了一个头:「属下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赵清音苦笑,看了看贺南修,说道:「在西北时,你们就不该来救我, 如今什么话也别说了, 我们先赶快离开吧。」 贺南修看着赵清音欲言又止,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出了宫, 他有好多话想对赵清音说。 贺南修和全胜将两个狱卒的刀别在自己腰间,四人往宫门口走去。 走到宫门口,赵清音和王贯都意识到一件事, 守卫肯定认识他们。 赵清音知道今日是救出贺南修的唯一机会,一定要让他出去,她把苏木的令牌交到贺南修手里:「这是大昱金吾卫统领的令牌,你们两人拿着令牌就可以出宫了。」 贺南修看着她:「公主不和我们一起走?」 赵清音不回答,抓住贺南修的臂膀恳切地交待:「出去后,不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再回来了,你们远离大昱,重新生活。」 贺南修垂眸:「我知道公主说的是什么消息,我已经知道了……父,父亲已经死了,跟随他的部下都死了,就连我们的家人们,魏承越都没有放过。」 斩草除根是魏承越一贯的作派,况且赵清音早已知道。她看着贺南修,显然还没有走出伤痛,但现在不是安慰的时候,只有等先逃出去后,慢慢接受了。 「多余的话,我也不再说了。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也明白,韶国復不了,大昱朝,尤其是上京已经不适合你们生活,你们两人走得远远的,忘记復国一事,好好活下去。」 只要贺南修被救出去,她就再也没了牵挂。 贺南修摇着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魏承越我是一定要杀的!」 赵清音觉得心里很累很累,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贺南修:「我知道你武功高,能杀了魏承越,可是杀了他之后呢!你要怎么活着走出皇宫!」 她真的不想再看见身边的人死了。 贺南修沉默不语。 赵清音看了看四周说道:「你们快走吧。」 贺南修不肯挪动脚步,沉默片刻后,他往地上摸了一把灰土抹在王贯脸上,「公主,我知道皇宫的守卫认得你们,如果你和王贯跟在我和全胜身后,我们也许可以都出去。」 第99页 「要我不报仇可以,公主,你和我们一起走。」 赵清音看向宫门,高高的城墙,重重的城门,如果被发现了,根本没有人能逃出去:「如果被发现了,我们谁都走不了,我不能冒这个险。」她要确保贺南修两人能顺利逃出去。 贺南修十分倔强:「如果公主不一起离开,我也留下来。」他把令牌递给全胜:「你拿着令牌自己出宫吧。」 全胜不敢接,他看看贺南修再看看赵清音,把令牌往贺南修怀里推了推:「公主,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赵清音心里着急,折腾了这么久,眼看着天快亮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心一横道:「好吧。」 大不了,她垫后,就是拼死,也要把贺南修救出去。 贺南修和全胜走在前面,赵清音将脸抹上灰土,和王贯低头跟在他们身后。 走到宫门口,贺南修拿出令牌:「苏将军吩咐我们几人出宫办事。」 贺南修派头十足,守卫虽然瞧着贺南修和全胜面生,但苏木的令牌鲜少给旁人,手里能拿着苏木的令牌,应该假不了。 守卫一句话没问就让开了。 赵清音松了一口气,她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她和王贯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紧紧跟在后面,出宫的宫道很黑很长,两旁的宫灯发出微弱的光,眼看着就要走出宫门了。 突然,听见身后有一队羽林军疾步跑过来,大喊道:「快拦住他们!」 糟糕!要不然就是那两个狱卒被羽林军发现了,要不然就是趴在石桌上的苏木被发现了,再不然就是关雎宫中有没被迷药迷倒的宫人,发现她和王贯不见了。不论是哪一种,现在被拦住,今后就真的再也别想救贺南修出去了。 守卫一听,立刻喊到:「关城门!」 城门响起了沉重的声音,而身后的守卫和羽林军也追赶了过来。 「你们快走!我留下拦住他们。」赵清音大喊道。 话说,她虽然只会一些拳脚功夫,但是只要她表明身份,量谁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眼看着城门就要关上了。 贺南修还想要说什么话,赵清音当机立断,勐地拍在贺南修后脖颈,抽出他腰间的刀,推到全胜怀里:「走!」 全胜点头,背起贺南修往宫门跑去。 赵清音反向朝着追来的守卫和羽林军跑过去,手中握着刀,做好了拼死抵抗的准备,说什么她也要护着贺南修逃出去。 她对王贯说:「你不会武功,站在我身后。」 王贯却很镇定,他们面对的可是羽林军,赵清音的武功有和没有,根本没区别,真的厮杀起来,恐怕坚持不了两个回合,就被砍杀了。 他大步挡在赵清音身前,脱去羽林军军服,漏出了太监服,大声喊道:「谁敢对容妃娘娘无理!」 领头的羽林军仔细一看,不由放慢了脚步,容妃娘娘四个字,足以让他掉脑袋,切不可莽撞了。 抬手,身后的羽林军停了下来,他迎着宫灯慢慢走到王贯身前,惊讶地喊道:「王公公。」 又看了看王贯身后的赵清音,立刻行礼道:「容妃娘娘,这是?」 其实他已经猜出个七八分,当初西北发生的事,早在羽林军中传开了,只不过苏木下了死令,谁要是管不住嘴,传到了羽林军以外的地方,格杀勿论。 赵清音往后看了一眼,宫门虽然关上了,但贺南修和全胜也逃了出去,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自己也算是没辜负贺老将军的嘱託。 回头再看眼前的羽林军,心道,也许这辈子她再也走不出这大昱皇宫了。 放下手中的刀,面如死灰,淡淡开口:「我迷晕了苏将军偷走了令牌,放走了水牢的犯人,你们去禀告陛下吧。」 领头的羽林军一听,忙问道:「苏将军现在何处?」 赵清音道:「关雎宫前院。我也不为难你们,是在这里等陛下来还是要去往别处,任凭处置。」 「末将不敢!」 任凭处置四个字,他如何担得起,他只能庆幸,自己发现水牢的两个狱卒被人迷晕打昏在树后,立刻分兵赶往四处宫门,更加庆幸自己早来了一步,若是容妃也跟着出了宫,他们今夜巡守的护卫和守宫门的卫兵,吃饭的傢伙都别想保住了。 他心有余悸,如今跑了两个犯人,最多挨一顿罚,倒不至于失了性命。 先吩咐人去找苏将军,再对赵清音行礼道:「娘娘,末将送您回去吧。」 赵清音径直往前走去,天已经蒙蒙泛了亮,她的脚步缓慢,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了过来,她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突然想起在草原上同魏承越看夕阳,她问魏承越天上是不是住着神仙。 她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作恶多端十恶不赦之人,所以这辈子上天才要如此惩罚于她。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赵清音呆呆看着朝霞,心思飞到很远的地方,一点也没听见。 魏承越抬手示意安静,周围的人都不敢作声。 他轻轻跳下马,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缓步走到赵清音身后,看向她的一身羽林军军服,瘦弱的身体根本撑不起来,却莫名显得很倔强,他往前两步,从背后抱住了她。 赵清音身子一颤,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她闭上了眼睛,心情格外平静。 第100页 救出了贺南修,她也该去见家人和韶国旧臣,该去给他们赔罪了。 「阿音,别离开,求你了。」 睡在京郊大营中的魏承越,天快亮时突然惊醒,毫无缘由地心慌意乱,让他立刻决定回宫。 行到半路,突然有羽林军来禀告说是容妃迷晕了苏将军救走了贺南修。 他一下子慌了神,忙问,可拦住了。 听到禀报的人说,贺南修逃跑了,但拦住了赵清音时,他大喘了一口气,半晌都调不稳唿吸,骑上快马匆匆赶来,他很怕阿音会不顾一切要出宫,羽林军会误伤她,又怕羽林军拦不住她。 直到刚才看见阿音静静站在这里看朝阳,始终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下了。 赵清音不说话,静静看着朝阳。 她在想,关雎宫中虽然没有利器,但人死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用利器。 她该用什么方法呢,若她告别了这世间,肯定再也看不见这样美的朝阳了,所以现在,她要多看一看。 不知是一直紧张的心情勐然放松下来,还是这几日的担心终于落幕,亦或是一夜奔忙。她觉得身子很累,有些站不稳,便往后靠在了魏承越身上。 「魏承越,我有些累。」 「我抱你回宫。」 他横抱起赵清音,缓步走在通往关雎宫的宫道上。 他不敢走太快,总觉得今天的赵清音很不一样,自从那夜后,赵清音见了他就没说过一句好话,更别说这样乖顺的让他抱着,还愿意靠在他肩膀上。 太过反常,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第60章 喜脉 阿音,我们有孩子了。…… 等到了关雎宫, 他才发现,赵清音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愈加小心, 慢慢将她放在床上。 屏退众人, 撑着半个身子躺在她身边,细细看着她的样子。 他还记得, 自己重伤清醒后第一眼看见赵清音,她正坐在窗边缝着衣服,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手中针线飞舞, 几缕髮丝垂落遮住了她的双眼,只看得到小巧的鼻尖和白皙的脸庞。 他挣扎着起身,惊动了阿音。 阿音在晨曦中看向他, 眼眸清澈,如流淌的清泉, 让他整个人浸润其中, 怎么样也挪不开眼,阿音淡淡笑着,弯了眉眼,问他:公子, 你醒了。 那日的晨曦和今日的晨曦很像, 可是,他已经彻底失去了那时的阿音。 身旁的人翻了个身,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睁开了眼睛。 赵清音看见魏承越盯着自己看,眼神没有躲闪,她想从他的眼中找到他有多气恼自己。放走了贺南修, 又迷晕了苏木,他会有多生气。 可是她没找到,只看到他对她温柔地笑着:「阿音,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赵清音坐起身,魏承越也跟着坐起来。 「你不要怪罪苏木,也不要惩处王贯,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魏承越抚摸她的面庞:「苏木已自请了二十军棍,王贯先暂时调离关雎宫,到紫宸殿侍奉,他们都安好。」 「为何把王贯调走?」 王贯不在他身边,等于断了她的左膀右臂,在这皇宫中,她想要做什么都很难了。 魏承越目光柔和,但眼底却一片冰冷:「调去紫宸殿是高升,他几次三番给你做帮手,你认为朕还放心将他留在你身边吗?阿音,王贯的身份,朕已经知道了,一直不挑明,是念在你们主僕情分上,这次他险些让朕失去你,你说,朕还能将他留在你身边吗?」 赵清音瞪着他半晌,缓缓说道:「魏承越,贺南修走了,你就想用王贯威胁我留下是不是?」 魏承越的手从她的脸颊滑落:「是你逼朕这么做的。阿音,你乖一点,朕就让王贯回到关雎宫来。」 「不必了。」赵清音苦笑,想她也没打算活,王贯留在她身边说不定还会被牵累,跟着高三福更好。 「他曾阻止我杀你,在我耳边总是说你这两年如何勤政为民,让我好生厌烦。」 魏承越微怔,他确实没想到王贯会如此。 心情莫名平静了一些,嘆口气说道:「折腾了一夜,阿音,陪朕用早膳吧。」 说到早膳,赵清音也觉得饿了,就算是做鬼也不能做个饿死鬼呀。 她道:「我想吃清爽的小菜和咸粥。」 魏承越以为赵清音会拒绝,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干脆,很是欢喜,大声喊道:「三福!三福!」 高三福提心弔胆守在门外,一听声音,马上跑了进来,看见魏承越脸上没有怒气,舒了一口气。 「让御膳房准备咸粥小菜,还有红豆糕。」 「是。」高三福激动地跑了出去。难不成容妃终于不和陛下闹了,可真是太好了。 早膳很快端上了桌,十多样各式的小菜,还有三种咸粥,皮蛋瘦肉粥,海鲜粥和山药排骨粥。 一盘精緻的红豆糕摆在了她面前。 她看着红豆糕,本能想拿起来,可是闻到本该是香甜的味道,反而觉得太过甜腻,不是很想吃,反而看见凉拌笋丝很有胃口。 魏承越习惯性的拿起一块红豆糕递道她面前:「阿音,给。」 赵清音刚接过来咬了一口,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忙用手捂住嘴,忍不住吐了出来。 马上有婢女拿来痰盂,就好像被触碰了什么机关一样,赵清音觉得胃里太过难受,抱着痰盂呕个不停。 第101页 「阿音,这是怎么了?」魏承越一下子慌了神,站起身大喊道:「传太医!」 赵清音吐够了,撑着手臂趴在桌子上说道:「许是昨夜进水牢着了凉。」 魏承越走到赵清音身边,将她揽到怀中,不停抚着她的后背。 徐良很快就到了,忙为赵清音把脉。 从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舒展眉头,再到笑容满面。 徐良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喜脉。」 喜脉? 魏承越愣了一瞬,马上激动起来,「你说,你说阿音她有身孕了?」 徐良满脸笑意:「绝不会错,老臣为各宫娘娘把脉这么多年,就盼着今日。」 「好,好好。」魏承越紧紧握住赵清音的手:「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徐良,以后你每日都来关雎宫请脉,务必确保容妃和孩子的平安。」 「是。老臣这就去开一副安胎药。」 徐良退了下去,魏承越还十分激动,他和阿音有孩子了,老天爷真是太眷顾自己,虽然经歷了那么多风雨坎坷,但总算是不枉费他一片真心有了回报。 赵清音坐在原处,整个人还是懵的,身孕?她有了身孕,她的肚子里竟然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失忆前在魏承越身边三载有余都没有身孕,没想只端午在武都镇那一夜她就有了身孕。 怎么会在现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她想要离开的时候,在她想要去九泉之下赔罪的时候。 此时肚子里的小傢伙应该只有一丁点大,安静地躺在那里,期待着这个人世间。 她如何忍心剥夺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间的权利,而且她还是孕育这个生命的人。 赵清音根本说不清,自己此时是喜悦还是悲伤。 曾经她多么期盼自己能和魏承越有个孩子,能为他生儿育女,能和他携手共度一生。 如今,这个孩子来了,她却不是满心欢喜,而是满心酸涩。 魏承越蹲下身,抱住赵清音,将头贴在她的小肚子上,鼻子立刻就酸了,眼眶瞬间红了。 她的阿音,有了他的孩子,这里面的小生命,是他和阿音的孩子,他就要当父亲了,如何让他不热泪盈眶。 「阿音,我们有孩子了。」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都在颤抖,他曾经以为这辈子阿音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为自己生儿育女,没想到,他们的孩子冲破重重阻碍来了。 赵清音笑了一下:「是啊。」 失去了那么多生命,如今这个新生命,显得尤其可贵。 「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阿音,朕要立你为后。」 赵清音马上拒绝:「不可,我不愿意。」 魏承越抬头看她:「难道你还想要离开我?」 赵清音张了张嘴,没说话。 她现在还能离开吗?她想,至少现在是没办法离开了。 稳定了心绪,赵清音道:「我不离开,但皇后之位你休要再提,我是韶国的公主,那个位置是谁,都不能是我。」 「可你如今是月肃国的长宁公主,又有了皇嗣,理当为皇后。」魏承越想给她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身份。 赵清音摇头:「你能骗所有朝臣,但我不能骗自己。我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但你今后千万别再说要立我为后之事。」 魏承越蹙眉沉默许久,「好。大昱朝今后不再立后。」 他要怎么说,怎么做,对于赵清音来说,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她只想安安静静度过这怀胎十月。 「我想要休息了。」赵清音很混乱,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魏承越起身:「好。阿音,你若想让王贯回来,朕今日就让他来。」 赵清音摇摇头:「不,等过几日吧,陛下慢走。」 她躺到床塌上,放下了帏幔。 她不是不想见王贯,是怕他又说些什么话扰乱自己的决定。 因她如今的心境,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了,她要做母亲了,这十个月,生和死都联繫着另一条生命。 他听见魏承越离去的脚步声,关门声。 内院的脚步声也多了起来,高三福说着什么,她听不清,只隐约听到几句,确保无恙,三长两短掉脑袋之类的话。 也是,这个孩子是魏承越第一个孩子,整个皇宫自然极其重视。 她想,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吧,至于生下孩子后,要如何,再做打算。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说着:孩子,你知不知道,今日你救了母亲一命。 本来已经决定要自绝于世,却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 不得不说,他和这个孩子的缘分是如此的特殊。 抚摸着小肚子,赵清音迷迷煳煳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叩门。 茉如在门外说道:「娘娘,德妃娘娘带着一众嫔妃来看娘娘了。」 赵清音纳闷,魏承越不是下令,让整个皇宫的人都不能和她说话吗? 她道:「进来吧。」 茉如挑开帏幔,蹲下身子,满心欢喜的说道:「陛下已经撤走了守在关雎宫外的羽林军,也准许大家和娘娘说话了,还说娘娘喜欢热闹,要找宫外的说书人来给娘娘解闷呢。这不,娘娘有身孕的消息一传出去,各宫娘娘都来恭喜了。」 赵清音面容平静,之前她喜欢热闹,如今她倒是更喜欢安静。之前瞧着那些讨好她的人,虽说并没有真心,只不过为着她能在魏承越面前多美言几句,得些赏赐,但看着他们卖力讨好自己,也并不反感。但如今,一想到她们说那些虚伪的话,心里就不舒服。 第102页 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肚子,许是肚子里的孩子并不喜欢这些虚伪的欢笑。 可是,旁人她可以拒绝,德妃却是不能的,怎么说,贺南修关在水牢,也是德妃告诉她的。 赵清音起身道:「梳妆吧。」 第61章 留下 阿音,你再给我一次…… 赵清音坐在梳妆檯前, 茉如招手,进来了好几个端着托盘的婢女。 「娘娘,这是刚才陛下派人送来的。」 她转头看去, 托盘上放着华丽的衣裙和各种饰品。 金钗玉簪, 各式步摇,玉镯耳坠应有尽有。 魏承越还真是了解她呀, 知道她不会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也不会再想要离宫, 这些髮饰对她也都不再危险。 是呀,为了这个小生命, 她不会再伤害自己,也不会让自己在外颠沛流离。 至少,要等孩子平安的出生。 她随手指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裙, 这样的正红色,她没穿过, 即使是嫁入东宫那日, 作为下等侍妾,也只能穿戴偏红色。 今日她要穿得喜庆一些,她要让肚子里的孩子知道,母亲有多欢迎他的到来。 只是那些饰品, 她一个都没选, 让茉如拿来了髮带,选了一条缝制着小颗红宝石的桃粉色髮带。 那些摸起来冰冷的金银饰品,她已经不喜欢了。 来到前殿, 殿中站了许多嫔妃,大家在一处说笑着。 赵清音站在殿外并不走入,她看着这喧闹繁华的景象, 也不觉热闹,只觉得聒噪。 第一个回头的是刘美人,她不禁愣住了,赵清音一身红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拖地,飘逸的桃粉髮带搭在肩头,粉黛轻薄,浅浅笑着,瞧着倒像是从画卷上走下来的花仙子。 同她站在一处的丽嫔也回头看去。 两人的动作,引起了连锁反应,周围的嫔妃都纷纷回头,看见赵清音时,都愣了片刻。 德妃最后回过身来,看见她的一瞬,明显被惊艷到了,但很快换成了不屑的神情。 赵清音径直走到德妃身边行礼:「德妃万安。」 德妃重重嘆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今可是不敢当了,你身怀皇嗣,来日就该是本宫向你请安了。」 赵清音笑笑,想来德妃是误会了,不过她所说离开之事,如今确实要食言了。 德妃坐在主位上,赵清音在她身旁落座,剩下的嫔妃都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今日我们各位姐妹都是来恭喜容妃的。」德妃一落座就开了口。 嫔妃们纷纷起身,按照位分说起了恭维的话。 「容妃娘娘不但深得荣宠,还是大昱后宫第一个怀有身孕的,真得上天眷顾。」 「是呀是呀,我当初见容妃娘娘,就觉得娘娘不似我等凡夫俗子,今日更是如此觉得呢。」 「我瞧着姐姐这一胎定然是个皇子,大昱立长立贤,姐姐如此得陛下宠爱,这孩子定然是要立为储君的。」 「容妃娘娘真是好福气,真是让妹妹们好生羡慕。」 …… 羡慕是真羡慕,嫉妒也是真嫉妒,赵清音看着她们的眼神,没有一个是真心祝愿的。 不禁心中难受起来,她是真的不喜欢这大昱后宫,但也是真的想好好生下这个孩子。 她端着笑意:「多谢各位前来恭喜,可能是有了身孕,身子乏累,就不多留各位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怎么说也是前来恭贺的,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要赶她们走。 德妃冷笑一声:「容妃以后恐怕是要在家宴上与陛下同坐的,现下都发话了,你们还这么不识趣的留在这做什么呢?」 嫔妃们面面相觑,最后都退出了关雎宫。 德妃也抬脚要走,赵清音道:「德妃娘娘留步。」 德妃回过头来,冷笑一声:「怎么?你现在可是风光无限呢,大昱终于有皇嗣了,满朝上下如今讨论的都是此事,整个上京怕都传开了,谁人不知是容妃娘娘的功劳。就在刚刚父亲还派人给我送来了书信,让我不要生嫉妒之心,要好好同你相处。」 「你看,就连我的父亲都是如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皇后之位现在对你来说是唾手可得吧。」 德妃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大。 赵清音取下手上的玉镯递给德妃:「还未感谢娘娘为我打听兄长一事,这玉镯就当是谢礼。」 德妃一下子打落她的玉镯,玉镯落地立刻碎成了几块。 「呵,说到这件事,就更可气了,分明是你迷晕了苏木偷了令牌放走了那两个刺客,但是陛下却丝毫没有怪罪,你真能呀。」 瞥了一眼赵清音,发现她面上并无喜色,马上换了个语气问道:「怎么?死在狱中那两人中有你的兄长,跟着那个什么,那个韶国的什么贺将军的,不是你兄长吗?」 那两人死了?虽然在预料之中,但听到这个消息,赵清音还是一阵难过。 她说道:「兄长他逃出去了。」 德妃笑了笑:「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如此得上天眷顾。」 赵清音笑而不语,如果这样的人生是老天爷的眷顾,她宁愿不要。 「刚那玉镯我是真心感谢娘娘的。今日我明确告诉娘娘,皇后之位不是我所求,即使是现在,我怀有大昱唯一皇嗣,也不会要皇后之位。」 第103页 德妃往前走了两步,被气笑了:「你怎么还能一脸无辜说出如此的话,你是在告诉我,你看不上眼的东西,是我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吗?你是在笑话我吗?」 「赵清音!那日你告诉我,救出你兄长,你就会离开皇宫,还作数吗?」 赵清音面容平静,缓缓说道:「那日我的确是要和兄长一起离开的,只是被羽林军拦住了,我并未食言。」 德妃大声笑了起来:「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你已经离开过了,承诺我的话已经做到了,是不是?」 「我呀,还真是傻,竟然相信你说的鬼话。」 赵清音不再解释:「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也在我意料之外,德妃娘娘信也罢不信也罢,请回吧。」 今后关雎宫,不欢迎任何人来。 傍晚魏承越来的时候,赵清音对他说:「魏承越,你让那些嫔妃不要再来关雎宫,也不要再同我说话了。」 魏承越马上问高三福:「听说白日里,各宫都来恭贺容妃,怎么?闹了不愉快吗?」 高三福道:「旁的奴才倒是没听说,只听说德妃娘娘打碎了容妃娘娘要送给她的玉镯。」 魏承越立刻沉了脸:「你去含德殿传旨,德妃禁足一月。」 「是。」 魏承越握起赵清音的手:「阿音,你走之后,朕大病一场,大昱朝局不稳,这才让许多大臣的女儿入宫为妃,若阿音你不喜,朕会慢慢让她们都出宫的。」 赵清音盯着魏承越看了许久,苦笑道:「这样恐惹得世人说我是乱国的祸水,说陛下是沉迷美色的昏君。」 魏承越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你从来不涉政,朕勤勉为民,大昱子民安居乐业,如何是祸水,如何是昏君。