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医香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江南春天的风永远是那么柔软,吹得人的心仿佛都要化掉,花团锦簇里,只见远远的一抹青色的山岚,隐隐的在烟树之外静默着,给这春天的画卷似乎平添了几分稳重。 抄手游廊弯弯曲曲延伸到了后院,隐没在无边春色里,而此时那曲折的回廊里出现的两个少女,恰似是仕女图里的人物,精致而美好。不知道的人,或许以为这些都是谁家的闺秀,因为仅仅从穿着打扮来说,她们和一些富户的姑娘没有太大差别,而知情的人却知道,这只是苏府那些上得了台面的大丫鬟而已。 「你说刚刚去内院拜见太太的那两个年轻公子,究竟是什么亲戚?」右首那个穿着浅浅绿褙子,碧绿色湖绸裙子的丫鬟,拿了帕子掩住嘴角用细细的声音说:「长得还真俊秀,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慕我们家姑娘名声而来的。」 「葱翠,你这小蹄子疯魔了不成?」旁边穿桃红色对襟衫子的丫鬟急急叱道:「我们家姑娘养在深闺,何曾有什么名声流露到外面去!平常看你也是个仔细人,今天怎么就不知深浅了?幸而这旁边没有人,否则被人听去,这个非议主子的罪名怎么也跑不了!」 「哎呀,嫣红,你也太小心了点!」被唤做葱翠的丫头扭了扭手中拿块帕子:「反正我眼里,咱们姑娘就是特别好,皇子都配得上!」 「你少说两句不行?」嫣红掂脚往主院方向看了看:「咱们家姑娘好又如何,婚姻大事不还得老爷太太做主?再说,三姑娘今年才十二岁!你不记得了,老爷许过她及笄以后再论婚嫁的!」 「那也是。」葱翠拉住嫣红的手:「哎,我们赶紧找姑娘去,把她师傅的信给她。」 少女柔软的话语随着春风消逝,只剩下满园的春色寂寞的盛放在明媚的阳光下,仿佛这里不曾有人经过。 主院的清远堂,那两个被丫鬟们议论的年轻公子,正手捧着茶盅,慢慢的品着江南雨前名茶的清香。一个穿着月白色蜀锦袍子,金冠束发,两道浓浓的斜飞入鬓的剑眉,可惜偏偏垂着眼帘,也看不清他眼中有什么神色,而他旁边座位上那个穿蓝色儒衫的少年则一边品茗,一边拿了眼睛看着这间待客的清远堂。 用的茶具是一套粉彩茶盅,是时下最流行的穿堂蛱蝶花样,略带透明的粉色茶盅上,一对蛱蝶栩栩如生,似乎要穿过茶盅飞了出去。大堂的桌椅看得出来皆是上好紫檀木精致而成,那架屏风上绣的是花开富贵,似乎是寻常花样,可难得的竟然是珍珑坊的表记……这整间大堂的用具,丝毫不会比京中庆瑞堂差上半分!看来三叔这个知府的日子过得也算滋润了! 「润璋,我已经收到你叔父的口信,说你会来江南盘桓数日,不知所为何事?」坐在上首的妇人慢慢吸了一口茶,又拿了眼角盯住那个蓝色儒衫少年:「去年的年礼应该周到,不曾有过欠缺……」 「三叔母,此次润璋来和年礼无关,三叔父送去的年礼丰厚,是连老太爷都夸奖了的。」苏润璋赶紧站了起来赔罪:「也不知是何人竟然在背后煽风点火,让送年礼的管家误会了,母亲正在大力清查。现下小侄是奉命陪武靖侯世子来江南寻访南山隐叟的。」表明来意以后,苏润璋正眼看了看坐在主人位置的少妇。 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上面就简单的插了一支琉璃翠镶粉色水晶牡丹的簪子,一色浅紫细纹水墨牡丹长襦裙,配着月白色半臂,虽然年近三十,因为保养得体,看上去依旧温柔秀美,不过二十出头的摸样。 「哦?原是这样,大嫂还真该当好好查查才行,偌大一个苏府,被小人几句闲言碎语就蛊惑了,竟然还当场就给送年礼的管家下脸子,这可算什么?传出去也会被人笑话苏府管束不力,连个下人也是能支配主子的!」说道这里,苏三太太温柔的眼神突然也闪过一丝犀利,那种妩媚早已不见,换成了一丝愠怒。 「三叔母说的是。」苏润璋赶紧赔着笑脸:「三叔父外放杭州府已经九年了,不知是否听说过南山隐叟这个人?」 「南山隐叟?」苏三太太沉吟了一下,调整了下语气,眼里的犀利也立时收敛:「我倒也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他乃当世神医,但也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见过本尊。」 「南山隐叟一直避居江南,三叔母也无缘得见?」苏润璋的眉头微皱:「倒未曾想到此人行踪竟然如此隐秘。」 「老天庇佑,这些年家里人一直康健,所以没有见到南山隐叟的福缘。」苏三太太拿眼角扫视了下侄子,端起茶盅到嘴边,轻轻碰了下又放下来:「京里一切可好?」 「回三叔母话,一切安好,只是老太爷有点小毛病,但好生将养着,倒也无什么大碍。」 「老太太呢?」苏三太太含笑看着面前俊秀的侄子,眼前晃过了一个人影,喜爱穿着大红衣服在花园里风风火火,喜欢当着一众小辈面前在老太爷面前撒娇撒痴,那个完全没有大家主妇风范的婆婆! 「老太太风采依旧。」苏润璋想了想,亦是含笑而答。 ——那个老太太,完全是一个不按理出牌的主!幸而她性格直率,没有那么多拐弯抹角,否则自己的母亲还真是难以接招。 不知道自己该赞赏这个不拘一格的祖母好,还是该怨恨她? 听到「风采依旧」这四个字的回答,苏三太太不由大笑起来:「润璋,你这孩子还是这般俏皮,竟然敢在背后编派长辈了!也不怕我说嘴给老太太听去!」 「润璋知道叔母最是体恤子侄,定然不会有此举措!」苏润璋赶紧离座告罪:「三叔母,这次我和世子来江南,恐要到府上叨扰几日了,望叔母千勿嫌弃!」 「你这孩子,这般客气又是为何?难道几年不见就这般生疏了?你放心,三叔家不说家大业大,你到江南盘桓数日的用度还是能支付得起的!」 「如此,润璋在此和世子谢过三叔母了!」 说到这里,那个在清远堂做了半天听众的武靖侯世子这才施施然站了起来,很随意的朝苏三太太一拱手:「叨扰府上了!」 「世子说哪里话!」苏三太太一脸温和的笑:「世子不嫌弃我们这小门小户,能降尊纡贵小住几日,这是我苏府之幸啊!」 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站着的一个中年妈妈:「夏妈妈,烟波阁已经收拾出来了罢?」 「回太太话,昨日接到老爷命令,已经收拾好了,从璘少爷那边拨了鸢尾和玉萱两个丫鬟过去伺候。」 「苏太太不必如此,我们自己带了小厮。」一直不说话的世子此时突然出声了,两道浓眉紧紧蹙在一起:「我素来不喜欢有丫鬟在房里。」 苏三太太惊奇的挑了下眉:「世子,我并无他意,只是两个管着盥洗的丫头而已。」 听到这句话,清远堂里诸人神色各异,世子白净的脸更是闹了个通红。 「三叔母,麻烦换两个小厮也就是了,世子确是不习惯丫鬟贴身服侍的。」看到世子的脸从如玉的白慢慢的变粉变红,最后甚至于像要滴血出来似的,苏润璋心中大乐,但是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赶紧向苏三太太请求换人。 第二章 「那就派长安和长宁去吧。」苏三太太淡淡的说,极力忽略了世子那如煮熟的螃蟹般红的脸。 「那就烦请三叔母派人送世子和我去烟波阁罢,一路舟车劳顿,暂时去缓缓精神。」 「啊呀呀,竟是我疏忽了!」苏三太太柳叶眉微微收拢了下:「夏妈妈,赶紧着人领了两位少爷去烟波阁,叫长安和长宁来换鸢尾和玉萱去伺候着。」 夏妈妈躬身应下了去,须臾就返回来。 「请两位少爷现下跟老婆子去烟波阁。」 「世子,润璋侄儿,我就不送了,赶着去厨房安排,待老爷回来一起晚宴。」苏三太太站了起来,朝两个年轻人微微颌首,表示送客之意。 「多谢三叔母安排。」 看着穿着蓝色儒衫的苏润璋和白色蜀锦长衫的武靖侯世子随着夏妈妈消失在视野里,苏三太太蹙了下眉。 「木槿,你说这世子怎么会不喜欢丫鬟在房里呢?照着京里大户人家的习惯,这年纪,合该通房都有好几个了!怎么会连房里丫鬟都没有?」 「奴婢也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事情!」跟在苏三太太旁边的大丫头赶紧应和:「内室里怎么可能没有丫鬟伺候?除非……」 苏三太太转过头,惊奇的看着她的眼睛:「莫非……断袖之癖?」 木槿赶紧掩住嘴:「哎呀呀,奴婢可没这么说!」 「你呀,就你最机灵!」苏三太太莞尔一笑,看了看门外,园子里的花朵正艳,如她此刻愉快的心情:「璘儿今天又去书院了?」 「是。」木槿垂下手回答:「本来今儿老爷叫少爷休息一天,预备着迎堂少爷的,可少爷说书不可一日而废,所以早早的就去书院了。」 「好孩子。」苏三太太的笑容更深了:「我的璘儿,可不能是那种纨绔子弟,成天只知道斗鸡走马的,我还靠他帮我挣个更高一点的诰命回来呢。」 「太太啊,咱们可不能不知足。现在老爷已是知府,正四品的官儿呢,现在整个大周朝这般年纪就官居四品的找得出几个来呢?老爷给你挣的诰命就够叫人眼热了,现在太太竟还想到少爷身上去了,可不是应了那句话——得陇望蜀吗!但是依奴婢看,少爷温柔敦厚,本性纯良,又一心好学,来日定会有大出息!」木槿最惯于察言观色,只管拣了那些好听的说,一边说一边看着苏三太太的眉眼舒展得更开了。 苏三太太眼里含着笑意,嗔怪的对着木槿说:「合着我把你们惯坏了,一个个在我面前都张狂起来——得陇望蜀,有谁家丫鬟说这样的话来编排自己太太的?亏你也能说得出口来!」 立在另一侧的水莲低头抿嘴一笑:「太太,还不是您素来宽厚?」 春光晴好,看着柔风垂柳,想着自己出色的夫婿和儿子,一切的辛苦似乎都值得了,苏三太太缓缓走出清远堂,绕着鸣翠湖走了几步,突然之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姑娘呢?怎么今天早上来请安以后就不见人了?」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了。」木槿看了看苏三太太:「姑娘可能就在含芳小筑里读她那些医书吧?」 「唉……」苏三太太长叹了一声:「璃儿儿这般怎生是好?不爱做女红,琴棋书画也不见她研究,每天就爱看医书,还竟然出府给人看病!」 「太太,其实你就不用担心姑娘了。」木槿小心翼翼的说:「虽然平常她在那些方面不下工夫,可拦不住姑娘兰质蕙心啊!太太您难道不记得了?去年的三月三杭州府诗会,姑娘不就拔得头筹?」 「那些文人清客都是善于溜须拍马的,璃儿是知府千金,怎会把她的诗评为第二?」 「太太,您就放心吧,老爷少爷看了都夸赞了的,说什么诗什么成?」 「诗韵天成!」苏三太太抿着嘴笑了。这个女儿不知道是随了谁,冰雪聪明,惊才绝艳,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擅女红,而且于家事庶务上更无半点心思,如若再随她这样,恐怕出嫁以后的日子难熬。 空气中有着一种隐约的湿意,苏三太太眼前闪过女儿明亮的双眼,灿若春花的笑靥,用手扶了扶额头,想到女儿渐渐长大,依然是一副跳脱的性子,不由得担心起来。 「啊嚏!」 含芳小筑里,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响起。 「谁在念叨我呢?」一个穿着粉白色襦裙的少女放下手中的毛笔,捡起手边的一块月白色帕子,按了按鼻子:「不是我娘就是我师傅了。」 「姑娘!」旁边一个穿鹅黄比甲的丫鬟凑了过来,灵动的眼睛瞅少女闪了闪:「奴婢觉得应该是太太在说姑娘了,姑娘今天请安以后就一直呆在含芳小筑,太太肯定又在念叨姑娘了。」 「我就不爱跟着太太看账本。」少女的脸色暗淡下来:「难道非得学那个?其实那账本也简单,就是每天鸡毛蒜皮的小事太多,看了头疼。」 「姑娘,账本可不简单,你得学仔细了,以后才不会有人欺负你!」鹅黄比甲的丫鬟开始晓以大义:「要知道当家主母最重要的是要能弄清账本,这才能知道……」 「绒黄,你又念上了!」少女无奈的看了身边丫鬟一眼:「我要你绣的那手帕可绣好了?」 「奴婢早绣好了!」绒黄笑嘻嘻的凑了上来,手里举着一块素丝帕子:「瞧,奴婢绣的是清水芙蓉,花样儿虽然简单,但还是能入眼的。」 少女接过手帕看了看,然后面无表情的塞回给她:「去拆了。」 「拆了?」绒黄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姑娘你是在拿奴婢开玩笑?」 「没开玩笑!」少女拿出了一块手帕:「按照这个风格来绣,稍微绣好点,千万别太好就行。」 「姑娘,奴婢看不出来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雨中春燕,这都看不出来?快去绣,晚上我要拿去给母亲看的,免得她老是说我不做女儿家该做的事情。」 「姑娘,你这样不好……」绒黄大胆的看了少女一样,弱弱的提出了抗议。 「就照我说的去做。」少女沉下脸:「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好吧。」绒黄一脸无奈,皱着眉拿了手帕,退到一旁,开始拆素丝帕子上的绣线。 少女看了看忿忿然的丫鬟,嘴角浮现了一丝笑容,女红刺绣甚是无聊,不如拿这时间整理下一些相生相克的食物,免得以后遭人暗算! 看了看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标准的闺阁,除了忽略那多宝格上各种书籍。 绒黄心不在焉的拆着绣线,哀怨的看了看自家姑娘——她又在打量多宝格上的那些书了! 别人家的姑娘没有谁不在女红上花功夫,也没有谁不折腾出时间在钻研琴棋书画,她们的多宝格上全是一些珍奇的小玩意,梳妆台上全是各色胭脂眉黛,可自家姑娘…… 自家姑娘真的很难评价! 说她不通女红吧,也能歪歪扭扭绣上几针,说她不钻研琴棋书画吧,偏偏也不会落后于人,特别是她写的诗和弹的琴更是为杭州府那些士子们所推崇——人家都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自家姑娘也不见得多刻苦,两三天才看看诗集摸下古琴,就能让那些熬夜苦练的姑娘甘拜下风! 再看看自家姑娘的多宝格上,全是书! 第三章 是书也罢了,可基本全是医书啊!《黄帝内经》、《千金方》……一本又一本,全是医书!如果摆着诗词歌赋这些书,别人走进来还会说这是才女之居,可是走进来看见一堆的医书,别人该如何称赞? 绒黄在这边腹诽着自家姑娘,当事人苏润璃却是全然不知,走到多宝格那边,费力的从那堆书里抽出了一本:「这本书上好像还有几条关于相克的食物……」 「姑娘!好消息呀好消息!」院门没有关,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的从外面飘了进来。 苏润璃快步走了出去,面前出现了一张红扑扑的脸:「葱翠,怎么这么教你规矩还是会忘?都和你说过了,走路要沉稳,不能这么咋咋呼呼的,你看你!」 「姑娘,你是这么教训过奴婢,可你说的是在含芳小筑外面!」葱翠直接忽略了姑娘那装出来的生气,把一封信高高举起:「姑娘,你看,你师傅的信了」 「真的?」听到这句话,少女的伪装早已不翼而飞,轻轻一跳便把那信勾到手里:「师傅难道又遇到什么不治之症要我帮他参考了?」 「姑娘,你看你!你刚刚怎么教训我的?」 少女回过头来朝她翻了个大白眼:「这可是在含芳小筑里面,本姑娘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姑娘,奴婢劝你还是收敛着点!」一个明显有点喘不过气来的声音插了进来:「葱翠你这小蹄子,竟然不等着我就一个人跑回来了!」 「我不是想着早点把信给姑娘嘛!」葱翠撅起嘴,很不服气:「谁叫你呀,要装大家闺秀,走路慢慢吞吞,纤纤作细步似的!」 嫣红擦了一把额头细细的汗珠,焦急的走了过来:「姑娘,你得好好管管葱翠了,今天内院可来了外男,怎么能这么张扬做致的,可别叫他们看了我们含芳小筑的笑话!」 「外男?」苏润璃好奇的看了看嫣红:「是谁啊?」 「我们也不知道,刚刚我和嫣红去二门找长福拿信的时候在鸣翠湖边看到两个年轻公子,长得很俊秀的!」葱翠朝嫣红挤挤眼:「是吧,嫣红?刚刚回来的时候你故意那么慢慢走是不是想再遇到那两位公子啊?」 「你说什么呢!姑娘,你看……」嫣红粉白的小脸涨得通红:「葱翠,我今天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姑娘,你可要帮我!」葱翠假装慌张,躲在了苏润璃身后。 「你们别闹了。」苏润璃拧了下眉头:「嫣红说的是,现在不比以前,可不能这么胡闹,要是被母亲知道了,她该找由头教训你们了。」 「是。」葱翠和嫣红垂下手立到一旁,眼睛看着脚尖飘落的洁白花瓣。 「我年纪渐渐大了,比不得小时候能撒娇撒痴的,母亲这些日子看我的眼神和往日也不同了,势必是会要把我往那条路子上面引的,我已经轻松自在这么多年了,怎可让母亲为我操心?我就遂了她的心愿,做一个文静温柔的闺阁女子罢。」 「姑娘,你可算醒悟过来了!」绒黄手里拿着素丝帕子走了出来:「你早就该这么想了,我们也不会少吃太太的排头!」 转头看了看如释重负的绒黄,苏润璃微微的笑了:「我只说做一个文静温柔的闺阁女子,我可没有说学女红刺绣,你继续……」 绒黄那张笑脸瞬间又垮塌下来,耷拉着眉毛走进屋子。 苏润璃看了看面前的嫣红和葱翠,「没事的,我只是想稍微做点改变,让母亲更安心些,你们不用这般惊异!」她笑眯眯的拂去嫣红肩膀上的一片梨花花瓣:「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嫣红,你还不赶紧帮本姑娘去淘新鲜的梨花膏?没看到含芳小筑里梨花开得正盛?」 「是,姑娘,奴婢立刻就去。」 少女抬头看了看含芳小筑里前院成片的梨花树,喃喃自语:「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葱翠张大了嘴,崇拜的看着自家姑娘:姑娘真了不起啊,出口成章啊…… 站在梨花树下的少女,纤细玲珑,眉眼已经有些长开,不再是当年她第一眼见到的一团孩子气,已经能够看到一个小美女的底色。 粉白的春衫映衬在这大好春光里,真是一幅精致的画,除了那手里拿着的信笺上有一句大煞风景的话——徒弟:又来病人了,疑难杂症! 又有疑难杂症了? 苏润璃的手捏着信笺,心里有些微微的想笑。 师傅对医学有说不出的狂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信笺,那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甚是跳脱,看得出师傅当时那种焦急的心情,苏润璃微微的笑了。 「葱翠去告诉黛青,简单收拾一下,我们出去找师傅!」 「璃儿,现在你不能出去!」突然门口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母亲,你怎么来了?」苏润璃看到门口那个浅紫色的身影,略微呆了下,快步走过去:「我现在为什么不能出去啊?父亲不是说过我为百姓看病是一件好事情,是为苏府积功德吗?母亲……」 「你呀,就记挂着去找你师傅!」苏三太太的手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四堂兄带着武靖侯世子来咱们家了,晚上在听雨轩设晚宴给他们接风呢!你现在出去,怎么还能赶得及晚宴?」 「四堂兄?就是那个叫苏润璋的?他不是京里呆得好好的吗?来江南做什么了?」苏润璃惊奇的睁大了眼睛:「是不是被逼婚,离家出走?」 「你怎么就能有这样稀奇古怪的念头?他是陪世子来江南寻访名医南山隐叟的!」苏三太太望着女儿花朵般的小脸,叹了口气:「璃儿,你都十二了,怎么就不能懂事一点呢?你看李同知家的清芬,只比你大了一岁,现在她都在家里帮李同知太太管家事了!」 「母亲,你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何需女儿帮忙协理家事?那个李同知太太连几个姨娘都不能安顿好,家里一片乌烟瘴气,清芬是没办法才去帮忙的!」苏润璃挽住苏三太太的胳膊撒娇道:「谁叫你这么能干啊,我都没机会好好表现自己了!」 「别和我打马虎眼,走,跟娘去清远堂商量下今天晚宴的菜式,你也该学着打理家事了,十二岁了,还这么懵懵懂懂不理庶务,到时候去婆家被人小瞧了去!」苏三太太沉下脸:「葱翠,黛青,好生跟着你家姑娘!」 「是,太太。」葱翠愁眉苦脸的应了一声,望了下同样愁眉苦脸的姑娘——她也不喜欢去清远堂啊,那屋子一进去就浑身不自在! 「绒黄,你去和我师傅说下,我现在不去他那边了,晚宴以后我去他那里走走消食!」 吩咐了一句丫鬟,苏润璃跟在苏三太太身后朝清远堂走去,心里仍然在思考那个问题:四堂兄和那个什么世子来杭州府做什么? 苏府的听雨轩依鸣翠湖而建,是一幢两层的小阁楼,一楼杂用,二楼乃是宴客之所。只有贵客临门的时候听雨轩才有饭厅功能,其余多数时间是苏三老爷清修之所。 今晚的听雨轩,明当瓦灯点了个通明透亮,丫鬟婆子如流水一般。 「三妹,家里今晚是来了贵客?」 苏润璃身后跟着嫣红和绒黄,正要往听雨轩里面走,听到这句话,顿住了脚步。 第四章 「大姐,我也不甚明了。」 「你也会不知道?」一个穿着玫红长裙的女子走了上来,裙角那金线绣的缠枝丁香随着碎步也上下纷飞起来:「母亲怎么会不告诉你?听说可是两位年轻公子……」 她的嘴角不经意的上拉了下:「贵闼公子,难道没有预先让三妹妹和他们见上一面?」 苏润璃的眼神扫视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大姨娘所生的大姐苏润珉,瞧她全身上下的打扮,是恨不 得把这十四年最好的东西都搬到身上了。 堕马髻边斜插了一朵桂枝香,上面琐碎的金桂都是米粒大的黄晶石镶嵌而成,银丝坠着几点细碎的金黄垂在耳边,仿佛那碧空里的星星一般璀璨,只是发髻中间又浓墨重彩的给插上了一支华胜,硕大的一朵艳红牡丹压住了浓浓鸦黑的发色,却又把桂枝香原本的灵动破坏得干干净净。 再看她穿着一袭玫红的长襦裙,裙摆下处全是金线绣的缠枝丁香花,而上面的披帛却是一条轻绉月白纱,用银线绣着缠枝茉莉。单看衣裳倒也浓艳得当,可配上一头的首饰却叫人有俗不可耐的感觉。 「大姐可曾记得谨言慎行这四个字?」苏润璃也不辩解,轻轻巧巧的把问题拨了过去,带着嫣红绒黄进了听雨轩。 「可恨!」苏润珉跺了跺脚:「仗着会托生,在太太肚子里而已,就会拿乔做致的欺负我!」这一跺脚,满头的饰品便叮当作响起来,甚是悦耳。 「姑娘,别生气了,三姑娘再怎么着也不是长女,苏府第一个议婚的就是姑娘,老爷太太绝不会随意糊弄的!」身旁的丫鬟宝珑看着苏润珉生气得扭曲了的脸孔,只能慢慢的劝解着,心里却在鄙薄:一个姨娘生的,又怎么能和太太生的相提并论?也亏得太太心善,要是落在别人家里,早不知道被作践到什么样子了,还轮得到她在这里跺脚生气不成? 「说的也是,母亲总得先为我打算好再轮得上她。」苏润珉想了想,脸上一点点透出了笑意:「我嫁不好,底下妹妹们也没什么脸面!」整了整月白纱半臂,她在宝珑宝琳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了进去,细碎的步子掀起脚底的裙袂上下飞扬,那点点金线和头上的点点金桂相互映衬,倒也有不同的风情。 饭厅里一派热闹的景象,桌子旁边已经按位置宾主就坐。 苏润璃坐在苏三太太的右边,看着上首的两位客人。 一个据说是四堂兄,父亲离京外放九年,自己原是没见过他的,看着长相倒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就不知道性情如何。 至于旁边那个穿月白色蜀锦袍子的,母亲小声向自己耳语,说是什么武靖侯世子,却端的是一派贵气,脸上标着「生人勿近」的神色,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仿佛这世间一切东西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似的。 「摆谱给谁看呢。」润璃心里狠狠的腹诽了一句,抬起眼来却见到四堂兄正在往她这边看过来。 「这可是润璘弟弟和润璃妹妹?」 苏三太太温柔一笑,看了看身边的一双儿女,点了点头。 「就这么大了!」苏润璋惊呼出声:「那时候润璘弟弟和润璃妹妹出生的时候,我们都跑去看,当时一对小婴儿就那么一点点大,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润璋侄儿好像今年也只有十六罢?」苏三太太看着苏润璋老成的模样,不禁想到了他的年纪:「说得好像比璘儿和璃儿大了多少似的。」 「三叔母,十六已经不小了。」苏润璋笑嘻嘻的看着苏三太太:「武靖侯世子今年亦是十六,已经在宫中任御前行走了!」 「世子生性聪慧天资聪颖,怎能和凡夫俗子相提并论!」苏三老爷很圆滑的奉上一句赞扬的话:「不知世子此次是为何人来寻南山隐叟?」 「这个苏知府无需知道。」世子傲慢的抬了抬下巴:「苏知府可有南山隐叟的消息?」 「南山隐叟避居江南数十年,乃是传闻里的神医,可见过他面的人是少之又少。」苏三老爷叹了一口气:「我明日就着人细细寻访。」 「父亲,三妹不是在学医吗?她的师傅不知可和那个神医有来往?」坐在下首的苏润珉突然说话了,成功的吸引了武靖侯世子的目光。 苏润珉心中一喜,也不顾闺秀仪态,盯着武靖侯世子款款而谈:「三妹的师傅医技高超,听闻还经常出去寻访同行切磋医技,指不定就有那神医的信息呢。父亲,你说我这话可是不是在理?」 「珉儿这话不错,璃丫头,你师傅可曾和南山隐叟有来往?」苏三老爷脸上也流露出欢喜的颜色,若是能帮皇上找到这神秘的南山隐叟,那真是大功一件啊! 「父亲,璃儿只是和师傅修习医术,并未曾问过师傅其它问题。」润璃望了望面露急切之色的五堂兄和武靖侯世子,旋即点了点头说:「师傅现下正在杭州,不如今晚璃儿去寻师傅问问看他是否知道那南山隐叟的行踪。」 「也好,多一个人总能多知道点东西。」苏三老爷微微颌首:「只是,明儿早上再去罢,今晚恐会有雨,路湿泥重的,出行不便,想来世子也不着急这一宿的。」 「就按苏知府说的办吧。」武靖侯世子高傲的点了点头,仿佛给了别人一个很大的恩典,看得润璃一阵眼抽:他那样子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对,一只披着花外衣昂着头到处招风惹眼的孔雀! 「润璃妹妹竟然修习医术?」苏润璋饶有兴趣的看着坐在苏三太太身边的堂妹,白玉般的小脸蛋,一双如黑宝石般闪亮的眼睛,看得出来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可竟然会修习医术?这可是一般的大家闺秀不愿意做的事情。 「璃儿年幼时体弱多病,在灵隐寺求签说要入药师门下方能平安,故从小便随师傅修习医术。」苏知府怜爱的看了看坐在苏三太太身边的女儿——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璘儿和璃儿是双生子,从生下来开始,璃儿就亏虚得紧,和小猫一般,连哭声都是有气无力的,生下来吃奶的同时就在吃药,那时候阖家上下都在忧心忡忡,不知道这个小女娃什么时候一个哭声上不来就该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了。 璃儿三岁时自己放了杭州府同知,来到杭州的第二天,璃儿就因为在船上着凉,立时就生起病来,看着就是一副不好了的样子,一直就是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太太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背过气去。 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杭州府李经历建议自己去灵隐寺找那个闻名江南的济世大师。 「苏同知,你且去看看,济世大师仁心妙手,广度众生,经他改运活过来的人数不胜数!」 看了看病在床榻的女儿、妻子,苏同知死马当作活马医,带着仆人上了灵隐寺。 也是机缘巧合,那天济世大师刚好出关,他帮璃儿卜了一卦,沉吟片刻才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轮回而已。」 这几句话听得苏同知魂飞魄散:「大师所言,意指小女已……」 「非也,非也。」济世大师捻须微笑:「这位小施主是个有大造化的,只须耐心等待因缘际会,自然会大好的。只因她前世尚有罪孽未除,所以今生才得缠绵病榻之报,此生她须入药师门下,且要悬壶济世为自己积福才能保她此生平安,不知施主可舍得她一介闺阁抛头露面?」 第五章 「只要能保璃儿平安,我自是舍得。」苏同知彼时早已把世俗约束抛诸脑后,一心只盼着妻儿平安喜乐。 「大善!灵隐寺后世有一华佗传人结庐于山涧之畔,他的医术是极好的,你速速访了他去你家为令嫒医治,并求他收了令嫒为徒。」 后来一切就那么顺理成章了…… 璃儿奇迹般活了过来,拜了那个隐士为师,每天跟着师傅钻研医术——现在,健健康康的长到十二岁了! 「润璋哥哥,我三姐医术可是极好的!」突然坐在下首的一个娇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知府的沉思,定睛一看,是二姨娘所生的的四女儿,苏润珏,只见她娇俏的微微仰着脸,狭长的眼睛拉出一道细细的波纹看着对面的世子:「整个杭州谁不知道苏知府的三小姐菩萨心肠,走街串巷的为百姓治病呢……」 这个「呢」字拉出了长长的尾音,既娇媚又充满着引人遐想的深思。 一个闺阁千金,走街串巷? 啧啧啧,说出去都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吧,明着是在赞扬自己的三姐姐,实际上可是狠狠的踩上了一脚。 苏润珏说完之后迅速把眼波调了回来,用帕子掩着嘴嗤笑着:「三姐姐,我可羡慕得紧呢,要是我在外面有这个好名声,真是做梦都会笑呢。」 苏润璃看着只比自己小半岁的四妹妹,帕子掩不住娇小的菱唇,已是娇俏的开出了一朵花来,心里极是厌恶,但脸上又不能露出什么心思,只能淡淡的说:「四妹如果想要好名声,以后润璃出去治病的时候只说是杭州知府家四小姐即是。」拿了眼睛盯住哪个笑容凝滞的四妹,她又紧接着说:「在外面我都戴着帷帽呢,无人见过我的容颜,想必杭州府三小姐四小姐究竟谁是谁,也无人分辨得清。」 「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苏知府眉头一皱,就是再迟钝的男人,这两姐妹口头官司也是听得出来的:「璃儿在外行医,是在菩萨面前发过愿的,只要她平平安安,我已经心满意足,谁再乱嚼舌头,家法处置!」 润璃心中一暖,父亲,毕竟还是在乎自己的人。 突然之间,手背上传来一点温暖,低头一看,母亲的手已经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润璋侄儿,世子,尝尝杭州的美食,西湖糖醋鱼,这口味可是在京城吃不到的呢。」苏三太太笑吟吟的说,仿佛没有听出来刚刚那种暗潮汹涌。 「嗯,一直就听说江南美景美食,今日可算了却心愿了。」苏润璋也极为识时务,赶紧接过苏三太太的话:「呀——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听雨轩外点点滴滴细碎的声音逐渐密集起来。雨点滴落湖面,叮叮咚咚的,仿佛有人在弹奏着一段优美的曲子。 清远堂的气压很低。 坐在主座上的苏知府和苏三太太都是一脸愠怒的神色。 「好好好,越发都长进了!」苏知府是实打实的生气了,极力想维持平静的神色都不能做到:「平素私底下闹一闹倒也罢了,今日贵客临门,竟然如此上不了台面!」 「老爷,是妾身管教不力。」苏三太太耷拉了平常格外耐看的柳眉,皱出了两道纹路,淡淡的在眉心之间舒展开了去。 「太太,我知道你的辛苦。」苏知府转头看了看依然美丽动人的妻子:「只是你须得分清嫡庶有别!不要一味的好心,让一些糊涂东西猪油蒙了心就想欺到你们头上来!」 「是妾身考虑不周详了。」苏三太太一脸羞惭,红了脸皮,眼睛里仿佛委屈得要滴出泪水来。 「四丫头,你且说来听听,刚刚你说那些混账话,究竟是何居心?」苏知府转移了目标,直接揪出了晚宴上那个肇事者。 「父亲……」苏润珏已经没有了在听雨轩那种娇俏可爱的表情,白了一张脸:「我只是想赞美下三姐姐……」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苏知府一拍紫檀木的茶几,怒目而视:「让自家姐姐出丑,你又能占到便宜?兄友弟恭,姐妹情深,你可做到了半分?你是存心让苏府的名声败掉,让世人嘲笑我苏文衍治家无方?」 「扑通」一声,二姨娘已是跪倒在地,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般:「老爷别气坏了身子,都是婢妾的错……」 「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苏知府斜睨了她一眼,昔日娇美的容颜在他眼里,此刻已经不再有吸引力:「要是给有心人知道了,少不得上报御史,奏一个治家不严,今年考评、返京述职都有影响!」 看了看站在二姨娘身边,神情懵懂的苏润珏,苏知府沉了脸:「二姨娘禁足一个月,四丫头从杏花天那个院子搬出来,她不再适合跟她姨娘住在一起了!」 苏润珏这才真正惊慌了,也赶紧跪了下来:「父亲,我不要和娘分开,我要和娘住在杏花天!」 「混账!」苏知府怒气冲冲的站了起来,走到她们面前:「你母亲住在哪里都弄不清?今晚我得好好的和你说说!你母亲住在主院!那个住杏花天的,一个姨娘,只是一个奴婢!她何德何能做了你的娘?」 低头看了看跪在那里的二姨娘,脸上的泪珠儿不停的滚下来,心里更是烦恼:「只不过是一个奴婢,竟然怂恿着姑娘叫自己叫娘?也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还不把她拖回杏花天去,这个月不要在外面晃了!」 「是,老爷!」上来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拖走二姨娘。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大姨娘,这时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心里已经乐开了一朵花:这个平常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女人,也有这个倒霉的时候!而且被苏府上下这么多人看到了,看她脸往哪搁?老爷是禁了她一个月的足,可就算老爷不禁足,她这一段时间也不好意思出来乱逛了吧? 笑容还来不及收回,苏知府转向了她这个方向:「大丫头也搬出来!太太你不能再这么纵着她们了,连自己的娘亲都能混认!从明日起,大丫头和四丫头就到你这里来学规矩,好好整饬下,免得以后去了婆家,别人说我们苏府管教无方!」 大姨娘的笑容僵住了。 苏润珉也是眼神哀怨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润珏:你闹腾也就是了,为什么要把我和姨娘也拉下水? 「父亲……」她小心翼翼的开口:「我……」 不待她说话,苏知府已经打断了她的话:「看你今天的打扮,也是个不识大体的,须得你母亲好生教养着!不必多言,明日就和四丫头一起搬出来!」 看了看脸色衰败的苏润珉和苏润珏,润璃心里有点紧张,双手藏在衣袖里,不停的绞动:这是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呢?她们会不会搬到含芳小筑来? 似乎感受到女儿的不安,苏三太太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缓缓站了起来走到苏知府面前 「老爷,我合计着就让大丫头和四丫头住到梨香院吧,和含芳小筑很近,三个姑娘可以互相多亲近些,那院子离主院牡丹苑也近,过来学规矩也方便,这样可好?」 「夫人安排得极好。」苏知府脸色微霁:「就这么办吧。」 扫视了三个女儿和在一旁默默无言的儿子,苏知府再次叮嘱:「以后倘若还有这种事情发生,就不只是搬出院子这么简单了!」 说罢,拂袖而去。 第六章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着姑娘回各自院子里去?」扫了下尚且跪在地上的苏润珏和站在大姨娘身边瑟瑟发抖的苏润珉,苏三太太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意,这群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欺负到璃儿头上!都不消自己动手,丈夫就雷厉风行的收拾了她们,也算帮忙出了自己心中一口暗气。 四周发愣的丫鬟婆子们这才缓过神来,拉的拉,扯的扯,把那几个碍眼的弄出了清远堂。 「娘……」润璃愕然的看着苏三太太前刻还是一幅凝重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快活的微笑,心里感叹:娘亲这个变脸速度也忒快了吧?大姨娘的背影还印在清远堂的软帘上呢,她这边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了。 「璘儿,璃儿,你们过来。」苏三太太放柔了声音,召唤了自己一双子女到跟前来:「怨不得你们父亲生气,四丫头做得也太过分了,且不说有贵客在场,就是只有自己家几个人也不能这样呢。你们给我好好的记住,你们是嫡子嫡女,身份自是不一样的,可不能给她们欺了过去。」 苏润璘明了的点了点头,他是苏知府唯一的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还没见着这府里的捧高踩低的事儿,所以还不太注重这嫡庶的分别,但今晚听到父亲的言语,看到母亲的脸色,这才想起原来大姐和四妹并不是母亲亲生的,虽然平常她们都很恭敬的喊着母亲,可她们却是有着自己的娘的! 今晚的晚宴上,四妹竟然还在外人面前诋毁自己妹妹的闺誉,着实可恶! 「母亲,你原来都不应该对她们这样好!」苏润璘气忿忿的说:「她们吃穿用度和妹妹不差分毫,您还允许她们和自己亲娘一起住,可是她们竟然一点不知感恩!」 苏三太太微微一笑,摸了下满脸不忿之色的儿子的脑袋:「为了你们,娘吃点苦也无所谓,明天你还要早起去学堂,休息去罢。」 「那容儿子告退。」 当儿子消失在视野的时候,苏三太太这才把润璃拉到身边:「璃儿,你对今晚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润璃抬头看了看苏三太太含笑的眼睛,也狡黠的笑了:「恭喜娘亲,这么多年的苦心栽培,终于见到效果了。」 苏三太太大乐,拍了拍润璃的手:「我的璃儿果然冰雪聪明!」 转瞬又很惆怅的说:「璘儿懵懵懂懂的,连娘的用心都不了解,到时候我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出府呢!」 「娘亲,哥哥和我今年才十二岁呢,您慢慢教着,哥哥那么聪明,肯定一点就通的!」润璃安慰的反握住苏三太太的手:「我明天还得早起去找师傅呢——您也早点歇息吧,别叫父亲在房里久等了!」 苏三太太的脸上飞起一抹可疑的红润,讪讪道:「绒黄,嫣红,还不赶紧送姑娘回含芳小筑去!」 杏花天,院如其名,栽满了杏花。 春雨刚停,微风乍起,吹得一地落花纷飞起舞,如一幅写意风景画。 只是这般良辰美景竟被辜负了,没有一个人出来雨夜踏花,倒是卧室里传来小声的哭泣声。 「珏儿,你不要再哭了,你再哭,娘的心都要碎了!」二姨娘坐在窗边一个绣墩上,不安的拧着手里的帕子:「只是搬出去而已,你要是想娘,就来杏花天看看娘也就是了。」 「呜呜……为什么要我搬出去?我和娘住得好好的……」苏润珏一双妙目已是哭得红肿不堪:「肯定是那个女人在父亲面前说了什么!」 「珏儿!」二姨娘低声喝止了女儿,悄悄站起来看了看窗外。 外面没有人。 二姨娘这才坐了下来,担心的望着女儿,眉毛拧在一起:「珏儿,你千万不能这么任性,你是应该喊她一句母亲的!」 「你就会退让!」苏润珏跳了起来,冲到她娘的面前:「父亲不是很宠爱你的吗?你和父亲去说,叫他收回处置不就行了?」 「怎么可以呢?」二姨娘露出一丝苦笑:「太太是当家主母,我只是一个小妾而已!你父亲说得没错,嫡庶有别,这么多年了,她对我们娘俩已经算不错了,我还能去要求什么?」 「舅舅不是已经中了进士吗?叫他去和父亲说,把娘你抬做平妻,那么你就不用这么受气了!」眼睛一转,苏润珏又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法。 是啊,娘亲抬了平妻,自己的身份也高了,不再是庶出的四姑娘,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了!日后更是风光无限呢,特别是及笄以后议婚,就能找到一门更如意的亲事了。 「珏儿……」二姨娘苦涩的牵了下嘴角,拉住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身边:「你外公外婆早已亡故,家里没有人能替娘出头的了,你舅舅中了进士又如何?太太娘家是江南大族,她父亲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兄弟个个都位在要职,你父亲岂会为了你舅舅一个小小进士去得罪一群人?」 苏润珏的眼睛里透着绝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就只能认命了?一直被她们母女踩在脚底?」 「珏儿,只要你过得好,娘心里也舒畅。原来我对太太还心存成见,可这么多年下来,我打量太太真是个能容人的,要不是你还能有这么好的吃穿用度?和她亲生的没有两样啊!况且这十多年来都允许你和娘一起住,也不用到她面前立规矩,寻常人家哪有这般待遇?就等着过几年太太给你定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大红花轿嫁过去做大妇,娘也就别无所求了!」 「门当户对?」听到这几个字,苏润珏的小脸一沉:「我一个庶女,门当户对的人家会是哪些?有合适的吗?」 「哎呀,傻孩子,再不济就到你父亲的下属里找找看,万一四品、五品官阶的找不到,六品的人家总能找得着的。」 「什么?」苏润珏的两条眉毛立了起来:「娘,这样的人家,你竟也愿意我去?」 「这也没办法啊,都怪娘不好,给不了你一个好出身,你想要做正室,也就只能这些人家了。」 「我才不嫁这等人家呢!」苏润珏站了起来,眼睛里露出一丝憧憬:「我要嫁人,就要嫁像武靖侯世子这样的……」 「什么?」二姨娘是真正被骇住了:「武靖侯世子?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啊?」苏润珏朝二姨娘明媚一笑:「娘亲,你不总是说珏儿长得很美很美吗?」 「我的珏儿是美貌,可你身份在这里啊,怎么可能……」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是不计较身份的,大不了不做他的正室!」苏润珏两眼放光,映在微黄的灯影下,竟然有点狂热的神色:「我长得这么美,只要我嫁了他,他眼睛里肯定不会再有他那个正室太太的!」 二姨娘这会真是欲哭无泪了:「珏儿,你难道想走娘这条路?」 「娘,你难道不觉得这条路很不错吗?」 「你给我好好的去睡觉,脑袋里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二姨娘突然恼怒了,手里的帕子被她用力的拉成了一根布条儿。 这时候,心情复杂的二姨娘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第七章 她本来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父亲还做着六品的小官,本来应该是三媒六聘的去别人家做正室太太的!可是命运多舛,父亲早逝,留下孤儿寡母被族人欺负,母亲一病不起,第二年也撒手去了,族人占了他们的房产田地,只留了一个小院子给她和弟弟居住。 当苏家大太太,也是自己的远房表姐过来问她可愿意给苏三老爷做贵妾时,她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她要活下去,她要供养弟弟读书,出人头地,然后把属于他们的东西拿回来! 于是,在十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她被一乘小轿从角门抬入了苏府,正式开始了她的姨娘生涯。 那晚,看到苏三老爷英俊的脸庞在灯下朝她微笑时,她的委屈顿时不翼而飞了,她安下心来好好的侍奉他,好好的侍奉怀孕的太太,直到不久后的一天,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有女万事足——二姨娘并不想要个儿子,天知道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儿子生出来还能不能养活?与其到时候哭得声嘶力竭,不如就守着女儿过罢,大不了是多一副嫁妆,太太还是能容得下的。 可现在——女儿竟然想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没有三媒六聘,只能从角门进门,永远不能穿正红颜色的衣服,只能挑着桃红粉红颜色穿,永远要小心翼翼的侍奉着老爷太太!这些都是二姨娘心里一道深深的伤疤,是她不愿意去回想的,可今晚却被女儿勾起了往日的记忆! 用力盯着女儿那张天真的脸蛋看了看,二姨娘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她扬着嗓子喊道:「春兰,春兰!」 「嗳!」半天才听到脚步声,一个瓜子脸,细眉大眼的丫鬟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姨娘,有什么吩咐?」 「都死到哪里去了!」二姨娘不满的叱喝道:「还不赶紧的服侍你家姑娘休息!」 「不是姨娘吩咐过的叫我们走远些,你和四姑娘有话要说嘛?」春兰扬起眉毛,满脸的惊诧。 「你这小蹄子,干活不勤快,回嘴倒是利索!」二姨娘细细的柳眉拧到了一起,正准备发作春兰,却看到女儿一脸梦游的表情,注意力又被拉了过来:「赶紧的去打水来帮四姑娘洗漱,这会子该歇息了!」 踏出女儿的卧室,候在门边的丫鬟茉莉已经迎了上来扶住她的手:「姨娘,时候不早了,回房休息起罢?」 二姨娘点了点头,回头看看女儿卧室里一灯如豆,暖黄的火焰被打帘子掀起的那阵风吹得左右摇曳,心里莫名的酸涩起来,眼角又有泪水滴落。 与杏花天这边不同,蓼风阁这边却是喜气洋洋。 「女儿啊,你终于要去太太那边学规矩了。」大姨娘喜气洋洋的看着自家的女儿,眉眼带笑。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瞧你乐成这样!」苏润珉懒洋洋的把头发上的桂枝香卸了下来,银色的流苏尾部点缀着的米粒般细碎的金色摇曳起来,发出愉悦的叮咚之声。苏润珉用手指弹了弹那些细细的坠子,转手交给了宝珑:「给我仔细的收好了!」 这时候宝琳已经捧来了两杯热茶:「姑娘,姨娘,喝点茶暖暖胃罢!」 苏润珉接过定窑青花细瓷杯,看着袅袅的水雾在眼前升起,不胜欢喜:「那个贱女人,今天总算吃瘪了!」 「女儿,别说这么大声!」大姨娘憨厚的脸露出几分尴尬:「她其实人挺好的,而且她是贵妾,身份本来就比娘要高一些」 「什么人挺好的呀?娘,你是没长眼睛吗?自从去年她弟弟中了个进士,她就开始拽起来了,连带她生的那个也在我面前得意着呢!贵妾又如何,不一样都是妾?哼,这下可好了,被父亲骂得只有下跪的份了!」 苏润珉对着镜子瞅了瞅自己的脸蛋:「也不照照镜子!今晚穿成那样……穿得再怎么好,能比得过我吗?最可笑的是竟然还想在外人面前出三妹的丑,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大姨娘忧心忡忡的看着高高兴兴的女儿,想说什么,可又竟然哑口无言。 「娘,你说那个世子会不会觉得我很貌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苏润珉把茶杯放下,又拿起镜子,左顾右盼。 「女儿啊,就算那个世子觉得你美,可是他家门第这么高,你也不可能嫁给他的啊!就是连三姑娘都没有可能嫁他呢!」 鼓起勇气,大姨娘说出了心里话,只想把女儿这不着调的想法给掐死在摇篮里。 苏润珉的眼睛扫了大姨娘,「娘,你怎么就这样看不起女儿呢!三妹是不可能嫁他的,因为她不会想去做侧室,可我不同啊,我可以不计较身份,做世子侧室也不错啊!」 大姨娘忧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劝说女儿放弃这个念头——不如明天去求了太太,尽早给她订一门亲,可能她就不会这么折腾了。 太太一直是和善的,想必也不会在婚事上为难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里,大姨娘又全身轻松了,站了起来对着宝琳和宝珑说:「我先回房间了,你们劝着姑娘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搬家呢。」 「知道了,姨娘。」宝珑为她把秋香色软帘打起:「姨娘慢走……」 此时,那个引起两位少女春心大动、两位姨娘坐立不安的罪魁祸首,正端坐在烟波阁厅房里的椅子上和苏润璋说话。 「你那个堂妹倒也奇怪,闺阁千金,竟然跑去学医。」 「也没什么怪不怪的,三叔不是说了其中缘故?我记得她确实生来体弱,当年府中都传这对双生子不能全都成活,必得克死一个才休,可没想到堂妹竟然还有这般佛缘。」苏润璋面露微笑:「而且现在看起来堂妹身体早已大安了。」 「林秀!」武靖侯世子斜斜探出半个身子,一脸诡异的笑容,一把抓住了苏润璋的手:「你说,你堂妹不知道医技如何?若是我们找不到南山隐叟,是不是能请她去帮圣上治病?」 「虞城……」苏润璋挣脱了武靖侯世子的手,奇怪的看着他:「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堂妹一个闺阁千金,学医只是为了结佛缘,怎么可能有本领治愈圣上的病?如果她都能治好圣上的病,那些御医岂不都是吃白饭长大的?你当御医都是酒囊饭袋?」 「也是。」梁伯韬——武靖侯世子讪讪的放下手:「我是关心则乱嘛!朝堂已有动荡的迹象,今上的病若是再不好,恐怕有大乱!」 「所以我们必须抓紧寻访南山隐叟才是!」苏润璋叹了一口气,想到出发前父亲郑重的叮嘱,忧心不已。 门外长安嗤嗤一笑:「三姑娘的医术这么好,他们竟然舍近求远去找一个人都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头,我看他们真的全糊涂了。」 「我也这么觉得。」长宁应和了一句,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江南的春天如小孩子的脸,变化多端,昨晚还一夜淅淅沥沥,雨滴玉阶,空阶滴到明,早上起来却已经是有放晴的迹象,空蒙的天色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些太阳的影子。 含芳小筑里,润璃正带着四个大丫鬟在打太极。 练习太极,虽然不能让自己成为武林高手,但是却对骨骼系统、心血管系统、呼吸系统、内分泌系统、神经系统以及免疫功能等非常有好处,呃,简单一点说就是能强身健体,避免生病! 第八章 殊不知院子外面的一棵香樟树上有两个黑影,饶有兴趣的观看者院子里几个人的举动。 「起承转合,行云流水……暗云,你知道这是哪一派武功?」 「我也未曾见过。」另外一个人闷声道:「姑且仔细看了,再报世子知道。」 一点都没有想到还有两个偷窥「武林绝学」的人,润璃把陈氏太极演练了几遍以后简单梳洗了下就带着四大丫鬟出门了。 「出院子了,你快去报与世子知道,我跟着她们走!」 两个训练有素的黑影分头行动起来。 润璃神清气爽的坐在轿子里,不时的和跟在轿子旁边的几个丫鬟调笑着。 现在她已经不稀罕掀起窗纱偷看街道的繁华了——托济世大师的话,她被允许经常出府行走,所以早已见惯这人世繁华。 「姑娘,听说珍珑坊最近又推出了一款新衣,是不是要先去看看?」