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有盟》 第1章 婆娑世界 天地间灵气最为充沛的混元无极殿,今天却吵翻了天。 等众神骂骂咧咧的散去,帝君道:“无尤,这件事你一定要如此去做么?” 无尤薄唇一抿,淡淡笑道:“因果不虚,业力自承。因已经种下,自然该由我去了结。” 帝君调整了一下坐姿,以手支颐,“此事变数极大,你心中要有数。” 无尤恭敬的拱一拱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模样。 “既如此。”帝君眼中带笑,“去吧。” 无尤转身翩然离去。 掌管灵枢殿的一名小文官灵隐真君一见到无尤,那白眼翻得,简直跟不要钱白送似的,“无尤神君,有何见教。” 无尤满脸赔笑道:“见教不敢当。我需要即刻下凡间走一遭,来你处留个档……” 一语未毕,手握毛笔的灵隐就截断了他的话,“何必把被贬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无尤:“……” 很快,无尤从南天门一脚跳下来。 还没看清落在了何处,脚脖子首先咔嚓响了一声,整个人歪在地上。 猛地,无尤挨了一记窝心脚,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翻了好几个滚。 一个乞丐怒目圆睁指着无尤高声叫骂:“死瘸子,做什么往人堆里扎?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周围乞丐全都看着无尤幸灾乐祸的笑。 他抱拳朝众乞丐嘿嘿傻笑了两声,拖着断腿沉默的往巷尾处挪了挪。 无尤从上到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披头散发,破衣烂衫,乱发虬结在头顶,浑身弥漫出阵阵难闻的气息。 午后烈阳似火,无尤手搭额前挡了一下阳光,只见手背上伤痕交错,泥迹斑斑,早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无尤轻叹一声。 忽见一团祥瑞白光悬在他头顶斜上方。 白光深处慢慢显出三寸高的灵隐化身,他的声音清冷,“无尤神君,重返人间的滋味如何。” 无尤指了指自己一身的落魄,四平八稳的笑道:“给了我一个乞丐命格,能否让我的那些仙僚们稍稍平息一些怒火。” “大言不惭。”灵隐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无尤看了看他,嘴角的笑意淡了许多。 灵隐仿佛这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端着态度正色道:“闲话少叙。无尤神君,人间灵气稀少污浊不堪,你多待一天,你的神力就损耗颇多,还是尽早交差,回上仙界为好。帝君有令,暂时收回你的法力,且你在凡间不得随意更改凡人命格。天规森严,还望神君时时铭记于心。” 无尤双手抱胸,冲他眨眨眼,示意继续。 灵隐看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无奈摇头,伸出手指,一道白光飞出,点上无尤左手的白玉戒指,灵隐咬着牙道:“神君,戒指彻底变成黑色的那天就是交差最后期限,万万不可拖延。” 无尤低头瞧了瞧中指上的戒指,莹白润泽,果然隐隐有一圈暗光流动。 无尤调笑道:“如若延误,会被开除神籍吗?” “你!”灵隐气结,愤愤一甩广袖,“冥顽不灵!神君自便吧,好自为之……” 说罢,一刻也不想多停留,灵隐的化身消失不见。 “喂……”无尤急忙伸出一只手,随后又尴尬的收回来挠挠鼻子,讪讪道:“话还没说清楚就着急走,果真是最古板的神仙……” 无尤瞬间感觉周围的气场不妙,原本喧闹的街尾忽然静了下来,他僵硬的转头去看,众乞丐全都目光不善的盯着他。 “这个人不止腿残,脑子也像有那个大病……’” “自信点,把那个像字去掉,他脑子就是有病……” “对对对,你也看见了吧,他刚刚对着空气又是伸手又是说话又是笑的,是吧?” “是啊,谁说不是呢,他说的什么神仙什么妖怪,莫不是,被恶鬼附体了吧……” 无尤张张嘴,原想说点什么,看众人又是惊恐又是嫌恶的神情,才发觉根本就无从解释。 干脆,无尤两手一摊,仰天长叫一声,“帝君啊,你多少也得给我留点法力吧,您老人家究竟打算的什么章程?” 他这一叫不打紧,就坐实了他疯子兼中邪的恶名,乞丐们忙不迭的咒骂着跑远了。 无尤笑看着他们三五成群离开。 刚刚踹他一脚的乞丐慌不择路,竟然被人一把推到转角处的墙上,顿时头破血流。 无尤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略略皱了皱眉。 四下安静,无尤慢吞吞撑起伤腿站了起来。 浅浅呼吸一口,已不是无尤早就习惯了的醇厚灵气,他的胸口微微有些发闷。 怪不得灵隐逃命似的要赶紧离开。 无尤在心里腹诽自己:无尤,不要以为神仙当久了就矫情如此,惹人耻笑! 不止是呼吸不畅,他眼下这具肉体凡胎不再轻盈灵敏,沉甸甸的,像是灌满了泥浆在行走。 无尤只站着垂眸适应了一瞬,就安之若素了下来。 还没走出多远,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让无尤的耳朵开始疼。 “神君!无尤神君,是您吗……” 无尤身形僵住,有个人扑过来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腿。 原来是他神殿里的侍官青涯,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在他身旁,神情哀戚:“我的神君大人啊,您如今怎么这副模样,是谁要糟践您啊?我给您报仇……” 无尤挣了挣,却挣不开身有法力的青涯,他苦笑着把手掌放在他头顶,循循善诱道:“我不告而别就是怕你这么着。你先起来说话。好歹你也做了几百年神官,再等一道天劫你就有飞升上仙界的机会了。别哭,别哭了啊。” 青涯的哽咽才慢慢止住,他起身之前,右手轻轻拂过无尤的断腿。 一股暖流涌过,无尤的伤腿被青涯给治愈了。 “你……”无尤甚至来不及阻止他。 青涯揉揉眼睛,蛮横的说:“我知道您这趟下凡是故意来自讨苦吃的,可我,我就见不得您受苦。您是九天之上高高在上的神明啊,如今却要混迹在这污浊俗世……” “所以啊,”无尤温柔的哄道:“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赶紧回去吧。神殿里积压了那么多信徒的请愿必须由你处理,经此一事,我在凡间的风评极差,我得尽力弥补不是?你不帮我,就真的没人管我了。” 青涯本就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稍微一思量,他果断的凭空化出一根红绳套在无尤脖颈上,红绳的最下端吊着一枚不起眼的碧绿叶片,“神君大人,世间险恶,你却没有法力,我真的不放心。这枚玉吊坠,有我一半的法力,你得随身戴着。如你需要,以后我还会继续借给你法力。否则,我,我就不回天庭了。” 无尤伸指弹了一下青涯的脑门,“你小子胆子不小,敢威胁你家神君?” 第2章 浩渺众生 好说歹说,无尤总算送走了青涯,他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倏地,无尤感觉左手有一阵不正常的异动,他举起手放在眼前,白玉戒指上面隐约有几丝红影萦绕其中,缠缠绵绵,不绝如缕。 无尤触碰了一下戒指,戒指在他指下散发出温热的光晕,他喃喃道:“有她的踪迹了,是么。” 原本平静的山坡就在此时变得人声鼎沸起来,一大群人飞快地从无尤面前跑了过去。 这群人是普通村民打扮,男女老少,扶老携幼,大声呼喊,脚步声震得四周浮土漫天。 无尤想了想,提步跟了上去。 山坡的尽头是一间矮小落魄的土地庙,为首的男人们破门而入,在庙里到处搜捡了几遍,别说供品,连香灰都没找到。 人们的情绪似乎崩溃了,女人搂着孩子开始哭,男人们竟然一脚将土地公的神像踹翻在地,有的老人在神像下面抓了一把土就塞进嘴里。 众人哭闹了一场,把庙里能拿走的东西搜刮一空。 无尤站在庙门后面静静的看着这一出惨剧,半晌才慢慢走出来。 他蹲下,先将土地公的神像扶正,神像身上原本披的红绸缎也不翼而飞。 无尤闭眼,手掌略一用力,他抚触在神像的肩头处闪过白光,土地公就被他召唤了出来。 土地公就地打了一个滚,才停稳身体。 只见眼前半蹲着一个乞丐,身上却没有凡人的气息,眉宇间是一片浩然神光。 土地公没有过上天庭的机缘,故而并不认识无尤。 但土地公满脸是和善的笑容,一揖到底,“不知是哪位神君驾临贱地,请恕小神眼拙吧。” “好说好说,”无尤回了个礼,笑道:“土地公,你叫我一声无尤即可。” “哦,原来是掌管凡间运势的无尤神君。凡人们无一不对您敬仰之至,以求您降好运给他们呐!您从来香火繁盛,信徒无数,是上仙界谁也不敢小觑的尊神呐。小神再次有礼了。” 仙界向来以香火和信徒数量的多寡定尊卑,类似的恭维之语和完全相反的咒骂,无尤千百年来听的都太多,因此内心毫无波澜。 无尤不动声色地移开话题,他指指土地公身上有些陈旧的神服,“你辖制一方土地,何至于香火冷清,还被人砸了神庙?” 土地公闻言,伤心的用袖子掩住脸颊,泪珠滚滚而下,“不瞒神君,还不是因为一桩祸事而起?此时原该是隆冬时节,可你看现在的天气,说是盛暑天也不为过。寒来暑往,四时节气,本就是天经地义,哪知道,就上个月,掌管冬天的神官冬凌大人却在九重天失踪的彻底,听说是被一个大神官以私愤为由暗地杀害,你说可气可恨么! “四时纲常一乱,首先活不下去的就是凡人。他们活不下去,就全指望着满天神佛,可你也知道,有些事,不是随便哪个神都能代劳的。唉,我这儿还算是轻的,听说那些大神官啊,被带累的可了不得呢,今年的香火少了一半不说,信徒都跑了。都怪那个心狠手辣、残害同僚的……” 土地公越说声音越小,底气越不足。因为无尤的神色渐渐沉下来。 他仔细看看无尤如今的落难模样,再想想那些传闻,前后串联起来,恍然大悟,原来无尤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啊。 土地公自知失言,脸上尴尬的挂不住,心里的畏惧又添了几分,他暗搓搓往后退了半步。 无尤只当全然不知土地公的复杂神态,温和的拱拱手,“多谢告知。土地公,近日需暂借贵宝地栖身,打扰之处,见谅。” 这么大一座尊神开了口,土地公只有满口应承。 无尤简单收拾干净土地庙,垂首转动了一下戒指,“公事要了,私事也要办。散华,带我去找她。” 此时夕阳烧红了半个天空,街上的熙熙攘攘仍在继续。 一家小饭馆前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苏瑾月觉得自己半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因为人们议论的对象是她。 体型健硕的店老板正攥着她的胳膊,朝着大街吆喝:“大家都来看这位道姑唉,长得有鼻子有眼,怎么吃饭不给饭钱,还有脸撒谎说钱袋丢了!” 苏瑾月一张脸涨得通红,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把她气的浑身轻颤,她一向是能动手的就绝不耍嘴皮子,因此吵架的技能不怎么熟练。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她右手大拇指往上狠狠一撮,手中的宝剑闪着寒光出了鞘。 店老板丝毫不退让,用更大声音喊道:“我知道,你们行走江湖的都有两把刷子,难不成你敢当街杀人?” 苏瑾月深吸一口气,强自淡定说道:“我手中剑只斩邪魔歪道,绝不滥杀无辜。” 说罢,苏瑾月利索转身走向后厨。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了一半,一刻钟的功夫苏瑾月端出来一盘菜肴,直接杵到店老板鼻子底下,“我给你做半天帮厨抵债,可你们店里的客人没一个人敢尝一尝,不如,你来开个先例?” 苏瑾月的眼睛清亮,无一丝阴翳。 店老板看她半天,再看看盘中摆的整齐的白灼菜根,挑衅道:“我说姑娘,在下可是惜命的很,谁知道你往菜里多加了什么好东西。” “你!”苏瑾月气呼呼的指着他,瞪了半天眼睛。 抄着手看苏瑾月笑话的大有人在,却只有一个乞丐洒脱的拨开人群站了出来。 乞丐先作揖,笑道:“店主息怒。