阿音,朕这辈子除了你,心里再也放不下旁人,这些嫔妃留在后宫,也只是孤独一辈子,大昱民风开放,不如放她们出宫,以她们的家世容貌还能找到真心疼爱她们的人。」 若说不动容,是假的。 作为帝王能说出此话,足以见得是把她放在了极其重要的位置上。 赵清音心里成一团乱麻。 魏承越看向她的髮髻:「朕给了你那么多髮饰,你如何不戴?」 赵清音道:「如今,我喜欢髮带。」 魏承越从袖中拿出一个物件,放在手中对赵清音说道:「那日你用它威胁朕放了贺南修,现在贺南修已是自由之身,我可否再为你戴上这花胜?」 自由之身?赵清音不禁问道:「陛下已经不再追捕贺南修了吗?」 魏承越点点头:「如今韶国旧臣几乎都已丧命,贺南修在水牢这半月多也算是吃尽了苦头,身子应当是败落了,再也掀不起风浪了,就留他一条性命吧。」 赵清音立刻道:「你不是同我说过,你做事从来都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吗?」 魏承越笑笑,轻拍她的手背:「阿音,我知道如果贺南修死了,你肯定会更恨我,我也知道你现在肯留下并不是因为原谅了我,而是因为有了身孕,你心地善良,肯定会把孩子生下来的。」 「阿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在你怀胎这十月间,让我为你做一些事,让我努力对你好,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心究竟有多热忱,有多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赵清音咬了咬下唇,问道:「如果我说让你放弃皇位,你可愿意?」 魏承越忽地笑了,他抚摸上赵清音的脸颊,柔声说道:「愿意。但我要先找到继位者,如果明之治癒了心中的伤痛,愿意走出王府重新入朝堂,我不介意将皇位给他。」 愿意,愿意,愿意。 赵清音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他竟然说,愿意。 她一直以为,他之所以能成为明君,是因为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百姓,权利更重要,没想到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愿意。 魏承越又道:「那日你要杀我,我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我当时想,大昱律例已修改完善,也同月肃国定下了百年不战之约,明之只要不犯大错,知人善用,应该能将大昱江山保住,应该能保大昱百姓安居。」 赵清音的脑子好像被重锤敲击着,她愣愣看着魏承越,他现在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出乎了她的预料,让她的心剧烈疼痛了起来。 她宁可他说,不愿。 第62章 禁锢 甘愿就此画地为牢。…… 人心里的仇恨会永久的存在吗? 她不禁自问, 那些过往,能不能抵过他对自己的爱。 可是,如今她不论有多感动, 有多么动容, 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血淋淋的生命。 她能原谅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却无法替父皇母后皇兄原谅, 无法替贺启将军和那些战死的韶国旧臣原谅,无法替死在凉城院落中, 死在水牢中忠于韶国的勇士们去原谅。 他们的爱情,如今还只是两个人之前的事吗? 那是一个已经灭亡了的国家, 和如今踩在亡国尸体上所建立的新国之间的事。 她是韶国最后的坚持。 她可以妥协,可以不杀一个好皇帝,却不能忘记自己是韶国公主, 她已经为大昱朝孕育了皇嗣,怎么还能更过分地留在大昱皇宫中幸福的活着。 她应该永远记得, 那些血琳琳的生命是如何被这个国家的皇帝所杀死。 她不敢忘, 也不能忘,更也不能接受他任何爱意。 第104页 「阿音,如今我不求你原谅我,我的父皇杀死你的父皇和兄长, 致使你母后自绝而亡。我又怎么敢奢求你的原谅, 我只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你消失的那两年, 我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好皇帝,丝毫不敢懈怠,这个国家是从你的父皇手中抢来的, 我又怎么敢不让它更加繁荣昌盛,又怎么敢……」 「别说了!」 赵清音勐然站起来,这些话她不要听,一个字都不要再听。 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从两边拉扯着她的身子,但她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它们拉扯着,要把她从中撕裂。 「阿音……」 魏承越不知所措,「阿音,你别生气,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我不该,不该说父皇杀死你父皇那些事,你一定是想起来那些事,惹你伤心了,今后,我再不说了,不说了,阿音,你别生气。」 赵清音整个胸口好像被什么压住,根本无法唿吸,她闭上眼睛深唿了口气,「我累了,想休息了。」 魏承越眼里有深深的失望,他原以为有了身孕的阿音会慢慢接受他,原以为自己用一颗赤诚的心就能换来阿音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可他还是错了。 他也曾无数次告诉自己,放开阿音,只要她安然无恙,只要她高兴,去哪里都好。 但一想到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阿音了,就马上开始恐惧,无法静心。 他终于明白了,这辈子根本不是他禁锢着阿音。 是阿音,将他牢牢禁锢了。 而他,甘愿就此画地为牢。 「好,好,我走。阿音,你别生气,千万别动了胎气。」魏承越眼神痛楚,他真的想找到一种药,能让人忘记一切的药,这辈子再也想不起往事的药,让阿音吃下去。 那样,他应该还有机会能让阿音重新接受自己吧。 赵清音坐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脑海中不停播放着少时的无忧无虑和母后将她送走时慌乱的神情。 五年过去了,这段记忆不但没有淡化,反而日渐清晰。 「父皇母后,你们会怨恨我吗?母后,你为何要将我送走,让我遇见魏承越,让我失忆后爱上他,又让我将一切都想起来。 我都要去黄泉向你们赔罪了,为何又有了这个小生命。 老天爷究竟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才满意。」 茉如端着安胎药走进来:「娘娘,该喝药了。」 赵清音木然地转头看过来,接过药碗,全部喝下去,慢慢躺了下来。 茉如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为她盖上锦被退了出去。 赵清音努力让自己笑了笑,她不能再想这些事了,她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也陪着她落泪,轻轻摸着小肚子,心道:「我一定是个坏母亲,不该让你也陪着我感受这些痛苦,我应该让你看见这个世间的美好,这样你才能成为一个美好的人。」 「孩子,感谢你愿意选择我当你的母亲,你来得时候,就是最美的时候。」 这样想着她慢慢睡着了,竟然睡得十分安稳,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没有做任何梦,好的坏的都没有。 这天开始,赵清音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每天都去御花园散步,采各种花插在花瓶中,看各种欢喜的话本子,弹奏很多悠扬舒缓的曲调。 魏承越请了宫外的说书人,为她说欢快的故事。 赵清音让尚宫局准备了好些绸缎,每日闲下来就会缝制小衣服,有男孩的有女孩的,小鞋子小帽子分成两个箱子。 魏承越怕她太累:「阿音,这些尚宫局都会准备好的。」 赵清音笑笑,手上的针线却不停:「意义不一样,我是母亲。」 魏承越鼻头一酸,自从凉城回来,他就没再见到阿音发自内心的笑了,他看着针线飞舞在赵清音手里,好像又看见了自己重伤清醒后的那天,她也是这般,坐在晨曦中缝制衣衫。 岁月静好。 恍如隔世。 他走到七弦琴前,轻轻拨动琴弦,诉说着自己的情感,那是小心翼翼地,是小心呵护的,是生怕破坏了这份安宁和平静的在意。 赵清音拿起小衣服,比划着名,刚出生的小婴孩胳膊应该有多长,身子应该有多长,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 魏承越勐然心悸,五年了,阿音的一举一动,总是能时刻牵动着他的心绪。 此生所求,也不过是这一笑。 「陛下。」 高三福走进来,小声道。 琴音缓缓而停,赵清音也看了过来。 高三福道:「陛下,南方水患赈灾银两一事,萧尚书正在书房等着。」 魏承越微微皱眉,起身对赵清音说道:「阿音,这两日恐不能来看你了。」 赵清音道:「知道了。」她顿了一顿:「能不能让王贯回来?」 自从那日他们救出贺南修已经又过去十多天了,王贯应该是被高三福关起来了,也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从小陪着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她早就不把王贯当做奴才了,而是家人。作为家人,应该是要知道的,应该是要看着孩子出生的。而且王贯不在身边,很多事,她都挡手挡脚,很不习惯。 最重要的是,如今不用王贯拦着她,她也不会想去见阎王爷了。 第105页 「三福,今日就让王贯回来吧。」 「是。」 看着魏承越和高三福出了关雎宫,赵清音将小衣服的最后两针缝好,整齐叠在箱子里。 如今已是八月初,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她看向窗外,是难得的阴天。 「茉如,我们去御花园走走。」 刚走出关雎宫,就看见苏木带领着一队羽林军在巡守。 她站在原地注视着苏木,自从那夜偷走苏木的令牌后,便再也没见过苏木了,她以为苏木在准备婚事,在准备去往西北驻守之事,没想到他还身着金吾卫统领的盔甲,保卫着整个皇宫的安全。 苏木看到赵清音愣了一下,走到她面前,行礼道:「容妃娘娘。」 赵清音笑着问他:「苏将军,你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怎么还在值守?」 「婚事正在准备。」苏木眼眸下垂。 赵清音看向他手里的佩剑,自己送给他的那个平安结剑穗还挂在他的剑上。 「那二十军棍的伤可养好了?」 「多谢娘娘关心,已经好了。」苏木还是垂眸不肯抬眼看她。 赵清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失去这个酒友,心里愧疚地很,能让苏木心打开心扉不容易,他把自己当朋友,同自己谈心,对自己说赐婚,说要去西北驻守,而自己却给他灌迷药,偷他的令牌。 「苏木,对不起。」 苏木的眼皮抖动了两下:「末将不敢。」 赵清音想,苏木应该再也不会陪她喝酒了。 赵清音想问苏木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了,她能不能去参加,想问苏木有没有见过辅国将军的女儿,那是个怎样的女子,还想问如果有机会,他们还能不能一起喝酒了。 可是她什么也问不出口,沉默了许久,还是从他身边走过。 苏木终于肯抬头,回头看赵清音的背影,紧紧握着佩剑,剑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好一会,苏木才往反方向走去。 赵清音来到御花园,德妃正和几位嫔妃在亭榭旁小聚,她远远看了一眼,便往另一边走去。 「你们看,是容妃。」 「陛下下令,不让我们去招惹她。」 「如今谁敢招惹她,德妃娘娘不过是摔了个破镯子就要被禁足。」 德妃冷冷看着赵清音:「要不是前两日家父寿宴,今日我怎么能在这里同你们说笑。」 「姐姐你有个好父亲,我们可就没那么好的命了,若是惹了容妃,陛下还不知道怎么罚我们呢。」 德妃冷哼一声:「怕什么,她不过就是仗着怀有身孕。」 手里的团扇,被德妃越捏越紧,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欺耍她,没想这次会栽在赵清音身上。 「真是,今日好不容易见天气没那么炎热了,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上她,好心情都没了,本宫先走了。」 德妃摇着团扇,离开了。 天气越来越阴沉,飘起了小雨。 赵清音还想多走一走,但她现在不能任性,便回了关雎宫。 刚走进内殿,就看见王贯站在门前,一脸激动地看着她。 赵清音拍拍他的肩膀,温和笑道:「进来吧。」 第63章 保重 不愿再回来。…… 王贯一关上门就马上说道:「娘娘, 奴才刚听他们说您有身孕了。」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赵清音道:「高三福没告诉你呀。」 「师父什么都没说。」 「他呀,肯定是怕你知道了就管不住你了。」 赵清音坐在软榻上,王贯走过来为她揉肩:「奴才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真是老天爷的恩赐。」 在凉城刺杀那日, 他觉得主子活不成了,救出贺南修那日他也觉得主子活不成了。他早已有了准备, 自己被高三福关着的时候,就想着若等到了消息, 便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也好在黄泉路上能继续陪伴。 没想到他等呀等, 等来了让他回关雎宫的消息。 他本是提心弔胆的,不知道赵清音现下究竟如何了,谁知一进关雎宫, 宫人们都抢着告诉他,主子有了身孕。 他别提多高兴了, 这个孩子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赵清音呢喃:「是恩赐吗?」 她觉得自己应该感恩的并不是老天爷, 老天爷对她一点都不好,她应该感谢这个孩子,愿意选择背负着这么多罪孽的她作为自己的母亲。 茉如站在房门口禀告:「娘娘,端王求见。」 赵清音微怔, 魏明之。 自从那晚之后她就再没见过魏明之了。 「快请。」 她起身往外迎去, 站在内殿门口,远远看见一个身穿臧色蟒袍的男子走了过来,身形消瘦, 面容平静,这样炎热的天气,手中却再无摺扇。 他拿着一个精緻的盒子, 向她走过来:「元妃娘娘别来无恙。」 他叫她元妃。 赵清音低头一笑:「瞒了你们这么久,别来无恙。」 魏明之道:「都过去了,现在你有了身孕,那些过往就别再记挂了。」 「要忘记一些事说来也容易,每日里照常吃饭睡觉读书写字处理政务,日復一日也就如此活着了。」 赵清音淡然一笑,魏明之话虽如此说,但心中是否真的放下了,也未可知。 但愿他放下了吧。 赵清音没有回答,看向他手里的锦盒:「这里面的东西是送给我的吗?不对,是送给他的吗?」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第106页 魏明之笑了,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个长命锁。 「这个长命锁是我前两日去大安寺所求,等孩子出生了就给他戴上。」 「这也太早了吧,孩子要来年才出生,如今才刚立秋。」赵清音接过来,抚摸着长命锁上的纹路,笑得开心。 「孩子出生时,我应该在边关。」魏承越说的一脸平静,赵清音听着却犹如石落入水,溅起水痕。 「你要去边关?」 魏明之道:「方才我入宫,看见皇兄正在为南方水患赈灾银两一事烦忧,又听说近日在整顿军队,应当是等中秋苏将军成亲后,皇兄就会派他带兵去西北驻守。」 他仰头看了看天,「皇兄也真是的,自己如今得偿所愿了,就要把新婚的苏木派到边关驻守,我自然要理论一番。」 「你是怎么同魏承越理论的?」 魏明之无奈摇头:「他是皇帝,我还能怎么理论。我呀,自请去边关驻守,让苏木继续做他的金吾卫统领,刚成了亲,怎好把娇妻独自放在家中。」 「怎么样,苏木还不知道呢,要是知道了应该会对我感恩戴德吧,没想到这个木头倒是要比我先成亲了。」 赵清音鼻头有些酸:「所以,你现在就把长命给我?你怎知道明年三月回不来?还是……」 不愿再回来。 「也不知道何时再回上京了,或者在西北待上一辈子也挺好。」魏明之语调潇洒,但却透着悲凉。 「即使你常驻西北,但现在离中秋还有一月多,到时候中秋家宴上你要送什么。」不知为何,赵清音心里有些不安稳。 「我又不用成亲,自然不用等到中秋之后再启程,西北匪患猖獗,早些去了,百姓也好早些过上安稳日子。」 「皇兄明日一早就会去京郊军营,许多奏摺高三福也搬过去了,我也会跟着去,等跟随的副将和相关将士选定,直接就从京郊走了。」 原是如此。 魏明之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依你的性子,我本以为你绝不会留在宫中,没想到这个孩子让你心甘情愿留了下来。如今看见你气色不错,我也再不用替皇兄担心了。」 他长出一口气:「好了,告别的话也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保重!」 赵清音眼眶湿润,低头看了眼长命锁,再抬头看魏明之,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保重!」 魏明之转身而去,这个曾经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手里没了摺扇,脸上没了明朗的笑意,只剩下淡然的神情和一腔为国为民的热忱。 但愿他在西北能再遇到一个人,爱他的,他也爱的人。 赵清音回房将长命锁放在箱子里,摸了摸箱子里准备的小衣服,又拿出一匹布,开始缝制稍微大一些的衣服。 这几天她的心情很平静,五年以来前所未有的平静,她不去想那些往事,在面对魏承越的时候也尽量心平气和,她不能让她的孩子感受到的只有恨,她要尽全力让他感受爱。 夜深之后,赵清音准备休息,魏承越却突然来了。 她想,他应该是对她说要去京郊军营之事。 果然魏承越第一句话就是:「阿音,西北匪患,驻守在那里的兵力太弱,明之自请前去驻守,这几日需得在京郊军营处理军务,我有些不放心你。」 赵清音道:「白日里端王来过了,送来了从大安寺求的长命锁,我都已经知道了。」 魏承越嘆口气道:「明之去西北战场上走一遭也很好,但愿他能放下对云嫣的感情。」 他从怀中拿出个物件:「这个花胜,我揣在怀里好几日了,一直没机会拿出来,我想再看你戴上它,可以吗?」 赵清音看过去,花胜依旧,那锐利的簪尾也依旧,只是,她不会再用这支花胜伤害自己了,至少,怀胎这十月她不会。 魏承越见她没拒绝,站起身,将花胜戴在了她髮髻上:「阿音,高三福会留在紫宸殿,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去做。」 「高公公你用惯了,关雎宫有这么多宫女太监,不用把他留下。」赵清音现在也弄不清楚,魏承越留下高三福是因为怕她离开要看着她,还是担心她出事。 「你现在怀有身孕,我是怕,怕万一有个什么,高三福能及时处理。」 魏承越如今不敢再有一点大意,大昱的朝政军务他不允许有误,但是阿音,他也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赵清音道:「陛下看着办就好。」 魏承越将她拦在怀中,抱了好久好久,虽说阿音自从怀孕后,不再骂他,也不会说一些伤人的话,但对他总是淡淡的,不喜不悲,这让他心里很没底。 他知道阿音善良,会好好生下孩子,有了孩子的牵绊应该也会好好留在皇宫中,所以,这个孩子是阿音唯一留下来的理由,他怎么能不紧张。 「陛下该走了。」赵清音推开魏承越。 魏承越沉默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高三福就来了,说关雎宫人手不够从紫宸殿带来了几个小太监。 赵清音知道是魏承越的意思,也没为难高三福,都让留下了,让王贯看着安排就好。 晌午,到了徐良每日来请平安脉的时辰,赵清音等得睏倦了,徐良还没来。 就在她以为徐良今日不来了,想要去休息时,却见茉如领着一个太医走了进来。 第107页 这太医赵清音也知道,是经常给嫔妃看病的孙太医。 孙太医道:「徐太医今早突然上吐下泻,许是吃坏了东西,便让微臣前来给娘娘请脉。」 赵清音道:「那就劳烦孙太医了。」 孙太医把脉片刻,「娘娘一切安好,我还按照徐太医的安胎药方开药,一会让人到太医院找我取药即可。」 然后便退了出去。 赵清音原以为就这一日是孙太医来给她把脉,谁知三日了,都是孙太医,她不免有些担心。 把完脉后,她问道:「徐太医如何了?」 孙太医道:「情况不太好,腹泻时好时坏。娘娘不用担心,徐太医医术高明,要不了几日应该就会好了。」 赵清音点点头,让茉如送孙太医出去。 当天夜里,赵清音突然觉得肚子一阵绞痛,心中不安,忙让人去请太医。 孙太医很快来了,把脉后道:「怀胎期间轻微腹痛最为常见,乃是由于怀孕后胎床变大,周围筋脉受牵扯而引起的。」 赵清音道:「可是刚才并不觉得是轻微,而是绞痛,片刻之后才有所缓解。」 孙太医道:「微臣刚才为娘娘把脉,一切安好,娘娘不必多虑,应是胎儿在逐渐长大。娘娘可有其他症状?」 赵清音摇摇头:「并无。」 孙太医即刻道:「那就不用担心,我给娘娘开一副安胎药,娘娘喝了后会有所缓解。」 赵清音沉默片刻,没有继续问孙太医,让人送他出去。 待孙太医走了,赵清音屏退左右,将王贯喊到床边,让他关上门窗,小声对他说:「王贯,我怀疑这个孙太医有问题。」 第64章 谋害 是谁要害娘娘?…… 王贯一愣, 惊唿出声:「什么?」 「你小声一些,别惊动了旁人,从紫宸殿来的那些宫人都是高三福亲自调教的, 机灵着呢。」 王贯道:「娘娘为何不把自己的疑虑直接告诉给师父。」 「如果现在让高三福知道, 他定然禀告魏承越,魏承越一着急从京郊大营赶回, 会打草惊蛇,如今这孙太医应该是刚刚动手, 很小心谨慎,不会留下证据, 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佯装不知,好收集证据。」 「娘娘怎么看出来这个孙太医有问题?」 赵清音敲一下王贯的脑门:「身子是我自己的, 我当然最了解,前两日从太医院拿来的药喝着同徐良之前的药并无不同, 但昨日的药喝下去后, 总觉得有些心慌气短,当时还以为是怀孕期间的正常反应,直到刚才孙太医为我诊脉,我才肯定这个孙太医有问题。」 「他说筋脉受牵扯导致疼痛, 我还没有怀疑, 但是我说不是轻微疼痛后,他一点都不思考,立刻就说一切安好, 让我不必多虑,好像他知道我会怎么问,早就准备好回答一样。按理来说不应该是先沉思片刻, 然后再把脉,再确定有无差错吗?」 「魏承越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大昱朝人尽皆知,怎得孙太医却这般随意对待,此人定然有问题。」 王贯有些焦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谁要害娘娘?」 赵清音缓缓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德妃。」 这个孩子的到来破坏了谁的利益,谁就是要害这个孩子的人。 「王贯,你先别声张,这件事先不要对任何人知会,太医院的药还是每日按时去取,你亲自熬,熬好后,把药渣留下。如果药渣真的有问题,我们再进行下一步。」 她原本不想再同德妃计较她在东宫时做过的那些事,毕竟贺南修的关押之地是德妃告诉她的,可是她却偏偏不安生待着,那就别怪她不念这份人情了。 只是,对付德妃萧可岚要比对付刘以舒难多了。 魏承越本来就想除去刘家,所以不需要她做什么,刘以舒皇后之位被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萧卓却是大昱贤臣,很得魏承越赏识,看在萧卓的面子上,魏承越曾几次三番纵容德妃欺负众嫔妃,还因为萧卓的缘故给了她不少赏赐。 所以,要让萧可岚永无翻身之日,就必须证据确凿,让执掌律法的刑部尚书萧卓也无话可说才行。 「好,我知道了。」 王贯显然有些紧张,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娘娘,真的不用先让师父知道吗?」 「你放心,我不会拿无辜的孩子做后宫争斗的牺牲品。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现在就去办,徐良的病恐怕也不简单,他现在宫外府宅中养伤,我写一封信给他,等明日煎完药,你把这封和药渣一併都交给徐良。「 徐良现在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害了,她要让徐良成为自己的助力。 王贯点点头,出了内殿。 王贯刚走,高三福就来了,语气紧张:「刚听人说娘娘半夜传了太医。」 赵清音笑笑,看来高三福把紫宸殿的人调过来,用处不小。 「高公公无需紧张,孙太医看过了,是正常的反应,无碍的,你也不用向陛下汇报,免得他担心。」 高三福勐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个徐良也不知道吃什么东西了,自己是太医,三天了还没把自己治好,我今天就去催催他。」 赵清音马上道:「别去打扰徐太医了,让他好好养病,我如今一切安好,请平安脉,不用非得是徐太医。」 第108页 她可不能让高三福坏了她的事,等她见过徐良之后,高三福想怎么见徐良都行。 「高公公辛苦了,夜很深了,回去歇息吧。」 高三福道:「那老奴就不打扰娘娘了。」 高三福出了关雎宫,赵清音让伺候的人都下去歇息,自己坐在桌案前给徐良写信。 徐太医,今怀疑孙太医安胎药并非你所开药方,还请查看药渣。徐太医腹泻已三日之久,可留意府中饭菜,是否有人动了手脚。若安胎药和饭菜确有不妥,还请徐太医暂时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继续配合他们,查找证据。 赵清音书。 第二日一早王贯亲自去太医院取药,又亲自熬了药,端进了房中。 房中只有他们两人,赵清音拿着药碗闻了闻,没闻出什么不对。 「这药都是一个味道,苦。」 