绒黄提到衣服针黹的时候,永远是两眼发光的。 「你就会想着这些,我觉得不如去挽香记看看新出的胭脂,我好学着去给姑娘淘澄新鲜胭脂。」嫣红不甘落后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衣服有什么好看的,自家姑娘穿什么衣服都漂亮,倒是胭脂就该留心着! 「弄半天合着都是打我的名头出来溜达呢?」润璃在轿子里有好笑又好气:「这样吧,黛青和葱翠跟我去师傅那里,嫣红和绒黄分开走,一个时辰以后到医馆来——你们带上长富和长贵,女孩子家家单身在街上行走,怕出意外。」 「谢谢姑娘了!」绒黄和嫣红心满意足。 「直接去济世堂,师傅该等急了。」润璃吩咐了一句,心里开始琢磨着,师傅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不好医治呢? 而在轿子后不远处的一个人也犯难了:三个方向,跟住哪一个呢? 想了一下,他做出了选择:跟着轿子走! 济世堂就在杭州的主街上,没走多远就到了,润璃带上帷帽,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葱翠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出了轿子姑娘,几人往回春堂里走去。 「是三小姐过来了!」 济世堂里本是挤满了人,看着杭州知府家三姑娘带着丫鬟走进了医馆,大家都很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三小姐,你可要救救我的小孙子啊!」突然,一个老妇人冲了上来,拽住了润璃的衣角,红肿不堪的眼睛表明她已经哭了多时,身旁还站着两个青年男女,也是满脸哀戚之色,看来是老妇人的儿子媳妇。 「这位婆婆请不要着急。」黛青上前,不动声色的把那只枯瘠的手里的衣角拔了出来,然后扶住老妇人:「我们家姑娘自会尽心帮你孙子医治的,您先把您的孙子带过来给我家姑娘看看。」 「昨天就来了,在济世堂后院住着呢。」老妇人的儿子也走上前来扶住母亲:「请三姑娘大发慈悲救救小儿!」 那个年轻媳妇子也紧挨着丈夫,眼里全是红色血丝,嘴唇翕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润璃看得一阵心酸,医者父母心,看着这场面心早已不由得软了三分。 「既然如此,我先去后院看看,你们家来个人跟着。」润璃很温和的对老婆婆说。 「我就知道三小姐是大慈大悲的菩萨!石头,你赶紧跟着三小姐去里边!」婆婆挣脱了儿子的手,使劲把他往前推,似乎只要儿子跟着三小姐一进后院,孙子马上就能好。 那年轻媳妇子也满眼渴望的看着润璃一行人进后院的背影,喃喃的对着婆婆说:「娘,三小姐来了,狗蛋会好吧?」 「肯定会好的!」老妇人的脸上满是希望:「那可是三小姐啊!」 是的,杭州知府家的三小姐,杭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一手精湛的医术堪比华佗再世,再难的病症在她手里也是药到病除——虽然这话不免有点吹捧的嫌疑,但三小姐医术确实好得惊人! 而且三小姐还创办了这个济世堂,专为贫苦百姓看病。如果您穿着绸缎衣服,还带着几个狗奴才吆喝着来看病——不好意思,旁边有家回春堂,专等着赚您这种人的钱,看您脚步虚浮,自是身子亏空太多,来来来,人参伺候…… 到济世堂来看病的,很多都交不上药费,更别说诊金了,三小姐就允许他们用服劳役的办法冲抵,杭州大堤那边全是满脸感恩戴德在劳动的人——你看见过服劳役服得这么兴高采烈的吗?可没办法,人家心里开心啊,家里人病治好了,而且还不用为药费担忧! 三小姐很开心,她的病人痊愈了。苏三老爷也很开心,现在服劳役不愁找不到人了,还有人要求在农闲的时候提前来做劳役,积攒着以防家人有什么不测呢!而且不仅是服劳役的人的数量上去了,完成质量也很高,这都是政绩啊! 杭州医会也曾经想过要对济世堂下手,因为这间医馆分掉了他们很多病人,可是想想三小姐的父亲,他们只能停手了——还好,三小姐对富人收费很高,比他们收费高了差不多一倍,杭州的富户们也不愿意做冤大头,所以在生病的时候会自动忽略杭州还有个济世堂这个事实,直接去了别的医馆。 苏知府今年也该回京述职了,他外放这么久,该回去做京官了罢?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医会的几个头目无计可施,只能每天求菩萨,保佑苏知府的政绩上达天听,能速速的把他调回京去任职。 现在杭州城交口称赞的三小姐,正一脸凝重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 「师傅,这不是病,这是中毒了!」 「中毒?」坐在床边的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头一脸讶异:「徒弟,什么时候你开始修习毒了?」 「在没有修习对象的时候就要寻找新的修习对象,这是师傅你当时告诉我的。」润璃微微一笑:「黛青,拿纸和笔来。」 「是吗?我有这么和你说过?」老头挠了挠头,凑了过来:「我怎么不记得了?呃,徒弟,你确定他是中毒?」 这句话确实是师傅说过的,只是不是这个师傅而已。 而且当时师傅说的是在没有研究对象的时候……润璃心里一苦,甩了甩头,再次给病床上的小男孩搭了下脉:「没错,他是中了莽草的毒。」 「莽草?」 「是。」润璃坐直了身子看了看男孩的父亲,「在树林的阴湿沟谷旁,有一种植物叫莽草,它的花和果实都有剧毒。它的花有特别的香味,长出来的果实跟八角极为相像。不知你可曾留意你儿子那日的踪迹?」 「他昨天下午和村里小孩进山玩耍,然后……」 「然后自然是恶心、呕吐、腹泻、头痛的症状,到最后昏迷不醒!」润璃从小男孩的衣服上捡起一片尚未拂去的叶子残片:「这就是莽草的叶子,师傅。」 趁着师傅拿了莽草叶子去研究的时候,润璃已经写下药方:「幸而令郎未多食此物,送来也还算及时,再晚一天,便神仙也救不得了!黛青,你叫药房捡几个枯莲房壳带蒂梗,咀一两半,煎水二三碗 ,待其冷却便给他灌下,半个时辰后自会醒来。 」 年轻男子原已是六神无主,此番听得儿子有救,大喜之下竟然呆住了,只是抱着儿子,感激的看着润璃,好半天才挣出一句话来:「明天我就去知事大人那里记名,我愿服双倍劳役来谢三小姐的救命之恩!」 第九章 「那自然是极好的。」润璃也不做推辞:「葱翠,记下他的名字,等会叫长贵送去知府衙门,叫他们安排好。」 「师傅,我们去里间,我有话要问你。」润璃站了起来,挽住那个全神贯注查看着叶子的老头:「走吧走吧!」 「什么事情,丫头?」到了里间,老头不再是嬉皮笑脸的表情,望着润璃点点头:「徒弟,你越发长进了!」 「师傅,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要是那个小男孩身上没有莽草的叶子,徒弟也会要想很长时间才敢推测下药啊!很多毒看上去相似,其实都有细微区别,这农家夫妇又怎么能讲得清楚?只不过这孩子命不该绝,身上竟然还有莽草叶子,让我一眼就看出病因,师傅要是看见莽草叶子,难道还不知道怎么治?」 「那也是你心细如发才行啊!」老头笑得一脸舒畅:「果然是后生可畏!莽草毒性古书上虽早有记载,但草本却无图样,师傅也不得而知了。」 《本草纲目》上有呢。可是,这个时空,李时珍还没有出生…… 「师傅,你认识一个叫南山隐叟的前辈吗?」 润璃的话刚出口,就见师傅猛的跳了起来:「谁叫你来问南山隐叟?」 「我堂兄和京城武靖侯世子昨日来我家,他们是来寻找一个叫南山隐叟的名士……」 「隐叟,我难道很隐?我分明每天在大街上走的!」 润璃瞪大了眼睛——师傅就是南山隐叟?她只知道他姓钟,当时在灵隐寺的后生结庐而居,由于济世大师的指点,她拜了他做师傅,可是他竟然就是那个神秘的南山隐叟! 「师傅……你没有弄错吧……」润璃小心翼翼的吞了口唾沫:「你就是那个南山隐叟?」 「十多年前我救了一个大人物,怕被他弄到那个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去当医生,我就告诉他我是隐居之人,结庐杭州南山之畔,不理世间浑浊之事,谁知道他竟然给我取个这样的名字!徒弟,你说说看,师傅到底隐不隐?」 「不隐,一点也不隐!」润璃忍着笑看着面前的师傅:「那您要不要我告诉堂兄,说南山隐叟就是您呢?」 「不用不用,丫头,一点都不用了!」南山隐叟双手一阵乱摇:「武靖侯世子来找我,肯定是皇上又病了!十多年前我给诊治的就是皇上,他犯的是头风,我暂时用针灸帮他压制住了,可要真正能断根,那得用华佗的方法才行!」 「头风?华佗的方法?」润璃沉吟,看来应该是皇上头中有肿瘤压迫神经?开颅摘除肿瘤可能是最后的方法,但这个时空,谁又敢这么做?大部分医生不过都是像师傅一样,针灸辅之以化肿去淤的药物缓解病情而已。 「皇上心思重,想的事情太多,头风复发是必然的,此次他病情定然比上次要深,就算是医治好了也是治标不治本,到时候把我留到太医院做了御医,老命随时就不保了,不如继续在杭州城里行医治病!」 「师傅所言极是,那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你拿什么来谢我?」 南山隐叟看了看歪着头盯着他,俏皮可爱的徒弟,无奈的摇摇头:「我把最近研制出来的药方教你罢!」 「你是我师傅,这些你迟早要教我的!」 「……」南山隐叟摸了摸头:「要不是给你几颗救命的药丸?」 「润璃在此谢过师傅了!」深深拜下,掩去嘴角得意的笑容:师傅说的救命药丸可是珍贵呢,自己没功夫,也没办法天南海北到处跑,四处搜集那些珍贵药材来炼制,就这么轻轻巧巧得了几丸,真是好福利啊! 春日的杭州府大堤一片明媚,太阳已经出来了,氤氲的雾气早已散净,河堤两旁的垂柳经过昨晚的细雨冲洗,在阳光的映射下绿油油的发亮,树底有不知名的野花在悄悄绽放,随着微风摇曳,很有惹人怜爱的意味。 这时,河堤上走着两个年轻公子,身后有仆从牵着马随侍。 不错,这两位年轻公子就是梁伯韬和苏润璋。 「润璋,你这位堂妹真是出人意表啊。」梁伯韬还是一袭白衫,只不过不是蜀锦袍子,已经换成了杭州府时下最时新的抽纱绣,在素净的白色下,隐隐有着山水的纹路:「她竟然会武功?还带着丫鬟在院子里修习?不知道暗云暗雨还会送来什么令我惊奇的消息呢?」 「我三叔父肯定是不会武功的,昨晚也不见叔叔提起她会武功,这么说来,我这堂妹确实有点意思!」苏润璋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惊奇。 身后跟随着的长安长宁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那是武功吗?那是三姑娘教大家的太极!三姑娘说了,练习了这个太极能强身健体,避免生病!连这都不知道,还在说三姑娘出人意表什么的……唉,原来京城来的人也这么无知啊! 根本不知道身后的仆从正在腹诽他们,梁伯韬和苏润璋欣赏着满眼春光,悠悠然的在大堤上散步:「出来前听父亲说你叔父为政颇有手段,治下有方,今日看来果然不错。」 「何以见得?」 「你且看这大堤,修得如此坚固,维护也得当,那下面的河道疏通……」他顿住了话头,看了看河堤下面隐隐绰绰的一群人:「现在不正是春耕时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在外面疏通河道?」 「是啊,这个时候正是农忙时节,怎么会有这么多民工在这里?」苏润璋也讶异了:「虞城,我们且去看看!难道是三叔为了政绩竟不顾小民生存之计?」 那确实是一群民工,大家都在认认真真的干着活,脸上都是愉悦的笑容。 梁伯韬大为惊讶,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哪个服劳役的人脸上会是这样愉悦的表情——难道苏知府竟然有什么高招? 「润璋,你说这是什么缘故?」梁伯韬站在离那群民工不远的地方,很是纳闷:「要说是苏知府强迫他们在农忙时节来服劳役,可那些人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这万万说不通啊!而且,旁边连知府衙门的官差都没有,难道就不怕这些人消极怠工?」 苏润璋四处打量了下,转过头来看了看站在河堤上和牵着马的长随站在一起的长安长宁:「去问问他们?」 梁伯韬摇了摇头:「不妥,我们还是去问问这些民工罢。」 「请问这位大叔,你们可是为杭州府服役?」 被问话的是一个中年人,年纪大约四十左右,脸上已是饱经岁月的风霜侵蚀,身上的衣服虽然齐整,但还是有几个补丁,显示了家境的贫寒。 「是的。」 「可是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你们怎么有时间出来服役?家中田地荒废如何是好?」梁伯韬看着中年汉子一脸安闲,并没有愁苦的神情,实在不解。 「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旁边一个汉子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看了看梁伯韬:「家里的农活挤着时间做完就是,可这里的活却不能耽误了。」 「嘿嘿,是啊是啊。」被问到的那个中年汉子搓了搓手:「这位公子如果没有什么要问的,那我就继续干活去了。」 「你们都是心甘情愿来干活的?」梁伯韬心里有如被猫挠了一般,很想知道这个答案。自古民众就对各种各样的劳役徭役持反对态度,甚至还经常有逃跑以避免服役的事件发生,可是这里却透着古怪,人人安心服役,而且把服役看做头一份的要紧事! 第十章 「我们当然是心甘情愿来干活的,我们谢谢苏知府和三小姐的大恩大德都来不及,只不过出点力气而已,岂敢推辞劳役!」 梁伯韬看了看身边的苏润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林秀,看起来这件事里还有你那个堂妹的功劳呢!」 「不错,听起来是这样。」 「我们先再四处看看,等着暗云暗雨来报告下今日搜集到的信息,想来自然会有答案。」 答案很快被知道了。 梁伯韬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毛,看着站在面前的暗云和暗雨:「苏家三小姐那个济世堂真的看病不收钱?」 「是不收钱,但是病治好以后,那家人必须自己去知府衙门登记服劳役来冲抵诊金。她开的这个济世堂只收贫寒人家的病患,不给富户看病,如有富户一定要上门求医问药,那价钱是极贵的,所以杭州城里的富户都不往这济世堂的。」 原来如此。 那些在河堤下忙碌的民众为何脸上有愉悦的表情,这下终于知道原因了。 「而且,属下探得苏府三小姐医术高超,大家交口称赞。今日属下在济世堂探消息时,就亲耳听到大家都在传着三小姐救了一个叫狗蛋的小男孩,原本已经死了,然后三小姐一剂药下去,半个时辰不到就活了!」 流言果然是流言,在流传的过程中被加了多少料,无人知晓,而听流言的人又何反应,也是苏润璃所料未及的,她根本没有想到人民群众撒播流言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也没有想到自己在杭州民众心里已经到了起死回生的阶段,很快就可以进化到白骨生肉的顶级大师了。 「哦?真有此事?」梁伯韬是真的感兴趣了:「你快说说有几分真实性?」 「属下治病过程没有见着,但看着那老妇一家的神情和言语,那个叫狗蛋的小男孩是昨日就昏迷了,一直未醒,至于死没死,属下并不能确定。」 「就算没死,能一剂药就救活,医术也相当不错了!」梁伯韬抚掌大笑:「林秀,你们苏家出人才啊!」 苏润璋皱眉看了看笑得舒心的梁伯韬:「难道你还在想着要我堂妹帮圣上去治病?她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到皇宫给圣上治病,有谁能信服?」 梁伯韬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林秀,你怎么就如此糊涂呢?你堂妹医术如此了得,她师傅定然更胜一筹,如果找不到南山隐叟,我们就举荐了你堂妹的师傅,想来也会药到病除!」 「但愿如此!」苏润璋并没有梁伯韬的乐观,回想起出京之时,父亲曾把自己唤到书房叮嘱千万要找到南山隐叟:「圣上十多年前就有此病,当年经南山隐叟医治以后痊愈,你们此次下江南一定要找到他来给圣上治病!」 他知道父亲的担忧,圣上尚未立下太子,朝堂一直就有几派势力各自拥护自己属意的皇子,苏家是少数纯臣,始终中立,可是皇上如果久病不愈,那势必要被迫站队了!站哪一边? 看了看身边的梁伯韬,武靖侯世子,从小他们就认识,因为祖父文名在外,当年被皇上钦点入皇宫教习皇子们策论之术,所以武靖侯把世子送到苏府跟祖父来学习,他和梁伯韬年龄相当,性子也相合,就这样成了好朋友。可是,现在他又有点后悔他们这种亲密的关系了! 不为别的,只为梁伯韬有一位做皇后的姑母!而且这位姑母还生下了四皇子和七公主。 当今圣上有六个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柳德妃所出。 柳德妃是圣上做太子时的宫女,太子刚成年时被指为屋里人,放在外面就是俗称通房丫头的那种,在太子妃进宫后两年生了大皇子,然后在太子即位以后不久又生了二皇子。而太子妃,也就是梁伯韬的姑母却一直生育艰难,直到婚后十多年才生下了四皇子。 如果按照嫡庶有别来说,那么毫无疑问,四皇子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 可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母亲柳德妃,却经不起外面有心人的撺掇,竟然真的以为立太子应遵循长幼有序,一心想着大皇子能入主东宫。而三皇子的母亲,魏贵妃,出身魏国公府,魏国公府乃是本朝老贵族,和朝内诸多公、侯、伯府都有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身份贵不可言,故朝内也有一派势力拥戴着三皇子。 如果皇上再继续久病下去,势必会有朝臣请立太子,而这个储君之争不可避免会让家里做出选择,如果想继续做纯臣,只能希望皇上尽快身体安康,让他自己去做选择。 皇上的心里是哪一个皇子更适合储君之位呢? 唉,谜团啊,只希望皇上能早日向臣子们解开,免得大家都在猜测,都各自有各自的算计。 望了望一湾碧水,波光滟潋,苏润璋无声的叹了口气,或许,从梁伯韬拜祖父为师的那一天起,苏府就已经和皇后娘娘绑在同一辆战车上了吧,只是父亲一直在掩耳盗铃,颤颤悠悠的走着他的纯臣路线而已。 午后的含芳小筑一片宁静,前院嫣红正在梨花树下收集新落地的花瓣,高高的梨树上还坐着一个小丫头,才留了头发,挽了两个丫髻,上面就近取材的簪了一朵梨花。梨树的树枝上挂着一个花篮,小丫头正在细心的采摘着那洁白芬芳的的花朵。 「这些花太密了,疏一疏以后结的果子才会又大又甜。」树上的小丫头眉开眼笑的自言自语。 「品蓝,你这个馋鬼,就会惦记着吃。」嫣红扑哧一笑:「我倒是觉得,照你这么说,每个树枝上留一朵花就够了,那结出来的果子肯定会有脸盆那么大,也会甜得不行!」 「哎呀呀,嫣红姐,你就记得拿花去淘那胭脂膏子!」品蓝在树上不乐意的撅起嘴:「拿了做胭脂膏子,不如吃到肚子里去!」 「你就整天惦记着吃,真是一个吃货!还不快点把该做的事情做完,等会姑娘该醒了!」院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妇女,看着树上的品蓝摇了摇头:「赶紧的帮嫣红把花弄好,仔细姑娘立时找她有事情!」 「娘,你回来了!」品蓝惊喜的大喊:「姥姥身体好了吧?没什么事情吧?」 「没事!多亏咱们姑娘给开的药,服了三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阿弥陀佛,姥姥总算好了!」 这时嫣红已经直起身,摇了摇花篮,看了看里面满满的一篮子花,开心的对着门口妇人道:「吴妈妈这下可放心了,小姐这几天都在念叨着呢,快进来回了姑娘去!」 吴妈妈笑着走进院子:「是呢,这下总归放心了。姑娘没午休呢?」 嫣红的眼睛笑得如弯弯的新月:「本来倒是想午休的,后来大姑娘那边宝珑和四姑娘那边的春兰过来了,和绒黄那小蹄子在嚼舌头,姑娘就被吵醒了,这会正问着她们话呢!」 ——问话?说得怪好听的,说白了就是正在开着小会八卦呢! 姑娘遣了自己和品蓝到外面摘花,也是叫她们兼职做站岗放哨的活计而已。 果然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吴妈妈喜得连眉毛都飞起来了:「什么事情叫这两个小蹄子一起过来了?」 口里说着话,脚却没停着,步步生风,一步踏入了内室的房门。 第十一章 「姑娘,你可没看见呢,当时二姨娘那脸,白得和糊窗户的纸浆子一样呢……」春兰笑得很开心,耳朵上垂下的小坠子也一晃一晃的打着秋千,煞是娇媚。 「我们大姨娘倒是没说什么,估计她还很乐意大姑娘有这种心思吧。」坐在春兰旁边的宝珑撇了一下嘴:「原本自己也是奴婢出身的,眼皮子浅,比不过二姨娘原来也是官家女子,毕竟见识多一点。」 「春兰宝珑,你们这两个小蹄子,不好好伺候着姑娘,怎么跑到含芳小筑来嚼舌头来了?也不怕扰了我们姑娘歇息!」吴妈妈一进屋子,就听得这没头没尾的话,心里被撩拨得不行,赶紧啐了 春兰和宝珑,心想着还能听到她们再说一次。 果然,还不等春兰和宝珑开口,这边绒黄就已经说上了:「吴妈妈,你总算回来了!可叫我们挂心着,连姑娘都念叨得慌呢!我们刚也没说什么,就在说昨晚大姑娘和四姑娘在清远堂被老爷训斥了,叫她们今儿全搬到梨香院住,不许再和姨娘住了,回了蓼风阁和杏花天以后,她们和自家姨娘吵闹呢!」 解说词简明扼要,又适当的体现了对含芳小筑仆从里面地位高超的奶娘吴妈妈的挂心,还凸显了自家姑娘对下属的关怀——呃,绒黄真是越来越面面俱到,八角玲珑了!看了看绒黄那细眉细眼,润璃突然感到自家手下有这么得力的丫鬟,真是人生幸事! 「姑娘,我早就和太太说了,大姑娘和四姑娘该从姨娘住处搬出来!正经主子怎么能和那些半主半婢的住在一起,早晚得被带坏了去!」吴妈妈听了绒黄的话,一脸欣喜:「只是不知老爷怎么也管起内院的事情来了!」 「还不是我们家那没有眼色的姑娘!」春兰水汪汪的大眼睛瞟了一下歪歪斜靠在美人榻上的三姑娘,咽了下唾沫,看着三姑娘的眼睛里仿佛带着一点鼓励的神色,又开口非议起自己家姑娘来了:「你是不晓得呢,吴妈妈,昨天老爷在听雨轩设宴款待大爷家三少爷和武靖侯世子,我们家那没眼色的姑娘呀,啧啧啧……」 春兰软软的声音就像山谷里的黄莺,清脆清脆,又带着点婉转的腔调,听得吴妈妈心里无比舒畅:「四姑娘怎么着了?」 「她竟然在贵客面前落三姑娘的脸,晚宴以后老爷发火了,说她不知身份呢。」 吴妈妈神色激动起来:「她是什么东西,给我家姑娘提鞋儿都不配,怎么也敢在贵客面前疯言疯语的!老爷说得对,真是不知身份!」 「后来啊,回到杏花天,就一直哭呢。二姨娘劝慰她,结果倒好,她还做梦想要二姨娘去老爷那撒娇,要抬平妻!」 「做她娘的春秋大梦!」吴妈妈一脸狰狞:「二姨娘能和我们太太比吗?我们太太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一个做惯小妇的,成天就会狐媚着脸,拿乔做致的,还想做平妻!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头上面有没有诰命的青气影儿!」 说到激动之处,吴妈妈胳膊抡了起来,「吧嗒」,胳膊上挽着的一个包袱就掉到了地上。 「妈妈别这么着急,她说她的,我们且听着就是,老爷虽说平日里还算宠着那二姨娘,可心里明白着呢。」润璃看着自己奶娘真的急了,脸皮涨得通红,害怕她来个什么血压骤高,然后中风就坏了,赶紧开口抚慰她:「地上包袱里是什么呢?妈妈这么金贵着挂在胳膊上,听闲聊的时候也不愿意放下来,这下子倒好,包袱自己跑了!」 「哎呀,我的好姑娘,我都忘了这一茬了!」吴妈妈赶紧捡起包袱,拍了拍那个蓝底碎花的包袱皮儿上的灰:「姑娘不是喜欢吃腌的酸菜吗,我叫我娘家嫂子给腌了几罐香香的腌菜,这不,先带点过来,姑娘吃着喜欢再去运过来。」 「多吃腌菜可不行,对身子没好处的,偶尔吃吃调换个口味就是了。」润璃点了点头:「吴妈妈,你先去把腌菜交给咱们小厨房里的王婶儿再过来好好歇歇吧。」 「行!」吴妈妈喘了口气,对着春兰点点头:「我马上过来,你等会尽细的告诉我!」 「妈妈尽管放心去办了该办的事情,我还敢对您瞒着什么吗!」春兰笑着用手帕掩了口:「宝珑这里也有好听的事情呢!」 宝珑瞪圆了眼睛看着吴妈妈那亟不可待的脸,点了点头:「真的呢,吴妈妈,你先去放好东西,歇下气,我们不着急的!」 吴妈妈得了保证,脚下生风的往后院去了。 润璃看了看春兰和宝珑,抿嘴一笑:「没想到,大姐和四妹那边有你们这么聪明伶俐的丫头!又会说故事儿,又会看眼色,看着我都眼热了,想去太太那边讨你们过来当差了!」 话音刚落,那幅水墨山水的门帘被撩起,葱翠擦着汗走了进来。 「姑娘,我怎么才出去一会,你就嫌弃起我们来了?」葱翠嗔着脸儿,把手帕递到春兰和宝珑面前:「你们给看看,这就是我们家好姑娘呢,刚刚支使我带着小丫头子在后花园药圃做了这么久的活,累得全身湿透,这手帕子上全是汗呢,可现在回来还说我们不贴心,比不得你们这两个聪明伶俐的,哎呀呀,我赶明回了太太,去哪个不起眼的角落凉快着去,免得不明不白的就惹了我们家姑娘嫌弃!」 绒黄看着葱翠红扑扑的脸,上前一把就把葱翠拉到一边:「也不赶紧去洗洗,还到这里胡说八道的,等会该去牡丹苑太太那头去了,你要一屋子的人闻你的汗臭味儿?」 「身上有汗臭味儿,话里倒有有酸味儿呢!」润璃含笑看着自家身边的大丫鬟:「我什么时候又嫌弃你了,用得着这般撒娇撒痴的在我面前张狂着?仔细我回了太太揭了你这层油皮儿!还赶紧去换洗下!」 葱翠立时眉开眼笑的赶着到美人榻前面蹭了蹭:「我就知道姑娘不会嫌弃我的!姑娘,来闻闻我这话里还有酸气儿没有?」 「快去换洗罢,磨磨蹭蹭做什么呢!」润璃伸出小脚,轻轻踢了她一下:「做出这副张狂样子,也不看看有别院的姐妹在,想要她们看着我们含芳小筑里的人没规矩呢?」 「谨记姑娘教诲!」葱翠扮了个鬼脸,一溜烟的往后院去了。 「我这边丫头们都惯得懒惫的,比不了大姐和四妹治院有方,倒叫你们看了笑话去了。」看着春兰和宝珑那羡慕的眼神,润璃淡淡一笑,她不是不知道春兰和宝珑的心思,这两人是含芳小筑的常客,蓼风阁和杏花天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这边马上知道得清清楚楚。 或者她们本来就是母亲安插在那些院子里的眼线吧,宝珑还算是个稳妥的丫头,平常过来闲扯归闲扯,也没有露出不安分的心思来,倒是这个春兰,相貌儿生得是极好的,可那眼神总有掩不住的飘忽,水汪汪的勾着人的神思,恐怕她的心思还不只是做个大丫鬟而已。特别是最近这一年,她来含芳小筑越发勤密了,有事没事的都过来晃,总归有所图谋吧?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想活得更好一点。如果在不涉及自己和亲人利益的时候,她还是愿意帮帮她们的,可如果把手伸到自己亲人这里来,她也不是好惹的! 第十二章 「春兰丫头,快说快说,后来又怎么着了?」 吴妈妈已经回来了,端了一个小马扎坐在美人榻旁边继续追问着。 「后来呀,我们家姑娘竟然说想嫁给武靖侯世子做小妾呢!她说三姑娘这身份肯定嫁不了武靖侯世子,要想嫁他只能做侧室,三姑娘肯定是不愿意的,可她愿意……」 「我呸!」吴妈妈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家姑娘嫁个皇子都够格儿,还不能嫁个武靖侯世子?还做侧室?小妇养的就是小妇养的,和她那个娘一个性子,天生的奴婢命格儿,就算是成了正经主子,也会自己想着办法自贬身份!」 「可不是说嘛,哪有姑娘嫁的自己赶着给人家去做小妾的?」春兰笑了笑:「更何况才见了世子一面就想着这些了,还不知道人家世子眼里有没有她?」 「是呀,吴妈妈,我们家姑娘竟也是一样的想法呢!」宝珑也赶着告诉吴妈妈蓼风阁的消息。 「啊呀呀,真不愧是姐妹!都一个德行!」吴妈妈拍手大叹,突然想到润璃算起来也是大姑娘和四姑娘的姐妹,赶紧补充了一句:「小妇养的姐妹果然想法都一样,赶着去轻贱自己,到底不是太太生养的!」 「是呀。」春兰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杭州城谁不知道咱们苏府有个三小姐,心肠堪比菩萨,长相模样那是一等一的好,都说是观世音面前的玉女转世呢!」 「春兰这话我爱听。」吴妈妈笑眯眯的点头。 「姑娘姑娘,梨香院那边吵起来了!」品蓝蹿了进来,把一篮子花搁到桌子上面,喘了口气:「我在梨树上看得分分明明的,那院子里有人在揪着打呢,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听到这话,春兰和宝珑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三姑娘,婢子先回梨香院去看看。」 润璃点点头:「你们赶紧去罢,梨香院闹起来了,你们两个大丫鬟不在倒也不好办了。恩,品蓝,去西厢房拿点治咳嗽的药给春兰,免得回去找不着出来的由头。」 「还是三姑娘体恤我们!」春兰和宝珑躬身打了个千儿就跟着品蓝离开了房间。 剩下主仆几个,眼里全是八卦的光彩:大姑娘和四姑娘住到一块了!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住到一块了,吵架还会少吗? 赶紧出发看热闹去啦! 虽然心里非常想马上去现场看最新八卦,可礼数还是该顾上,否则梨香院刚刚有人吵架,含芳小筑这边就跑一群人过去,没由得让人尴尬呢。 所以,当绒黄嫣红黛青无事可做又等得心急,只能在后院守着葱翠换洗出来以后,润璃算着时间也差不太多,这才带着吴妈妈和四个大丫鬟赶去梨香院。 梨香院,院如其名,里面种满了梨树,那花朵落满了院子,就像给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毡毯一样,煞是触人眼目。院子的落花上面,跪了几个人,母亲身边的夏妈妈正一脸的厉色看着地上跪着的几个丫头,身后还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还是赶来晚了! 润璃遗憾的看了看那几个小丫头,她们似乎知道自己惹祸了,正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着。再往她们身后看,是大姐和四妹,两个人的脸都紧紧的绷着,身边站着几个丫鬟,刚刚在含芳小筑闲聊的春兰和宝珑也在其中,看起来她们还算很机灵的,竟然没有被余波殃及。 「就是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兴风作浪,竟然撺掇上大姑娘和四姑娘了!」夏妈妈很有气势的在责骂着跪在那里的几个丫头。 也难怪,夏妈妈是苏三太太的奶娘,一直就是太太得力的干将,她一出手,也代表这事情太太已经知道了,谁也兜不住了。 「夏妈妈,不是我们家姑娘的错!」跪在地上的一个小丫头大着胆子说:「是大姑娘身边的宝珠故意挤兑秋盏……」 「现在不着急说,等会我会让你们说的!」夏妈妈的脸上露出一抹看似温和的笑,但是苏府内院的丫鬟小厮们都知道,夏妈妈那招牌式笑容其实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温和的。 「先把她们都带走!」夏妈妈挥了下手,几个婆子上来,抓住那几个小丫头就走了出去。 「大姑娘,四姑娘,太太叫你们现在去主院呢。」夏妈妈又温和的笑着,对站在院子里,脸色雪白的苏润珉和苏润珏传着苏三太太的话。 大姑娘苏润珉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苏润珏,带着几个丫鬟走了出去,看到门口的苏润璃,也不打招呼,一阵风一样的走了出去。 「四姑娘……」夏妈妈看着站在那里不动的苏润珏,拉长了声音。 「走就走,谁怕谁!」苏润珏一跺脚,扬声道:「夏茉,帮我去屋里取那件青州绒面绣牡丹花儿的斗篷来!夏妈妈,外面冷着呢,容我披件斗篷再走!」说完拿眼睛剜了夏妈妈一眼,似乎在进行无声的挑衅。 夏妈妈是看惯了风浪的,也不计较,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夏茉从屋里出来,把斗篷披到苏润珏肩膀上:「这下四姑娘可不会说冷了,随老奴走一趟罢!」 说完转过身来看到站在门口的苏润璃,那温和的笑容立刻就变得暖和起来,是那种真心真意的笑:「三姑娘怎么也来了?」 「隐隐的听着这边院子热闹得紧,人声鼎沸的,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大姐姐和四妹妹今儿搬院子,今儿上午我出去找师傅了,也没来得及过来给大姐姐和四妹妹搭把手儿,所以现在想过来道贺的。」 「大家都知道三姑娘礼数周到的,正事儿要紧,三姑娘先把要紧事儿办妥了再说。」夏妈妈看了看身材纤细的苏润璃,一身淡蓝水洗绸的襦裙,配着粉白色比甲,披着月白色披帛,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嫣红你们这些小蹄子,怎么也不给姑娘罩件披风?仔细姑娘着凉!」 「夏妈妈,黛青拿着披风的,只是我们姑娘现儿身体可好呢,没叫我们给她披上了。我们家姑娘,实诚着呢,不像有的人故意装成弱不禁风的模样好让旁人怜惜,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葱翠口直心快,一通话噼里啪啦出来了。 苏润璃用手指戳了戳葱翠的丫髻:「你这丫头,疯魔了不成,满嘴胡嚑些什么!我可得好好罚你,免得我落个管教不力的名声!」 夏妈妈看了看润璃,笑着说:「姑娘是得好好管教葱翠这小蹄子才是,不过她伶牙俐齿的,惯会说话,听着也叫人舒心呢,老婆子这次就帮她说句好话,姑娘暂且饶过她一次,叫她以后更用心的伺候着,将功赎罪也就是了。」 说完,又转过身来,狠狠的看了一眼那边的四姑娘:「春兰,夏茉,一个个呆头呆脑的杵在那里做什么呢?还不赶紧扶着你们家姑娘去主院?」 「四妹妹,刚刚好我也想去看母亲呢,我们一起过去罢!」苏润璃看着那个被葱翠的话气得两眼冒火的苏润珏,淡淡的说。 可是生气归生气,她苏润珏又无可奈何! 葱翠没有指名道姓的说她,如果她一定要揪着葱翠的话不放,那就坐实了那个装柔弱的人就是她了,现在自己和夏妈妈不软不硬的一番话下来,她就是想开口也没办法了。 第十三章 「谁和你一起去,我自己去见母亲,用不着你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来装好人!」苏润珏怒气冲冲的带着春兰和夏茉跨出了梨香院的院门。 「太太是该好好教下四姑娘学规矩了。」夏妈妈看着苏润珏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四妹妹年龄尚小,做事不周到许是有的,委屈妈妈受着点了。」苏润璃含笑看着夏妈妈,缓缓说道。 「不愧是我们太太生养的!瞧着说话的神情气度,竟是一个天一个地!四姑娘也就小了姑娘半岁,不如的地方多了去啦!」夏妈妈端详着润璃,眉眼之间露出由衷的笑容:「姑娘,我们走罢,太太那边应该在等着老奴了!」 润璃点点头,一群人拥簇着去了主院。 刚进牡丹苑,就听到苏三太太软糯但又不失威严的声音。 润璃紧走进步,跨入母亲的内室。 就见母亲坐在中间一个软榻上,身上穿着一身酒红色绣合欢纹的褙子,笼了件小毛坎肩,那毛是黑狐狸毛,华贵得很,远远望着油亮亮的,心想着若是泼杯水上去,恐怕会一滴滴尽数滚落到地上的。 苏三太太手里抱着珍珑坊新出款的小香手笼,拧了两条好看的眉毛,看着两个庶女:「多次和你们说过了,女子最要紧的是温柔娴淑,像你们这个样子,我又怎放心得下?女不教,母之过也,看来我确实得好好管束下你们了。」 「母亲,这事情分明就是大姐不对,您这样做,好像在偏袒她吧?」苏润珏终于压不住心里的怒气,看着站在对面的大姐,开始发飙。 「四妹妹,母亲在说话的时候你尽可仔细儿听着,等母亲叫你说话的时候再说。」润璃不愉的看了一眼苏润珏,走到了苏三太太的跟前笑着说:「母亲,璃儿来晚了些,望母亲恕罪。」 苏三太太招手叫润璃坐到她身边来,笑眯眯的看着她:「璃儿,听说你今天救活了一个死去的小孩子?」 润璃吃了一惊,跳了起来:「我哪有那般本领?」 「不是吗?听他们说那孩子都已经死透了,你给他服了一剂药,不到半个时辰就醒转过来了!」苏三太太话里也透着惊讶:「璃儿医术竟然这般好了?母亲原以为你也就会治个头痛发热的,没想到我女儿竟然有这般本领!」 「母亲,那些传言你也相信?」润璃不由失笑了:「我要是有起死回生的本领,那阎王爷肯定会埋怨我抢他的饭碗,第一个就把我拘走了!那个小孩是误食了毒物,只是昏迷,并没有死透,凑巧我知道个民间方子就是解这毒的就给他服了。」 「阿弥陀佛,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呢!说来也是那小孩命好,要不是碰到我璃儿,怎么能好!」苏三太太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女儿,心里满是欢喜:「璃儿啊,你行医救人娘不反对,但女子要学的功课也不能丢了!」 再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两个庶女,苏三太太点了点头:「明天起,你们姐妹三人到我这里请安以后就去洗玉斋上学,老太太早已替你们姐妹三人请好了教习规矩的黄姑姑,她原本是长乐宫的掌事宫女,年龄到了外放返乡,这次刚刚好和你们四堂兄一路乘船回来的,昨日她回乡处理下家事,合着最迟今日申时可到府,她将会教你们学规矩。你们姐们三人这些年是和许家的几个姐妹在族学里读书,但你们父亲一直觉得应该请先生来家里教着比较好,因此年前就已经给你们找了一个教习诗书古琴的李娘子,她是清音居士的外孙女,颇有才情,字也写是极好的。另外还有一个教你们女红针黹的刘娘子,她是珍珑坊的掌针绣女,娘特地花重金聘请了她一年来教你们女红,你们都给我认真学着点,要做个真正的大家闺秀,那可得花点功夫才行。」 苏润珉这时眼里才透出惊喜的神色:「谢谢母亲的安排,珉儿会尽力去学习的!」 她身边的大姨娘也喜出望外,象征着憨厚的两片厚嘴唇感激得都合不到一起:「婢妾谢谢太太费心!」 苏三太太丹凤眼扫过大姨娘那张圆润的大脸盘儿,有点不悦的说:「大姨娘,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学不会该怎么说话做事?我和姑娘们在说话,你且在旁边听着就好,怎可突然说话打断主子?」 大姨娘的脸唰的就变了颜色,那感激的神色还来不及消失,这时一种自卑的神色又爬上了她的脸,乍喜乍惊的那种变化,让润璃看着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大姨娘本来是父亲的贴身丫鬟,长得并不是很漂亮,但是因为有一张讨喜的圆脸盘和一副据说是好生养的身子,在和母亲结婚之前就被祖母挑中给了父亲做屋里人,她的角色大概就是父亲的性启蒙教育者吧?由于初通人事,父亲也曾经宠爱过她一段时间,所以竟然让她在母亲未进门之前就有孕了。 按大周的民俗风气,媳妇进门之前通房丫头是不允许有身孕的,不仅是因为庶出的占了个长字的份儿以后家事不好料理,而且这也是变相的在落媳妇娘家的面子。可是当大姨娘有孕,连父亲都叫人去准备落子汤的时候,苏家那个不按理出牌的祖母把大姨娘接到了自己屋里,说什么稚子无辜,不能用死规矩害了苏家血脉,最后苏润珉在老太太的庇护下安全出生,而苏三太太的父亲和哥哥也因为这件事得到了官职提升一级的优惠,就这样,苏三太太只能忍气吞声的嫁了过来。 所以,尽管大姨娘后来根本无宠,尽管她曲意奉承,苏三太太看见大姨娘,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大姨娘原来出身只是奴婢,自然没学会规矩,我看学规矩的时候不如叫上大姨娘,学好了以后就不会不懂规矩,不会叫母亲不痛快了。」苏润珏在旁边站了一会,终于抓住了可以反击苏润珉的一个机会,岂能错过。 「不知道哪个不懂规矩,昨晚还叫父亲给禁足了?」苏润珉也不是省油的等,挑了下眉毛,带着讥笑的眼神看着四妹妹:「至少我姨娘还能站在太太的牡丹苑里请安,可有些人这个月连门都不能出呢。」 「那是父亲怜惜我娘身子弱,借此省去她的请安!」苏润珏看着大姐得意洋洋的脸,心头大恨,只想扑上去撕了她的脸,可是站在牡丹苑的堂屋,又不敢轻举妄动,一张小脸憋得辛苦,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谁是你娘?你娘坐在这里呢。」苏润珉看着四妹气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心里更是开心,脸上笑得更是舒畅:「四妹妹,父亲昨晚才教诲过,我们的母亲就是太太,你怎么能乱认母亲?那个只是一个姨娘罢了,你怎么能这样拎不清呢?」 「你……」苏润珏还想反击,可发现自己理亏词穷了,不由得只能恨恨的盯着苏润珉,紧闭了嘴巴,不再说话。 「都越发长本事了。」苏三太太摸了摸手笼看着面前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庶女,心里有说不出的成就感:「这般放诞无礼,看起来我果真是有罪过了,没有尽心教好你们姐妹两个。这样罢,除了每天的功课外,你们姐妹还要抄写《女四书》和《女戒》,一个月抄十遍,也好叫你们记住女子应守的本分,免得出嫁以后丢了苏府的名声。」 第十四章 苏润珉和苏润珏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对自己的愤怒,但却只能装出温良的模样,细声细气的回复:「谢母亲教诲,女儿记下了。」 「今天这事情双方都有错。」苏三太太眼见苏润珏的神情又不服气起来,严厉的看了她一眼:「梨香院两层楼,足够你们姐妹俩住了,不知道你们还要争些什么?润珉住东厢,润珏住西厢,后院临墙的房子是丫头婆子住的地方,一样处置,东边五间归润珉的丫鬟,西边五间归润珏的丫头。」 「可是东厢的房间要比西厢大,光亮也足,凭什么我不住东厢?」苏润珏一脸的不服气:「我姨娘是贵妾,我该要住好一点的房间才是。」 润璃很无语的看着四妹妹,很想知道她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大姨娘也好,二姨娘也罢,都是没有过明路的妾,都不是明媒正娶,她和苏润珉都是庶女而已,她有什么资本在这里装出高人一等的样子来?况且还有这么多下人在,丫鬟婆子们平常没事情做就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传闲话,她就非得把自己的光辉形象更光辉一点,好让大家都知道苏府四小姐不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趾高气扬,挤兑自己的庶姐? 「凭什么你不能住?」苏三太太果然被刺激了,冷笑了一声:「我安排哪个女儿住哪一边还得向你请示了?难怪今天梨香院会如此大的动静,我竟不知道你骄纵到如此地步了!本想着母女天性,不愿剥夺了姨娘和子女享受天伦的权利,倒没曾想养出这样不知深浅的下作坯子来!看来我只能好好的管教才是了,否则你这种性子,嫁出去也只能连累了我苏府的名声!夏妈妈,拿家法来,抽四姑娘十鞭,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十鞭!苏润珏的脸色立刻转白了,赶紧跪了下来向苏三太太求饶:「母亲,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和母亲顶嘴,母亲宽恕了女儿吧!」 「我倒也想宽恕你,可又怕你父亲埋怨我教女不严,怕你将来的公公婆婆会说我们苏府教出来的女儿上不了台面!」苏三太太盯着苏润珏流着泪的小脸,微微的笑着,那笑容看上去特别的温柔,特别的慈爱:「这世间,只有吃了苦头方才能让人记住下次做得更好些,所以这家法是不能免的,润珏你就安心去领了十鞭子,好好体会下吧。」 「是呀,母亲这么关心你,四妹妹,你得谢谢母亲,要体谅母亲的一番苦心才是呢!」苏润珉在旁边看得眉开眼笑,心情特别好,只是当苏三太太的眼角余光扫过她时,她这才张皇的闭紧了嘴巴。 「母亲,四妹妹年纪还小,免不了犯糊涂,您就饶了她这次吧,以后她跟着母亲学规矩,自然就不会再犯错了。」润璃叹了一口气,还是开口为苏润珏求情了,她并不希望看到这种暴力事情发生,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会让她难过,何况苏润珏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牙尖齿利只是她个性问题而已。 苏润珏听了润璃求情的话,楞了一下,向她投来了感谢的一瞥,润璃偏过头去,假装没有看见。 「年龄小不是犯糊涂的理由!」苏三太太斩钉截铁的驳回了润璃的话:「既然璃儿帮你求情了,那这次就抽五鞭吧,夏妈妈,你带四姑娘下去用家法!」 「四姑娘,请吧。」夏妈妈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拎起了全身瘫软的苏润珏,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把她拖进了牡丹苑的后院。 「润珉你先回梨香院去,那些丫头处理完以后自己会回去的,记得明天辰时过来请安,然后你们姐妹三个一起去学习。」苏三太太抬了抬眼皮,看了下站在一旁惊吓住了的大姨娘和苏润珉:「做为长姐,言行举止都要给妹妹们立个榜样,你自己仔细琢磨着看看哪些地方尚有不足,好好给改了!」 「是,女儿感谢母亲教诲。」苏润珉福了福身,就带着丫头逃一般的离开了牡丹苑。 「太太……」大姨娘凑了过来,一脸的惊吓加犹豫的表情。 「你想要说什么?」苏三太太很不耐烦。 有几个女人耐烦跟丈夫的小妾说话?可这个社会由不得自己的性子,要贤惠,不能做妒妇,要帮丈夫照顾小妾们,还要负责教育她们的儿女! 「太太,珉儿……」看了看苏三太太听了这个称呼脸色变得严厉,大姨娘赶紧改口:「大姑娘今年十四了,老爷对她的婚事可有什么想法?」 「你觉得老爷又会有什么想法?」苏三太太斜睨着那张圆脸盘:「你以为润珉的婚事还用得着老爷这么操心?」 「婢妾不敢!」大姨娘赶紧低下头去,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是婢妾僭越了!可是婢妾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能嫁得好一些……」 「那你又觉得什么叫嫁得好一些呢?」苏三太太微微一笑:「你有这份心意儿也不奇怪,都是有儿女的人,我倒也能体会你的心思,只是我想知道你可有些什么具体的想法?大姑爷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大姨娘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苏三太太,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真心的笑容:「太太,还是你能体谅我……」说到这里,她声音有点哽咽:「我知道我给太太难堪了,其实当时我并没有想着能把珉儿……不,不,我并没有想到有这个福分把大姑娘生下来的,婢妾都做好准备要喝那碗落子汤的,可是老太太给拦着,终究还是让太太难受了……现在大姑娘都快满十四岁了,明年及笄以后就该议婚嫁了,我一直担心着这事呢,我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太太有心,不拘给议个一般的人家,只要家世相当,姑爷性情脾气好就成。」 「如果老爷要把她送去侯府做贵妾,大姨娘你可愿意?」苏三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大姨娘,想着宝珑传来的话,就想看看大姨娘的反应。 大姨娘的脸立刻变白了,扑通一声跪倒在苏三太太面前:「太太,你要帮着珉儿推掉才行!我不愿意让珉儿也和我一样。太太,随便你给议个什么人家,只要是做正室太太,姑爷脾气好就行了,呜呜呜……」 好像是被拉断线的项链,那些珍珠一蹿而出,大姨娘的眼泪就这样溅落在细纹青石地砖上,叫人看了倒也有几分同情。特别是那张讨喜的圆脸盘,虽然哭不出梨花带雨的柔弱,虽然掉眼泪的表情很强悍,可那是掉得真心实意的,让人不由得心软起来。 「你起来罢。」苏三太太柔声说:「只有我们做母亲的才会对孩子一心一意。你也不用着急,我只是说假如而已,并不一定是真的。现在我知道你的心思了,只要润珉学好了规矩,到别人家不至于堕了我苏府名声,我自然会好好的为她寻访一门合适的亲事的。」 大姨娘喜出望外的站了起来,举起衣袖擦着眼泪,完全忽略了身边丫鬟宝琳递过来的手帕,看得苏三太太一阵肉紧,做姨娘十多年了,怎么就不能改掉一些旧习呢,难怪老爷不愿意到蓼风阁去。 「原来你和大姑娘是一起四个儿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现在大姑娘搬出去了,你先把二等丫鬟全拨过去给她用,过两天我再采买几个丫头来补给你。」苏三太太看了看站在大姨娘身边、手里拿着手帕子的宝琳:「你是大姑娘身边的宝琳吧?看着倒也还机灵。」 第十五章 「是呢,是呢。」大姨娘笑容满面:「宝珍宝珠宝琳宝珑这四个丫鬟都是极得力的,我也合计着二等丫鬟都拨给大姑娘去用吧,我这边留两个三等丫鬟就是了,太太也不用费心再去采买人进来了。」 苏三太太看着大姨娘,笑了。 「你先回去吧,我先想想看姨娘该留几个丫头再决定。」 「多谢太太了。」大姨娘打心眼里真心实意的感谢苏三太太,连望着太太的神情都显出一副含情脉脉的表情来,仿佛坐在软榻上的是一朵国色天香人见人爱的奇葩。 「母亲,你怎么变得这么严厉了?」大姨娘刚走,润璃就忍不住询问起苏三太太来。苏三太太很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而且还对庶女动了家法,这对于温柔持家的苏三太太的形象工程来说,肯定是一个败笔。 「我是想叫那些糊涂东西知道,什么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只有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会去肖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我还好好的活着呢,难道就当我死了不成?」苏三太太的眼睛里露出凌厉的光:「璃儿,你要知道有些人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白日做梦想着那些不该有的东西,你说这还能不动家法?」 刹那之间润璃明白了原因。 春兰肯定在来含芳小筑之前就见过母亲了,只有那件事情才会让母亲突破了自己温柔的底线,采用凌厉手段来对付苏润珏。 「母亲,你且放宽心,父亲心里明白得很,他昨晚才说过嫡庶有别,也训斥了二姨娘,断断然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撒娇撒痴的就会生出糊涂主意来。」 润璃望着母亲依然精致的脸,想着外祖父家的家世,虽然母亲和二姨娘的容颜美丽,长得各有千秋,可母亲的家世是二姨娘无法望其项背的,父亲绝不会因为偏宠就会做出那种不知分寸的事情来,况且父亲对于二姨娘的宠爱其实远远比不上给母亲的,至少一个月他只有几天是在杏花天歇息的。 可是毕竟还是觉得遗憾,为什么两个人之间一定要□别的女人呢?虽然这个大周朝有三妻四妾的人家比比皆是,可毕竟还是有很多人家里不纳妾,为什么父亲就不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想到这个,润璃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璃儿,你又叹气做什么?