小的多日不曾讨到吃食,眼见这位姑娘做的饭菜色香俱佳,不如偏了小的吧。” 店老板满脸厌恶的把盘子递过去,轻蔑道:“吃出个好歹来,本店可概不负责。” 苏瑾月稍微偏过头打量乞丐,身形颀长,宽肩细腰,虽满身泥污,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 乞丐笑的谦卑,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不过……” “不过?”店老板一扬眉。 乞丐缓缓直起身体,脸上的笑意逐渐加了几分威严,“不过,若饭菜无碍,店老板可就要放这位姑娘自由离去。” 店老板横眉竖目起来,“你说的轻巧!不还钱,她哪也别想去!难道,你有钱替她出头?” 乞丐摇摇头,店老板正想嗤笑,只听乞丐掷地有声:“你当街毁一个姑娘的清誉,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第3章 众里寻她 店老板冷笑一声,“你上下牙一磕,就说我毁人清誉,哪只眼睛看见的?” 乞丐一指他脚下的门槛,“店主若诚心解决此事,怎会故意站在门口大声叫嚷?你这一闹,替你吸引过来多少客人,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 店老板脸色有些挂不住,生硬说道:“你这人说话好生古怪,谁知道她有没有存什么歹心。你要是不怕,就全吃了它。” 无尤入嘴的第一口就感觉舌头发麻,但他只是停顿了一瞬,就表情愉悦的将一盘菜吃完了。 看热闹的人见无尤吃完还好好的站着,舆论开始一边倒的倒向苏瑾月。 苏瑾月踮起脚尖,看到无尤的背影就要淹没在人群中,她轻快的一路跑着追了过去。 “兄台,请等一等……” 无尤的脚步定住,回过身静静等待苏瑾月飞奔而至。 苏瑾月穿一身雪白道袍,面容白皙清丽,一双眸光风霁月,只用一支竹簪在头顶挽一个发髻。 苏瑾月微喘着,浅笑道:“兄台,还未当面道谢,今天的事多谢你。” 无尤怔怔的看了她几眼,才回了神:“姑娘太客气。江湖行走,谁都会有不便的时候。” 果然,苏瑾月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苏瑾月一指他的右腿:“你的腿……” 无尤手下暗一用力,几道血痕顺着膝盖往下流,人也踉跄了几步。 苏瑾月抢先扶住了他的胳膊,无尤的嘴角几不可见的往上弯了弯。 无尤皱眉道:“准是昨天挨打的伤口又裂了,唉……”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无尤一身狼狈,苏瑾月却毫不介意的跟他并肩而行,还故意放慢了脚步。 无尤一瘸一拐,身边又陪着一位美貌道姑,在大街上很是扎眼,两人却谁都没把别人的眼光放在心上。 “姑娘,是……” 苏瑾月笑道:“兄台不要一口一个姑娘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叫我苏瑾月吧。” 无尤颔首,“那月儿,叫我无尤就好。” “月儿?”苏瑾月一愣,“师父自小待我严苛,从未有人这么唤我。无忧?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无忧无虑的意思吗?” 无尤开心的笑了笑,“真的有人可以真正无忧无虑么?是夫唯不争,故无尤的那个无尤。” 苏瑾月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无尤,我看你不像乞丐,你何至于……” 听着名字从苏瑾月口中说出,似有阵阵滚石在无尤心头滚过。 无尤定了定心神,“不瞒月儿。我是个无家无业、无亲无友的人,早年间也有恩师教导,后来骤生变故,师门被灭,我因此在这世间流浪。从上个月开始,天罡混乱,民不聊生,又加上邪祟横生,我一路追来,身上的银两盘缠尽数丢失,这才落得这个模样。另外,我有一件极宝贝的东西失落了多年,暂时还未找到。” 苏瑾月顿住了脚步,不可思议道:“看不出无尤竟也有锄强扶弱的志向,令我感佩!你我何其相似,这番我也是受师命才第一次下山,刚下山就碰上了这么尴尬的事,幸得你仗义执言。” 无尤温和一笑,“一桩小事,月儿以后不必再提。” 苏瑾月脸上一红,握拳放在嘴上,小声嘟囔,“我从未下过厨,做的菜怎么会好吃,难为你还能吃的下去。对了,你丢失的是什么宝贝?” 无尤认真的看了两眼苏瑾月,苏瑾月觉得他的眼睛像无底深海,看不出波澜,好似投什么东西进去都不会有水花。 无尤轻轻移开目光,沉声道:“或许,是我的心吧。” 苏瑾月呵呵一笑,并不当真,“好吧,我就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无尤忽然问道:“那月儿,你可有什么心愿?” 苏瑾月脸上显出光彩,一把抽出佩剑,在空中漂亮的挽了几个剑花,然后潇洒的将剑收在身后,朗声说道:“好说。唯愿我这一生,断情绝爱,仗剑天涯,遇魔杀魔,遇鬼破鬼,荡涤人间浑浊,不死不休。” 无尤负着手,笑看着光彩照人的苏瑾月。 二百年了,苏瑾月的心性,不,神性,丝毫未改。 苏瑾月看到无尤在笑,娇俏的一挑眉,“怎么?你也要像我师父那样,嘲笑我痴人说梦?” 无尤垂眸摇头,“月儿志向宏大,绝非凡俗可比,在下岂敢轻视。” 苏瑾月昂首阔步走远,“我信你。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会更改我的初衷。谁说世间女子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可走,虽说这条路平坦,可我偏要走那一条荆棘路。女子也可以做到匡扶正义,救万民于水火,女子的肩头也能担得动拯救苍生四个字。” 我陪你。无尤在心底默默许诺。 无尤追上去,笑道:“还请女侠先救在下于水火吧。” “你少来。”苏瑾月回头笑道:“你能做到贫贱而不移,不违本心,你呀,就是藏拙而已。” 无尤叹道:“不是藏拙,是真拙,不比姑娘。姑娘既有一身本领,刚才何不打他个片甲不留。” 苏瑾月摇摇头,“无尤,如今这世道,众生可怜,我不会跟别人计较小事。持技凌人,我不屑。” 无尤拱拱手,“姑娘这格局,了不得。” “我忘了问你,今天做的菜,味道究竟如何?” “……” “你不要沉默啊,告诉我实话……” 无尤和苏瑾月并肩从热闹的长街上消失,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趴在墙角看了许久,然后悄然离去。 明月高悬,白天的炎热才渐渐散去,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清凉时刻。 听到苏瑾月终于睡得安稳,无尤在土地庙的角落轻轻走出来,看见苏瑾月蜷缩成小小一团,躺在席子上正睡得香甜。 无尤坐在她身侧,将薄被往上提了提,伸出的手,又克制的收了回来。 月光透过窗子漏下来,苏瑾月白皙的脸庞在月光下好似反射着莹莹光辉。 无尤掌心一翻,一束朦胧的光笼罩在苏瑾月的头顶,“果然,你的神识还是被震碎了。” 无尤把戒指轻巧转动,戒指上的红晕好似流动起来,渐渐汇入苏瑾月眉心。 股股神力随着无尤的手掌沁入苏瑾月头顶,他轻笑道:“没有一丝防备,倒是睡得熟……” 只听得庙门外一声大喝:“她当然睡得熟。你俩纠缠几百年,这点信任哪能没有?” 无尤一皱眉,在苏瑾月眉心一点,苏瑾月把头一歪,睡得更沉了些。 第4章 找上门来 无尤刚刚掠出庙门,一大团烈火带着熊熊之势朝他砸来,他闪身避过,顺带着引水将火熄灭。 青白色的水柱准确无误的浇在火焰上,刺啦一声荡起股股黑烟。 来人二话不说,接二连三拍出朵朵火苗。 土地庙外荒草丛生,火星落上去就能牵连一大片。 无尤忙着闪躲,也忙着救火,发尾都被烧焦了几缕。 “炎真!我知道是你!你先别忙着发火,你听我说……” 炎真的身影快似疾风,并不回答他,倏地祭出他的法器一杆长枪,朝着无尤的面门直刺过去。 无尤心下一横,竟然不闪不避。 炎真见他不还手,一枪狠狠打在他后背,脚下一拌,无尤的身体就飞了出去。 无尤趴在黑乎乎的野草堆里,半天不动弹。 炎真冷着脸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他肩头,无尤两手撑地,费力的抬起一张黑脸瞧着他,小声道:“解恨了么?” “没有!”炎真粗声粗气的吼了一句。 无尤慢吞吞爬起来,苦笑道:“我现在可打不过你。你想打架,只好改天再来比过。” 炎真把无尤从头到脚看了一番,脸上是乌漆嘛黑的黑渍,头发还冒着烟,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挂着,腿上捆着布条,脚踝也肿的老高。 炎真懒得跟他多说一句废话,抬脚走到土地庙门口。 无尤肃着脸拦在他身前,“土地公他不容易,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刚才要不是我,他这小庙早被你烧完了。” 炎真推开他的胳膊,远远的朝苏瑾月看了一眼,“她就是……” 无尤点点头。 炎真斜着眼鄙视道:“就这么个小姑娘,你也好意思去勾搭她?你真是枉活了千百年,脸呢?” 无尤耷拉着眉毛,嘴角往下一撇,“我说炎真神君,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别再诛心了吧。” 炎真又狠狠鄙视了他几眼。 无尤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炎真,这个庙太小,装不下你这座尊神,咱们出去说话。” 炎真长腿一迈,斜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眉眼间露出疲态,“无尤你给我透个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冬凌真是你杀的?” 在无尤还没开口之前,或许是这副样子太让炎真看不惯,他施了个引水诀,一篷水哗啦一声浇在无尤头顶。 无尤从善如流的抹了抹脸,终于露出他正常的肤色,“你不是心中有数么?如果你认定是我做的,那今天你我就该生死相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能坐着说说话。” 炎真盯着无尤看了半晌,不置可否。 无尤慢慢笑道:“炎真,冬凌失踪,我被贬,你顶替冬凌而日夜不休,耗尽神力。你不觉得,这个局,一下子就困住了三位神君么?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于我何益?况且有帝君坐镇天庭,他岂会容我至今。” 炎真烦躁的甩了甩头发,瓮声瓮气道:“我也猜到大约不是你,那又是谁!别让老子查出来!该死的,今年三个月盛夏,已损耗我不少神力,现在还要替冬凌值守。民间老百姓一天到晚骂我个狗血淋头,他们砸了我的神像和神庙,我没了香火供奉,再强的法力又还能支撑多久!” 炎真越说,眼睛越红,隐隐有一层水汽迷蒙,炎真伸手一把揉了揉脸。 无尤不忍去看,定定说道:“我这番,就是去寻冬凌的下落,你且再忍耐几分。” 炎真一跺脚,“老子不能每天干等着,你加上我一份,我倒要看看是谁整老子!” 无尤无奈一指土地庙,“你既是要来,也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出现。” 炎真更加烦躁起来,“两百年,两百年了!你将养她的神识两百年,你还没放弃!你打算怎么做,用情爱去渡她?” 无尤摇摇头,“她那样的心性,情爱渡化不了,我再想办法。眼下,就这么好好守着就行。” 炎真一掌拍拍自己的额头,哀嚎道:“你跟她一样都是犟种,老子是不管你们了,反正老子也劝你了几百年,早烦了。我就知道,今晚我是白跑一趟,我回天庭交割一下,再这样下去,老子迟早陨落了事!” 不待无尤回答,炎真一溜烟跑没影了。 无尤这才看清他的神袍皱皱巴巴,脸上满是倦怠,只怕他比无尤还要狼狈。 苏瑾月早上醒得早,一睁眼是陌生的土地庙,回想了一会儿才拉回记忆。 苏瑾月收拾好行装,转身走出大门,无尤刚好端着一碗清水走过来。 一见无尤,苏瑾月就噗嗤一声笑出来,“只是一个晚上,你脸上怎么又多添了光彩?” 无尤把清水放在桌上,又取出几个大饼,“或许是梦里跟人打了一架。这里荒僻,只有这些吃的,你先垫一下。” “多谢。”苏瑾月灿烂的笑,“这已经很好了,承蒙关照。” 无尤拉开凳子坐下,“以后不要对我说谢。” 无尤说的自然而然,苏瑾月一愣,却也没认真去琢磨,她拿起饼咬了一口,“怎么,你不吃么?” 