然后倒入了一旁的花盆里:「可怜这花,没几日就要被浇死了。」 她从一摞书下取出昨日写好的信递给王贯:「信上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徐良若问可有怀疑的人,你只说没有。告诉他,若发现是谁在他饭菜里动手脚,切不可冲动行事,谨慎而为。」 王贯应:「是。」将信仔细揣在怀中离开。 傍晚时分,赵清音百无聊懒地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抬头看天空的云,云很多很白,一点也不阴沉,赵清音想看看远处的山,却发现,自己的视线被困在高高的关雎宫中,看不远。 茉如走到她身边问晚膳想吃什么,她想了想说:「又酸又辣的就好。」 茉如打趣道:「都说酸儿辣女,娘娘既喜欢酸又喜欢辣,还真让人猜不透。」 赵清音道:「是男是女都好,只要健康平安就好。」 话音刚落就见王贯走了进来。 赵清音从躺椅上坐起来对茉如道:「你下去吩咐吧。」 「是。」 茉如退了下去,王贯蹲在赵清音身边道:「娘娘,信已经给徐太医了,药渣徐太医也看了。」 「如何?」 「徐太医说,药里面有红花,用量不多,但少量多次可导致滑胎,他开了药方,」王贯拍了拍胸口,衣服下面发出纸包的声音:「我已经抓好了一副药,一会就煎药给娘娘喝,徐太医让娘娘不要担心,娘娘只喝了一次红花,量也很少,腹中孩子应该不会有问题,从今日开始喝他的药方,定能确保顺利生产。」 「徐太医还说,昨日他也察觉出不对劲来,按理来说,他喝了药,理应好转,谁知却更加严重了,今日看了娘娘的信,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说让娘娘放心,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会全力配合娘娘找出谋害皇嗣之人。」 赵清音道:「徐良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做,我猜他应该会找人帮忙,毕竟他一个太医,无人可用,自己又不会武功,怎么查给他下药之人的底细。」 王贯问道:「徐太医会找谁?」 赵清音笑笑:「应是苏木。」 徐良应该也晓得,若此事让魏承越知道了,还不得放下手头所有事物回宫来看她,哪怕并不说明是何事回宫,也会引起谋害皇嗣之人的警觉。 但苏木就不一样了,他若暗地里行动,绝不会有人察觉。 赵清音嘆息:「我又欠了苏木一次人情。上次偷他的令牌害得他被打了二十军棍,这次他又帮忙查找证据,这人情是还不起了。」 王贯道:「这次可不能算是娘娘欠苏将军人情,皇嗣是大昱朝的大事,是陛下欠他一份人情。」 赵清音笑道:「你说的对,是魏承越欠他的。」 之后接连三日,孙太医来请脉,赵清音都说自己肚子不舒服,可她看见孙太医把脉时候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怪。 第一日还十分平静,第二日就有些疑惑,到了今日,他把脉很久,才起身。 也是,脉象如何,还是能诊出来的。 她想,孙太医肯定很纳闷,自己都喝了三日红花了,怎么身体一日还比一日好了。 那么,接下来有两种可能:孙太医加大红花的用量,或者感觉到事情败露了。 不论是哪种,此事都应该要收网了,因为脉象骗不了人,孙太医迟早能察觉出不对来。 「王贯,去喊高三福来。」 三天了,苏木也应该查出来是德妃所为了,是时候让德妃付出代价了。 高三福来得很快:「娘娘有何事要交代奴才。」 赵清音指了指桌子上的药碗,那里面盛放着药渣:「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药渣里有红花。」 高三福心里一颤,这还不是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娘,娘娘,没是吧。」 他紧张地话都说不清了,若这孩子出了什么事,自己脖子上吃饭的傢伙也别想要了。 「你看我现在像有事的样子吗?别紧张,孩子很好。」 高三福镇定下来,他看着药渣问道:「娘娘怀疑是何人所为?」 既然赵清音安然无恙,又如此镇定,想来此事她已有了了解。 「这件事只能是孙太医所为,但他是受谁人指使,还需高公公请陛下回来主持公道。」 高三福道:「娘娘放心,奴才这就前去京郊。」 赵清音道:「去之前你先让人把孙太医看管起来,我怕他有什么把柄捏在别人手里或是受了威胁,以防他畏罪自杀。」 第109页 孙太医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不可能不清楚做这件事的后果,一定是德妃做了什么,让他不得不听从德妃的命令。 高三福不由心生佩服,道:「是。」 第65章 招供 还不住嘴!…… 高三福离去, 赵清音又吩咐王贯:「你现在去告诉徐良,让他时刻准备入宫。」 王贯道:「是。」也转身离去。 赵清音悠悠看着窗外含德殿的方向,她只想与世无争安静生下孩子, 根本没想过皇后的位置, 德妃位份比她高,皇后被废后, 后宫事务都有德妃主持,除了名分, 其他都同皇后无异,又何苦和她过不去。 再者, 等孩子生下,她便再也没有理由留在仇人身边,是远走他乡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还是魂归故里到九泉之下请罪,她怎么选, 都不会继续留在大昱朝后宫。 德妃未免也太着急了一些。 两个时辰后, 魏承越风尘僕僕赶到了关雎宫。 她还是头一次见魏承越身穿盔甲的样子,黄金战甲红盔缨,十分威武。 他跨进关雎宫,将铜胄交到身旁高三福手中, 三步两步走近内殿, 急匆匆往赵清音身边赶来。 「阿音,你没事吧。」 赵清音摇摇头,看他额间有了汗珠, 便说道:「我没事,陛下先去换身清爽的衣服吧。」 魏承越道:「不用,我已经宣了徐良进宫。在来的路上, 苏木也将事情同我讲了。」 他往前走一步,紧紧握住赵清音的手:「阿音,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都瞒着。」 赵清音上下打量魏承越,「你看,就是怕你会如此才瞒着你。」 魏承越喜上眉梢,拉着赵清音坐下:「阿音,你是怕我担心,所以才不告诉我的吗?你终于相信,我心里有多重视你了吗?」 赵清音甩开他的手:「魏承越你别误会,你重视的分明是孩子,你都登基三年多了,连个孩子都没有,谁知道你……」 魏承越怔愣住,刚才喜悦的心情,瞬时就没了,阿音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为什么没有孩子,我为什么没有孩子。」魏承越气得在房间里打转:「那还不是因为……」 魏承越被自己噎住,不知该如何说。 坐在凳子上开始生闷气。 赵清音也不理他,不知为何,她特别害怕听魏承越说温情的话,似乎就得激怒他,让他气得说不出来才好。 两人一个坐在房门口的凳子上,一个站在窗边,隔了很远。 忽有小太监匆匆禀告:「陛下,徐太医来了。」 魏承越道:「先让他进来给娘娘把脉。」 徐良进到内殿,为赵清音把脉,神情平稳有喜色:「陛下,娘娘,一切安好。」 魏承越道:「徐良呀,你胆子也够大的,既然知道孙太医的安胎药有问题,也不禀告,反倒和苏木合起伙来欺瞒朕。」 却在此时,苏木也走了进来,禀告道:「陛下,徐太医府上的小厮末将带来了。」 「你们两人……」魏承越摇头不语。 苏木和徐良对视一眼,徐良缓缓跪地道:「陛下恕罪。老臣了解孙太医,他绝不会做这种事,定然是有人用什么事情威胁了他。若陛下三日前就知道了此事,定然如现在这般万事不顾急匆匆回宫来,而那时孙太医只用了一次药,及时收手还来得及,定然什么都查不出来,自然也不会知道是何人指使。」 苏木补充道:「陛下的行踪难免引起谋害皇嗣之人的警觉,所以,未免陛下担心,末将便私下里调查,现在已经查出了结果。」 魏承越回头看向赵清音,神情委屈:「阿音,如今整个皇宫,所有人都知道朕对你的心意,苏木和徐良都知晓我担心你,只有你不信朕。」 苏木和徐良面面相觑,他们原本以为魏承越会问主谋是何人,没想到却同容妃理论起了真心。 「陛下说错了,是所有人都知道陛下重视这个孩子。」赵清音也很倔强,她才不要承认。 魏承越还要说什么,赵清音马上道:「陛下难道不想知道是何人所为吗?与其同我说这些,不如先听苏木如何说。」 「不用苏木说,朕已经猜出是何人了。」魏承越问苏木:「如今是不是证据确凿?」 苏木道:「孙太医和徐太医府中小厮,现已带到紫宸殿门口,听候陛下审问。末将还找到了被德妃控制的孙太医的女儿,而徐太医府中那小厮不禁打,只两鞭子就招供了。」 魏承越点点头:「三福,请德妃和萧尚书到紫宸殿书房。」 「是。」 他转头问赵清音:「阿音,一同去吧。」 赵清音颔首,她是一定要亲眼看着谋害她孩子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魏承越进内殿脱去一身盔甲,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衫,走出来时,紫宸殿书房中萧卓和德妃都已经到了。 魏承越让高三福给两人赐了座,也不兜圈子,直接让苏木把徐良府里小厮的供词和装着泻药的药瓶递给了萧卓。 萧卓有些纳闷,听到魏承越宣召,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朝政,没想到就是让自己看太医府中小厮的供词,想着是不是要让他断案。 魏承越道:「萧尚书,你看了这瓶药和供词,算不算是证据确凿?」 萧卓起身道:「自然是证据确凿。」 第110页 坐在另一边的德妃有些紧张,这几日她时刻关注着魏承越的动向,她认为,赵清音如有所察觉,一定第一时间告诉魏承越。 所以今早听说魏承越突然来了,她不由地心中一惊,她倒不怕魏承越调查,如果现在开始查,她大可以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她只是气愤为何赵清音的孩子没有滑掉。 昨晚孙太医还告诉她,许是赵清音这两年漂泊在外,体质比宫中娇生惯养的嫔妃要好一些,想要加重红花的用量。 这样说来,三日的红花,根本没起作用!她谋划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就这么失去了,真的很不甘心。 她原本想三日时间足够滑胎了,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大的命! 她昨日还想,徐良腹泻也有六日了,再继续下去,徐良恐生疑,也打算让孙太医直接给赵清音一副重剂量的滑胎药,再对孙太医杀人灭口。 没想到计划还没实施,魏承越就回宫了,此时她就是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听孙太医的少量多次,要是听她的直接一碗堕胎药了结了多好。 魏承越又问萧卓:「萧尚书可知朕为何要让你看这份供词?」 萧卓突然不安:「微臣不知。」 魏承越看向德妃:「萧尚书,这份供词你让德妃看看,她能给你答案。」 萧卓拿着供词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德妃,将供词递给她。 德妃不过看了两行,就明白了,徐良府中的小厮把什么都招了,不过招了就招了,这种小事,她怎么可能亲自出面,找个替罪羊还不容易。 她拿着供词佯装无辜:「陛下,春桃前几日去太医院和徐太医发生了些争执,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小心眼,买通徐太医府上的小厮谋害徐太医。妾身一定好好教训春桃。」 德妃没在怕的,魏承越出宫的第一天,她就让春桃故意找了徐太医的不是,就算是东窗事发,也同自己无关。 萧卓一向不关心后宫之事,他问德妃:「岚儿,供词上的春桃真是你宫中的宫婢?」 一个宫婢找人给一个太医下泻药,这样的小事,陛下怎么会郑重其事让他和德妃都来,事情定然没有这么简单。 德妃点点头。 魏承越笑道:「德妃承认了就好。苏木,把春桃带过来。」 德妃一脸平静,心道,把春桃带过来也和她无关,她只让春桃找人给徐良下药,可没对她说要谋害皇嗣之事,大不了就说自己看不惯徐良。 春桃一进紫宸殿就立刻跪下来说道:「陛下饶命,奴才没胆子给徐太医下药,是娘娘让奴才去的。」 德妃一愣,随即一脚踹在春桃身上:「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真的没想春桃这么快就招供了,苏木还没审问呢,她就迫不及待都招了。 殊不知,苏木早知道魏承越要宣春桃,刚在殿外,苏木已经审过了。 春桃也是个不经吓的,苏木不过说明了谋害皇嗣要诛九族,她就什么都招了,想来她家乡应该还有亲人。 德妃道:「陛下,妾身不过是看不惯徐良仗着陛下的器重,一副清高目中无人的样子。」 萧卓一听,险些没背过气去,前几日女儿还说想当皇后,如今这副善妒的模样如何入主中宫。 魏承越道:「德妃,你承认是你给徐良下泻药就好。」然后大声喊道:「宣徐良。」 徐良走进来依次行礼。 萧卓马上道:「徐太医真是抱歉,德妃自小被鄙人宠坏了,还望徐太医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计较。」 徐良道:「不敢,不敢。德妃娘娘厌恶老朽,别说给老朽吃泻药,就是毒药,老朽也得吃啊。」 「只是……」 他恭敬对魏承越行礼:「陛下,老臣有话要对萧尚书说,若言语不当,还请陛下恕老臣无罪。」 魏承越道:「恕你无罪。」 萧卓心里直打鼓,还想着,是不是自己女儿当真对徐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要人命的事,徐良深得陛下厚爱,他该怎么赔罪。 谁知道徐良接下来的一番话,让他彻底呆住了。 徐良缓缓道:「只是娘娘要伤害的不是在下,而是皇嗣!」 萧卓不由道:「此……此话怎讲?」 德妃冲上来指着徐良:「你胡说!你不就是仗着陛下偏爱,你信口开河,你诬陷,你……」 萧卓抬头看了一眼魏承越,见魏承越神情肃然,已猜到是怎么回事。 转身「啪——」地一声,重重给了德妃一巴掌:「还不住嘴!」 第66章 宽恕 贬为庶人,永不入京…… 德妃捂着脸看着萧卓, 满眼委屈,泪水很快溢满眼眶:「父亲。」 萧卓面朝魏承越行礼:「小女不懂事,还请陛下恕罪。」 又对徐良道:「徐太医请讲。」 徐良对萧卓颔首, 又面向魏承越继续说道:「老臣腹泻三日不好, 察觉是有人刻意为之,恰在此时王公公拿着容妃娘娘的药渣来找老臣, 那药渣中有滑胎的红花,老臣怕陛下担心, 先找到了苏将军商议此事,还请陛下治老臣瞒报之罪。」 魏承越淡淡道:「免罪。」 又看向苏木:「苏木, 带孙太医。」 德妃此时紧张了起来,但又无能为力,只得捏着衣角站在一旁, 脑中飞速运转,应该怎么办。 她试探着上前说道:「陛下……」 第111页 魏承越一个冷厉的眼神看过去, 吓得德妃闭了嘴。 她又看向萧卓, 只见萧卓一动不动站着,身子微微颤慄。 苏木将孙太医带了上来。 孙太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陛下,老臣死罪,还望陛下能放了我女儿。」 魏承越看向苏木。 苏木马上解释:「陛下, 如今孙太医的女儿一切安好, 末将已从德妃手中救出了孙太医的女儿。」 德妃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她用孙太医女儿的性命威胁他做这件事, 看来已经败露,如今她手里没有了筹码,孙太医肯定会什么都交待的。 不行, 不能让他开口,萧可岚脑中只剩了这一个想法,她慌不择路,一下冲到苏木身旁,拔出了苏木手里的剑,捅向了孙太医。 魏承越和苏木都冷眼相看,萧卓立刻冲过去,勐然抱住了萧可岚,打落了她手上的剑。 苏木不动声色捡起剑,捋了捋剑穗,仔细插进剑鞘中。 「岚儿!你要做什么!」 至此,不用多说,做了这么多年的刑部尚书,萧卓已然明了。 是自己的女儿要谋害皇嗣,证据确凿,无法申辩。 孙太医马上道:「陛下,是德妃娘娘让微臣给容妃的安胎药中放入红花的,还抓了微臣的独女威胁,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呀,德妃还说,若是容妃不能滑胎,她就杀了我的女儿,为了保住女儿的性命,微臣是不得已而为之呀,求陛下饶微臣一命!」 魏承越紧握拳头,直到现在他都后怕,若阿音和孩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又该如何办。 「将孙太医驱逐出上京,永不復用!」 「是。」 苏木招手,上来两个羽林军将孙太医拉了下去。 一直站在紫宸殿屏风后的赵清音走了出来,淡然地看着跌坐在殿中央的德妃,和扶着德妃的萧卓。 萧可岚一看眼见赵清音,情绪立刻激动了起来,就要扑上来。 苏木伸手拦住,萧卓也拽住萧可岚:「岚儿,别一错再错了。」 萧可岚指着赵清音道:「父亲,你可知道她是谁,她才不是月肃国的什么公主,她就是以前东宫那个贱人!」 萧卓恍然大悟一般,看着赵清音,又看看魏承越,皇帝如此镇定,想必早就知道了,而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当年元妃死在狱中,皇帝大病一场。 且不说容妃就是元妃,就算不是,仅仅谋害皇嗣,女儿的性命已然难保,如今再不要说,容妃就是元妃了,那可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自己的女儿怎么就那么煳涂。 他知道岚儿想要做皇后,可是心里也清楚,陛下中意的是容妃,没想到女儿为了后位竟然做出了如此荒唐的事。 魏承越冷声道:「德妃萧氏,恃恩而骄,心思歹毒,威胁太医,谋害皇嗣,十恶不赦,今……」 「陛下……」萧卓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陛下,念在微臣忠心不二,尽忠尽责,可否饶小女一命。」 虽然自己的女儿做了谋害皇嗣的事,好在皇嗣无事,若不然,他根本不敢求情。如今他只求能保住女儿的性命。 德妃却道:「父亲,你不用为我求情,与其窝囊过一辈子,不如痛快死了!」 萧卓伸手拉萧可岚跪下,萧可岚不肯跪,往前走了两步,指着赵清音大笑道:「陛下当真以为她爱你吗?陛下知道她怎么对我说的吗?她说她怕你,不爱你,说她留在陛下身边只有恐惧,还说会离开皇宫,永远离开陛下!」 既然她要死了,就得在临死前让魏承越也不得好过。 这个为了拉拢父亲而娶了自己的男人,根本没有给过自己任何温存,她为什么让他好过。 萧卓以为魏承越会大发雷霆,紧张得身子颤抖不止。 没想到魏承越神情黯然,看向了一旁的赵清音,似乎在对她说: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你不爱朕,也都知道朕很爱你,就连德妃都能用它来刺痛我的心。 赵清音却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德妃。 从她走过屏风站在紫宸殿阶梯上,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傲然注视着这一切。 在旁人眼里,虽然她并未开口,却成为了真正的胜利者,就连九五之尊的皇帝,都在极力讨她的欢心。 可是只有赵清音自己知道,她的心早就已经七零八落,鲜血淋淋。 魏承越走到萧卓身边,弯腰扶起他:「萧尚书是刑部尚书,对律例应是熟记于心的,谋害皇嗣是何等重罪,自是明了。」 萧卓眼中含泪:「老臣知道。只是岚儿是老臣的女儿……」她紧紧抓住魏承越的小臂:「陛下,老臣愿替女儿……」 魏承越拍拍萧卓的臂膀,看向一旁的德妃:「朕对你的恩待,都是因为萧尚书和萧侍郎,而你却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作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德妃恨恨看着魏承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都同我父亲无关。」 刚被魏承越扶起来的萧卓又跪了下去:「陛下,请陛下留小女一命。」 魏承越沉思片刻道:「德妃萧氏,恃恩而骄,心思歹毒,威胁太医,谋害皇嗣,十恶不赦,今革除其一切封号,贬为庶人,永不入京。」 谋害皇嗣的重罪,得了这样的惩罚,算是很轻了。 但众人心中都清楚,皇帝是看在了萧尚书的面子上,如此处理,只会让萧卓更加感恩戴德。 第112页 说来,宽恕德妃,还是因为皇嗣安然无恙,否则,别说是萧卓求情了,就算是老皇帝从棺材里爬出来,魏承越也能砍了萧可岚。 萧卓重重跪拜:「老臣,多谢陛下,老臣定然为大昱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魏承越转身挥手:「都退下吧。」 他拉起赵清音的手,往内殿走去。 萧可岚还要说什么,被萧卓捂住嘴:「你当真想死吗!」 苏木上前道:「德妃娘娘请随我走吧。」 萧卓心情依然沉重,若说他一点都不期盼自己女儿当皇后,是不可能的。刘皇后死后,他还曾对萧可岚交待,要低调行事,容妃虽受宠,但排位在她之后,也不是月肃国国君亲女,更可况,月肃国老皇帝还死了,容妃除了宠爱就没什么能同自己女儿争的了。 谁知,容妃怀上了龙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萧卓此人正直,知道皇后之位怕是同自己女儿无缘了,女儿和魏承越五载夫妻,都没有一儿半女,在容妃怀胎十月期间能怀上孩子的机率几乎没有。 所以也就暂时断了这份心思。 他是断了这份心思,但他没想到,自己女儿对皇后之位这么执着,会干出谋害皇嗣这样的事来。 他如今只能庆幸,保住了女儿的性命。 萧可岚在走出紫宸殿的一瞬间,终于忍不住抱着萧卓大哭了起来。 她想起,当初父亲对她说愿不愿意嫁给太子时,她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自小,她就认为自己嫁的人一定得是最高位的人,嫁给太子她就有可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是要同意的。 可到头来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她好不甘心。 萧卓拍着她的后背:「人在就好,人在就好。」 他不知道,萧可岚看着紫宸殿的方向,咬了咬嘴唇,握紧了拳头,满眼都是恨意。 紫宸殿内殿。 赵清音要福礼告辞,魏承越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阿音,我没有处死萧可岚,你可是不高兴?」 「陛下误会了,萧尚书是大昱朝功臣,又那般恳求,况且孩子好好的,只要今后别让我再看见她,留她一条命又何妨。」赵清音神情平淡,确实没有不高兴,但她越是没有情绪,魏承越心越慌。 「阿音,你陪我用晚膳吧。」魏承越带了点撒娇的语气:「孩子肯定也想父亲了。」 赵清音无奈点头,他搬出孩子央求,还真的是戳中了她的软肋。 魏承越喜笑颜开,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急匆匆赶回来,脱下盔甲换了身常服,还未来得及梳洗。 「阿音你稍等一会,我简单沐浴后,就一起用晚膳,我还有事要同你说。」 魏承越快步往内殿里侧的屏风后走去。 赵清音坐在软榻上,突然想起方才大殿之上,萧卓爱女心切的模样,想到后宫之中的那些嫔妃,每一个人身后应该都有这样一位父亲。 想起那日魏承越说会放这些嫔妃出宫。 可是朝堂和后宫当真能分割开,全然没有牵扯吗,若魏承越那样做了,恐怕会被这些朝臣群起而攻之,而她也会成为他们口中的妖妃。 好在,她只想要生下孩子,并不打算留下和这些人争什么,而经过今日,也更加肯定了这种想法。 孩子的到来,只是延迟了她决定的实施,并没有改变她的任何决定。 第67章 仇恨 我不想伤你。 不到半个时辰, 魏承越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清爽。 在此期间,御膳房也准备好了晚膳, 一一端上桌。 赵清音一看都是酸辣的食物, 瞬间有了食慾,不知不觉多吃了一些。 魏承越早早放了筷子看赵清音吃, 一脸笑意。 等赵清音吃饱也放下筷子后,他询问道:「阿音, 军营还有些事没处理完,等处理完, 后续的事就可以交给明之了,我们去大安寺为孩子祈福吧。」 赵清音身子一滞,她也想过, 要去寺庙祈福,但她更害怕面对佛祖菩萨。 虽然她没有动手杀过一个人, 但却觉得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是她没能阻止韶国旧臣復国, 以至于被魏承越将计就计,一举歼灭;是她没能阻止贺南修带领凉城那些人来救自己,以至于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可也是她,救了跌落下山崖的魏承越, 不但如此, 她还……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她还有了大昱的子嗣。 孩子啊,你可知道你的祖父杀死了你的外祖父, 逼死了你的外祖母,你的父亲杀死了追随你的母亲的那些韶国旧臣,杀死了捨命来救你母亲的人。 自从知道怀上这个孩子, 她从不对孩子说这些话,哪怕是心中想一想,都害怕把这些憎恨传给孩子。 她始终希望,这个孩子能有一颗阳光灿烂的心。 但现在魏承越说要去祈福,让她控制不住想到了那些极力想要在这怀胎十个月掩埋起来的,时刻刺痛着她,让她愧疚的事。 如果非要去面对佛祖,也不该是用大昱嫔妃的身份,应是了却尘缘,身穿僧袍,长跪佛前。 魏承越继续说道:「我想要菩萨保佑我们的孩子,一生平安喜乐,也保佑大昱风调雨顺。」 赵清音抬头看魏承越洋溢的笑脸,想着,作为大昱皇帝,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做错。 第113页 可是,作为她的夫君,他又做对了什么? 南巡水中魏承越恢復记忆的那一刻,她假死逃出牢狱恢復记忆的那一刻,曾经那些韶国皇宫中血淋淋的生命,瞬时隔在了他们之中。 而在凉城,他决定将计就计歼灭贺启带领的队伍,连孩子也不放过斩草除根的时候,羽林军的箭射向为救她而来的那些人的时候,就註定了他们的命运。 魏承越所了解的还是东宫时候的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作为韶国公主的自己。 他根本不知道,作为亡国公主,怀上了新朝皇帝的孩子,又为了孩子逼迫自己暂时忘记仇恨,要花费多大的力气。 魏承越还沉浸在自己的欢喜中:「阿音,这个孩子一定是上天的恩赐,应该得到佛祖的照拂。」 他笑着趴在她的身前,抱住她的腰,感受着孩子的存在。 赵清音忍不住泪水溢满了眼眶,他也是孩子的父亲,他是真心爱着这个孩子。 