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愁苦?」苏三太太看着女儿的小脸蛋竟然也有着忧愁的表情,不禁担心起来。 「母亲,我以后的夫君不能纳妾。」润璃蹙了下眉毛,又舒展开来:「如果他到时候变心了,我就和离,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傻璃儿,怎么想些这样的事情?」苏三太太一把抱住了润璃:「娘会给你尽量找那些有不纳妾家规的人家,像本朝东临许家,庐陵崔家,博川李家这些大姓都有家规,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你小小年纪,就别想着这些事情了。」 「母亲,不是想着这些事情,这是我一辈子的幸福,娘也希望我过得好,是不是?父亲允许我及笄以后自行择婿,我的亲事娘就不用担心了,还是好好帮大姐和四妹操心下吧。」 「可是,璃儿……」苏三太太很不放心的看着女儿:「若是家世差异过大,恐怕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母亲,璃儿是个知道分寸的人,到时候不会让你和爹爹为难的。」润璃朝母亲展颜而笑,用手在她额头上抚摸着:「别皱眉,皱眉会变老,变老就不美了!」 苏三太太赶紧放松了一张脸:「我哪有皱眉。」 「是是是,母亲还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子!」润璃看着苏三太太那假装的轻松,心里想着原来女人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容颜! 就在母女俩谈笑风生之际,苏润珏被两个婆子架着来到苏三太太面前,一张小脸布满了泪痕。 「润珏,你可记住这个教训了?」苏三太太似乎没有看见她的泪痕,坐直了身子,淡淡的问着她,就好像在问「你今天吃过午饭了没有」那样风轻云淡。 「谢谢母亲教诲,润珏知错,以后不会再犯了。」 「记得就好,你先回去将养着,明天辰时记得来牡丹苑请安后和姐妹们一起上课。」 「是。」苏润珏已经没了脾气。虽然只受了五鞭的惩罚,可那滋味着实难受。 苏府的家法里,鞭刑比杖刑更可怕,如果是整治那些犯了大错的奴才,是用鞭尾浸着辣椒水抽的,每抽一次,那种火辣辣的滋味就加深了一层。虽然今天行刑没有蘸辣椒水,可是对娇弱的苏家四姑娘来说已经是可怕至极了。 「母亲,我送四妹妹回梨香院,顺便去取点金创药给她。」润璃站了起来,和母亲道别:「想来母亲还有事情要忙,璃儿就不打扰了。」 「去吧,好好照看着润珏。」苏三太太笑着看了看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儿,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心:「等会璘儿就该从书院回来了,你们来我这里吃晚饭。」 听到这句话,润璃就觉得有道热切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溜了下,眼角余光扫过去,便看见扶着苏润珏的春兰,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不停的转动,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不如母亲去我那里吃晚饭吧,吴妈妈今日回来了,带了些自家腌制的小菜,拿了做菜极是可口,黛青最近又琢磨出几个新鲜菜式,女儿吃着不错,也请母亲来尝个鲜。」 「好好好。」苏三太太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今晚就去含芳小筑罢,你父亲今晚有饭局不会在家用膳,我们三人一起吃个舒心饭儿。」 说着又打量了下润璃身边的几个丫鬟:「嫣红会做胭脂香粉,绒黄擅长刺绣女红,黛青惯会弄吃食,你呢,葱翠,你会什么,我可得好好想想才行。」 「回太太,奴婢什么都不会,就会被姑娘支使着到处乱转的,另外奴婢会说笑话让姑娘开心,平常牙痒了还会说些不中听的话来刺人!」葱翠也不等苏三太太给自己做总结,先自我总结了下。 「你这个小蹄子,惯会花言巧语!」苏三太太舒心的笑了:「你们几个赶快儿送着小姐回含芳小筑去!夏妈妈,你去少爷的陶然居告诉鸢尾,璘儿回来就叫他去含芳小筑,今晚在三姑娘那里用膳!」 「是,老奴现在就去。」 「四妹妹,我们一起走罢,不打扰母亲了。」苏润璃转身看着脸色苍白的苏润珏,笑眯眯的招呼着:「绒黄嫣红上去搭把手,帮帮春兰和夏茉,别让四姑娘摔着了。」 「谢谢三姐姐了。」苏润珏勉强的说,苏三太太的五鞭子让她看清了,在苏府,无论是她还是她娘,其实都是无足轻重的,苏府的内院就是苏三太太的天下,如果她还看不清形势,那以后只有更倒霉了。 「我的璃儿哟。」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苏三太太突然觉得很疲惫。璃儿要找个不纳妾的夫君,这还真是一个难题,哪有不偷腥的猫儿?就算猫儿不偷腥,可架不住有人把美味可口的鲜鱼一条又一条的送过来! 最开始苏三太太也曾经想着暗地里下手把两个姨娘给发落了,可是回娘家和娘亲商量时,许老太夫人却是一脸的不赞成。 第十六章 「蓉儿,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发落了这两个姨娘以后,自然有人又会送新鲜人进府,到时候你又得想着法子和新人斗。与其那样,倒不如留着这两个做门面,两个姨娘都给下副药,只要肚子里不出货了,再怎么美貌,年纪上来都是昨日黄花!」 大姨娘是刚结婚的时候许老太夫人亲自发落的,大姨娘很老实,看着主母娘家老太太阴沉沉的脸,一个哆嗦,二话不说就接过药给吃了。她倒也想得通,本来就是苏府一个低贱的奴婢,竟然有幸生了大姑娘,已经足够幸运了,再说苏三老爷婚后有了对比,发现娇妻比自己可心得多,竟然连自己房门都不进了。人要知足,现在的荣华富贵已经不是当年她一个低贱的奴婢所肖想的了,如果不顺从了苏三太太,提脚就把她发卖了,一辈子也见不到女儿,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开始苏三老爷原本只有大姨娘一个妾的,可是自己有喜的消息才传出去,大嫂就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把她远房表妹卢文琴送给苏三老爷做贵妾,把怀孕不足三个月的苏三太太气了个倒仰,差点流产,在老太太的精心照顾下好不容易才保住胎。 结果怀孕半年左右,二姨娘也传出喜脉,大嫂又想故技重施再塞一个小妾进来,最后被老太太骂了一顿,说她管闲事管到小叔子房中去了,大嫂最后也只能作罢,可是这卢文琴却终究是稳稳的坐稳了她贵妾的位子,还生下了四姑娘。 苏三太太当时怀的是双胎,生产时又遇到难产,九死一生的才把璘儿和璃儿生下来。后来大夫告诉她,因为生产时身子受损,恐怕以后子嗣上面比较艰难。而第三年上,二姨娘却又再传喜讯,这件事情上她没有半点犹豫,中秋节那日家宴上,苏三老爷亲自递给二姨娘一碟子点心以赞扬她为苏府开枝散叶立下功劳,二姨娘眉开眼笑的吃下去以后,后半夜就肚子痛得厉害,然后毫无悬念的小产了。 苏三老爷大怒,下令彻查! 可是什么都查不出来,要说点心饭菜有问题,当时团圆宴上没有一个人出事,最后医生只能说二姨娘身子弱,不宜生养。 看着二姨娘那娇怯怯躺在床上流泪的样子,苏三老爷信了九成,只恨那个未成形的子女与自己命中无缘,其实他不知道二姨娘吃的点心里掺了大量的蟹黄粉,而中秋团圆宴上的主菜就是一大盘烧得极其美味的大螃蟹! 二姨娘本来就喜欢吃螃蟹,可是父母早逝,也没有人告诉她产妇不能多吃螃蟹,所以当丫鬟体贴的帮她剥好几只螃蟹的时候她都没有想什么,吃掉了只觉得美味,又叫丫鬟剥了几只。 在二姨娘坐小月子的时候,苏三太太叫丫鬟在二姨娘的饭菜里加了一种特别的料,那种料是许老太太特地给她寻来的,药效很好,服下以后,到现在二姨娘肚子里都没有见过动静了。 做当家主母不容易,做有美妾的当家主母就更不容易了。苏三太太最终想通了母亲给自己的劝告,也不再打发落两个姨娘的主意,旧的一去,新的就来,自己没精力也没时间去接受一个个新的挑战,不如就这样吧,这两个姨娘,性子已经被自己掌握得一清二楚,身边也全是自己布下的眼线,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她们想起什么幺蛾子已经是不能的了,更何况大姨娘根本不得宠,而二姨娘分去的宠爱也非常有限。 可是刚刚璃儿的话却让她本已经古井无波的心里荡起波澜。璃儿,她竟然想找一个不纳妾的夫君,而且夫君如若不能守约,她竟然打算和离! 一想到和离两个字,苏三太太便再也不能安坐,扶了木槿的手,她慢慢走到了牡丹苑的前院,放眼望过去,偌大的苏府,被处处楼阁亭台隔断了视线,只看到自己眼前这狭小的一方天地。 苏三太太一声哀叹。 自己是江南大族许家五房的嫡女,少女时代曾经也有过一生一双人的憧憬。可是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还未嫁到苏家,就惊闻自己的夫婿不仅有通房丫头,还有一个女儿!她也吵闹过想退亲,可父亲和哥哥竟然因为一级官职就把她出卖了,刚刚及笄就把她嫁到苏府。 红盖头挑开的一刹那,她在龙凤花烛温暖的光芒下看到了苏三老爷青春英俊的脸,顿时一切不满都不翼而飞,和苏三老爷缠绵洞房春宵以后,早晨起来她就想着为了自己的夫君,她可以忘记那个低贱的通房丫头,努力去对那个便宜女儿好。 苏三老爷对她也很上心,再也没有进过那个通房丫头的房间,就连她身子不爽利的那几天,都是在书房独宿的。 本来她也很满意于那种生活了,可传出喜讯的同时也传来了苏三老爷的喜讯,大嫂送来她远房表妹卢文琴做贵妾,苏三老爷竟然没有拒绝! 曾经一度死心过,也想过和离回娘家。可是大周朝律例规定,只要丈夫没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错事,家里的钱财足够抚养儿女,除了丈夫允许,和离的妻子一般不能带走自己的子女。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苏三太太打消了和离的念头,我不能放手!我不能让别的女人住我的屋子,打我的娃! 璃儿,还是年纪小的时候,自己得慢慢教她如何持家,特别是如何对付将来她可能要面对的成群小妾! 阳光一点点的偏离,屋檐投下的阴影也慢慢拉长了轮廓,苏三太太迷惑的看着眼前繁花似锦,却只看到一片迷茫。 荣华背后又有多少辛酸?多少人挤破头想要享受这种荣华富贵,可是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知道,原来,庭院深深深几许! 杭州西湖边有一座万松书院,这是杭州府最出名的书院了,在大周朝,它和应天的金陵书院,颍川的石鼓书院和荥阳的白鹿书院合称大周四大书院,江南世家子弟的子弟基本都是在这家书院里读书的。 万松书院依着西湖而建,后面是一些平而矮小的山丘,倒也算得上风景秀丽,确实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 书院外面的街道上,一溜儿都是书肆,卖着各种书籍,兼卖字画和文房四宝。 此时,昨日才到杭州府的梁伯韬和苏润璋正在万松书院旁的一家名叫英才书肆的店铺里翻阅着时文汇编,翻了几页,梁伯韬不禁奇道:「江南果然地灵人杰,这些时文真是字字珠玑了。」 书店老板看着两位公子穿着精致,气度不凡,心知这是有钱人家的子弟,不由得刻意招呼起来:「小店刻的都是最新时文,都是四大书院出名的俊才的名篇,两位公子如若有意,在下还可向公子推荐一套完整版万松书院的时文汇编。」 说完,旁边的伙计已经很有眼色的捧来两本很厚的书。 梁伯韬和苏润璋每人拿了一本翻看了几下,不由得连连点头:「此书甚好。」 老板听到此话,更是喜上眉梢:「两位公子果然好眼力!不是在下自夸,杭州府里没有哪家书店有我这里这么齐全的时文了!」 梁伯韬打量了下这间书肆,收拾得整洁可喜,店面也相当大,看起来老板所言不虚。 「老板,这书怎么卖?」 「五两银子一本。」老板笑眯眯的说。 第十七章 苏润璋的脸抽搐了下,五两银子!这个价格也太高了吧,在京城的书肆,这样的书不过三两银子而已。梁伯韬倒不觉惊奇,他自己从未亲自去过书肆买书,长随买回来的价格和这家书肆的价格差不多。 「三两银子一本。」苏润璋面无表情的说。 「这位公子,在下开书肆就是希望能养家糊口的,我这书肆所售物品卖的价格本来就不高,这么生生的给砍了差不多一半的价格,已没有半点利润可言了,恕在下实难接受这个价格!」 「五两银子就五两银子,老板,拿两本!」梁伯韬转身交代随身小厮去付账,自己开始优哉游哉的看起书肆里另外的书籍。 书肆的老板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喜得跟在梁伯韬身后转,本来还以为只能卖三两银子一本了,没想到这位公子倒是大方,而且一出手就是两本! 「公子,要不要买点诗词方面的?这里有去年杭州诗会的合集。」老板努力推荐着:「出席诗会的都是江南名门望族的才俊,还有世家的闺阁千金呢!」 「是吗?」梁伯韬剑眉一挑:「闺阁千金的笔墨还能流传到外面来?」 「这位公子就有所不知了,杭州诗会每年都有几次,去年三月三的那次诗会,因着有两江总督高大人携眷参加,高大人本是武将出身,自是不在意什么闺阁千金的笔墨不能外流的规矩,所以当时做的诗都被人抄录下来,一并刊印了。」 「哦,原来如此。」梁伯韬想起了那位高大人,他和武靖侯府倒也扯得上亲戚关系,他是自己二姑丈的表妹夫,外放两江总督才两年,据说在江南这边官声颇还不错。 「这倒也算得上是奇闻趣事了,往日里闺阁诗会都只限于在闺阁流传,一律不外传,这个杭州诗会倒也算是不拘一格标新立异了。」 梁伯韬随手翻了翻老板讨好的递过来的诗集,略微翻了一下。 诗集的后面,有附录去年三月三杭州诗会的闺阁诗篇。 看到一个名字,梁伯韬就楞了下,拉了苏润璋过来:「林秀,你看这个名字!」 两人的眼睛都盯着第一首诗下标注的那个名字,错不开眼睛——杭州府苏氏三小姐? 「杭州府苏氏三小姐?」苏润璋不由得念了出来:「难道就是……」 「两位公子,你们也听说过苏知府家的三小姐?」书店老板更是喜笑颜开:三小姐的名字真好用啊,又来了两个因为她的名字来买诗集的公子了。 苏知府家的三小姐可真是个妙人儿啊,以前只听说过她治病救人,济世堂专为贫苦百姓免费治病。自从去年杭州诗会,她即兴作诗拔得头筹以后,就给他这家书肆也带来不少的好处,英才书肆刊印的诗集因为有苏家三小姐的诗而受到热烈欢迎。在还没有刊印之前,就有很多士子都来书肆指定要买杭州诗会的全集。 「这诗是杭州知府家三小姐所作?」梁伯韬带着一点不相信的口气。 「千真万确!」书店的老板一副委屈的表情:「三小姐冰雪聪明,这诗是拔了诗会头筹的,很多公子都说自己的诗比不得三小姐的意境呢!」 「就是那个开济世堂的三小姐?」梁伯韬又重复了一句。 「是啊是啊。公子你们是外地人吧?怎么也知道了三小姐的济世堂?」老板一脸的惊讶:「你们是不是去找三小姐看病啊?」再全身上下打量了下梁伯韬,老板摇了摇头,小声嘟囔着:「公子看起来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要是不心疼银子,尽管去济世堂看病就是了。」 他的嘟囔没有得到回应,那两位公子眼睛都不眨的在看着那首诗《钱塘湖春行》。 灵隐寺北玉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好一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苏润璋发出了一声惊叹:「这诗果然是上佳之作!」 说完以后没听到回应,再看看身边的梁伯韬,就见他一副深思的表情。 「虞城,怎么了?」他推了推梁伯韬。 「我在想着你那个堂妹,她究竟还会给我多少惊奇?会行医,会武功,会写诗……这样的女子,真让人想更进一步的去了解她。」梁伯韬眯了眯眼睛:「现在她年龄尚小,等她长大以后不知有何等作为?」 他回想起昨夜在听雨轩见到的苏润璃,开始并没有留意,后来听说她竟然修习医术才对她有了点兴趣,可也没有仔细打量她,就模糊记得有一双如暗夜的天幕上星星般闪亮的眼睛。 「老板,这本诗集我也要了,多少钱?」 「也是五两银子一本。」老板的眼睛又一次笑得眯成一条缝。 「难道你这书肆里的书都是五两银子一本?」苏润璋有点好笑的看着胖乎乎的老板,貌似他抢钱上瘾了?「诗集一般不过二两银子而已,老板你不要太贪心罢?」 「哎呀公子,你可说错了,这本诗集是去年杭州诗会的合集,数量多;而且还有闺阁之作,这是本诗集特别之处!这样吧,公子,我看你们也是识货的,买两本,我算九两银子,饶出一两银子来给公子的小厮们去打酒喝!」 「你这老板也惯会做生意!」梁伯韬看着苏润璋一副锱铢必究的模样,不禁好笑:「就给爷来两本,记得包好一点!」 「好嘞好嘞,快去给两位公子包书!」书肆老板乐得很,指挥着店小二去包书了。 「四堂兄,世子爷,你们怎么在这里?」 略微有点带着变声期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润璋和梁伯韬抬眼一看,一个穿着青色儒衫的少年站在他们面前。 那人不是苏知府的二少爷苏润璘又是谁? 掌灯时分,含芳小筑的西厢房里灯烛透亮,有细纱的灯笼罩子笼着,那晕黄的颜色渲染出来,让整间房子都充满着温馨。 果然是灯下看美人,苏三太太斜靠在美人榻上,笑眯眯看着的搬了小杌子坐在身边,双手不空的给自己的双腿在做按摩的润璃,越看越觉得女儿长大了,脸张开了,越发漂亮了。而润璃一边给苏三太太做着按摩,一边仔细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认世家女子就是比小家碧玉的遗传基因要好,平民百姓家里出个长得漂亮的女儿,那属于变异;而世家女子的漂亮那是正常遗传,多少代优良品种的累积下来,隐性基因渐渐被显性基因覆盖,所以这种家族里出了个长得丑的,那还真是基因突变了。 苏三太太今年二十九岁,可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虽然这一家子人也很让她操心,但是幸得父亲外放九年,她在这苏府内院一人独大,与窝在祖宅里早起和婆婆请安,白天要想着拿捏妾室儿女管束下人料理庶务,晚上还在为丈夫留在小妾房中生气的苏府长房大太太相比,其实苏三太太的日子简直是轻松得不能再轻松。 刚刚接受苏三姑娘的身份不久,润璃就发现自己的父亲有两个小妾,尤其是那个二姨娘,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每次见了她,脑海里总浮现出林黛玉的影子。最开始她对便宜父亲很反感,有了这么好的美人娘亲还要去寻花问柳,实在可恶之极!后来发现这个世间三妻四妾是很普通的事情,倒是那些情比金坚的男子在外面还会遭人嘲笑,说他惧内,所以润璃勉强接受了父亲有两个妾的事实,不再觉得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第十八章 润璃初来伊始之时处于一级戒备状态,虽然前世不爱看也没时间看电视小说,但宫斗宅斗这些词倒也听得多,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场,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的防备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暗算了去。结果事实证明,她的防备是多余的,苏三老爷府上没宅斗! 其实也不是没宅斗,是那两个姨娘都不是苏三太太的对手,无论从家世,从容貌气度上来说都不是一个级别的选手,家里的奴仆除了苏三太太的陪嫁就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精英,两个姨娘这边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苏三太太这边就知晓得一清二楚。本来润璃还想为苏三太太分忧解难,很黑心的想要配一副绝育汤药给两个姨娘享用一下,可她发现这么年了,大姨娘和二姨娘肚子里都一直没有动静!要说她们不能生育吧,大姑娘和四姑娘就是最有力的反驳证据,可是她们怎么就不能生了呢? 结合苏三太太自从生了他们兄妹俩也没有生育以后,润璃很有理由暗自揣测是苏三老爷可能在某一次外出公干中遇到了意外,损害了他那个方面的能力…… 不管怎么说,在没有宅斗的苏府,润璃还是过得很滋润的,能够最大限度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尤其是因为济世大师的话,给了自己继续学医的机缘,而且还能不是每天拘在闺房里绣花,对于这个,润璃相当满足,也对济世大师非常感恩,每年去灵隐寺烧香,她给的香油钱是足足的。 「太太!」垂花软帘被打起,苏三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木槿走了进来,神情有点紧张,垂了手儿站在门边。 「怎么了?」苏三太太很诧异的看着木槿有点焦急的脸色。 「太太,二少爷过来含芳小筑了。」木槿的额头有细细的汗珠。 「璘儿来了?」苏三太太眉开眼笑:「快叫他进来!」 「可是……」木槿犹豫了下,还是开口了:「他后面还跟着润璋少爷和那个世子爷呢!」 苏三太太立刻坐正了身子,整理了下衣服,脸色变得凝重:「璘儿怎么这么不懂事,这含芳小筑是他妹妹的院子,闺阁之地,岂能带外男随意走动?」 看了看已经站起来的润璃,苏三太太站了起来:「木槿,你叫二少爷他们到含芳小筑的正厅等着,我这就出去。」 「是。」木槿应声走了出去。 「璘儿真是胡闹!男女七岁不同席,现在你都十二岁了,他怎么还能把外男带到含芳小筑来!」 润璃撇撇嘴,心想着这个男女七岁不同席应该不是指同席吃饭吧?《礼记内则》上写着「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如果是说同席吃饭,那后面这个不共食岂非多余?个人感觉应该是不同一张席子……呃,意思就是不同一张床睡觉?可是如果自己直接把自己这想法和苏三太太去说,肯定会把她惊骇住的,还是闷到心里吧。 「娘,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那不如你陪着哥哥和客人在东厢吃饭,我叫黛青把饭给我端到西厢来就行了。」润璃想了想,为了维护所谓的正统,谨守男女大防,自己还是不出去露面比较好。 「嗯,还是璃儿懂事。」苏三太太看了看安安静静站在身边的女儿,心中不由得有一种骄傲。昨日晚上那两个小妇养的,眼皮子浅得很,一见了武靖侯世子,就是一副蚂蚁见了蜜糖的模样,急巴巴的往上凑,还一心想着贴上去给人家做小妾,而自己的女儿,竟是连再见他一面都不愿意,果然是生性高洁的。 含笑看了懂事的女儿一眼,苏三太太这才迈步走出了西厢。 「真奇怪!昨儿不是在一起吃饭的吗?还是老爷吩咐我们去的!今天不过就换了个地方,得,就不能在一起吃饭了?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呀,我记得姑娘七岁以后和男子同席吃饭的次数不少呢!」看着苏三太太走出了西厢,葱翠再也等不及,把憋了一嘴的话通通倒了出来。 润璃看了看身边撅着嘴的丫鬟,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蛋:「你急什么急,你是不是想去见下那个世子爷啊?也难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小姐!」葱翠恼怒的一跺脚:「我才没有那心思呢!我是觉得这些规矩实在可恶,束手束脚的,想去做什么都不行!」 「唉……」润璃长叹一口气:「你总比我好,父亲今年怎么着也该回京述职了,他在任上官声好,政绩不错,估计会留京上调了。如果真这样,我就惨了……」 「小姐,为什么啊?」葱翠也紧张了:「怎么会惨了?」 「你笨呀,我们得住回祖屋去,还有在杭州这么自在吗?你过几年嫁了人,就能自由在外面走动了,而我呢,嫁了人还是会呆在一个大院子里生活到老,到死……」一想到灰色的人生后半程,润璃就有点心寒,怎么样才能改变这可见的悲惨人生呢? 「姑娘,你也不小了,怎么说起嫁人这两个字就像喝白开水那么平淡呢?」嫣红打了帘子进来,一脸温柔的表情:「小姐,奴婢给你示范一下,你应该是这样说的……」 她手里拿了块帕子,掩住嘴边的笑,眼波倏忽流转,脸生红润:「待到日后出嫁之日……哎呀,羞煞人了,我不说了……」 葱翠走上前去,把她手中的帕子夺了过来:「你就装吧。」 嫣红「噗嗤」一笑:「姑娘,取笑归取笑,我倒觉得那个武靖侯世子爷看着着实不错,小姐难道就一点都不考虑下?」 「考虑?」润璃挑了下眉毛:「怎么考虑?」 「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像姑娘这等花容月貌,又仁心妙手,谁娶回家都是他的福气。老爷也许过姑娘可以自行择婿,现在像武靖侯世子这等人才,老爷定是会赞成的,姑娘为什么不为自己打算下呢?」 「嫣红你倒是真心为姑娘我在算计,可你却知道你家姑娘的心思吗?」润璃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嫣红,叹了口气:「你们都以为侯府就是良缘所在?姑娘我却不愿意嫁入高门呢!」 「为什么?」嫣红和葱翠同时发问。 「我不想从这个笼子跳入那个笼子,侯府只是一个更精美的笼子而已,和现在的苏府没有两样。我想要的夫婿,是要能够理解我,支持我,是一个能让我发挥自己的特长,不把我拘在内院坐看红颜老的人。」 「小姐的意思是?」葱翠的眼睛蓦然发光了:「也就是说,姑爷要是一个婚后能允许你继续在外行医的人?」 「是的,不仅如此,他要给我适当的自由之外,还要对我们的婚姻忠贞,一辈子都不能纳妾,这一条更是重要。你们想想,堂堂武靖侯府世子,他的夫人会是一个成天在街头抛头露脸的人吗?他能不会有妾室吗?所以我对他呀,一点想法都没有,不用考虑。」 「嗯,小姐说得不错。」葱翠点头:「我支持小姐,我也不希望陪着小姐嫁到大笼子里,一辈子都出不了几次门,就能抬头看看一片狭小的天空。」 「可是很多人都想嫁进侯府呢,像大姑娘和四姑娘……今日午后宝珑和春兰不是说她们连姨娘都愿意做的?」嫣红有点迷惑。 第十九章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生活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润璃坐回美人榻上,举着手指往烛光下照了照:「指甲该修下了……嫣红,你难道准备叫我今晚练习弹古琴?」 嫣红的脸立刻变红了,举起手里拿着的小匣子:「原来小姐倒也记得你有副指甲套子!上面都蒙灰了呢!奴婢想着明日李娘子要来教习诗词古琴,所以把它拿了出来擦拭下,免得被李娘子见着了就知道姑娘素来是个懒得练琴的。」 「弹琴何必一定戴指甲套子,我可没那么娇弱!」润璃看着嫣红手中的小匣子,惆怅的叹了一口气,想到了很多年前,母亲带自己去培训班找老师学习乐器的事情,当时有古筝班和古琴班,母亲问:「你报哪个班?」 看了看二十一根弦的古筝和七根弦的古琴,她指了指古琴:「我学这个!」 道理很简单,只有七根弦,肯定简单易学! 结果她后来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古琴和古筝相比,唯一的好处是可以不戴指甲套就能弹奏! 「说实话……」嫣红细走几步上到美人榻前:「我本也打算着等用过饭后让姑娘演奏下古琴,让那世子爷知道我家姑娘兰质蕙心,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现儿看来倒是不用了。」 「你这死丫头,想得倒挺多的!」润璃不由失笑:「这么捧你家姑娘?琴棋倒还过得去,书画却是上不得台面的!」 「那是姑娘没用心去练习,用心了,自然就会好的。」嫣红一本正经的教导她。 其实嫣红真冤枉自己了!前世的自己小时候倒也是被母亲当全才培养的,曾经在各种培训班学过书法、国画、舞蹈、围棋和古琴,后来上中学以后课业重,砍得只剩一个古琴班了。书法小学毕业的时候还被老师夸过,同济大学医学部几年学习下来,那处方上的字就堪比张旭的狂草了,在美国马萨诸塞州两年硕士五年博士外加三年nih生活以后,那字就干脆变成花体了,来到这个时空以后,自己是真的认真练习过,但是积习难改,字勉强还可过目,但却仍然留下了跳脱的影子。 至于绘画,从小老师就说过自己没天分,各种培训班里退得最早的班就是国画班,现在自己擅长的绘画恐怕只有人体解剖图了。如果人体解剖图也算绘画,那自己还算画得不错,纤毫毕现,只是那画好像拿不出手…… 为什么前世和今世的自己都这么命苦,都是从小就开始被迫各种学习,活得太不容易了!润璃微微出神,似乎看到那个奔波在bethesda那些高楼里的自己,杂在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中间,「瞧,那是sue,新来的!」一副瞧不起的眼神。 「她是elias.a.zerhouni 院长亲自签的聘书,是dr hughes推荐的。」有人八卦的补充——什么地方都不会缺少八卦,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外国,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 「也就是跟着dr hughes做了几项研究罢了,可她有最基础的临床经验吗?」讥讽的语气显露无疑。外国人这点很好,他们不会拐弯抹角的含蓄,只会很简单的把他心中的疑问,个人的喜恶全体现在他们的话里。 为了让这些眼神发生改变,她想hin提出申请,在做研究的同时还在new york-presbyterian hospital of columbia and cornell1进行临床学习,小儿科、妇科、内科、外科、神经科、心血管科……三年,她辛辛苦苦积累了三年的临床经验,研究所里的科研课题也进展得很顺利,同事们看她的眼光也不再是以前的排斥,相反的,她被愉快的接纳了。 美国是一个多元文化的国家,多种族,多民族,多文化,虽然有排他性,但并不妨碍它强大的融合功能,所以中国去的sue,在美国生活了十年以后,终于得到了认可,周围的眼光不再冷漠。 「sue,这是我给你带的三明治和热咖啡。」刚到实验室就在门口被人堵住,碧蓝的眼睛里有一种谁都能看懂的爱慕。 端着咖啡的手上有着长长的汗毛,这让sue一阵恶寒。 她不是不想谈恋爱,可是她没时间,也没人选。从来没想过要来个异族恋,可是研究室鲜有华裔,就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那人也早已是名草有主。 「sue,老板喊你去他办公室。」数据记录员jenny从那边小隔间探出了头。 「谢谢你,jenny,我马上过去。」 「sue,那我把早餐放在你桌子上面,一定要记得吃。」含情脉脉的眼睛追随者他心里的东方女神。 「mr anderon,谢谢你的早餐,可是我在家里已经吃过了。」女神抛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毫不留恋的与他擦肩而过。 「那我明天起早一点,送到你家门口去,sue,明天你别做早餐啊。」anderson一脸遗憾的神情,望着那纤细的身影,恋恋不舍。 可怜的外国人,竟然听不懂什么是借口,难道非得自己跳过去直接对他说:「我不喜欢你,请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sue一边走,一边扶额。 老板找她原来是好事。 老板笑眯眯的宣布因为她努力的工作,研究所决定给她一个额外的假期,让她可以回国和父母共同庆祝中国人传统的节日。 「祝你一路顺风!」boss伸出双手给了sue一个大大的拥抱。 从老板魁梧如熊的怀抱里钻出来,sue回办公室,打开订票网站,订了一张机票。 这次回国,除了和父母共度春节,她还准备接受相亲,希望能遇到一个能相互有好感又能被家庭认可的男子。 毕竟三十岁了,不再是年轻粉嫩的小女生,还有大把年纪等下去。 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不喜欢外国帅哥,无论长得多么英俊,只要看到他们四肢上发达的绒毛,sue就能联想到深山里的大黑熊。要在美国找一个合适的华裔男子,不不不,要在nih找一个适婚的华裔男子,相当于是在深海里捕捞珍珠般困难,回国相亲,资源则要丰富得多。 在jfk登机以后,她发现自己的空中旅伴也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华裔女子,她是代表中国来美国参加国际刑警协作会议的。两人言谈甚欢,还约好回国以后在上海再聚。 可是,没有再聚的机会了。 飞行不到一小时就遇到了奇怪的气流,连刚刚写好的遗嘱都没有来得及放进黑匣子,sue见到头顶白光一闪,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在坠毁之前那一刻,她的想法竟然是:还好,自己订票的时候买了双份保险…… 当再次睁开眼睛,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女娃,似乎原来的三十年全部白活了,生命又重新来了一次。 九年了,来到这个时空很快就九年了! 再回想前尘往事,竟然还是那样分明,没有一点模糊。她甚至还记得小时候母亲给自己换衣服,动作很轻柔,口里还哼着好听的歌曲,当她的手捧住自己的脸时,一种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就会悄悄钻进自己的鼻孔。 第二十章 母亲是上海音乐学院的一名教师,面容姣好,也非常要强,一直想用一个全才的标准培养着她,父亲是瑞金医院的医生,工作很忙,几乎没有太多的时间来陪她,所以平常她的一切都是母亲打点的。记得高中的一个周末,练习了古琴出来,走出那扇雕花的大门,意外的看到父亲和母亲站在门口。父亲帮她拿过装古琴的匣子,母亲则牵住她的手,一家三口在衡山路上慢慢的沿着街道散步,阳光和暖的洒在他们身上,秋风把飘落在路上的法国梧桐树叶吹得纷飞起舞,空中还弥漫着附近咖啡店香草蛋糕的香味,那是最后一次一家人那么悠闲的散步,上大学以后父亲母亲都忙着各自出国进修专业,而他们回来以后自己就出国了,基本上很少有时间聚在一起。 记得第一次去美国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去机场送行,那依依的目光牵扯着自己的心,差一点没有控制住自己丢了行李箱飞奔冲出安检关口的念头。母亲一直是个坚强的女人,自己平常根本就没有看见过她的泪光。而那一天,她看见了母亲的眼里晶莹的泪水滚落,一颗颗的落在她的心底,灼热着她的心。 在这里生活了九年,苏三太太的脸逐渐和前世母亲的脸重叠起来,母亲相对来说比较立体一点的五官和苏三太太柔媚的轮廓融合得很好,现在她已经毫无困难的把苏三太太看做自己真正的母亲了。 「姑娘,该吃饭了。」耳边传来嫣红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猛的从回忆中惊醒,恍然看了看身前的几个丫鬟,这才发现,过去的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眼前的一切让她清楚的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如何能在这个时空更好的生存下去才是目前她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绒黄托了一个茶盘走了进来,上面有着几色精致的菜肴,配着一碗香米饭。 「黛青的手艺越发好了,竟然能把平常的腌菜做得这么香。」润璃闻到空气里传来的饭菜香味,不由得食指大动。 「那是姑娘你有一段时间没有吃过腌菜的原因。」葱翠看了下,惊讶了:「咦,还有新鲜蕨菜呢。」 「现在这个时节,蕨菜、春笋都出来了,有蕨菜也不是一件新奇事情呢。」润璃看了看葱翠灵动的眼睛微微一笑:「过几日我们找个由头出去踏青罢。」 「真的?」葱翠睁大了眼睛:「姑娘你太好了!」 「你别喳喳呼呼的,仔细给太太听见了,姑娘想出去就为难了。」嫣红拉住了活蹦乱跳的葱翠:「你这个猴儿性子,是时候该改改了!」 润璃一边慢慢吃着饭,一边看着丫鬟嬉闹,心里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含芳小筑的东厢房里,苏三太太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坐在自己左首的梁伯韬。 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这世子爷确实是不错的年轻人,可再怎么不错,他也不是璃儿的良配。虽然说苏老太爷官居正一品,乃是当朝太傅,可毕竟自家是苏府三房,苏三老爷也还是个小小的四品知府,而武靖候府门第高,超品二等爵,听苏三老爷口风,因皇后中宫坐得稳当,加之武靖侯去年在和北狄交战时立了大功,皇上有意将武靖侯府升为梁国公府,所以璃儿的身份远远不够她穿着大红嫁衣从正门进侯府。再说了,苏三太太想到了润璃那坚决的话语,璃儿心目里理想的夫婿是一辈子不纳妾的男子,世子爷以后是绝不可能不纳妾的。 苏三太太看了又看,只觉得遗憾,平白只能放下一个好女婿的人选——世子爷再好,也要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吧?而且看世子爷这行为举止,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对璃儿感兴趣的样子,看他现在的模样,就只对那一桌子饭菜感兴趣。 「没想到这些野菜竟然也能做出这般滋味。」苏润璋放下筷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赞叹着晚餐的美味。 「妹妹屋子里的黛青擅长厨艺。」苏润璘骄傲的说。 「这次来江南倒是收获颇丰,见识到江南的风土人情,真是不虚此行。」苏润璋看了看旁边那个埋头吃饭的世子爷,心中只觉得好笑,平常对饭菜甚为挑剔的虞城,何时对这些野菜感兴趣了? 「江南本来就是个好地方啊。」苏润璘睁大了眼睛,看着堂兄:「你和世子要不要到我们家多住一段时间?我可以带你们到处好好去玩玩。」 「璘儿,不要胡闹,世子今天你怎么和四堂兄他们一起来含芳小筑了?」苏三太太觉得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提点下苏润璘,毕竟年纪越来越大了,这个男女大防不能不仔细着,免得落了他们口实。 「今儿下课在英才书肆看到四堂兄和世子爷在买书,就一起回来了。他们看了杭州诗会的诗,觉得妹妹那首《钱塘湖春行》写得极妙,想过来和妹妹切磋诗技的。」苏润璘回想当时看到苏润璋和梁伯韬的时候,他们二人手捧诗集,脸上一副惊诧的模样就不由得开心,眉毛都飞舞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苏三太太的脸上这才出现了一丝笑容,望了望梁伯韬:「世子爷谬赞了,那不过只是小女嬉戏之举,哪有什么诗技可切磋的。」 梁伯韬放下碗筷,接过身后丫鬟递过来的茶盅漱了下口,用帕子擦了下嘴,这才抬起头来正视着苏三太太:「是伯韬考虑不周,才让苏公子让太太担心了。但是讨论诗技也并无大碍,更何况有长辈在场。今日外出倒也听说了不少苏府三小姐的事情,她并不是一个扭捏羞涩之人,为何太太不让三姑娘出来呢?」 「这个……」苏三太太望着烛光下那双闪亮的眸子,心里犯起疑虑:为何梁伯韬非要璃儿出来见面?难道说他竟存着那么点心思? 「其实润璃妹妹不出来也没事,我们享用了这么好吃的菜肴,肚子饱得没有作诗的感觉了。」苏润璋察言观色,觉得苏三太太并不愿意让润璃出来见面,赶紧找个话题把话支开。 苏三太太听了此话,微笑的朝苏润璋投去赞许的眼神:「润璋侄儿对黛青丫头的手艺这么肯定,那今日我倒得好好打赏她才是。品蓝,去厨房喊黛青过来。」 狐狸就是狐狸,找到了回避的办法,丝毫不再提原来的话题,不动声色的早已远离了既定的轨道。 门帘被掀起,一个眼睛大大下巴尖尖的丫鬟走了进来,她穿着雨过天青色褙子,两只衣袖还挽在手臂上面,露出两只雪白的胳膊。 苏三太太很不满的扫过她的两只手,黛青感觉到她的目光,低下头,慢慢的把两只衣袖褪了下来,那动作做得很悠闲很随意,仿佛不是受苏三太太的眼神提醒,是因为自己无意之间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一样。 苏润璋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这个丫鬟,心里想着:这个丫鬟的言行举止竟如此沉稳! 梁伯韬却没有注意这么多,他只是朝这个丫鬟看了一眼,不觉得她是一个能下得厨房做这种美味小菜的女子。「这菜全是你做的?」 「回世子爷的话,确是奴婢做的。」 「味道还不错,赏。」 苏三太太楞住了,不是自己打赏黛青的吗?怎么这世子爷竟变得像含芳小筑的主人一样了? 第二十一章 「世子爷喜欢奴婢做的饭菜,奴婢受宠若惊。只是不敢领世子爷的打赏。」 「为何?」梁伯韬纳闷了,他家的仆人,听到打赏两个字就两眼放光,好像狗看见了肉骨头一样,而这个丫鬟怎么还竟然推拒他的打赏?难道这世间还有不喜欢赏钱的下人? 「代替姑娘招待好客人是奴婢们的本分,客人吃得高兴,就是给奴婢最好的打赏,赏钱就不必了,怎敢让客人打赏?要是太太也觉得味道尝着不错,黛青斗胆请太太不要打赏银子,只要允许姑娘带奴婢去风雅楼去吃一次饭,听说最近风雅楼又推出了一道特色菜,奴婢想去看看,回来琢磨琢磨。」 苏三太太听完黛青的话,脸上的笑容是货真价实的:「风雅楼一个平常菜都得一两银子,还别说特色菜了!还说不要打赏银子,这不是银子吗?还是货真价实白花花的银子,你这个鬼丫头,心也忒大了!但是……」看了看黛青嘴边的微笑,苏三太太点了点头:「我准了!但是回来以后你可要能做出这菜来,让姑娘吃得开心点!」 「哎呀呀,太太,我不过就在这小厨房小打小闹的弄着玩,哪比得上风雅楼的头牌厨子!但是亏得我们姑娘不挑食,好对付!」 「一群小蹄子,合着都欺负姑娘心善,把你们惯得无法无天了!一个个都敢学着回嘴了!还不快下去伺候姑娘去!」苏三太太笑着朝黛青说。 「那奴婢去告诉姑娘这个好消息。」行了个礼儿,黛青轻盈的退了出去。 苏三太太转过头来看了看梁伯韬和苏润璋,微微笑了一下:「璃儿这里的丫鬟都被她惯坏了,让世子爷见笑了。」 「奴从主性,润璃妹妹的丫鬟聪明伶俐,也是她□得好的缘故。」 听到夸奖女儿,苏三太太倒是打心底里欢喜,偏偏口里还得假装:「她哪有□,自己都散漫得很,更别说□下人了。」 这时门帘又一次掀起,这次是葱翠在帘外露了下脸:「太太,大姑娘屋里的宝珑和四姑娘屋里的春兰来了,说两位姑娘们想见太太,明日要去洗玉斋念书了,想听太太的训示。」 苏三太太心里冷笑一下,不知哪个眼尖的看到了璘儿领着世子爷和润璋侄儿来含芳小筑了,这不,一个个巴巴的贴了上来请训示!什么叫请训示,分明就是想贴过来看看世子爷罢?可笑的是四姑娘身上还带着鞭伤呢,听小丫头子说一下午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说痛得起不了床,现在就全好了? 苏三太太冷了下脸,朝黛青吩咐:「叫她们都回去罢,我也没什么训示,用心学好规矩女红,做好大家闺秀要做的事情,守好大家闺秀要守的规矩就行了。把这几句话带给她们姐妹,叫她们早点回去歇着罢。」 就听黛青很愉快的应了一声,轻巧的脚步去得飞快。 苏润璋斜眼看了看身边的梁伯韬,心里暗自发笑:这个家伙到杭州才两天就惹上桃花债了,人倒霉到哪里都是倒霉的啊。原来在京城,就有一票女子对武靖侯府的这位世子爷惦记得很,朝思暮想啊,托人送香囊什么的,还让梁伯韬身边的长随竹青小小的赚了一注银子。后来梁伯韬换了松青做贴身长随以后,香囊什么倒是没有了,可架不住由那些母亲带着女儿过府叙话,烦不胜烦的梁伯韬干脆和侯夫人说以后无论来了哪位世交的姐妹,都不要把自己喊出去露面了!现在这外面的大姑娘和四姑娘,肯定也是对这家伙有意思吧?命犯桃花,想躲都躲不掉啊…… 这时就听到耳边有软糯的声音:「太太,姑娘叫我们送茶过来了。」 就见两个丫鬟,一个穿粉红,一个穿嫩黄,托着两个茶盘过来。 梁伯韬抬了下眼睛,这些都是丫鬟?好像武靖侯府里丫鬟穿的衣服都差不多是一个样子的,颜色款式大同小异,但含芳小筑里的丫鬟每个人穿的都不同,而且气度神情根本不像服侍人的丫鬟,眉眼间没有那种奴性。 「嫣红,这次给我泡的是什么茶?」苏三太太揭开茶盅,一股浓浓的香味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太太,这茶是姑娘给您亲手泡的,叫桂圆红枣枸杞养生茶。这个茶可要费工夫呢,将红枣洗净后,用小刀将其对半剖开,去掉枣核;桂圆去壳去核,然后将红枣、桂圆、冰糖放入汤锅内,加入水,大火烧开后,改小火,焖煮约两刻至水份收干。保持小火,用勺子在锅内搅打,将枣打成枣泥,倒入蜂蜜拌匀……」 「哎呀呀,这般费事呢。」没等嫣红说完,苏三太太就惊呼起来:「可是怎么就没看到茶叶呢?」 「太太,姑娘说这叫花茶,并没有茶叶,就取个茶汤的意思。这茶喝了能让太太变得更漂亮,养颜的!」旁边绒黄把自己茶盘里的茶放在苏润璋和梁伯韬面前,退回苏三太太面前:「这可是姑娘花了大力气做的,太太还不好好尝尝!」 梁伯韬揭开自己的茶盅盖子,细白的定窑瓷盅里一汪清茶衬着朵朵白菊花,花瓣吸满了水分,懒散的展开着,有点淡淡的花晕,娇柔可爱。转头看了看苏润璋的茶盅,也是一样的茶。 「这是什么茶?」梁伯韬好奇的问。 「这是菊花清茶。」绒黄浅笑着说:「姑娘说了,菊花茶能清肝明目,安神养气,缓解疲劳,正适合苏少爷和世子爷饮用。」 梁伯韬点了点头,端起茶盅慢慢的喝了一口,刹那之间,一种清爽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味觉,带着一种甘甜的芬芳,突然之间,他竟觉得要是每天都能喝到这样的有人精心准备的茶,再辛苦也值得。 「润璃妹妹真是有心了,一次泡这么多茶很辛苦吧。」苏润璋慢慢品着他从没有喝过的菊花茶,一边感叹着这个堂妹的聪明能干,一边客气的向她的贴身丫鬟表示感谢。 「不值得堂少爷这么记着,姑娘只泡了太太和我家少爷的茶,您和世子爷的那两盅是黛青泡的。菊花干茶是嫣红去年秋天就炮制好了,现在只消取出用水滚一滚,加入姑娘早就准备好的小药包就行。」 听了这个穿着粉红衣裳的丫头的话,梁伯韬心情突然变得很坏,自己随便到哪里都是别人关注的中心,有多少大家闺秀为了他亲自去做一些她们原本不屑去做的事情,而现在这个苏三姑娘,只亲手给苏三太太和苏润璘泡茶,给他准备的茶却是丫鬟泡的! 难道自己的身份还不值得她亲手泡一盅茶? 梁伯韬的眉头纠结起来,看着那盅茶,这才发现,原来有几朵菊花是残的,不是整朵的花,缺了半边的花瓣看上去特别难看,这发现让他觉得那花茶的味道也差了一个档次,最开始那种甘甜清香的感觉肯定是幻觉! 对,就是幻觉!梁伯韬心里肯定的下了一个评语。 那盅让梁伯韬心情变坏的花茶一直安安静静的搁在小茶几上,直到苏三太太端茶送客的时候都没有再被动过。 苏润璘陪着眉开眼笑的苏润璋和脸色不豫的梁伯韬走出了含芳小筑的院门,侧过脸看了看梁伯韬一副别人欠了他很多钱似的表情,心里想着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位高贵的世子爷不开心了? 他一点都没有想到是那杯菊花茶惹的祸。 第二十二章 只有苏润璋,他太了解梁伯韬了,知道他突然之间的那种不愉快是源于何处。 梁伯韬从小到大就是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一切都以自我为中心,再加上这些年来京城闺秀对他的追逐,早把他惯坏了。他的不高兴,肯定是因为润璃妹妹没有亲手给他泡茶喝!不是一直说女人都是麻烦吗?怎么现在有一个不买他账的女子,他又那么不高兴? 夜色已深,空气里有青草的清香,间或有春虫的鸣叫让春夜更显幽静起来。当三个人在丫鬟们的引领下走过穿花小径的时候,从院子的一侧传来袅袅的琴音,说不上美妙动人,倒也还能让人听了不夺路而逃。 三个人皆是脚下一滞。 「是谁在弹琴呢?」梁伯韬倒是很感兴趣:「是不是三姑娘在弹琴?听起来还不错。」 「真是你们姑娘?」苏润璋问那个引路的丫鬟:「这琴声颇为稚嫩,润璃妹妹还得勤加练习才是呢。」 领头的丫鬟站住了,侧耳听了下,然后不屑的撇了一下嘴:「我家姑娘的琴弹得可好了,才不会弹出这样不着调的曲子呢。而且我们姑娘也不会在这时候弹琴呢,她说月黑杀鸡夜,风高放火天,这时候最适合做……」 正愉快的说着,丫鬟突然发现自己交谈对象并不是自家的二少爷,赶紧咳嗽一声:「咳咳,奴婢失口了,请几位爷原谅奴婢的胡言乱语。」 苏润璋满脸感兴趣的看着这个突然闭嘴的丫头,没有放过她,追着问下去:「最适合做什么?」 「没什么,奴婢刚刚喝了点酒,上头了,说了胡话,请堂少爷原谅奴婢一时失言。」 琴声依然袅袅的在园子上空飘荡着,梁伯韬看着神情坚定闭嘴不再言语的丫头,也很想知道究竟苏三姑娘觉得在这个时候最适合做什么,可那个小丫头却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模样,很倔强的站在那里。 琴声更刺耳了! 梁伯韬皱了下眉头:「谁在那里弹琴呢?这么大晚的天色,别弹那么碜人的曲子了,鬼哭狼嚎似的!」 草丛里有瑟瑟的声响,好像有细碎的脚步声仓皇的远去,不一会,那琴声就停下来了。 「虞城,你又伤人心了。」 梁伯韬一挑眉:「有人愿意自己作践自己让我来伤,能怪我吗?」看了看前面垂手而立,但脸上没有半点让步迹象的小丫头,梁伯韬突然笑了:「算了,你回院子去伺候你们家三姑娘吧,你们二少爷送我们出二门就行了。」 「谢世子爷体谅。」小丫头行了个礼儿,没有半点留恋的离开,一袭淡蓝的衣裳很快消融在夜色里。 「世子爷,四堂兄,这边请。」苏润璘看着身边两个深思的人,做了个手势。 「润璘,你别这么客气。你就喊我璋哥,喊世子爷韬哥就行,别喊得太见外了。」苏润璋看着身边这个小堂弟,一副毫无城府的模样,脸上还有着明显的孩子气,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三叔他们要是今年返京,这小堂弟能否适应祖屋的生活,那里可不是现在的杭州苏知府的后院,一团浑水淌下来,都没有一片衣角会是干的。 「这样好极了,你们就叫我璘弟罢!」苏润璘抬起眼睛望着他们,满眼都是真心的欢喜。 「知道了,璘弟!」苏润璋拍了拍青衫少年的头:「我们走罢。」 回到烟波阁,梁伯韬就沉着脸坐了下来:「暗云,暗雨,你们现在去含芳小筑去看看那个苏润璃正在做什么?」 苏润璋赶紧做手势阻止:「虞城,你这是为何?」 「看那个小丫头说得神秘,本世子爷想知道原因,不可么?」他挑了下浓眉,看了看那个愁眉苦脸的苏润璋。 「虞城,你可想到闺阁清誉?万一暗云暗雨被人撞见,我润璃妹妹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 「暗云暗雨的身手还能叫人撞见,那他们两人也可以不用再来见我了。」梁伯韬很强横的没有让步:「我不过是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而已,又不会对她做什么,你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暗云暗雨,速速去查看了来报与我知道。」 暗云暗雨相互对看了一眼,有点无可奈何。 