无尤原本无需进食,还是跟苏瑾月一起吃了起来。 苏瑾月临走之前,郑重朝土地公的神像拜了拜。 无尤在心里发笑,这一拜,土地公起码又要吓的瑟瑟发抖了。 无尤笑问:“月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苏瑾月指了指庙门外被焚过的痕迹,皱眉道:“这也不知道是谁在作乱,我不能耽搁了。你看现在的天气诡异,不像是凡人搞怪,那就只能是仙魔在作祟。” 无尤没想到苏瑾月有这番见识,挑眉笑道:“你在质疑神仙?” 苏瑾月摇摇头,坚定说道:“我们是凡人,可我们不是神仙的奴仆,不必对他们奴颜婢膝。凡人有自己的命要活,神仙们也得各司其职,如果他们敢胡作非为,就该将他们从神龛上拖下来!” 无尤在心底为苏瑾月喝了一声彩。 无尤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你去追查真相,不如带上我怎样?乱世难以自保,我的功夫又完全不能看……” 苏瑾月低头想了想,然后果断的说“好。昨天你得罪了那些人,你留在此处,只怕要遭我连累,我不会放任不管的。” 无尤乐呵呵的伸手接过苏瑾月的包袱,掩去眼中的风云激荡,一路跟随在苏瑾月身侧。 第5章 蛛丝马迹 无尤和苏瑾月相伴走了几日,形势愈加糟糕,路边越来越多的难民聚集在一起,因未受到妥善的安置,瘟疫开始在流民中间蔓延开来。 这天,他们走到了黄州地界,黄州四面被群山环抱,犹如屏障。 早晨的薄雾在密林间流动,竟然有愈积愈多之势,无尤心里的警惕提高了几分。 树荫下挤着一堆人,看到他们二人走近,一个小孩扑过来喊道:“好心人,求求你们给点吃的吧,我们都饿了好多天……” 苏瑾月轻叹一声,全无防备的走了过去,无尤紧紧跟了过去。 苏瑾月探手从怀里取出半个烧饼递给孩子,孩子欢叫一声,夺过来就塞进嘴里,嘴里含糊不清的道谢。 其他人见孩子得了食物,嫉妒得两眼放光,竟然七手八脚去孩子嘴里夺食。 苏瑾月急的“欸”了一声想扯开乱作一团的众人,忽然几双手朝她猛扑过去,苏瑾月本能的撤步后退,还是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胳膊。 无尤早已上前,立掌为刃,砍断了那只手,那只手掉在地上,却不见血迹,只在地上乱跳乱蹦。 那群人开始嘻嘻哈哈大笑一阵,一转脸,露出本来面目。 那个小孩渐渐长出两排巨型獠牙,身后的尾巴高高扬起,正对着苏瑾月和无尤流着口水。其余的男男女女各自变幻不同的模样,身形膨胀了几倍,头部硕大无比,青面獠牙,黑色眼珠消失不见,手脚长出黑乎乎的长毛,似犬又似熊,嗷嗷大叫个不停。 苏瑾月的头皮一阵发麻,情不自禁后退半步,“这些是什么东西?” 无尤轻轻解释道:“魔族把活人做成了人兽。” 苏瑾月默不作声,恨得直咬牙。 就在无尤以为她会胆怯的时候,苏瑾月利落的拔出佩剑,冲进了那群人兽当中。 人兽体型巨大,是苏瑾月的三四倍,可苏瑾月高高跃起,手起刀落,一剑就砍掉了人兽的脑袋。 倒下的人兽,腔子里的黑血直往天上窜,后来的人兽闻见血腥味,兴奋的手舞足蹈,趴跪在地上,吸溜吸溜的去喝地上的血,喝不到血的人兽不甘示弱,三两下就撕开了尸体,放进口中大快朵颐。 眼前的情景,再加上浓烈的血腥味,几欲让人作呕。实际上,苏瑾月也真的干呕了两下。 无尤和苏瑾月遥遥对视一眼,点了下头,没有思考能力的低阶人兽好对付的多。 无尤两手拢在嘴边,大喊一声:“熊崽子们,这边,对对对,过来,速战速决……” 苏瑾月摇头一笑:“别逞强!你小心着点儿!” 那群人兽睁着只剩血窟窿的眼睛,茫然的转过头,被无尤的挑衅刺激的都向他围拢过去。 无尤没有趁手的法器,又不想在苏瑾月面前露了神迹,因此四处躲闪的十分辛苦。 无尤一拳洞穿了人兽的腹部,人兽痛的在地上打滚,他喃喃自语,“就你们这群畜生,从前我哪会看在眼里。” 苏瑾月在空隙当中,抬眼看到一个人兽在无尤身后举起了爪子,心头一紧,把手中剑鞘扔过去砸中人兽,再用系剑的白绫缚住他的腰,用力将他扯出来。 无尤夸张的哎呦哎呦大叫几声,忽然,他狭眸一暗,装作站立不稳,伸手抱住苏瑾月,在她背后一掌击倒了人兽。 苏瑾月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无尤瑟缩的躲在她身后,“没事。月儿,你刚才救了我一命。” “你没事就好。” 无尤不答,在她背后笑得像偷着了油吃的老鼠。 苏瑾月转眼间斩杀了七八只人兽,无尤默默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正待收尾,一个花孔雀一般的人从天而降,一杆长枪舞的虎虎生风,举手投足都是山崩地裂之势,人兽们被他打的落花流水。 苏瑾月不认识炎真,佩剑跟他的长枪硬碰了一下,虎口被震得发麻。 无尤再不能袖手旁观,几大步跨上前,拦在他二人中间,“停手,停手,师兄啊,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炎真被他肉麻的浑身难受,无尤悄悄对他挤了挤眼睛。 苏瑾月大吃一惊,指着炎真,“他……是你师兄?” 炎真今天穿了一身五彩斑斓的长袍,因为太热,长袍的衣角被他掖在腰带上,双手的衣袖高高挽起,满脸的肃杀。 炎真抽动鼻子,接着无尤的话头往下演,语气生硬,“这里奇臭无比,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说完,率先大步离去。 苏瑾月凑近无尤,极小声的说道:“他真是你师兄?怎么,看上去你欠了他很多钱?” 炎真是何等耳力,听了这话,耳朵不自觉动了动。 “这个嘛……”无尤讪讪的摸摸鼻梁,无赖的笑道:“可不是么。师父他老人家的身后事是我们师兄弟几个凑钱办的,可偏我平时顽劣没有攒下什么钱,大师兄他就替我出了这钱。后来,我得罪了他,他就翻脸不认人,老是追着我还钱,并且啊,还把利息翻了几番,我就更还不起了嘛。” “那你是怎么得罪他的?” 前面的炎真实在是忍不了他胡说八道,把一双拳捏的嘎嘣作响,无尤感受到炎真的情绪,轻笑一声,“因为啊,我无意中搅黄了他的姻缘。我又不是个姑娘家,赔不了他,这就结下了梁子。” 苏瑾月无奈笑道:“你……是什么样的祸都敢闯啊。” 炎真将他们领到一处开阔地,无尤扑过去抱住炎真的腰,嚎道:\\\"师兄师兄,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还钱,我更不该逃跑。”然后压低声音道:“好兄弟,委屈你了……” 无尤在炎真衣服上又是抹眼泪,又是擤鼻涕,炎真嫌弃至极的捏住他的衣服,把他从身上拎下去。 苏瑾月一直在旁边笑看着他们玩闹,忽然,右手手臂没来由的一烫,再握不住佩剑,“哐啷”一声坠地,人也朝后踉跄几步。 无尤反应最快,立刻收敛起嬉笑,闪至苏瑾月身后,揽住了她的腰,“何事?” 苏瑾月脸色一变,“我右手没了知觉。” 无尤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卷起苏瑾月的衣袖,雪白胳膊上有一片黑红色伤口,伤口边缘翻起血肉,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无尤伸指一点,伤口渐渐止住了流血。 炎真出声道:“你是刚才被那些畜生伤着了。” 第6章 举重若轻 苏瑾月低头查看一番,淡然道:“一时不察。应该没事。” 无尤恍若未觉,仍然全神贯注的盯着伤口,忽然俯下身去吮住伤口。 炎真没眼看,连忙垂眼,只盯着自己脚面。 苏瑾月一惊,胳膊上传来酥酥麻麻一阵痒,她想把胳膊缩回去。 无尤不许,一只手牢牢攥住她手腕。 无尤的力量比苏瑾月想象中大得多,她缩了缩,没有抽回手,索性坦然站着。 一张脸肃然,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很快,无尤歪头吐出一大口黑血,“它们爪子上有毒,我们去找它们的主子寻解药。” 苏瑾月抬手,温柔抹去无尤嘴角的一缕血迹。 炎真瞥见他们二人动作,在心内长叹一声:孽缘,这不就来了么。 远处,传来一阵阵叫嚷,一大群村民拿着锄头拐杖朝他们走了过来。 炎真抱着胳膊,冷冷的看着他们,神色冰冷,略带嘲弄。 无尤见炎真一派高深,只好作揖道:“各位乡亲父老,有何指教?” “哼!你们三个,跟我们去见官,看你们如今怎么逃得了!” 无尤看一眼苏瑾月,笑脸更深了些,“我们到此地还不到一炷香时间,并没有……” 为首的一名老头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树林,大声喝道:“别想抵赖!那边有一堆村民的尸首,你们好狠毒的心,杀了人,竟然就这么甩甩手就走!” 炎真偏了一下头,对无尤道:“想必,是些人兽死后又变回了人身。” 苏瑾月恍然大悟,上前一步,“这是一场误会,如果不及早处理掉那些人兽,只怕整个村子的人都要遭殃……” “废什么话!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你们就是杀人凶手!” 苏瑾月还想解释,村民们的耐心却已经耗尽,举起锄头耙子就闷头冲了过来。 炎真的暴脾气轰然爆发,抡起长枪就左右开打,无尤扬声高叫,“炎真!手下留情别伤人!” 苏瑾月有些懵,对那些村民喊道:“我们是为了救你们,你们为什么一个字都不信?” 无尤见苏瑾月没有还手的迹象,上前一步将她拉到身后护住,嬉笑道:“有时候好心是没有好报的,你师父没教过你这些吧?没事,时间一长,你什么都懂了。” 无尤撇下一根树枝握在手里,权当武器,陀螺般旋转在几个村民中间,一会儿打一下这个人的头,下一招又刺一下那个人的腿。 炎真见无尤玩耍的不亦乐乎,恨声道:“不打了,撤!” 无尤攥住苏瑾月胳膊,“师兄发话,咱们可以脚底抹油,逃吧!” 说罢转身将树枝远远扔到人堆里,人们见识过他的厉害,纷纷抱头,无尤哈哈着大笑离去。 夜深,他们三人在一片林子里休息,几步远有一小堆篝火,苏瑾月歪靠在树干上睡得正熟。 无尤走过去,在她眉心一点,然后郑重将人揽在怀里,苏瑾月在他肩头蹭了几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炎真半倚在半空中的树枝上,一条腿垂下来荡来荡去。 忽的,炎真叹口气,“你说你,既然极宝贝她,为什么今天杀人兽的时候你不帮忙?还故意躲在人家身后。吓的我差点认不出来你。” 无尤认真看了看苏瑾月开始有些苍白的脸色,温柔笑道:“你懂个什么。她对付那些畜生绰绰有余,什么时机出手我心里有数。她有她的志向,我为什么不让她去实现?她不是没有担当的人,我插手太多,并不是好事。” 一弯残月,静静地照拂大地,模糊的远方座座大山像蛰伏的兽,无尤眼中只有眼前这一人。 夜风渐凉,无尤将披风裹在苏瑾月身上。 “有意思吗?”炎真不屑道:“这一千多年,你什么风浪没经历过,生生死死的事,你见的还不够多么?如今,却肯陪着这么一个小不点,竟做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无尤抬头,唇边一抹淡笑:“你飞升之前,每一天不也都是芝麻绿豆的事?当大神官久了,这些你都忘记了。” 炎真眼神一晃,竟有些心虚的模样。 “炎真,你说的对。我活了太久,人浮于事了太久,经历的越多,一颗心越麻木,不止是对他人麻木,对我自己也很麻木。神仙可以活得比凡人长久,但我们又何曾有过片刻真正的逍遥自在?千千万万年孤寂,我心自空,只有她这么一点点念想而已。” 炎真不死心的嘴硬道:“你天天这么勾搭她,她早晚会一颗心全挂在你身上,你能留在凡间跟她结下姻缘?万一你做不到,到时候她怎么办、你怎么办?你别忘了,她现在只是个凡人,没有一个凡人女子不想有个好姻缘。她的神识如今碎得厉害,你用神力养了两百年,到哪一天才能全部修复,咱们谁都不知道。” 无尤眉头一蹙,低叹道:“不对她好,我不甘心。看她在凡间受轮回之苦,我陪她就是了。管它以后是天雷加身还是万劫不复,我都甘愿。” 炎真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 无尤低头看着苏瑾月喃喃道:“我只想对她好,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把我的命拿去都可以,我只要她好。” 苏瑾月的伤口在快速的蔓延,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发现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增大了一圈。 