而这个孩子愿意选择她作为自己的母亲,她又怎么忍心不给他祝福。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孩子能一生平安喜乐。 赵清音擦去泪水,平復了心情,笑着说道:「好。」 终究还是母亲这个身份,战胜了所有的一切。 九月初,天气微凉,中秋前夕,魏承越从京郊大营回宫,于第二日带着赵清音前去大安寺祈福。 大安寺在高山之上,山路铺就得再好,也不比平地,马车很是颠簸,舟车劳顿一整天,晃得赵清音头晕,很不舒服,刚到寺庙下了马车,就吐了起来。 魏承越心疼,交待第二日的祈福事宜暂缓,先让赵清音到厢房中休息。 一进厢房,魏承越便让徐良把脉。 徐良把完脉说道:「娘娘无事,应是车马晃动致使头昏呕吐,老臣开一副药,娘娘喝了休息片刻就好。」 赵清音忙说道:「你看,徐太医都说无事了,明日可以祈福的。」 魏承越温柔地捋了一下她耳边的髮丝:「明日一早再议,今晚你好好休息。 又转头说道:「三福,准备一些爽口小菜和清粥。」 他轻轻拍着赵清音的手背,像是安慰一般,看了看窗外,似乎有些心神不定。 「阿音,在军营这几日攒下了很多奏摺……」 「你去吧,我很好。」 来时,她看见几个小太监抱了很多奏摺和文书,赵清音深知他是个心繫百姓家国的好皇帝。 而她也希望随着时间消逝,魏承越对自己的感情也能慢慢消逝,做一个心中再无儿女私情,只有江山百姓的明君。 魏承越莫名觉得温暖起来,他认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内心的安稳让他能够更专注的处理政事,等觉得有些睏倦时,天色已晚,想着阿音肯定已经休息了,便没去打扰。 而此时,赵清音却清醒了,或许是晚膳时候,胃里还泛着噁心,没用多少,早早便睡下了。 但一直睡得很不安稳,醒了几次,干脆起身。 外间,茉如还在熟睡,赵清音为她轻轻掖了被角,推门而出。 寺庙的灯火在夜晚很暗,比在宫中时要暗得多,屋外有一颗高高的菩提树,她站在树前,思绪放空,什么也不想,闭上眼睛,静静听着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 心情完全放松了下来,手放在小肚子上,让孩子感受这一刻的宁静。 突然,有人轻拍她的肩头。 赵清音下意识转身,看见眼前的人,不由吃了一惊。 刚要说话,下一刻,那人勐然将她打昏。 不知过了多久,她清醒过来,四周一片漆黑,她动了动身子,发现手和脚都被捆住了。 房中点亮了一盏烛火,四周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赵清音的眼前都是些杂物,从这些杂物看过去,烛火旁坐着一个人,打眼看来,是个僧人。 但她知道,这人根本不是僧人! 一个女子剃光了头髮,晒黑了皮肤,早早混进寺庙,将她捆绑起来,还能是什么目的。 赵清音没有开口,她知道女子要做什么,无需多问。现在只是担心,她打算如何利用自己达到目的。 「恭喜,你要做母亲了。」 云嫣淡淡开口,起身走到她身前蹲下:「狗皇帝好像真的很爱你,所以一定捨不得你死。」 赵清音静静盯着她半晌,道:「你仅仅是为了要给梁王报仇而要杀死魏承越吗?」 「是!」云嫣说得坚定,「我当然要给梁王报仇!」 赵清音冷笑:「你因为一个视百姓性命如草芥,谋逆造反的叛臣,要杀死深受百姓爱戴,勤政为民的皇帝?」 她慢慢语调缓和下来:「云嫣,这个世上有很多事,都不能只用仇恨去衡量。」 「呵,呵呵。」云嫣似是嘲笑地说道:「凉城那日我看的清楚,你是想跟那个黑衣人走的,可是狗皇帝差点杀了那黑衣人。如果那黑衣人死了,你会不会想要杀死狗皇帝!」 赵清音眉头微颤,云嫣可真会戳她的伤疤,泪水很快溢满眼眶:「云嫣,你会相信我曾经拿着匕首要杀魏承越吗?」 云嫣一怔,摇着头:「你不是很爱他吗?」 「告诉你也无妨。」赵清音嘴角微翘,自嘲道:「我本是韶国公主,失了忆,爱上了仇人的儿子,之后被打入牢狱,假死逃出后恢復了记忆。为了復国再次入宫,原本是打算杀了大昱皇帝……」 第114页 「但你,爱他,下不去手,是不是?」云嫣不由得心疼起了赵清音,她原本以为她只是不喜欢深宫,渴望自由。 赵清音缓缓摇头:「你错了,我不杀他,不仅仅是因为我爱他,更因为他是个好皇帝,我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大昱朝比那时的韶国要更好,减免赋税,严行律法,惩佞用贤,百姓安居,天下太平。」 「作为皇帝,他没有任何过错。」 云嫣沉默了,她思考良久,退回到墙边,闭目养神。 赵清音看得出来,云嫣本性善良,就和那时自己听到王贯对自己说这些话时一样,开始不断取证魏承越究竟是不是个好皇帝,可是越取证越觉得,王贯所言非虚时,那种复杂的心绪。 「云嫣,成王败寇的战争,只关乎成败,无关仇恨。」歷史上有多少关于政权的争斗,根本没有是非多错。 「闭嘴……」云嫣莫名烦躁,站起来往赵清音口中塞上了布条。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此时,杂物间的门突然被叩了三下,很轻。 云嫣道:「进来。」 门打开,进来个僧人,看了赵清音一眼,来到云嫣身边,耳语了几句。 云嫣点头,一把拉起赵清音:「走。」 赵清音与云嫣对抗着,不愿起身。她不知道云嫣要做什么,本能地抗拒着。 「我们现在就去见狗皇帝。」云嫣见她不走,又怕使劲拽她,伤了孩子,只好说道:「我不想伤你,等要了狗皇帝的命,我就放你离开。在凉城时,你不是想从狗皇帝身边离开吗?今日我就成全你。」 赵清音想到,在凉城时,云嫣也是绑着魏明之让魏承越以命换命,现在看来,她是要故技重施。 此刻,她终于明白,魏承越做事为何总说要斩草除根。 赵清音摇着头,不肯走。 云嫣紧紧拽住她:「你知道这样是无用的,你能拖延一时,却无法拖延这一夜。你是让我将你打晕抬出去,还是顺从着跟我走,你自己选。」 第68章 陪葬 一尸两命,算不算…… 云嫣说的没错, 她根本无法拖延到天亮,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她看了眼云嫣身旁的僧人, 眼神犀利, 根本不像是吃斋念佛的人,猜想, 寺院中肯定还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应该是跟随梁王的旧部。 这些人愿意剃度出家, 只为等今日这样一个机会,可谓是忠心一片。 赵清音不再抗拒, 任由云嫣将她拉出了杂物间。 刚走了两步,勐然发现,这杂物间就在自己房间的后面, 她还能看到房前那颗菩提树。 突然想起自己出房门的时候,原本应该是有两个羽林军守卫的, 可她出来时, 并没有看见。 云嫣见她盯着菩提树,说道:「不用自责,你厢房外间那个婢女还有守卫的羽林军,在你出来前, 已经被迷昏了, 即使你不出房门,我也一样会将你带走。」 她不是在自责,她自然知道, 云嫣经过了周密的计划,才会在今夜动手。 她是在想,该怎么办。 可是整个寺院在深夜中, 静悄悄的,云嫣一众人身着僧服,随行保护的羽林军即使发现了,也不会特别关注他们的行踪。 赵清音停了下来,她突然想到,既然如此,云嫣何苦要用她威胁,直接迷晕魏承越房外的羽林军就好。 云嫣跟着停了下来。 赵清音看向她,发出「呜呜——」的声音,示意她取下布条。 「不行的,你若是大喊,会坏事的。」云嫣语气温柔,却十分坚决。 赵清音见这偌大的大安寺,却没有一个僧人守夜,料想到,真正的僧人应该都被他们迷晕了,而他们所处的院落,应是僧人们休息的场所,所以并没有羽林军。 那假僧人在前面打着灯笼,云嫣在后面拽着她往前走。 赵清音原本以为他们会带她往魏承越休息的地方走去,用她来威胁魏承越,没想到却往寺庙后面走去,越走越远。 她不肯再走,用目光询问。 云嫣笑道:「刀剑无眼,伤到你就不好了,我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说着取下她头上的花胜,「我是真的很想看到,狗皇帝知道所爱之人死了,会是如何,他让我体会到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我要加倍还给他,一尸两命,算不算是加倍?」 赵清音一下子明白了,为何云嫣不直接杀魏承越,而是要先来绑她了。 只是,这样杀死魏承越就更难了。就算是趁其熟睡直接去杀,他房外有苏木守着,魏承越本身武功也不弱,要杀他已是不易。 现在却要在魏承越清醒时,用自己的死激怒他。 她料想到,云嫣肯定也没想活,她用的必杀办法,应该是同归于尽。 「容妃娘娘,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大昱朝与我何干,万千百姓与我何干,我只想要狗皇帝给梁王陪葬。」 云嫣拽着她继续往前走去,赵清音心里无比焦急,要怎么样才能让魏承越知道她没死,要怎么样让羽林军找到自己,怎么样阻止这一切。 她不断稳定自己的心绪,心里却越来越慌乱。 待走到一处高高的灌木丛时,突然心生一计。 今夜梁王的旧部肯定是倾巢出动,而看守她的人武功定然不会太强,因为在云嫣心里,她不仅是个弱女子,还怀着身孕。 第115页 再者,云嫣将她带到地方后,一定很快离开,天黑又步履匆匆,若她沿途留下些什么,也定然不会被发现。 那假僧人手提灯笼走在前面,她被云嫣拽着,走在最后。 三人从灌木丛走过,发出沙沙的声音,若她做些什么,声音也会被掩盖。 赵清音的双手被捆绑在身后,她开始胡乱抓着灌木,心里不断期盼让她抓到带刺的灌木,这样她就能留下一路的血渍。 手掌突然勐烈的疼痛了一下,她心中一喜,想来这一路是有带刺灌木的,她身子靠在一边,不停的拽着,手掌越来越痛,能感觉到有血流下来。 就这样,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三人在一处木屋停了下来。 云嫣对那假僧人说道:「你好好照看她,如果一天一夜我没回来,就放她离开吧。」 假僧人重重点头。 云嫣转身将赵清音口中的布条取下来:「容妃娘娘,如果有下辈子,我很愿意和你成为姐妹。」 她拿起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花胜上,又割了赵清音的裙角,同样滴上血,用割下的裙角包裹住了花胜。 「我不想让你死,也不想……」赵清音哽咽了,明明她遇到的都是有情有义的人,为何这些人却没办法好好相处。 「你也不想他死。」云嫣扶住她的双肩:「抱歉,今日不是我亡就是他亡,或者我们都死了,就下辈子再见吧。」 云嫣大步离开,赵清音在她身后喊:「云嫣。」 云嫣回头,在黑夜中并不能看清赵清音的眼睛,但也知道那是一双哭泣的眼睛。 她想明白了,刚才赵清音说的的确没错,但那些对错,与她无关。 如果活着不报仇,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活。 看着云嫣越走越远,赵清音心里又悲痛又焦急。 「进去吧。」那假僧人说道。 赵清音顺从的走进了木屋,她现在要做的不是马上开始反抗,而是找机会离开。 假僧人进屋先点亮了烛火,赵清音看着屋子里只有一张炕,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上面都有灰土,应是很久没有来过了。 她走到那人旁边,往后看了一眼被捆绑的手说道:「麻烦,能给我松一松吗?有点紧,很痛。」 那人不理会,走到墙角坐下:「明天天黑之前如果云嫣姑娘不回来,我自会放你离开。」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我有点饿,你又没有吃的?」 那人冷冷道:「没有,平日都是山珍海味,饿上一天也没关系吧。」 赵清音不再说话,也在另一处墙角坐了下来。 这人油盐不进,看来,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应的,如今就只能寄希望于,魏承越能赶在云嫣拿着花胜去找他前发现自己不见了,早一些让羽林军来找。 她靠在墙上,心乱如麻。 仿佛看见云嫣拿着带血的花胜扔到魏承越眼前,趁魏承越心绪大乱之际,一剑刺向魏承越的心口,而云嫣也死在羽林军的乱箭之下。 不!不会的!不能这样。赵清音胸口剧烈起伏,她一定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双手在身后用力挣脱着,但手腕都磨出了血,还是没能挣脱。 她看了眼对面的人,怀里抱着一把大刀,靠在墙边闭目养神,表面看似平静,但赵清音断定,他肯定也和自己一样,担心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赵清音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她慢慢起身问道:「壮士,云嫣应该是回不来了,你直接带我离开吧。」 要先让对方知道她根本没有逃出去的意思,才能对她放松警惕。 那人睁眼,直视着赵清音的目光:「若明日他们没回来,你自行离开。」 赵清音继续道:「我不想回大昱后宫,你带我离开大昱,我在宫外一处宅子里存了好多银两,壮士若能带我离开大昱,我愿意给你报酬。」 那人沉默片刻,问道:「云姑娘说大昱皇帝很重视你,你捨得离开?」 赵清音知道,这人因为她说的银两动心了,想要确定她话里的真假。 「梁王攻入凉城宅院那日,不知壮士可在场,若在场一定也看见我以死相逼,让大昱皇帝放过那个黑衣人吧。」 那人点头:「在场,当时那个黑衣人还想带你走。」 「所以,我根本不想回去,我想去找他,我打听到他去了月肃国。壮士,你若能带我去月肃国,我给你百两黄金。」 那人先是恍然大悟,好像她和贺南修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一样,后听到百两黄金眼中一亮,很快说道:「你真有那么多银子?」 赵清音舒了一口气,在一定数量的金钱面前,很少有人能保持清醒。 「壮士认为云嫣还能回来吗?之前梁王都没能成事,云嫣就更不可能了。不如我们现在就走,云嫣拿着我带血的花胜,让大昱皇帝以为我死了,怕就怕天亮后,羽林军搜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那人一听,思索很久说道:「你这话没错,梁王都没能成事,大昱皇帝又岂是那么容易杀死的,幸而前两日练武伤了腰,云姑娘这才让我留下看守你,否则,也得去送命。」 又有些抱歉的说道:「这几年得梁王照拂,家中兄弟姐妹才得以生存,不过今日一过,这恩情,也算是报了。」 第116页 当金钱的吸引力足够,人就会自动开始为自己找藉口。 「壮士,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赵清音立刻说道。 那人刚迈步,又回头问道:「你不会是利用我带你去月肃国,其实根本没想给我酬劳吧。」 赵清音笑笑:「我们今晚就先去宅院,倒是壮士你,不会拿了我的钱,把我扔下吧,我一个孕妇,真的无依无靠。」 那人立刻道:「自然不会。」 赵清音马上说:「可否绑得松一些,壮士你看,刚云嫣一直拽着我走,手腕都被绳子磨出血了。」 那人挥舞手中的刀,一下子给赵清音松了绑。 「我们要去月肃国,总不能一路绑着你,城门的官兵也会起疑的,我们走吧。先去你的宅子。」 赵清音一边按摩着手腕,一边说:「我们还得去找辆马车,黄金和白银有几大箱,都是我辛苦攒的,都得运走才好。」 很明显的,那人听到「几大箱」,神情激动了一瞬,又很快压制了下来,说道:「找马车这还不容易,放心交给我。」 第69章 小心 可是太晚了。 两人顺着来路走着, 那人边走边说:「过了这片灌木丛,往寺庙的反方向走,有条小路, 能下山。」 赵清音盘算着, 那她必须要在走出这片灌木丛之前,想办法摆脱他。 她现在有些后悔没有佩戴金钗髮簪之类尖锐的物品, 手头连个能刺杀人的工具都没有。 不由得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髮髻,当手碰到髮带的时候, 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把髮带取下来,紧紧握在手里, 停下了脚步:「壮士,我……」 那人一看她表情痛苦,以为是孩子又什么问题了, 看向了她的小腹:「孩子怎么了?」 「不是,是内急。」 那人道:「快去吧, 我就在这里等你。」 赵清音故意放慢动作, 很不放心地说道:「你不会走吧,你可千万要等我,我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能去找他了。」 那人不耐烦道:「快去吧, 我不走, 你动作快些。」 赵清音心中暗喜,看来这人是完全相信她说的鬼话了。 她往灌木丛深处走去,离那人有一段距离后, 蹲了下来,把自己的髮带绑在一株灌木上,好让那人以为自己一直在。 然后慢慢向寺庙的方向移动。 今夜有风, 时不时吹动着灌木丛,她走在灌木丛中,并不起眼。 突然,前方有火把亮了起来,有人大声喊道:「快看,这里有血渍!」 赵清音心中一喜,一定是羽林军来找她了,可真是太巧了,若她还跟在那人身旁,说不定会把自己当作人质,情急之下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害自己。 现在这样的时机正好。 因为并没有走多远,她听到那人开始喊她:「羽林军找来了,你好了没有?」 赵清音没说话,不管不顾地往火把的方向跑过去。 很显然,她的动作被那人察觉到了,也惊动了羽林军。 看着她跑向羽林军,这人才突然明白过来,他被耍了,但为时已晚,心中虽然气愤,但看着越来越近的羽林军,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只有先逃命。 训练有素的羽林军,很快发现了向他们跑来的赵清音和要逃跑的假僧人。 领头的羽林军拿出背后的弓箭,直直射过去,那假僧人即刻倒地。 他又往前跑了两步,来到赵清音身前:「娘娘没事吧, 赵清音心中焦急,立刻问道:「陛下呢?还好吗?」 「娘娘此话怎讲,陛下到娘娘厢房,看见茉如和守卫都被迷晕了,就立刻派我等来寻找娘娘了,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事发生。」 赵清音一听,忙问道:「你们找我多久了?」 「有两个时辰了。」 赵清音立刻说道:「陛下有危险,我们快回去!」 定然是她刚离开,魏承越就发现她不见了,于是派了人来找她。而那时,云嫣他们应该还没有行动。 折腾了一晚上,赵清音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她不敢再跑,吩咐道:「我不能再跑了,你赶快带人先回大安寺,刺杀的人会骗陛下说我死了,你们快去告诉陛下,我一切安好!」 领头的羽林军也看出来赵清音是动了胎气,马上对身旁的两个护卫道:「去,牵几匹马来。」 又点了两人:「你们留下保护容妃,剩下的人跟我走!」 看着这队羽林军离开,赵清音一颗心才算是稍微松了下来。 不一会,离开的两个战士就牵来了四匹马。 他们四人上马,往寺庙的方向赶去。 快到寺庙时,有厮杀声传入耳中,赵清音勐然紧张了起来。 「驾——」她拉紧缰绳,往前方奔去。 厮杀声越来越近,大安寺大门紧闭,身旁的两个羽林军从大门旁的城墙飞身而过,门很快被打开,满目的血腥映入眼帘,身穿僧袍的假僧人和羽林军打斗在一处。 她的视线略过这些浑身是血的人,落在尽头。 看见魏承越稳稳地站于阶梯上,身姿挺立,手里拿着什么,神情冷峻。 魏承越似乎感受到了赵清音的目光,向她这边看了过来,瞳孔勐然紧缩,满脸惊喜,不由自主向她这边走过来。 苏木和身旁一众保护的护卫皆跟在魏承越身后,一同向她走了过来,阻挡着向魏承越扑杀过来的假僧人。 第117页 魏承越一步步靠近,赵清音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的是用她的裙角包裹的花胜。 赵清音勐然意识到,她没有看到云嫣。 云嫣去哪里了,为何没有出现,赵清音心中惴惴不安,忙向四周看去。 就在此时,谁都不曾注意到,原本和一个僧人正在厮杀的羽林军,悄然移步到了魏承越身后。 由于身穿羽林军服,根本没人在意。 那人手握长剑,骤然从魏承越身后刺了过来。 「小心——」 就在此时,赵清音看清了迎面而来那人的面容,是云嫣! 云嫣的武功虽比不上苏木,但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更何况苏木此时根本没有提前防范她。 魏承越立刻感觉到危险,应声往一旁闪去。 可是太晚了。 云嫣的剑在下一刻刺入了魏承越的胸膛,鲜血很快浸透了锦袍。魏承越回头,看见来人是云嫣,并没有吃惊,想要说什么,却无法说出口,剧烈的疼痛让他轰然倒地。 云嫣没有丝毫迟疑,抽出长剑,飞身而去。 周围的羽林军见此情景有一瞬间的停滞,苏木不由心惊,大喊一声:「杀!」 随后,他紧跟着云嫣追了上去,同时,三五羽林军也随着苏木而去。 众人都回过神来,他们心中无比清晰,他们的命和大昱皇帝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今日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赵清音心底勐地一紧,痛楚的目光落在魏承越身上,朝他飞掠过去,失声叫道:「魏承越!」 在去凉城之前,她想像过无数次魏承越被刺死的场景,但每一次,她的思绪都停顿在利刃抵住魏承越的胸口,利刃始终没有刺进去过。 可今日,她才明白,为何自己的思绪会停顿,是因为她真的无法面对魏承越的死亡。 「快,快去请徐良!」赵清音现在清晰的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魏承越不能死,她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魏承越嘴角溢出血来,他紧紧抓住赵清音的手:「阿……阿音,我,我没事。」 因为刚才赵清音的提醒,魏承越才会闪身,云嫣没有刺中心脏,刺偏了一些。 虽然没有伤到心脏,但也伤到了肺,如果不及时救治,依然十分危险。 赵清音道:「我们回屋吧,徐良应该很快就来了。」 魏承越坚持着站起来,马上有护卫上前扶住他。 「无妨,现在就算是进屋也没用,我已经运功止住了血,就在这里等徐良吧。」 他又吩咐身旁的一个小护卫:「快请端王过来。」 「是!」 赵清音不由一慌,浑身颤抖起来,魏承越要让魏明之来,只有一种可能,他觉得自己伤势严重,有可能活不成了,他是在硬撑。 不难想像,若魏承越驾崩,大昱将面临怎样的危险。外敌会乘机侵入,朝堂会一片混乱,而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魏明之是唯一可以名正言顺能继承皇位的人,但他几日前才开始执掌兵权,还不够稳固,魏承越定然是怕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作出篡位之事。 她紧紧抓住魏承越的胳膊,身子已经抖得不行,但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迫使自己不慌张,因为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她要做好面对任何可能的准备。 小护卫还没跑出大安寺,就见一人手握长剑沖了进来,焦急的四处张望,大喊道:「皇兄,皇兄。」 那小护卫马上来到他身前行礼:「端王,陛下遇刺,请随我来。」 魏明之脑中一片混乱,他结结巴巴问道:「陛下受伤了?」 「是。」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因他此刻前来,为的不是魏承越,而是云嫣。他怕云嫣会死,所以着急忙慌赶来,求魏承越放过云嫣,只是没想到,受伤的会是魏承越。 傍晚时分,魏明之正在军营看兵书,突然一长箭射入了他的营帐中,箭上绑着一封信,他打开,是云嫣的信。 信中别无他话,都是离别之语,当时读来不觉得,直到刚才他才勐然间意识到云嫣要做什么。 在他心里,皇兄无所不能,谋略过人,身边又有苏木和一众羽林军保护,肯定不会有事,反而是云嫣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脑子懵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云嫣是他极为重视的人,但魏承越也是。 远远地,他看见魏承越站立着,不由松了口气,但看见他苍白的脸,胸口处的血迹,心中有说不出的自责,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来到魏承越面前重重跪倒在地:「皇兄,是明之的错。」 当初,是他求魏承越留云嫣一命,才有了今日这一场刺杀。 魏承越道努力压制着伤势,缓缓道:「你起来。」 魏明之低着头,不肯起身。 「明之,你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魏明之这才发现,魏承越气若游丝,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说出一句话来。 他缓缓抬头,慢慢起身,走到魏承越身前。 恰在此时,苏木几人逼迫云嫣从屋顶飞身而下,云嫣的铁胄已经被打落,身上所穿羽林军的铠甲也被挑破,露出了剃光的头和身上的僧袍。 魏明之大为震惊,内心受到强烈的冲击,他难以想像,云嫣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为了替梁王报仇,为了刺杀大昱皇帝,竟然甘愿剃髮。 第118页 就在他怔愣之时,云嫣左肩被苏木贯穿,连连后退,眼看就要抵挡不住。 第70章 不要 忘,忘了我………… 魏明之不断摆头, 一副不愿相信的样子,游魂一般往云嫣身边走过去。 他挡开苏木的剑,扶住云嫣的胳膊:「云嫣, 你当真爱梁王至此?」 云嫣斩钉截铁道:「是。」 魏明之整个人垮了下来, 「云嫣,我到今日才知, 原来你比我更傻。」 云嫣看着魏明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随即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不顾一切地向魏承越沖了过来。 她原本以为会万无一失, 却没想到赵清音会逃出来,更没想到自己那一剑会刺偏。 但她断定,虽然没有一剑毙命, 狗皇帝肯定也是重伤,同苏木缠斗时, 她还在思考, 狗皇帝重伤绝不能舟车劳顿,也不能将这消息传出去,定然在寺中养伤,届时她还可以再想办法杀他。 所以, 她拼了命的逃跑。 怎奈苏木紧追不捨, 而跟随苏木一併追赶的那几人武功也不弱,单单是对付苏木都已是勉强,更别提还要对付他们了。 