今天白天跟踪这位苏府三姑娘倒也师出有名,打的是去寻找南山隐叟的旗号,现在叫他们去夜探深闺,而且什么借口都没有,只是叫他们去看看苏三姑娘在做什么?现在世子爷行事真的让人很难捉摸! 「还不快去?」看到两个手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梁伯韬有点气恼:「现在我说的话你们都敢不听了?」 「是,属下这就去。」暗云暗雨很无奈的领命而去。 「虞城,你今日有点反常!」苏润璋直视着梁伯韬的眼睛:「你是不是对我堂妹有点想法?」 「什么有点想法?」梁伯韬惊了一下,赶紧反驳:「我只是觉得她很有趣而又,和别的女子有点不一样,所以才想知道她在做什么。你看,她的丫头张口就来一句月黑杀鸡夜,风高放火天,想必平常她也经常这么说,所以她的丫头才能冲口而出的吧……呃,林秀,我有没有听错?那丫头说的是月黑杀鸡夜……」 「就算她平常说话举止再怎么和别的女子不同,这也和你武靖侯世子爷无关吧?你又为何还想窥探她的生活?」苏润璋不容他回避问题,直接提问。 「本世子爷就是想知道,这又如何?」梁伯韬被苏润璋看得心虚,索性横蛮不讲理了:「只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而已,你还以为我会有什么想法?」 「有想法也不是一件坏事吧?」苏润璋脸上笑吟吟的,想到家中一心爱慕梁伯韬的小妹,心里却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情绪:「我堂妹这么聪明,还有一手了不得的医技,难道还配不上你?」 「林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婚事哪能是自己能做主的?到时候父亲母亲知会我一句娶谁就等着拜堂结婚就是了,难道我还有自己的选择?」梁伯韬自嘲的一笑:「是啊,别人看起来我是很风光,其实我什么都不能做主。」 苏润璋也是脸上黯然,尽管自己在调侃梁伯韬,其实他们都是一样的,也许他们的妻子根本就是一个陌生人,她们的名字就是某某府上的某某千金,她们受家里关注的只是父亲祖父的官职头衔,还有就是她们的身份是嫡长女还是滴次女,只有在揭开红盖头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将来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女子是什么模样! 「其实你那堂妹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子……」梁伯韬看了看脸色的黯然的苏润璋,自以为知道他心里所想,拍了拍肩安慰他:「我知道分寸的,你放心。」 「是,姻缘不是你我能置喙的,我们不要想太多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为皇上找到江南隐叟才是。」 「对。」梁伯韬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点了点头,自是去更衣不提。 不到半个时辰,暗云和暗雨就来报告了他们探得的结果:苏三姑娘和几个丫鬟一直呆在后院靠墙的一幢小房子里,那房子封得很严实,也没窗户。暗云和暗雨在房顶上呆移开了半片瓦往下瞅,就看到苏三姑娘穿着一件很奇怪的衣服,低着头在画些什么,还不时的和身边两个丫鬟说话。因为姑娘家比较温柔,聊天的内容听得不是很清楚,隐约听到了什么心肝脾肺、用药之类的话。 第二十三章 梁伯韬和苏润璋对视了一下:「也许她在教身边的丫鬟医术?」 「极有可能。」苏润璋点点头。 「那和杀鸡夜有什么关系?」梁伯韬呆呆的坐在那,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或者真只是小丫头随口胡说的,你何必如此当真!」苏润璋看了看那个显得神思凝重的梁伯韬:「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还得去杭州周围的几个县去看看。」 「好吧。」梁伯韬只得暂时放下心中疑虑,安顿歇息。 江南三月,杏花烟雨。 无边的水幕涌了上来,天地被笼罩在绵延的雨雾里,不知何处的梨花远远的把香甜送进烟波阁,一点点的缠绵了少年的心。 听着屋檐滴落的雨声,一点点,无尽般敲打着愁人的哀怨,梁伯韬难得的失眠了,心中暗暗懊悔前晚为什么没有仔细打量一下苏三姑娘,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一点点模糊的印象,纤细的身材,只是那双眼睛倒还记得分明,眼神灵动,两只瞳仁如天上寒星般闪亮,又如现在江南的雨夜,朦胧而柔美。 早晨的空气异常清新,晨曦逐渐散去,金色的太阳慢慢升起,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外衣。鸣翠湖边的垂柳在微风的吹拂下不停的摇摆着身体,柳条点点轻轻掠过水面,引起波纹点点,整个湖面立刻就生动起来,如刚刚睡醒少女惺忪的睁开她的眼睛一般。 鸣翠湖旁边的洗玉斋开着门,远远的可以望见书斋的大厅。 厅里有三个少女端端正正的坐着,听着一个四十许的女子说话。 这人便是母亲说的黄姑姑了。 润璃听着她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各种规矩,进宫要如何行礼,要如何行走才能显出仪态万方,要如何吃饭喝茶,要如何说话如何欢笑…… 好日子要到头了吗?润璃心里不免戚戚然,自己来到这个时空快九年了,一直过得还是比较轻松的,原来苏三太太也请人教过自己规矩,以两世为人的经验,润璃做得很不错,都没有错处给挑出来。教规矩的老妈妈喜得眉毛眼睛都挤到了一起,不停的向苏三太太夸赞三姑娘温柔娴淑,兰质蕙心,是天生懂规矩的! 而现在这个黄姑姑所说的规矩比原来那个要更细更苛刻,润璃心里很怀疑自己能不能通过黄姑姑的考核。 「黄姑姑……」突然苏润珏开口了。 「四姑娘可有事情?」黄姑姑惊诧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苏润珏,苏府的四姑娘,二姨娘生的庶女。 形容未足,身量尚小,但眉眼之间已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雪白的鹅蛋脸儿,一对柳眉淡扫,一双杏核眼儿水波流转,只是究竟言行之间已经流出浮躁之气。 「黄姑姑,我想如果宫中诸人都是这般行事,岂不是很无趣?人人都做一样的动作,连说话的神态都要拿捏得一模一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润璃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好,她也正有此想法,但只是没有想到过直接问出来而已,略微用眼尾斜看过去,身边的大姐苏润珉,眼神也很迫切的看着黄姑姑,希望能得到她的答复——原来大家都不想学那么多规矩。 黄姑姑不由一愣,她原是长乐宫的掌事姑姑,在宫中三十余年,都是这般过来的,根本没有想到过不按照规矩做会有什么后果。今天给苏家姑娘们第一天上课,她本想说细致些,也教苏府几位小姐收了轻视的心思,这样才能认真跟她学习。可是这规矩都没说完呢,竟然就被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果然是需要学规矩的!黄姑姑脸色不变,只是用听不出喜怒哀乐的声音对着苏润珏说:「四姑娘,每个人的领悟是不同的,你守也好,不守也好,规矩都在那里……」 突然润璃想到了那首着名的诗:你见或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也不喜。原来黄姑姑也是个极具诗人情怀的女子!润璃这才仔细打量了下黄姑姑,身材高挑,肌肤倒也算得上白净,容长脸蛋,一双眼睛长得挺漂亮,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 如果轻易能泄露情绪,那就不可能在宫里生存了这么多年还能全身而退了。润璃心里暗自点头,看起来自己是该向黄姑姑好好学学,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黄姑姑,我们姐妹三个肯定是没有进宫的福分,您又何必说得这么细!」苏润珏心直口快:「不如教一些实用的就行了。」 「哦?」黄姑姑难得的挑了一下眉:「那依四姑娘所见,什么才是实用的?」 「嗯,也就是在公侯王府要注意些什么就行了。」苏润珏捏了一块帕子,脸上有点可疑的粉红:「我想以后我运气再好也进不了宫的,公侯王府还是有可能吧。」 黄姑姑犀利的眼神扫过了苏润珏,她觉得自己似乎被黄姑姑的眼风刮到了,心里突然有了点胆怯,但是口里却犹自强辩:「黄姑姑,难道我说得不对?」 「四姑娘,规矩不是因为去了哪个地方才要守的,最要紧的是要心里有规矩。倘若心中没有规矩,就算再怎么装也守不住规矩;如若心中有规矩,就算不经意也能让人看出规矩来。」黄姑姑的眼神淡淡扫过三个学生:「我看到刚刚三位姑娘的表情神色,觉得倒是三姑娘是个心中有规矩的。」 「为什么只有她心中有规矩?」苏润珉也按捺不住了,差点跳起来:「我刚刚分明也没打断姑姑说教,一直坐得好好儿的。」 「四姑娘有没有规矩我就与置评了。」黄姑娘压根不看苏润珏,眼神转向苏润珉:「大姑娘,刚刚你进来的时候也确实是装了一会的,坐得端正,目不斜视,可刚刚四姑娘说话的时候,你就不停的偏头,手里的帕子掉到地上都不知道,你这叫规矩?只有三姑娘,自始至终都坐得稳稳的,头一直是抬得端端正正的,手一直交叉放在膝盖上,帕子也好好的压在掌心下面,你自己好好看着了。」 黄姑姑瞄了下苏润璃,教过好几家闺秀了,这个苏府三姑娘倒是个沉稳的。 黄姑姑只是没有想到润璃是两世为人,经历的事情太多,这是不用学就能体现出来的稳重。润璃前世在学校读书,研究所做研究,没有哪一样是不需要沉稳的,而在这个时空里,更是学会了谨小慎微,只有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她才会和自己丫鬟们打闹之间体现出自己的真性情来。 「黄姑姑谬赞了,润璃只知恪守本分就是守规矩,希望黄姑姑能不吝赐教,让我们三姐妹能学好规矩。」看到黄姑姑点到自己了,润璃只得起身回话。 「三姑娘所言极是!」黄姑姑的眼睛里这时候才出现了一丝笑纹:「恪守本分就是守规矩,此话果然不错!我自当尽心教授,三位姑娘也尽力学习吧!」 后面大半个时辰里全是黄姑姑教她们练习走路行礼的姿势,润璃回忆着前世看过的时装秀,昂着头,端着一副冷冷的表情,莲步款款的行走了几遍,黄姑姑竟然一次就叫通过了,而苏润珉和苏润珏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黄姑姑总是能挑出各种毛病来:手臂甩动幅度太大、步子不够淑女味、眼睛又在东张西望…… 润璃端坐在椅子上,看黄姑姑不停的折磨着大姑娘和四姑娘,一边觉得她们接受的能力实在太低,一边又觉得这黄姑姑教习规矩太严苛,要尽早出师把她送走才是。 第二十四章 好不容易黄姑姑的课程结束了,苏润珉和苏润珏已经累得直不起身来,看了看在旁边悠闲喝茶的苏润璃,苏润珏迅速恢复了战斗力,用眼睛狠狠的瞪了一下润璃,鼻子里重重的发出「哼」的声音:「一个个没眼色的就会巴结人。」 润璃淡淡一笑,懒得和她争执,反正自己没有受累,何苦到这里和她争些没意义的东西。 这时,一个年约三十许的女子走了进来,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三个女子,走到大厅中间的讲台上:「先来认识下吧,我是你们的教习娘子,你们喊我李娘子就是了,以后我要教三位姑娘诗书古琴。」 李娘子长得很漂亮,有江南水乡女子那种婉约细致的美。她眼波流转从三个女子身上扫视了下:「谁是苏家三姑娘?」 在苏润珉和苏润珏妒忌的眼光中,润璃站了起来:「回娘子,我是。」 李娘子仔细打量了下润璃,脸上的笑容加深了:「锦心绣口,三姑娘端的写了一手好诗,果然人才也是极妙的。」 润璃睁大了眼睛,这个李娘子怎么说自己写了一手好诗?在这个时空她还只是在去年的杭州诗会被那些闺阁千金挤兑着写过一首诗而已!要知道自己不是中文系的,会背的诗只限于中学课本里必备的课文和那些千古名作,如果想要在大周做个才华横溢的女诗人简直是不可能的,存诗有限,她可不敢胡乱的到处乱写,到时候免不了落个江郎才尽的名声。 「三姑娘去年那首《钱塘湖春行》着实构思巧妙,意境深远,读罢叫人唇齿留香!」李娘子看着苏润璃的眼睛充满了期盼:「如三姑娘同意,能否传授给我作诗技巧?」 润璃顿时觉得很滑稽,李娘子要她传授作诗技巧?她哪有什么技巧可言?她只有会背诗的技巧而已! 「李娘子,去年的诗不过是润璃在游湖时看到眼前美景即兴而做,根本谈不上技巧,还等娘子来点拨一二呢。」润璃含笑看着李娘子俏丽的脸:「李娘子书香世家,清音居士诗传天下,我们姐妹三人自然要努力向娘子学习的。」 李娘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教学相长罢。」 「谨遵娘子教诲。」润璃行礼坐下,开始和李娘子学习诗书。 李娘子确实是个好先生,从最基础的东西入手,讲解浅显易懂,苏润珉和苏润珏都能听懂。看过润璃写的字,她建议润璃练习行书:「三姑娘性格活泼,不必拘泥于簪花小楷,否则反而淹没了个性。」而对大姑娘和四姑娘,她觉得临卫夫人的字帖是极合适的,因为苏府这两位姑娘是准备往一般的大家闺秀的方向发展的,簪花小楷盛行于闺阁,是女子练习的最佳选择。 「三姑娘还可以练习飞白,对姑娘性格大有裨益。」 和风微微吹起润璃粉白的裙袂,皓腕如雪,纤纤细指握住笔,在彩云笺上行云流水般写下行行诗句,李娘子看着润璃专注的神态,心里充满了一种淡淡的骄傲:何其有幸能教导这样具有灵性的弟子! 书法课后离午时只差大半个时辰,李娘子叫丫鬟抱出了一张古琴:「今儿可没时间上古琴课了,我只想了解三位姑娘弹奏的水准,每人试弹一曲罢。」 苏润珉兴冲冲的站了起来,朝李娘子一福身:「弟子献丑了。」 李娘子点了点头,看了看苏府的大姑娘。虽然是姨娘生的,穿戴并没有比三姑娘差,看来苏太太是个会做人的。从她自信的举动看,平素对弹琴是没有少下工夫的。 琴音袅袅,一曲奏罢,李娘子笑着点点头:「确实不错,只是指法还得加强,弹奏需要注入自己的感情,否则不是弹琴,而是表演。」 「弟子知道了。」苏润珉笑着走了下来,经过苏润珏的时候,挑战的看了她一眼。 「哟,看什么呀,李娘子不过知是选几句好听的话说说你就得意了?」苏润珏仿佛被踩到了尾巴般跳了起来。 「那你也上去弹弹看。」苏润珉的嘴角充满了讥讽:「在许家族学的时候,教琴的苏娘子说你辨音能力低下,弹出来的曲子五音不全!」 「你……」苏润珏气得小脸通红,最后突然像想出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也不知道谁昨晚故意在那个亭子里弹琴,被世子爷说成是弹得鬼哭狼嚎般……」 苏润珉脸色立刻变白了,恨恨的看着苏润珏:「也不知道哪个不懂规矩的,昨天违逆了母亲被赐了鞭刑,现儿还有脸坐在这里说三道四!我又不是不知道昨晚你派春兰去含芳小筑打听消息,背上挨着痛都想借着听母亲训示的由头想去见世子爷!」 「那你丫鬟宝珑去含芳小筑又是想做什么!」苏润珏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润璃看着两个姐妹在耳边吵吵嚷嚷就头痛:都才多大的人啊,苏润珉十四,苏润珏十二岁还差半岁呢,一个个就都成恨嫁女了?前世自己三十岁的时候都还没红鸾星动呢! 李娘子显然也被这突发情况惊骇住了,看着两个刚刚行为举止还很淑女的弟子顷刻之间化身为市井里撒泼骂街的大嫂之流,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场面。 「大姐,四妹,你们能不能消停点?难道上学的第一天又要母亲来责罚?」润璃看得闹得不像话,叹了一口气,上前制止:「如果你们不想学习就算了,我和母亲去说下,以后李娘子就教我们诗书,不用教弹古琴了。」 苏润珉和苏润珏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润璃,想想后果,两人不约而同都住嘴了,只是脸色很不好的看着对方。 「四妹,你也上前弹奏一曲,让李娘子给你听听,看看毛病在哪里。」润璃微笑着看了看李娘子:「娘子,我家四妹年纪小,学弹琴的时间尚短,请娘子多多指点。」 苏润珏瞥了一眼苏润珉,又看了看润璃,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走到古琴前面坐下,开始演奏。 李娘子才听得几句,眉头就皱起来,这个四姑娘许是平常根本没有练习过弹奏罢?在江南许家教习的苏娘子,弹得一手好古琴,若是她的入室弟子,断断然是不可能弹成这样的。 「四姑娘,你这琴是苏娘子教的?」李娘子看着满不在乎的从古琴那里回到座位上的苏润珏,想要确定下她曾在苏娘子手下学习过古琴弹奏的事实。 「回李娘子的话,我们家四姑娘确实和苏娘子学过弹琴,只是苏娘子说了,她脑袋里少了一根弦,所以呀,弹不好!」苏润珉终于找到了开口嘲笑苏润珏的机会:「苏娘子说了,叫她自己不要和别人说她是苏娘子的弟子!但是现儿李娘子问了,我只能代替她告诉娘子了。」苏润珉一边说得眉飞色舞,一边拿了眼睛看着脸色惨白的苏润珏,心里特别的快乐。 「大姐,姐妹之间,何必如此刻薄?」看到苏润珏越来越白的脸孔:「各人有各人的强项,四妹妹的簪花小楷不就是我们中间写得最好的吗?就算你比她弹琴弹得要好,但是也有不如她的地方,再说了,比你弹琴弹得好的人世间不知凡几,你又如何能在这里如此大声嘲弄四妹?」 「是,是,是!」苏润珏看到润璃出言相助,双眼流露出了感激的颜色:「三姐姐弹琴就比你弹得要好!」 第二十五章 润璃心中哀叹一声,这些姐妹为什么都这么小白?苏润珏这么一说,好像自己不是来帮她,而是来炫耀自己琴技高超一般! 「大姐四妹,我们都是姐妹,应该彼此帮助,所谓兄友弟恭,姐妹情深,何必一个个争得和乌眼鸡似的?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都有别人及不上的地方,就不必争长论短了。我们姐妹三人一起好好跟着李娘子学习就是了。」 李娘子看着俏生生站在那里的润璃,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到底是嫡出的!说话气度都比庶出的两位姑娘高了不止一截儿!她清了清嗓子对润璃说:「既然四姑娘如此推崇三姑娘的琴艺,为师倒是要好好欣赏一番了。」 润璃只觉脸热,福身道:「且不说欣赏二字,有劳娘子指点了!」 说完走到古琴前面,端正坐好,精心守神片刻,这才伸出手拨出了第一声。 练习古琴三十多年了,如果比不上毫无天赋只靠苦练的苏润珉,那是无论也说不过去的。润璃前世一直就没有间断过古琴的练习,她觉得古琴不比钢琴小提琴那些西洋乐器,节奏紧张,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古琴讲究意境,演奏之间还能出现间隔!她念高中那时候因此还有个着名的笑话,因为前一天熬夜做作业,第二天下午参加培训课的时候,只拨了几声就睡着了,眼睛是闭着的,可那双手还端端正正的搁在琴弦上! 古琴有自己独特的弹奏技巧:吟猱绰注,最开始学习的时候,润璃总会把老师弹琴的手势和小区外那个卖兰州拉面的和面的手势很有意境很默契的揉合在一起,但是在练习了多年以后她才发现,原来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是下里巴人。 今天她选了一首难度不高的《鹿鸣》,这是苏娘子教过的保守曲目里的一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多么优美的意境!用来欢迎李娘子是最合适不过了。果然,润璃弹奏完毕,就看到李娘子望着她的眼神越发温柔起来,仿佛在看着一块天下难得的美玉。 「苏家书礼传家,果然不假!」李娘子击节赞赏:「古琴上我竟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了,倒希望你能指点一二!」 润璃吓了一跳,赶紧推辞:「李娘子何必谦虚,润璃自知弹奏不过尔尔。」 「三姑娘,你不必谦虚了。」李娘子看了看润璃明亮的大眼睛,会心一笑:「三姑娘可以不上古琴课了,以后的课程你可以早半个时辰离开洗玉斋。」 「一个人先走不太好,我还是在旁边厢房里等着大姐四妹下学吧,那时辰里我可以练习行书。」 「这样也好。」李娘子颌首:「三姑娘确实有必要勤练书法。」 下午润璃又见到了教女红的刘娘子。 刘娘子看了看润璃呈上来的「改良版」雨中春燕,失望的摇了摇头:「三姑娘,针线上头还得花功夫。」 「娘子,我在想我可不可以不学女红。」润璃看了看刘娘子拿给她们做示范的手帕:「我是学一 辈子也绣不得这么好的。」 刘娘子骄傲的看了一眼润璃:「这需要心灵手巧,和时间长短没关系。」 「所以我这才想求娘子降低要求,润璃天生笨手笨脚的,比不得两个心灵手巧的姐妹,刘娘子别拿她们的标准来要求我。」 坐在绣棚前面飞针走线的苏润珉和苏润珏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喜,原来自己也有比苏润璃要强的地方!女红是女子最重要的技艺,她偏偏在最重要的上面表现得最差!刘娘子答应她的要求也好,免得拘着她认真练习以后,她的女红就比自己要好了,到那时,自己就什么都不如苏润璃了! 苏润珉和苏润珏难得达成一致意见,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是在努力的练习绣技。 刘娘子认真的看着苏润璃:「三姑娘,如果女红不好,到婆家会被人非议的。」 「为什么?」润璃睁大了眼睛:「我会让别人知道我女红不好吗?」 明媚的阳光从屋顶的名当瓦透了下来,在苏三姑娘的脸上投下了几缕印记,刘娘子看着润璃嘴角边的两缕日光,如小猫脸上的胡须般,俏皮可爱。 「你总归要给自己丈夫做内衣罢?」春光里润璃那一副狡黠的模样,刘娘子又好气又好笑:「总不至于你丈夫的内衣都要别人做吧?」 「为什么不行呢?别人做的内衣他穿了有什么要紧吗?我的女红做得这么不好,做出来的肯定不合身,为什么不请别人做呢?我屋里的绒黄丫头,绣工足够应付了吧?」 绒黄是珍珑坊的友情客串绣娘,刘娘子对她是很熟悉的。 「你总不能叫绒黄做一辈子罢?」刘娘子看着不肯屈服的润璃,笑着摇了摇头:「三姑娘,我知道你精于医术,针灸之术同样也需要心灵手巧,我觉得你只要肯花功夫来学,女红定会精湛。」 「可我真没兴趣学这些。」润璃把手帕塞回去交到刘娘子手里:「以后我就带医书来上女红课了,刘娘子你答应我吧!」 刘娘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答应还能怎么样?来之前苏三太太就有交代:尽量让三姑娘动针线,如果她实在不愿意也不用逼迫她,随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大姑娘和四姑娘得好好拘着在绣棚架子前面做针线活,以后她们的嫁衣得自己绣! 洗玉斋和含芳小筑相距并不远,但是今天润璃只觉得这条路委实太长。 耳边有着嘈杂的吵闹声,苏润珉和苏润珏一如既往的吵得欢实,本应是游园欣赏美景的时节,倒无由得演了一出惊梦,两个人的声线越发的拔高了,似乎有冲破二门的围墙,飞到门外的趋势。 这倒也应景儿,润璃自嘲的一笑:满园□关不住,一阵吵闹出墙来;或者也可以拿东坡的词改下: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吵? 真不知道她们每天吵这些有什么意义,润璃皱眉。不是她胸怀宽广能容人,只是她们作为苏三老爷的女儿已经既成事实,就只能希望家和万事兴。万一她们过得不如意,操心的还是苏三太太。为什么就不能平和一点,大度一点,表面上的姐妹情深难道都做不出?过不了几年就出嫁了,以后天南地北,一年能见几次面,何必现在成天吵闹离最表面的感情都不能维持? 「你母亲不过只是一个通房丫头出身,你也不自己好好守着本分,倒总是来挤兑我,你够格吗?」苏润珏尖锐的声音就像利刀,高亢激昂,割破了苏润珉的皮肤,渐渐痛到心里去。 「你以为你母亲又是个什么好出身的?都快要被卖到那种污糟地方去了,不过是千方百计巴上了大伯母这条路子,还不是从角门抬进来的?」苏润珉的脸色霎白,身子微微发抖,眼睛冒火的盯着苏润珏,她们两人身边的丫鬟都避得远远的,竟然没有一个上来阻止她们的争吵。 「够了!」润璃只能出言制止了:「这是知书达理的苏府小姐应该有的样子吗?父亲那晚上都训斥过了,可你们到今日还是连母亲都认错,我觉得该去回了母亲,叫你们先跟着黄姑姑把规矩学好了再说罢!」 一提到黄姑姑,苏润珉和苏润珏都想到了她手里那把厚厚的戒尺,都缩了下脖子,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第二十六章 「我们有缘做了姐妹就该互相扶持着,相亲相爱,现儿你们这种模样,没由得让人看了我们苏府的笑话,倘若继续这样下去,怎么好出了这个院子去别人府上玩耍?到园子里吵吵也就罢了,可到了别人家,也这么吵,可不是扫了我们苏府的脸面?罢了,三月三杭州诗会你们也就不用出去了,到家里和黄姑姑好好学习规矩罢。」 「三妹,我错了,你别和母亲说,我会努力学好规矩的。」苏润珉听到以后连出门玩耍的机会都没有了,不禁心里大急,马上放软了声音来和润璃说好话。 稀疏的树影投射在苏润珉的脸上,已经长开的脸蛋隐约显现出少女的风情。 润璃叹了一口气,心里知道苏润珉是害怕失去机会,她年近及笄,自是想多出去露面看看那些可能成为自己终身依靠的人。成天被拘在这园子里无所事事,悲春伤秋的情怀被养出来不打紧,更厉害的是眼界被养得浅显,所以这才会成天和苏润珏在争吵。 润璃看了看和苏润珉并肩站着的苏润珏,个子只到苏润珉的下颌,虽然稚嫩,但那眉眼已经看得出有二姨娘那精致的风韵,被身边略显粗壮的苏润珉衬得更加柔弱动人。她咬着小巧的嘴唇,并不开口求饶,只是很倔强的看着润璃。 「四妹妹,你就这么忍心吗?」看到苏润珏眼里不屈服的神情,润璃忍不住出言提醒:「你该想想姨娘是怎么被禁足的?你难道要连累她以后都不能出杏花天这扇门?」 听到这句话,苏润珏脸色一变,嘴唇嗫嚅起来,盯着润璃看了一会,突然的,她的眼泪就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娘!」一跺脚,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还不跟上你家小姐!」 「是!」春兰和夏茉赶紧追着苏润珏往杏花天去了。 杏花天的院子里架了个绣棚,二姨娘正在绣棚后坐着,专心致志一针一线的在绣着一个物件,她的身旁有几棵栀子花,洁白的花朵摇曳在风里,在二姨娘的脸上投下了些斑驳的影子,使她的脸忽明忽暗,让人都看不清她真实的模样。 「娘!娘!」哽咽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听得二姨娘一阵心惊。 「是珏儿!」二姨娘听出了女儿的声音,心里顿时慌乱起来,顾不得平常弱柳扶风的姿势,紧赶慢赶,几步跑到院子门口,便看到女儿哭得泪迹斑斑。 「怎么了,珏儿?」二姨娘一把抱住了苏润珏:「我可怜的孩子,谁欺负你了?」 「娘,她们都欺负我,太太、大姐、三姐,连教书的黄姑姑她们都欺负我!」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苏润珏的忍耐度最终到了极点,爆发了。 二姨娘心中一阵凄苦,但是又充满无奈:「五儿,给四姑娘搬条椅子出来。」 拉着手来到绣棚这边,二姨娘给苏润珏看她的绣活:「珏儿,这是娘给你绣的枕套,以后给你做嫁妆。」 苏润珏收了泪,一脸的不好意思:「娘,这也太早了些吧。」 「没事,早准备着总比到时候一团糟要好。」二姨娘按着苏润珏坐了下来:「娘还准备着给你绣十二幅被面呢,不早点动针,到时候可真来不及了。珏儿,你搬去梨香院这两天和大姑娘处得怎么样?」 「娘……」苏润珏的眼圈一红,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我想搬回来和娘住。」 「可是老爷不会允许的。」二姨娘摸了摸苏润珏的头发,望着她的眼睛是货真价实的慈爱:「珏儿,你就听话,好好的跟着太太学规矩罢。」 「可是,可是……」苏润珏的声音变成了呜咽:「太太前天莫名其妙抽了我五鞭呢!」 「什么?」二姨娘的脸顿时变色:「凭什么?她凭什么打我的珏儿?我要和老爷说去!抽在哪里?还疼吗,珏儿?」 「抽在背上,没用粗的那种鞭子,没什么打紧。可是女儿在那么多仆妇面前落了脸,以后在苏府,谁还能看得起我这个四姑娘啊?」苏润珏白玉般的脸蛋上又有几道纵横交错的泪水:「娘,只有和你住在一起我才心里安定些。」 「我可怜的珏儿!」二姨娘轻轻的抚摸着苏润珏的背,她的眼睛里闪现过一丝不甘:「娘一定要给你讨回公道!」 「娘,你不必为了我去顶撞太太。」苏润珏慌乱的说:「我现在还要顺着太太才是,毕竟我的婚事还得她做主,万一她给我选个瘸腿瞎眼的,那女儿哭得没地方哭去!」 「不会的,珏儿,她不会这么做的。」二姨娘吓得瞪圆了眼睛,抚摸着心口:「她不敢这么做,毕竟你父亲不是个糊涂的!」 「我还得靠着太太才行呢,前晚世子爷和四堂兄去了含芳小筑吃晚饭,还不是太太故意安排好的?她想着让三姐姐和世子爷多见见面,日久生情罢?我和大姐姐派人去含芳小筑给太太请安都被回了,还□兰带话给我们,说让我们做好大家闺秀要做的事情,守好大家闺秀要守的规矩——娘,你说我又哪点不守规矩了?倒是她,仗着自己是太太,把世子爷拉到含芳小筑去吃晚饭,这难道是当家主母该做的事情?」苏润珏提起前晚的事情,心中更是愁苦,说话如倒水一样,又急又快。 「娘,如若我把太太奉承好了,就是不说世子爷那事,说不定她也会帮我留心着寻门好的亲事呢,娘,你说女儿想的可对?」 二姨娘怔怔的坐在那里,耳边听着苏润珏高声的诉苦,然后又变成细不可闻的求助,心中的苦涩不可言喻,但她只能点点头:「珏儿长大了,你想得极是。娘没有能力坐到苏三太太那个位置,只能委屈我的珏儿了。」 「娘……」苏润珏一阵心伤:「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舅舅肯长进些,做了大官,父亲也有可能看着舅舅的面子抬了娘做平妻啊!」 「唉,你舅舅能仕途顺利娘就知足了,毕竟娘的家里没有实力,族人们早就反目成仇了,抬平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是能够当然最好,如果没有这个福分,娘也就不强求了。」二姨娘看了看身边眼睛微肿的女儿,叹了一口气:「只是苦了我的珏儿了……但是,倒还有一条路子可以走。」 「什么路子?」苏润珏坐直了身子,热切的看着二姨娘。 「求太太把你记到她的名下,对于她不过是对副妆奁,对于你来说意义就不同了,记到太太名下,也算是半个嫡女了,和娘抬了平妻的结果是一样的。」 「可是,太太有三姐姐而过亲生女儿,她怎么会再把我记到她名下呢?」苏润珏想到苏三太太那始终有着淡淡疏离感的脸,觉得这条路子也怕难以走通,毕竟自己从小因为仗着娘是个受宠的姨娘,没有摆正苏三太太在自己心里的位置,经常话里话外的挤兑着三姐姐,恐怕太太心里很不喜自己的言行。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苏润珏低下头,脸上写满了懊悔。 「珏儿,不要着急,事在人为。」二姨娘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明儿起你就好好侍奉着太太,认真学规矩,给太太做点女红,例如帕子鞋子什么的,时间久了太太心里自然会有你,然后我再和你父亲说说,这事倒也不是没有不成的希望。」 第二十七章 「娘,我知道了。」 「我的傻珏儿,怎么还喊娘,你该喊姨娘的,以后得记住了。」二姨娘脸上展开一抹温柔的笑,心里全是苦涩。 「知道了,姨娘。」苏润珏倒是改口得快:「姨娘,天色晚了,外面起风了,进屋里歇着罢,我回梨香院去了。」 「好好照顾自己,姨娘这里少来点,好好侍奉太太就行了。」二姨娘抬手抚发,顺势拂去眼角上挂着的那颗欲坠未坠的泪水。 清晨流霜未去,牡丹苑的角门已经开了,辰时还差半刻钟。 一抹娇艳的桃红色扑进了夏妈妈的眼帘:「四姑娘今儿来得真早。」 苏润珏脸上是羞涩的笑:「原来都不觉得太太辛苦,昨儿听了黄姑姑的教习,方知道以前没有尽早来给太太请安,乃大不孝,所以今日早了些。」 夏妈妈略微一愣,脸色也转得快:「太太还在梳洗,我先去通报下。春兰夏茉,好生服侍你家姑娘倒外屋侯着。」 听了夏妈妈的回禀,苏三太太自是一愣,整衣裳的手都停了下来。 「奴才冷眼看着四姑娘行为举止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变了。」夏妈妈也很迷惑。 「暂时不用管她,有什么事情春兰定会来说的。」苏三太太看了看水莲捧过来的首饰盒,指了那支足金满池娇分心:「今儿就带这个吧,别的首饰就不用了,春天来了合着该清爽些身体也轻松。」 水莲轻轻一笑:「太太就是不戴首饰也是美人,不像有些人,插一头金子宝石的,看得人花了眼,也不知道是看首饰好还是看人好。」 苏三太太眉眼间不觉带上了笑意:「一个个的就会折损人!」 「好太太,今儿就饶了奴婢多言罢,下次可不敢了。」水莲嗤嗤笑着,把满池娇分心端端正正的插到苏三太太乌鸦鸦的黑色云髻上,金色的华彩映得雪白的皮肤立时发出润洁的光芒来,更显得苏三太太眉眼如画。 「木槿,水莲,出去大厅侯着,看姑娘们都到了没有。」苏三太太回头看了看珐琅座钟,这是苏三老爷的同门师弟,在广州做同知的赵宇光大人送来的,据说是来自番国的稀罕物儿。都说番国是蛮夷之地,不过他们做的物事倒是精致得很,座钟的上面有扇小门,到一个时候那门就会打开,还有一只小鸟伸出脖子来啁哳几声,上面刻的东西倒是没有人认识,只知道较短的那个移动一个小格就是过去了半个时辰。 「太太,三位姑娘都已经在外屋候着了。」木槿掀开帘子说。 苏三太太点了点头,搭了夏妈妈的手走了出去。 外屋里苏府三个姑娘带着各自的丫鬟候在那里,年轻的女孩子们的脸各有各的风情,看得苏三太太一恍,好像回到自己做姑娘的时候,清晨和姐妹们结伴去祖母那里请安的时候,也是一屋子的环肥燕瘦,俏语软音。瞥见自己的女儿不言不语,只是微笑着站在那里,一袭鹅黄色的襦裙配着淡绿的半臂,格外清新可人,苏三太太心里又是喜了三分。 「今儿都来得早。」苏三太太坐下来,示意三个姑娘也坐好。 「昨日和黄姑姑学了规矩,这才知道以前确实是年幼无知,不知体恤母亲辛苦,今儿特地起早些来服侍母亲。如若母亲不嫌弃,珏儿愿每日来帮母亲递净面的水。」苏润珏站起来,说完这番话,福身坐下。 「果然还是要学习规矩方是正理。」苏三太太心里犯疑,可脸上还是堆着笑,口里夸奖着苏润珏:「珏儿果然是个灵透的,一点就通。」 润璃疑惑的看了看穿着桃红衫子的苏润珏,也被她突然的转变弄得糊涂,不知道昨晚她在杏花天和二姨娘说了什么,竟然变化如此快。不管如何,这种变化倒是令人高兴了,至少她不用担心每天看到飞扬跋扈的苏润珏。 而坐在另一边的苏润珉却没有润璃的大度,她冷冷的哼了一句:「母亲,你被她骗了,昨日学规矩,黄姑姑说最没有规矩的就是她呢。」 苏润珏脸色一变,正准备出声辩解,可是突然间想到了昨日二姨娘的苦心劝告,不由收了争吵的心思,只是细声说:「大姐,正是没规矩才要学,珏儿会努力和黄姑姑学的,大姐要多多提点珏儿才是。」 苏润珉的挑战仿佛是拳头打到棉花上,软绵绵的得不到回应,她急躁了:「苏润珏你为何装出这等模样?你究竟准备做什么?」 「大姐,母亲这里,大呼小叫于理不合。珏儿真不准备做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也该懂规矩了。」一边柔声说,一边拿眼睛斜睨了苏润珉,言下之意很清楚:你年纪更大,可惜都不懂规矩! 「罢了,珏儿长大了,懂规矩了,这倒是好事情。」苏三太太接过身后木槿递过来的茶盅,揭开了粉彩穿花蛱蝶的碗盖,吹了吹热腾腾的水雾:「珉儿,你得学着沉静些,女儿家不能如此性情,会遭人闲话的。」 苏润珉涨红了脸皮,可又不敢再出声相驳,只能低头应着:「是,母亲,珉儿知道了。」 「你们姐妹三人上学去罢,我这里可不用你们陪了。」 「是。」三个人齐齐应了,由丫鬟们拥簇着,自是去洗玉斋不提。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苏三太太饮了一小口清茶,俏丽的凤眼里露出一丝少见的凌厉:「仔细去查查,昨天四姑娘究竟是怎么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给我去查清了。」 「是,老奴现在就去。」夏妈妈打了个千儿,静静的退了下去。 「木槿,水莲,你们觉得此事有何蹊跷?」看着夏妈妈微微佝偻的背影消失,苏三太太开始琢磨起这件事情。 「太太,奴婢以为二姨娘被禁足,四姑娘受了太太的鞭刑,定是醒悟过来在苏府不顺着太太是不行的,方才如此转变的。」水莲疑惑着回答。 「奴婢觉得并非这么简单。如若就是和水莲猜测这般,四姑娘也不用把身段放这么低,四姑娘素日是个心高气傲的,断断然不会转变这么快,连大姑娘出声挤兑她都会忍气吞声不回话,依奴婢所见,她和二姨娘必有图谋。」 苏三太太点点头:「还是木槿心思周密些,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管她图谋什么,只要不碍着我的璘儿和璃儿,我也可随着她闹,如若是想算计我的孩儿,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苏三太太重重的把茶盅放到了桌上。 「太太仁慈,可有些不识好歹的总以为能糊弄人想装神弄鬼,咱们也不能如了她们的愿儿不是?」木槿向水莲使了个眼色,把茶盅撤走,又不动声色的把溅出来的茶水渍子给擦掉。 「看来是咱们府上的太平日子久了不成?」苏三太太眉毛攒到了一块:「对了,昨日李同知太太的帖子在哪里?找出来我给看看。」 李同知太太下帖邀明日过府赏花,由头是她家的紫藤萝开花了,紫雾浓香,甚是喜人,请苏三太太带着几位小姐少爷过去游玩。 「现在二月不到,这紫藤花儿就开了?倒也是怪事一桩,这花值得去赏!」苏三太太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只是,怎么会请少爷也过去游玩?素日平常这个时节赏花,都只是请了小姐的,这个请少爷又有什么蹊跷?」 第二十八章 李同知太太是杭州知府下属里和苏三太太走得最近的,当年初到杭州润璃发病,就是当年的李经历,现在的李同知建议去灵隐寺找济世大师化解厄运的,所以苏三老爷对他一直感激,当上知府以后更是大力提携,把当时还是正七品的李推官一直抬举到了正五品的同知,因此李同知太太一直对苏三太太是感恩戴德的。 「太太,李同知家大姑娘清芬今年要十三了……」水莲犹豫了下,还是出言提醒。 苏三太太的眉毛攒得更紧了:「原以为是给她家那个庶出的大少爷相看我们家大姑娘呢,没想到她还起了这心思?老爷今年就返京述职了,照老太爷口风,说不定还能连升两级,就算不能连升两级,升一级,以从三品的身份留京任职却是铁板上的钉子,真真儿的事情,怎么可能相中她家到底清芬?她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我就是连把润珉给她那个儿子都还在犹豫呢,你怎么敢肖想我璘儿?」 「太太,其实奴婢觉得还有隐情。」木槿突然出声了。 「你说说看,还有什么隐情?」苏三太太看了看木槿,「难道还有别的人选……」话还未说完,苏三太太突然顿住了,醒悟过来,不由得笑:「我道紫藤萝怎么会开得这么早?是因为我们苏府来了贵客啊!」 顿了顿,苏三太太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这个贵客真贵重啊!苏府两个眼皮浅的看了一眼就想自贬身份去做姨娘了,没想到还有别的府上的也在记挂着呢!我倒要如了她的愿,把世子和润璋侄儿带到李府去赏花呢!也不知李夫人准备用什么方法能得偿所愿呢?」 「夫人,不妥罢,世子爷何等身份,岂会受妇人摆布?」水莲急急说道。 「唉,水莲,说你笨,有时你挺聪明,说你聪明,你有时偏偏又看不透!」苏三夫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 木槿白了水莲一眼,笑容变得很古怪:「要是润璋少爷来一趟江南,就要订一个五品小官家的女子为妻,想必大太太的脸上肯定会开染坊的。」 苏三太太点了点头:「水莲,知否?」 水莲猛然醒悟过来:「大太太多年对我们三房打压,现该是时候让她吃个闷亏了。」 「去陶然居那边告诉鸢尾,少爷今日下学回来叫他来我这里一趟。」 阳光已经很灿烂了,但是苏三太太脸上的笑容更灿烂,想到能够给大嫂一记回击,心里舒畅到了极点。 苏润璘很是郁闷。 下学回来,鸢尾告诉他母亲叫他去牡丹苑一趟。结果走到那里,母亲只是叫他把李同知太太请过府赏紫藤萝的请帖转交给润璋堂兄和世子爷。这个不随便找哪个小厮去做就行了? 苏润璘出了牡丹苑就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厮长喜拿了帖子去烟波阁看看四堂兄有没有回来,务必要亲手把帖子交给堂兄和世子,并且告诉他们母亲已经代他们应下明日过府赏花,请切勿推辞。 带着长乐,苏润璘不知不觉的就往润璃的含芳小筑走去。 「哥哥,怎么了?」看到脸色不豫的苏润璘走了进来,润璃很是惊诧,苏润璘是性格明朗的人,很少见到他不快乐的表情。 「我突然觉得我们的娘亲很俗气。」苏润璘坐了下来,瓮声瓮气的说。 「为什么?」润璃一惊:「母亲哪有俗气了?」 「明日我们要去李同知家赏花,你知道吧?」苏润璘看了看润璃单纯的脸。 「知道呀,现在绒黄正在帮我选明天穿的衣服呢!」 「噢,那个李同知家也请了四堂兄和世子爷呢。」 润璃微微一怔:「他们信息倒是灵通。请了四堂兄和世子爷又如何?和母亲又有什么关系?」 「母亲刚刚叫我过去,叮嘱我,明天我一定要和世子爷呆在一起,可以不用管四堂兄。」苏润璘苦恼的抬起头:「四堂兄是我们的亲人啊,哪有不和四堂兄到一起反而去巴结一个外人的?别人看我这么做会怎么想?」 看着润璘愁眉苦脸的样子,润璃心里迅速的分析着各种可能,但是她也猜不透母亲准备做什么,只能含含糊糊的安慰着只比自己早生几分钟的哥哥:「哥哥,你怎么能这么去想母亲呢?母亲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们不知道吗?她那样说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如果你不想让别人觉得你俗气,那你就和四堂兄、世子爷三个人呆一块呗,母亲的话你也照做了,别人也不会觉得你势利眼啦!」 「对啊!」苏润璘拍了一下头:「我怎么没有想到这法子?璃儿,你真聪明!」 润璃抿嘴一笑:「只是哥哥没有转过弯来罢了,和聪明没关系!」 这时长喜过来了。 「帖子送到谁手上了?」 长喜偷眼望了望站在润璃身边的绒黄,这才把目光调回来:「是世子爷拿了。」 「他可答应去李府赏花?」 「世子爷问小的看咱们府上三位姑娘是不是都要去,小的说是,他就立刻答应了。」长喜低着头回答,心里却在琢磨,世子爷问这话有点意思! 苏润璘看了看润璃:「那妹妹我先回陶然居了,明天我们一起去李府,好久没有看见清衡兄和清芬姐姐了!」 润璃微微一笑,把苏润璘送出了院门。 那个世子爷怎么会那样问长喜?莫非他看上了谁?苏润珉还是苏润珏呢?润璃坐在窗户旁,托腮细想。 「姑娘,依老奴所见,太太定是想给润璋少爷下套儿呢!」耳边传来吴妈妈中气十足的声音,看来又是那个多嘴的去后院给吴妈妈学嘴去了。 「怎么说?」润璃一挑眉。 「大太太和三太太一直不对付,太太肯定是想让润璋少爷明日在李府着了道,然后不得不和李府的小姐结亲呢!」 苏老太爷前后有两位正室太太,第一个生了苏大老爷、苏二老爷和大姑太太,后来因为生病故去,苏老太爷就娶了现在这位苏老太太,说是说老太太,可比苏老太太爷年轻了快二十岁,今年才四十八岁,连五十都不到。老太爷对她可宝贝得很,她生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儿子就是苏三老爷了。前后两位苏老太太都很厉害,小妾们生的几乎都是女儿,原本有个庶出的苏三老爷,可还没一岁就夭折了。现任这位苏老太太更狠,嫁过来不到一年就把小妾都发卖光了,苏老太爷居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这么多年就守着继室太太一个人过,连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 其实润璃倒是挺佩服苏老太爷的,不是说从奢入俭难么,苏老太爷据说以前有六房妾室,站在庆瑞堂给前头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可是莺莺燕燕一大堆呢,后头苏老太太说句发卖就全卖了,而且还能一直不再纳妾,看起来现在的苏老太太可是一道大菜,海参鲍鱼的味道有,青菜豆腐的味道也不缺,要不然苏老太爷怎么能忍得住呢? 因为宠爱现任苏老太太,老太爷不免对着苏三老爷偏心点。据说苏三老爷小时候是老太爷亲手教他写字的,吃穿用度都比着苏府最好的分例来,皇上赏的端砚徽墨碧玉笔洗,全搁在苏三老爷的小书房呢。苏三老爷倒是争气,十八岁就殿试上被皇上钦点了状元郎,当场就赐红花锦袍游街夸官,引得金明池边一路少女芳心都飘到了状元爷的身上。 第二十九章 苏三老爷如此风光,苏大老爷苏二老爷肯定心里是极不平衡的,因为苏老太爷尚未致仕,所以朝堂上苏大老爷和苏二老爷也没办法打压苏三老爷,而且为了让皇上知道他们兄友弟恭,还得不时违心的说苏三老爷的好话,所以打压苏三老爷一家这项任重而道远的任务就只能交给内院苏大太太了。 苏大太太做事雷厉风行,立刻回娘家淘澄了一干表姐妹,选中了自己的远房表妹妹给了苏三老爷做妾,不仅在苏三太太心头上扎下了一根刺,而且成功的把自己的人塞到了苏三老爷的后院,本来她还想再接再厉送一个妾,可是被苏老太太训斥了:「听说过母亲给儿子送房里人的,没有听说过大嫂给小叔子房里塞人的!」苏老太太生气的盯着她:「我这个做娘的还没有给老三房里塞人呢,你这个做大嫂的就动上手了,塞了一个还准备塞第二个!你说说看,是不是看上小叔子了,这么体贴着他?」 这句话把苏大太太吓得魂飞魄散,全身汗涔涔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没有一根干纱。苏老太太是个说话从不顾及别人脸面的,做事跳脱得很,有时根本没办法用常人的思维去考虑她。苏老太太这么一说,简直是直接宣布苏大太太不守妇道!「媳妇不敢,只是觉得小叔妻妾都有身孕,房里缺人照顾,所以才……」 「不是还有个姨娘吗!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去,不用到这里上蹿下跳的!」苏老太太闭上眼睛:「再不安分,管家理事也不用你操心了,我身子骨比你不会差!」 苏大太太一身汗淋淋的回到自己的内室,脚都软了,自此不敢再插手苏三老爷纳妾的事情,但是明里暗里没少给苏三太太下绊子,妯娌之间是颇不愉快的。 经吴妈妈一提点,润璃顿时反应过来。 唉,自己来到这世间就是随苏三老爷外放在杭州了,这些宅斗基本没经历过,太没有危机意识了!吴妈妈的话一说出,润璃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迟钝,这摆明了母亲是准备借李府赏花为契机落苏家大房的脸呢。 「可是李府赏花又怎么能攀扯上润璋堂兄呢?我知道母亲心性,她是绝不会和李同知夫人串通行事的。」润璃皱了皱眉。 「哎呀,我的姑娘啊!」吴妈妈一拍自己的大腿站了起来:「你就不知道这些腌臜事情了!看着高门大户的,实际上可阴污着呢!所以姑娘要是回京了可得千万留意着,身边不能少了人,去别人家游玩不认识的丫鬟传话万万不可相信!现儿是在杭州,咱们家老爷官大,没有人敢打姑娘的主意,可回京城就保不准了!」 根据吴妈妈推测,明日李府赏花肯定会出点什么事情,不是姑娘掉池塘等着英雄救美就是在和某位少爷交谈时不巧衣袖被树枝挂破走光,这些事情都不消苏三太太动手,李府那边已经布置好了,就等着猎物往里面跳,苏三太太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顺水推舟,让苏润璋落了单,给李府小姐创造一个表演的空间而已。 「可怜的四堂兄!」润璃想着苏润璋英气勃勃的脸,不免叹息:「其实四堂兄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应该和他母亲不一样……」 吴妈妈看了看润璃脸上惋惜的神色摇了摇头:「姑娘,你这样想就错了!如果明天堂少爷真的着了道,那也不足可惜,说明他根本就是个傻子!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谁不学成精了?还能被轻易摆布了去,那要么是太傻,要么就是自愿的。」 润璃想了想吴妈妈的话,却觉不置可否。 大周朝男子基本不养在内院,从小就在二门之外的院子里住着,很少有谁接触到内院那些弯弯道道,自己的哥哥苏润璘算起来还不时的出入内院呢,可现在不还是对内院这些事情懵懵懂懂的? 不知道明天李府是哪位姑娘出演女主?难道是清芬? 如果清芬演出成功胁迫四堂兄结亲,她嫁过去日子难道会很好过?四堂兄会记恨她一辈子罢? 润璃摸了摸鼻子,清芬十三的生日都没过呢,难道李太太就这么着急把她嫁出去了?好吧,看在自己是苏润璋的堂妹,李清芬的好朋友份上,明天能阻止这场暗谋就尽力去阻止吧!润璃的手藏在衣袖里,紧紧的捏成了一个小拳头——总之,自己不希望看到这世间又多一对怨侣。 烟波阁里那个被人盯上的猎物丝毫没有觉察到阴谋的气息,只是拿了那张彩云笺看了看:「你明天真准备去李府看那个什么紫藤萝?」 「有何不可?」梁伯韬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脸上浮现出一丝期待的笑容:「李府是请我们下午过府赏花,暗卫们去找南山隐叟了,也不耽误事情,我们放松半天又如何?」 「 我不相信你真的想去看那个紫藤萝,你看过的奇花多了,为何对着紫藤萝情有独钟?」苏润璋凑近了梁伯韬的脸:「是不是人比花娇呢?」 「你在说什么?听不懂啊……」梁伯韬的脸上有不自然的红:「我没看见过紫藤萝,想看看紫藤萝长成什么样子,不行吗?」 苏润璋笑笑,也不和他再辩驳:「也罢,那明日我陪你好好的去看看紫藤萝。」 春日的午后,人带着微微的慵懒,阳光也如将睡未睡的美人,洒在地上的热度都是没有激情的温热。 苏府的角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前面那辆车是上好的云锦包着车厢,卐字提花纹,上面还有隐约的苏绣,绘制的是西湖春晓;后面那车则是清油绸布,蓝底抽纱纹,嵌金丝银线,被眼光一照,有点点光彩灼人眼目。 马车旁站着三个年轻公子,正对着半开的角门心急的张望这儿,身边的几个长随也在牵着马等候。 「吱呀」的一声响,角门大开,走出了一群丫鬟婆子,拥簇着几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苏三太太,她穿着一件浅紫的春衫,配着透明湖州纱半臂,绣着银色的合欢花,裙袂在春风的吹拂下纷飞起舞。她身边有个苗头纤细的人儿,穿着嫩粉的上衣,粉红粉白渐变的月华裙,腰上用浅红色绦子系着一枚羊脂玉的玉玦,整个人显得清灵柔美,只可惜她头上带着帷帽,帽子上垂下的薄纱让人看不到她的面目。 梁伯韬热切的眼神闪过失望,他还是没有能够看清楚苏润璃! 但是那扶住苏三太太的手,肤色洁白,手指修长而柔软,已经让梁伯韬有移不开眼的感觉,突然他很羡慕苏三太太了。 走在苏三太太身后的是苏润珉和苏润珏,两个人见到梁伯韬站在角门那里,激动得脸都红了,恨不得能把帷帽取下来对着世子爷大抛媚眼,可毕竟还是有点顾忌,只能由着自己的丫鬟扶着登上马车。 