无尤看着苏瑾月的唇色变得浅白,心里急痛,只是面上不曾泄露分毫。 炎真与无尤商量道:“咱们眼下最要紧的是去查看哪里村民失踪的最多。” 无尤脸上一抹狠厉之色,笑道:“何必那么麻烦,你忘了,我从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说完,无尤转身对苏瑾月调笑道:“月儿,离黄州二十里外往东有一处洞穴,往南三十里呢,也有一处洞穴,你说咱们去端了谁的老窝好?” 苏瑾月轻笑道:“为什么让我选?我的运气,一直都不是太好。” 无尤将自己的胸脯拍的震天响,“现在你认识我了啊,保管你以后都是好运气。再说你不是苦主么,你说了算。” 炎真给了无尤一肘,捅得他哇哇乱叫,“气运的事,命中自有注定,你别胡来。” 苏瑾月犹豫着指了一下正南,“我看南面黑气缭绕,可能是魔族的大巢穴吧。” 第7章 迷雾层层 三人急速赶往黄州正南方向,一路上平静的出奇,更让人感觉诡异。 翻过一道狭长山谷,眼前忽然变得视野艰难起来,怪石嶙峋扑面而来,浓雾久久不散,上空有怪鸟盘旋,桀桀作响,不时朝下俯冲尖叫。 炎真手持长枪,在最前方左右勘察,苏瑾月紧随其后,无尤走在最后。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无尤开口玩笑道:“师兄啊,今天早上你煮的粥不错,何时学到的手艺?贤惠的很嘛……” “闭嘴!这里很不对劲……” 无尤无奈道:“不对劲才是正常的嘛。” 话音刚落,炎真“砰”的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人往后伸手一拦,“这里有人设了结界。” 无尤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右边山石上一指。 此处是一条极狭窄的山道,几块巨石夹路,仿佛一道天然屏障。 苏瑾月转过头一看,山石上赫然贴着一张门神神像,威风凛凛,只是神像的神态十分憋屈。 苏瑾月大惊,“这不是门神吗?竟然被魔族的人定在此处?” 无尤看着神像,正色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事也不是没有。” 炎真脸色怒极,“岂有此理!” 苏瑾月看见炎真想直接劈开结界,笑着拦住了他,“我有办法。” 只见苏瑾月双掌翻复,在掌心画出一张符箓,贴在透明结界处。 须臾,天地间一声怒吼,神像光芒大盛,门神终于冲破束缚,从山石上走了下来,紧跟着他的,是他的坐骑——一只白虎神兽。 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神君,苏瑾月喜不自胜,无尤笑着朝她竖起大拇指。 无尤和炎真走向前寒暄,“郁垒神君,别来无恙。” 郁垒身材魁梧,怒目圆睁,一把大刀在手,威风的很,只是此刻略有些尴尬,他拱拱手,“惭愧,惭愧,着了别人的道。” 无尤和炎真立刻一起举头望天,嘻嘻哈哈道:“今天这天气不错啊,怎么突然在半道上遇见郁垒神君了呢?郁垒神君,还请助我们一臂之力,降妖除魔,守护一方平安吧。” 郁垒对他们的用意了然于心,也承他们的情,笑道:“好说,好说。” 郁垒视线一偏,对苏瑾月作揖,“谢姑娘援手。” 苏瑾月笑着侧身避过。 白虎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苏瑾月,苏瑾月竟然一点也不怕,负着手走上前,大着胆子摸了摸白虎的头。 白虎依赖的蹭一蹭她的手心,舒服的闭上眼睛,温顺的像一只大白猫。 在场其余人看的目瞪口呆,无尤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白虎依偎在苏瑾月身边,开口道:“姑娘,你怎么又受伤了。” 苏瑾月笑道:“你会说话?” 白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一千年前,姑娘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 苏瑾月一愣,“咱们认识的那么早啊。那,他又是谁?” 白虎顺着苏瑾月的手指看去,只见她指的是无尤。 白虎眼中精光乍现,露出一丝鄙夷,“他是个伤你心的臭小子。姑娘,你别理他。” 无尤脸色一暗,炎真在一旁只看无尤的热闹。 郁垒轻咳一声,“白虎,你认错人了,这姑娘只是个凡人。现在正事要紧。” 白虎恭顺的垂下头,“是,大人。” 郁垒前头带路,几个人顺着山道鱼贯而入。 苏瑾月忽然感觉身体一轻,低头一看,白虎将她放在了自己背上。 苏瑾月没来由的觉得亲昵,伸手拍了拍白虎,“好小白,我信你说的话。” 白虎的眼角沁出一丝湿意,“姑娘,以后就叫我小白,就像你从前那样。你什么都别问,我会用命保护你,但我什么都不能说。总有一天,我都告诉你。” 苏瑾月莞尔一笑,“好,这是咱俩的秘密。我以后什么都不问,只是,我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白虎在心里道:“姑娘,我有愧,不配做你的朋友啊。” 山谷幽深,脚下的泥土逐渐变得粘稠,像是污臭的沼泽,忽然,沼泽地里冒出来一颗光溜溜的人头。 人头没有头发,惨白如鬼,张着血盆大口,尖啸道:“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活人了啊,你们还不快出来!” 随之,沼泽地里冒出了无数颗头颅,不见身躯,就只是孤零零的头颅。 这么多张嘴齐声喊叫,那声音凄厉至极,直冲云霄,似哭似笑,阵阵阴风刮过,无数双手又从沼泽地长了出来。 那些手泡得肿大如熊掌,指甲长得像弯钩,纷纷向上抓去! 郁垒一声大喝,举起长刀就往下砍,手被砍断,竟然还能迅速长出新的来。 如雨后春笋一般,砍都砍不尽。 无尤的一只脚被拽住,不停的往下坠,炎真眼疾手快奔过来一枪挑起断手,底下的人头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沼泽地看上去无边无际,苏瑾月俯身对白虎说道:“白虎,这些鬼东西杀之不尽,咱们用大火烧它们一把试试。” 白虎呵呵一笑,仰头长啸一声,“姑娘,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沼泽地没有落脚地,我驮你过去!” 苏瑾月拔出长剑,白虎脚下一踩,一双震天双翼从它身上完全展开,翼身宽大,起飞时扇起飓风,地面上飞沙走石。 无尤望着少女仗剑歪坐在白虎上,白虎冲天而起,一时间觉得目眩神迷,太飒了! 白虎向下俯冲,苏瑾月就砍杀一阵,然后再带着她飞离沼泽地。 苏瑾月快速结出一张符咒,对白虎笑道:“小白!我的符咒威力不足,你来为我加持一下!” 说完,苏瑾月将手中符咒扔出去,斥道:“破!” 符咒在半空中燃烧起一个小火苗,白虎用尽全力张嘴喷出一团火焰,火焰在空中燃烧成一团巨大的火球,无尤右掌暗含神力,往火球上一推,“我来助你们!” 火球带着千军万马之势往地上砸去,炎真趁势往火球上加了法力,星星之火终于燎原,冲天火势将这片沼泽烧得通红。 这些人头被沼泽拖住,根本无处躲身,在火焰中被烧得惨叫不止。 无尤的神力消失殆尽,人就在空中站不住,大叫一声往下坠。 苏瑾月根本来不及思索,跳下虎背,努力去抓住无尤。 脚底下就是火海,白虎紧张的瞳孔一缩,跟着苏瑾月飞去。 白虎飞身而下,接住了苏瑾月和无尤。 苏瑾月左手还紧紧攥着无尤的衣领,无尤的衣服下摆已经被火燎出了一簇火苗。 第8章 各个击破 苏瑾月的右手本就有伤,这番厮杀下来,又有大片的血迹往下流。 无尤翻手握住她的手腕,股股神力倾注其上,伤口才慢慢止住了出血。 火海因为有炎真的法力加持,越烧越旺,白虎的脚底下已经升腾起万丈火焰,烈焰烧红了半个天空。 白虎嘶吼道:“你们坐稳当些,咱们得尽快离开这儿。” 郁垒和炎真将身形拔高几丈,借助各自的法器飞越了沼泽。 白虎在火焰中忽上忽下,奋力的扇动两翼。 苏瑾月毕竟是凡人之躯,在如此快速的颠簸中坐在白虎背上极不舒服,无尤一把揽住她的肩头,苏瑾月依靠着他,紧紧闭上双眼。 终于踩在地上,苏瑾月的额头已经被汗濡湿,睁开眼睛对着无尤笑了笑。 无尤的眼中悲喜难辨,缓缓说道:“若不是有你在,白虎是一定不肯驮我一程的。” 苏瑾月笑着推无尤了一把,“总没个正形。”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入口,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郁垒早已失去耐性,一力降十会,他抡起大刀冲洞口砍去,洞口有大小石块滚滚落下,郁垒力拔山兮,喊道:“是谁暗算本神!还不滚出来受死!” 半晌,才有一个空缈的声音在山洞里面飘荡,“你让我出来我就出来,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神仙,当真热闹啊!我养了一池子的好孩子,却被你们一把火烧没了,啧啧啧,你们怎么赔我啊?既然到我家门口了,进来坐坐啊,哈哈哈……” 癫狂的声音倏地消失,郁垒长腿一迈,率先走了进去。 洞口里面十分宽敞,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炎真骂道:“这还真是个实打实的魔窟,连个灯都舍不得点吗?!” 郁垒脚下“哐啷”一声,似是踩碎了什么东西,他打了个响指,一簇小火苗在他指尖燃烧,一开口,他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哦,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个头盖骨而已,大家都小心些。” 无尤轻声问苏瑾月,“月儿,别害怕,这都是虚张声势罢了。” 苏瑾月摇摇头,笑道:“我不怕。不用担心我。” 白虎走在苏瑾月身边,对着无尤好一顿白眼,“姑娘最是勇敢。倒是你,总是发挥失常。” 无尤脚步一滞,正想接话,忽然发现走在前面的郁垒和炎真都不见了。 “月儿,他们怎么……” 一转头,一人一虎也消失在他眼皮子底下。 鬼打墙?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山洞分出来好几条小路。 无尤转了转手指的戒指,戒指发出阵阵红光,无尤的心放了一半,苏瑾月暂时是安全的,何况她身边还有白虎。 无尤站在蜘蛛网似的山洞中间,随手捡了一条路往里走,在角落里捡起一根烧焦的树干权当武器了。 一路走来,无尤一直用树干敲击墙面,遇到空心的地方,他就砸开来,却一无所获,不见人也不见鬼。 身后传来一串脚步声,原来是炎真跑过来了,他大声喊道:“无尤!原来你在这里~!” 无尤停下脚步,炎真与他并肩而行,朗笑道:“无尤,这个山洞太鬼了,我一下子就迷了路。其他人呢,你看见了吗?” 说完,炎真有些疲惫的搭上了无尤的肩膀。 无尤笑道:“没有。我也跟他们分散了,正找呢。” “咱俩一起。这条路我好像刚刚才走过,咱们换一条路试试。” 无尤忽然道:“炎真,之前搅黄了你的姻缘,实在是很抱歉,兄弟我一直于心不安。” 炎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瞧你说的,既是兄弟,我还能真的怪你不成?” 无尤点点头,沉声道:“说的对。既是兄弟,还不把你的爪子拿开!” 最后一句,无尤讲的狠绝。 他右手一把抓住肩头上的爪子,爪子上已经伸出了几根锋利的长指甲,爪子作势要狠抓下去。 “哈哈哈,不愧是无尤神君,眼力这么好。请问,我是怎么露出了破绽呢?” 假的炎真竟然虚化成一抹虚影,无尤的手抓了个空。 无尤举手就砍,树干变成一把青锋剑,虚影被刺了个四分五裂,却很快聚拢在一起。 影子见无尤不回答,催促他,“你倒是说啊。好无趣,就知道打打杀杀。” 无尤冷笑道:“我凭什么要满足你的好奇心?” 影子围着无尤绕了一圈,低叹道:“我不跟你打,我去找你的小姑娘。你猜,她有没有本事看穿我?” 无尤脸色暗沉,大喝道:“站住!有什么就冲我来!” 影子似乎开心极了,笑声荡满了整座山洞,他大笑道:“你知道你们神仙最蠢的是什么吗?你们总是在乎的太多,这个要救,那个也要救,我在旁边瞧着都要累死了。