于是很快就被几人重新逼回寺庙中。 当她看到寺中的魏承越时, 心中一寒,狗皇帝既是受了她一剑,如何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如此情景, 让云嫣怎能不气愤,怎能不破釜沉舟最后一搏,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拼死也要杀了狗皇帝。 看着云嫣沖向魏承越,魏明之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向前扑过去想要阻止。 苏木眼疾手快,闪身来到云嫣身后,毫不犹豫地,手中的剑直直刺了过去。 「不要!」魏明之大喊,但下一刻,苏木的长剑已经刺入了云嫣的背后,苏木不做停留,勐然将剑拔出。 鲜血自云嫣身后划出一道弧线,又落于地上,留下一片刺眼的红色。 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支撑身体,跪倒在地。 可她仍旧不放弃,坚持着站起身,强大的意志力支持着她忘却疼痛,毅然往前一歪一扭走向魏承越。。 「云嫣,停下!」魏明之大喊着要去拉云嫣,却被苏木拦腰抱住阻止他向前。 如今云嫣的这种状态,不曾练过武的人都能轻易杀死她,可周围的羽林军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他们站在两边,看着苏木阻拦着魏明之,看着魏承越冷冷注视着连剑都拿不稳,却还要一步步往前的刺杀者。 魏明之身旁有很多人同苏木一起阻止他,让他根本无法往前挪动一步。 他着急大喊:「云嫣,停下,云嫣你会死的。皇兄,求你了,不要杀云嫣。」 云嫣知道自己要死了,血液不断从她身体里流出,让她很累,很累。她明白自己一旦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所以,她不敢倒下。 她要一直往前,就算死,她也要死在杀死狗皇帝的路上。 眼中不禁闪现起第一次遇见梁王的情景,那时她还不到十岁,差点就饿死了,梁王如同从天而降的仙人,将她带离那个炼狱。 是梁王让她吃饱穿暖,是梁王教她读书写字,她的命是梁王给的,自然要还给他。 她终于站在了魏承越面前,狠狠看着眼前的仇人,一点一点抬起手中的剑。 可她的剑还没有完全抬起,就被魏承越身边的护卫一剑刺入了胸口。 云嫣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倒在了地上。 苏木终于放开了魏明之。 魏明之飞奔到云嫣身边,颤抖着双手抱起她,「云嫣,你坚持住,我找人救你,我一定救你。」 滚烫的泪从魏明之脸颊划过,他用力抱起云嫣,想要带她去找郎中,怎知稍一动作,云嫣的嘴角就不停溢出血来。 他慌忙停下,用袖口去擦云嫣嘴角的血渍,他知道,云嫣身上有无数的伤口,都在不停的流血,他却没有一点办法。 云嫣用尽浑身力气抬起手,抚摸了魏承越的脸颊,缓缓说着:「忘,忘了我……」 下一刻,手臂垂落,永远地阖上了眼睛。 「云嫣,云嫣……不要!」魏明之悲恸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寺庙。 …… 苏木来到魏承越身边道:「陛下先回房吧,徐太医应该快到了,这里交给我。」 魏承越点点头,手紧紧按住伤口,沉声说道:「一个不留。」 他拍拍赵清音的手背:「阿音,你也吓坏了吧,先回去休息。」 不等赵清音回答,魏承越对身边的护卫道:「送容妃回房。」 抽出被赵清音紧紧抱住的胳膊,魏承越由护卫搀扶着往房间走去。 他的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腿发软,头髮晕,但他只要一想到阿音还在身后注视着自己,就不敢倒下。 阿音怀有身孕,今夜这般已经刺激到她了,刚才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一直在抖,云嫣的死对她来说冲击不小,决不能再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了。 他闯过很多生死之关,同父亲杀至上京,每一场战役他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活下去,他想陪着阿音共度此生,想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 他想再看一眼阿音,但他不能,此时的自己面色一定极为难看,他不能吓到阿音了。 终于走过前殿,绕过萧蔷,上了台阶,跨过了房间的门槛。 第119页 房门刚从身后关闭,魏承越一口鲜血喷出来,失去了意识。 天渐渐有了微弱的光,照在菩提树上,照在禅院上,照在每一座佛殿上。 而大安寺的前院,一场血腥的战争已经结束,满地的鲜血浸染了这佛门之地。 苏木吩咐人拖走尸体,打来泉水,不断沖洗着地面。 魏明之抱着云嫣的尸体向寺外走去,苏木怕他做傻事,安排两人跟了上去。 当朝霞满天时,那些被迷晕的僧人,已有人清醒过来,看到如此场景,均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着经文。 想来,这百年的皇家寺院,经歷了旧朝又歷新朝,早已经看过了无数次的争斗、杀戮和血腥。 赵清音方才一直跟随在魏承越身后,注视着他走进房间,现在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心里似有无数虫蚁啃噬,让她好生难受。 她不停告诉自己,必须要坚强起来,她如今不再是一个人,她还是一个母亲,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要护着腹中孩子周全。 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几名羽林军护送着徐良,提着药箱,冲进了魏承越的厢房。 那扇门,开了又关,她的心重重跳了两下。 一直守在她身后的两名羽林军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皇帝的命令自不敢违抗,但容妃并没有要回房的意思,他们也不敢强行将人拖走。 「娘娘,回房吧。」 苏木给她披上一件深色披风。 赵清音转头,看向苏木,「苏将军,你说,仁慈是不是一种错?」 苏木道:「不全是,但放走云嫣,不再追铺贺南修,肯定是错。」 连苏木都知道不应该的事,魏承越还是做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见在魏承越心中,自己和魏明之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苏木见赵清音还不肯回屋,有些着急:「娘娘先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能顾好腹中胎儿。我让人去关雎宫把王公公请来伺候娘娘吧。」 赵清音摇头,秋分前些时候王贯着了风寒,怕把病气过给她,便没在身边伺候了。 「让他留在宫中,帮高三福应付那些问东问西的朝臣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安寺没有举行祈福,出了这么大的事,即使魏承越有心隐瞒,却也挡不住那些朝臣不断打问。 怕就怕有心怀不轨之人扰乱朝纲。 「娘娘说得是。」苏木又道:「娘娘已经站了很久了,回房吧,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在等徐良。」 说完这句话,不论苏木再说些什么,赵清音都不言语,只是静静的看向房门。 苏木无法,让人搬来了桌椅,和一些茶水点心。 扶着赵清音坐了下来,又给她倒了杯茶:「茉如还昏迷未醒,娘娘需要什么就吩咐末将。」 赵清音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一片叶子飘飘荡荡落在她衣裙上。 风又吹起她的裙角,吹落了这片叶子。 叶子随着风不停往前飘,也不知会停留在何处。 赵清新想,很多时候,她就像这叶子,而命运就是风,要去往何处,根本由不得自己掌控。 忘记和想起,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想离开的时候无法离开,如今想好好留下来,安心生下孩子,却没有几日是真的心安。 风吹起了赵清音的发梢,苏木站起身,默默挡在风吹来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徐良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走了出来,赵清音赶忙迎上去:「魏承越如何了?」 徐良道:「伤口很深,失了很多血,能不能熬过去,就看……」 苏木手里的剑突然往地上杵了一下,他看向徐良,皱了皱眉头。 徐良马上道:「幸而陛下自己用内力封住了筋脉,未伤及根本。老臣已经为陛下清理包扎了伤口,只要精心照料,好生修养,定然性命无虞。」 赵清音抬脚想进去,怎料门口的羽林军拦住了她:「娘娘,陛下吩咐,除了苏将军和徐太医,还有送药的宫婢,任何人不得进入。」 她看出了苏木和徐良,有意隐瞒魏承越的伤势,很不放心,刚要开口说话,苏木马上道:「娘娘就别为难他们了,陛下应是无事的,娘娘快回房休息吧。娘娘若见了陛下,惹得陛下心绪不稳岂不是更槽,再者娘娘进去也无济于事呀。」 赵清音看向苏木,平常不怎么讲话的人,突然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来,一向镇定的面孔,满是焦急,好像自己再不回房,就得把她打昏了,强行送回房间一样。 「好,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苏木舒了一口气,喊过来两个羽林军:「快,送娘娘回房。」 赵清音刚一离开,苏木立刻推门进去,单膝跪在魏承越床边。 感觉到苏木盔甲上从屋外带来的凉气,魏承越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让徐良给他服用了强行使人清醒的药,为的就是等苏木来。 原本,有些事他想交待给魏明之,可如今只能先交待给苏木了。 第71章 兇险 陛下一直唿喊着娘娘…… 「苏木, 若是……,你,你一定护好……阿音。」 魏承越在脑中不断盘算过, 若他真的死了, 会发生些什么事,他唯一的子嗣还没有出生, 同他血缘关系最近的只有魏明之,按理来说, 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理应是魏明之。 第120页 但祖父风流,在外不知生了多少个孩子, 梁王的父亲是因为梁王母亲较为贤惠,虽为外室但府中家宴也偶有参加,从不闹事, 老皇帝也喜欢这个弟弟才入了族谱,赐了块封地。 而其余那些人, 皆未入族谱。 在老皇帝建立大昱后, 倒是有不少人前来认亲,说自己同皇族一脉相承。老皇帝可不吃这一套,不管真假,统统不见。 时间一久, 也没人来相认了。 魏承越是怕, 有人想要图谋不轨,先除去魏明之,再除去怀有他遗腹子的阿音, 再找来不论是真的,还是随便什么人,说是大昱皇族血脉, 推上皇位成为野心之人的傀儡。 或者有人干脆同自己的父亲一样,起兵反叛,灭了旧朝建立新朝。 他驾崩后,谁能控制住皇城,控制住上京,谁就是最终权利的掌控者。 「明之……把他,找,找回来。」 本该是手握玉玺坐镇皇宫的魏明之,如今抱着云嫣的尸体不知道在哪里伤怀。 「陛下放心,末将都明白,定然护好容妃,将端王带回皇宫!」 苏木心中明白该如何办,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当年所有人都以为赵清音死在了狱中,魏承越大病一场,险些驾崩。 那时的魏明之头脑十分清晰,站在议政殿上,手举玉玺,对满朝文武说:皇帝口谕,端王代为监国。 面对启奏事宜,皆处理得当,再加上苏木和高三福为其保驾护航,还有些忠臣也首先服从,朝中未生出乱子来。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那时众朝臣只是认为魏承越伤心过度而已,并不觉得他有性命之忧。 苏木深知其中利害,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但他更知,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做最坏的打算。 魏承越太累了,等苏木来已经废了很多力气,说完这些话,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持,昏睡了过去。 赵清音托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厢房,茉如一看见她,立刻迎了上来:「娘娘,你可算回来了,奴婢快吓死了,奴婢清醒后想要去找娘娘,但门外都是羽林卫,不让任何人随意走动。」 「娘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今日不是要为皇嗣祈福的吗?」 羽林军控制了整个大安寺,昨夜之事,不论是寺中的僧人,还是宫中的宫人,在魏承越伤势好转之前,定然是不能传出消息去的。 赵清音缓缓坐在床上,手轻轻抚着小腹,淡淡说道:「陛下遇刺,受了伤,不能祈福了。」 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认为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可怕。 茉如正要为赵清音添茶的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 「应当是无事的。」 赵清音很坚定的说着,虽然是再对茉如说,但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茉如重新添上茶,给赵清音端过去的时候明显很紧张,手一直在抖。 即使是茉如这样的上等宫婢,都知道如果魏承越突然驾崩,大昱朝会是如何,就更别提旁人了。 赵清音伸手端茶。 茉如一下子看见了她手上的血迹。 「娘娘,你的手。」 赵清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路过灌木丛时,手受了伤,又为了挣脱捆绑,磨破了手腕。 这一夜太混乱了,她都忘了疼痛。 「娘娘,我去给羽林军说,让他们找太医来给娘娘上药包扎伤口。」 茉如说着就打开房门,正要喊不远处守卫的羽林军,赵清音立刻道:「不要去!」 为了消息不外漏,赵清音猜想,大安寺中只有徐良一个太医。 光是照顾魏承越的伤势徐良都忙不过来,自己就不要再去添乱了。 「这点小伤,别去了。你去打盆清水,再找些干净的棉布来。」 跟着贺南修练武时,擦伤碰伤都是常有的事,她可没有那么娇气。 熟练的清理伤口,包扎伤口,一旁的茉如只是搭了把手,她难以想像,两年前还娇弱的元妃,如今好像变了一个人。 「茉如,我有些累了。」 一夜未眠,精神又一直紧绷着,现下稍稍放松,睏倦之意立刻袭来了。 她低头看向小腹,微翘嘴角,她若再不休息,小傢伙该抗议了。 茉如伺候赵清音躺下,放下帷幔,退了出去。 清晨入睡,总是不踏实,赵清音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直到傍晚。 腹中突然飢饿,她便起了身,吃了晚膳后,感觉精神好多了,想去看看魏承越。 她知道自己是进不去房门的,只能等在屋外。其实就算魏承越没有吩咐,苏木也不会让身怀有孕的她进屋照顾。 但她十分担心,哪怕不进去,能和徐良说两句话,知道魏承越伤势如何也是好的。 刚走到魏承越所在的院落,就见房间里伺候的太监匆匆跑了出来,向一旁大敞着门的房间跑去。 徐良很快从门里出来,跟随小太监进了魏承越的厢房。 赵清音原本稍微平静下来的心,立刻咚咚咚狂跳了几下。 她跑上阶梯,也想要进去。 「娘娘留步。」护卫拦住她的去路。 赵清音看了护卫一眼,没有多说,理智告诉她,自己进去也是添乱,于事无补,她要站在这里等徐良对她说实话。 「苏将军呢?」赵清音问道。昨日是苏木阻止了徐良要说的话,她现在很希望苏木暂时不要出现,让她等到徐良从房间出来,能够问清楚魏承越的伤情。 第121页 她在门外从酉时站到了亥时末,徐良缓缓推门而出,赵清音立刻迎了上去。 「徐太医,陛下如何了?」 徐良神色凝重:「陛下肺部受了伤,邪风侵脉,发起了高烧,极为兇险,老臣已尽力救治,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今晚了。」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赵清音回头,见苏木匆匆跑来,盔甲沾满了灰尘。 她能想像苏木的忙碌,大安寺的羽林军他要调遣,皇宫的羽林军他也要调遣,魏明之也不知道躲在哪里伤怀,所以京郊大营也不能遗漏。 那些个武将副官的,如今是一点风声都不能让他们知道,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就怕有人被蛊惑。 「徐太医,陛下如何了?」苏木一脸紧张。 徐良道:「极为兇险。」 苏木下意识看了赵清音一眼,赵清音道:「我已经知道了。苏木,你能不能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让我进去照顾魏承越吧,听见我的声音,或许对他有帮助。」 徐良马上道:「娘娘说得在理,方才陛下一直唿喊娘娘名讳。」 苏木听后,沉默良久不说话。 赵清音继续劝说:「苏木,你就算不让我照顾,我也无法安心,与其胡思乱想,不如让我守在他身旁。」 苏木微微皱眉,妥协了:「好吧。不过,娘娘一旦觉得疲累,千万不要硬撑。」 看着苏木一脸担忧,赵清音笑着道:「我知道,我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她看看徐良,又看看苏木:「你们都去忙你们的吧,有我照顾魏承越,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苏木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徐良拉走。 一踏进屋内,满屋的药味扑鼻而来,有小太监正在摆手里的帕子,盆中都是鲜红色。 小太监见她进来,先愣了一下,很快行礼道:「容妃娘娘。」 「去换一盆干净的温水来。」 温水和干净的帕子很快拿来,赵清音道:「你先下去吧。」 她慢慢走到魏承越床前,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毫无血色的嘴唇,那搁在锦被上的手,骨节分明却又那样的苍白。 她摸了摸魏承越的手,很凉。突然觉得,他在每一次拉着她手的时候,都是很温暖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冰凉过。 心里的苦涩瞬时涌了上来。 徐良的话虽说的委婉,但她也听懂了,魏承越若是再这样发着烧昏迷不醒,只怕就真的再醒不过来了。 这让她想起当初在农户家中照顾他时,郎中似乎也说了什么兇险之类的话,那时候,她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只想着,毕竟是一条生命,她不能够见死不救,怎样也要尽力照顾。 可现在她紧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面容,非常害怕。 她怕他会死。 脑中又浮现了父皇母后皇兄的面容,又看见她逃出宫时,那满地的尸体,还有那两年曾和自己相处过的那些韶国旧臣的面孔。 在发生这么多事之后,在有了身孕之后,她曾站在魏承越的角度来思考,为了保命举兵反叛,为了大昱江山不易主,杀死要攻入皇城的韶国旧部,究竟有没有做错。 作为韶国公主,她无法原谅大昱的皇帝。 作为孩子的母亲,她很想原谅孩子的父亲。 她摆了摆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脱去手上缠着的棉布条握起魏承越的手,让冰凉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 这样很像在东宫的时候,若是魏承越比她醒的早,总会抚摸她的脸庞,用深邃的眼眸看着她,说一些没羞没臊的话。 那时,他会在每一个佳节,先遵循老皇帝的旨意和皇后一同过节,然后半夜再偷偷跑到她这里来,撒娇说自己都快因为那些规矩累死了,也会给她採买宫外的各种有意思的小玩意,还会陪她一起对弈弹琴写诗作画。 她想着这些往事,不知不觉就想了好久好久,一整夜都过去了还没有察觉。 一直坐在床边脚踏上的赵清音,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倒头趴在床上,不由嘆了口气:「为什么,我现在只能想起来你的好,明明你曾经对我那么坏。」 「不会了……」 脑海中一直游离着那些往事,一时没反应过来的赵清音下意识问道:「什么不会了?」 第72章 清醒 你就睡在我旁边吧。…… 「不会再有那些事了。」 赵清音勐然抬起头来, 看着魏承越愣了半天,终于大叫了起来:「你……你醒了?」 床上的男子,奄奄一息弱不惊风的样子, 声音很小, 可是每个字都很清楚。眼睛虽然半闭半睁,瞧着很累, 可看上去神智如常,正用温暖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女子。 一定是赵清音叫得太大声了, 门外的羽林军沖了进来,她又惊又喜, 忙说道:「快去请徐良,快。」 剎时,有很多人涌了进来, 羽林军,小太监都围在了魏承越的床边,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徐良火急火燎跑了进来, 看见魏承越时,喜极而泣:「陛下,老臣可真是吓死了。」 赵清音还有些担忧,问徐良:「能醒过来, 伤势定然无大碍了吧。」 徐良道:「应是如此。」 听到徐良所说, 众人都精神大振,这两天三夜,把他们都吓坏了, 无不思量着自己今后该如何办,如今的喜悦好似过年一般,个个眉开眼笑。 第122页 他们奔走相告, 不停地说着话,和昨日死气沉沉的大安寺大不一样。 苏木也气喘吁吁赶了过来,一看见魏承越就激动地好像要哭了一样。 赵清音抬头看着,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她还能看到如木头一样的苏木有这样的神情。 魏承越问道:「明之可好?」 苏木道:「端王为云嫣姑娘立了碑,一直守在墓边不肯离去,末将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把陛下伤重的事告诉了端王,端王这才起身去了皇宫。」 魏承越虚脱的点点头,看向了赵清音。 赵清音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了一夜,腿都僵了,稍微一动就觉得酸酸麻麻,骨头都咯咯作响,她想要扶着床边站起来,可是魏承越还抓着她的手不放。 她想要抽出手来,谁知魏承越抓得更紧了,一脸慌张:「阿音,你要去哪里?」 徐良见此,不由笑道:「陛下,娘娘守了一夜了,该去歇着了。 魏承越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床:「这床够大,阿音,你就睡在我旁边吧。」 赵清音长大了嘴,这人刚一清醒就没个正形,徐良和苏木还在呢,还有众多羽林军和太监,他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徐良笑道:「老臣去重新斟酌写药方,先退下了。」说完又给苏木使眼色。 苏木马上严肃起来,对着房中的一众太监和羽林军道:「都退下吧。」 「是。」 忽剌剌,房中的人都退了下去,苏木最后离开,关上了房门。 熬了一夜,赵清音实在是困顿得厉害,爬上床去,又生怕碰到魏承越的伤口,只睡在了床边。 魏承越侧身搂住了她的肩膀:「阿音,你睡在床边,小心一会掉下去。」 说着,魏承越的手抚上了他的小腹:「你掉下去伤到孩子怎么办?」 赵清音不知道怎么了,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 「你只顾着孩子,你知不知道我生怕你死了,担心得不得了。」可是话出口就觉得不对劲,一定是自己昨夜满脑子都在想东宫那时候的事情,还没有从其中脱身出来。 马上改口道:「我可不想我的孩子没有父亲。」 魏承越笑了起来,却不想一笑就扯到了伤口,「哎呀」地叫了一声,捂着伤口,很是无奈。 赵清音紧张地坐起身看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将他放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拿开,故意气他:「都受伤了还不老实。」 魏承越乞求道:「阿音,我好累,就让我搂着你睡觉吧。」 赵清音不说话,默默躺下,背对着魏承越,不动声色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魏承越从身后抱住她,用头蹭着她的后背,唿吸很快就沉了下来。 赵清音也舒了一口气,觉得很安心,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魏承越的伤势一天比一天好,恢復的很顺利,只可惜等他能下床走动的时候,中秋节已经过了。 原本定下的祈福事宜,也因为魏承越身体不易劳累,一切从简。 吉时,魏承越手拿着十三柱香,赵清音手拿六柱香,一併点燃,两人行至主殿佛祖面前,高举过头顶作揖,将手中香置于香炉之中,双膝跪在佛像前蒲团上,双手合什,默许心愿,再掌心向上,磕头跪拜,来回三次。 起身的时候,魏承越咳嗽不止。 伤势在肺部,外伤好愈,但肺部筋脉还需慢慢调理,没有个把月很难调理好。 高僧见此,未再继续接下来的事宜,匆匆结束了祈福。 赵清音在魏承越离去后,又拿了三炷香,置于香炉,跪于蒲团上,面向佛祖,双手合十。 三炷香为一辈,依着大昱祈福祖制,方才她是为自己和孩儿祈福,而现在这三炷香,她想为已经死去的亲人朋友祈福。 这几日她对魏承越可谓是百依百顺,他受着伤,自己不能同一个伤者过不去。 可是她没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 如今她已没办法抛弃大昱皇妃的身份,了却尘缘跪于佛前祈求,只能这样厚着脸皮了。 