梁伯韬和苏润璋苏润璘一道翻身上马,伴着马车往李府而去。 一路上很平静,云锦马车两侧的帘子纹丝不动。 「江南春天的风太柔和。」梁伯韬喃喃自语。 「这能和京都比吗?京都那风可厉害着。」苏润璋很享受这微风:「我喜欢这风,微微的,吹着很舒服。」 「我不喜欢。」梁伯韬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 苏润璋偏头看了看梁伯韬:「虞城,以前你好像不太注意这些风花雪月的,现在怎么又有了这份闲心了?」 「你管得着吗?」 「好好好,我不管……」 第三十章 一路争执,看得苏润璘非常羡慕,他和父亲外放杭州,身边没有兄弟陪伴,真羡慕四堂兄有世子爷这么好的兄弟。 「少爷,李府到了。」 马上的三个人都抬起头来,前方的园子黑色的匾牌上有两个鎏金大字:李府。 果然,李府到了。 李府下人引着一行人踏入李府的大门。 苏三太太转头看着李府前来引路的仆人,笑吟吟的说:「麻烦三哥把三位少爷带去前厅去见李同知大人。」 「是,苏太太。」 梁伯韬脚下一滞,难道不是他想象中的一起赏花? 这时苏府大姑娘和三姑娘已经把帷帽取了下来交给自己的丫鬟,然后两个人都拿了一双眼睛往梁伯韬这边瞟了过来。 「走罢,虞城。」苏润璋也感觉到了自己两个堂妹那灼热的目光,用手肘碰了碰梁伯韬。 无奈,只能跟着走了。 走了两步,猛然回头一看,苏润璃已经把帷帽取了下来,但是却看不到脸,就看见一头乌黑的头发,后面垂着两根粉色的丝绦。 「世子爷在回头看我!」苏润珉和苏润珏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 苏三太太很不悦的盯了她们一眼:「这几天的规矩怎么学的?」 「母亲,女儿知错了。」苏润珏赶紧低眉顺眼,娇柔的道歉。 苏润珉对着她翻了下白眼,也讪讪的说:「母亲,女儿不该高声说话。」 「润璃妹妹!」这时前方的小径,穿花拂柳般走来一个少女,高挑的身材纤浓合度,只是一张脸蛋略有点圆润。 「清芬!」润璃也惊喜的迎了上去,李清芬是她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两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了,怪想念的。 「清芬,给我来看看变漂亮没有?」苏三太太抬起眼,笑眯眯的打量着迎面而来的李清芬。 春光映衬下的少女,唇红齿白,眼如一湾春水,也算得上是个美丽少女了。只是她的出身还不够格做自己的媳妇,做侄儿媳妇倒是不错的! 苏三太太握住了李清芬的一双手,啧啧称赞:「李同知太太真是个用心的人,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养出这么精巧的人儿来了!不行,我得赶紧去问问她,有什么秘方可不能藏着掖着,我还有三个闺女要调养呢!」 李清芬低下头去,脸上有了点点红润:「苏太太,瞧您给夸的,清芬和您苏家三个姑娘可不是一个品阶儿的,您就饶过我吧,别再来臊我了!」 挣脱了苏三太太的手,她亲热的挽上了苏润璃的胳膊:「润璃,我带你去看紫藤萝。」 「嗳呀呀,嫌弃我们这些老婆子了。」苏三太太看了看跟着走过来的李同知太太,笑得眉眼弯弯:「李太太,多久不得见面了!」 「是呀,我一直想念得紧呢!」李同知太太脸上有阿谀的笑容,眉毛眼睛挤到一起,极具喜剧效果:「都想不出什么由头来请苏太太过府一叙呢,赶巧儿前天我们家后花园的紫藤萝就结花苞了,花匠说隔两日就能开,心下想着苏三姑娘可是最爱看紫藤萝的,得让她头一份儿见着今年的紫藤萝不是?所以方才斗胆下了帖子请苏太太带着儿女过府赏花了。」 苏三太太想着李同知太太的计划,心里一阵嫌恶,脸上却是丝毫不露:「李太太实在是有心了!还记得我们家璃儿爱看紫藤萝呢!我们这就跟着李太太去赏花儿罢!」抬眼看了看挽着润璃胳膊走到前面去了的李清芬,心底里却有些好奇,不知道今天李太太准备安排什么招数让她使出来? 李同知太太娘家是在北地,所以李清芬得了她个子高的优点,长身玉立,现在她正挽着比她小一岁的苏润璃走在前面,润璃只及到她的耳垂,有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苏三太太看了看身边如一只硕大的高脚鹭鸶的李同知太太,有说不出的郁闷:没事干嘛长那么高! 李同知太太似乎没有感受到苏三太太的不悦,只是拼命在说些家里琐事给她听,说到好笑之处,笑得花枝乱颤,拿了帕子掩住嘴角,眼睛脉脉的望苏三太太这边飞了个眼风,一种故作娇柔的模样。苏三太太看得嘴角牵动,心里直摇头:这李同知太太怎么越活越不知道行为处事了?这么壮实的身子装柔弱,看上去要多不协调就有多不协调,莫非还想拿这个姿态去和李同知的美妾争宠不成? 李同知的大姨娘是杭州一个富商庶出的女儿,传承了她出身青楼的母亲的风流之姿,又有一种天然的妩媚,更可气的是她的娘家又富庶,李同知升官的打点大部分是来自她家的银子。李同知太太虽说父亲在京任鸿胪寺卿,正四品的官,可却是个清水衙门,没有什么进账,自己一家都日子吃紧,哪还有积余给女婿去打点?所以在李同知眼里,有官身的岳父还不如妾室白身的爹来得亲近,府里的下人们自是会看眼色的,眼见着正房太太不得老爷喜欢,一个个转着去巴结大姨娘。李同知一个月就初一十五是在李太太那儿歇着,另外几个小妾房里去的次数也很少,其余的时候基本上是在大姨娘房里过夜,那大姨娘年前又生了个儿子,风传李同知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要重。现在看这个样子,李同知太太可能是急病乱投医,以前还在抱怨那个美妾只会乱飞眼风,用狐媚手段勾引李同知,现儿她自己也用上这一招了,而且还不分对象的拿来练习! 苏三太太既觉好笑,又感同情:「李太太,不是我说你,那种女人,生了两个女儿也就罢了,不拘补贴两副嫁妆就打发出去了,可你怎么还能让她继续生?现在又生了个儿子,难道你就不担心到时候会和你家清衡抢家产?」 「我有什么办法?」听到苏三太太的询问,李太太就如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刚刚那些做作的面具都通通不见了,眼泪堪堪就要掉了下来:「我娘家都还在北边,鞭长莫及,这贱人就是杭州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再说老爷这些年一直宠着她,都不怎么爱来我房里了……」 「你是当家主母,她是妾!」苏三太太眯了眯眼睛:「不是我说你,一个做主母的怎么能被一个妾欺负到头上来!你也是糊涂,李同知四房妾,有两房房都生了儿子,而且还占了长子的名头,我倒看你到时候怎么处理这一团乱麻!」 李太太心底的恐惧被苏三太太成功的勾起,眼泪珠子乱溅:「我又能怎么办?只想着尽心尽力为两个孩子打算好,我这一辈子可也就算放心了!」 苏三太太看了看四周的丫鬟婆子,笑了下:「李太太,我们过去亭子那边坐坐,走了一会,脚也累了,叫下人们去亭子外边守着,我们弄些香茶来聊聊天。」 李同知太太心领神会,知道苏三太太有要紧话要说,点了点头:「金妈妈你领着丫鬟们去亭子前面守着,金枝去泡壶最好的雨前明茶送过来。」 甫在凉亭坐下,苏三太太就含笑看着李同知太太道:「今儿不是来赏紫藤萝的罢?你准备给清衡还是清芬赏人呢?」 李同知太太的脸立刻就转白了:「苏太太,我……」 这个我字说了以后就没有下文,嘴唇嗫嚅着,脸皮涨得通红。 第三十一章 「我知道你的心思,谁又不为儿女打算呢?」苏三太太同情的看着她:「你给我仔细说说看你的想法,如若和我的璘儿璃儿没关系,那我倒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听到这句话,李同知太太的心总算是放回肚子里,眼泪却没有因为心里的放松而止住,反而如滂 沱起来:「苏太太,你是命好的,苏老爷一直敬你爱你,也没有庶出的儿子,就两个庶出的女儿,而且个个被你拿捏得稳稳当当的。我的命苦哇,现在都被那个狐媚子踩到头上了!我是没有办法了,因听着老爷说武靖侯世子爷住在苏府,就想着如果他能看上清芬,把她带到京城去,不用跟着我这个做娘的在杭州糟罪,那也了了我一桩心事。」 「你可真糊涂!」苏三太太听到她的主意和自己的推测竟然是一模一样,不由得沉下了脸:「武靖侯世子是何等身份,清芬可没有那个福气去做世子夫人!清芬可是你的孩子,一个好好娇养着的嫡女,你就舍得让她去做侧室?更何况李同知才五品,指不定连贵妾的身份都没得,你就狠得下心让她在侯府那种地方自生自灭?」 李同知太太张大了嘴一副傻了的样子:「我想着清芬外祖也在京城,总算也得照拂一二……」 「她只是个妾,怎么去照拂?你娘家用什么身份去照拂?」苏三太太恨铁不成钢:「我倒是觉得你不如转过头看看别的人。」 「别的人?」李同知太太已经收了眼泪,一脸郑重的看着苏三太太:「难道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陪着世子来杭州的还有我的侄儿苏润璋,年方十六,一表人才,而且尚未议婚。」苏三太太眼睛里有着骄傲的光彩:「清芬嫁了他也不算辱没了。」 听到这话,李同知太太如死鱼般枯涸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彩,整个人像活了过来一样。 李清芬挽着润璃的手一路往前,李家的园子并不大,没多久就走到后花园门前了。 突然李清芬的脚步停住了,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一路上她都在和润璃说话,这会儿却突然停住了,周围立刻有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润璃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李清芬,心里蓦然一惊。 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脸庞上,雪白的皮肤细致如瓷,许是清晨的露水落在她的脸上,那长而翘的睫毛上有着亮晶晶的东西,在阳光照射下发着一闪一闪的光芒——只是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忧郁,这是任凭怎么掩饰都遮盖不住的事实。 「清芬,你有心事。」润璃很担忧,想到了昨晚吴妈妈说的话,难道清芬真的要去演戏吗?难道她不知道无论对象是谁,她都会陪上自己的一辈子? 「润璃,我好羡慕你。」李清芬只是把她的手挽得紧了些,不说多话。 「葱翠,你去和春兰宝珑说,叫她们陪着大姑娘四姑娘好好赏花罢,我和清芬去她屋子里说说体己话儿,等会再去后花园找她们。」 「玉蝉,你陪着葱翠去罢,等会引着她回我屋子。」 等丫鬟们走开,李清芬睫毛上亮晶晶的东西最终还是滚落到了衣襟上:「润璃,让你看笑话了。」 润璃默然无语,只是拿了帕子帮她拭去泪水。 李清芬也沉默了,不复再是刚刚那种叽叽喳喳的说话,只是默默的挽着润璃的手往自己屋子里去。 一个女孩子,在面临着人生的选择时,谁都不可能保持着平静的心态,也许刚刚那个吵闹的清芬只是她用来掩饰自己恐惧的面具而已。润璃听着轻轻的脚步声踩过小径,看着清芬的脸已经彻底垮了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前世和今生,自己在感情方面都是贫乏的。前世的自己只会在实验室,在医院里面对着痛苦的病人,冰冷的器械;今生的自己,虽然就连苏府四姑娘都有了对婚姻的向往,可自己还是没有一丝期待。 是不是做医生这个职业会让人的心彻底平静下来,麻木得没有一丝额外的感情? 「哎呀,李清芬,你拉长着脸给谁看呢?」一道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抬头一看,是李清音,李府大姨娘生的大女儿,比清芬大了一岁,素日自己来李府玩耍的时候,她总是和苏润珉一起来对付她和清芬的。 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她了,现在一看,让润璃吃了一惊。 李清音的眉眼已经全部长开了,像极了大姨娘,就是一个标准的江南水乡美女,个子不及清芬高,但身材却是袅娜多姿,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风流妩媚。 她穿着抢眼的大红色春衫襦裙,外面用银色透明湖州纱比甲压着,隐隐绰绰,更显得腰肢软款,行动起来步步生花。头发梳成飞仙髻,配着她的鹅蛋脸倒也显得俏丽,中间压了一支碧云华胜,配着梅花挑枝金步摇,细碎的金色流苏在耳畔叮咚作响,耳朵上有一对纯金嵌东珠坠子的耳珰,正在不停的晃动。 她身后跟了两个丫鬟,正站在门口拦住清芬和润璃进院子。 李家几个姑娘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头的,在院门口就可以看到里面,一片儿桃红柳绿倒也娇艳,只是软语娇音让润璃只觉头痛。 「清音姑娘,我和你家四姑娘说说话和你好像没关系罢?」润璃冷冷一笑,抬脚就往院子里走,把李清音和丫鬟挤到了一侧。 「苏润璃,你……」李清音两道修得极细极弯的眉毛皱到了一起,把柔弱的柳叶眉造型全部摧毁,指着苏润璃,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还是苏府嫡出的姑娘,就这样说话做事情的?」 「我怎么说话做事不用你来指教,我倒是想要父亲请问下李大人贵府待客之道是不是把人拦在院子门口不让进。」润璃回头挑衅般看了看气得脸色发白的李清音——她是不敢得罪自己的! 李清音可以在自己嫡出妹妹前面撒泼,但她却不敢对苏府嫡出的三姑娘做出格的事情,李同知大人是靠着苏三老爷,半年前才升任杭州府同知的,李同知阖府上下,谁不想巴结好苏府以图更大利益?李清音想得罪她,先得掂量下自己的轻重! 果然李清音生气归生气,却无可奈何,只能恨恨的看了一下李清芬和润璃,跺跺脚就带着丫鬟离开了。 「清芬,不是说你在帮着你母亲管家吗?怎么会是这样的?」回到李清芬的房间,润璃忍不住发问了。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情景。」李清芬忧郁的叹了口气:「我们家那个大姨娘,张狂的模样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下人们也一个个惯会看眼色,虽说现在这个家名义上还是我母亲当家,实际上大半的权利都在她那里。」 李清芬的房间不是很大,多宝阁上摆着几样东西,值钱的一件也不见。几个泥人,是和润璃逛庙会的时候在地摊上买的;那个珍珑坊的芍药花插屏,是润璃去年买了送给清芬的生日礼物。 再看看清芬,简单的绾了一个双平髻,上面只插了一支垂珠步摇,身上着白玉兰散花纱衣,皓腕如雪,带了条金色的手链,颜色不甚光亮,显见是戴旧了的。 润璃心中一阵微微的难受,早几个月和清芬在一起的时候,还见得她手上有一枚翡翠手镯,上好的和田玉,镯子流光溢翠的,据说是李同知夫人当时的压箱嫁妆之一,是放在头一抬里面带着过杭州来的,可是现在清芬竟连母亲的镯子都没保住? 第三十二章 看着润璃注意的看着自己的手腕,李清芬面上又是一阵难堪:「镯子给新添的弟弟做满月礼了。」 平静的一句话,不悲不喜,但润璃的鼻子却是酸酸的,只觉得心情沉重。 她伸手把自己的芙蓉玉手镯抹了下来,拉住清芬的手想帮她戴上。 清芬把手抽了回来:「润璃,不用了。但凡我有好一点的东西,大姨娘都会想法子弄走的。」 「她敢?这镯子可是我给你的,她敢来动这个镯子?」 「她怎么不敢?我那镯子可还是外祖母给母亲的,传家之宝呢。」清芬淡淡的说。 「可是,我父亲是杭州府知府……」润璃不甘心的说。 「那又如何?就算父亲看着你父亲的面子不让我给她,过不久它就会莫名其妙坏掉的。」清芬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我这个嫡女,只是占了个好名头而已,过的日子,可比不上别人家的庶女。」 「所以你也同意你母亲今日的安排?」润璃突然间有点了解李同知太太的心情,也想通了李清芬为何也会同意铤而走。 「你也看出来了?」李清芬的脸一阵发白:「我不想这样做,可我能够不试一试吗?只要能够走出这个同知府,不用看那母女眼色,那我就过上舒心日子了。」 「可是你知道吗?你若是真那么做了,你只能做一个妾,一个没有名分,没有婚姻的女人,你甘心吗?」润璃难过的看着闺中好友:「我和你说,今日我母亲有意叫你去接近我四堂兄,他尚未婚配,如果你成功,我母亲出面保媒,那就会是正室太太。」 「是吗?」李清芬的眼里出现了一道光彩,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苏太太真准备帮我保媒?」 无缘无故,别人怎么会对你那么好呢? 润璃摇摇头,原来清芬竟然还有一颗天真的心。 「其实我母亲想给你保媒也是有她的私心。」润璃垂下眼睛,睫毛在下眼敛投下了淡淡的一圈阴影:「我母亲和大伯母不对付,她想着叫四堂兄娶了你,好叫大伯母难堪。你自己掂量着看要不要去试,如果你试成功了,你会成为我的四堂嫂,但是会有一个不好对付的婆婆,可能我四堂兄最开始还会对你有不好的看法。」 李清芬沉默了,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原来只单纯的以为苏三太太是一片好心,看着自己和润璃交好,所以也爱屋及乌,想给她找个好归宿而已。听润璃一说,方才惊觉这里面内幕不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李清芬喃喃的说,用手捂住了脸,手指修长而洁白,但是却略显瘦削。 「清芬,这世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除非是亲人,除非是好朋友。」润璃把她的手拿了下来:「现在是一个选择,你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你先自己好好想清楚再去做,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情。」 「我……」清芬坐在那里,脸上的神情变化不定。 如果是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润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或者自己该感到幸运,在苏府没有遇到这些事情,最多也就是听到苏润珉和苏润珏不停的吵闹耳根不清净而已。 「我要去试试,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李清芬的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眼睛里全是坚定。 「那我帮你。」润璃被她那抹决绝感动了:「你母亲原来吩咐你怎么做?」 「母亲原来计划是叫仆人把世子爷引到后花园的池塘那边,然后……」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红晕慢慢的化开。 「难道是叫你假装跌落池塘叫世子爷来救你?」润璃瞪大了眼睛。 「嗯。」李清芬点了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果然是毫无意义的桥段,被吴妈妈一猜就中。 古人怎么就没有一点智商含量高的手段呢,例如计中计,连环计,慢慢培养感情之类的,可是考虑到男女见面少的实际情况,或者这种直白的手段能更迅速的俘获猎物吧。 「还是别掉池塘了,万一我四堂兄不会水性又该如何?万一你来不及救治……」润璃沉吟,「我们还是想个稳妥的法子罢!」 「姑娘,姑娘!」屋子外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显得甚是慌张。 「怎么了?」李清芬听出了那是她的贴身丫鬟玉蝉的喊叫,心情本就紧张,听着这丫鬟慌张的声音,更是手脚发软,连站都没有能站起来。 「姑娘!」玉蝉拉着葱翠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一直站在门外把风的嫣红。 「玉蝉,什么事情这么惊慌?」润璃站了起来,白了一眼那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没见着你家姑娘现在这样子吗,还来增加紧张气氛? 「咳咳,好像太太的计划被大姨娘知道了,我见着大姨娘身边那个花婆子支使着一个小厮无论使什么手段,无论如何也要把世子爷带去后花园那个池子边上呢。」玉蝉大大的喘了一口气:「奴婢想着大姨娘是想要三姑娘先下手为强去勾搭世子爷呢……」 「让她去罢。」李清芬按了按心口,和润璃把话说开,这才发现娘的主意未必就是一条妙计,还不如琢磨着怎么接近润璃的四堂兄来得实在。 「我们不如去看看贵府三姑娘的表演。」润璃倒是来兴致了,生活太平淡,好不容易来了点调味品,怎么能轻易错过。 「可是……」李清芬还在犹豫,这边玉蝉已经搀着她站了起来:「姑娘,去看看吧,那可是太太花了好几天功夫才策划的这个赏花会,怎么能叫大姨娘和三姑娘轻易的就得了好处去呢?」玉蝉气鼓鼓的,嘴巴翘都能挂油壶。 「你这小丫鬟,就会瞎操心!」润璃笑着骂她:「仔细照顾了小姐才是正经事!」 「我这也也是在照顾姑娘呀!」玉蝉一面笑着一面扶着李清音,脚步不歇的往后花园去了,润璃也只能带着嫣红和葱翠跟在后面走。 李同知夫人倒是没有撒谎,后花园的紫藤萝确实开了。 紫藤萝枝蔓相缠,占据了极阔的一面墙,绿意盎然的枝条垂及地面,上面有零星的紫藤萝花朵,如碧空的星星般零星散落着,倒也有几分别致,只是还不到紫藤萝的当季,所以并没有美得让人屏息的紫藤萝瀑布。 「李太太倒也稀奇,这紫藤萝不是还得晚上大半个月才能看的吗,怎么刚出了几簇小花苞儿就这么急急忙忙喊我们家姑娘来赏花?」嫣红看了看紫藤萝上面稀稀落落的花朵,李同知夫人这个赏花的由头找得甚是牵强。 「哼,再晚些时候,还不知道世子爷和堂少爷在不在杭州呢。」葱翠是个心直口快的,也没有想到会不会被李清芬听到,话就脱口而出。 润璃皱了皱眉,前面的李清芬肩膀一颤,脚下的步子略微滞了下,又飞快的往前面走了。 「葱翠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润璃的话音带着怒气:「回府后自己去吴妈妈那里领罚,扣一个月月钱,抄《心经》十遍。」 「是。」葱翠小声应道,她也懊悔了,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 少女敏感的心已经被轻微的划下了伤痕,虽然这伤痕不深,但和每天都在添上去的伤痕汇集在一起,已经足够摧毁她给自己设置的保护围墙。 第三十三章 李清芬仿佛听到自己心防哗啦倒地的声音。 连润璃家的丫鬟都看不起自己,何必自以为是? 苦笑一声,李清芬不动声色的在玉蝉的搀扶下继续往前走,只是她好像已经有了一些变化,润璃在后面看着,发现她的肩膀已经塌了下来, 如果说开始李清芬还有一点点坚强,现在这点坚强都已经消失。 几个人紧赶慢赶到了池塘边,一切都已经晚了。 池塘里漂浮着鲜艳的红色衣物,一双手正在极力的划水扑腾着:「救救我!」听那尖而细的声音,就知道在水里挣扎的是李府的三姑娘李清音。 池塘旁边站了一个少年,月白色的锦缎衣角随着风微微掀起,他背着手对着池塘里挣扎的少女,脸上没有半分同情:「姑娘,你到池塘里多呆会,你的丫鬟肯定去找人救你了,不用着急,你慢慢等。」 说完这句话,那少年转过脸来,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几个人。 他愣了下,也没细看,直接与李清芬和润璃擦肩而过。 然而,擦肩以后,他下意识回头,却看到了黑色秀发上的两根粉色丝绦。 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三姑娘!三姑娘!」一个老婆子带着几个下人模样的人赶了过来,满脸焦急:「三姑娘,怎么掉到池塘里去了?快点快点,去把三姑娘救上来!赶紧去给太太送个信儿,三姑娘掉池塘去了,赶紧的!」 「世子爷!」「虞城!」又赶来了一拨人,是苏润璋苏润璘还有苏三老爷和李同知大人。 李同知三步奔作两步冲到了池塘边上,身子向池塘那里探出去很远:「音儿,你怎么样?」脸上的焦急倒不似作伪。 润璃冷眼看着,貌似李同知太太和大姨娘都没有一个和李同知通了气的,否则李同知也不会有这般惊诧的表情和声音。 李家三姑娘已经被打捞上来了,湿淋淋的一身,曼妙的身材更是玲珑别致。丫鬟赶紧用披风把她包裹得像一只粽子。 梁伯韬冷眼看着这只湿嗒嗒的粽子用一双大眼睛幽怨的看着他,仿佛在控诉他见死不救的罪过,可他根本没有看那双幽怨的眼睛,他的眼神落在池塘边一个粉色的身影上。 她已经转过脸来了,虽然身材不高,才及得上身边少女的耳垂,但却不妨碍她让人感觉到她的美好。简简单单的簪花髻,上边就插了一支粉红色的琉璃发簪,簪头嵌了一颗龙眼大的东珠,齐刘海下面是一双纯净的眸子,没有一点杂质,安安静静的安在两弯眉毛下面。苏三姑娘那眼睛不见得比别人的眼睛要大,也不见得有多么妩媚,可那眸子里的熠熠光彩却那么吸引着他的目光,让他看了还想看。 「音儿,我可怜的音儿哟……」一声凄婉的哭声把人群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这哭声很有技巧,和一般的歇斯底里不同,这哭声是徐徐儿的展开,到了尾音还颤抖着挽了两个花儿,似乎要软绵绵的融到人心里去,又如美人柔软的手在你脸上抚摸着,让人有一种心旌摇晃的感觉。 李同知一听到这声音,赶紧迎了上去:「如月,你怎么这时候出来了?外面风大,仔细着凉了!」回过脸又骂跟着的丫鬟:「都不会服侍太太吗!」 太太?苏润璃心里只觉好笑,看了看父亲的脸,果然有点黑。 这个就是传说的大姨娘了? 一直风闻大姨娘是个美人,来李府也多次了,倒一次也没见着过,现在可算是见到了!润璃冷眼看着那大姨娘,整个人倚在李同知的怀里,柔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样,眉毛重重点翠,嘴唇流若含朱,粉面含春的样子看不出半点哀戚。润璃甚至怀疑她是用心化了半个时辰妆才出屋子的。 「听到音儿落水了,我这个做娘的怎么能安心呆在屋子里哟!音儿,告诉娘到底怎么了,娘一定不会让你不明不白的吃了这个亏的!」 再迟钝的人听到这里也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苏润璋幸灾乐祸的看了看梁伯韬:你又中招了吧?是谁昨晚嚷着要来看紫紫藤萝的?现在紫藤萝花倒是没有看到几朵,倒是看到了一个落水的美人儿! 梁伯韬毫不在乎的回敬了他一笑:「李同知,我被贵府一个小厮带着说来看紫藤萝花,结果刚到这里,这位姑娘就到了,她自己不慎失足落水,然后贵府的下人就把她救了上来,事情就是这样了。」 李同知皱了下眉毛:「音儿,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大姨娘也哽咽着:「音儿,你素来是个稳重的孩子,今日怎么就会掉进自家池塘的?」 「父亲,母亲,孩儿刚刚在那边看过紫藤萝准备往池塘那边小亭坐坐,这位公子就过来问话,女儿深知男女大防,不能轻易和外男说话,急忙想走开,不曾想裙子不慎被这位公子踩住,一时没有站稳,就跌进池塘了……」李清音一番话说得委委屈屈,那泪水竟也是如泉水般往外流:「这位公子想必也是无心的疏忽,可现在女儿的身体被人看到了,女儿现在已经不想活了……」 「这位公子,你看这件事情该怎么办呢?」 终于把事情绕到了重点上,李大姨娘心中一喜,不再是伏在李同知怀里哀哀哭泣,站直了身子,望着被丫鬟扶着的李清音:「音儿可是我掌上明珠,公子今日惊吓了她,也该给我们李家一个交代罢?」 「那李太太想要什么交代呢?」梁伯韬眯了眯眼睛,望着眼前一脸算计的大姨娘。 「我倒是不敢问世子爷要什么交代!」一个显然是因为生气而打颤的声音响起,李同知太太和苏三太太在一干丫鬟婆子们的拥簇下走了过来。 自己精心设计好的剧目竟然被那个狐媚子和她女儿抢了去,而且那狐媚子还在外人面前以太太自居!虽然在内院这狐媚子的气势直逼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可在外人面前她也只能是个妾!可今天她竟然以李府主母的姿态去和外人说话?李太太气得两只手都在晃动,脸皮涨成了紫色,在苏三太太同情的目光下,她好不容易才在丫鬟的扶持下支撑着身体走到李同知的面前。 「世子爷,我家三姑娘走路素来是不看路的,是她自己掉进池塘,与世子爷无关。」李同知太太看都不看李同知和大姨娘,只是微笑着和梁伯韬说话。 「哦,您才是李同知太太?那这个女人又是谁?」梁伯韬好奇的望着脸上抹得粉白的大姨娘:「为何她自称是贵府姑娘的母亲?」 「那是我们李家的大姨娘,家教不严,让世子爷看笑话了。」李同知太太很得意的看着大姨娘的脸色由粉白变成苍白:「平素我们家老爷偏了点心,所以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都能在世子爷面前胡说八道,我在这里代我家老爷陪不是了。」 梁伯韬点了点头:「我也想着李同知太太也不该是这副模样。李同知,你宠妾灭秦,我倒是想回京叫御史给参上一本,可你官职又太低,御史都懒得参你,不如直接给免职了,在家好好反思反思?」 第三十四章 李同知听到这句话,脸色突变,全身如筛糠般发抖起来,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在三十六岁上才得了这个五品官,要是就这样给免了,他半辈子心血就白费了!所以也不管大姨娘如何的弱柳扶风,他马上撒手跪了下来:「世子爷,都是这贱妾在屋里闲得发慌,没事出来乱逛冲撞了世子爷,下官一定严加管束!」回头叱喝了一句:「你们还不赶紧扶着姨娘回去?这一个月大姨娘都不用出屋子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苏润璋却闲闲的说:「是不是一个月后又可以出来到处乱跑呢?要是又冲撞了哪位贵人怎么办呢?」 「这……」李同知一身汗涔涔,额头上汗珠一颗颗掉到了地上,莫非这些小爷吃饱饭没事情做,还想要管到他的内院,叫他把大姨娘卖了不成?看着哀哀怨怨的大姨娘,心里有不舍,毕竟是自己宠了快二十年的女人,可是要是不整治,面前的世子爷可惹不起啊! 「李同知,我倒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苏三太太看着李同知为难的脸色,也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不如自己给想个主意,既能解决李太太的困境,又能不让李同知做事情太为难:「我觉得你不如把大姨娘做外室养着,,以后她还一样是你李同知的妾室,而且你也不会担心她在内院冲撞了贵人这些事情了。当然她三个孩子还是要放到李太太这里养着的,要不是孩子们到时候连规矩都不会守了。」 李同知还能说什么?只能磕头:「苏太太这个主意甚好,下官一定照办!」 「起来罢。」苏三老爷在旁边看着,脸上也挂不住,毕竟李同知是自己下属,他出了事,这个一力保举他的上司脸上也不好看:「李同知,须知妻妾有别,嫡庶分明,你可不能再这么糊涂了,否则以后出事我都不好保你!」 「是,都是下官糊涂了……」李同知这眼泪不比女人的少,流起来也是哗啦哗啦的。 苏三老爷转过头来看着梁伯韬:「世子,你看李同知这么处置可好?」 梁伯韬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 突然,他又像想到了什么,走了几步站到李清音面前,看了看那个满脸娇柔的李家三姑娘:「我刚刚好像听到你说你不想活了?」 李清音哪敢再看他的眼睛,躲闪着,小声说:「是母亲教我这么说的……」 「那也得你自己说出来我才能听到啊!」梁伯韬似乎很感兴趣的上学打量了李清音一番:「你倒还算得上是个美人。」 李清音惊喜的抬起头来,看着梁伯韬玉树临风般站在她面前,笑容可掬的看着她,心里充满着不可置信:难道世子爷想纳自己为妾? 「小爷对美人儿的要求一般都不会拒绝的,所以……现儿我就帮你去死好了。」梁伯韬伸手推开扶着李清音的那个丫鬟,然后轻轻推出一掌,就看见李清音娇弱的身躯飞了起来,又一次落进了池塘。 「音儿!」李同知大惊,爬了起来指挥着下人们赶快打捞小姐。 幸亏工具都是现成的,打捞得很顺利,李家三姑娘又一次成功获救。 「敢耍这样的花招来算计小爷,我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次看在苏知府的面子上我且放过你,如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梁伯韬怒气冲冲的对着李同知一甩衣袖,带着苏润璋和苏润璘离开了李府。 李同知站在那里,脸色衰败。 「李同知,你就算再宠爱大姨娘,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苏三老爷不满的看着下属:「你且看看清芬这孩子,穿着打扮可比得上清音一半?她才是嫡女,你难道就糊涂了?」 「是属下糊涂了。」李同知声音委顿:「属下没想到平常纵着她,竟然把她的胆子养得这么大,竟然敢暗算世子爷,亏得世子爷不计较,否则……」 「你知道就好。」苏三老爷点点头:「就把大姨娘发配做个外室罢,最好是直接卖掉,但是看你那份舍不得,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苏三老爷说完带着长随也走了,李同知耷拉着头跟在他身后走着,显得格外萧瑟。 池塘边上热闹的人群最终散尽,这里又恢复了宁静。 李同知夫人特别开心,叫丫鬟摘光了后花园为数不多的紫藤萝花,做润璃最爱吃的紫萝饼和紫萝糕。 看着坐在右手边的苏三太太和润璃,李同知太太拿着帕子擦着泪水,可是擦了又擦,怎么也擦不干似的。 「哭什么呢,终于苦尽甘来了,该开心才是。」苏三太太拍着她的手,安慰着她。 「十多年了,我今天是最开心的一天。」李同知太太满脸快活的笑容:「幸亏世子爷和苏少爷出面,这才帮我除了心头之祸。」 「可是,李太太,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大姨娘从中搅局,今天难堪的可是清芬。」润璃看着李太太只顾开心,却没有想到可能的危险,说话的语调都多了几分冷冽:「所以,我觉得李太太你以后做事千万要慎重,不要再拿清芬的幸福不当一回事。」 「我是迫不得已的……」李同知太太的眼圈又红了。 「是,母亲也是迫不得已的,我知道。」清芬拿了帕子捂住眼睛:「我不怪母亲,只怪自己不能帮她分忧解难。」 苏三太太拍了下润璃的头:「你倒没大没小的了!李伯母难道还不知道事情轻重?清芬是她心尖上的宝贝,怎么会不顾她的幸福?只不过是没想到那世子爷的脾气倒是挺大的。」苏三太太笑得嘴角都翘了起来:「但是也好,阴差阳错倒把那个给扳倒了。」 「只是可惜了,芬儿都没来得及认识你那个侄儿。」李同知太太叹了一口气。 润璃望着她那圆润的脸,心里想着,果然是人心不足,得陇望蜀呢。 「李太太,你还有家务事要处理,那我就带着女儿们先回府了,过些日子我们再聚罢。」苏三太太站了起来向李同知夫人告别。 李同知太太赶紧使人去寻了苏润珉和苏润珏过来,苏润珉呆在李清音屋子里安慰她,而苏润珏却和李家五姑娘李清如正在嘀嘀咕咕说闲话,听说就要走了,两人虽有些遗憾,但也听说了李同知府上今天出的事情,知道他们李家还得安顿事情,只得起身告别,跟着苏三太太乘车回府。 苏三太太有点遗憾,没能把苏润璋把亲事给定下来,这是她今日深感懊悔的事情,但是幸而没有错过一场好戏,倒也弥补了她心里的惆怅。 润璃今天倒也着实为李清芬感到欢喜,这是不是叫否极泰来呢?只是在上车前,清芬红着脸在她耳边细声说:「润璃,你那个四堂兄确是英俊。」这让润璃生出了几分惊诧,原来少女怀春竟是这般容易!这让她突然感觉到仿佛看了一局分明写着「本剧终」的戏剧,但却拖拖沓沓的让人又看到了另外一个小小的线索,将断未断,惹得人很想看到这个剧本的番外。 梁伯韬今天也很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就是那个粉色春衫的少女,微风把她的月华裙吹得飘飘扬扬,她就像月中仙子一样朦胧,那一双眸子始终在他眼前,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正在脉脉的看着他。 第三十五章 「她真漂亮。」当他翻了n个身之后,不由自主竟然说了出来。 「谁?」对面床榻上苏润璋抓住了暧昧的情愫,绝不放过。 「她就站在池塘边那棵柳树下,亭亭玉立,眼神很温柔……」梁伯韬回味着见面的场景。 「哦,那是李同知家的三姑娘,李清芬。」苏润璋点点头:「她确实是个不错的,你难道没听到润璘弟弟提起她?她一年之前就开始帮着李同知夫人管理家事,帮着她母亲来对付大姨娘,闲的时候就要绣花拿出去卖帮贴着李夫人,好让她有钱打点下人,唉,也真是苦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 梁伯韬翻了个身,很有兴趣的看着他:「我就觉得奇怪,那个大姨娘又没有惹你,干嘛你就非得要李同知把那个姨娘赶跑,感情是怜香惜玉了?」 「随便你怎么说吧,但我真的只是觉得想帮她一把而已。」苏润璋拉过被子闷着头,不再说话。 一屋子的宁静。 润璃是被济世堂的周医女直接从洗玉斋拉走的。 事出突然,来不及回含芳小筑换衣服,润璃带着黛青和葱翠急急忙忙跟着周医女走出了二门,吩咐长富和长贵去准备轿子,自己带着丫鬟站在角门处等待。 耳边传来马蹄的「得得」声,润璃抬起头来,看到两匹马停在自己面前,马背上是梁伯韬和苏润璋,两张年轻的脸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烦恼、郁闷这四个字。 「润璃妹妹,要去哪里?」苏润璋一眼看到润璃站在角门,蹙着眉头,眼中满是焦虑。 「我去济世堂,来了个难产的产妇,师傅是男的,不太好去给她治。」润璃想到在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那个难产的产妇已经痛了一天,杭州城里最有经验的产婆也没办法让她把孩子生下来,直嚷着保大还是保小,据产婆说熬这么久了,就连保小都不一定能保住。 夫家要求保孩子,可偏偏产妇娘家也颇有势力,直接喊人打了进去,抬着产妇送到回春堂,那里的医生一看就说产妇出气多进气少,没得救了,产妇娘家却不死心,就抬了送到济世堂,请救苦救难的三小姐来救救无辜的母子。 周医女描述当时的场景极为混乱,夫家和娘家都发动了护院相互殴打,济世堂外面一时堵塞得水泄不通。 「你先赶紧回济世堂疏通下,去我的房间把那套工具和衣服拿出来,准备好白酒热水和羊肠线,然后把最里面那间房子打开,把济世堂所有的蜡烛灯具都放到那房间去。」润璃皱眉等着家里的轿子,救人如救火,心里越是着急,就感觉越来得慢。 「润璃妹妹,你难道还会接生?」苏润璋是真的惊住了。 治病和接生,在大周人的思想里是两个概念,未出阁的女子竟然去做这样的事情,不由得让他惊骇了。 「我这不是接生,是产妇难产了……咳……你不懂,和你说了也不知道!」润璃望了望角门那边,整了下鬓边飘落的几缕碎发:「总之很着急,那个产妇随时会有危险!啊……」 一声惊呼,润璃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捞了起来,然后落在了马背上。 「姑娘!」黛青和葱翠惊呼起来,世子爷俯下身来,伸手一捞,他们的姑娘竟然就被世子爷单手抱到了马背上,两人共骑着一匹马往济世堂方向去了! 「你们快跟着来济世堂,我也过去看看。」苏润璋望了下两个惊得目瞪口呆的丫鬟,善意的提醒她们。 黛青和葱翠对望了一眼,无可奈何的提了裙子,小跑着往前面奔去。 润璃的心跳得很快,这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有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她能感觉到少年那宽阔的胸膛贴在她的背上,那青春的气息离她那么近,竟然让她有点思绪飘渺起来。 「小心点,别纵马!」她稳了稳心神,提醒着梁伯韬。 「知道,你要相信我的马术!」梁伯韬骄傲的说,他尽量集中注意力驾驭着奔马,可胸腔里的一颗心不受控制的跳得激烈,润璃的头发不停的在他下巴蹭着,让他的一颗心变得柔软起来,仿佛是化作了一团春水,要融入这江南三月的春光里。 济世堂和苏府只隔了两条街,距离短得让梁伯韬感到遗憾。 他翻身下马,看到马背上的苏润璃正用求助的眼光看着他,她的大眼睛仿佛充满着责备,嘴唇红滟滟的,微微嘟起好像在生气。是啊,润璃一直跟着苏知府在杭州生活,肯定没有学骑马的,她不知道该怎么从马上下来。润璃生气的小模样看得梁伯韬心里好一阵自责,真不该如此考虑不周全,直接把她虏上马,结果却下不来了。梁伯韬望着润璃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帮你牵着马,你抱着马脖子下来。」 润璃小心翼翼的用目光测试了下马的高度,摇了摇头:「我怕。」 梁伯韬挠了挠头,这是在闹市,不是在苏府的角门,那种肆意妄为的事情不能再做第二次了,可润璃该怎么下马呢? 「三小姐,三小姐!」气喘吁吁的声音,周医女刚刚才赶到济世堂门口。 梁伯韬大喜,抓住周医女的手:「你躬身站着,璃儿姑娘下马的时候一只脚踩着马镫,然后再踩着你的背下来就行了。」 周医女愣了下,梁伯韬要她做脚垫不成? 「你别听他胡说。」马背上的润璃对着周医女说:「周姐姐,你站到马的旁边,我踩到马镫你就抱着我下来。」 就这样,润璃总算成功下马了。 走进济世堂,产妇已经被安置到里面去了,药房正堂产妇的夫家和娘家正在争吵,面红耳赤。 「三小姐来了!」济世堂的坐堂大夫见到润璃跨进药堂大门,惊喜的喊。顿时吵闹的屋子安静下来。 「我先进去看看产妇的情况,你们不要喧哗,在这里好好等着。」润璃看了济世堂里的人一圈,走进了后院。 产妇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旁边的产婆锁紧了眉头:「三小姐,这夫人是大丰粮肆陈老板的儿媳,父亲是挽香记的东家,身子骨儿本在做闺女的时候就给养娇贵了些,现儿胎儿太大,她骨盆又窄,入盆都三个时辰了,宫门还没开,可她自己倒已经痛得闭过气了,哪还能生下来?」产婆手一摊,满脸的无奈。 「破水多长时间了?」 「羊水倒是刚刚破,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呢。」 润璃点了点头,这是典型的吃得太好,不爱运动,盆骨过窄,产妇本身又身体娇弱造成的。羊水刚破其实是可以自然生产的,只是产妇已经晕过去了,没办法叫她正常生小孩了,看来只能动刀子了,否则如果羊水流干了就不太好办,就算大人保住了,小孩子不一定会是正常的新生儿。 「把她的臀部用枕头垫着,减少羊水外流,我出去和她的亲属交涉下。周医女,你赶紧把我的衣服和工具找出来,把最里面那间房打开,先用醋消毒下。」润璃吩咐了先前步骤就走了出去。 「病人的夫君是谁?」 一个穿着湖绸直缀的年轻男子红着眼睛走上前来:「是我。」 「你夫人这个样子看起来我得采取特殊的治疗方法,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润璃平静的对他说。 「只要能救娘子,我都能接受。」年轻人坚定的回答。 第三十六章 「三小姐,你说的那个特殊的治疗方法是什么方法?能不能让我也知道?」人群里走出一个四十模样的中年妇人,她指了指那个一脸憔悴的年轻人:「我是他的岳母。」 润璃看了看那个妇人,犹豫了下,毕竟她不能确定大周人的思想是不是能接受破腹生子这一种治疗方式,可是人命关天,晚一分钟产妇就少了一分活的希望:「我这特别的方法乃是华佗神术,破腹取子。」 那中年妇人惊骇得瞪圆了双眼:「我不同意!」她怒喝起来:「三小姐,素日听闻你菩萨心肠,为何也如此狠毒,竟然和那陈府一起狼狈为奸,妄想着去母留子!我再不济也要为我可怜的孩儿讨个公道,我和你们拼了!」 如疯了般,她猛的扑了过来,想揪打润璃。 一双手从斜里横出拦住了那妇人的来势汹汹:「这位夫人,三小姐和你女儿可谓素昧平生怎么会去害你女儿?既然你也听闻三小姐素日菩萨心肠,定知她是在救你女儿。」 那妇人看到捉住自己手腕的是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半分也动弹不得,心里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只因惦记着自己女儿的生死关心则乱而已,被这年轻人几句话一说,清醒过来,不由得嚎啕大哭:「我可怜的玉儿……」 「这位夫人,现在陈少夫人这情况已是极为凶险,若是再不做下决定,我也就无能为力了。」润璃知道病人家属的心情,只得和气的对着那位夫人说:「若夫人你相信我,我保证你女儿和你的小外孙会平平安安的,我现在只是想问问陈少夫人的亲属,到底同不同意我用这种非同一般的法子来救人。」 「噗通」一声,陈家少爷跪了下来:「三小姐,求求你发发慈悲,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让玉儿平平安安的活着,我都愿意。」 产妇的母亲转头看着女婿憔悴的脸上新长出来的胡子碴子,心里一阵好难过,软软瘫倒在地上,嘴里喃喃的说:「三小姐,我相信你,你动手吧。」 两个婆子模样的人把她搀起扶到座位上坐好,她闭上眼睛,双掌合什,嘴里开始念念有词,润璃看着这个爱女心切的母亲,眼里也充满了泪水,对着刚刚赶到的黛青和葱翠点了点头:「快来帮忙做手术。」 「是。」两个丫鬟拥簇着润璃走进了后院,梁伯韬愣愣的看着那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里,突然心中有一种无以言语的惆怅。 润璃穿上了特殊的褂子,戴好手套,领着产婆、周医女、葱翠和黛青走进了后院最里面的一间房子。 十多支粗壮的牛油蜡烛已经燃了起来,照得屋子亮堂堂的。 润璃掀起产妇的眼皮看了看,又测了下她的心跳,探了下她的呼吸,转头问周医女:「周姐姐,麻沸散灌了多久时间了?」 「小半个时辰。」 润璃点了点头,葱翠就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支长长的银针,冷冰冰的发出冷冽的光芒,她拿着针扎了几下产妇的胳膊和肚皮,产妇没有一点反应。 「可以了。」润璃满意的点点头。 在这一刻,她心里特别感激前世那些挑剔的外国人,为了能被nih的同事接受,她做了三年临床医生,各个科室的手术都有积累,所以今天她才能有把握给产妇动刀子。 说实话,破腹产在现代医学算是小手术了,比起心脏移植,开颅来说根本没有太多技术含量,就像new york-presbyterian hospital of columbia and cornell1里面那位产科医生教她的时候开玩笑似的说:「sue,这个手术很简单,就像我们打开一个包裹取东西一样简单。切开腹腔,把肠子弄到一边,再把小孩取出来,然后再缝上就ok了。」 「这么简单?」她睁大了眼睛望着前辈,总以为女人生孩子是世界上最神圣最痛苦的事情了,可在这里,简直……呃,感觉就是拉开化妆包的拉链,取出小镜子来补个妆,然后把拉链拉上那样简单。 跟着实习了十几台手术以后,在医生的协助下,她也做过十来例破腹产,在这种手术里,保护好婴儿的头颅和颈部避免受伤,迅速把婴儿的口鼻里的羊水和粘液挤出,是特别需要注意的,其余那些清理宫腔,缝合腹腔都是最基本的知识了。 拿起特制的解剖刀,润璃轻轻在产妇耻骨上方的肚皮上划出了一条约15公分的口子,羊水混合着血液开始呼啦啦的往外流,产婆眼睛一翻,晕了过去,周医女脸色苍白,强作镇定的站在润璃身旁不远处听她吩咐。 「羊水是生命的源泉,你们且仔细看着我怎么做。」温暖的羊水从润璃戴着手套的指尖流过,让她心里有着满满的温柔,黛青和葱翠仔细看着润璃的举动,很默契的给润璃递着各种器具。 很快婴儿被取了出来,润璃用止血钳夹住脐带将婴儿和产妇分开,回头一看。产婆还倒在地上,无奈之下,润璃只能自己帮小家伙清理了下口鼻,然后伸手在婴儿屁股上拍打了下,婴儿的宏亮的哭声顿时在房间里响起。 「姑娘,是个小公子,长得真漂亮。」葱翠和黛青抱着孩子,小心翼翼的用温水擦拭着他的身体,而此时润璃很忙,无暇回顾,只是低着头在周医女的帮助下用羊肠线给产妇缝合伤口。 半个时辰过去,总算把一切都清理好了。 润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瞅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产婆,叫葱翠用银针扎人中把她给弄醒,然后伸手把孩子从黛青手里抱了过来。 小孩子长得确实挺漂亮,被包扎在红色锦缎的襁褓里,衬着他的皮肤更白嫩了,眼睛微微的睁着,好像想打量这个世界,可又没有力气全部睁开。润璃微微一笑,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这才抱住小婴儿走了出去。 大堂里的人都张大了着嘴巴,那姗姗而来的三小姐,眉眼祥和,就如同经书上绘制的菩萨一般! 那个憔悴的丈夫看着一个红色的襁褓落在自己的怀里,却没有像别的父亲一样,喜气洋洋的去看 新生的婴儿,他只是很疲惫的抬起头来,用微弱的声音问道:「玉儿,玉儿可平安?」他瞪大着眼睛盯着润璃,生怕她的头轻轻摇动。 他的玉儿,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玉儿! 两家人只隔了一堵粉山墙,他们还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将来,青梅竹马,墙头马上,他和玉儿有多少美好的曾经!他喜欢每天看到玉儿那温柔的微笑,他喜欢把玉儿抱在怀里的那种感觉,他喜欢和玉儿一起看日出月落,他喜欢玉儿呆在身边的感觉!可是这两天把他完整的世界全部撕裂,他突然不得不面对可能失去玉儿的事实!他呆呆的坐在那里,简直不能想象没有玉儿的日子会怎么样? 幸好,三小姐只是用世间最美的声音告诉她:「孩子的娘亲很好,现在正睡着,但是必须留在这里观察三天。」 「是吗?」那个年轻人惊喜交加的望着润璃:「谢谢三小姐,谢谢三小姐!」眼里的泪水一滴又一滴的滴落在孩子的小脸上。 第三十七章 孩子被父亲的眼泪刺激到了,开始「哇哇」大哭,这时产妇的家人一拥而上,都来看陈家新添的宝贝,只有那产妇的母亲,在丫鬟的搀扶下蹒跚着进了后院,润璃的心不由得狠狠的一痛,心就像被人用刀子划破,痛得无法形容。 她想到了前世的母亲,飞机坠机的消息会让她伤心到什么程度自己无法得知,或者她会像这位母亲一样,脚步蹒跚,走路都不太稳当?虽然失去知觉前自己庆幸买了份双保险,可是双倍赔偿金会冲淡父母的悲伤吗? 噢,母亲!润璃的脸色苍白,揪心的感觉越来越厉害,那地方越来越痛,痛得自己好像无法呼吸!她紧紧的捂住心口,冷汗不停的从额头冒出——我还能回到前世去吗?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妈妈! 「姑娘!」「三小姐!」 耳边一阵混乱的喊叫声,润璃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要蹦出胸腔,周围的气息也愈来愈浑浊,心口很闷,闷得说不出话来:「黛青,葱翠……」她挣扎着低低的喊出两个丫鬟的名字,倒了下去。 「三小姐怎么了?」梁伯韬看着惨白的脸色倒在黛青怀里的润璃,急躁万分。刚刚看到润璃倒下的那刻,仿佛有谁把他的心扎了一刀一样,又仿佛有人把他最喜爱的东西拿走了,心里空荡荡的,有一种不落底的恐慌感。 不由自主,他跟着黛青和葱翠一起到了济世堂的后院。 她们把润璃平放到床上,然后他黛青从贴身的香囊里拿出一颗药丸塞进润璃嘴里,葱翠则不停的用手挤压着她心口那里。 