你不让我去啊,我偏要去,你现在没什么本事了,你追得上我么……” 无尤一剑刺出,影子四散不见了,他肆无忌惮的笑声传来:“无尤……游戏才刚开始,不要急……” 无尤的嘴角一点点绷起,手指间夹着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细线的另一端随着影子消失不见,他自说自话起来,“谁说过要跟你玩游戏……” 苏瑾月眼前一黑,一下子觉得身边空无一人,她试探的问:“无尤?小白?……” 没有人回答她,苏瑾月警惕的握紧佩剑,亦步亦趋的往前走去。 寂静的山洞里响起了滴答滴答的声音,没有光亮,苏瑾月完全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头顶发心一凉,苏瑾月本能的举剑就劈,从洞顶上滚下来一个东西。 苏瑾月伸手一摸,黏糊糊的一团液体,散发出点点腥气,再砍过去,又有一个东西滚下来。 不知触发了哪里,山洞蓦然烧起几处火把,火光的影子在洞顶影影绰绰。 好歹苏瑾月勉力能看清事物,原来她两剑砍下来的是两个头颅。 她抬头一望,只见洞顶悬挂着二十多个头颅,它们被一根根绳子牵引,正荡悠悠挂在她的正上方。头颅各个披头散发,一双双眼睛往下滴答着血水。 苏瑾月被骇的后退一步,后背撞在了石壁上。 苏瑾月手抚着心口急促的喘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苏瑾月!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一声严厉的呵斥从洞深处传来,苏瑾月不禁打了个寒战。 第9章 迷惑心神 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轻衣缓带,步履坚定,表情威严,赫然是苏瑾月的师父云英道姑。 苏瑾月骤然看见云英,心里像一锅沸水无法平静。 她对云英的感情很复杂,有畏惧有仰慕有尊敬,更有依恋。既想永远逃离,又想永远依赖。 直到此刻,苏瑾月才真正觉得怕。 她是偷偷溜下山的,现在被云英抓个正着,如何不怕? 苏瑾月又满腹委屈,就像好不容易见到能诉苦的家长一样,不管不顾的飞奔过去抱住云英,语声颤抖,“师父……我错了,求您责罚。” 云英极不耐烦的拉开苏瑾月,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她,一张清丽的脸上几道泪痕,楚楚可怜中还有些英气的模样。 云英冷声道:“不肖孽徒,现在才知道错?你这幅样子到底是怎么了,一点女孩子的温柔可爱都没有。” 苏瑾月低下头,嘟囔道:“说来话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师父,您怎么也下山来了?” 云英的眼珠骨碌碌乱转,“这个……我这不是来找你么!赶紧跟我走,这里不能多待。” 说完云英就一把扯住苏瑾月的胳膊往前带,苏瑾月差点惊掉了下巴,“师父……你这么轻易就饶过了我。” 云英哼哼一声,“要不然呢,砍掉你一双手?” 苏瑾月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只是……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对了师父,你如何知道我被困在这里?” 云英脸色变得极难看,苏瑾月吓得抿了抿嘴唇,断断续续道:“师父别生气……别,我不问了。” 云英敷衍的嗯了一下,苏瑾月虽然噤了声,心里疑云顿生,目光在云英身上转来转去,然后目光停在她抓住自己的手。 苏瑾月猛地甩开云英,一掌打在云英身上,娇声叱喝,“什么人假扮师父!” 云英回身反击一掌,狞笑道:“好徒儿,乖徒儿,跟我走吧。” 苏瑾月听声音不对,一把抽出佩剑,云英身形慢慢虚化成一道影子,“跟他一样无趣。喂,我说小姑娘,我刚才不是扮得蛮好的嘛,你又从哪里看出破绽了。” 苏瑾月冷冷道:“你扮的师父一点也不像。我师父心性清冷,我就是死在这山洞里,她也不会赶下山救我。” 苏瑾月越说声音越低,影子趁她心神大乱时,从背后一掌拍下,苏瑾月身上剧痛,身不由己往前倒。 却有一双手及时抱住了她,苏瑾月倒在无尤怀中。 苏瑾月再也忍不住,一歪头吐出一大口鲜血。 影子又飘忽的想离开,无尤指尖缠绕,缚仙索将影子缠了个结实。 苏瑾月掀起右边衣袖,伤口果然恶化的更快,她看着无尤,有些虚弱的笑:“你总不会也是别人假扮的无尤吧?” 无尤握住她的手放在脸颊,沉声道:“任何妖魔鬼怪都没有体温,你试试看我是不是无尤。” 影子这时候剧烈挣扎,嘶声怒吼:“无尤!你放开我!放开我!你烧我洞府,这个仇我还没有跟你算!” 无尤眼中的柔情消散,转过头一字一顿说道:“你可以放火烧我千万次。现在,把解药给我!” 影子厉声尖啸,模糊的看不清身形,恶狠狠道:“你做梦!你有不死之身,她有么?你死不了,她却……” 无尤没了耐心,两指点在额前,念了一句什么,只见白虎咆哮从远处奔来。 无尤指着角落里的影子,对白虎说道:“它伤了月儿。让它带路,我要找到它的本体。” 白虎看了一眼苏瑾月,愤怒的大叫一声,高高跃起,两只前爪一下子扑倒了那道虚影,前爪摁住影子,略一用力,影子被虎爪几乎抓成了碎片,惨叫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无尤不动声色将苏瑾月从地上抱起,苏瑾月脸色一红,“我……我可以自己走。” 无尤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并不回答,只稳稳的抱着她。 影子就差奄奄一息之前终于回到了它的本体,原来是一只成了形的树精。 苏瑾月见它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是一截僵死的树根,惊诧不已,问无尤:“它到底是修炼成人身了么?怎会这样?” 树精半趴在地上,脸上伤痕累累,一双眼睛里全是疯狂的仇恨,以拳砸地,砰砰作响,绝望而又痛恨的吼道:“我不是树精!五百年前我也有成仙的机会,可在我最后历天劫飞升的关头,同样修炼的冬凌却在那时候给了我迎头痛击!他夺走了我一半法力,将我定死在这该死的沼泽地!他自己成功飞仙,我却从此不人不鬼,我离不开这截树根,也无法修炼,只好吸食凡人的意识来维持,你们满意了吗?五百年了,我一个人困在这里五百年了!” 苏瑾月呆了呆,“冬凌?现在他是神官了吗?” 无尤低头看着她,“冬凌是九重天掌管冬季的神官,却在一个月前无故失踪。” “哦,”苏瑾月思索了一番,“怪不得,现在四时节气乱了,原来如此。” 影子暴烈的打断他们的对话,“我这么凄惨,你们竟然只关注冬凌!他算哪门子神官!” 无尤淡淡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就是裴航。” 这个名字已经被人遗忘了五百年,此时听来,裴航像被烈焰焚烧一样痛苦,他的上下牙一直打颤,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眼神发直,状若癫狂。 “不管你有何苦衷,也不能五百年来残害一批又一批的无辜百姓!” 郁垒声若洪钟,边说边和炎真并肩走进来。 郁垒对无尤点了一下头,“无尤,我们在洞里发现了不少活人,被他圈养在一起,惨不忍睹。” “无辜?”裴航大声质问,“他们无辜?我又何辜!我就活该被冬凌暗算,是吗?我不能替我自己讨回一些公道!” 无尤静静说道:“你该去和害你的人拼命,而不是把自己活成这副鬼样子。” “你说的好轻巧啊无尤神君,你们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我却寸步不能动,我该如何报仇!” 炎真喝道:“所以你就暗杀冬凌,然后栽赃给无尤。” 裴航哈哈大笑,“暗杀?我若报仇,我会杀得惊天动地,叫天下人都知道你们神官的德性!” 炎真和无尤对视一眼,“他说的也不无道理,那会是谁做的?” 第10章 艰难抉择 裴航冷冷的嘲讽道:“能从九重天全身而退的,绝不是我这种小喽啰。你们倒真是蠢,使劲揪着我不放。” 无尤道:“从人兽开始,就是你一步步引我们前来,你总不会指望我们替你去杀冬凌吧?” “我一个人寂寞了五百年,想跟神仙们玩游戏而已。听说你们下来追查冬凌的下落,我总得关心一下你们。” 白虎忍无可忍,举起前爪将裴航的脸按在地上,“废话少说,姑娘的伤该如何解?” “解不了,哪有什么解药。”裴航开心的很,“那些人兽如果有解药,五百年不早被破解了?这个小姑娘啊,就等着变成人兽吧,茹毛饮血,六亲不认的人兽……” 白虎的利爪深深抓下去,裴航的脸立刻被抓出几道深深的伤口,伤口不断涌出血,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仍然阴恻恻的笑。 苏瑾月想象着人兽的模样,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无尤的手一收紧,努力对她笑着安抚;“你不会变成那个样子,我保证。” 郁垒转头对着无尤,“怎么办?” 无尤笑道:“咱们先放了这里所有的活人,神君你说,裴航没了这些供给,十年二十年以后会不会被沼泽给吞了?” 炎真知他用意,接话道:“对哦,咱断了他的食物来源,我再在这洞府四周布一些天火,烧它个一二百年,任谁也靠近不了这里。” 裴航的牙已经咬的咯吱作响。 郁垒大掌一挥,“何必这么麻烦,我这就去了结他的性命,拔了他的树根,再把他的魂魄喂我的白虎,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裴航抬起头叫道:“不用激我!我是不会说出解法的。” 无尤连忙一拦,“郁垒息怒。在杀他之前,不如咱们先去杀了冬凌,所有事都是他引起的,无论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他都难逃干系!” 裴航终于被刺激的有些神智昏沉,“冬凌只能由我来杀!他死也得死在我手上,你们算哪根葱!” 炎真作势欲走,“你们俩处理了他,我这就去杀那小子,老子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杀百了!” “血!凡人的血就是解药!”裴航扯着嗓子大喊:“这是真的,你们尽管去试!” 炎真脚步一顿,几个人都齐齐看向苏瑾月。 苏瑾月内心在激烈的挣扎,她心有不甘的问:“你何以见得?” 裴航有些丧气的说道:“如果不是凡人的血,我不也已经变成人兽了么。人血既是我的食物,也是我的解药,几百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苏瑾月的脸变得刷白,她抖着嘴唇摇摇头,“不可以,我不要这样。” 白虎怒吼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说!” 裴航低低冷笑起来,“果然是道貌岸然,让我佩服啊。小姑娘,你们这群人自诩正义之辈,怎么,轮到自己就犹豫了?杀一人,喝干他的血,你就能活下去。这个买卖,划算,你说呢?” 白虎怒不可遏,一掌竟将裴航从地底扇飞出去,裴航的两条腿生生折断,自膝盖以下全部断去,鲜血淋漓,他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 “啊——痛!痛!好痛!不过,我终于解脱,终于解脱了……” 裴航喉咙里发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呜咽。 郁垒大刀挥上前,准备给裴航个痛快,裴航知道死期将至,居然不怕,一头冷汗大睁着双眼狠狠的盯着郁垒。 大刀破风而来,却没劈中裴航。裴航的身体倏地变成透明,一只巨大的手掌从黑暗中伸出来,一把将裴航拖了进去。 郁垒和炎真一路追了出去。 无尤等众人都散尽,低头问道:“月儿,你不好奇我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凡人?” “知道的越多,烦恼越多。不是吗?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既没有害我之心,我又何必多问?我相信一个缘字,或许,你我有缘。” 无尤的额头轻轻抵住她的,神色痛苦,“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用那种法子解毒。”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苏瑾月极轻的说道:“这世间我所牵绊的唯有师父一人,我却知师父绝不赞同我姑且偷生。