之前她求的是能顺利生产,孩子一生平安喜乐。 此时她求的是让那些亡魂安息,来生能平安喜乐。 她不敢为自己求什么,因她心中有愧,当年救下了魏承越,却在五年之后,让贺启一众人等断送了生命,比起那些死去的人,她还活着,这已经让她十分内疚,可她如今不但活着还孕育了生命,就真的不敢再求佛祖什么了。 祈福过后,魏承越决定回宫。 朝野上下都知道了此次刺杀的事情,魏明之在宫中坚持地十分不易,每日里都会面对很多质疑。 虽然他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復,更不易舟车劳顿,也要尽快回宫了。 秋风萧瑟,魏明之在魏承越回宫后第三日,启程前往西北驻地。 赵清音站在城墙上,看着军队越走越远,伤怀了起来,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魏明之了。 而在魏明之走后,发生了一件震惊上京的事。 原本定于中秋成亲的苏木,由于刺杀之事,婚期延迟到了一月后。 谁知接亲当天,新娘子突然不见了,辅国将军之女逃婚,这场赐婚成为了一个笑话。 魏承越大怒,让苏木将人找回来,可是苏木却说:「那女子既然另有爱慕之人,末将应该成全,强行留在身边,又有何意。」 第123页 魏承越盯着苏木看了许久:「苏木,你可知朕为何要给你赐婚,又为何让你去驻守边疆?」 苏木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道:「末将知道。陛下多虑了,末将从没有过逾越之心。」 殿中瞬时安静了下来。 许久后,魏承越道:「就依你。退下吧。」 苏木没有派人去找,辅国将军府倒是派了好些人去找,但找了好几日都没把人找回来。 时间一长,魏承越没有追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赵清音想着去安慰苏木,毕竟是曾经的酒友,两人也因为赐婚这件事谈过一些心里话,她还送了新婚礼物,早知道这样,当初那大红色的平安结剑穗就不应该送。 要去找苏木的时候,她才发现,自从大安寺回来,她好像就没怎么见过苏木了,有时候远远看见他巡守,想过去打个招唿,可人还没走过去,一转脸,苏木就不见了。 于是,赵清音特意到紫宸殿周围等苏木,他可是金吾卫统领,最该保卫的就是紫宸殿了。 没等一会,就看见苏木向这边走了过来,日头有些大,赵清音躲在阴凉处,等着苏木要上阶梯了,她才从他身后冒出来。 「苏木!」 苏木应声回头,看见赵清音愣了片刻。 「容妃娘娘。」 看着他的样子,赵清音道:「你看见我怎么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我现在很可怕吗?」 她看了看自己,除了有些显怀以外,和在大安寺那时并没有区别。 「娘娘恕罪,末将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娘娘。」苏木下意识看了眼紫宸殿门。 赵清音道:「你是因为退婚一事,心里不舒服,以至于脑子傻了吧,这里是皇宫,你守护皇宫,遇见各宫娘娘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苏木道:「末将还有要事向陛下禀告,先告辞了。」 赵清音立刻道:「我是想着安慰你的,如今不能饮酒了,但我作为你的朋友,哎,可能你已经不认我这个朋友了,但我还是认你这个朋友的,朋友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是要问一问的。」 「多谢娘娘关系,末将很好。」苏木说完即刻走上阶梯,进了紫宸殿的门。 赵清音耸耸肩,往回走去。 大安寺中,苏木分明很照顾她,她以为苏木还将她当朋友的。 现在想一想,也可能是因为当时情况特殊,魏承越生生死未卜,她怀着大昱朝唯一的皇嗣,苏木定然不敢让她有什么闪失。 他应该还是埋怨她的,利用他的信任,迷晕他,偷他的令牌,要换做自己,也不想再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了。 赵清音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身后的宫女:「王贯是不是今日出门採买了?走了没?」 宫女道:「应当是走了。」 昨晚突然想吃糖葫芦,想着今日让王贯从宫外给她带一串,谁知早晨起床后,就给忘了,直接来等苏木了。 不过最近几日,她这口味一天一个样,说不定到了晚上就又不想吃了。 还真让她想对了,晚膳时候,她想吃些酸麻的东西,又不想吃糖葫芦了。 到了就寝时,王贯还没回来,赵清音睡不踏实,让茉如先去休息,自己一边缝制小衣服一边等着。 没等多久,王贯叩了门:「娘娘。」 「进来吧。」 赵清音向门口看去,只见王贯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那太监的身形瞧着有些眼熟,等走近了看清脸,赵清音惊得勐然起身,手里的小衣服顺势掉落。 第73章 还在 现如今,就是个废人…… 那人一步步向她走过来, 神情有些欣喜又有些悲凉,正要张口说话,却突然看见了滑落在地的小衣服。 赵清音很是气愤, 当初废了那么大功夫把他救出去, 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你如何还在上京?」 贺南修并不回答,走上前捡起滑落的小衣服, 细细看了起来。 「公主这是给谁缝制的?」 赵清音突然慌乱,作为韶国亡国公主怀上大昱皇帝子嗣这件事, 对于忠心不二的韶国将军来说,该是何种心情。 而且这个孩子是在她恢復记忆之后才来的, 她明知魏承越是仇人之子,却怀上了他的孩子,又该如何解释? 王贯见状, 挡在赵清音身前,将贺南修推远了一些。 「贺将军, 公主有身孕了。是我的错, 当时在武都镇时,我没找到避子药。」 贺南修神情破裂,瞪大了眼睛看着王贯:「你是没有找到避子药,还是干脆没想去找!?」 他一把揪住王贯的衣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在大昱皇宫这两年, 受了魏承越不少的恩惠,是不是都忘本了!」 赵清音淡然说道:「不怪王贯,是我一时冲动。」 贺南修阴沉着一张脸:「我自是知道公主是宠妃, 定然少不了被宠幸,但一直以来都认为公主备好了足够的避子药,倘若真是如此, 又怎么会怀上魏承越的孩子?」 「别再说了。」王贯推着贺南修往后退去,将那日在酒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了他,末了又加了一句:「去西北之前,你说你会跟着我们,可公主出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不回客栈找人,还能怎么办呢?」 贺南修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个孩子的身上流淌着大昱的血脉,绝不能留!」 第124页 赵清音有些发愣,在她的眼中,贺南修并非滥杀无辜的人,在一起度过的两年时间里,他爱护大家庭里的每一个人。 归根结底,他不愿大昱朝会有后代,会有子嗣的延续。 「贺南修,你是不是认为,只要魏承越死了,只要大昱朝没有皇嗣,我们就报仇了?」 「不然呢?」贺南修笑了笑:「难不成指望我们三个人復国吗?」 赵清音摇摇头:「就算你杀了魏承越,杀了魏明之,不让我腹中胎儿出生,真到了大昱朝再无血脉那一日,你就没有想过,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会如何吗?或许诸侯割据,或许邻国趁机来犯予以吞併,或许强者建立新朝,但都免不了百姓遭殃,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这难道就是我们报仇的最终目的!」 贺南修黑着一张脸,眉头紧蹙:「所以,公主是要生下这个孩子了?」 他顿一顿:「公主难道想留在魏承越身边,想留在大昱后宫?你忘了是谁杀了你的父皇,又是谁杀了我的父亲,是谁连那些女人和孩子都没有放过,又是谁将我关进水牢,以至于我……」 贺南修咬紧牙,手指咯咯作响,一双愤怒的眼睛看着王贯:「以至于和那些阉人无异!」 阉人! 赵清音心中一寒,贺南修在水牢中泡了半个多月,每日只有三四时辰没有被浸泡,那水又脏又冷,就是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 从救出贺南修到如今,已三月有余,他既然没有远走,却到今日才来找她,想必是一直在四处求医。 「还有!」贺南修指着自己的双腿:「这双腿,因长期浸泡在冷水中,如今每日都要忍受钻心的疼痛,枉我空有一身武艺,现如今,就是个废人!」 贺南修眼底的仇恨刺痛着赵清音的心。 怨不得当初魏承越说,贺南修身子败落了,再也掀不起风浪了。 让曾经意气风发的将军面对这样的自己,情何以堪。 赵清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贺南修,好像她无论说什么都是错。 王贯走上前劝说:「阉人也有阉人的活法,至于贺将军的腿伤,改日我去找徐太医要个方子,看能不能缓解。」 贺南修不理会王贯,继续看着沉默不语的赵清音:「我今日来,是要带公主走的。」 赵清音往后退了两步:「我不会走。」 贺南修轻笑一声:「那日公主救我出水牢,分明是想要一起离开的。」 他看了一眼赵清音的小腹:「是这个孩子让公主改变主意的吧。」 「这是我的孩子,谁也不能伤害他。」赵清音说得十分坚定。 贺南修自嘲道:「早知是今日这般,当初真不应该同意父亲,将公主送入大昱后宫。」 赵清音言辞恳切道:「贺南修,我会让徐良为你诊治,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好起来。你不要再入宫了,天高水远,你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当初救他出去,就是为了让他活着,可现今他却想着来送死。 「想过的生活?」贺南修冷笑一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大仇未报,我如何甘心?魏承越我要杀,魏明之我也要杀,这个孩子我也不会让他活下来!」 「你混蛋!」赵清音气极:「你是想让天下大乱,战争频发,百姓居无定所吗?你曾是韶国的大将军,你告诉我,你的职责是什么?当初你保一方太平,如今你想要毁掉这太平天下吗?」 贺南修抬头笑了一笑,直视着赵清音的眼睛:「天下之争,从古至今从未间断,我只是想给各路诸侯一个争夺权利的机会。」 「你这么做,和当初的叛军有何区别?和大昱的老皇帝有什么区别,你比他们更不如,如果他们是为了保命,那你呢?」 贺南修厉声道:「我来送命!这条命既然无用我也不想要了,只想在死之前,为父亲报仇,为那么多惨死的韶国同族报仇,为跟随我的兄弟们报仇!」 赵清音觉得很累很累,云嫣是这样,贺南修也是这样,他们都十分执拗,她谁也劝不住。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应该赔罪的是我,而不是你,不要再送命了。」 大安寺云嫣刺杀魏承越,经过周密计划,入大安寺为僧,挟持了她,还有一众梁王旧部愿意追随。 如果那一剑没有刺偏,他们或许就成功了。 但这样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无一倖免全都死在了大安寺。 可事实却是,他们付出了生命,并没有成功。 贺南修想要杀魏承越,单枪匹马如何能行,简直就是送死。 「只要能杀了魏承越,死了又何妨!」贺南修道:「既然公主不愿和我走,多说无益。」 赵清音立刻道:「如果能治好你的身体,你可否放弃杀人?」 贺南修笑了起来,越笑眼中的泪越多:「治好了又如何?还不是孤家寡人一个,活在这个世上无任何乐趣可言,活着做什么?」 「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公主自己保重!」 「等一下!」赵清音拽住他的袖口:「徐良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是谁,我会请徐良为你诊治,三日后,让王贯领你去徐良府上。」 「多谢公主,不必了。」 贺南修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赵清音缓缓坐下,眉头紧锁,她没有想到水牢所歷,会让贺南修的身体受到如此大的伤害,再加上贺老将军的死,和自己身怀有孕,让他如此偏执,心中的仇恨如此剧烈。 第125页 她不知该如何办了,她阻止不了贺南修,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为什么她费尽心思想要保住的人,总是不顾一切要送命呢。 王贯为她递上一杯茶:「娘娘不要忧心,贺将军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有时候人钻了牛角尖出不来,是需要契机才能想通的。」 什么是契机?云嫣到死都没找到契机,贺南修的契机又在何处? 「王贯,我们该怎么保住贺南修的性命?」 王贯道:「贺老将军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又经过了水牢一事,难免增加仇恨,今日又见娘娘有了身孕。在贺将军看来,陛下江山美人子嗣,什么都有了,反观自己,什么都没了,换成是谁,都难以接受。」 「什么都有,什么都没了……」赵清音喃喃自语。 「娘娘,早些休息吧。这几日出宫,我会留意贺将军的。」王贯将赵清音扶到床边,为她脱鞋。 「王贯,明日徐良来请平安脉的时候,你守在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我想办法让徐良替贺南修诊治。」 什么都没有怕什么,她替他慢慢找回来便是。 身体可以治好,上一辈的家人失去了,可以再有这一辈,下一辈的家人。 她相信经过徐良的调理,贺南修的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到时,她为他相看一个好姑娘,让他组建一个小家,感受到温暖和幸福,应该就会淡化他的仇恨了。 贺南修同她不一样,贺南修除了仇恨就只剩下了仇恨。而她心中的恨意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己,还有深深的愧疚。 如果她爱上的不是魏承越,感受到这太平盛世,或许也可以隐藏身份,寻一良人,生一孩子,简单平淡度过一生。 可如今,她生命中所有的牵绊,都来源于大昱朝的血脉,挣不脱逃不开。 她想,当贺南修重新感受到有了家人以后的温暖,应该就不会想死了。 这样想着,心里觉得好受多了。 翌日午后,徐良照常来请平安脉。 十月的上京,秋高气爽,赵清音躺在软榻上,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时不时飞过的大雁,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捡到的那只小鸟。 那个小傢伙应该度过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夏季。 徐良请完脉起身:「娘娘一切安好。」 然后开始收拾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准备离开。 赵清音坐起身来:「徐太医近前说话。」 徐良心里打鼓,附耳上去。 赵清音小声道:「我宫外有一个朋友,徐太医可否为其诊治?」 第74章 谢 那么幸福的事,她怎么…… 徐良收拾医药箱的动作一顿:「娘娘的这位朋友生了什么病?」 赵清音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她发现要说出贺南修的症状,徐良肯定会知道是何人。 因为没有人能无缘无故在冷水中浸泡上十多天。 徐良看出了赵清音的为难,静静等在一旁。 他也猜到了八九分, 赵清音作为韶国公主, 在宫外能有什么朋友,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倖存的韶国余党。 「医者仁心, 只要不是烧杀抢掠的恶人,老臣都会救。」 贺南修应该不能算是恶人, 但却是对大昱皇帝恨之入骨,想杀之而后快的人。 她很想让贺南修重新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 放弃仇恨,活得自在幸福一些。但不断思索后,她明白, 经歷了这些满目疮痍,满心伤痛, 已绝无可能了。 可是, 她不能就此放弃,却也不知该如何办,只有先治好他的病再说。 「那人受了凉,腿很疼, 还有……有一处很不好, 请徐太医为他诊治。」 徐良点头:「好,三日后的此时让他去我府上。」他看了看赵清音担忧的神情,安慰道:「娘娘放心, 老臣定会全力救治。还有,此事,老臣不会对旁人提起。」 赵清音心里涌出一阵暖流, 从东宫开始,徐良救了她太多次,如果没有徐良,她不知道都死了多少回了,可她除了一次次麻烦徐良,没能为他做过什么。 「徐太医的大恩大德,我都记在心中,只是不知道怎么报答太医。」 徐良笑了笑道:「陛下同娘娘还有小皇子安好,就是报答老臣了。」 赵清音一愣:「小皇子?」 徐良点点头:「恭喜娘娘,老臣看过一本很古老的医书,根据上面所述脉象,娘娘怀的应当是个小皇子。」 赵清音低头看向小腹,如今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渐渐显怀了。 这几日来,很明显的能感到小傢伙在里面很不安分,尤其是每日饭后都十分活跃,总能感觉到他在里面动。 她还想着,如果是个小公主,该是个多么调皮的小公主,原来这个调皮的小傢伙是个小皇子。 徐良道:「娘娘好好休息,老臣先退下了。」 赵清音满怀感激地送徐良出门。 待徐良出了关雎宫,赵清音回到房中给贺南修写了一封信,他怕贺南修不愿跟王贯去找徐良。 思索半天,她也想不出来这封信该怎么写,昨日他那般生气,就怕连信都不会看,或者干脆撕了也未可说。 想起贺南修那般坚定的神情,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赵清音提笔写道: 贺将军若执意而为,亦不再阻止,只是身体落败,如何报仇?宫门尤不能入,谈何手刃杀父仇人? 第126页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让贺南修打消復仇的念头保全性命,她能想到的只有先治好他的病,再寻一良人让他有新的牵绊。就像她一样,牵绊住她的,让她暂时打消去九泉之下赔罪念头的,就是这腹中的孩子。 寻一个温暖的人陪伴左右,不一定能让他幸福,至少让他成为一个心存温暖的普通人。 否则,还能如何做呢?这个世上,可有人能告诉她吗。 她将信交给王贯嘱咐一番,便喊了茉如来,让她取了好多适合男孩穿戴的衣服样式。 拿出那两个小箱子,打开男孩的那一个,摸着里面的小衣服,开始憧憬起了孩子出生后穿着这些衣服是什么样子的,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秋季的天黑得比夏季早了一些,夜幕降临后,赵清音来到院中,抬头看着天空。 今夜有星辰,还有一弯明月。 王贯和茉如同时向她走了过来。 王贯道:「娘娘,我们去御花园散心吧。」 赵清音看着王贯道:「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天都黑了,去御花园做什么?」 茉如马上道:「娘娘,我们就去吧。」 赵清音一听,就觉得这两人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事?」 茉如少有的撒娇央求道:「娘娘去嘛。」 赵清音有点好奇王贯和茉如究竟为什么非要带她去御花园,便同意了。 到了御花园,茉如跑到了前面,「娘娘,跟我走。」 赵清音笑着摇头,跟在了茉如身后,再次来到大昱皇宫,她还是头一次见茉如这样的欢喜。 「就是这里。」茉如停了下来。 赵清音站定:「这里有什么……」 话还没说完,原本在她身后的王贯突然拿出一条黑布,遮住了她的眼睛。 骤然陷入黑暗,赵清音只有一瞬的诧异,这两个活宝还真是不怕吓到她。 「你们两人,是想要给我什么惊喜吗? 当茉如撒娇让她来御花园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了。 黑布虽然遮住了眼睛,但依然能感受得到光亮,而且听觉和嗅觉也敏锐了起来。 她感到周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还闻到了烛火的味道。 一双手从她身后取下了绑在她眼上的黑布条,露出了女子清澈明亮的眼睛。 经歷了这么多事,她的眼睛还是带着最初的纯真,没有掺杂复杂的欲望。 睁开眼睛的一瞬,她惊讶地发现,围绕着她四周点亮了一圈烛火,她站在烛火中,而其他人都站在烛火外。 身后的人揽住她的肩头。 她没有回头看,龙延香气混杂着烛火气息,让她的内心感到很安稳。 静静站在这里,心跳一下又一下,十分有力,身体里好像涌动着暖流,如同潮水一般蔓延向四肢百骸。 就在她感受着黑夜中的风,感受着在风中摇曳的烛火时,突然「啾」的一声哨音划破长空,下一刻,半空中「砰」的发出犹如惊雷般地响声。 瞬时天上尽是金光银线,聚合在一处又喷散开来,一朵很大的金银花出现了。 停留片刻逐渐消失,留下了它的辉煌。 又一声巨响,红色的火球窜上半天空,迅速散开。 紧接着很多声巨响此起彼伏,绽放出红色的、绿色的、银色的、金色的娇艷花朵。 所有人尽皆仰头张望,注视着天上争奇斗艳的各色烟火此起彼伏。 魏承越从一旁搂着赵清音的肩膀,悄然侧头看她。 那仰着的白皙面庞,每当焰火亮起的时候,脸庞就越发明亮,每当焰火暗下去,脸庞也灰暗了下来。 忽而明亮忽而灰暗的交错中,让眼前的人变得虚幻了起来,他搂得更紧了些,有一种温热,充斥着他的胸腔,湿润了他的眼眶。 满目火树银花开,万朵争艷压星河。 盛开过后的焰火如同飞溅而落的星辰,一颗颗划过黑暗的夜空,留下一道明亮的弧线,渐渐消失在屋檐上空。 赵清音见过很多次焰火,但今日的却很不同。 每年上元节,皇家都会在七星塔上斗花,全城百姓翘首以盼。 可今夜的焰火,只为了她一个人而绽放。 好似在这一刻,整个天空也只因为她一个人而存在。 在一簇巨大的烟花下落后,身旁的人轻声说道:「阿音,你为大昱朝孕育储君,朕铭感五内,不知该如何谢你。」 赵清音抚摸着小腹,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已经要背负整个大昱朝的未来,但愿他能在他父皇的培育下成长为一代明君,可同时作为母亲,她又心疼了起来。 「我们的孩子,别让他太苦太累。」 魏承越一手搂着赵清音,一手覆在赵清音抚着小腹的手背上:「这个天下,我交给他的时候,会替他斩除所有的荆棘。阿音,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会好好爱他,会教他如何成为一个好的君王。」 赵清音点点头,靠在他的肩头,一起仰望着漫天绽放的绚丽花朵。 烟花放了好久好久,魏承越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将她紧紧搂住。 当最后一株烟花燃尽,他们周围的烛火也燃尽了,魏承越打横抱起赵清音。 「阿音,你站累了吧。」 赵清音没说话,双手搂住魏承越的脖颈。 第127页 身后跟着两排拿着宫灯的宫人,魏承越慢慢走在宫道上。 他边走边道:「阿音,最近朝政繁忙,不能每日都来陪你,我已经吩咐了御膳房和尚宫局,你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好好照顾自己。」 快走到关雎宫时,魏承越打趣道:「阿音,你还真是长胖了不少,比之前沉了些。」 赵清音指指小腹:「这可不能怨我,得怨他。」她抬头看魏承越:「所以,你是抱不动我了吗?」 魏承越像是惩罚一样,低头碰一下她的额头:「你就是再胖这么多,我都抱得动,我要抱你一辈子,抱到你头髮白了,变成个小老太婆。」 赵清音摸一下额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么幸福的事情,她怎么敢奢求。 魏承越抱着赵清音进了内殿,高三福将宫人都拦在了门外。 轻轻将怀中的人儿放在床榻上,为她脱去鞋袜,取下髮带,如瀑的髮丝顺势披散下来。 又扶着她的腰让她躺在玉枕上,盖好锦被。 赵清音等着帏幔落下,却没曾想魏承越也脱了鞋袜躺在她的身侧,拉过一侧被角盖在自己身上。 「阿音,我真的好累,今夜我能待在你身边吗?」 魏承越闭上了眼睛,向她这边靠了靠,又不敢靠得太近,用一个别扭的姿势睡着。 赵清音没应声,把锦被给魏承越多盖了盖,深秋天凉了,只盖一个被角怕是要生病的。 魏承越感觉到赵清音的动作,睁开了眼睛。 两人视线对在了一处,赵清音道:「你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别生病了才好。」 魏承越的一双眸子深深瞧着眼前的人,赵清音低头躲避他的视线。 下一刻,魏承越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四周很安静,只有平稳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赵清音耳中,似乎在对她诉说着它的坚定。 第75章 三思 自古都有去母留子之…… 朝政繁忙的魏承越, 在第二日赵清音刚清醒的时候,就已经坐在议政殿上听了两份启奏了。 赵清音赖在床上不想动,最近她越发嗜睡了。 她依稀听见房门外, 宫人们还在因为昨夜的焰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你是不知道, 听紫宸殿的小太监说,徐太医去过后, 陛下把御膳房、尚宫局礼部和刑部的人都宣召了。」 「宣召礼部做什么?娘娘才有孕五个月,要到来年二三月才生呢。」 「礼部还好说, 宣召刑部做什么?」 「听说呀,陛下要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 「不过说是萧尚书劝谏了, 从来没有因为未出生的皇子,就大赦天下的先例,让陛下三思而后行, 礼部尚书也附和了,说一切等皇子出生了才符合规矩, 陛下这才作罢。」 「陛下对娘娘可真是太好了。」 