不一会,润璃的眼睛慢慢张开了,梁伯韬的心这才回到了胸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润璃妹妹,你可是太累了?」跟着进来的还有苏润璋。 「嗯,确实累了。」润璃点点头,自己穿来的这具身体在母体就先天不足,经过自己九年的调养,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是受不住过度的劳累,根据自己的观察,应该是有先天性心脏病,只是不很严重,一级到二级的临界状态吧。 「对了,黛青,你出去和陈家的人说,别用锦缎做孩子的内衣,最好用棉布,贴身吸汗,适合初生的婴儿。」润璃用手按着太阳穴,虚弱的说,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婴儿那个扎人的襁褓,锦缎上面还有精致的刺绣,婴儿皮肤娇嫩,那种刺绣会让皮肤生疹子或者擦破皮肤。 这是她苏醒过来想到的第一件事情? 苏润璋和梁伯韬都愣住了。 苏家三姑娘太与众不同了!她仿佛无所不知,连带孩子这种事情都懂? 润璃看了看那两个男子奇怪的眼神,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脸上一红:「那个襁褓太硬了,我想着婴儿的皮肤是最嫩的,所以……」 「哦。」两个人呆头呆脑的应了一句,点点头。 「周姐姐,你拿纸和笔过来,我教你怎么看护陈夫人,你把该注意的都写下来。」润璃看到周医女站在旁边一脸崇拜的看着她,想到了尚待观察的产妇:「最要紧的是要保持清洁,不能产后感染。」 润璃站起身来,在桌子旁指导着周医女记下看护方法和注意事件,最后添了一句:「像陈府收五百两银子做为诊金,药费另付。」 看着周医女嘴巴张大得能装下个鸡蛋,润璃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没有一点觉得自己黑心:「大丰粮肆和挽香记每年赚得盆满钵满的,我要五百两对他们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再说我这五百两放到药房里可以给更多的人看病不是?」 「是是是,三小姐说得对,我这就和掌柜的去说。」周医女放下笔走了出去:唉,三小姐什么都好,可就是对富户比较黑心,刀子砍下去从不手软。 「徒弟,师傅回来了!」宏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一个须眉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师傅,你可回来了,也不早些,您都不知道,这济世堂刚才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润璃走上前去,嘟着小嘴撒娇。 「我还不知道我徒弟的能耐?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啊?」南山隐叟朝润璃挤了挤眼:「听说是陈大户家?」 「是呢,师傅。」 「收了多少诊金?」 「五百两诊金,药费另外出。」 「收少了哇,徒弟!」南山隐叟一拍大腿:「陈大户家把杭州城的米粮都霸了十之七八,这五百两算什么!」 「师傅,你着急做什么?」润璃眼睛闪闪发亮:「这不还有药费吗?现在陈大户儿媳麻沸散还没有散呢,等会您去拿颗养身子的药丸给她吃了,她醒来以后,那丸药也得收五百两!」 「嗯,徒弟说得有道理,为师现在就过去看看!」南山隐叟满意的摸了摸白胡子,大步走向了隔壁房间。 梁伯韬和苏润璋目瞪口呆的看完黑心二人组商量完宰人大计,两人默默相对,突然个人之间有了眼神的交流,有一种叫默契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出现。 「润璃妹妹,天色已晚,我们能不能请你和你师傅去风雅楼一起吃晚饭?」苏润璋笑得很很文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济世堂的后院,润璃和南山隐叟面对面的站着,师徒之间有难得一见的凝重气氛。 周围没有别的人,空落落的一个院子,格外安静,只有大朵的梨花不时的从枝头坠落,带着一点点淡淡的香气。 「丫头,你究竟是什么人?」南山隐叟脸上惯常的嬉笑已经不见,望着润璃的眼睛里全是探究的神色。 「师傅,我是杭州知府苏文衍的三姑娘啊。」听到这个问题,润璃心中一惊,但脸上却没有表露半分,只是撒娇的拉着南山隐叟的衣袖摇晃:「师傅,你是怎么了?这个问题也问得忒奇怪了!」 「济世大师和我说过你是个有来历的,我一直在揣测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今天我方才明白,丫头,原来你不是我们这个世间的人。」南山隐叟眯着眼睛盯住润璃,看得她有点心发慌:「你和师傅说句实话,是也不是?」 润璃张口望着师傅,心里非常懊悔,事极反常必为妖,今天只顾着救那个产妇和婴儿,却忘了剖腹取子在大周是多么妖异的事情! 「师傅,我是……」润璃脑子飞速的转动,正努力的想着拿什么话来搪塞师傅。 「你是华佗转世,对不对?」南山隐叟的双眼矍铄,灼灼有神的看着她:「这是华佗神技啊,早已失传的破腹术,我从来没有教过你这些,而你却能如此顺利的把它完成,你不是华佗转世又是谁?」 润璃暗地里舒了一口气,看着站在面前,眼神极为认真的南山隐叟,突然觉得师傅很可爱,想象力特别丰富,和师傅学医有几年了,一直觉得师傅是那种老小孩的性格,可没想到师傅的想象力也超乎她的想象! 用手擦去额头上冒出的细细的汗珠,她笑着对南山隐叟道:「师傅,你料事如神。只是我希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事极反常必为妖,师傅明白我,未必世人都如师傅这般聪明,能猜出我的来历。师傅,请允许我对外说是您教我的华佗神技,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您不方便亲自动刀,故……」 南山隐叟摸了摸雪白的胡须,呵呵一笑:「这是当然,祖师爷的话弟子一定遵循。」 第三十八章 「咳咳咳……」润璃差点被呛住,师傅的角色转换太快了吧?怎么能让师傅在自己面前执弟子礼呢? 「师傅,我不是华佗转世,我是华佗的徒弟转世,您别这么喊我,我还是您的徒弟苏润璃,你就是我的师傅!」 「是吗?」南山隐叟怀疑的盯着她。 自从九年前济世大师推荐,他收下年仅三岁的苏润璃做徒弟,本以为只是官家小姐拿来消遣的方式而已,结果却让他吃惊。三岁的润璃,记忆力特别好,他教的东西,只要说一遍她就能记住,而且还能有自己的见解,有些甚至是他这个多年的老江湖都不曾想到过的。他也曾因为太惊奇于润璃的种种不凡而请问济世大师,济世大师笑着说:「你只须知道你这个小徒弟是个有来历的就够了,其余的无须多问。」 他忍住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只单纯的把润璃当场自己的徒弟来看待。他慢慢的看着她从三岁的小娃娃长成了十二岁的少女,也慢慢的看着她的医术越来越精湛,今天她甚至做到了这个世间其他大夫不能做到的事情! 「千真万确,比真金还真!」润璃忍住心里的笑,推着师傅往外面走:「师傅,我堂兄还在风雅楼设宴请我们去吃晚饭呢,我们快去吧。」 「丫头,这恐怕是鸿门宴吧?」南山隐叟沉吟。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想要做什么?」润璃双眼一亮:「师傅,莫非他们想请你入京给皇上治病?」 南山隐叟点点头:「恐怕就是如此了。这些天你堂兄他们遍寻南山隐叟不获,皇上的病情也不能老这么拖着,他们肯定是想退而求次了。看到你一手医技了得,自然想着为师身手定然只有比你高,故而特地设宴……」 「既然我堂兄想做项庄,那我就做那项伯好啦。」润璃微微一笑:「师傅,饭不能不吃,条件可以不答应。」 「傻丫头,答应又何妨!」南山隐叟笑着点了点头:「既然你堂兄能跟着武靖侯世子来江南找我,可见你们苏家和这事也有莫大的渊源,如果师傅不答应去,那么他们肯定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如此一想,还是师傅去罢。师傅都不用看皇上的脉案都能知道他病情七八分,你就不用担心了。」 润璃的大眼睛里有汪汪的泪水,师傅这么做,分明就是在保护自己! 给皇上看病,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一个不好,项上人头便是不保了。 可即算知道此事危险,师傅还是愿意前往京都,而且说得那么从容轻淡,仿佛只是去外地游山玩水一般! 九年师徒情谊已经使他们成为了和亲人一样亲密的人。 「丫头,犯不着一副这样的神情!」南山隐叟摆了摆手:「说不定我治好皇上的病,龙颜大悦,赏赐千金,那我们济世堂不是更方便行事了?」 「嗯,师傅,肯定是这样的!」润璃挤出了一个笑容,和南山隐叟一起走了出去。 风雅楼是杭州着名的饭庄,它旁边是风景宜人的西湖,占据了极佳的地理位置,楼里布置得极为风雅,和一般的饭庄格局不同。一楼是大堂,只依着窗户摆了几张桌椅,中间堆出一个小台子,上面摆放着古琴琵琶等乐器,专门请了名满大周的乐师曹大家和薛秋娘等人来演奏,二楼和三楼全是雅座和包房,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廊里摆放着玉簪花一串红等时兴花卉,坐在风雅楼,推开窗户就见碧波粼粼的西湖,耳畔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音妙曲,眼前还有可圈可点的字画,全不似是在饭庄内,竟让人有置身琼林宴的感觉。 「此处果然甚妙。」苏润璋看着一泓湖水,心情愉悦。 「只是不知道璃儿妹妹的师傅是否会愿意去京城为皇上治病。」梁伯韬却在沉思着这个问题:「皇上病情不能久拖,我怕皇后娘娘会坐镇不住后宫。」 「你难道不相信你姑母的手段?」苏润璋拿起茶盅饮了口茶:「先安心品茶!连这客茶都是上好的龙井,风雅楼真是名不虚传。」 「我可没有你这般悠闲的心思!只有皇上病好了才能更好的控制局势。」梁伯韬蹙起一双浓眉,手指不停的敲击着桌面,显见得很焦躁:「如果璃儿妹妹的师傅不答应去,那我们请璃儿妹妹去京城如何?」 苏润璋放下了茶盅,眼睛盯着梁伯韬:「虞城,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 「润璃妹妹的师傅和苏家无关,而润璃却是苏家三房的嫡女,此事孰重孰轻,我想你分得清楚。」苏润璋看着梁伯韬那迷茫的眼睛,步步紧逼:「我知道你还有别的心思,可是你自己也说过,你的亲事你自己不能做主,那你何苦去招惹润璃妹妹?」 「怎么又扯到我的亲事上面了?」梁伯韬脸上浮现出一点可疑的红润:「润璋,你现在说话很古怪!」 「但愿我没有多心。」苏润璋看着好友,叹了口气:「其实你只是一时的迷惑,你觉得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闺阁千金,所以你觉得好奇,回京以后,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把她忘记了。」 「瞧你说的,好像我……」 话音未落,就听到风雅楼的跑堂在敲门:「风雅楼三号的客人到了。」 门被拉开,门口站着一老一少,正是南山隐叟和润璃。 润璃朝着苏润璋和梁伯韬展颜一笑,随着南山隐叟走进了包房,店小二已经麻利的把客茶送了过来。 「风雅楼是个不错的饭庄,四堂兄,你说是不是?」润璃看着苏润璋在凝神看着挂在墙上的字画,露齿一笑:「这张行草我总看不全字儿。」 「那我怎么听说润璃妹妹学书法的时候最开始是练的行草?」 「那时候觉得行草让别人看不懂,似乎挺高深。后来发现我素常写的字儿都没人能看懂,所以就改练楷书了,只是李娘子说我习行楷比较符合我的性子,所以现在的字还是很跳脱。」润璃看了看那幅字,眼睛里满是羡慕:「听父亲说四堂兄的字是出了名的好,改日可否向润璋哥哥请教一二?」 苏润璋含笑看着她:「等三叔今年回京述职,润璃妹妹也会跟着回京都居住,到时候在一起了,自然有时间切磋。」 润璃偏了偏头:「这两天润璋哥哥可有空?」 「这倒不巧了,我和世子打算明天返京。」苏润璋看了看俏皮的堂妹,眼里也满是欣赏:「我和世子还有大事要请润璃妹妹的师傅帮忙呢!」 转头看了看梁伯韬,发现他正在走神,用手悄悄推了推,示意他说话。 从润璃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梁伯韬就感觉到自己变得不自在起来,分明想看见她,但是真正见到她了,又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恍惚间却闻到少女的芬芳,依稀似下午自己抱着她纵马穿过杭州的街道时,那鼻子下若有若无的芳香。 感觉到苏润璋在推他,梁伯韬定了定神,对着南山隐叟一拱手:「老神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望老神医切勿见怪。」 南山隐叟笑着点头道:「可是为了皇上的病?」 「正是。」 「皇上是否经常左边头痛,伴有多梦或是失眠、心悸,如周遭声响过大,便会感觉忽忽欲狂?」 梁伯韬和苏润璋皆是一惊:「老神医所言极是。」 第三十九章 「听闻不久前济州发生流民□,数万饿殍在一自称天王之贼寇引领下冲入济州府衙,杀知府,开官仓,据山为王,皇上急怒攻心,因此昏迷数日,醒后精神不济,一直无法上朝,可是如此?」 梁伯韬蓦然一懔,眯了下眼睛看着对面须发皆白的老头,没想到这乡野之人对朝廷之事竟如此了解!他是在帮魏贵妃还是柳德妃办事?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见多识广? 看到梁伯韬全身的警戒和怀疑,南山隐叟呵呵一笑:「世子不必紧张,老朽一介乡野村夫,不值当世子如此重视!只是老朽自知你们必有一日会要来找老朽为皇上治病,所以也特地出去打听了下朝政之事。」 听得此话,梁伯韬方才略微放松了身子,但脸上仍有疑惑之色。 「老神医如何知道我们必会来找你呢?」 「因为世间本无南山隐叟这个人。」 「那为何皇上说当年是南山隐叟治好了他的病?」 「当时老朽无心入太医院为官,便向皇上请辞,托言云结庐杭州南山,不理世间杂事,想来是皇上自己给老朽想了这么一个名字,老朽自己却是不知的。」 「老神医你就是南山隐叟?」梁伯韬和苏润璋惊呼起来,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南山隐叟:「难怪润璃妹妹医技近似乎神仙,原来竟得了老神医的真传!」 「世子和苏少爷过誉了,老朽只是悬壶济世,做自己的本分而已,当不得‘老神医’这三个字。」 「当得,当得,如何当不得?」梁伯韬满脸兴奋:「老神医,可否明日与我们一同返京为皇上治病?」 「太医院人才济济,何必老朽进京?」 热气腾腾的酒菜已经上来,南山隐叟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鲈鱼,慢慢品味:「唔,风雅楼这菜做得确实不错。璃儿,改天叫你那个黛青丫头来尝尝新出的菜,以后师傅就有口福享受这么美味的菜肴了。」 苏润璋见南山隐叟的全副精力仿佛已经转到饭菜上面,轻轻巧巧就回避了他们谈话的中心,赶紧想把话题拉到正题儿上面来:「老神医,您这般疼爱润璃妹妹,这是她的福气。」 「是啊,璃儿这丫头打小就跟着我学医,人聪明,又孝顺,我是心底里把她当孙女儿看的。」南山隐叟眯缝了眼睛,有滋有味的嚼着清蒸鲈鱼,顺便把一根鱼刺出来搁到旁边的碟子里:「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什么为了苍生社稷的大道理我也不想听,可总不能让你们把我的乖徒弟弄到皇宫那种污糟的地方去受罪,我就替丫头去走一趟,但是……」 看了看梁伯韬,南山隐叟放下了筷子:「你得让皇后娘娘——那是你姑母?你叫她保证,皇上病好以后可不能让我进太医院,我不爱呆到那种地方,被宫里的娘娘贵人们呼来喝去的,而且去了太医院,我还不知道有没有福气能留这把老骨头安安稳稳的回乡。世子如果能做到,老朽虽不才,却也愿尽力一试,为皇上分忧解难。」 「一切如老神医所说便是。」 梁伯韬和苏润璋的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棘手的事情解决了,饭桌上气氛就变得轻松起来。 润璃替师傅布菜,见着他爱吃鲈鱼,就夹了块鱼肉,细心的帮他剔去鱼刺。 南山隐叟喝了点酒脸色发红,在和梁伯韬苏润璋说着润璃小时候的事情:「我刚见到璃儿的时候……呃……连哭的声音都没有了……呃……小脸烧的通红,人……呃……已经没有知觉。」 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话,也亏得那两个人用心倾听,否则还真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 「师傅!」润璃娇嗔的白了南山隐叟一眼:「你就不会说说别的事情?」 「呃,徒弟,那你要我说什么事情?好像现在也就只有拿你小时候的事情说说了……」南山隐叟打着酒嗝儿,眼睛望向窗户外的西湖,夜色笼罩的西湖格外幽静,没有秦淮河的灯红酒绿,只有微风吹拂着柳枝,轻轻的抚摸着风雅楼的墙裙。 「师傅,你喝醉了!」能感觉到有人的视线灼热的看着自己,突然想到这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想到了马背上拥住自己那双的坚实臂膀,润璃更是觉得如坐针毡。不行,她不能和梁伯韬扯上任何关系,她想要的生活是那种平平淡淡的,要比现在的苏知府府上更平静的家庭生活,她不喜欢宅斗,不喜欢和别的女人来分享自己的丈夫! 「好吧,乖徒弟生气了,师傅不说了,不说了!」南山隐叟哈哈一笑:「璃儿,明天师傅就去京都了,你也该让师傅过过嘴瘾,来给师傅再夹点好吃的菜,这里面的菜你都熟悉,拣着好吃的夹!」 「这才是璃儿的好师傅!」润璃帮他夹起一块银丝八宝鸭:「师傅,你平日里不是老惦记着风雅楼的银丝八宝鸭吗?现在你好好享受吧。」 「丫头,师傅今晚吃得太饱了,这八宝鸭都吃不下了。」南山隐叟看着那肥腻腻的鸭肉,愁眉苦脸。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师傅,好东西可不能就这么糟蹋了,我唤小二过来,包好拿回去给师傅当宵夜罢。」 「行行行,都依你,乖徒弟。」南山隐叟倒也确实有几分醉意,嘟嘟囔囔的说了几句,竟然就开始打盹了。 润璃看着师傅这副样子,向对面的梁伯韬和苏润璋拉长了一张脸:「看你们,把师傅灌醉了!你们得帮我把师傅送回去!」 梁伯韬也喝了些酒,看着灯下的润璃,微微偏着头,圆圆的眼睛瞪着他们,生气的模样娇俏可爱,不由得一时看呆了去。苏润璋在旁边看得分明,心中又好笑又担忧,清了清嗓子:「润璃妹妹,这是当然的!」 梁伯韬打了个手势,暗云和暗雨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扶住南山隐叟,几个人合力把他送回了济世堂。 夜已深,杭州的东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在行走。 轿夫的脚步声和缓慢的马蹄声在这深夜显得十分的响亮,每一步都那么厚实而悠远,在长街上敲响着回家的节奏,同时也一步一步踩在离人的心上。 梁伯韬骑着马慢慢跟在轿子旁边,看着黛青和葱翠不时的对着轿子的软帘说些什么,于是他一直盼望着轿子里的润璃能掀起软帘,希望能看到她那双聪慧的大眼睛——可那软帘始终就没有掀起来过!而且,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苏府那黑瓦粉山墙就已经在眼前。 回苏府的路真是太短,短到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 一脚跨进苏府,那就意味着他不能再和她多说一句话。 烟波阁离内院很近,就在二门外面。 润璃走到二门,看门的袁婆子已经笑着迎了过来:「三姑娘可回来了!老爷刚刚进园子,还问了老婆子三姑娘回来没有呢!」 「父亲刚回来?」润璃挑了下眉毛:「那我不去母亲那边了,不打扰他们。」 「三姑娘好些走,仔细着脚下。」袁婆子阿谀的笑着,从二门旁边那个小房子里拿出一盏小小的明当瓦灯笼:「葱翠姑娘,拿着灯在前面照着些,黛青姑娘扶好你家姑娘了……哎,堂少爷,世子爷,现儿天色已晚,外男不宜进园子里面了!」 苏府的下人倒是不错,连个守夜的婆子都那么忠于职守!梁伯韬心里赞许,可又却因为被袁婆子拦阻而感到气恼。 第四十章 看着已经走进内院的润璃,此时有一种无言的惆怅浮上心头,望着前面纤细的背影,那种惆怅丝丝缕缕不断的被拉长,直到心里全是一种离别的伤感。 旁边的苏润璋看得真切,瞧着梁伯韬这失神的样子,心中不免暗自叹气。他转脸对着袁婆子和气的说:「这位妈妈,我们明天一早就返京,现在去向苏老爷辞行,顺便送下三姑娘回含芳小筑。」 「哦,如此请便。」袁婆子不再拦在月亮门中间,坐回小杌子上。 苏府的内院很大,青石小径蜿蜒在青草之间,春天的夜晚,空中有下弦月如鈎,静静的挽住飘过月亮边缘的云彩,星辰稀稀疏疏的洒落在天幕上,忽明忽暗,就像心里说不清的情绪,那般捉摸不定。空气里有着微微的甜香,是青草的香味,是鲜花的香气还是少女身上的脂粉香味? 含芳小筑的院子的大门上挂着一串风铃,黛青上前拨弄了下,清脆的铃音在静谧的夜晚格外的清晰。 「姑娘回来了!」门里传来小丫鬟欢快的叫声,一张带着稚气的脸出现在门口:「姑娘,你可回来了!」 「品蓝,去屋子里取盏灯笼过来。」 润璃转向葱翠和黛青吩咐道:「天色儿黑,堂少爷和世子爷恐不大清楚这园子里的路,你们领着堂少爷和世子爷去主院见过老爷再回来,回来时这盏明当瓦灯笼就给堂少爷罢,给他们照着路,到了二门顺便交还给袁妈妈。」 「知道了,姑娘,您就快进屋子歇着罢,都累一天了。」 这时候品蓝已经蹦蹦跳跳的出来了,手里提着一盏莲花形状的小灯笼交给了黛青。 黛青和葱翠打着灯笼领着苏润璋和梁伯韬往前走,梁伯韬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含芳小筑,院子里的灯光朦胧而温柔,映着门口的那两个身影,略微高些的那个是润璃,接着院门关上了,门口的人影也不见了,整个含芳小筑在这春夜里沉静着,没有半点声音,仿佛未曾有人惊醒过那片沉静。 到了主院,苏三老爷尚未歇息,梁伯韬和苏润璋在清远堂向他辞行。 梁伯韬这才注意到润璃其实和苏三老爷长得很像,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苏三老爷今年三十一岁了,可风流倜傥依然不减当年。十三年前,那个御赐锦袍骑着高头大马游街夸官的状元郎,把大周京都少女的芳心掳去大半,就连当时的承平公主都想下嫁于他,只是在朝堂上被苏老太爷推拒了,说苏三老爷早有婚约在身,就等着他殿试后操办大婚事宜了,苏府书香世家,绝不能做出这种与礼仪不合的悔婚之举,为天下人耻笑。皇上无奈,只能加赠封地来安慰哭哭啼啼的承平公主,最终把她嫁予魏国公家的旁支三世孙魏重光。 现在的苏三老爷,一脸的成熟稳重,虽然还是面容俊朗,可十三载宦海沉浮究竟让他的眉眼间染上了世俗的风情,昔日那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的状元郎已经被湮没在人们的记忆中。 「这次能找到南山隐叟,苏知府也是大功一件!」梁伯韬起身向苏三老爷告辞:「明日我护送老神医返京,定会向皇上奏本为苏知府请功!」 「请功倒不必,只要圣上安康,下官不复再有奢望!」苏三老爷圆滑的说着场面话,心里喜不自胜,璃儿果然是个有造化的,竟然拜了南山隐叟做师傅,这可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南山隐叟治好皇上的病,自己有保举之功,也算大功一件了! 「苏知府就不必推辞了,预祝苏知府步步高升,前程似锦!」梁伯韬哈哈一笑,向苏三老爷一拱手:「这些天打扰府上了,日后回京容我为苏知府一家接风洗尘!伯韬在此别过了!」 苏润璋也跟着站了起来向苏三老爷辞行:「不知三叔可有什么带回京的?」 「一时仓促,倒也没有准备什么,今晚我修书一封,明日帮我带回府上呈老太爷罢。」 「那明日一早请三叔派人把家书送来烟波阁便是。」苏润璋点点头:「三叔,夜深了,容小侄和世子先行告退!」 辞行出来,没走多久他们便远远的看到了二门。 虽然明知道隔得很远,可好像就在眼前。 似乎一步跨出,身后这扇门关闭以后,就便是隔世经年。 心猛的跳得很快,有一丝丝不甘心,还有一点点盼望。 第一次突然有了想要自己能决定亲事的渴望,虽然知道他的亲事很难是自己能做出选择的,可还是希望能再见到她一面,告诉她自己喜欢她。 梁伯韬停住了脚步:「润璋,你先回去。」 苏润璋转过来盯住他的眼睛:「你想做什么?夜探含芳小筑?」 梁伯韬被他看得心虚,低下了头:「我只是想到这园子里面走走。」 「你这样做不妥当。」苏润璋毫不客气的指责他:「虞城,我素日觉得你是个稳重的,怎么这些天看来,你毛躁一如六岁幼童。」 梁伯韬眼睛盯着自己的靴子尖,瓮声瓮气的回答:「我也知道自己孟浪了,可却忍不住想见到她,就是在这园子里走走,和她隔得近些也开心。」 「那我陪你在这个园子里走走如何?」 「不必。」梁伯韬咬牙道,抬脚就向二门走去。 守门的袁婆子揉着眼睛接过明当瓦灯笼帮他们开了二门,梁伯韬一脚就跨了出去。 听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梁伯韬的脑海深处好像有根弦「铮」的一声断了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站在那扇已经关闭的二门面前望着从院墙那边伸出来的槐树枝桠,他一动也不动。 苏润璋伸手推了推他:「虞城,回烟波阁歇息罢。」 突然,梁伯韬纵身一跃,人已经过了院墙。 苏润璋跺了跺脚:「暗云,暗雨,赶紧跟世子爷过去。」 其实不用他说,两道黑影早就随着梁伯韬跃过了那道矮矮的花墙,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静谧的春夜是如此美好,美得叫人不忍心破坏它的宁静。 可是总有那不识趣的人发出些细碎的声音,让这美好的春夜变得诡异起来。 润璃刚刚吩咐了嫣红去放水,准备沐浴休息,就听到窗棂有细碎的啄啵声,抬头一看,有个暗淡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可以明显的看出他举起手来,正在断断续续的叩击着窗棂。 润璃的心紧张了起来。 前世虽然在谣传人身安全系数很低的美国生活了十年,但她从来没有遇到一点不正常的事情,哪怕是在hin她一个人熬夜通宵做实验也没有过什么异常情况。来到这个世间九年了,一直都是安安静静,波澜不惊,怎么今晚就出现了这种事情? 身边的绒黄也听到了这声音,看到自家姑娘紧张的神色,她大着胆子走到窗户边上,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谁在窗户外面?」 窗户外的人一愣,然后小声的说:「我是武靖侯世子,有话和你家姑娘说,你叫她出来。」 「姑娘,是世子爷。」绒黄的心放下了一半,走到润璃面前:「世子爷叫你出去,他和你有话说。」 润璃微微一怔,这个梁伯韬,到底准备闹哪样呢? 虽然前世条件所限,自己没有谈过恋爱,但是nih里面mr. anderson和其余几个外国帅哥看她的眼神她都懂!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不是?这两天,在梁伯韬眼里,她也看到了这种久违的目光。 第四十一章 自己还差几天才满十二岁呢!这梁伯韬莫非是有恋童癖不成?况且自己每天梳妆的时候都在打量,也没觉得自己长得有多么漂亮,怎么他就哪根脑神经发生错误,竟然用这种眼光看自己? 窗棂上的敲击声又响起,仿佛外面等的那个人已经有点不耐烦。 想到梁伯韬长大的环境,润璃觉得他肯定是一个被宠坏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孩子,如果自己不出去,恐怕他一个按捺不住,高声叫喊起来,那自己就难堪了。 「绒黄,你在房间里呆着,我出去下就回来。」 润璃拿起一件散花烟罗披纱披在肩膀上,系好丝带,走到房门口,轻轻的打开房门。回头一望,绒黄正皱着眉毛,一脸儿担忧的看着自己。她对着绒黄摆了摆手,叫她不用慌乱,然后才迈步走了出去。 门外的人果然是梁伯韬。 他站在走廊上,淡淡的月光洒在他身上,肩膀上有着闪烁的光芒。 那是夜间的露水吗?他在门外站了多久? 润璃疑惑的看着梁伯韬,想开口问他,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我一直在你院子外面的梨花树上看着你。」梁伯韬轻声说:「我看着你在院子里和丫鬟们跳一种奇怪的舞蹈,你们都很开心。我看着教她们学认字儿,我看着你走上绣楼进了房间。因着看不到你了,我没忍住自己的脚步,就站到你窗户外面了。」 润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梁伯韬,前世看的电影里,当男主角说完这些话,女主角的眼睛里会适时的涌上一层水雾,然后扑入男主角的怀里,然后又应景的音乐响起,缠绵悱恻,感动人心。可现在的自己,呆呆的听着梁伯韬说完那段话以后,没有半点感动,反而觉得很忧愁:完了,这世子爷魔障了,怎么办? 梁伯韬见润璃只看着他,没有出言反对,更增加了勇气,他不由自主向前踏了一步。 ——他要做什么? 润璃惊骇了。 这该死的世子爷,难道想要用强? 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散花烟罗披纱太长了,拖曳在地上铺出了一朵洁白的蓓蕾。润璃的脚踩在了上面,往后退的时候便被绊住了,往一旁斜斜倒去。 这时,一双手伸了出来,就在电石火光之间,润璃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张俊朗的脸,月色如水,更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让他眼里的柔情浓得化不开一般,铺天盖地朝润璃袭来。 润璃用手推开他,站直了身体。 「世子爷。」她声音冰冷。 「璃儿……」梁伯韬不知所措的看着那个冷得似乎能让人结冰的小女子,心里脉脉的温情已经被她这句冷漠的话惊得荡然无存:「你怎么了?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只是怕你摔着了。」 「世子爷可是在京城日日在花丛流连,现儿来了这乡野之地,把润璃当成了权且排斥寂寞的女子?」润璃的眼睛里透着寒冷:「如若是这样,杭州府千红院是世子爷应该去的地方,那里莺莺燕燕众多,世子爷总能遇到一个可心的。」 听到这话,梁伯韬突然怒了,他不再畏惧冰冷的润璃,走上前来,捏住润璃的手:「苏润璃,你不要贬低了小爷,也不用贬低了你自己!」低头看着润璃,那一双大眼睛里波光流转,那两片红唇滟滟有光,心里不禁又柔软起来:「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璃儿!」 「可我苏润璃有自知之明,我这样的家世是绝对配不上侯府的,世子爷还是不要平白空抛一片心,到时候反而不美。再说,世子爷只是此时觉得我和平常的大家闺秀不同而已,如若多接触几次,世子爷定也会觉得我不过如此而已,所以世子爷还是放手罢。」润璃看着梁伯韬的眼睛,里面分明看到了坚定,执着,可是她没法做出回应,她想要的是平平淡淡的生活,那是梁伯韬永远也给不了的。 「璃儿,你要相信我。」梁伯韬握紧了润璃的手:「我不会放手的。」 「不放手?」润璃嗤嗤一笑:「你的亲事你自己能做主吗?我不希望到时候因为我,你和侯爷、夫人闹翻了,到时候那可是我的罪过。」 「璃儿,不会的,我母亲从不会拒绝我的要求。即算我父亲有他的考量,我还可以求娶你为平妻。」原来璃儿是为他着想,怕自己和家里人闹翻,梁伯韬心里一阵温暖,用眼睛盯住润璃,手也放松了些,润璃趁机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世子爷,人不能只考虑自己,如若你因为我和你的父亲母亲闹翻,那你置孝顺二字于何处?我也深知以你世子之尊,以后定然是侯爷之贵,绝不会少平妻侧室。而要做我的夫君,却是连纳妾都不会允许的,所以你我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润璃的眼睛轻蔑的扫过梁伯韬那懵懂而惊慌的脸:「世子爷难道以为我很稀罕做你的平妻?」 夜空里的月亮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黄色,边缘带着惨淡的暗红,就像一个将好未好的疤痕牢牢的烙印在人的心上,感觉湿嗒嗒的,沉甸甸的压得人心慌。 润璃坚定的眼神清亮亮的,如寒星般盯得他的心里发疼。 梁伯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知道自己有一种从所未有的恐慌。 以前在京城,他从不肯高看那些京城贵女一眼,对于他身后的那些追随者,他也根本懒得对她们假以颜色,他从来没想过她们心里的感受,也不想去知道她们的感觉,而现在他却深深体会到了那种被人拒绝的滋味。 怎么办?感觉那么飘忽,手脚都有点发软。 原来有一个喜欢的人会那么辛苦,就像现在,深夜时分想看到明天金色的阳光似乎是太遥远。 「世子爷,你值得一个更好的女子喜欢,她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你赶快回烟波阁去歇息罢,明日你还得赶路呢。」润璃看到梁伯韬脸上苍白的颜色,突然有点懊悔自己言辞的尖锐,又突然怀念起前世那个百折不挠的mr. anderson,要是他在这里,把他那无敌迟钝神功传授给梁伯韬,那该多好。 「璃儿,不管你怎么想,但我还是……喜欢你。」许是听到润璃的声音放柔和了,梁伯韬又回过神来,从自己的腰带上取下一把小匕首塞到润璃手里:「璃儿,这个送给你,从小父亲就给我配在身上了,是把很好防身的武器。」 莫名其妙手里就多了个东西,润璃无意识的举起这把匕首对着月光瞅了下,刀鞘是乌金铸成,镌刻着古朴的花纹和大篆,刀柄上镶嵌着各色宝石,在月光的映衬下发着柔和的光彩。抽出匕首,一道寒光倾泻而出,发出冷冽的气息。 匕首的上面,刻着两个字:虞城。 「虞城?」润璃喃喃念着。 「那是我的字。」梁伯韬听着润璃念出这两个字来,竟如空谷黄莺般动听,心里不胜欢喜:「璃儿,你可有字?」 「怡心。」不自觉的,前世的名字从润璃口里念出——原来自己还记得过去,还记得以前的一切! 「怡心,你要加油哦!」耳畔是母亲温柔的声音。 母亲,我在这里很好,你现在还好吗?泪水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滴落在披纱上,滴落在少年的手上。 第四十二章 看着她突如其来的柔弱,泪水在睫毛上盈盈欲涕,梁伯韬果断的伸手抱住了润璃,在她耳边轻声说:「怡心,我会尽力说服我父母的,你不用担心什么,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听到这句话,润璃突然清醒过来,挣脱了梁伯韬的怀抱:「世子爷,刚刚是我失态了,请勿多想,夜深人静,世子爷该回去歇息了,这把匕首,润璃受之有愧,还请世子爷收回。」 梁伯韬眉毛拧在了一处,猛的瞪大了眼睛,用力把润璃递过来的匕首又塞回她手中:「这是送你的,你就拿着,我不许你把它再还给我!璃儿,你且记着今晚我说的话,不要忘了!我在京城里等着你回来!」 话音刚落,他纵身一跃,身影飘过含芳小筑的院墙,只看见几朵洁白的梨花簌簌从枝头飘零,而斯人已经茫茫,无迹可寻。 润璃对着空空的走廊,一种莫名的虚幻感抓住了她的心,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手里尚有余温的那把匕首提醒着她,梁伯韬确实来过,他送了这把匕首给她,而且还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以后要娶她! 清晨的杭州城,似乎仍未从睡梦里苏醒过来,路边的街道空荡荡的,没有行人,更别说有白天那般繁华的景象。 「吱呀」一声,苏府的大门打开,里面影影绰绰的走出了几个人,薄薄的晨雾即将散去,能够让人看清楚那就是在杭州知府家里住了几日的梁伯韬和苏润璋以及他们的随从。 「老神医可着人去请了?」苏润璋望了望苏府的前街,宁静而安详,没有人的踪迹。 「未曾。」梁伯韬的声音没有了素日的爽朗,眼下的青黑能够让人一眼看出他没有休息好:「暗云,暗雨,你们现在过济世堂去把老神医接过来。」 「虞城,昨晚你似乎失眠了。」苏润璋淡淡的说。 「明知道我失眠,也不会来劝解我一二,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梁伯韬咬牙切齿。 「我劝解可会有用?一切还得你自己想通方才是正理儿。」苏润璋说得风轻云淡,其实心里也颇为焦虑,因为他深知自己的母亲正谋划着把自己的小妹苏润玧嫁给梁伯韬,是以每次梁伯韬来苏府找自己,总是能见到苏润玧。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梁伯韬竟是没有对苏润玧产生丝毫情意,倒是一次杭州之行,让他对苏润璃魂牵梦萦起来。 想到母亲的诸种计划,苏润璋只能在心里叹气,润玧和润璃比,确实是逊色不少,只是她占着苏府长房嫡女的身份,而且自己父亲官拜中书省左丞,乃是当朝二品,和润璃相比,身份确是要高些。可是身份高又有何用?敌不过美人的一个回眸,梁伯韬的一颗心就已经失落在杭州。 「润璋,世子,你们起得倒是早。」身后传来苏三老爷的声音,回头一看,苏三老爷头戴乌纱帽,身着绯色的常服,束镶嵌金荔枝的腰带,常服上绣了云雁团花的补子,正笑吟吟的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封信。 「侄儿不知三叔起这么早,没去主院叨扰,却劳三叔亲自送出来,实是惭愧。」苏润璋脸上满是愧色,上前接过家信,细心收好:「侄儿回京第一件事就会把三叔的信送到老太爷手上。」 苏三老爷点点头:「如此,有劳润璋侄儿了。」 不多时,南山隐叟已经被暗云暗雨接了回来,他和苏三老爷乘马车,梁伯韬苏润璋骑马,一行人迤逦直往杭州府码头而去。 杭州府码头在杭州北郊,隔城比较远,马车走得比较慢,车轮轱辘的声音在清晨的街道上回荡着,拖出悠长的尾音,又袅袅随着晨风消散在那烟青色的空中。 「虞城,回京后定会一切如常,你勿要想得太多。」看着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苏润璋不免还是想安慰他。 「我知道。」梁伯韬闷闷的回答。 钱塘江就在眼前,宽阔的江面上停着一条很气派的官船。 翻身下马,梁伯韬惆怅的回看着来时的道路。 路上有马蹄印,有车轮印,还有一份少年的心思,被不可预知的将来压成扁扁的一片,飘落在杭州的街道上。 「世子,什么时候开拔?」暗云走过来请示。 「一刻钟以后再说。老神医应该也未曾用膳,叫船家做些上来,先用些再走不迟。」知道该早点走,可又下不了决心,就连早膳都拿了做为晚走的借口。 其实,早走又如何,晚走又如何,她的心里似乎根本没有自己的存在。 看着默默无言背水而立的梁伯韬,苏润璋摇了摇头,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或许润璃妹妹已经成为了梁伯韬心尖上的那滴朱砂痣,自己的小妹是没有办法能再走到他的心里去了。 「我吃过早点了,别给我做了!」南山隐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沉思的梁伯韬转过头来。 「老神医,那您稍候片刻,我们用过早点就走。」 「在船上也能吃!」南山隐叟大手一挥:「别在这码头上站着,春天的地上有湿,容易过病气,到船上坐着罢!」 「老神医所言极是,我们上船去罢,叫船开拔,我们在船上吃早点也是两便之事。」 暗云和暗雨站在一旁,眼神里充满了赞成,心里默默点头。 苏三老爷更是一脸「世子爷你快快上船呆着」的表情,看得梁伯韬心里既窝火又惆怅,可是他总不能对着苏三老爷直接说:「还不是你女儿给害的?我想她可能会来给她师傅送行,想等着见她一面!」 可是看着周围人的脸上都一副归心似箭的表情,梁伯韬觉得自己也没有理由再在这里拖拖拉拉不肯上船,况且自己就算不想上船又如何?润璃还不是一样不关注他的行程?更别说想要在送行的队伍里看到她的身影。 「好,那就这样吧,上船!」梁伯韬手一挥,做出了指令。 然而,话音未落,就有马匹奔跑的声音传来,然后见着一个穿着苏府长随服装的人在马上朝苏三老爷大喊:「老爷,太太请世子爷且慢开拔,她即刻便带着少爷姑娘过码头来为堂少爷、世子爷送行。」 因着是僻静的江边,那声音被放大得很响亮。 「璃儿!」梁伯韬心底里暗暗惊喜的叫了一声,不由自主抬头望官方向望去。 虽然还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可心里却有一种轻松,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近。 苏三太太一早起来就觉得心情很复杂。 按理说苏润璋来杭州一趟,做叔母的总归要打发点东西,才不会失了礼数,可是一想到大嫂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心里就怄着气,不愿意给大房长脸。 就在她左右思量的时候,苏三老爷已经出了牡丹苑。 也罢,不给就不给,这个做侄儿的还能说叔母什么不是? 正想着,苏家三位姑娘都来请安了。 苏润珏看着苏三太太一副思量的神情,闪了闪眼睛道:「不知母亲有何事挂心?」 苏三太太看了看立在那里的三个女儿,心里继续在做斗争,也不说话。 润璃心里明白,也不便点破苏三太太那点小心思,心里暗笑着她也有这般小孩子气的时候,于是走了上去,握住苏三太太的手,故作娇嗔道:「母亲,你也该为世子爷添点东西送行吧?四堂兄是自家人可以不计较,可世子爷却是外人,若是让他空手而归,别人少不得说我们苏府没了规矩。」 第四十三章 苏三太太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璃儿说得是。」 「母亲!」苏润珉扑了过来:「世子爷要回京了?」 「你且站好!」苏三太太一看苏润珉那副模样,心中不喜:「学了这么久规矩,还这般大呼小叫,不知轻重!」 苏润珉低下头,站在一边,手里不停的捻着衣袖的角,口里低低嘀咕:「母亲,我是想若是短缺了什么东西,我可以叫宝琳和宝珑回梨香院拿些来。」 苏润珏站在旁边想要开口已经多时,听到这话再也忍耐不住,吃吃一笑道:「大姐姐也真是体贴,可母亲这里会少得一点打发人的东西?」 「母亲打发人的东西自是极好的,可那些金啊玉啊的,世子爷又怎会没见过?不如拿些江南这边好玩的特产,拿回去分送给兄弟姐妹们也是极好的。」苏润珉不知为何,突然像开了窍般,这番话倒说得头头是道。 苏三太太嘴角弯了弯:「大丫头倒是伶俐了不少!」说罢点点头道:「那你们姐妹三人有些什么好玩的小玩意都拿出来吧,算是借给母亲的,过两天母亲再给你们每人裁几身衣服——总不得叫你们吃着这个暗亏不是?夏妈妈,你去叫长富骑马去追老爷,叫他们稍微等等,我即刻带少爷姑娘们去码头为世子爷他们送行。」 苏润珉和苏润珏眼中皆是一喜,吩咐了身边的丫鬟回梨香院去接各色物事。 润璃也笑了笑,叫嫣红把手里抱着的东西呈了上来:「有大姐和四妹为世子爷四堂兄筹划,倒也不需要我去取什么东西了,这是新丰酒肆上好的梨花白,是我师傅最爱喝的,璃儿就送上这个为师傅送行罢。」 苏三太太笑着点点头:「好孩子!」 于是,一行人带着两车小礼物坐了两辆马车往江边而来。 江边数人看到了云锦车厢的软帘掀起,苏三太太、苏润璃和苏润璘搭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后面那辆马车钻出来苏润珉和苏润珏两姐妹。 「老爷,我一直在打点为世子、润璋侄儿和璃儿师傅送行的东西,没想却晚了些,所以叫长富赶紧追来报信,幸而不晚。」 苏三老爷摸了摸几缕美髯,微微点头:「太太想得周到。」 「师傅,这是我给你准备好的,你最喜欢喝的新丰酒肆的梨花白,带着路上喝吧,但是不能多喝,小心身体。」润璃首先把大酒壶递给南山隐叟,喜得他眉毛胡子都快挤到一起:「就知道璃儿记挂师傅,我的乖徒弟!」 「润璋侄儿,世子,你们这次来杭州走得仓促,恐没有备下什么礼品送给家中兄弟姐妹,这是我们家少爷姑娘买的一些小玩艺,虽值不了几个钱,但拿着去送人倒是极好的,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苏太太这么细心,连我们回家的打点都准备好了,哪还轮得到我们来说嫌弃两个字呢。」苏润璋笑眯眯接过那一堆礼品,心里感慨万分:这是润璃的主意?真是心细如发,面面俱到!想到小妹润玧,虽比润璃还大了两岁,却没有她一半儿懂事,素来就只有别人照顾她,她却从来没有想过照顾别人。 冷眼看着梁伯韬,已经是欢欢喜喜的接过那一堆东西,抱在胸前不肯放手,眼睛只望着苏润璃,对暗云暗雨伸过来的手视若无睹。 「润璋哥哥,世子哥哥,润珉在此为你们践行了!」旁边苏润珉站在润璃身边,娇滴滴的望着梁伯韬,眼睛里那种恋恋不舍可不是装出来的,她身边的苏润珏,眼里也已是一种难过的神色。 只可惜梁伯韬都没有做出一点回应,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顾看着润璃,心中反复默念:璃儿,我知道你是来为我送行的,我知道……谎话说了一千遍也会变成真话,所以,当梁伯韬回到船上,再看着和苏润璘站在一起的润璃时,他感觉润璃的眼睛只在看着他,满是柔情。 「世子,开船了,且坐好些。」暗云和暗雨过来出言提醒:「这些礼品且让属下帮世子去放好罢?」 「不着急,我先来看看有什么 。」梁伯韬开始兴致勃勃的在那一堆小礼品中挑挑拣拣:这盒是大阿福泥人,这是珍珑坊新出款式的纱巾,这是挽香记的新出胭脂膏子……看来看去没有一样是送给自己的,梁伯韬泄了气,呆呆坐在那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礼品前面。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苏润璋从后舱走了过来,看着梁伯韬那一副样子,不由好笑:「这还是那个名满京城的武靖侯世子爷吗?那个英姿勃发的御前行走的模样都去哪里了?回京以后是不是该叫相国寺的慈安方丈给你来收下魂?免得人是回京了,可魂儿却丢在江南了!」 暗云和暗雨在旁边用力点头,苏公子说得一点也不错! 谁知梁伯韬却全然不理睬他们,只转过去对着早已看不见的码头傻呼呼的一笑:「至少她来为我送行了!」 山重重,水迢迢,争奈相思断云桥,犹忆红颜娇。 风剪剪,雨飘飘,平芜新樱绿芭蕉,愁绪如何消。 水声欸乃,就见江上泛起圈圈涟漪,清晨的薄雾已经散去,那船却早已不见踪影,只余江边垂柳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着枝条,乱出无尽愁思。 和苏三老爷、苏润璘从杭州府码头回来,润璃直接去了济世堂。 原以为苏三太太请来了各位教习的姑姑、娘子,自己的生活会变得和以前不同,被拘在苏府的内院,只能以哀怨的眼神望着狭小的天空,然而剑走偏锋,结果完全和她的猜测不一样,正如前世那句着名的台词一样:我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 李娘子、刘娘子倒也罢了,可教规矩的黄姑姑对她现在的所作所为竟然也一点儿也没有不赞同的意思,反而对着苏三太太说:「三姑娘妙手仁心,日后必有大作为,有这样一个姑娘旁着身儿,太太是个有福气的。」 好话儿谁不爱听?苏三太太只听得眼睛弯得成了一条缝儿。 润璃在一旁听着,恍然大悟,原来规矩也是按照人量身定制的,自己无论怎么行事,都是个守规矩的闺阁千金,倒是大姐和四妹,规矩可得好好儿学学呢。 走进济世堂的大门,掌柜的已经笑容满脸的迎了上来:「三小姐,今天来得挺早的。」 看着掌柜那眉眼比平日展开得更舒畅些,还有点别的意思在那笑容里面,润璃不由停住了脚步: 「掌柜的,今儿有什么事情?看你笑得不比往常。」 「好事情,好事情。」掌柜的点头哈腰的取了几本账本过来:「昨日大丰粮肆的陈家送了五百两诊费过来以后,挽香记徐家也送了五百两药费,咱们济世堂账面上多了一千两银子呢。」 一千两银子真不是个小数目,也难怪掌柜的笑得比以往更卖力。 润璃沉吟片刻,缓缓道:「先拿一百两银子出来大量收购金银花、银翘、菘蓝和马蓝这些草药,待我写个方子,炮制成丸药。」 掌柜的心里一惊:「三小姐,这一百两银子买这些草药,足足可以堆一间库房呢……为何不添进些别的药材?」 看了看济世堂外一碧如洗的天空,又看了看街头行人单薄的穿着润璃叹气道:「掌柜的,你难道不觉得今年气候也忒奇怪了些?」 掌柜的挠了挠头:「是比往年热了些。」 第四十四章 「原本是四月才当季的紫藤萝,现儿就有开花的了!今年这天也热得太古怪了些!」润璃眉头紧锁:「这种时节,不可不防时疫!把这些草药收齐整了,炮制成丸药,送往那些在济世堂看病过的人家,也好有个预防,不至于措手不及。」 掌柜的方才了解润璃的心思,喃喃赞道:「三小姐仁慧!」 「再拿些银子出来,济世堂的坐堂先生每人十两,学徒每人五两,伙计每人二两,掌柜的你就拿八两罢,且做奖励之用。」 掌柜的头猛然抬起来,嘴巴都快合不拢:「三小姐,这是?」 「大家平日都辛苦了,只是济世堂却全凭官府拨发的银两支撑着,故以薪酬上对大家多有亏待,今日有银子进账,给大家补发点银子,也是应该的。」 掌柜的还未来得及说话,旁边有个小伙计已经蹿了过来,一双大手不安的绞着衣角,眼睛望着润璃,里面全是感激的欢喜:「三小姐,我老娘这条命是你给救的,三小姐看我家贫寒,可怜我才给了我这个差使。今儿我能在济世堂做事情已经心满意足,不再肖想多的,三小姐,这银子我不要,留在济世堂账上给人看病吧!」 润璃定定的看着这个一脸憨厚的伙计,心中自是感叹,果然这就是民风淳朴! 「陈二,你就不用推辞了,你儿子不是快到上学的时候了?该要攒点钱给他做束修了。送他去私塾,好好的跟着先生学习,以后就是不去考秀才,至少也能识文断字。」润璃放柔和了声音: 「掌柜的,你现在把支取银子的人数做份账面来,交给葱翠核查下。黛青,和我去后院看看陈少夫人。」 陈少夫人已经醒了,周医女正在帮她做腹部按摩,陈家少爷正坐在病床上,一脸紧张的看着她,眼睛里还有着担忧。旁边有几个丫鬟婆子拥簇着挽香记的徐太太,有个奶娘模样的,手里抱着昨日出生的那个小婴儿。 「三小姐!」周医女惊喜的迎了上去:「陈少夫人昨晚就醒了,精神头儿还不错。」 「可否仍在流血?」润璃看了看脸色憔悴的陈少夫人,精神倒是不错,可看着人的脸色蜡黄,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尚未干净。」周医女低头道。 「你随我来,配个方子给她抓药煎服。」 润璃一边写一边问:「昨日有谁在服侍陈少夫人?」 「是陈少夫人的奶娘和她的贴身丫鬟,徐夫人也派了贴身妈妈过来。」周医女记得很清楚,那几个丫鬟婆子,轮流守夜的同时,嘴也一直没歇着,细细碎碎的说着陈家的辛秘事儿。「嗯……昨日申末时分,还有陈家少爷的一个姨娘带着一个丫鬟来过,当时陈少夫人的奶娘就和那个姨娘的丫鬟呛出声了。」 难怪陈少夫人的脸色那么差,润璃心中有了计较,写完方子交给周医女去抓药,又重新回到陈少夫人的房间。 「陈少爷。」润璃看着那个眼睛一直在陈少夫人身上的年轻男子,摇了摇头,看上去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却为何又还有姨娘? 「三小姐,可是拙荆……」看着润璃摇头,陈家少爷的脸色变得苍白:「你一定要救她!」