我绝不会做第二个裴航。” 无尤翕动了几下嘴唇,却说不出话。 苏瑾月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无尤,我知道你想救我,别违背我的本心,好么?” 无尤揉一揉她的发髻,“我怎么舍得让你为难。” 接着无尤将苏瑾月拢进怀中,“现在,你好好睡一觉。” 一阵困意汹涌的袭来,苏瑾月挣扎着不肯睡去,仍然嘱咐道:“你别……” 无尤将苏瑾月紧紧抱着,像是唯恐她烟消云散一般。 苏瑾月就这样被无尤困在梦境里,她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却无法彻底醒来,灵魂漂浮着,身体只能一动不动。 静谧的梦境像温柔的海草层层包围着她,她感知不到身边的情形,心里着急却无计可施。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苏瑾月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睡得太久,身体绵软,她努力撑起手臂四处看了看,这是间普通的小房间,房间中央的桌子旁坐着炎真。 苏瑾月撩起右手衣袖一看,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她诧异的看了许久。 炎真听到动静,回过头,“苏瑾月,你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瑾月一开口,嗓音沙哑,“我的伤……,无尤呢?” 炎真的眼神躲闪,直直说道:“你的伤已经治好了。无尤,无尤他有事先离开,让我在这守着你。” 苏瑾月的眼神固执的盯着炎真。 炎真尴尬地舔了舔嘴唇,“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的伤以后不会再复发。我保证,也绝对不是用喝人血的方式治好的。别说你不答应,就是我也不答应啊。反正啊,你别多想了,还有,无尤可能离开的时间比较长,你别等他了。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苏瑾月的心顿时空了一个角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苏瑾月慢慢说道:“因为不能告诉我,是吗?” 炎真心道,还真是聪明伶俐。 苏瑾月点点头,“那我就不问。” 炎真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准备转身就走。 “炎真神君。你们都不是凡间之人,无尤他会没事的,对吗?郁垒神君和白虎去哪儿了,我可以问一问吗?” 炎真并未回头,他悠悠说道:“苏姑娘,他们都会没事。我好心劝你一句,这些天的相处,都忘了吧。” 第11章 身陷囹圄 炎真不用转过身也能感受到苏瑾月此时的失落,他神色寥落,在心里腹诽道,无尤,我看你小子怎么收场。 炎真不敢再耽误时间,在苏瑾月面前右掌一划,划出来一线空隙,抬腿迈进去消失不见。 苏瑾月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心情,默默坐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睛依然明亮、坚毅。 背着佩剑的苏瑾月走出客栈时,特意往大门上多看了两眼。门神郁垒对着她一眨眼,苏瑾月明媚的对他笑了笑。 苏瑾月再仔细一看,小声问道:“咦?神君,你身边的白虎呢,怎么不见了?” 郁垒见大街上左右无人,才渐渐显出了神迹,他有些焦躁的说道:“苏姑娘,出了山洞以后白虎擅自离开了,大约是去寻救你的解药。我这里走不开,劳烦姑娘帮我劝它回来。” 苏瑾月点点头,郑重再拜,然后转身离开。 天空中依旧是烈阳似火,土地被炙烤的龟裂成道道深壑,已然形成旱灾之势,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苦不堪言。 苏瑾月心中有许多未了之事,牵挂着白虎,也担忧附近村民还有没有人遭到裴航的毒手,还有,出逃的裴航和下落不明的无尤。 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容易办,苏瑾月迅速静了静心,举步往城南门走去。 远隔几千里地外的东海没有受到多少波及,波澜壮阔的海水之下一派欣欣向荣。海边景色宜人,风也萧萧,水波荡漾,绿树繁茂,诗意盎然。 而海底深处的东海龙宫近日却难得的不太平,在龙宫东南角一处,用巨大的蚌壳做成的囚室里正传来一声声惨叫。 囚室的高处悬挂着一个浑圆的夜明珠,正散发出柔柔的亮光,将整间囚室照耀的如同白昼。 一名蟹将军正举鞭抽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双手被吊起,双脚被水草紧紧束缚动弹不得,身上被鞭子抽出条条伤痕。鞭子一抽,他就夸张的扭来扭去。 蟹三又是狠狠一鞭下去,无尤脖子和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仰头嚎叫一声。 听了这些天,蟹三简直快听成了聋子,喝道:“别叫了!你有完没完!亏你还是个神君!” 无尤故意甩甩一头乱发,嬉笑道:“神君也怕疼啊。再说了,我要是不惨叫,怎么能让你上司知道你尽心办事了呢?你打你的,我叫我的,咱俩互不干扰。” 蟹三将鞭子随手抛下,无尤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长长的黄鳝,此时正在地上扭曲爬动。 无尤嫌恶的说道:“我说将军,咱俩商量一下,你能不能换一个刑具?” “你落到我手里,就得我说了算。”蟹三白他一眼,“你要想走,可以。说出海灵芝的下落,我恭恭敬敬地送你出东海。不止如此,我还会治好你的伤,另外奉送一些奇珍异宝给你。” 无尤不屑的撇撇嘴。 蟹三看他神色,知道自己是白费唇舌,焦躁的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龙宫里有贵客,我没有时间在这儿跟你耗。” 无尤兴奋不已,“来的是不是救我的人?” 蟹三拍拍身上的软甲,慢条斯理道:“你省省吧。你身上的神力被龙王殿下全部封印,就别妄想着逃出去。就说这间囚室,有了龙族的法力加持,就是帝君他老人家亲自下凡,也不容易打开。咱俩,还是慢慢磨吧。” 无尤心头一沉,脸上还是一副笑脸,“既如此。本君也没来过你东海龙宫,此番就当来作客好了。” 蟹三不再跟他废话,伸手一扬,将夜明珠纳入袖中,囚室顿时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无尤长叹一声,“堂堂一座东海龙宫,却如此小气。将军,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来猜一猜,是不是——叫软脚蟹啊?” 无尤高声大笑起来,笑的浑身乱颤不能自已。 蟹三猛地出手,“找死!” 洪水一瞬间将囚室淹没,滔天巨浪翻滚着,无尤尽全力挣扎,只能露半个头出来。 蟹三打开囚室门走出去,语气冷的像冰,“牙尖嘴利!我看你能强硬到何时!神君……这点小小礼物,敬请笑纳。” 无尤在水中上下挣扎,偏偏不能挣脱束缚,力气用尽时,他的整个人都被水淹没,咕噜咕噜喝下去不少水。 他在水中憋不了多久就感觉喘不过气,胸膛憋闷得仿佛要炸开,他的鼻孔耳朵嘴巴里全都灌满了水。一张嘴,他说不出话,只能吐出一串串的泡泡。 等攒足了力量,他拼命往上挣脱,露出头一个劲的大口呼吸,然后认命的等待下一次的淹没。 片刻以后,无尤才领悟到蟹三说的礼物是什么意思。 他眼睛不能视物,身体的感觉异常灵敏,只感觉一条条蛇一样柔软的东西从他小腿往上缠绕爬行,冰凉又黏糊糊,他一瞬间明白那些是黄鳝。 虽然它们不会咬死他,但他恶心,他怕啊! 无尤的脑子轰然一炸,浑身的鸡皮疙瘩一个个爆出来,他极度惊恐又摆脱不了。 终于,他真正的哀嚎出声,很有些撕心裂肺的意味:“蟹三!……你大爷的……啊……救命……救命……” 蟹三赶到的时候,夜宴已经开始了一半,他站在宫殿门口对着龙王施礼,然后恭敬的垂下头站在殿门口的柱子下。 还是忍不住,蟹三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北海的小公主瑶芳小殿下。 她梳着云鬓高髻,长眉细目,穿一身银色带亮片的长裙,长裙亮闪闪的,无风自动,裙子下摆点缀着无数璀璨的小珍珠,衬得她温柔无暇,灿如星辰。 瑶芳举杯望向高处的王座,娇弱弱地笑道:“舅舅,芳儿敬您一杯,谢您盛情款待之恩。” 东海龙王身着王服,光辉灿烂,头戴十三绺冕旒,冕旒将他的面容遮去了一半,使人看不分明,更觉他威严赫赫不可直视。 龙王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必多礼。芳儿,多年不见,你母后可好?” 瑶芳恭敬道:“谢舅舅关怀。托舅舅的关照,我北海一切安好。” 龙王略一点头,“你身体自小孱弱,不可多饮。早早歇息,此次多住些日子。” 瑶芳在夜宴上答应的爽快,宴席散后却没回后宫。 她屏退左右,探头探脑了一番,悄悄往宫殿外面奔去。 第12章 前尘往事 瑶芳对东海龙宫的地形十分熟稔,她隐去了自己的气息化出真身,一条浅紫色小龙蜿蜒飞往东海深处。 在囚室前面几步她化为人形,脚步却有些踟蹰,她紧张的咬着下嘴唇,右手无意识的磋磨着左手的指尖,“他到底记不记得我?应该记得的吧。” 静立片刻,瑶芳才发现这间囚室,其实非常华丽,巨大的蚌壳边缘泛起朵朵浪花样的花纹,她娇羞地笑了,“舅舅将你关在这里,可见你让他为难了。” 瑶芳把右手放在蚌壳上,蚌壳忽然亮了一下,然后嘎吱嘎吱打开了一条缝隙,很快蚌壳完全打开,整间囚室都展现在她面前。 囚室里的水争先恐后涌出来,却在冲到瑶芳身边时势头弱了下去,瑶芳双手一推,娇声道:“散!” 水流在她手下乖乖的分成两拨,柔柔的绕过她消失不见。 瑶芳迫不及待走了进去。 洪水退了的地板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盘踞着十几条黄鳝的尸体。无尤软跪在地上,垂头散发,两只手臂无力的耷拉下来,浑身湿透,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 只听得无尤有气无力的喃喃自语,“好你个蟹三,想出这种阴招。本君才不怕。正好,一手捏死一个,痛快,痛快至极……” 瑶芳挥了挥袖子,将黄鳝的尸体处理干净,再点亮了数只夜明珠。 无尤感觉精疲力尽,手脚发软,耳边忽然听见一声温柔的“无尤哥哥……” 正当他以为自己幻听的时候,一只白嫩的小手轻轻拂过他的头发。 无尤本能的闪避了一下,抬起头就见到一个小姑娘半跪在自己身边,容颜俏丽,一看就是龙族中人。 “姑娘是……” 瑶芳错愕了一瞬,随即温柔的从无尤头顶拂拭而过,无尤的头发和衣服瞬间干爽起来。 瑶芳笑道:“无尤哥哥,十年前你在北海海边救了一个昏迷的小姑娘,就是我啊,我叫瑶芳。你不记得我了吗?” 无尤睁大了眼睛努力回想,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有这件事,可是要说完全不记得,又担心小姑娘伤心,于是尴尬地一笑,“记得……记得吧,呵呵,我记得。” 瑶芳捂唇而笑,“无尤哥哥根本不会撒谎,你一撒谎就会结结巴巴。” 无尤跟着她干笑了一声,随即正色道:“你是如何进来的……哦,你是龙族,难怪。瑶芳,这里不是你小姑娘待的地方,赶紧离开。” 瑶芳的眼睛很亮,就这么一直看着无尤,声音也很动听,“无尤哥哥,你的事我都知道。只是,你在东海闯了什么祸?你放心,我绝不会去舅舅那里告状,我只想知道原由,然后想办法救你出去。” “东海龙王是你舅舅?” 瑶芳点头,“不过,我是真心想救你的。” 无尤笑道:“小姑娘家,别掺和大人们之间的事。说起来简单,我摘了他一棵海灵芝,老龙王就不依不饶的了。” “你说……海灵芝,一百年才得一棵的海灵芝?”瑶芳的舌头直打结。 “是。我是拿它去救一个人的命,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仙药,至于吗?”无尤说的轻松。 瑶芳低下头,愁眉苦脸道:“怪不得舅舅要发这么大的火,它可不就是仙药吗?它还是……” 无尤侧过头看着瑶芳,“还是什么?” 