「就是, 你看昨夜的焰火,听说是陛下为了讨娘娘欢心,礼部和尚宫局马不停蹄地准备了好几个时辰呢。」 …… 赵清音越听心里越乱,魏承越对这个孩子越重视, 她越觉得愧疚, 同时又体会着身为一个母亲的喜悦。 她腹中胎儿为皇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和朝野上下,嫔妃们都想来道贺,但自从上次德妃摔了赵清音的玉镯后, 魏承越便不让嫔妃打扰赵清音,她们也不敢来。 不但不敢来,即使遇见了, 都绕着走,生怕一个不注意惹了赵清音不悦。 连陛下宠臣萧尚书的独女都能被贬为庶人了,她们又有几个胆子敢得罪容妃。 赵清音在关雎宫中,也不觉得无趣,看书奏琴,餵鱼下厨,看话本子,缝制小衣服,很是充实。 天气好的时候,她最喜欢躺在院中树下的躺椅上,让斑驳的树荫映照在自己身上,十分惬意。 她抬头看着渐渐变黄的树叶,风一吹过,片片洒落,在风中打着转,好似飞舞的蝴蝶。 赵清音看准一片落叶伸手去抓,却没抓住,却有另一片树叶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拿起来把玩了一会,刚要起身,就听见了脚步声,侧头看去,是出宫採买的王贯回来了。 王贯面露喜色:「娘娘,贺将军今日终于肯让徐太医诊治了。」 赵清音舒了一口气,自从给徐良说这件事,这都已经过去近一月了,从月初劝说到了月底,他终于肯去了。 「这次他看了我的信?」 第一次她让王贯拿去的信,果然如她所料,贺南修直接撕了,压根没看。 但赵清音也不气恼人,撕了就再写,烧了就再写,她相信总有一天贺南修会去的。 每次王贯回来都会来说贺南修的病情,是一次比一次重,人的忍痛力是有限的,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也不知道这次贺南修是疼得忍不下去了,还是她的信起了作用,才愿意让徐良诊治。不论是哪种情况,只要贺南修的病能治好,赵清音心里也能稍微轻松一些。 「徐良如何说?」 「徐太医说,贺将军如果在受凉后及时医治,病情应该不会这样棘手。」 赵清音紧张了起来:「徐良治不好?」 「也不是治不好,徐太医说他尽力而为。」 王贯略一顿:「腿伤恐是要跟随一生了,但若是好好修养调理能减轻疼痛,而另一处,应是能治好的,就是贺将军心里很排斥,徐太医说他能医病却医不了心。」 第128页 医心太难了,先把病医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赵清音沉默了片刻道:「你说,什么样的女子配得起贺南修?」 王贯一愣,「娘娘是想让贺将军成亲?」 「人死不能復生,我没办法把贺启老将军还给他,也没办法把跟随他的兄弟还给他,如果找一良人伴他左右,他会不会好受一些?」 赵清音抬头看了看飘散的树叶:「找一个善良的喜欢他的女子,家世都不重要,要是能两情相悦就最好不过了。」 王贯为难了:「贺将军怕是不肯。」 「无妨,这事也急不得,以后你出宫时,多拉着贺南修四处逛逛,打听打听有没有好人家的姑娘。」 王贯更为难了:「好人家的姑娘怕是看不上贺将军。」 赵清音纳闷了,想当初在韶国,贺南修的名讳那可是响噹噹的,能文能武风姿翩然,是多少世家女子钦慕的对象,不禁问道:「怎么?」 王贯嘆口气:「如今的贺将军,哪里还有一点原先的模样,胡茬已经满脸,蓬头垢面,一身酒气,活得似个要饭叫花子。」 赵清音沉默了,怨不得徐良说他医病不能医心。贺南修这幅模样,让她担忧了起来。一个人的心中除了仇恨,什么都容不下的时候,任何事任何人都很难将他打动。 「以后你出宫,多去贺南修那里,为他整理一下。」 赵清音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全胜呢?」 王贯道:「没有见到。贺将军说他回南边家乡了。」 赵清音无不感慨:「有个可以回的家乡真好。」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王贯几乎每日都出宫,为贺南修抓药熬药,为他整理坐落在巷子最深处的小院落,在他酒醉之时,为他擦洗身子,换洗衣物,活脱脱像是个老妈子。 贺南修清醒的时候很少,很多时候都是醉着的,不能去徐良那里诊脉,王贯便请徐良到这方小院落来。 还会关注街边做小买卖的人家,哪家有及笄的女子,品行如何。 他也是真心希望,贺南修能有个新的人生,这样,赵清音也不再为他烦心了。 只是有一点王贯不明白,贺南修那么想杀死魏承越,为何什么都不做,每天只是颓废在自己的院落中。 不论是梁王还是云嫣,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在威胁和刺杀之前都做了很多准备,贺南修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他真猜不透。 但莫名地,感觉很不安稳。 下了几场秋雨,颳了几场大风,秋天就过去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赵清音起了个大早。 肚子越来越大,小傢伙在里面也越来越调皮,时不时踢她,饿了也踢,吃饱了还踢,尤其是到了要就寝时,躺在床上,那踢得欢呀。 赵清音想,如果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恐怕得是个武林高手。 刚坐在梳妆檯前,就看见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下了一夜的雪,将整个皇城都覆盖在了白雪里。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春天进宫,到如今,已经歷了四季。 用过早膳,赵清音披上大氅,往外走去。 王贯在身后劝道:「娘娘,月份大了,慢些走。」 他可是知道的,赵清音年少之时最喜欢下雪了,会招唿上中宫的宫女太监,一起在院子里打雪仗,堆雪人,手都冻红了也不回屋。 后来到了东宫,虽然失了记忆,但王贯还是看得出来,赵清音是喜欢下雪的,只是在第一年冬季,赵清音去荷塘边赏雪,被德妃的人突然推进刚结冰的荷花池里,病了好久。从那之后,每到下雪,她都只在自己的一方小院子里赏雪。 今年,总算能好好地赏一回雪了。 赵清音走得缓慢,来到一处空地,仰头看去,晶莹的雪花漫天飞舞,由高到低,由远及近,从点点白色颗粒成为大朵的冰花落在她的发梢和睫毛上。 冰冰凉凉,压制了她心中所有躁动。 一阵风吹过,从天而降的雪花一朵朵倾斜,跟随着风改变飘落的轨迹。 要落在关雎宫的雪,因这一阵风落在了紫宸殿的屋檐上。 殿中书房,魏承越神情凝重,看着阶下三五朝臣,这些大昱的肱骨之臣。 「陛下,老臣是担忧陛下安危啊。」 「陛下,绝不能让旧朝皇族留在大昱,甚危呀。」 「陛下,自古都有去母留子一说,陛下若不愿去母留子,可待容妃生产后,送去关外,为了大昱朝,陛下三思呀。」 「陛下,切不可为美色所迷惑。」 …… 魏承越桌案下的拳头越捏越紧,指尖深深嵌在了血肉之中,直到再也不能忍,沉声道:「容妃温婉,进宫半载多,始终与人为善,大安寺中朕遇刺,也是容妃彻夜照顾,得此良人,朕心甚慰。」 「可是陛下,容妃毕竟是韶国公主,先皇杀她父兄,她心中怎能不记恨,老臣听闻西北微服,容妃亦与韶国余党有勾结,还从水牢中放走了刺客,即使现在并无异心,难免日后生异心啊。」 「陛下!听闻容妃这胎是皇子,若自小由容妃教导,成年之后,若有……有,有弒君夺位之举,復用流落的韶国旧臣,又该如何呀。」 「陛下,自从容妃入后宫,先是皇后被废自绝而亡,后是德妃贬为庶人,容妃怕是克我大昱朝呀。」 第129页 …… 魏承越缓缓起身,看向站在一旁不说话的萧卓,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羽林军人多嘴杂,凉城发生的事他知道瞒不住,但阿音的身份,只有他身边人知晓,这些朝臣又是怎么知道的? 从大昱新朝建立开始,先帝对韶国旧臣的态度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现在阿音的身份突然爆出来,让他如何反驳先帝定下的规矩? 他站立在桌案旁:「从今日起,凡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再也没有大昱和韶国之分,都是大昱的子民。这件事日后休要再提,都退下吧。」 规矩既然是皇帝定的,也应该由皇帝来打破。 「陛下,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呀。」 「陛下,……」 「啪——」地一声,魏承越重重的一拍桌案,还想要说话的大臣瞬时闭了嘴。 魏承越扫视着阶下众人,脸色阴沉,周身的寒气蔓延开来。 萧卓率先走到了前面:「臣等告退。」 众朝臣退下后,魏承越即刻宣召了苏木:「去查!」 第76章 担忧 我真的很爱你。…… 悠悠众口已然堵不住了, 更令他气愤的是,究竟是谁把这件事透漏了出来。 方才压制了太久的怒气,魏承越的太阳穴一跳一跳, 他不停按压着, 但仍旧难以缓解。 作为君王,他不能因为朝臣的谏言就赐罪, 更不能因为此事,针对一个其他方面毫无差错的臣子。 守江山比打江山更难, 做一个明君比做一个昏君更难。 要堵住悠悠众口,还要保住阿音, 他根本找不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 高三福端上了药:「陛下,该喝药了。」自从大安寺回宫,魏承越的咳疾时有发作, 稍不注意着了凉就夜卧不安。 徐良说是因为伤了肺,很难痊癒, 只能慢慢调理。 「三福, 你告诉众宫人,绝不能让容妃知道今日所发生的事。」 若是知晓了,以阿音的性子,又怎么肯继续留在他身边。 魏承越说了此事休要再提, 但隔三差五总有奏摺递上来谏言, 虽然都不是后宫嫔妃的母家,但究其根源,也都同她们有着诸多联繫。 他统统放到一边不予理会, 想让这件事慢慢平息。 为了避免赵清音知道,特意让高三福知会王贯,尽量不让赵清音出关雎宫。 徐良也得了魏承越的吩咐, 对赵清音说怀孕的月份越来越大,天越来越冷,宫道上时有结冰,还是不要出关雎宫比较好。 赵清音不疑有他,只认为快到了生产的时候,大家都格外小心罢了,也就听了徐良的建议。 在关雎宫不能走动的日子,她还牵心着贺南修的情况,王贯时常带来消息,贺南修还是成日饮酒,闭口不提报仇一事,但也始终不肯振作精神。 腿疼了就吃药,不疼就不吃。 而另一处,王贯不方便问,只听徐良说,施过几次银针后,应当是无碍了。 她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皇宫中一片喜气,都在为除夕和新年做准备,赵清音百无聊赖,半个身子撑在窗外,瞧着关雎宫的宫人忙乎。 瞧着瞧着就瞧见身披赭黄色大氅的魏承越走了进来。 原本紧簇的眉头,一看见她就展露了笑颜。 赵清音总觉得最近的魏承越有些奇怪,不是说国事繁忙吗,怎么还是每日都会来一趟,有时候只是停留片刻,有时匆匆来瞧她一眼就走,更有时她都歇下了,他也会看一眼她是否睡得安稳才走。 现下,魏承越直接走到窗边来:「天气这么冷,还吹着风,也不怕着了凉。」 赵清音道:「每日闷在房间里,若在关雎宫都诸多规矩,我可要吃不消了。」 魏承越从门外绕进来,拉起她的手:「今日恰好有些空闲,我带你去梅园可好?」 赵清音一听,双眼放光,她早就想去梅园看腊梅了,王贯茉如不让她去就罢了,主要是徐良也不同意。 说过完年开春就到生产的日子,还说提前一个月生产都属正常,就算是现在生产,都是有可能的。 从端午前夕最后一次月事算起到如今的腊月底,也有八个月了。年少时,她也听宫中老一辈的姑姑说过,女人生孩子八个月就能活了,切不可大意呢。 茉如拿来了一件红斗篷,魏承越搂着她的肩膀,一步步小心往外走去,昨日下了雪,路上还有些滑。 刚走出关雎宫,天空又渐渐飘起了小雪花。 来到梅园,小雪未停,昨日的雪亦未消,又覆盖了新的,白茫茫一片,却压不住红梅的娇艷。 魏承越折下一枝,弹了雪,露出完整鲜红的花瓣,递给赵清音。 她接过来,凑近嗅着这沁人心肺的清香,心情大好。 魏承越迴转身体,揽了揽她的斗篷,红色的斗篷在这雪地里,就像是一朵最大最娇艷的梅花,红色映着赵清音的脸庞,灼烧着魏承越一颗炽热的心。 「阿音,我很害怕。」 赵清音看着眼前男子深邃的眼眸,那眸中有深情也有无奈,还有担忧。 「孩子出生后,你会不会离开我?」他一直都知道,放走贺南修那日,如果不是羽林军及时发现阻拦,阿音早就离开了。 如果不是怀了身孕,阿音肯定会再想办法离开。 第130页 能牵绊住阿音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阿音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每日她都能感受到小傢伙的不安分,踢她的时候劲可大呢。 等孩子出生,作为母亲,她又怎么捨得离开。 可是不离开,又如何忍受心中的自责和愧疚。 赵清音摇摇头,「不知道。」 魏承越紧紧拥住她,不知道就代表他还有机会。这几日他一直在想,该如何堵住悠悠众口,把阿音留在他身边,他已经让工部着手修建一处行宫,让阿音住在里面,远离朝堂远离后宫,远离这些纷争。 「阿音,我真的很爱你。」 赵清音紧紧握了握手里的红梅,心头阵阵酸楚。 片刻后,魏承越松开赵清音,拉着她,两人携手在梅园走了一大圈,赵清音久不行走有些累了,魏承越便扶着她回了关雎宫。 宫门口,苏木正等着魏承越:「陛下,末将有事禀告。」 魏承越将赵清音的手放在茉如手里。 「阿音,除夕家宴……」 「我不想去,规矩太多,太累了。」不等魏承越说完,赵清音就先开了口。 魏承越松了一口气,原本他想好了让阿音不参宴的理由,他怕那些朝臣当面质问,阿音会知晓她的身份已被众人所知。 「不愿意去就不去,等除夕家宴结束,我来陪你守岁。」 「今年守岁有些难,这个小傢伙总是让人困。」赵清音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笑着,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 魏承越道:「无妨,你若睡下了,我看你一眼便好。」 赵清音低头,并不回答,而是催促道:「你快去吧,苏木应该是有重要的事禀告。」 魏承越点头,转身出了关雎宫。 同苏木一到紫宸殿书房,魏承越就道:「可查出了是何人透漏的消息?」 苏木道:「透漏消息的是一个叫胡全胜的人,此人就是和贺南修一同被容妃救出去的韶国余党,可是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只有一块墓碑。」 「怎么回事?」 「陛下怀疑此事和萧尚书相关,末将便守在萧府门口,并没有异样。末将想到此事或许和德妃有关,于是到临城找到了德妃目前所居之处,一直蹲守,果然看见一队人马风尘僕僕进了德妃居所,待他们出来后,将他们捕获,严刑拷问。一开始他们并不招供,后来表明了羽林军身份,他们才说并不知德妃曾是宫中嫔妃,也不想掺和皇家之事,是德妃先对他们隐藏了身份,也不算他们坏了江湖规矩,这才招供,说他们是去南地杀一个叫胡全胜的人。」 「末将带人赶到了胡全胜的家乡,用贺南修朋友的身份见到了他唯一的亲人,胡全胜的婶婶。而胡全胜的父母在德妃找杀手杀他的时候,被一併杀死了。他的婶婶带我们到了胡全胜的幕前,说她发现胡全胜一家的时候,胡全胜还留着一口气,让她把所发生的事告诉给一个叫贺南修的人。」 「原来容妃曾对德妃说,凉城带回的刺客中有自己的兄长,求德妃找到他们被关押的地方,后来德妃误以为胡全胜就是容妃的兄长,再被逐出宫后找到了胡全胜,说自己是容妃的宫中好友,胡全胜轻信了德妃,将容妃的身份说了出来。」 魏承越这才明白了过来,想来是德妃想用胡全胜威胁阿音,只是没想到胡全胜根本不是阿音的兄长,也阴差阳错知道了阿音的真实身份,她便立刻告诉了萧卓。 萧卓此人,虽正直,也极为迂腐,再加上德妃定然添油加醋说了很多阿音的不是,让忠心的萧卓担忧起了魏承越的安危,也由于自己女儿是因阿音被废,肯定影响萧卓对阿音的判断。 再者,萧卓原本就知道容妃就是元妃,当初魏承越因赵清音的死而病重,久不处理国事,皇帝沉迷情爱,也让他很是忧心。 这件事,只要萧卓说与其他朝臣,众人难免担忧,群起而劝谏就不难理解了。 可不论上了多少奏摺,劝谏了多少次,魏承越都四两拨千斤,奏摺不批,劝谏只回一句再议。 还真让魏承越猜对了,萧卓等人无法,就想着等除夕家宴时当面质问赵清音,谁知家宴之上,魏承越说容妃身体不适,不便参宴。 气得萧卓生了好几天闷气,又不敢在喜庆的过年之时再度上书或者求见皇帝,以免惹恼了皇帝。 他是连个年都没过好。 过完上元节,萧卓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他猜想,皇帝不让容妃参宴,一定是因为容妃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已然人尽皆知,而他通过羽林军口中所知凉城之事,认为赵清音此人,应当很看重她本国,即是如此,他就用攻心之计达成目的。 恰在此时,皇宫中传来消息,容妃晨起便腹痛难忍,怕是要生了。 还未到三月,容妃这是要早产。 从清晨到傍晚宫中乱成一团,魏承越焦急地站在房门外,听着屋内赵清音的喊声,拳头松开又握紧,心情十分紧张。 徐良告诉他,赵清音早产一月无妨,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忧,都说女人生子如同过一道鬼门关,若这鬼门关他能替阿音去,该有多好。 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看得他胆颤心惊,几次想要冲进去,都被拦在门外,但他实在心焦,不顾劝阻执意进了房内。 稳婆看见皇帝,吃了一惊,她们接生过很多产妇,从没有男子入内,今日算是头一遭,而且这人还是皇帝。 第131页 魏承越立刻抓紧赵清音的手,心疼地看着她,用衣袖为她擦去额头的汗珠,默默为她鼓劲。 赵清音偏头看了一眼魏承越,无不感动,他眼中的焦急疼惜都那样明显。 稳婆喊道:「娘娘,用力,用力!」 赵清音紧紧抓住魏承越的手,不断用力。 又过了一个时辰,她的力气越来越少,孩子还没有出来,但她真的没力气了,闭着眼睛大喘气。 稳婆焦急地喊道:「娘娘,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用力!」 听到这句话,赵清音振奋精神,勐然用力,随着稳婆的节奏,一下又一下…… 又过了一炷香时辰,她的嗓子都喊哑了,浑身虚脱,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孩子还没有出生。 第77章 捨不得 何以如此厚颜无耻…… 只听稳婆道:「娘娘, 还差最后一分力,孩子马上就出来了,使劲!」 魏承越心中很不是滋味, 之前只是听说, 今日一见才深刻感受到女子生孩子原来这般受苦,他疼在心里却无能为力。 赵清音听了稳婆的话, 大吸口气,一鼓作气, 再次用力。 突然仿佛吃了灵丹妙药一般,上一刻还疼得撕心裂肺, 下一刻就陡然轻松。 接着一阵清脆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房间。 「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稳婆高兴地说着。 赵清音虚弱地问道:「孩子可安好?」 稳婆笑道:「好, 好,一切都好。」 魏承越马上道:「快把孩子擦洗包好, 抱过来给容妃看。」 「是。」 他喜极而泣, 抚摸着赵清音的脸庞:「小伙家这样折腾他娘亲,长大了敢惹他娘生气,我非得教训他。」 赵清音含泪笑着,似乎真的看见了许多年后, 魏承越教训顽皮孩子的场景。 身边的宫女很快收拾整理好了周围。 稳婆把包好的孩子抱到了赵清音身边, 魏承越扶着她起身,稳婆将孩子交到了赵清音臂弯里。 赵清音看着孩子的脸庞,笑着流泪, 胸腔里充斥着汹涌的母爱,似乎这世间的一切,不论是什么也比不过怀中的孩子。 小傢伙的小脑袋蹭了蹭, 小嘴张了张,像是个小鸟一样找着什么,赵清音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小傢伙张着嘴一下子含住了赵清音的手指,用力的吸允了起来。 稳婆笑道:「小皇子是饿了呢。」 魏承越道:「先把孩子抱去乳母那里,等孩子吃饱了再抱来。」 「是。」 稳婆抱走孩子,魏承越紧紧握着赵清音的双手,心中感慨万千。 「阿音,你辛苦了。」 赵清音见房间里已经点起了烛火,从清晨到黑夜,整整折腾了一天。 「我好累,想睡一会。」 此时,茉如端来了红糖小米粥:「娘娘,喝一点休息吧。」 魏承越接过粥碗:「阿音,你累坏了,先喝了这碗粥。」 赵清音点点头,任由魏承越一勺一勺餵她。心头悄然发生着变化,从没有过贪心的她在这一刻有了贪心,看到刚出生的孩子,那张皱皱巴巴的小脸,心中前所未有的充斥着很多期盼。 想看着他长大,想让他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衣服,想陪他度过每一个春夏秋冬。他病了,累了,有母亲可以依靠。他无助,伤心,有母亲可以给他安慰。 她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坚强,很坚定。 这夜,她安安稳稳睡了个觉,一夜无梦。 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乳母把孩子抱到她身边,除了餵奶的时候,她不想让孩子有片刻离开她的视线。 小傢伙睡得很安稳,乳母说刚出生的孩子,除了吃奶就是睡觉,醒着的时候很少。 她点头,趴在床上,撑着胳膊看小傢伙,看他的眼睛,他的小鼻子小嘴,摸摸他的小手小脚,怎么看都看不够,怎么摸都摸不够。 茉如叩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来回翻看着:「娘娘,门口的小宫女给了这张产子的贺信,问她是哪位娘娘给的,又不说。」 赵清音伸手:「拿过来我看看。」 茉如递过去道:「刚从尚宫局回来,在门口看见这小宫女,鬼鬼祟祟的,瞧着又眼生,不知是哪位娘娘宫里调|教出来的。」 赵清音坐起身,打开信封,整张纸两行字,她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亡国公主何以留在新朝后宫? 众臣皆知,容妃何以如此厚颜无耻! 她脑子「轰——」地一声炸开,嗡嗡作响。 茉如见她神情不对,忙问道:「娘娘,这贺信写了什么?」 这哪里是贺信,分明是要命的信。 她不忍茉如担心,立刻说道:「没什么,你先去忙吧,我想和孩子待一会。」 茉如退下,赵清音手里捏着信,忍不住发抖,觉得自己好似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剥去了衣服,羞愧难当。 原来自己月肃国公主这个身份,早就被戳穿了,怕是整个上京都知道了,魏承越却偏偏瞒着她。 现在想来,入冬后,自己分明胎象稳定,为何徐良不让自己出关雎宫,魏承越在国事繁忙之际,还要每日都来看她,就是怕她知道,自己韶国公主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了。 她明白魏承越是怕她知道后心绪不宁,影响生产,可是纸里包不住火,他又如何瞒她一辈子。 第132页 国家被灭了,她没有殉国,反而成为了新朝皇帝的妃子,为新朝孕育子嗣,史书上又该如何写她?后人又该如何评判? 贪生怕死,贪慕荣华,贪恋宠幸,忘国忘本,不知羞耻,毫无骨气…… 她难道要活在这样的话语中一生,再让后人继续这样批判? 昨日产子的喜悦还未及多感受,今日就得到了这个让她羞愧难当的消息。 对父皇母后的愧疚,对韶国旧臣的自责,再加上如今人尽皆知的身份,这根本就是把她往绝路上逼。 赵清音慢慢起身,走到桌案边,摊开信笺,那上面的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凌迟着她。 她早该走的,早该离开,早该去赎罪,可是…… 回头看着熟睡中的孩子,她的眼神变得温柔了起来,即使后世要如何诋毁她,她也不后悔将他生下来。 又慢慢坐到孩子身边,握住孩子的小手,泪不停滴在包裹着孩子的小被子上。 之前是自己要离开,如今是大昱朝容不下她了。 可她心中有了羁绊,实在捨不得走。 深夜,魏承越一身风雪走进了关雎宫,他从京郊山上来,工部修建的行宫已搭好了框架,五六月份应该就建造好了。 届时,他对外宣称,容妃身体有恙,需久居行宫养病,也算是他对众臣的一种妥协。 他会派一队羽林军保护行宫安全,阿音不喜束缚,只要不离开上京,她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有羽林军保护,应当是安危无忧。 至于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德妃,现在已经永远的闭上了嘴,付出了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他想,阿音应当也是愿意的,不被束缚在深宫中,也是她所愿。 魏承越走进关雎宫,先脱去沾染风雪的大氅,在炭火旁热和了一会才走进内殿,他怕把寒气过给阿音和孩子。 推开房门,看见赵清音坐在软榻上,对着烛火缝制衣服,见他进来了,慌忙把衣服收了起来。 魏承越笑笑:「徐良让你静养,你可真是闲不住呢,还在月子里,当心眼睛。」 赵清音把手里的衣服快速放进箱子中,她所缝制的根本不是小婴儿的衣物,而是近四五岁孩子的衣物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要留下来,只不过因为捨不得孩子,一拖再拖,如今是再也拖不得了,她真的想在很短的时间里,为孩子缝制好这一生所穿的衣物。 都说慈母手中线,她现在不知道除了缝制的衣物,还能给孩子留下些什么。 魏承越来到床边,一看到孩子的脸庞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最普通的一个男子,忙碌了一天,夜里回到家,有爱人等着自己,还有熟睡的孩子,人生的幸福就是这样的简单。 赵清音道:「刚吃完奶,睡得正香。」 他拉着赵清音在桌子前坐下,谨慎说道:「阿音,我知道你不喜欢后宫,特意在京郊山上为你建了座行宫,明年夏初就建成了,你可愿意住在那里?」 赵清音怔愣片刻,明白了过来,这是魏承越为了堵住朝臣的悠悠众口而想出来的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孩子,如果自己去了行宫,怕是很难见到孩子了。 但现在又有什么所谓,她多活了这些日子,已经够了。五六月份,对她来说,恐怕是永远也到不了的遥远。 