听到这句话,旁边的徐夫人也紧张得脸上变了颜色。 「你且放心,我保证陈少夫人会平平安安回去,只是我却还有话说。」润璃顿了顿,环视了一下那个丫鬟婆子:「你且让这些下人到外面去,只留徐夫人在这里。」 陈家少爷看了看那些丫鬟婆子,她们倒也有眼风,一个个退了出去。 「我打量着你和陈少夫人倒也是恩爱,可为何还有姨娘?你可知昨晚你姨娘带了丫鬟来我济世堂吵闹,陈少夫人现在需要静养,怎可被这般糟扰?」润璃的眼睛不肯放过那个陈家少爷,直盯得他把头低了下去:「若你还记着结发之情,那就不该放任你的姨娘,陈少夫人静养不好,落下什么病根儿,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我却不知静仪昨晚来过……」他喃喃的说,抬头却看到陈少夫人的眼角滚下一滴泪水。 「莫非她会告诉你她要来这里吵我玉儿?」旁边的徐夫人却已是按捺不住,抱着外孙冲了过来:「当年我们看着你和玉儿两情相悦这才把她许配于你,可未及一年你就纳妾,你以为我们徐家是好欺负的?要不是看在玉儿已经有了身子,我们徐家定会和你陈家断亲!如今我玉儿拼死拼活给你陈家生下长孙,你们陈家倒好,放个妾来羞辱我病中的玉儿!是不是想逼死我可怜的玉儿?罢罢罢,和离便是了,我们徐家绝不会少了玉儿一口饭!」 看着徐夫人激动的脸,润璃愣住了,她本只想提点下陈家少爷多多体贴照顾娇妻,却未曾想两家竟有这般纠葛! 陈家少爷看着岳母那张护犊情深的脸,又望了望床上神色憔悴的陈少夫人,忍不住一阵觳觫:「岳母大人,小婿和玉儿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心里始终只有玉儿一个人!静仪是我的表妹,母亲怜惜她孤女无依,这才做主给我做了侧室,但小婿对于静仪表妹,却始终只有兄妹之情,是万万比不得玉儿的!」 说完这番话,那陈家少爷只是呆呆的看着病榻上的陈少夫人,眼睛里有说不出的自责和难过,只是那陈少夫人却微微闭了眼睛,不再看他,显见是万分恼怒,不愿给自己的夫君好脸色看。 润璃看得心里一阵难受,作为医者,她可以不管别人内宅的污糟事儿,可是作为一个生活在大周朝的女子,她还是希望能够给同为女性的陈少夫人一些帮助。 「既然如此,陈少爷可用心照顾着少夫人,这次她虽然从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回来,可身子还需好生调养。而且,」润璃顿了顿:「她三年内不能有子嗣,否则会危及她性命,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徐夫人听到「三年内不能有子嗣」,脸色也是一白:「陈慕青,你母亲给你纳妾的理由是玉儿没有生育,可怜我玉儿那时候才过门八个月!现在玉儿三年内不得生育,你母亲还不会借机生事?你又将如何?」 陈家少爷听到岳母的话猛的一愣,张了嘴看着陈少夫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病床上的陈少夫人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母亲,我和你回徐家便是了。只是女儿不孝,可怜母亲这般年纪还要为我继续操心。」 听到妻子说要回娘家,陈家少爷慌了神,冲到了病床边,按住了陈少夫人:「玉儿,我的心难道你还不懂?我已经有儿子了,陈家已经有后,母亲也不能再拿没有子嗣来说话。至于静仪,我给她一纸放妾书,把清溪南边的庄子给她旁身罢。」 陈少夫人的眼里出现了惊喜的神色,蜡黄的脸也有了点光彩,抓住陈家少爷的胳膊,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你说的可是真话?」 陈家少爷伸出手摸了摸妻子带着湿气的头发,声音坚定:「千真万确。」 一丝甜蜜的笑容出现在陈少夫人的脸上,润璃这才发现她是个美人,五官长得很漂亮,笑起来格外甜美,昨日只顾拿了刀子在她肚子上划口子,也没仔细看她的模样,今日看到她的笑容,方知她其实长得真的很不错。 第四十五章 旁边的徐夫人一只手抱着外孙,一只手拿了帕子在擦拭眼泪:「慕青你真能说到做到,我也不说多话了,只求你好好对待玉儿,莫要忘记从小就开始的情意。」 润璃看着一家几口和和睦睦的样子,心里也自是欢喜,可还有几句煞风景的话不能不说——「陈少夫人,你这次难产是因为平常缺少运动的缘故,以后切莫再因着身子柔弱的缘故就放纵了自己。」 陈少夫人抬起头来,柔声问:「三小姐,那我该怎么做?」 「呃,陈少夫人,你可以学着下厨做饭菜,其实这是不错的运动,另外平日绕着院子多走走,别老坐着躺着睡着……」 「那以后我做饭菜给你吃,你不许不吃!」陈少夫人看着丈夫,满眼的柔情。 「我一定吃!」陈家少爷满眼的坚定。 只是若干年后,陈家少爷被娇妻喂成了个大胖子,因为每次陈少夫人的饭菜别人都无法忍受,只有请他赏脸全吃光……呃,这是后话,与本文无关! 含芳小筑院门的风铃响得清清脆脆,小丫鬟吸着鞋子,踢里踏拉轻快的脚步声随着晨风传出去很远。 「姑娘,恭祝芳辰!」莺声燕语,院子里好一阵热闹。 「姑娘今日这打扮素淡了些!」吴妈妈看着嫣红和绒黄给润璃梳妆,十分不满:「今日咱们姑娘可是主角儿,怎能这么素淡!尽管把着那累丝赤金凤嵌珊瑚的宝钗,那翡翠白玉牡丹簪子都给姑娘簪头发上去!」 绒黄正在帮润璃画眉,听着这话抿嘴一笑:「妈妈这么一说,我倒想起前些日子,大姑娘去听雨轩用晚膳的那套行头了。」 嫣红用手抖了抖那条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金丝反射的光芒就在屋子里亮闪闪的,直让人睁不开眼睛:「妈妈,咱们姑娘可用不着像那些个没眼界的人一样,恨不得金山银山都往头上搬!单单这条裙子就足足够够那桂枝香加华胜的钱儿啦!」 「都在胡说什么呢!」润璃站起来,伸直了手任嫣红给自己穿上衣裙:「我这是去灵隐寺还愿,何必穿得那般华丽,难道还和菩萨去比身上的金子不成?」 吴妈妈一拍手:「瞧我老糊涂了,倒忘了这码子事情!」 「姑娘,姑娘,你好了没有?」屋外传来品蓝脆生生的声音。 嫣红点头一笑:「品蓝可真真是吴妈妈的女儿,都不用看那小模样,听听说话的语调儿、尾音儿就能明白!」 绒黄也笑着附和:「我也恨不能早生二十年去看看当时的吴妈妈!」 「两个小蹄子,都被姑娘惯得油嘴滑舌的!」吴妈妈笑着啐骂了句:「品蓝丫头,你就不知道安分点在外头候着!」 「没时间吵闹了,我们走罢!」看到吴妈妈涨红了面皮站在那里,润璃抿了下嘴:「一个个都惯坏了,张狂了是不?」 「哪敢呢?吴妈妈,饶过我和嫣红罢!」绒黄笑嘻嘻的给吴妈妈行了个礼儿,用手推了吴妈妈一起出去:「好妈妈,你还和我们计较不成!」 吴妈妈假装绷着的脸放松了下来,捏着手在绒黄肩膀上掐了下:「小蹄子这张狂样儿!还不赶紧跟上姑娘!」 灵隐寺在西湖西北,处于飞来峰与北高峰之间灵隐山麓中。行走在灵隐寺的青石小径上,就见两峰挟峙,林木耸秀,深山古寺,云烟万状。据传有天竺僧人名慧理,曾在东晋咸和初由中原云游入浙,至杭州,见有一峰而叹曰:「此乃中天竺国灵鹫山一小岭,不知何代飞来?佛在世日,多为仙灵所隐」,遂于峰前建寺,名曰灵隐。 因为它的传说,历代皇室都极其重视灵隐寺,前朝就曾有章懿太后赐脂粉钱九千五百二十四贯给灵隐寺,作为修茸寺庙之用,后又因灵隐寺斋僧施粥的需要,将位于杭州、秀州两地良田一万三千佘亩,赐与灵隐寺作为庙产。 从建寺以来,灵隐寺各位主持都是名誉天下的得道高僧,故灵隐寺更是香火鼎盛。 济世大师主持灵隐寺已有二十余年,正因为当年他的偈子让润璃结下佛缘,还能跟着南山隐叟继续学习医术,所以每年生辰,润璃都会来灵隐寺还愿。 拈香还愿,写了香油钱以后,润璃要求见济世大师。小沙弥识得那是杭州知府的千金,也没推拒,直接向济世大师去禀告了。 济世大师刚做完早课,正在静室静坐。 「施主为何要见我?」 「大师,最近我心颇不能净,仿佛和前尘往事仍有感应。」济世大师能一眼看出她的来历,润璃也不加遮掩,直接把自己的疑惑说出。 「阿弥陀佛,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轮回而已。」济世大师高声念了一声佛号,又重复了一下九年前的那句偈子。 「大师,你就不能有别的话告诉我吗?这十六个字你都对我和我父亲母亲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近日我总觉得心神慌乱,总是能轻易的想起前世,我也想知道我前世的父母过得可安好?我……」 没等润璃把话说完,济世大师睁开了眼睛,精光四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何必纠结前尘后世!施主须谨记佛家忘无的境地,生生念念都在刹那之间。前尘已了,且顾今生!」 如当头棒喝,润璃呆坐在蒲团上,一动也不能动。 自己已经穿越在这个大周朝,再也回不去了,飞机失事,尸骨无存吧? 济世大师的话,分明就是要自己断了对前世的记忆,好好的在这个世间生存下去。自己不再有什么前世的父母,苏三老爷就是自己的父亲,苏三太太就是自己的母亲! 看着润璃痴呆若傻的样子,济世大师也心生不忍:「施主,你这一世是有大造化的,无须这般伤神,且等着你的造化便是了!」 「造化?」润璃嗤之以鼻:「我倒不求造化,只求平安一世,治病救人!」 「这造化,要看各人的缘法,有人以为荣华富贵,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是大造化,又有人以为躬身南亩,荷锄夜归清风拂衣是大造化。这世人心里想着的造化都各有不同,就看施主如何去想了。」 「那大师可直接告诉我,我可否一生平安?」 济世大师微微一笑:「施主,老衲不是西湖南面那摆摊算命的铁口神断。」 「那你这些话,不是海市蜃楼?说得那般虚无缥缈!」润璃突然有点愠怒:「我不需大师指点了,一切凭心做事即可。」 「阿弥陀佛,施主聪慧,已知这世间之事乃是求仁得仁,看各人的造化。只是佛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愿施主能看透这世事,不再受这世俗七苦。」济世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不再理会身边的一切。 润璃站了起来,看着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念经的的济世大师,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宁静感,她默默无语的带着吴妈妈和丫鬟回府不提。 回到苏府,只见大门开着,门口有几辆马车。 从第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圆脸妇人,仔细看过方知是李同知太太,素日里那副愁眉苦脸已经不见,眉眼间堆着笑。接着下来的便是李清芬了,高挑的身材亭亭玉立,穿着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浅银轻罗百合裙,手上的翡翠镯子映着日光闪闪的似有碧水流动。 第四十六章 「李太太,清芬!」润璃走过去招呼她。 「润璃,又去灵隐寺还愿了?」清芬熟知她的习惯。 「是。」润璃点点头:「我们进去罢!」 「还有几个姐妹在后面那辆马车上没下来呢!」李清芬轻轻的,不留痕迹的朝后面那辆马车撇了下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情,半天没有动静!」 说话之间,后面那马车上已经下来几个人,李清音、李清如、李清妍三个人挨挨擦擦的走了过来,一个个倒也打扮得精致,只是李清音的发髻有点散乱,有可疑的拉扯痕迹。 「哟,是不小心挂到马车帘子了吧?」润璃向绒黄招招手:「三姑娘,我这个丫鬟可有一双好手,梳得一手好头发,如不嫌弃,且跟着她去去含芳小筑,叫她重新帮你梳洗下。」 「如此甚好。」李清音得意的瞧了一眼李清如,跟着绒黄先进了苏府。 剩下了李清如和李清妍站在了门口,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四姐李清芬和润璃。 李清妍是李同知的六姑娘,今年十一岁,是李清音的同胞姐妹,全是大姨娘生的,只见她突然狠狠的盯了李清如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抬高了头就跟着李同知夫人走进了苏府的大门。 望着这情景,润璃便知这位四姨娘生的五姑娘李清如,肯定是在马车里和李清音李清妍两姐妹发生了点什么事情,奇怪的是倒不知为什么分明是二对一,反而李清音却吃了个暗亏,落了下风。 李同知有三个儿子四位千金,大少爷是二姨娘生的李清华,二少爷李清衡和四姑娘李清芬是李同知夫人嫡出;三姑娘李清音、六姑娘李清妍和七少爷李清濂都是大姨娘生的,五姑娘李清如是四姨娘生的,三姨娘至今膝下空虚,颗粒无收。 以前李同知家里大姨娘坐大,气势直逼李同知夫人,竟至家中仆役遇事吧先禀报李同知太太,反而先去悄悄告诉大姨娘的程度。上次李府邀请赏紫藤萝,李同知太太精心设计的戏码也不知道是被谁泄露了出去,大姨娘先下手为强,支使着三姑娘李清音去勾搭世子爷,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料到那梁伯韬是个强硬的狠角色,勾搭不成,那出戏反而让大姨娘直接被拍倒。 赏花宴那天原本说好是要把大姨娘迁做外室的,可看着大姨娘弱柳扶风的哀哀哭泣,李同知心里万分不舍,只是在园子里一个僻静角落收拾了几间屋子,把大姨娘迁了进去。 可究竟得了武靖侯世子和苏三老爷的警告,不管大姨娘多么的娇媚风流,李同知也不敢再把她捧在掌心做宝贝,连续这些天都没有去看过她,只是派长随送去了些精致物事。大姨娘整天垂泪,使着小丫鬟子去请李同知,李同知竟也忍住了没有过去,这让大姨娘心情郁闷至极。 后来李同知太太命令三姑娘、六姑娘和七少爷都搬出自己的屋子,直接送去主院和她一起住,美名其曰是自己可以精心□这些庶子庶女,实则是变相的告诉大姨娘,叫她收敛些,她的儿子女儿都在手里呢,这下把大姨娘气了个倒仰,却是真正病了。 润璃引着李同知太太和李家几位小姐进了院子,早有苏三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水莲迎了上来:「李夫人,太太在园中鸣翠亭等您呢。三姑娘,太太吩咐叫你引着李家姑娘们自去园子里玩耍便是,午饭设在听雨轩。」 李同知太太掩饰不住满心的欢喜,轻快的对水莲说:「几天没有见着苏太太,就怪想念的!劳烦姑娘前面领路了。」 润璃看着李同知太太走路时虽然后背挺得笔直,但脚步却是迈得又快又急,显然是有好消息想和苏三太太分享的,不由得对着李清芬挤了挤眉毛:「你母亲看上去心情不错。」 李清芬含着笑,脸上有淡淡的红晕,低下头伏在润璃的肩头小声说:「父亲这几日都在母亲房里歇息呢。」 润璃瞪大了眼睛,拧了一把李清芬的脸:「清芬姐姐,你羞也不羞?」 「还不是给你闹的!」李清芬吃吃一笑:「你都能给别人去接生了,我就连这句话都不能说了?」 润璃突然想起前几日的剖腹取子,脸上也是一红:「我那也不是被逼的?如果我再不用那法子,陈少夫人就没命了。」 「你这事情可传得广,我在深闺都听说了呢,说你用华佗神技救了陈少夫人和她的孩子,只是她们都说你这般每日在外面抛头露面,现在竟然还给别人去接生,非闺阁千金所为。润璃,你还是少出点门吧,别被人说闲话。」 润璃脚下一滞,转过头来看了看李清芬,微风吹得她耳边的细碎发丝飘荡在下巴边上,和那两个微微在打着秋千的耳珰映衬着,少女明媚的眼睛里有真货真价实的担忧。 「清芬,你不知道那时候的情景。如果你是我,在那个时候你也会不管以后有可能的流言,也会如同我那么做的。」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大家都这么说,将来你议婚就有困难了?」李清芬有点着急,看着润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挽住她的胳膊:「你呀,也得给自己将来好好考虑下吧,以后尽量别去济世堂了,那里去看病的都是下等人,你怎么能轻易让那种人见到你的容貌呢?以后你想散心,就来我家,或者我们求了太太,带我们去郊外游玩便是了。」 润璃心里有点不快,清芬的心里还是有着明显的优越感,殊不知她这样的人要是离了同知府,就是想做下等人都不行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谁家愿意养个吃白饭的女儿?亏得她命好,托生在李同知太太的肚子里。 李清芬见着润璃一番深思的模样,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说:「素常是你教我做这个做那个的,你也该听听我的劝告不是?毕竟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呢!」 「如果我将来的夫君听到这些话就放弃,那这样的人我不要也罢!」润璃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清芬不要着急:「大不了我做自梳女!」 在大周朝也有自梳女这个特别的群体,一些女子不想守婚姻羁绊,想独立生活就会自梳。她们一旦把头发自梳,那就意味着独立自主,不再谈婚论嫁,「自己的头发自己梳,自己的饭自己煮,自己的苦乐自己享,自己的生活自己养」!内心深处,润璃对这种方式有着深深的向往。 「你疯了!」李清芬捂住润璃的嘴,小心的往四周看看,前面走着几个丫鬟,李清如和李清妍已经不见了,或许已经跟着丫鬟们去找苏润珉和苏润珏了:「这种话你也能说出口!可千万别在你母亲面前说,她会伤心的!」 润璃拿开李清芬的手,淡淡的说:「我可没开玩笑。」 「你……」李清芬惊骇的看着她:「润璃,你不能这样做!苏老爷和苏太太也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还不是你自己说我议婚困难的?」润璃瞟了李清芬一眼:「要是能嫁出去,我肯定不会自梳的,你放心!」 李清芬疑惑的看着润璃,似乎在猜测着她话里有几分可信,看着润璃狡黠的眼神,她有点迷惑,感觉自己虽然比润璃大了一岁,可是她说话行事却比自己要老练得多,而且她能有自己的想法,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自己却只能每天呆在小小的后院,帮着母亲和几个姨娘斗智斗勇,如果能让姨们娘落了脸,那她就能高兴一整天。 第四十七章 「三姑娘!」就在润璃和李清芬带着几个丫鬟在园子里绕着鸣翠湖散步的时候,远远传来木槿的声音:「两江总督高夫人带着儿女来了,太太叫你现儿去清远堂呢!」 两江总督高夫人?润璃想到了去年的杭州诗会,当时就是这个两江总督凑热闹,他是一介武夫,偏偏又喜欢给自己挂上一块精通风雅的招牌,所以那天多喝了些酒就胡言乱语的叫各家千金要下场做诗,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事出无奈,她只能默写了一首《钱塘湖春行》,结果倒让她才名在外了。 今日是三月初一,莫非这外两江总督对杭州诗会念念不忘,竟然提前来了? 「姑娘叫我好找呢!」木槿跑到润璃面前,差点一口气儿没喘上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儿凑巧了,连两江总督家的高太太都来了!」 「木槿姐姐,看你,紧张什么呢!」旁边的葱翠塞了一块帕子到木槿手中:「先擦把汗,瞧你跑的!两江总督太太有什么稀奇呀,她又没长三只眼睛!我们不着急看她,慢慢走着去也就是了!」 「瞧葱翠这不知分寸的,满嘴的胡诌!两江总督可是正二品的官儿呢,比起咱们老爷高了四级!他那夫人,虽没长三只眼,通身的气派儿,倒是比长了三只眼更厉害呢!」木槿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姑娘快去吧,那高太太可是指着名儿要见你的!」 「清芬,你和我一起去吗?」润璃看了看陪在一旁的李清芬,她的眼里流露出向往又胆怯的神色。 「我还是不去了吧,留个丫鬟陪着我就是了。」 「那我走了,嫣红,绒黄你陪着李家四姑娘在这里等着我回来。」润璃朝清芬微微一笑,带着黛青和葱翠跟着木槿去了清远堂。 高太太是一个很富态的中年女子,看上去圆圆的粉团子脸显得很和气,眼睛不是很大,可鼻梁子很高,嘴唇却有点厚,这五官放在一张圆盘上显得有点不协调,总觉得有个什么地方还是可以改进些似的。 一看着木槿引着润璃进来,高太太就几乎要站了起来,眼睛里充满着激动的神色:「苏三太太,这就是令嫒润璃了?」 「给高太太请安,高太太万福!」润璃徐徐走到高太太前面,没等苏三太太回答,就福了福身,然后就准备走回苏三太太身边去。 出人意料的,高太太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润璃的手「好孩子!」 刚刚说完这三个子,那不太大的眼睛一红,眼泪珠子就滴到了润璃的手上。 润璃朝苏三太太那边望了望:难道这个高太太才是我的娘亲?看她这么激动,就好像是一副找到了她失散多年的孩子的模样! 苏三太太坐在中间的主位上,也是一脸茫然的看着高太太的举动。 「可真真儿是个好孩子,苏三太太好福气!」高太太又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下润璃,口里还是不住的赞叹。 ——见过夸赞人的,没见过夸赞人还能货真价实掉眼泪的,今儿总算见着了!润璃心中暗暗腹诽,这位高太太要是去演戏,准能拿小金人! 「苏太太,让你见笑了!」高太太却没有放开润璃的意思,拉着她的手,眼睛却朝着苏三太太,口里絮絮叨叨的说:「我在应天就听得贵府三小姐精于华佗神技,一直就挂心着来杭州看看这位小神医,今日一见,果然极是天资绰约,神仙中人!」说话之间,高太太一见抹下手上的一个羊脂玉镯子往润璃手上套:「这个镯子虽不值什么钱,却是我一点心意,三小姐要是喜欢平日拿着戴戴就好了,若是不合意就赏了丫鬟罢。」 润璃低头一看,这羊脂玉手镯没有一丝儿杂质,并不是很通明透亮,却有一种厚实的底蕴,温温润润发着柔和的光芒,却是个品相上佳价值不菲的饰物。 不消说这镯子后面还有话要说。 「如此,就谢过高太太如此看起润璃了!」润璃也并不推辞,谢过高太太以后就任凭她把那个羊脂玉手镯套到自己手上,含笑看着她。 高太太心里暗暗赞叹一声,这苏家三小姐可真是个沉稳的,进退得当,没有一点扭捏,就是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好像知道自己还有话要说,真真儿不像一个今天才满十二岁的孩子! 「不瞒苏太太和三小姐,我的瑞儿,自出生便体弱多病,近日来更是积毁销骨,几日前竟然吐血……」高太太的眼圈又是一红,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高太太莫非是想让我去应天给贵府公子治病?」润璃已经明白她的来意。 「正有此意,请苏三小姐菩萨心肠救小儿一命!。」高太太用帕子擦着眼睛,一面用希冀的目光看着润璃:「三小姐倒是不必去应天,我今日已将瑞儿带来杭州府了。」 苏三太太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神色微微变了一变,饶是心再宽,也终有芥蒂,自己儿女的生辰上竟然有人带着病人过来,这兆头可不太好!高太太也不是个不知进退的,怎么竟然如此行事? 但究竟官大一级压死人,两江总督虽不是杭州知府的直接上司,可毕竟是正二品的官儿,得罪不得!想到这儿,苏三太太也只能隐去那分不愉快,也陪着高太太红了眼圈儿细声道:「高太太慈母之心大家都省得,只是应天和杭州府路程颇远,来回也得一天的路程,高公子身子弱,宜在家中静养,高太太只需修书给我家老爷,我们苏府派人护送璃儿去应天府为高公子出诊便是了。」 因为见到了润璃,高太太已然放松了焦急的心情,笑着回应:「哪敢劳动三小姐!来到这里才知今日竟是贵府二公子和三小姐的生辰,仓促间也未曾备得什么精致玩意。」她招了招手,两个婆子就捧了两个大红的拜盒过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苏三太太看了看那两个拜盒,朝身侧的夏妈妈点了点头,夏妈妈带小丫头过来接过拜盒收去内室。 「如此,璃儿,你且随高太太和母亲去瞧瞧高公子的病罢。」苏三太太徐徐走到润璃身边,伸出一只手让润璃扶着,一群人挨挨挤挤的出了清远堂。 高太太跟在苏三太太后面,这时身边的一个老婆子附身过来在她耳边细声说:「太太,这三姑娘看着尚且年幼,何来如此传神医技?是不是传闻有误?」 高太太脸色不豫:「不是都打听过了的?」 那老婆子道:「依奴婢看,现儿再派几个人去杭州城里问问?」 高太太看了看前方陪着苏三太太不徐不疾走着的润璃,想着方才打量着这苏三姑娘,虽是一副沉稳的模样,可毕竟身量未足,眉眼未开,也不知道真如传闻所说那般神乎其神,犹豫了下,对那婆子说:「速速叫藕芯,荷蕊出苏府到杭州街头问问。」 润璃跟着丫鬟们一路走到了陶然居,原来高总督的公子高瑞早已被安排在苏润璘的陶然居里休息。 陶然居不像内院里面到处载种着花花草草,一色儿的松柏绕着围墙,门口几株有些年份的香樟树,亭亭如盖,撑出一地荫凉。门口长喜是个机警的,看着一群人过来早已飞奔进去通报苏润璘。 苏润璘见着母亲引着一富态妇人进来,便知那是高公子的母亲,两江总督高大人的夫人,遂上前一步,躬身道:「给母亲,高太太请安。」 第四十八章 高太太一看眼前少年,虽尚年幼,却端的神采飞扬,双目炯炯有光,再看看自己歪坐在八仙椅上的儿子,心中大悲,却又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只能红了一双眼睛朝苏润璘点点头:「苏太太好福气,小公子真是玉树临风!」 苏三太太忙忙客套的推辞两句,引着高太太在茶几旁坐下了。 润璃立在苏三太太身边,仔细打量着高公子,见他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羸弱消瘦至有些脱形的模样,四肢枯细,五官倒是生得清秀,但只可惜面若涂丹,红得似牡丹苑里载的杜鹃。身旁立着两个俏丽的丫鬟,一个不停的用手帕子帮他在擦拭着额头的汗珠,一个丫头捧着茶盅儿在喂他喝水。 「瑞儿,感觉如何?」高太太看着儿子的模样,揪心得不行,只恨不能自己替他生生受了这病去,一腔悲凉,在心底化成了最沉重的一种心事,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母亲不用担心,儿子倒觉得比前几日好些了。」高公子声音里透着一点嘶哑,显的是因为咳嗽而致。 「瑞儿,这是医术名满江南的苏三小姐,她习得华佗神技,今日母亲特地请她来帮你瞧瞧,这病定能断了根儿的。」高太太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去抚鬓边的累丝足金垂水晶珠儿凤钗,顺手抹了下眼睛。 润璃瞧着高太太虽是伤心,却对着她有满脸希冀,心里只觉得沉重。从她刚刚观察来看,这位高公子犯的病应该是肺痨,也就是后世俗称的肺结核。在后世,肺结核算不了什么大病,用利福平、异烟肼、链霉素、吡嗪酰胺之类药物就能治好,可现在的大周,抗生素是见所未见的药物,肺结核确实是一种致命的疾病。 伸出手,润璃给高公子搭了下脉,转而问高公子的丫鬟:「你家公子是否骨蒸潮热,不喜饭食,易怒?」 身后那个丫鬟看了一下高公子,眼睛里似乎要滴出泪来,也不说话,只是一味点头。高公子看着润璃,眼中也是惊异,突然咳嗽几声,那声音颇是沙哑,身旁丫鬟递过一块帕子,润璃冷眼瞅着,那帕子拿回去的时候已经有胭脂红的血丝。高太太也见着了,眼里已经又是滴下泪来。 果然是了,润璃暗自点头。 「请问高太太,先前给公子看病的大夫如何说?」润璃站了起来,望了望陶然居外明亮的天空,心里一阵苦涩,要是这个时空有后世那些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药,多少生命能得到拯救!含芳小筑后院靠墙的小屋子就是她做解剖和研究西药的实验室,现在她对于后世各种常见药物都只做到配料、发酵、过滤、提取、结晶这些步骤,而最后的干燥程序是到现在还没有能够解决,毕竟在大周,各种生产工具太缺乏了! 回头看看高太太,脸色衰败,好半天都没有回答她的提问。 高家不可能没有请大夫,而且大夫们给出的答案应该是想同的,毕竟高公子的病症太明显了! 「高太太,是痨病,对不对?」润璃朝高太太淡淡一笑:「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是。」高太太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痨病无治啊! 高太太听到润璃的确定,那种压抑彻底表露出来,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就连苏三太太陪着难过得拿了帕子擦着眼睛。 「高太太不用着急,这病润璃能治。」 古时《内经》《难经》《金匮要略》就提到过肺痨症状,,只是归于「虚损」、「虚劳」之类,后来又月华丸、百合固金汤、补天大造丸等治疗药物,前世还有个叫李可的医生,潜心研究肺结核,提出了肺痨阴阳血气虚的说法,他用中药治疗肺结核病人,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治愈率,在美国读博士时,导师对李可的治疗方式很感兴趣,「这个中国医生真是出人意料!竟然可以不用抗生素治疗肺结核!」导师对李可的治疗方式做了专题研究,作为他的助手,润璃亲自收集了那些方子。 高公子不是她在大周遇到的第一例肺痨病人了,原来在济世堂她就治愈过几个得肺痨的人,疗效都很好。 「真的?」高太太坐正了身子,惊喜的望着润璃:「苏三小姐真能治好我瑞儿的病?」 「润璃自是不会和高太太开玩笑。」润璃转过头对苏三太太说:「母亲,请派人将烟波阁再打扫下,安排高公子去那里住下,我先开张方子,高太太可派人去济世堂抓药。」 看到高太太身边那个婆子一脸焦急的望着陶然居外面,润璃露齿一笑:「当然,若高太太不放心润璃医术,也可不用我的方子。」 「相信,我相信!」高太太面色不虞的看了身边的婆子一眼:「还请苏三小姐开方子吧。」 葱翠磨墨,黛青拿来纸和笔,润璃挥毫写下一纸药方:红参(捣末同煎)、附子各六钱,干姜四钱,炙草一两二钱,山萸肉一两八钱,龙牡、白芍各六钱,煎沸半刻后服用。吹了吹墨,润璃把方子递给高太太:「请夫人派人抓药,这药方吃上两个月便可见效。我现在用针灸之术帮公子行针,先替他缓解。」 「甚好,甚好。」高太太把药方交给身边的婆子:「李妈妈和菱角一起去罢。」说完,抓住润璃的手,眼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感激。 「高太太。」润璃轻轻把手抽出来:「贵府公子定会无恙,请勿太担心。」 「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高太太拿了帕子擦着眼角,带着丫鬟和苏三太太走了出去。 「苏太太真是好福气……」润璃听到高太太又一次说到这句话,心中不由得嗤笑,高太太这一辈子究竟说了多少句这样的话? 「葱翠,出去叫长喜长乐取几个火盆儿来放在抱厦里,燃得旺旺的再把高公子扶进去,黛青,快回含芳小筑取我的针灸包儿来。」 两个丫鬟应声而去,润璃看着长喜长乐在抱厦里生好火盆儿,这才叫高公子的贴身丫鬟把他扶进去。 「褪去你家公子的外衫中衣和内衣。」润璃一边说着话,一边从黛青手中接过针灸包儿,选了一根长长的金针就着葱翠托在手里的酒精罐儿洗了洗。 「褪去衣服?」那两个丫鬟张口结舌的看着润璃。 「是啊,不褪去衣服我家姑娘怎么做针灸?」葱翠朝那两个丫鬟翻了个白眼。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你家姑娘怎么能看我家公子的……」那两个丫鬟面上一红,没有说下去。 「若不是看在高太太一番慈母之心,我们家姑娘才不屑亲自动手呢!你以为只要是个人就能让我家姑娘行针灸之术?」葱翠看着那两个装模作样的丫鬟,牙齿磨得锋利,恨恨的只想让她们知道自家姑娘可不是想偷窥她们家那个病痨子公子的! 「你……」高公子的丫鬟显然不是对手,说了个「你」字便没下文,只拿了眼睛很怨恨的看着润璃主仆,仿佛面前的三个人要抢去她们珍藏多年的珍宝一般。 润璃暗自叹气,怎么在这大周朝,丫鬟比正经小姐还像小姐啊? 很无奈的站在那里,看着两个丫鬟扶着高公子,眼神怨恨,一时之间屋子里静悄悄的。 「就按苏三小姐说的做罢。」高公子看到润璃那不虞的神色,无力的一摆手,制止了两个丫鬟。 第四十九章 那两个丫鬟只能听从主子的吩咐,把高公子搀扶到床上躺下,其中一个丫鬟用一种看不懂的眼神的盯了润璃一眼,叹了口气,和另外一个丫鬟一起把高公子的衣裳褪到腰际。 润璃走上前去,拿起金针,很熟练的住高公子的穴道扎了下去,顺便指点着身边的黛青和葱翠:「要记得找穴要准,下针要快,先下璇玑,再至中庭、巨阙……」 高瑞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睛,金针扎下去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反而有一种让自己很轻松的感觉。他耳朵里听到润璃清脆的声音,心里只觉好奇:这个苏家三姑娘,竟然没有一点羞赧,和她的丫鬟们对着一个不穿上衣的男子在侃侃而谈各位穴位,如何下针!难道苏三太太没有教过她男女大防?他那围在床边旁边的两个贴身丫鬟更是用惊骇的眼神望着润璃主仆三人,仿佛在看什么妖物一般,脸色极为难看。 润璃也懒得正眼瞧她们,做完针灸后,就叫她们把高公子扶去烟波阁。 「呸呸呸,我家姑娘可是在帮她们家公子治病,这般不识好歹!」葱翠看着那两个丫鬟临走时还奉送了一个不屑的眼神,心中很是不爽。 「葱翠,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见识。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便已足够,我们不是金子银子,不能 让每个人都见了会喜欢。」润璃笑着拍了拍葱翠的手:「我们若能让高公子身子骨康健起来,就是一件积德的善事呢!」 「姑娘说的是。」不喜多说话的黛青也开口了:「凭心做事而已。」 润璃点点头:「正是如此。」说完指挥着丫鬟把刚刚高公子用过的衣物被褥都拿出去烧毁,喝过的茶盅用沸水煮了以后丢弃,又然葱翠和黛青拿醋把陶然居消毒。 「妹妹,这又是为何?」苏润璘看着葱翠和黛青奇怪的举止,觉得很新鲜。 「以防万一。」润璃不好和他解释什么叫细菌,也不想说高公子是一个传染源,只能含糊揭过。 「妹妹,刚刚和高公子交谈,他人虽病怏怏的,可竟还读了不少诗书,也算是个有才气的!!」苏润璘眼中满是羡慕:「不知何时我也能达到高公子这般境地!」 「哥哥,每人都有自己的天分,只要曾经付出曾经努力,就不会后悔。」润璃看着只比自己大了几分钟的哥哥,想到了前世的高考,想到了教室后墙上的标语:世事我曾抗争,成败不必在我。原来激烈的竞争,古已有之! 而此时的烟波阁里却又是另一种气氛。 高太太站在烟波阁的房中,藕芯搭着手,一脸挂心的样子,看着躺在床上的高瑞。他身边的大丫鬟正坐在床头,扶着他喝药。高太太见儿子的神色仿佛精神了许多,眼里全是欢喜:「瑞儿,感觉可好些?」 「母亲,好多了。」高瑞两颊的胭脂色已经褪却不少,只是声音仍有点嘶哑。 「苏家三姑娘果然医技如神!」高太太看着儿子的模样,喜孜孜的说:「刚刚藕芯和荷蕊回来说,杭州街头的人说起苏三小姐,都只是说神仙下凡,玉女转世呢!阿弥陀佛,我瑞儿有救了!」 高三太太闭眼合十,喃喃念了几句,睁开眼睛又是一阵懊恼:「要是早点听说了苏三小姐就好了,瑞儿也不要受这么久的罪了。」 「母亲,孩儿从小就让你操心了。」高瑞看着神色憔悴的母亲,心中也是难过:「现在有苏家三小姐帮儿子治病,母亲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是是是。」高太太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三分。 「太太,苏太太请您去听雨轩用膳。」菱角走了进来向高太太打了个千儿。 「瑞儿,你好生歇息着,娘先去那听雨轩了。」 「母亲且自去,不用管儿子。」高瑞朝高太太笑了下:「儿子也累了,先歇息下。」 「碧霄,碧云,仔细服侍着少爷。」高太太扫了一眼那两个大丫鬟:「谁若是有点差池,我定揭了她的皮儿!」 听雨轩难得如此热闹,还没走上楼,见着丫鬟婆子们走出走进,就能觉出那种热闹气儿。楼上临水的窗户都打开了,能闻到一种清新的湖水的香味,能看到外面鸣翠湖波光粼粼,还能看到远处隐隐的青色山岚。 二楼的大厅用屏风隔开,里间是夫人小姐们坐了三桌,外间却是几桌男人。 高太太坐在上首,左边是苏三太太,右边是淮扬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夫人蔡太太,下首则是杭州府一些官员的夫人,例如那高高儿坐得笔直的李同知太太。小姐们坐了两桌,身后都有贴身大丫鬟站着,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端的是莺啭燕啼,脂艳粉香。 高太太看了一眼那边的润璃,笑吟吟的对苏三太太说:「今儿是三小姐的芳辰,却不知是哪一年的?」 「癸未年。」刚说完,苏三太太自知失言,幸而高太太不是问的时辰,否则女儿的生辰八字竟就这般无心流到外头去了!看了看高太太望着润璃的神色,苏三太太心里涌起了浓浓的戒备之心,难道高太太话中有话? 「哦,虚岁十三了。」高太太笑着点头:「不知可否许配人家?」 苏三太太妩媚的眼睛朝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眯了眯,原来自己并没有料错!高太太这话儿分明是试探,难道是想把璃儿娶回家去做她那个病秧子儿子的媳妇?这怎么可以?自己聪明伶俐的璃儿,珍珠般养在手心里十多年,怎么可能嫁给高公子那样的病人!何况高太太若有求娶之意,则分明是打着算盘想要璃儿去专职照顾她儿子的! 苏三太太心中好一阵翻腾,半天才把一口闷气压了下去,脸上堆出一脸无奈的笑容:「不瞒高太太,我璃儿幼时也是体弱多病,差点都没能留住的。幸亏灵隐寺济世大师给指了条生路,这才活了过来。济世大师说过,璃儿的婚配须落在北边,且要及笄以后方能议婚,否则诸事不顺。」 及笄以后才能议婚,那也就是说要十五岁以后才能谈婚论嫁了。 见润璃医术高超,高太太本是有心想要和苏家结亲的,娶个能照顾儿子的媳妇回去自己也放心,况且苏老爷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正四品上做了五年,前途不可估量,润璃的家世人品都是极合适的。 可苏三太太的话分明就有拒绝的意思,夫君要在北边寻找,还要及笄以后才能议婚!放着自己家在江南不说,瑞儿已经十七,再等三年就二十了,哪能等这么长时间呢!况且苏三太太话里说着润璃年幼时身子骨也是个弱的,就不知生育上面是否艰难? 高太太坐在那里,眼睛仍带着笑,可肚子里面早已轮了几轮。 「苏太太这么一说,我倒想起当年的场景来了!」苏三太太下首坐着的李同知太太接着话头儿开始说了:「那时候苏老爷刚到杭州,三小姐就病得厉害了,眼见着是不行了。我家老爷见着心里也着急,就想着灵隐寺的济世大师佛法高超,叫苏老爷特地去寻的呢。」 「是啊,真是要好好感谢李同知呢,要不是当年他想起济世大师来……」苏三太太过转脸去,看着自己女儿娇俏的小脸,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第五十章 「是呢,当年济世大师说三小姐头有紫雾,且带青云之气,是个有造化的,还亲自帮她持了一夜的金刚经呢。」李同知太太回忆起当年就好像她在场一样:「这十来年里能让济世大师持经一整夜的,三小姐可是头一份儿!」 「哦,如此说来,三小姐还是有来历的?难怪生得这般好模样,谁看见了都会想好好疼爱着!」高太太口里颇感兴趣,心里却打消了那个念头,看来这个苏家三姑娘身体甚弱,不是瑞儿的良配! 「高太太说笑了,看那两桌子姑娘,哪个不是长得粉妆玉琢?就说坐在璃儿身边的那个,那是李同知家的四姑娘,那模样儿难道不俊?水葱儿似的,看着叫人眼珠子都移不开呢!」苏三太太夸起人来是不会吝啬的,当然,只有在觉得别人家姑娘都比不上自己家璃儿的情况下。 李同知太太却真心实意的接受了这番恭维,乐得嘴巴都合不拢:「苏太太,看你说的,我们家芬儿都成美人了!」 「本来就生得漂亮,不是苏太太说出来的!」下面一个知事太太挑了下眉毛:「李同知的女儿都是美人儿!看看那桌上的李家三姑娘,那模样儿,啧啧啧,也不知道随了谁,竟生得这般美貌……」 李同知太太脸色一黑,偏过头去,也不接口。倒是高太太感兴趣了:「哪呢?我看看!」 那知事太太指了指下首那桌,高太太看得分明,那桌上坐着的全部是庶女,里面确实有一位长得格位显眼的姑娘,大约及笄年纪,生得一副好模样,一身粉白的皮肤能掐出水来似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颌儿,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那眼风儿一扫,就像有千言万语般,仿佛勾着人的魂儿不放。 「那个穿水碧色衫子的,是不是?」高太太兴致勃勃的问。 「高太太果然好眼力。」知事太太趋奉着一脸的笑,全然不去看李同知夫人发黑的脸。 苏三太太赶紧打圆场:「难怪说美人是我见犹怜,我们这些人都爱看,还不知道那些男的怎么个爱法呢!但是漂亮归漂亮,娶妻当娶贤不是?」 在座的都是正室太太,小妾们都在家窝着,所以苏三太太的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开始说起自己家里那些姨娘们的长长短短来,总算让李同知夫人的脸转过了颜色。 「要说当家主母做得舒服的,还是当数苏太太!」杭州府通判太太羡慕的开口了:「苏府两个姨娘被拿捏得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哪像我们这些人家里,为着几寸尺头都还得跑着来闹事,一个个的叫人不省心!」 「那也得自己有本事笼得住老爷的心!」知事太太哼了一句:「不像有些人,还得靠着别人才能把姨娘送到偏院里呆着!」 李同知太太的脸再一次黑了,实在想跳起来去抓那知事太太的脸——那个狐媚子的妹妹,一个正九品芝麻小官的老婆,还想在苏府的酒席上落自己的脸? 「高太太,过两日就是三月三日,每年这一天,杭州府都会有杭州诗会,高大人和高太太会赏脸吧?」看着情势儿不对,通判太太赶紧把话题引开。 「杭州诗会?」高太太颇感兴趣:「去年我家老爷碰巧儿就在杭州,他说这诗会人才济济,有不少的年轻才俊,连闺阁千金都是满腹才华呢!」突然眼中又是一亮:「拔得头筹的就是苏家三小姐吧?」 「高太太一点都没记错,就是三小姐。」 高太太看着润璃的眼睛有点可惜,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有才情,有高超的医术,只可惜那身子太柔弱,要不是倒也可以等上三年……不行,三年时间太长了,瑞儿身子一好起来就给他把婚事定下来,早点结婚让自己有孙子抱! 高太太心里想得美美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大胖孙子圆嘟嘟的大眼睛,脸上不由得笑成了一朵花。 「早就听说高太太当年是才女,只可惜不得一见。今年倒是赶上趟儿了!高太太,那我们就等着杭州诗会再睹您的风采了!」通判太太巴结着高太太,两只眼睛恨不得能粘到她身上。 「我还要在杭州盘旋几日,定是会到的!」高总督在江南这边算是官阶最高的了,高太太在江南早已习惯了这种被人吹捧的事情,倒也不觉得通判太太嘴脸有何等腻味,神色自然的接受了恭维,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年并不是以才女闻名的事实。 吃过饭苏三太太引着夫人小姐去了园子里头的花厅,那里被临时改成了一个戏台子,请了四喜班前来唱戏。 润璃看着那一群夫人太太坐在花厅里,私下里都在议论着四喜班的当家小生小白玉,心里想着这是不是算大周朝的追星族,一说到他一个个眉毛都飞起来,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儿:「长得可俊,声音也好!」 「等会点他的《长亭送别》,唱得最有韵味儿!」知事太太在大力推举曲目。 「还是不要这种调儿的,唱点喜庆的!」那边有个太太持反对意见:「不如叫苏三姑娘点一出,今儿可是她的好日子!」 润璃摇摇手道:「众位太太就饶过我罢,我都不爱看戏,也不知道哪些曲子好听,还是高太太点罢。」 苏三太太把曲目板儿送到高太太手心里:「请高太太点几出罢。」 高太太指着曲目板儿选了几出,回头看着润璃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像旁的闺秀和好友正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心里自是惆怅:苏三姑娘倒是个好主母品格儿,只可惜听着苏太太的意思,这亲事是做不成了。再看了看她身边坐的那位姑娘,李同知太太的嫡出女儿,长相也是极好的,在润璃身边坐得端端正正,偶尔转脸和润璃说上两句话。高太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只是一想到李同知还是一个五品小官,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唉,瑞儿的事情,要操心的地方多呢! 瑞儿是未足月出生的,身子本来就弱了些,小时候又被那个歹毒的贱人设计,腊月里跌入了池塘,就落下了病根儿,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去年想着他满了十六,也该通人事了,于是自己做主把他房里的大丫鬟开了脸做了通房。本看着那两个丫鬟是极稳妥的,却不想开了脸以后瑞儿便伤了风,开始低热咯血。自己心里一轮,也知道是那少年乍尝儿女之情,不免放纵了自己,以致于伤了身子。 那日喊了几个人绑了两个惹祸的小蹄子,准备一顿板子打死的,可不知谁走漏风声,让瑞儿知道了,一路跑来主院为她们求情,他心里着急上火,跑到主院咳嗽不断咯血咯得更厉害,自己看了心慌,无奈之下只能由着那两个狐媚子继续服侍瑞儿——只是如果自己的瑞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两个丫鬟定然是要活活打死去给他陪葬的! 可弄死两个丫鬟又能如何?终究还是盼着瑞儿的身子要能够好起来!总督府这一年也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她们给瑞儿瞧过病后只是摇头,说是痨病,无治!每次听了这话自己就连想死的心都有! 幸而菩萨垂怜,前不久她听人说到杭州知府的三姑娘医术超群,今日因而特地带着瑞儿来了趟杭州。开始看着那苏三小姐年纪尚小,心里凉了半截的,却不曾想她给了自己一个意外的惊喜! 第五十一章 高太太心里有事,看戏倒也不是十分上心,只是当菱角过来回禀说少爷觉得身子好了许多的时候她才真正开心起来,看着润璃,又多了几分顺眼。 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争道谁家。绿柳朱轮走钿车。游人日暮相将去,醒醉喧哗。 仿佛只眨了下眼般,三月三就到了。 三月三除了祭祀以外,还有各种河畔嬉戏、男女相会、插柳赏花等民俗活动。唐代大诗人杜甫就曾写有「三月三日气象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这样的诗句,说明三月三日那天,闺阁千金也被允许走出深闺出门踏青。 杭州的三月三诗会自苏三老爷升任知府以来已经连续举办了四年了,现在除了诗会最初的宗旨以诗会友之外,已经慢慢的自行发展成了变相的相亲大会,很多有适龄待嫁女儿的贵妇们也会带着 女儿参加杭州诗会,以期在诗会中觅得青年才俊为东床快婿。 润璃带着葱翠和嫣红来到西湖旁边的泠社,置身于一群闺阁千金中,无聊的欣赏着她们的穿着打扮。 看得出来每个人在自己的穿着打扮上都是花了大力气的,相比之下自家三姐妹却打扮得算是简朴的了。 身边的苏润珉在苏氏三姐妹中打扮得最抢眼,梳了个如意高髻,显得个子高了不少,仍然插上那支桂枝香的簪子,米粒般细碎的坠子拉着银丝流苏斜斜的垂到了肩头,走起路来发出轻轻的撞击声,煞是好听,身着白玉兰散花纱衣,双蝶云形千水裙,嫩黄的抹胸配着浅绿的半臂,倒也有份难得的清新。而身边的苏润珏这次却走的是低调路线,只梳了个简单的双环髻,插了一支芙蓉玉钗,一身淡黄的春衫,就只在腰际压了一枚芙蓉玉玦。 润璃很奇怪于苏润珏的转变。 这些日子里苏润珏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不是乖乖的跟着黄姑姑学规矩就是安安静静写字绣花,每次早晨去给苏三太太请安,总是她去得最早,素日看见苏润珉都会争吵一番,而现在面对苏润珉的挤兑却只是一味沉默,弄得苏润珉都有找不到对手的感觉。 苏三太太警觉起来,二姨娘母女俩这些年一直都在和她争宠,而现在二姨娘禁足了,不闹了,就连骄纵的苏润珏也不闹腾了!物极反常必为妖,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古怪!苏三太太命夏妈妈下足功夫去查,却只知道那日苏润珏去了二姨娘那儿说了会子话,母女俩临风洒泪伤感了好一阵子,具体内容却不得而知。 苏三太太听着夏妈妈搜罗来的消息坐在那里微微一愣,然后却又笑了:「不管她们筹划什么,最终得露出点尾巴来,我呀,就在这里看着,看那两母女究竟要闹出些什么幺蛾子事情来!」 「太太此举甚妙!」夏妈妈满是褶子的脸堆出了一朵皱巴巴的花:「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今日是三月三日,按照往常的作派,苏润珉和苏润珏都该打扮得极其华丽出来才是,而现在看来,她们仿佛想把自己淡在人群里,丝毫没有想出彩的想法。 这倒是稀奇事情了,润璃心中暗自思付:难道是梁伯韬的魅力太大,以至于她们心中暂时心无旁骛?真是不得不感叹这种盲目的感情,莫非真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情深? 亭子里坐着几位夫人,正在往姑娘们这边看。 高太太赞叹道:「还是苏知府家的姑娘会打扮,瞧着清爽得很!」 苏三太太看了看自家三个姑娘,心里也赞了一声。 在一堆柳绿花红里,苏家三姐妹清新淡雅,反而更让人想多看几眼。 「把瑶琴抱出来罢。」盐使司都转运使夫人蔡太太对着身后的丫鬟说道,然后又一脸的笑容望着高太太:「我们先叫姑娘们弹琴听听,然后等老爷他们那边散了场再让姑娘们去赋诗,高太太你看这样可好?」 旁边几个太太听到这话,心有不满,谁不知道蔡太太女儿的琴艺可是得苏娘子指点过的?她这样做分明就是给女儿露脸的机会! 但是蔡大人可是从三品的官儿,比苏知府还高一级呢,谁又敢跳出来指责她藏私? 琴摆好了,就在那枝头开满了粉红花朵的桃树下,身后是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西湖,被阳光照射出金光万点,风儿一吹,金光澄澄,晃得人的眼神都恍惚起来。 雪白的毡毯上摆着一具瑶琴,坐在前面的蔡小姐身着刺绣妆花云罗衫,百花曳地十幅湘水月华裙,望仙九鬟髻上一朵硕大的满池娇分心,旁边插着一对珐琅嵌彩花卉簪,鬓边还贴着半个巴掌大小的垂珠金丝银镂八宝宫花,一头的珠翠与身后的西湖波光相辉映,晃得润璃眼前好一阵发花。 「姑娘,这位蔡小姐家可是开金铺的?」葱翠捏着帕子掩了嘴立在润璃后细声说。 「扑哧」一声,旁边苏润珉把茶水喷了出来:「三妹,你这个丫鬟该好好调教下才行,别在外面乱说话得罪了人。」 