无尤不知道,他就这么专注着直视人的时候,自带着他的压迫感,瑶芳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不敢去看无尤的眼睛,小声道:“没什么没什么。无尤哥哥,我现在不能放了你,你没有法力,这片东海你出不去。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瑶芳终于能冷静下来,一伸手,掌心里拖着一枚玉色丹药,“无尤哥哥,你是天上的神君,舅舅其实不敢对你怎么样,他并不想跟天界起冲突,他只是想要海灵芝的下落而已。” 无尤道:“我知道。” “这枚丹药叫定水珠,可以让你在水中自由呼吸,你把它吃了,以后就不怕水了。” 无尤没有动,直直地说道:“东海和北海世代联姻,只怕你的终身也系在东海哪一位太子身上。我不要你救,是不想牵扯你,你走吧。” 瑶芳急的眼睛通红,眼眶里满含着眼泪,“无尤哥哥,你说的都对,我也想听你的,可是你一个人真的逃不掉。你就当,就当我还当初的恩情,好不好?” 无尤木着脸,仍然无动于衷。 瑶芳道了声得罪,然后施法将无尤定住,将丹药轻轻送进他口中。 瑶芳手忙脚乱逃也似的跑出了囚室,慌张的把蚌壳重新合上。 蚌壳只差一线就要合拢,瑶芳的背后突然响起一声:“芳儿表妹。” 瑶芳吓得魂飞魄散,手捂心口战战兢兢回过头。 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玉树临风的站在阴影处,两手负在身后,气质清冷,面容清俊华美,一身月色长衫飘逸出尘,如月下仙人,直欲飘然远去。 瑶芳磨磨蹭蹭走到他身前,默默一礼,“表哥。” 敖丙伸手拂过她肩头的一缕乱发,却没有即刻松开,而是在手中缠绵把玩了一会儿。 瑶芳半抬眸看着敖丙,“表哥,你都看到了?他是神君,总不能杀了他,还不如早早让他走。” 敖丙清冷的脸有了些温柔,他柔声道:“放人也要有放人的条件。他天界是统领六界,可我东海,也自有骄傲。” 瑶芳吐了吐舌头,小声道:“是,东海在四海之中最尊,谁也不敢小觑。” 敖丙微微笑道:“说话声音这么小,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怕我?你倒是长高了不少。” 瑶芳缩一下脖子,娇俏道:“不怕,我哪儿怕你了。” 敖丙不跟她争辩,敛了笑容,“无尤不是个巧取豪夺的神,我相信此番他有苦衷。只是,那海灵芝是父王打算在你我成婚之前当成给你的聘礼,断断不会轻易罢休。” 瑶芳轻轻跺了跺脚,捂着脸就跑开了,“哎呀,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敖丙看着瑶芳牵起裙摆在他眼前消失,裙摆散开犹如一朵盛开的海葵,也荡漾在敖丙心中。 炎真匆匆忙忙赶往东海,在此之前,他受无尤所托把海灵芝带给苏瑾月治伤,这一来一回已经耽误了七八日功夫。 这天,他在云头上看见了正在狂奔的白虎,降下云头将它一把捉住了。 第13章 几方较量 白虎只使劲挣扎,咆哮道:“神君!你放开我!” 炎真有些崩溃,无奈吼道:“你们一个两个犟种,都打算累死我。你的苏姑娘没事,我亲眼看见她伤好了的。倒是无尤,他偷了东海的海灵芝,现在被老龙王关在海底龙宫,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我一个人势单力孤,你随我一起去东海。” 白虎有些迟疑不决。 炎真干脆一下跳上虎背,安抚道:“我骗你干什么?!我若说谎,赔你十个苏姑娘!冬凌还没找到,这眼下无尤又跑去得罪老龙王。我的命苦哦,摊上了一群都是什么人呢!” 白虎不想搭理炎真,立刻飞速的朝东海奔去。 炎真满意的眯起眼睛,摸了一把白虎的头,“白虎乖。你说虎和龙斗起来,你和龙王谁厉害呢?” 白虎剧烈的颠簸了一下炎真,炎真无法坐稳,整个人仰倒在虎背上,凄厉的长叫:“啊……白虎……你的性子怎么这么爆,我开玩笑的,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炎真和白虎在东海边整整蹲了两日,白虎实在是等不及了,用前爪拍了一下炎真,“你到底蹲在草丛里等什么?” “嘘,不要吵。”炎真目不转睛的盯着东海海面,“我在等一个机会。”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原本平静的海面出现了一个越来越大的巨型旋涡,东海龙王带着一群侍从属臣,从海底浩浩荡荡的升起来,然后又腾云驾雾而去。 炎真摁着白虎的脑袋,往地上趴的更深了些。 白虎挣扎出来,“原来你在等这个。” 炎真露出得意之色,“前两日我就求太上老君邀老龙王去天庭参加清潭会,我这招绝吧?” 白虎一脸鄙夷的神情,“我原以为你有多大神通。” 炎真和白虎悄悄潜入海底,他在他们头顶设了个结界,“白虎,我在海底待着十分难受,救了无尤就走,绝不可恋战。” 白虎放轻了脚步,爪子落在地上悄无声息,眼神警惕的看着四周。 在龙宫门口,炎真解决掉几个虾兵蟹将,倒是顺利的让他摸到了囚室。 炎真一看便知囚室设有封印,提高声音叫道:“无尤!没死的话出个声!” 无尤的笑声半天才从囚室里含糊不清的传出来,炎真这才放了一半的心。 炎真围着囚室转了一圈,突然他对上了一双冷如霜雪的眼眸,那双眼睛里不带一丝温度。 炎真瞧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乌泱泱一群人,朗声道:“原来是敖丙殿下。” 敖丙将手中的方天画戟重重往地上一击,“这位神君瞧着眼生的很,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今日来我东海,有何贵干?” 敖丙的话语处处压制炎真,炎真的心头早窜起了火,咬牙道:“怪不得,我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这里,原来是太子殿下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 敖丙凉薄一笑,薄唇轻启,“不。这叫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炎真原就不擅长口舌之争,忍到此时已是极致,当即怒吼一声,长枪在手,凶狠的一招刺出去。 敖丙的坐骑避水兽昂扬嚎叫着冲向炎真,白虎岂能示弱,挡在炎真身前用力一扑。 方天画戟和长枪重重的撞在一起,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响,东海的整个海水都在剧烈的翻滚。 敖丙沉声说道:“一个盗我海灵芝,一个想强行劫人,好你个天庭神官。” 炎真反击道:“海灵芝原是为救人性命,无尤早已恳求龙王多次。眼下无尤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却被龙王囚禁于此,难道这就是东海的道理?” 敖丙猛地收回方天画戟,却下死力往炎真头上劈,炎真丝毫不惧,与敖丙缠斗在一处。 避水兽和白虎的吼声震耳欲聋,那些虾兵蟹将受不住,纷纷捂着耳朵到处乱躲。 避水兽在水中刚猛异常,头上犄角一下将白虎掀翻出去。白虎的腹部受伤,鲜血长流,粗重的喘息着又扑过去。 东海的海底已经被搅动得天翻地覆,瑶芳看看敖丙和炎真俩人正不分高下,避水兽和白虎也斗得你死我活,她悄悄绕过战场走到了囚室里。 瑶芳这次果断的打开了无尤手脚的束缚,急切的说道:“无尤哥哥,外面来的人是你的朋友。趁舅舅不在东海,你赶紧走吧。” 无尤神色复杂的看了看瑶芳,“可你怎么办?会不会连累你们北海?” 瑶芳笑道,“舅舅他很疼我,想必他也不希望我一直欠你恩情。敖丙表兄他……他喜欢我,想来我能说服他。” 无尤转身欲走,再回头郑重说道:“瑶芳姑娘,将来我一定会给东海一个交代。你保重。” 无尤再不犹豫,伸手抚上碧玉吊坠,无可奈何道:“青涯啊,你家大人落难,需要你借我点法力啊……” 瑶芳怔怔看着无尤走远,无尤的背影渐渐盈满了她的眼眶,直到再也装不下别的,她柔情似水道:“无尤哥哥,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炎真一看见无尤出现,顿时喜笑颜开,心中勇气更盛,反手一把格挡开方天画戟。 无尤飞身上前拉住炎真,再牵起受伤的白虎,两人一虎迅速飞往海平面。 敖丙带领众人杀气腾腾随后跟上,无尤转身迎着敖丙的方天画戟,恭声道,“殿下,此事确是我理亏在先,等我解决掉手中这桩棘手之事,再来东海赔罪如何?” 敖丙冷笑道:“若无尤神君今日能从东海离开,我东海颜面何存!” 无尤拦住了气势汹汹的炎真,笑道,“无尤对殿下及东海绝无半分不敬之意,殿下如若不信在下,可与我们一同前往。” 姗姗来迟的瑶芳小跑过来拽住敖丙的手臂,“表哥,你就让他们离开吧,再僵持下去,耽误了他的事情,舅舅在帝君那边也不好交代。这天上地下,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炎真见敖丙的表情似有松动,扔下一大团火焰砸向海面,趁众人混乱之时,拽住无尤就踏上了云头,“此时不逃更待何时!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敖丙怒火中烧,举起方天画戟就想追过去,瑶芳紧紧拉住他,小声乞求,“表哥,无尤是个硬骨头,刑讯逼供是绝对问不出来的。你放他走,咱们随后跟上他,我觉得肯定能查到海灵芝的下落。如果一直囚着他,又怎么了结这个僵局?” 第14章 暗流汹涌 瑶芳的力气在敖丙眼中本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他没有强行挣脱她的手,而是静静瞧着她。 他越看,瑶芳越心虚,简直感觉自己在他的目光中无所遁形,她委屈的撇着嘴,讪讪的松开敖丙的衣袖,小心翼翼的将袖子的褶皱抚平,嗫喏道:“表哥,你别……别这么看着我,我怕……” 敖丙心内叹一声,温柔地挽住瑶芳的手,瑶芳惊疑不定的望向他。 敖丙伸手轻轻刮一下瑶芳的鼻尖,“我没有怪你。你与他有恩情未了,我和他是私怨。一码归一码,再说,你我本无分别,你做的事,也就等于是我做的。我又能怪你什么呢?” 瑶芳腼腆一笑,“我就知道表哥大度。那……舅舅那里……” 敖丙牵着她的手往回走,“自然我去面对父王,你不用怕。” 斜月上升时,龙王从天宫回转,一眼看到敖丙正静静站在他宫殿门口,一副请罪的神态。 敖丙紧走两步上前行礼,龙王神色如常嗯了一声,敖丙猜不出龙王的情绪,心里忐忑不已。 龙王平稳开口道:“这里的事我已知晓。原就是帝君请我上天界走一趟,我与他已有商定,这件事到此为止。” 敖丙很想问问龙王是什么约定,但是终究不是他能过问的事情,他只好改了口,“可是父王,咱们若就此罢手,海灵芝寻不回来,表妹将来怎么办?” 龙王淡然的往王座后面一靠,闲闲的笑道:“王儿糊涂。我与帝君有任何约定,那都是双方权利互相博弈的结果,就算心里再怎么不愿意,局面却不能失衡,这是王道。你以后得多用心学着点。再说,我可以答应既往不咎,但父王并没说让你忍气吞声。” 敖丙琢磨了一番龙王话里的意思,眼睛陡然一亮,“父王,你是说?” 龙王淡淡一笑,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 敖丙郑重一礼,“儿臣告退。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苏瑾月那天出了城门以后,沿路一直打听白虎的下落,却无一人见过。 苏瑾月越走越远,慢慢走到了随州地界,刚一进城门,就遇上富商在大街上搭了粥棚施舍白粥,苏瑾月见他们人手不够,这几天都在粥棚里帮忙。 这天,天色已近黄昏,苏瑾月累得有些腰酸背痛。 抬眼看看已经见了底的锅底,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苏瑾月这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有顾上吃东西。 苏瑾月端着最后一碗白粥,忽然,眼神瞥到不远处一个极瘦小的少年捧着空碗正眼巴巴的看着她,少年神情萎靡不振,腿上胡乱缠着一圈圈的布条,脚上只穿了一只破破烂烂的鞋。 苏瑾月善心大起,端起白粥朝少年走去。 那少年看见苏瑾月走来,尖叫一声转身就跑,也不管一路撞翻了几个人,就那么逃命一般边叫边跑。 苏瑾月眉头一皱,抄近路去追那少年。 