魏承越见她看向孩子,马上解释道:「孩子会随你去,等过了孩提之岁,我再接回宫亲自教导。」 魏承越对她,可谓是考虑周全,百依百顺,即使是一颗石头做得心,被这样的深情包裹着,也会生出血肉来。 她不想告诉他信笺之事,给她写信的臣子也是一片忠心,也是为了大昱,为了大昱皇帝考虑,她不该让他们君臣生了嫌隙。 赵清音笑着点了点头,问道:「孩子的名讳,可起好了?」 魏承越道:「礼部选了几个字,我都不满意,想等孩子满月时,请大安寺的主持来,为孩子看过生辰后再定名讳。」 满月定名讳,很好。 等定下了名讳,她就该走了。 这一月,她每日不停地缝制着衣物,除了衣物,还绣了不少荷包,从大到小,各种颜色的都有,她不知道孩子会喜欢哪一种,就各样都缝制了一些。 立春这日,下起了雨夹雪。 到了夜晚,雨雪停了,天空中月明如水,繁星点点。 赵清音身披大氅站在院中,仰头看着,黑天绒一般的夜幕,上面缀着冰凉的星子,好像离自己很近又很远。 明日孩子就满月了,满月宴设在紫宸殿偏殿,没有朝臣,只有嫔妃。 她明白魏承越一心想瞒着她,却不知她早已知晓。 不拆穿,是想在最后的时候,让魏承越心里能少一些愧疚。他是大昱皇帝,是孩子的父亲,她走之后,他不应该活在愧疚和颓废中,大昱朝需要他,他们的孩子更需要他。 夜风吹过,她裹了裹大氅,这样的夜晚,她可能再也感受不到了。待到明年,不知道这关雎宫是否已经荒凉,还有没有人会站在此处看这满天繁星,感受这清凉的夜风。 心中顿时酸涩的了起来。 黑夜中,王贯绕过院中的萧墙,走了进来。 赵清音迎上去问:「贺将军可好?」 她要离去,除了放心不下孩子,还放心不下贺南修。 第133页 王贯有高三福照拂,会在皇宫好好生活下去,而贺南修…… 虽然从王贯这几月带回来的消息看,贺南修的身体好多了,也没有准备任何刺杀事宜,但那日他那样坚决,又怎会轻易放弃。 怕就怕,贺南修不是不准备,而是用不被人察觉的方式准备着。 王贯没说话,看向了身后的萧墙。 赵清音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萧墙后走出来一人,身姿高大挺拔,穿着太监服饰。 他走向赵清音,慢慢抬头,脸颊消瘦,眼窝深陷,但一双眸子却格外明亮,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恭喜公主喜得麟儿。」 第78章 时机 你明知道,我没办法…… 几月不见, 贺南修消瘦了好多。 能从贺南修口中听到恭喜的话,赵清音很是欢喜,她看了看四周道:「我们进屋吧。」 三人走进房中, 王贯道:「一早出宫时, 高公公说陛下去了京郊军营,明日一早才回, 今夜应当十分安全。娘娘和贺将军许久未见,我去交代一下, 今夜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赵清音道:「让乳母也不用按时辰进来餵奶,孩子饿了, 我自会让她来抱。」 王贯应:「是。」退了出去。 贺南修的视线一下子落在了小床上熟睡的孩子身上。 赵清音笑着说道:「这孩子可贪睡呢,乳母说月子里的孩子就是这样,等下次你再来, 应该能见到他醒着的样子了。」 贺南修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盯着孩子。 赵清音给他倒了一杯茶, 递过去:「坐下吧, 今晚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平心静气地好好聊聊。」 她没给自己留多少时间了,再继续留恋,就真的是厚颜无耻了。 本就打算满月过后, 离开之前, 再见一次贺南修,不管有没有用,她也想最后再劝他一次。 「你还记得我被你救出牢狱, 蹲在茅草屋里哭得你束手无策的时候吗?」 贺南修点点头。 「那时候我刚恢復记忆,又伤心又懊恼又愤恨,我很想一死了之。可是你告诉我, 还有很多韶国的旧臣在等我回去,大家想復国,不想活在黑暗里,不想永远都在逃命。你知道我那时候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 贺南修抬头看她。 「復国太难,我也不想做执政者,我只想保全你们的性命,带你们生活在光明之下。」 「后来我才知道,不復国你们就无法自由自在地活着,要永远躲避着追捕。可是当我有机会杀死魏承越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要杀死的不仅仅是仇人的儿子,还是一个国君,作为大昱皇帝,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我下不去手。」 贺南修盯着赵清音,仍旧不说话。 「活人的生命比死去的人更重要。贺南修,我差一点就能让你们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了。」 可还是晚了一步。就是这一步让一切更加不可挽回,后来她想,如果自己一开始就表明身份,一开始就求魏承越放过他们,又会是如何呢? 她不知道,或许更糟糕。因为所有的人都太固执,他们不相信魏承越会放过他们,而魏承越也不相信他们会放弃杀自己。 现在魏承越好不容易愿意放过贺南修了,所以她一定要劝说贺南修放弃杀魏承越。 贺南修垂眸,缓缓开口:「不是差一点,是根本就没可能,就像一场必须要论出输赢才能结束的对弈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赵清音沉默片刻,她知道想要说服贺南修不容易,但她不会放弃。 「你可还记得征战沙场时那些战死的将士?他们都和你一样,也有自己的家人,别让大昱百姓陷入这样的悲剧中了,好吗?」 贺南修坚定地道:「我不会搭上任何人的性命,至于魏承越死后……」他看了一眼小床熟睡的孩子:「大昱朝如今已经有了继承人,大昱不会乱,公主不是也说端王仁义吗?他定然会扶持这个孩子的。我也想了很久,杀父之仇只是魏承越一人,不必再波及旁人和后代。公主,你若愿意垂帘听政,我愿后半生拼尽全力保你们母子平安!」 赵清音楞住,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权利,她知道自己心软,作为掌权者,没有雷霆手段如何能行,虽然国家大义她都懂,但自己的性格她更清楚,并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 再者,满朝官员已经知道她是韶国公主,有怎会让她垂帘听政,魏承越若真的死了,她也必死无疑,而她的孩子会被教养成什么样也未可知。 她要去九泉之下,给自己的父母赎罪,给死去的韶国旧臣赎罪,可她绝不能允许,用她的孩子成为孤儿的代价去给任何一人赎罪。 「垂帘听政,我不愿意。」她说得很干脆。 贺南修笑了笑不说话,而是往门口看了看,「公主,我有话要对王贯讲,可否让王贯进来。」 赵清音点头,贺南修起身开门,就见王贯站在门口。 「王贯,我有话要对你说。」 王贯迈步进来,贺南修问道:「宫人都交代好了?明日的满月宴是什么时辰?」 「将军放心,今晚不会有人进来打扰,明日的满月宴在晌午。」王贯以为贺南修在关心赵清音和孩子。 却不知贺南修紧紧握了握拳头,他深深看了王贯一眼:「我给你带了样东西,你看看是什么?」 第134页 王贯打趣道:「贺将军终于知道这段时间我照顾你照顾的多辛苦了?是什么呀?」 贺南修攥着手心,伸到王贯眼前。 王贯道:「难道是宝石?」 赵清音手扶着小床,看着两人,欣慰地笑着,这几个月可真是辛苦王贯了,要照顾叫花子一样的贺南修,两人定然也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她也同王贯一样,认为贺南修准备的一定是极为珍贵的宝贝,却不料下一刻,贺南修的手张开,突然吹了一口气。 将浓重的红色粉末吹在了王贯的脸上。 王贯瞬时倒地。 赵清音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刚要到王贯身边来,就见贺南修将王贯扛了起来。 「贺南修!你要做什么?」 贺南修将王贯扛到床边,塞到床底下:「他只是被迷昏了,要睡足足一日,明日此时便可清醒。」 赵清音此刻才明白过来,贺南修此次前来,并不是恭贺她的,而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警觉地盯着贺南修,站在原地不敢靠近他。 贺南修整了整有些皱的衣服:「我是来杀魏承越的。」他注视着赵清音:「公主难道真的以为这几月我只顾着做一个叫花子?」 赵清音下意识退到小床边。 贺南修摇头轻声嘆气,看了看床底:「这还多亏了王贯,让我知道了诸多宫中的规矩,多次带我入宫,让我对皇宫的布局了如指掌,也多亏了他告诉我今夜魏承越不在宫中。」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腰牌,那是王贯关雎宫管事太监的腰牌,想来是刚才塞进床下的时候拿走的。 「你看,我拿着王贯的腰牌,要进入满月宴一定也很容易。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他在赌,赵清音会不会在满月宴前将他交出去。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一切就好办了,说明赵清音在阻拦他的同时,也会保住他的性命,他不怕死,就怕他死了,魏承越还活着。 若赵清音不忍他死,一定不会告诉旁人他的存在。 而他也不会以这副面孔出现在宴会上,他会乔装打扮,让赵清音在众多太监中找不到他,也就无法阻止他,然后出其不意杀了魏承越。 之前他不是没想过乔装成太监杀魏承越,但没有王贯,他根本进不到皇宫来,就更别提靠近魏承越了。 即使进来了,紫宸殿的太监也很难伪装,只有在这种宴会上,需要从各处调派太监的时候,面生一些也没有关系,况且他还有王贯的腰牌,应当是不会有人怀疑他的。 这次满月宴就成为了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他看着赵清音说道:「当然,公主也可以现在就喊羽林军进来,要了我的命!」 赵清音不停摇头,不论贺南修多想杀魏承越,她都没有想过让贺南修死。 「你明知道,我没办法看着你死。」 贺南修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会赌赢。遂往门口走去:「我给公主一夜的思考时间,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待在皇宫中,直到出现在满月宴上。一会我离开后公主可以告知羽林军,让他们彻夜寻找,我不会躲在难找的地方,只是一旦让羽林军发现了,我必死无疑。或者,公主认为能在满月宴上阻止我,那就明日再阻止也好,只是到时候,谁死谁活就不好说了。」 「怎样都好,决定权都在公主手上。」 告知羽林军有人刺杀皇帝,贺南修必死无疑,不告知,她就必须要在满月宴上阻止,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贺南修会在满月宴上如何做,是毒杀还是直接刺杀?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想如何杀他?」 贺南修笑了起来,「公主不用套我的话,我不会说的,到了明日晌午公主就知道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长命锁,放到桌子上:「这是我给孩子的满月礼物。」 「我走了,公主好好想想吧。」 贺南修抬腿要走,却听房门叩了两下。 「阿音,歇下了吗?」 赵清音和贺南修都愣住了,不是说魏承越今夜在军营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关雎宫。 贺南修知道,若此时出去肯定会让魏承越发现,还会惊动羽林军。 他转身一跳,躲在了屏风后。 正在赵清音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却听门打开了,魏承越的脚步越来越近。 她将孩子放在床上,想着先把魏承越打发走,之后的事,她再慢慢想办法。 她往前迎了两步,就看见了魏承越。 魏承越一脸笑意,看着心情很好,见了赵清音便说道:「原本想明日一早再回宫,但实在想你和孩子,就连夜回宫了,想着你若睡了看一眼就走,却没想你房中还亮着烛火。」 高三福马上道:「陛下如今是每日都要看见娘娘和小皇子的,要不然心不安呢。」 话刚说完,门外吹来一阵凉风,赵清音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也不知道是因为风,还是因为心底的担忧。 第79章 终章 好好活着。 魏承越道:「高三福你去把门关好。」 「是。」 高三福要去关门, 赵清音却马上道:「高公公不用关门了,我很好,这几日在营中陛下肯定也累了, 早些回紫宸殿休息吧。」 高三福站在门口不知该如何办, 魏承越没说话,又往赵清音面前走了两步, 高三福见此,关上了门, 自己则很识趣的站在了门外。 第135页 「阿音,我还没看孩子呢。」魏承越说着就往里走去。 赵清音忙挡住去路:「孩子睡了, 别把孩子吵醒了。」 魏承越停下脚步扶住赵清音的肩头:「阿音,你知道的,我会格外小心, 不会把孩子吵醒的。」 他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今日是怎么了?往日你都不会拦着我看孩子。阿音,你不会是听……」 魏承越紧张了起来, 阿音不会是知道了她韶国公主的身份众所周知, 才会这般反常吧。自从生下孩子,她已经不再赶他走了,怎么今日又开始拒绝他了。 赵清音低着头不看他,想着该如何回话。 正要开口时, 突然一支飞镖从屏风后射了出来, 直直飞向魏承越的脖颈。 虽在千军万马中厮杀过的魏承越身手十分敏捷,但大昱建朝已六载,从未在皇宫中发生过刺杀之事, 他根本没有防范,面对突如其来的飞镖,他侧身躲避不及, 飞镖擦过他左边颈部,镖尾受了震动,冒出很多粉末,都被魏承越吸入鼻中,然后「嗖——」一声钉在魏承越身后的墙上。 魏承越惊了一惊,往飞镖射来的方向看去,挡在了赵清音面前,脖颈处的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龙袍。 他想要大声唿喊羽林军,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身子软得站也站不住,重重靠在了一旁的梳妆檯上。 赵清音怔愣片刻,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挡在屏风前,压低声音问道:「贺南修,你想要干什么!」 到了此时,赵清音依然顾及自己的性命,没有大声唿喊惊动羽林军,贺南修心中有了计较。 他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笑道:「公主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吗?刚刚躲在屏风后,看着你们二人,突然觉得,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呀,今夜的时机难道不比明日满月宴更好吗?」 他看向魏承越:「你当真以为自己能躲过我这一飞镖?不过是我想让你做个明白鬼,看清楚,是谁杀了你!」 魏承越张了张嘴,努力想要发出声音,却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飞镖上有毒,镖尾也不知是什么毒粉,让他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他靠在梳妆檯上,不停摸着喉咙,气沉丹田,想要运功将毒逼出。 眼神扫过梳妆檯,看见了他给阿音买的花胜就在手边,除此之外,其他饰品都放在妆奁中。 在皇宫中,他的身上根本没有武器,灵机一动,悄悄把花胜拿在了手中。 「这毒药没有三五时辰解不了,你有什么话不要对我说,对阎王爷说吧。」 说罢,贺南修就向魏承越走来。 魏承越紧紧捏着手里的花胜,警惕地看着贺南修。 赵清音跨步拦在贺南修面前,「贺南修,我求你了,你不要杀他。」 贺南修眼神冰冷,一把将赵清音推倒在地,侧头道:「不可能!等杀了他,公主若要我死我便死,公主若放我走,我便护你和孩子一世周全。」 转头,依旧向魏承越走过去。 赵清音一把抱住了贺南修的腿:「求你了,不要。」 魏承越握着花胜的手中全都是汗,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贺南修。 也许是感觉到了父母面临的危险,恰在此时,床榻上的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 赵清音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要去抱孩子,贺南修却抢先一步抱起了孩子,手抚过孩子的面容,孩子顿时不哭了。 「你把我的孩子怎么了?」赵清音高喊一声。 她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高三福。 高三福立刻推门进来,贺南修见此,抱着孩子轻功飞身过去,还没等高三福回过神,就被一掌噼晕了。 赵清音向他扑过来,要抢夺孩子,贺南修怕惊动了羽林军,立刻关上了门。 「你把孩子给我!」 贺南修眼中满是伤痛:「公主,如今在你心中,是不是国雠家恨都不重要了,心里只有这个孩子和灭国雠人的儿子!」 赵清音狠狠道:「把孩子给我,别伤害我的孩子!你若敢动他,我即刻喊羽林军进来!」 贺南修看着赵清音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很可笑,他一直呵护的女子,放在心上的女子,却用这样一种恨不得杀了他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是有多不相信,自己不会伤害无辜的孩子。 他看看魏承越又看看手中的孩子。 「好呀,公主尽可以喊羽林军进来,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只是在死前,他一定要杀了魏承越。 他原本想当着赵清音的面杀死魏承越,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他就该在孩子哭啼之前,迷晕赵清音,这样,就没人会阻拦他了。 现在看来,若自己一意孤行要杀魏承越,赵清音有很大可能在最后时刻引来羽林军,他死了也就罢了,他就怕死之前杀不了魏承越。 他没想到熟睡的孩子会哭,否则早该一飞镖直接杀了魏承越! 此刻,他站在门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匕首。 他看看匕首再看看孩子,突然将手里的匕首掷向了魏承越。 魏承越一闪身躲了过去。 刚才的一段时间,他不断用内力逼毒,身体恢復了一些,否则绝对躲不过去! 贺南修也意识到了危机,若是从前,这匕首掷出去,怎么也能让魏承越受伤,可自从水牢之后,武功内力大不如前,之前能打中是因为魏承越没有防范,如今离这样远的距离,他再也打不中了。 第136页 魏承越的体力在慢慢恢復,他的身手却不復从前,若再不动手,就晚了! 豁出去了! 他双手缓缓举起了襁褓中的孩子! 他本不想伤害这个孩子,但现在他不得不利用这个孩子转移赵清音和魏承越的注意力。 赵清音唿喊道:「你要干什么!」 魏承越见此,用了最大的力气,跌跌撞撞往这边跑来。 下一刻,贺南修看准了魏承越的方向,直直将孩子扔了出去。 他断定,魏承越爱这个孩子深切,一定会先顾着孩子的安危。 自己便趁其不备,一刀杀了他! 魏承越努力克制着毒性,眼睛牢牢盯着孩子,伸出了双臂,要接住孩子。 赵清音却在贺南修扔出孩子的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为何不把孩子扔给自己,而是扔向了魏承越,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想要转移魏承越的注意,趁魏承越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在他接孩子的瞬间,杀了他。 她从不怀疑魏承越爱孩子的心,所以,孩子定然会安然无恙,那是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信任。 她想也没想,飞身挡在了他们中间。 而魏承越也在贺南修扔出孩子的一瞬,就猜到了贺南修的想法,在接孩子的同时,将手里的花胜掷了出去! 贺南修扔出的带毒飞镖先打中了赵清音的前胸。 魏承越掷出的花胜再打中了赵清音的肩背。 勐然间,后背和胸口处的剧烈疼痛让赵清音站立不稳,她用力转过身,看了一眼魏承越手里安然无恙的孩子。 再也支撑不住,向下倒去! 贺南修不由惊住了,大喊一声:「公主!」 他冲过去将即将倒地的赵清音接住,冲击力让他重重跪倒在地。 接下孩子的魏承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他根本没想到阿音会为他挡下贺南修的飞镖! 抱着孩子的手勐然颤抖起来,将孩子放在一旁,一把推开贺南修。 却见赵清音紧紧抓住贺南修的手:「可不可以答应我,别杀他。」 贺南修低着头不说话,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明明他想要杀死的魏承越,为何这毒镖却打中了公主的胸口。 魏承越努力想要说话,却只能说出来一个沙哑的「阿」字,他双眼通红,恶狠狠看着贺南修。 「魏承越,别杀他。」 魏承越紧紧握住赵清音的手,一下又一下握着,像是在用力挽留即将消失的珍宝一般。 泪滴落在她身上,魏承越想要将她抱起来,发不出声音的他,只能将她带去殿外有人的地方,让人来帮忙,可刚站起身,又跌坐在了地上,身上的毒让他根本抱不起阿音。 贺南修也着急了:「太医在何处?我去喊来!」他进宫这么多次,关注的只有紫宸殿和关雎宫,太医院在哪里,他丝毫不知。 赵清音压住魏承越要抱起她的手,也拉住要起身的贺南修。 「别去了,没用的,你们答应我,答……」 话还没说完,就一口血吐了出来,那血发黑,接连不断从口中喷出来。 魏承越瞪着眼睛,大张着嘴,神情破裂,这飞镖上竟然有毒! 脖颈处因为不断用力唿喊,青筋凸起,受伤的地方因过度用力,再次冒出血来,可不论如何用力都只能发出一个「阿」字。 泪水不停滴落,他亦不停为赵清音擦去嘴边的刺目的黑血,不断点头,似乎在告诉她,他答应了。 赵清音你看向贺南修:「贺将军……你,你放下……仇恨吧,今日就当是,我,我替他……偿命了……」 她觉得很累很累,身体很沉很沉,她知道,自己要死了,但她一点都不害怕,也不恐惧,她早就是要死的。如果她的死能化解贺南修心中的仇恨,她愿意。 偏头看向孩子,眼角流下泪来,当她的孩子,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她这个母亲太不称职了。 眼前越来越模煳,她好像看到了很多过往的事情。幼时,父皇将她高高举起,母后唱着摇篮曲哄她睡觉。少时,皇兄送给她漂亮的衣物首饰,乔装成太监的她和王贯熘出宫去玩。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让她疲惫不堪,宛如不断被加入负重的苦行者,直到被彻底压垮。 国灭了,母后将她送出宫,在逃跑路上的马车里,掀开车帘,看见了那个骑在骏马上的男子,他们一同跌落山崖,又一同失了记忆,她成为了他的妻,他宠她爱她,却又将她打入牢狱。假死逃出,她恢復了记忆,遇见了贺南修一行人,她为了復国又入了宫…… 这一生,她真的太累了。 用力往孩子的方向再看了一眼,可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但还能感觉到自己躺在谁的怀中,又是谁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她睁着迷濛的双眼,缓缓说道:「照顾好,孩子,你们,都,都好好活着。」 魏承越摇着头,焦急万分,不顾筋脉逆转造成的伤害,用尽全身内力冲破阻碍,只听身体内细微的震颤,嘴角流出血来,他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声音:「阿音,不要,不要离开我……」他想要高喊人进来帮忙,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从腰间取下玉佩递给贺南修:「我不杀你,你快抱着阿音去殿外,让羽林军给你带路,去太医院!快去!」 第137页 贺南修刚要抱起赵清音,可只稍微一挪动,赵清音嘴里流出更多的血来,吓得他不敢动作。 此时的他悔恨不已,泪水早已汹涌,那飞镖上是剧毒,根本没有解药,但此刻他只能不停说服着自己,太医的医术最是好,应该有办法救公主的是不是?一定是这样的是不是?一定可以救活的是不是? 他站起身,双腿发软,浑身颤抖:「公主,我这就找太医来救你,我不杀他了,不杀了,公主你听见了吗?我不杀了,你坚持住,你千万……」 贺南修的话像是漂浮在空中,赵清音越来越听不清,身子越来越冷,胸前和后背的疼痛似乎也感觉不到了。 眼前出现了好多白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朦胧中,她看到贺南修跑出去的身影,看到魏承越模煳的脸庞,听到他用嘶哑又悲痛至极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不断的唿喊着「阿音」,可那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一片寂静,一片黑暗。 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月华如水,斗转星移。 后史书记载,韶国亡后,公主赵氏入大昱后宫为妃,于大昱六年正月诞下皇嗣,并于次月薨逝。 …… 大昱二十三年,太宗驾崩,其唯一子嗣高宗继位。 因这段歷史,正史只寥寥几句,野史又颇多,成为了后世之谜。 有人说赵氏公主是因刺杀不成而死。也有人说太宗爱赵氏深切,赵氏深受感动,怎奈生产后重病而薨逝。更有人说,韶国被灭后,赵氏深受打击,失了忆,生产过后忽而记起国破家亡之事,可已为灭本国之皇朝生育了子嗣,羞愧难当自绝而亡。 不论是何种猜测,斯人早已被黄土掩埋了千百年,身后事,只能由后人评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