润璃看了看周围,小声说:「大姐,这里只有你我姐妹三人,算不得外面,若是你一定要嚷出去,那这也不是葱翠丫头的错了。」 苏润珉横了润璃一眼,却不敢多说什么,她自然知道润璃在苏府和她是不同的。 此时,袅袅的琴音响起,润璃侧耳一听,蔡小姐这琴弹得确实不错,难怪蔡夫人有这种自信叫她来弹开场,原来是想镇住全场的。 「令嫒端的弹得一手好琴。」高太太即算对音乐的领悟能力不高,但是看到周围陆陆续续有被琴声吸引过来的年轻士子,脸上都是一副赞赏的神情,也就知道蔡小姐这琴果然是弹得不错。 蔡太太得意的扬起下巴:「苏娘子是极其赞赏我家萍儿的琴技的,说她至情至性方才能弹出如此琴音!」 高太太忙着点头:「看令嫒这颜色也就知道她是个性情中人!」 润璃就坐在离高太太不远的地方,听到这句话,实在很难忍住不笑,只得抽了一块手帕子做一回掩嘴娇笑的模样,暗地里笑了个够。蔡小姐这个性情中人是能看她外表看出来的?就看她头上那一大堆东西就能看出她的真性情来了! 「这位小姐琴艺不俗,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两江总督高大人开口了,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一头的金光闪闪。 高太太心里排揎着自己的丈夫:你一介武夫也能听得懂琴音?但是脸上却不露半分,只是点头道:「这是盐使司都转运使蔡大人家的小姐。」 「不错,不错,不错。」高大人连赞了三个不错。 这时他身边有人开口了:「只可惜演奏之时未能做到天人合一,奏者的心境并不能完全融合于琴声之中。」润璃听着这声音带着点耳熟,抬头一看,却是那个应该在烟波阁休息的高瑞! 他怎么跑出来了?虽然今年江南的天气较热,但是湖边风大,他那身子骨可架不住风吹的,哪怕是吹面不寒杨柳风! 润璃很不悦的看了高瑞一眼,他一身银绸色的儒衫,外面披着一袭烟灰色弹墨镶毛银鼠披风,肤色很白,两颊上如淡胭脂色的红夹出一管高高的鼻梁,站在那里倒也有些风采,那蔡小姐一双眼睛已是一动不动的粘在了他身上。 第五十二章 这算不算经典的邂逅场面?阳春三月,江南草长,莺歌燕舞,公子美人,相交于美妙的琴音里……润璃看得津津有味,浑然没有觉察到蔡小姐已经成了一个靶心,很多嫉妒的目光如支支利箭,朝她飞了过去。 高瑞是两江总督高大人的嫡子,这一道光环已经将他身体不好的事实彻底湮没,更何况今日见了他,除了瘦弱,倒也算是个丰神俊秀的人物,怎么能放过? 高瑞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如狼一般的夫人小姐,眼里闪着捕食猎物前的那种目光,款款走到蔡小姐面前说:「蔡小姐,我倒觉得你可以先练习些简单的曲子,等手熟练了以后再来弹奏这些复杂的,否则以现在蔡小姐的造诣,再选着难的曲子学,窃以为会举步维艰。」 蔡小姐本来微笑着的脸唰的变白了,敛裙站了起来,朝高瑞施礼道:「谢谢高公子指点。」眼里含着一汪泪水,寻了蔡夫人的位置飞奔着去了。 在场的人听到高瑞的话也冷住了,高大人和高太太更是脸色一僵,本来堆在脸上的假笑来不及撤下,就那么无比尴尬的摆在脸上。 高瑞自己也感觉到了场上的古怪气氛,不由一愣:「难道高某所说触犯姑娘了?」 众人异口同声:「未曾。」 连苦主蔡小姐和蔡夫人也是一脸真诚的笑容:「能得公子指教,乃是小女前世修来的福气!」 润璃打了个冷颤,瞧了瞧那个呆呆站在瑶琴前面的高瑞,心中大为感叹:奇葩啊奇葩!怎么可以这样?看来高总督根本就没教过他什么是人情世故吧?再怎么样,在大庭广众下落姑娘的脸这种事情,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来啊!更何况,你没有看到蔡小姐眼中的含情脉脉吗?怎么忍心下手啊……不,错了,怎么忍心下嘴啊! 高瑞看了看摆在湖边的瑶琴,很真诚的笑着说:「如此湖光山色,如此春光荏苒,怎可辜负?哪位小姐愿来弹奏,让我们一饱耳福呢?」 润璃感觉到身边的苏润珉身子微微一动,似乎有想要走出去的迹象,但犹豫了半天也终于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坐姿,很娴静的低眉看着桌子前方不远的地方,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她的视线一样。 这位高公子真的把在场千金们的信心都打击到了,苏润珉平日总是以她的琴技为傲的,现在都不敢下场了。唉,润璃无比同情的看着站在场上的高瑞,得不到应和的人是孤独的,难道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线响起,带着点悠悠的尾音:「听高公子评点蔡小姐的琴音,深有所获。只是小女子不善弹琴,精于瑟,小女子愿奏瑟,请高公子弹琴和之,可否?」 这句话成功的引起了在场人士的瞩目,润璃转头一看,那人不是李同知家的三姑娘李清音又会是谁?只见她姗姗出场,身后跟了个小丫头抱着一具瑟。 走到高瑞面前,李清音柔柔的福了下身,莺声呖语道:「高公子万福!小女子乃杭州府李同知家三姑娘李清音,愿请公子合奏一曲,不知公子可赏脸?」 待她抬起头,妩媚的眼波流转,就见到高瑞眼睛里闪现出一抹惊艳的神色。 「姑娘有所求,在下怎敢推辞?」高瑞一躬手,回了一个礼,走到瑶琴旁坐下,抬头询问李清音:「请问小姐想要在下合奏何曲?」 「《桃夭》。」李清音双眼里柔情似水直勾勾的看着高瑞。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同知太太脸上愤怒的神色是显而易见的,现在就是用一块厚厚的蜀锦把她的脸挡住,那黑色都能从蜀锦里面透出来。 狐媚子养的就是狐媚子养的!和她那个不知羞耻的娘一样,惯会撒娇卖痴的去勾引男人!在这么多人面前都敢给高公子送眼风儿,还要求合奏《桃夭》!那是什么曲子?是你能和高公子一起弹奏的吗?要弹也是芬儿去弹! 润璃看着李清音眼中那极具杀伤力的妩媚,心中自是大乐,这李清音真是令她佩服!上次李府赏紫藤萝,自己跳到池塘里想赖上梁伯韬,结果被梁伯韬给重新扔回了池塘里面,而今天她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要求和高瑞合奏《桃夭》! 《桃夭》这一曲子取自《诗经》,描绘的是新嫁娘那种娇羞不安、众人赞美的情景。虽然三月三日也有男女踏歌之类的风俗,但是像这样公开的表示自己追求的噱头但是不常见,润璃想起了前世那些歌星开演唱会的时候,总有粉丝举起一块硕大的牌子,上面写着:xxx,我爱你! 摇了摇头,润璃心中苦笑:这位李家三姑娘,真是百折不挠,勇气可嘉啊!刚刚高瑞对蔡小姐的神情举止可以看得出来,他根本不会顾及所谓的脸面,可她却依然如飞蛾扑火般猛扑过去试探自己的运气! 谁知,就在众人都在等着看李清音的笑话时,高瑞却点点头道:「琴瑟合鸣,乐声如水,如凤鸣,如南风,如月行,阳春三月,西湖边桃花灼灼,这曲《桃夭》倒也应景儿,我愿与李姑娘合奏此曲!」 话音刚落,就见掉落一地的眼珠子。 太不可置信了!刚刚还落了蔡小姐的脸,现在却又把李同知家里一个庶出的女儿捧得那么高!众人看了看高瑞,又看了看李清音,脸上皆是惊异的神色。 等大家把眼珠子捡回眼眶里安顿好,这边已经是开始合奏了。 不得不说琴瑟合奏的效果确实不错。古琴悠长绵延的韵律和着瑟清脆跳跃的格调,把桃花盛放,新娘出嫁的场景表现得淋漓尽致,那两个弹奏的人,一个俊秀温润,一个曼妙动人,而且微风吹拂,枝头的桃花纷纷飘落,倒做了个极美的布景,看着都令人赏心悦目。 高大人和高太太原先是惊诧,现在脸上倒都出现了一丝笑容。 润璃合着节拍,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想到了李商隐那首着名的诗《锦瑟》,那里面不是写着锦瑟无端五十弦吗?为什么现在李清音弹奏的这个瑟,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根的样子?是哪里不对呢? 正想着,就听众人连声叫好,原来合奏已经完了。 一个年轻士子手拿长笛,击节赞叹道:「素日听说,琴瑟和鸣,凤凰于飞,今日倒是得见了!」 旁边有人起哄:「李同知,竟不知你家小姐还有这般才艺!」 润璃微微转头看了看李清芬那一张桌子,李清芬只是半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李同知夫人却高高的端着那颗头,脸上有着僵硬的微笑。 被庶出的女儿抢了风头,李同知太太心里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吧? 「不若我们现在就用刚刚的琴瑟和鸣赋诗以咏之!」有人趁机想展示自己的诗才,赶紧提议即兴赋诗。 高瑞这时却站起来,风度翩翩的朝众人一拱手:「瑞之琴技,不提也罢,倒是李小姐的瑟却值得一写,西湖春晓,美人抚瑟,却是个极妙的题目。」 众人又纷纷称是,有人把早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呈现上来。 润璃望了望还坐在桃树下的李清音,心中只觉好笑。 高瑞叫人不用写他,就写李清音,分明就有些瞧不起李清音的意思在里面。在这个时代,谁家的大家闺秀会让人作为写诗的题材?那些写诗赠某某的,那些某某一般都是风尘女子,或者是所谓的女冠之流。可李清音却浑然不觉其中奥妙,依然面带微笑坐在那里,真是让人为她的无知感到着急! 第五十三章 这时葱翠已经递过来一张粉绿色的松花笺,有着淡淡的松香:「姑娘,给你的。」 还是这般无聊?为什么聚到一起就非得写诗?要是多参加几次这样的聚会,脑子里记得的诗恐怕都不够用了! 「姑娘,你快点写一首好的,让他们看看你的文采!」葱翠半蹲在润璃身边为她磨墨,眼中满是向往的神色。 「你以为诗那么好写?」润璃撇了她一眼,心中暗自补充:我不过是在背诗而已! 想了又想,关于这个弹瑟的嘛,自己就记得李商隐那首了,谁叫那诗那么着名呢,不记得也不行啊!为了合这个时代的瑟相符合,她把第一句改成了「锦瑟无端二十弦」。 默写完毕,把松花笺交给葱翠,让她拿去回话。 杭州诗会已是第五年,早已自成规格。写好的诗有专人誊录两份,将作者名字隐去,一份贴在泠社的影壁上,让参加诗会的人投选,每人可投两首诗,另一份就交由不写名字交由所谓的名士来评定等第,然后两者结合评出前三名,再根据评定结果对照初稿看花落谁家。这隐去名字的做法有点类似于前世的论文评审,交上去参评的论文都要隐去学校和名字。 润璃站起身来看了看年轻士子,有些人拿笔沉思,有些人正在挥毫,还有些人则在饮酒作乐,根本没有动笔的迹象,这些人都是在场夫人们的考察对象,因此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这班夫人群体的严格掌控之下。 「姑娘,姑娘!」葱翠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脸的得意:「刚刚我去交诗稿,那个管誊录的老先生说这是交上来的第一首呢!」 「第一首又如何?瞧你这张狂的样子!」润璃用手点了点葱翠的脑门:「天生一个猴儿样,都不能静下来!」 嫣红递了块帕子给葱翠,抿嘴一笑:「你快擦擦汗!瞧你这模样儿!姑娘的诗定是极好的,你用不着担心!再说了,去年姑娘的诗就已经拔得头筹,你怎么还这般脚不沾地的高兴?早应该习惯了罢?」 葱翠跺了跺脚:「只要是和姑娘有关的事情,我都爱管,不行?」 「行行行,你个空操心的!」嫣红娇嗔的撇了葱翠一眼,却看到了李清芬从那边徐徐走了过来:「李姑娘安好!」 李清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着嫣红点点头,然后直接走到润璃身边:「今日可把我母亲给气着了。」 润璃同情的看着她,挽住了李清芬的手:「你们且不用管她。」 「可是,刚刚高太太还和我母亲开玩笑儿似的提出来,想讨了她去做贵妾呢。」李清芬恨恨的说道:「我母亲堵着一口气,只是实在不能当面和高太太顶撞……」话愈是说到后面,李清芬的声音愈发小了,垂着头儿,脸涨得通红,话音尾子被泪珠儿给淹掉了。 润璃回头看了看高太太那边,李清音已经坐在她的旁边,挂着一脸讨好的笑容,高太太正拿着李清音一只手在仔细看,好像是在市场上买东西搬挑挑拣拣。润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里也为李清芬难过,摊上这样一个姐妹,她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 「我倒恨不得把她脸上的笑容给撕下来!自己不长进也就罢了,没得带累了我们这些姐妹!」李清芬顺着润璃的目光看到李清音那副模样,心里更是气愤。 「人各有志,她有她的想法,你就不必强求了。」润璃笑着安慰她:「你是嫡出的,大家都知道你和她不一样!」 「姑娘,我倒觉得李家三姑娘赶紧抬去应天府做了妾比较好!」葱翠在旁边听得分明,也是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免得她呆在杭州还得带累李家其余的姑娘们!」 说完又扭头看了看李清音,啐了一口:「真不知道她心里头都想些什么!总督府再好,也用不着这么赶上去做妾的!人家看着她那副轻狂样儿,谁都不会想到她是李同知家的正经小姐呢!」 嫣红在旁边拉了拉葱翠:「你嘴上又不关好门!这事情咱们私下里说说也就是了,现在到处都是人,没得被有心的听了去,还以为是我们家姑娘在贬斥李家三姑娘呢!」 李清音听到就连苏家的丫鬟都这么说,难过得眼圈子越发的红了。 这时就听那边一阵喧哗,大家都往中间那台子挤过去,诗会揭榜单了。 就见到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儒衫高冠,施施然走到台子的中央,底下的人开始议论纷纷:「那是清音居士!今年清音居士竟然也来杭州了!」 就见那老者向众人一拱手:「诸位,今日共收得五十六首诗,老朽和眉山散人在众人评议的基础上进行筛选,现评出前三名。夺魁之诗名《锦瑟》……」那清音居士开始摇头晃脑诵读起来: 锦瑟无端二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读完以后,周围一片宁静,众人都在回味着诗里所写的意境。 清音居士连连点头:「妙,极妙!意境朦胧,婉约深曲,若非灵气才气全具者,不能写出此等好诗!真是人才代代出,新人胜旧人!」 「姑娘,你这次又拔头筹了!」葱翠激动得两只脚都踮了起来,伸长脖子往台上面望:「为什么他不直接宣布姑娘你的名字啊,还在上面酸溜溜的拽文!」 润璃笑着按下葱翠的肩头:「看你这猴儿样!急什么!」 「姑娘,头名可有一百两银子的彩头呢!奴婢可是担心姑娘的诗被人调了包儿去,那到手的银子就飞了!」 嫣红拍了下葱翠的头:「咱们老爷可也在上面坐着呢,不会被调包的,你就安心等着帮姑娘数银子吧!」 李清芬羡慕的看着润璃,低低的叹了口气:「润璃,要是我有你一半儿才气就好了。」 「说什么呢,你可不要自己把自己看轻了!」看了看李清芬忧郁的脸,润璃很想对她说句:我是开外挂的,你和我不能比!可是这话怎么能说出来呢?她只能笑着安慰她:「我母亲还在说我呢,她说要是我有你一半懂事,能帮着管家,她就该烧高香,谢菩萨了!你可是夫人太太心目里最佳儿媳的标准人选呢!」 「是吗?」李清芬抬起头,眼里全是惊喜。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母亲每日就啰嗦我,叫我向你学着呢。」 看着润璃真诚的眼神,李清芬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自信,倒更添了几分风采。 就在这时,周围的嘈杂声已经渐渐平息下来。 清音居士已经把前三名的诗作都评点了一次,负责誊写的两位师爷上台了。 大家都屏住呼吸想听最后的结果。 一个师爷从手中抽出一张粉绿色的松花笺,恭恭敬敬交给清音居士:「这是魁首《锦瑟》的底稿。」 清音居士看了下那张松花笺的落款,眼中出现惊奇之色,眼睛望了望太太小姐们这一边,大声的念了出来:「魁首乃是杭州府苏氏润璃!」 第二名是万松学院的一个叫许仁知的秀才,听着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却不知道究竟是谁。第三名却是李清芬的同胞哥哥李清衡。 第五十四章 刹那间,惊叹声响起。 众人皆回头看往身后,只见那苏知府的三姑娘,正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灿烂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一张小脸灿若春花,这时的西湖有着淡淡的水雾,弥漫成一道朦胧的背景,又让让看着润璃有捉摸不定的感觉。就是那样,她在湖畔盈盈而立,没有激动的表情,神色悠远,很淡定的带着两个丫鬟站在那里,对那些注视漠不关心,仿佛她天生就是一个焦点,已经习惯了大家的目光。 上台拿了彩头回到苏三太太身边,润璃就看到几个青年士子往这边过来。 「侄子们给九姑太太请安了!」 润璃猛然一惊,这几个人都是苏三太太娘家的子侄?看着他们穿着丝绸衫子,虽不奢华,却倒也有富家子弟的模样。 「可是仁轩仁秀仁毓?」苏三太太只是含着笑,可眼睛却没往他们身上瞅。 润璃恍然了,原来是许家三房的几位表哥。 苏三太太娘家是江南大族,许老太爷和许老太太数年前皆已过世,许家就分家了,所以来往也不甚密切。许老太爷有六个儿子,许家大房和四房老爷皆在京都任职,二房五房放了外任,只余下三房、六房仍在江南。 许家大房老爷在京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苏三太太就是许家长房的嫡女。 润璃曾听苏三太太念叨过许家旧事,知道过世的许老太太甚是厉害,许氏六房有五房皆是嫡出,只有第六房是许老太爷放放任的时候,当地下属送了个美妾所出。 当年许老太爷放外任的时候,许老太太本想跟着去任上的。无奈许老太爷的父亲尚在世且年迈多病,许老太爷是长子,许老太太作为长媳自当在家侍奉,以显孝心的,所以许老太太思前想后,派了一个多年未生育的姨娘跟着去放外任,心想着无论如何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须知世事无常,许老太太本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却不曾想有那善于揣摩上司心思的下属,听出许老太爷话里话外有嫌弃随着放外任的姨娘年纪大了的意思,便巴巴儿的赶着送上一个美妾,把许老太太气得在家里一病不起。 后来那美妾有了身子,许老太爷深知太太的手段,威吓随任的那个姨娘不得走漏风声,等到许老太太知道的时候,却是回天无力,许家六爷已经呱呱坠地。 只是那个美妾终究是个没福分的,生了许家六爷以后就缠绵病榻,熬到跟着许老太爷回到杭州时就过世了,许老太太就把那孩子抱到自家房里,还主动提出把孩子记到自家名下,许老太爷十分欣慰,觉得太太虽然拈酸爱妒了些,可是大事上面始终不糊涂,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正格儿风范,于是越发的爱着敬着她了。 谁知许老太太却采用了那捧杀手段,对着孩子千依百顺,打小就纵着他养成了一幅不讨喜的性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不拘着他念书,只说他人小身子弱,合该多休息玩耍,不要苦着读书把身子淘坏了。后来那孩子不爱读书,只天天在院子里和丫鬟们混玩,竟是连许老太爷见着他都是不喜,心想着毕竟是姨娘生的,果然和太太生的不能比,却没想这都是那许老太太一手谋划好的。 等及年纪稍长,许老太太就选了几个长随诱惑着许家六爷,好好的一个聪明孩子尽日就学着斗鸡走狗,养成了一身的坏习气儿,惯会往那风月之地,赌场销金窟里去,许家只要提到这个六爷都只有摇头,可又没人来劝着他。 后来许老太爷和许老太太故去以后许家便分家了,那六爷不能再在公中支用银子,没得两年就因为穷途潦倒,活活被赌场讨债的人逼死了,当年六房的人还是托了苏三太太,请苏三老爷出面才把那六爷拖欠赌资的事儿了清。 那六爷只得了一个儿子,可也因身子弱大早就撒手人寰,只余得一个儿子,那寡母倒是个有志气的,没有改嫁,靠做针线来养活母子俩。可怜孤儿寡母日子难熬,苏三太太每年过节时总会送上几两周济的银子,这才能勉强供着那孩子去万松书院读书——润璃眼前一亮,刚刚诗会上得第二的许仁知,莫非就是那个六房的儿子? 「几位妹妹真是貌若春花!」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徐仁轩涎着一张脸,正不住的打量着苏家三姐妹,就是苏润珉这个喜欢被人夸赞美貌的,都皱了眉毛,起身离席往姑娘堆里去了。 苏三太太不悦的眯了眯眼睛,对着那几个侄子道:「三叔和三叔母身体可安好?」 「托姑太太的福,祖父祖母身子安康。」 苏三太太看着面前三个侄子,心里异常不喜。三房没有出什么读书人,就出了几个秀才,举人是边儿都没有沾到的,所以只能帮着打点许氏宗族的一些事务,每年搜刮了族田还嫌不够,还只想打着苏三老爷的幌子在杭州做些容易来钱的买卖。 许家三位少爷呆呆的看着苏三太太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又看着美貌的表妹们都已走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 苏三太太心中更是不悦,问那个为首的:「仁轩,你们可曾去拜见了老爷?」 那几个年轻人缩了缩脖子,有点畏惧的看了看苏三老爷那边说:「未曾。」 「现儿你们去见见老爷吧,听听他的示下,姑娘太太这边,合着不是你们年轻哥儿们久呆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那几个年轻人知道苏三太太下了逐客令,方才怏怏离开。 待他们走开,润璃这才站回到苏三太太身边,低声问:「母亲,这就是三房的几位表兄?」 苏三太太微微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都是些不争气的!以后你不用跟他们沾边儿,粘上了就甩不掉!没脸没皮儿的,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去!」 润璃扑哧一笑:「母亲,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样锱铢必较的了?不就是想挨几个银子罢了,少不得丢个一锭两锭的也就是了。」 「你却不知,我倒不计较给他们银子,只是他们三房惯会打着你父亲的幌子在外面拉着虎皮做大旗,这对你父亲官声有碍,我却是万万不能容得下的。」 润璃听了,也只能微微叹气,有这种亲戚也算是一种悲哀了。 这时,却见不远的地方有个年轻人,模样倒是俊秀,衣衫却是破旧不堪,正往苏三太太这边看,似乎想过来,却有点畏缩,不敢上前。 润璃见苏三太太也注意到了,脸上一副思索的神情。 「母亲,那人便是这次诗会得第二名的许仁知。」 「许仁知?那可不是六房的那个孩子?」苏三太太听到润璃提起,也想了起来,于是朝那年轻人点了点头。 那许仁知见着苏三太太点头,便知姑母已经认出了自己,欢喜不胜,走到了苏三太太,深深作了一个揖:「侄儿问姑母安!」 苏三太太一脸的笑,望着站直了的许仁知道:「你母亲身子可还好?早些日子听水莲回来说她有点伤风,可大好了?」 「劳姑母惦记,母亲已经好了。」许仁知的眼睛不敢直视女眷,只能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回答着苏三太太的问题。 「那我也就放心了。」苏三太太点了点头:「仁知好才情,竟然能在诗会名列前茅,大有前途。」 第五十五章 许仁知听到这话,却是一脸的羞愧:「姑母过誉了!仁知却是万万比不得表妹的。」 苏三太太含笑抬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润璃:「她只会瞎闹,都是你们乱捧着她罢了!」 许仁知却是一眼的佩服:「姑母,这并非乱捧,表妹的才气,仁知真是望尘莫及!」 润璃看着姑侄俩说得高兴,也不想留在苏三太太身边去感受那许仁知偶尔飘来的目光,贴着苏三太太的耳朵轻声说:「母亲,我去找清芬。」 说罢,润璃朝许仁知福了下身,转身就走开了。 没走多远,就听身边传来一个声音,有点熟悉,转头一看却是高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 「苏姑娘好才情!」高瑞望着她的目光是探究性的。 「若非高公子和李姑娘琴瑟和鸣,何来润璃灵感?偶然得之而已,不值一提。」润璃抬起眼睛,毫不退缩的看着高瑞。 「苏姑娘真是璞玉天成,不仅诗情画意,还能妙手回春。只是,」高瑞促狭的一笑:「苏姑娘,在下很想知道,为什么你对着一具男子不着上衫的身体能没有羞赧之色呢?」 看着高瑞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润璃很想把刚刚领到的一百两银票直接拍到他脸上——我那是在做针灸!你以为你那瘦得跟芦柴棒没两样的小身板,我有兴趣看? 「治病救人乃润璃之所念,眼中没有男女之分,只有病患而已。」 「苏姑娘的胸襟让在下佩服!」高瑞点点头道:「在下还想请教苏姑娘一句,为何苏姑娘那首诗能够把握得如此好?既能把李姑娘芳心错投的那种迷惘写得如此有意境,扑朔迷离,更有用典贴切,用庄生梦蝶的故事暗讽李姑娘不知自己身份,看不清方向,妙啊,甚妙!」他抚掌大笑: 「苏姑娘真是一个妙人儿!」 前世念中学的时候,语文老师分明不是这么讲解的!芳心错投……虽然李清音确实有点那个意思,可公然就这么说出来,好像很不好吧?他和梁伯韬一样,都是被人惯坏了的公子哥,太自我意识强烈了些! 「可是刚刚听说高太太有意把李姑娘抬了去做你的贵妾呢!」润璃嘲弄的一笑:「你现在说她芳心错投,那可不是高太太看走眼了?」 「不过是一个妾而已,这有什么要紧!」起风了,高瑞把斗篷拉紧了些,毫不在意的说:「谁家又没几个妾室?」 「高公子,现在湖边起风了,你的身子尚未大好,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润璃听到他所说的话便觉甚是厌烦,福了下身就带着葱翠和嫣红走开了。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身后传来高瑞吟诗的声音。 润璃脚下一滞,这种酸溜溜的勾搭方式未免太搞笑了,如果一个姑娘听到某人念两句诗就能被勾搭走,那遍地都会是私奔的情侣了。 这时她想起了梁伯韬突然把她掳上马背的那一刻,在晴好的午后,他搂住她,纵马街头少年青春的气息把她包围,那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心底里升起一种惆怅,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向着她的脑海袭来。 「苏姑娘……」 呼唤声把她又拉回了现实,润璃看了看在那边故作风流潇洒的高瑞,皱了下眉头,头也不回就到了苏三太太那边:「母亲,天气变凉了,我们回去罢。」 苏三太太正在接受着一堆太太们的恭维,虽是微微的笑着,但那笑容却异常的生动,唇边的酒窝深深,盛满了开心与快乐。 高太太向润璃招着手:「哟,苏家还真出了一个大才女呢,原来还没经意,现儿我倒要再仔细打量打量了。」 苏三太太一脸的谦逊:「哪当得高太太这么夸她!小心她上了脸,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润璃此时已经有些厌恶说这种场面话,直接对高太太说:「高太太,您还是带着高公子回去罢,现在外面风这么大,受凉了可不是小事。春天本就容易着凉,外面人又多,湿气又重,小心又从哪里过了病气来就不好了。」 高太太听到这句话倒是紧张了,赶紧吩咐身边的丫鬟:「藕芯,荷蕊,去和老爷说说,我们回应天去罢。」 两个丫鬟也是一脸紧张的应诺了一声就去找高总督了。 「那我们可先回去了。」苏三太太对着高太太笑了笑,带着润璃离开了泠社的花厅,前脚刚跨出那道水磨石的门槛,她就拉住润璃的手语重心长的说:「看到里面李家三姑娘没有?你可千万别学她的那眼皮子浅!」 润璃又好笑又好气:「母亲,看你说的,女儿能和她一样吗?」 「一直就粘着高太太坐着,那种阿谀的眼色儿你就没看见了!」苏三太太摇了摇头:「哪有好人家的女儿这么赶着送上去做妾的!李同知究竟是糊涂,宠了一个姨娘,倒把自家其余女儿的名声给带累了!」 润璃想到李清芬难过的脸,心里也黯然了。 苏三太太带着苏家三位姑娘回到主院,把一干丫鬟遣散出牡丹苑,看着身边的三个姑娘,立时拉下了脸。 润璃很奇怪苏三太太的举止,诗会上也没有发生异常事件,为何母亲竟会如此震怒? 「润珉,你可有什么要和我说?」苏三太太看了看站在那边的庶女,心中十分不悦。 苏润珉如意髻上的桂枝香细细碎碎的发出声响,白了一张脸,低下头不敢吭声,旁边的苏润珏却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母亲,金簪子是表兄给宝珑再到我手里的,我并没有和他私会……」苏润珉两眼含着泪水,身子微微发抖,怨恨的看着身边的苏润珏,心想着定是她去向太太告密了,同时又埋怨着自己的丫鬟太笨,转交东西都不会背着别人,竟让苏润珏看见了去。 「无论是丫鬟转交还是亲手给你,这都是不允许的,往大里说就是德行有亏!」苏三太太一拍桌子:「堂堂一个知府千金,竟然收了那轻狂之徒的腌臜物件儿,说出去都名声尽失!哪里就这般眼皮子浅,阿猫阿狗的物事都看在眼珠子里!」 苏润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里一包泪珠子溅落衣襟:「母亲,饶恕珉儿罢!」 「不想帮你揭过,我就不会打发丫鬟婆子出去了!」苏三太太叹了口气:「我最见不得那种眼皮子浅的,将来必会吃亏!女儿家应当矜持,金贵,不要自己轻贱了自己!这次还是自家表兄,也亏得他家没有太大的声势,若是他声张出去,说你们私相授受,一根金簪子就把你聘了去,你又到哪里哭去?那金簪子交给我,我想个办法儿去退了,以后切勿如此糊涂!」 苏润珉羞愧的把一只金簪子拿了出来,知道了事情的重要性,也害怕得泪水涟涟:「母亲这回定要帮帮润珉,女儿一辈子都会感激母亲的!」 苏三太太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苏润珉站起来:「你就快及笄了,离议婚也不远,自己要多多注意言行,一丝一毫都别叫人捉住错处。」 说罢,苏三太太的眼睛又瞟向苏润珏,话里有话的说:「你们姐妹要相互照应着,但须得注意方法,不是在背后使绊子,要要能真心相待!」 苏润珏原本得意的小脸「唰」的白了,低声道:「珏儿谨记母亲教诲!」 「你们散去罢!千万在心里要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 第五十六章 苏三太太看着苏润珉和苏润珏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她自认自己不是一个恶毒的人,可对这两个庶女的管教还是采用了许老太太的方式,捧杀,可自己终究没有许老太太那么辣手,半捧半杀的,把她们两个养成了半调子的大家闺秀。她们的婚事还得自己操心,一想到这个,苏三太太更加心烦意乱。她也不想一定要把庶女们的将来弄得像许家六爷那么惨,可无论如何她们的日子也不能比璃儿的过得要好! 苏润珉和苏润珏……苏三太太沉吟着,苏润珉的夫君必须比苏润珏的要强,谁叫苏润珏那个狐媚子娘亲没少给自己添堵呢! 想到这里,苏三太太眼中清明,快活的坐直了身子。 晚上,月华如水,牡丹苑的内室里明当瓦灯笼上了素纱的罩子,朦朦胧胧的一团柔和,又将一切照得那么神秘。 苏三老爷坐在内室的锦缎圈椅里,半眯着眼睛,一脸的疲惫。 屋子的另一端,木槿和水莲正在帮苏三太太卸妆,长长的黑发缎子般披泄下来乌黑发亮,在烛光的照耀下,格外的柔和。苏三太太的脸映在那柔和的烛光里,更显得凤眼朱唇,眉目如画。 卸妆完毕,苏三太太做了个手势,木槿和水莲就低头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苏府的一对大当家。 「老爷,何事如此烦恼?」苏三太太纤纤作细步的来到苏三老爷身边坐下,看着自己夫君那一副忧愁的表情。 「唉……」苏三老爷叹了口气,瞧了下苏三太太。欲言又止。 「有很难办的事情?」苏三太太心里敏感的想到了今天杭州诗会是否又发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还不是你那三叔?」苏三老爷不屑的撇了一下嘴:「他今天来是想来揽活的,余杭县花石镇那边准备开荒造田,他想让我发函给余杭知县让他一人包揽两千亩地。」 苏三太太震惊了,真不知道三叔的贪心怎么就越养越大了! 这开荒造田本是朝廷为了鼓励农民耕种而颁布的法令,凡是在籍农民都可以向村里申请开荒,由里正报去县衙,不用费用就可以把田地变为自己的家产。三叔打的主意分明是想要余杭知县帮他去找便宜劳工开荒,不用花什么钱就可以平白得两千亩地! 「老爷,你不用管他,这种事情有损官声,老爷万万不可为!」 苏三老爷抬起头看着太太,眼里全是赞许:「佩蓉,我就知道你是个贤惠的!」 苏三太太脸微微一红,低头娇羞道:「老爷何须如此言重!妾身为老爷着想本是应该的!唉,三叔那边……今日倒见着他那几个孙子,竟全是浮夸性儿,却不见一个沉稳的!」想着仁轩那几个人看向女儿们的目光,苏三太太没由得心头一阵不适。 苏三老爷嘲讽的笑了笑:「今日那几个过来请安,连几句场面话都说得不流畅,真是不成器的东西!听璘儿说那个许仁轩在万松书院读书,夫子俱批他文法不通,不堪造就,可家里却一味拿钱送着他进书院读书,岂不是笑话!」 「那是老爷你才气高,看别人都俗了!」苏三太太低低一笑:「倒是六房那个仁知侄儿还不错,这次诗会里仅次于璃儿而已!」 「哦,那个原来是六房的侄儿?」苏三老爷眯着眼睛回想了下:「那诗看着也是不错的,只要他不懈怠,日后必有出息!仿佛今年他准备去下场参加乡试,太太你准备点仪程送去许家六房,免得他那寡母筹不出钱,平白急坏了身子!」 「老爷……」苏三太太声音有点哽咽:「你不必如此照拂妾身家人……」 「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太太!」苏三老爷抬起手抚摸着苏三太太的脸:「世人都喜锦上添花,可雪中送炭的事情做做又何妨,且你们许家六房如有了出息,指不定还能帮衬咱们苏家呢!」 苏三太太感觉到丈夫的手指温柔的在自己脸上抚过,心里柔情万缕已是全系在他身上,太太看着他那白净温文的脸,蓦然发现了他的眼角边上已经有了一条细细的皱纹! 心一酸,泪都快掉了下来。 「怎么了?」苏三老爷望着自己的夫人,烛光下,她还是像当年的模样,笑靥如花的望着他。 「老爷,你太操心了!」苏三太太伸出手,轻轻的摸上了丈夫的眼角:「这儿都起皱纹了!」 「不操心不行啊!」苏三老爷长长的叹了口气。 目前的形势真不容乐观,那个柳德妃虽说只是一个宫女出身,可正是因为这个不起眼的出身,让一派青壮势力开始把视线投到了大皇子身上。现在的朝堂上仍然是世家大族把持着,新进的官员想要冒出头非常难得,若是想要职位快速擢升,也只能富贵险中求了。况且当今圣上对于立储之事迟迟不提,也无形中给了他们希望。 「现在朝廷上分了三派,很多没资历没出身的官员拥戴大皇子,希望能把他推上太子之位,太子继位后他们自然就成了新贵。」苏三老爷疲惫的说:「今日收到广州赵同知的来信,他说广州知府好像已经暗地里开始支持大皇子了!」 「可是……」苏太太吃惊道:「德妃娘娘只是宫女出身啊!」 「人的贪心是无止境的,如果有人不断的在你耳边说你会成功你会成功,总有一天你会以为自己肯定会成功的。」苏三老爷无奈的摇了摇头:「那些新贵们想板到世家大族,也只能在改朝换代里面找机会了。」 「我朝素来是重视嫡出的,现在中宫坐得很稳,叫人拿不到一点错处,那些人怎么又会起这样的心思?」 「圣上今年四十有六,可太子之位一直虚空,不由得他们不肖想。」苏三老爷摇了摇头:「现在圣上身体抱恙,朝廷里面各派势力蠢蠢欲动。魏贵妃也在为三皇子图谋太子之位,正在极力拉拢那些世家大族,皇后现在也举步维艰啊!」 「皇上为何不早立太子呢?立了太子就没有这些事情了。」苏三太太很不理解当今圣上的做法。 「这是圣上的制衡之术,圣心难测,你们深闺妇人又怎么能轻易得知!早立太子,一家独大,这是为人君者所不愿看到的。他心中定然有属意的皇子,但他却秘而不宣,让朝廷各派势力相互斗争来稳定局势。」苏三老爷沉吟道:「却不想今年流民暴动让皇上劳心劳力,竟然病得厉害了!」 「璃儿的师傅不是和武靖侯世子一起返京去给圣上治病了吗?」苏三太太轻轻的给苏三老爷捏着胳膊:「老爷你就把一颗心放到肚子里搁安稳了罢!璃儿的师傅医术高超,肯定手到病除,圣上大好以后,乱也乱不了多久的。」 苏三老爷点点头,反手拍了拍苏三太太的手背:「我事情多,内院就烦劳太太多用心了。」 骤然听到这般温情脉脉的话,苏三太太心中一惊,仿佛又回到新婚时那种甜蜜:「老爷说的什么话,这不都是妾身该做的事情吗!」 「我知道你的辛苦,佩蓉。」苏三老爷捉住她的手:「我于内室之事,有时候也糊涂得紧,你可要原谅我。」 「老爷!」苏三太太的眼泪终于滴落了下来,掉在苏三老爷的手背上。 第五十七章 「你放心,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别的女人都是不要紧的。原来为了卢文琴,你没少和我置过气,其实她根本不算什么……」苏三老爷把太太拉到怀里:「我那时候年轻,没有想过你的心思,其实现在想来,那时候只是一时迷惑,看她模样娇怯又身世可怜,想保护她脱离她娘家那个牢笼而已,现在看来她倒是个不懂事的,特别是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兄弟……」 「老爷,你别说了,妾身已经很知足了。」苏三太太把头搁在苏三老爷肩膀上,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痛苦又快乐。 「今天高总督走之前还和我提了,言语之间颇有想和我们家结亲。」就在苏三太太感慨万千的时候,苏三老爷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让她马上坐直了身子。 「老爷,那怎么行?我看那高瑞,身子单薄,不是一个福寿绵泽的人。高太太也隐晦的问过璃儿的生辰八字,我已经推掉了,假借济世大师的话,说璃儿须得及笄以后才能议婚,而且方位要是在北边。」 「你做得极好。」苏三老爷点点头:「现在朝廷这个局势颇不平静,高总督虽说和武靖侯府、徐国公府都有姻亲关系,可究竟明里暗里都没表态,还不知道他是哪一派的,我们又怎么能把璃儿的终身大事如此草率的决定?璃儿的婚事还是等及笄以后再说吧。」 「老爷,你说的定然是错不了的。」苏三太太情意绵绵的看着苏三老爷,昔日的状元郎青涩的模样已经褪去,眼前是一个成熟而有主见的夫主了! 苏三老爷很享受自己太太崇拜的目光,一把搂紧了苏三太太,低声说:「佩蓉,我和你说件可笑的事情,高家在回应天之前还定下了李同知的三姑娘为贵妾,就等着年底及笄以后就送过府去,你说这李同知家的面子都丢到哪里去了?」 原来男人其实也很八卦,苏三太太被抱上床去之前,心里模模糊糊在想。 红纱帐底卧鸳鸯,吹灯河蟹…… 离三月三过去了几天,一切平静如昔,仿佛杭州诗会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这些天济世堂也没有特别的病患需要她出手,所以润璃和苏润珉苏润珏一起安安静静的上了几天学。 说是安静,其实也颇不安静,只是苏润珉在诗会上被苏润珏捉住了错处,每次有冲突的时候却暂时没有底气大声和苏润珏争吵,所以在润璃看来这已经是难得的安静了。 「姑娘,牡丹苑来了客人呢。」 一个下午,正当润璃懒懒的躺在美人榻上,不想去学女红的时候,葱翠从外面奔跑了进来:「好像说是太太娘家那边的人。」 咦……润璃翻身起来,想到了诗会上的事情。 金簪子的主人还真找上门来了? 「姑娘,姑娘,我们去牡丹苑瞅瞅?」葱翠趴在美人榻前面,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润璃,极力怂恿着她出去。 润璃叹了一口气,这个大宅院里实在太无聊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这些花季少女们兴奋不已。 伸出脚轻轻踢了葱翠一下:「好好呆在含芳小筑里,哪里都不许去!若你觉得自己有气力乱跑,就领着品蓝她们去后园的药圃松松土!」 「姑娘……」葱翠的眉毛耷拉到一堆。 「别这副惫怠样子!我可不会搭理你!」润璃嘻嘻一笑,滚到了美人榻的里边:「吴妈妈,你去太太院子里瞅瞅罢!」 那边吴妈妈早支起耳朵听了半天,心里痒痒着要出去了,听到润璃的吩咐,如同得了块放行牌子,飞着一双脚儿,不沾地般的跑了出去。 来的人正是苏三太太娘家三房的长媳林氏,堆着一脸谄媚巴巴的望着坐在主位上的苏三太太,忙着打量着清远堂各色家什的眼里全是羡艳,她身后站着的许仁轩则一双眼睛不空的在盯着那些丫鬟们看,见着苏三太太身旁的水莲,视线已是动也不动,眼珠子都错不开。 苏三太太看着这母子俩,心里厌恶得紧,可脸上还得端着一副亲热的模样,慢慢的汲了一口茶,她望着林氏笑了笑,嘴角那丝笑容拉得极其标准,那上翘的嘴唇没有一点点多余的弧度:「六嫂,多久不见了!」 「可不是嘛,九姑娘你也不回本家来看看,公公婆婆都惦记得紧呢!」林氏拉了一把身边的许仁轩:「还不快给九姑太太请安!」 许仁轩这才整了整衣裳,向苏三太太拜了下去:「侄子给九姑太太请安了!」 等到直起身子,趁着苏三太太没有看他这边,眼睛朝水莲飞了个眼风儿,自以为风流倜傥的扭了扭脖子,退到林氏身边站着。 「我倒是想回本家走走的,只是这府上人多事杂的,竟是一时半刻都脱不了身!」苏三太太浅浅一笑:「我倒想和六嫂一样清闲,有事没事就可以带着儿子到外面游玩,可哪有这个福分呢?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呢!」 那林氏脸上微微一红,马上又恢复了常态,堆着笑儿说:「九姑太太从来就是个会说话的,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自己真是个有福气的人了!其实不瞒九姑太太,我素常要做的事情也多,只是今日有件大事,我没得空都得亲自带着轩儿过来了。」 苏三太太心里清明,果然是为着那根金簪子的事情! 心里虽已轮出结果,面上却是一副惊讶的表情:「有什么样的大事能劳累六嫂带着仁轩侄儿亲自来我这小庙呢?若是能帮得上忙,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但只恐我这庙小,菩萨没什么法力,解决不了六嫂的大事!」 林氏一脸春风,心情愉快的说:「九姑太太,这回可是好事儿!给九姑太太道喜了!」 「哦?」苏三太太抄起茶盅盖子,手有点微微的发抖——好事儿!对于他们三房来说当然是好事儿!一根金簪子就想把堂堂正四品知府的长女聘了去!虽说苏润珉是庶出的,可毕竟还占着一个「长」字呢!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便是再不济,她嫁个六品小官当正室太太都没问题。可这许家三房子侄全是白身,没一个有出息的,而且又是那副破落户的光景,怎么可能娶到苏润珉! 虽然说苏润珉不是自己所出,但是大姨娘毕竟也没有冲撞过自己,一直谦恭顺从,所以看着苏润珉也没太多厌烦,更要紧的是,倘若长女嫁的门第都那么低,接下来润璃又能好到哪里去?好人家一看苏府姻亲,早早就有了撂手的打算了!另外,苏三太太这么多年瞧着,自己的璃儿是个心肠软的,若是苏润珉嫁得不好,少不得带累璃儿以后还得帮衬着她点,麻烦多着呢! 所以,苏润珉必须要门当户对的出嫁,而且还要嫁得合适! 只是这个不争气的货色,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一根金簪子也能入了她的眼,引来了三房这些赖皮,要甩掉怕是要花一番功夫了! 「九姑太太!」那林氏殷殷的喊着:「真是好事呢!」 「既然是好事,那我倒也想听听。」苏三太太端起茶盅,低头抿了抿,眼里飘过一丝狠厉的光芒,只是没有叫林氏看见。 「我家仁轩自从前几日参加杭州诗会回来,就神思不属,我追问了好久,终于问出了点门道!」林氏拍着手儿惊叹道:「他竟然那日遇上了可心的姑娘!」 第五十八章 「那倒是好事儿!」苏三太太笑吟吟的说,望着许仁轩的眼神里有真诚的亲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个年纪也该给他娶房媳妇了!」 林氏看着苏三太太笑吟吟的模样,反而心里犯了嘀咕,这九姑娘是怎么一回事情?在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这事情呢?自己带着许仁轩来苏府,又提到了这件事情,再愚笨的人也知道和苏家三位姑娘跑不了关系,为何她还是这模样? 「九姑太太难道就不想知道我家仁轩看上的是谁?」林氏迟疑着开口了。 「哦?莫非仁轩看上的还和我苏府有渊源不成?」苏三太太笑着反问,脸上那颜色一丝儿也没有转变,似乎有一种鼓励的神色。 林氏看着苏三太太的脸,心里暗自思付起来:莫非这位大姑娘是个不得宠的,九姑娘想趁机把她发落了?唉,只怕嫁妆是不会多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着清远堂这摆设用度,看着苏府的丫鬟的穿着打扮都比自己闺女用的还要好,想来这个庶长女的嫁妆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林氏定了定心神,对上苏三太太的眼睛,细声细气的说:「说来可巧,我家仁轩看上的是九姑太太的长女苏家大姑娘,他们那日还交换了信物,我家仁轩给了苏家大姑娘一支金簪子,大姑娘回了一方绣帕。」 最后那句话让苏三太太本来把握满满的自信绽开了一丝裂缝,眼前一阵发黑,心里暗自咒骂苏润珉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竟然把女儿家贴身物事流了出去!一想到苏润珉的婚嫁可能会影响到璃儿以后的婚事,苏三太太的太阳穴就突突直跳起来。 但是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到这面前两贴讨厌的狗皮膏药,自己可千万不能露出什么破绽来,让这母子俩有机可乘。 「六嫂,有这样的事情?」苏三太太惊讶的说:「莫非是仁轩侄子弄错了?」苏三太太对着身边的木槿说:「你去把那梳妆台上的金簪子拿过来。」 林氏迷惑的看着苏三太太,从怀里摸出了一方手帕子朝苏三太太扬了扬:「九姑太太,我们仁轩可没弄错,这可是大姑娘身边那个大丫鬟亲手交给他的!」 苏三太太朝林氏笑了笑,用安抚的眼神看着她:「六嫂莫要着急,事情总归得弄清楚不是?」说话之间,借着袖子的掩盖,用力捏了下身边水莲的手:「水莲,你去梨香院传宝珑那丫头过清远堂来回话。」 水莲是何等聪明伶俐,刹那之间已知道苏三太太叫她去找宝珑来串供把许家三房的人赶跑,于是打了个千儿道:「许六太太稍等,我马上去找宝珑来!」 林氏看着苏三太太身边两个大丫鬟各自领命而去,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赶紧说:「九姑太太,孩子们两情相悦是好事儿,何必如此麻烦,我们做家长的通了心意,我回家遣个媒人来,换庚帖下聘礼就是了。」 「六嫂,婚姻之事是大事,岂能这等草率!」苏三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茶盅盖子,粉彩的颜色映着黑檀木的桌面,煞是对比鲜明:「那日杭州诗会回来,我家大姑娘的丫鬟宝珑就给了我一支金簪子,嗨……」 说到这里,苏三太太慢悠悠的停住了,弄得林氏眼巴巴的望着她,一心希望从她嘴里蹦出应承这婚事的话。 「你家仁轩也太没点眼光了,怎么连个丫鬟都看得上!」苏三太太一脸鄙夷:「许家也是大家氏族了,怎么会……」 苏三太太一脸的惋惜,尾音带着浓浓的不屑。 林氏这才醒悟过来这个小姑子可根本就没把她说的话当真,竟然拿个丫鬟就想来打发了她!气得浑身发抖,林氏猛的站了起来:「九姑太太,你怎么能如此欺人太甚!」 「六嫂,是我唐突了。可我也是没办法,该直说的可不能藏着掖着,仁轩可真得好好管管才是了……哟,你可别生气,快快先坐下!」苏三太太那一脸的笑容,在林氏眼里有说不出的可恶: 「木樨,去帮许六太太顺顺气!」 这时木槿已经从内室出来,手里拿着一只金簪子交给了苏三太太。 「仁轩侄儿,你可看清楚些,可是这支金簪子?」苏三太太拿着簪子笑眯眯的朝着许仁轩说。 「正是这支,可是金玉堂的表记呢。」许仁轩点了点头:「我原是叫那个丫鬟交给苏家大姑娘的,她还给了我一方帕子做回礼。」 苏三太太冷冷的笑了一句:「仁轩侄儿,我苏家的姑娘个个知书达理,怎会和你做出那等淫佚之事?你刚刚一进清远堂,眼睛就盯着我的丫鬟不放,显见平常是在丫鬟堆里厮混惯了的。这倒也罢了,可谁给你胆子攀诬上我家的姑娘?难道你未曾自己去照照自己的模样儿,也是能做我苏府东床的样貌?」 许仁轩听得气堵,脸色发白,偏生又找不出反驳的言辞,只骨笃着一张嘴,看着主座上悠悠闲闲的苏三太太,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太,宝珑丫头来了。」夏妈妈人虽老了,可眼神儿却尖得很,看到门口姗姗来了两条人影。 宝珑穿着水绿色的衫子,身姿纤细的站在那里,倒也有一番别样的风姿,看得许仁轩又暗暗吞了一下口水。 「宝珑,这位许六太太和许少爷想向你求证一件事情。」苏三太太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许六太太说你那日给我的金簪子是许少爷给大姑娘的,可有此事?」 宝珑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两眼含泪说:「太太明鉴!我们家大姑娘沉稳自重,岂会去做那种不入流的事情!这金簪子是许少爷的长随硬给我的,当时宝珑一时手足无措,没能追上那个长随退还给他,所以这才把金簪子交给了太太,没曾想却弄出了这等事情!是奴婢无能,请太太责罚!」 「好你个颠倒黑白的小蹄子!」林氏已坐不稳凳子,拿着帕子跳到宝珑面前:「瞧这满嘴的胡言乱语!那你说说,这方帕子又是怎么回事情?这可分分明明是苏府大姑娘的!」 谁知宝珑却头都没有抬起来,字字清晰的说:「那帕子是许少爷那长随从我手上抢了去的,说是要个什么信物儿!我倒不知我们苏府几时没落到姑娘们要用素葛帕子了?我们姑娘连学做针黹的绣布都是素纱的呢!许六太太要来讹诈也得做得像样点儿!」噼里啪啦说完这一长串话,宝珑突然站了起来,一把夺过林氏手里的帕子:「这帕子虽是宝珑早已不想要的物事,可女儿家的东西怎么能流落到外面去?许六太太还是还了宝珑罢!」 苏三太太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心中暗暗点头,宝珑这丫头,倒也算是七巧玲珑心了!自己以后得好好重用她才是!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国色医香 卷一:穿越当神医》作者:小楼听雨 2、《国色医香 卷二:凉凉观宅斗》作者:小楼听雨 3、《国色医香 卷三:入京识繁华》作者:小楼听雨 4、《国色医香 卷四:千金小红娘》作者:小楼听雨 5、《国色医香 卷五:姻缘多拖磨》作者:小楼听雨 6、《国色医香 卷六:世子多女祸》作者:小楼听雨 7、《国色医香 终卷:誓娶克夫女》作者:小楼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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