少年跑出长街就力尽不支,扑通一声跪趴在一座石桥下,声嘶力竭的哭出声来。 苏瑾月蹲下身子,柔声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给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少年反应激烈,回身一挥就掀飞了苏瑾月手里的碗,碎碗和白粥散落一地。 苏瑾月愣住了,少年双眼凶狠的盯住她,两只手握成拳死死的防备着。 “这粥里没有毒,你是不是饿了很多天了?” 少年看苏瑾月没有恶意,戒备放松了一些,他缩起身子抱住头,浑身乱颤的吼道:“姐姐,我看了你好几天。你确实是个好人,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你杀了我吧!我再也受不了,我让你杀了我!” 苏瑾月彻底呆若木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用颤抖的手解开腿上的绷带,将腿上的伤口给苏瑾月看。 伤口可怖的蔓延了他整条右腿,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最深处能隐约能看到白骨。 少年声泪齐下,“姐姐,我这不知是什么怪病,总也治不好,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只想喝血,还是人血,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我……我竟然控制不住咬了我的爹娘,喝了他们的血。后来,他们变成了怪物,连我都不认得。现在,我找不到他们,我感觉,我感觉我马上也要变成跟他们一样的怪物。可我不想变成怪物,我不想继续喝人血!姐姐,你身上有剑,我求求你,你给我一剑,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害人了!” 苏瑾月一看见伤口就明白这是被人兽咬出来的伤口,少年的哭诉让她背后窜上一阵阵凉意,那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她明白少年的恐惧有多重。 苏瑾月也眼含热泪,悲声道:“不。你能得救,这伤有解药。” 少年狂热的叫起来:“什么解药?谁能救我?” 苏瑾月不敢看少年,叹息道:“我不知道解药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对不起,我还没有找到他!” 眼看希望被夺走,少年一颗心彻底暴怒,他暴起而攻之,用力推倒了苏瑾月,嘶吼道:“你们都是骗人的!我一心求死,你还想要骗我!好!我为什么要死,我现在就去杀人,喝干他们的血!我第一个喝干你的血!” 濒死的少年力大无穷,如一只受伤的雄狮一般朝苏瑾月扑过来。 苏瑾月不敢大意,一手撑地,利落的一个后空翻向后退了几步。 少年的双手倏地长出尖刺,黑眼珠消失不见,喉咙里发出阵阵野兽的嘶吼,蹂身而上要抓苏瑾月。 苏瑾月知道少年已被夺了神智,心里悲痛,只能拔剑以自保。 刚刚变成人兽的少年,似乎有一瞬间的清醒,在这一刻他双眼会流露出痛苦挣扎,可是也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短到苏瑾月怀疑只是她的错觉。 苏瑾月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围着少年周旋。忽然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少年求死,是他的心没有彻底死透,放任他变成人兽去害人,难道真的是为了他好吗? 至此,苏瑾月再不犹豫,一剑刺穿了人兽的喉咙。 人兽痛苦的嘶吼了一阵,慢慢变成了少年的身体倒下去,苏瑾月泪流满面的接住了他。 少年满身鲜血,喉咙里快要发不出声音,他紧紧抓住苏瑾月的手腕,极力说道:“谢……谢姐姐……” 少年在苏瑾月的臂弯里断了气,苏瑾月抱着他,心里酸涩悲痛,只觉得眼泪总也流不尽似的。 忽然,一柄长剑紧贴着苏瑾月的脖子,声音愤怒不已,“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的就这么杀人!” 第15章 拷问人心 苏瑾月瞬间清醒过来,手中长剑劈出去,那把剑被格开,发出铮鸣之声。 苏瑾月这才看清,背后偷袭他的人是一个中年男子,肥胖身材,正咬着牙看着她。 男子一看少年的死状,气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大吼一声,“乡亲们都来看看啊,这是咱们村里失踪了的那家人的孩子啊,现在他死的这么惨!” 有了那次的前车之鉴,苏瑾月叹口气,“你们听我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是被人兽……” 村民们迅速围拢过来将苏瑾月围在中间,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有的惊诧,有的愤怒,有的悲痛,有的议论,更有的只是单纯的看个热闹。 唯独没有一个人去听苏瑾月说了什么。 男人长剑对着苏瑾月一指,“妖女!他一个孩子家,你就下这么狠的毒手杀他!” 苏瑾月一愣,“我怎么就成了妖女?我杀他,自然有我的理由,他是不想自己再害人,因此求我……” “求你杀他?”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村民们的议论声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将苏瑾月的声音淹没。 “这是怎样狠心的妖女啊,这种卑鄙无耻的话也能说出口。” “我就不信还有人求别人杀自己的。” “是我们疯了还是她疯了?” “不对,她不是这两天一直施粥的女道姑吗?是不是她?” “这么一看,就是她啊。原来不是个好人,亏我还夸过她心善。呸!真是恶心,早知道不去喝白粥了。” “道姑也不全是好人啊,人心隔肚皮,谁能看出谁好谁坏呢?!” “这回别让她逃了……” 苏瑾月如身处惊涛骇浪中,随口一句都能把她打向深渊,村民们口舌一翻,她就从大善人变成了大恶人。 苏瑾月想起无尤那一句“有时候好心不一定有好报”,顿时心里阵阵发苦。 村民们骂了一会儿以后,开始有人想搬动少年的尸体。 苏瑾月大喝一声,“不要动他的尸体,别沾染上他的血!” 群情激昂的人们谁肯听她的话。 苏瑾月无奈,手握佩剑冲进人群纷纷打散准备搬动尸体的人。 人们的愤怒成倍的增加,手持各种家伙事去打苏瑾月。 苏瑾月的功夫原本就不错,此时心里焦急就动了真格,很快村民们被她打的全部翻倒在地,苏瑾月抱起尸体就飞奔而去。 等村民们再次找到苏瑾月的时候,是在一处荒山脚下,少年的尸体已被她焚烧成灰。 苏瑾月也许是累了,最后被愤怒到失去理智的人们捉住给关了起来。 一天一夜没吃没喝的苏瑾月在第二天被村长吊在村口的祭天柱子上。 苏瑾月全身上下被绳子五花大绑,双手吊在柱子上,双脚离地还有三尺多高。 看热闹的人们络绎不绝,从早到晚围在她身边,苏瑾月自始至终没有再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一整天都是艳阳高照,晒的苏瑾月头晕眼花,浑身大汗,但她只是沉默的忍耐着。 村长拄着拐杖缓缓走上前去,他的声音苍老而有威严,“妖女,那孩子跟你何怨何仇,你要将他杀害并且挫骨扬灰?” 苏瑾月的嘴唇干裂,一开口就要崩裂,她淡笑道,“你们现在肯认真听我说话了。” 村长抬头跟苏瑾月对视,眼珠混浊,却一副天大地大他最大的神情,他点点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且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苏瑾月摇摇头,“可我不想说了。” 村长的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杵,声音更加严厉起来,“妖女可恶!我们原想把你送官究办,可是,我们终究不是你,不像你那么邪恶。所以才想出来这个办法,就让上天去惩罚你的恶行!让你在官府手中痛痛快快去死,太便宜你了!” 仿佛听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苏瑾月不能自已的笑出声来,她声音清亮,随风传出去很远。 村长眉头紧皱,“疯了,你真是个疯子……” 苏瑾月笑够以后,伸手一动,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右手扔出一张符咒,小火苗烧断了束缚她双手的绳子,苏瑾月身手利索的翻身跳下柱子,单膝跪地稳稳撑住了自己。 目睹这一切的村长惊骇的往后猛退了几步,他哆嗦的说不出完整的话,“这……这……你……你是……” 苏瑾月解下身上的所有绳子,抬起头朝村长明媚的笑了笑。 她笑得很好看,是那种自信满满的笑,是那种从愤懑痛苦中解脱出来的释然的笑。 她越是笑,村长越是惊恐。 苏瑾月一步跃到村长身边,一只手紧紧扼住他的咽喉,慢慢说道:“你们真的以为我必死无疑了么?你们以为你们可以审判我么?我任凭你们吊着我,不过是我得有恢复体力的时间。另外,我还想看一看人心,看一看多年来我从未见过的人心而已。善与恶,只在你们的嘴皮子之上,无论之前做过多少善事,简单一句就可以推翻所有!现在,把我的佩剑还给我!” 村长被苏瑾月掐的喘不过气,脸涨的通红,胸腔里“荷荷”的声音像一只破烂的风箱。 苏瑾月狠狠的看了一眼村长,随即就松了手。 村长连滚带爬的逃走,将苏瑾月的佩剑双手捧了过来。 苏瑾月二话不说,接过剑转身就离开了这个村子。 在村口一条小路尽头,苏瑾月看到了一个极小的小孩子,小孩子看到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用他那缺了几颗牙的嘴,稚气的说道:“伸手!” 苏瑾月大惑不解,但还是听话的将手掌伸到他面前。 小孩子的手从背后伸过来,往她手心里放了一颗小小的绿皮甜瓜,牙齿漏风的说道:“你一天没吃东西,我从家里偷偷摘给你吃的。你快吃嘛!” 苏瑾月的心一下子被柔软的善意击中,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被这个小孩子给完全治愈了,并且比以前更好。 一个年轻女子举着一根擀面杖跑过来,大声骂道:“我叫你跑,她不是什么好人,你也敢去跟她说话……” 小孩子撒丫子就跑,冲苏瑾月笑道:“我娘追着来打我啦,啊……娘,我错了啦……” 苏瑾月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远去,笑着将脸上的泪水抹去。 第16章 心心相印 苏瑾月漫无目的走了半天,直走到月上中天。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想。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土坡,看不出具体是哪里。 苏瑾月滑坐在一棵大树底下,一口一口的咬着吃甜瓜,在心里想着她的师父,“师父,这就是你不想让我下山的原因么?” 万籁俱寂的荒野忽然刮过来一阵飓风和几声老虎嚎叫,震得整片树林都扑簌作响。 苏瑾月抬眼往高空看去,看到了云头上急速奔来的无尤、炎真和白虎。 炎真一看苏瑾月缩成小小的一团,手里拿着半个甜瓜在吃的模样,调侃无尤道:“不愧是你惦念了两百年的人,处处都与旁人不同。” 无尤的眼神只盯着苏瑾月,连半分都没给炎真。 炎真哼哼几声,“我实在是受不了你们了,容我先避一避,有事再找我!” 白虎和无尤按下云头朝苏瑾月飞去,没有一个人留意炎真说的这句话,炎真气愤不已的闪身走人。 白虎怕伤到苏瑾月,跑到她跟前的时候连忙止住了步伐。 苏瑾月走过来亲昵的揽住白虎的脖子,笑道:“小白!原来你们两个在一起。你们去哪儿啦?” 白虎不答话,先抬头看看无尤。 无尤上下审视了一番苏瑾月,发现她满身疲惫,发髻有些凌乱,嘴唇上也干裂出了几道小血口,心里一紧,面无表情道:“白虎,你先回去。去找郁垒神君。” 听见无尤下了逐客令,白虎低头蹭了蹭苏瑾月的胳膊,“姑娘……” 苏瑾月摸摸白虎的头,温柔的说道:“小白,我毕竟不是你认识的那位姑娘。郁垒神君托我找你回去,不如,你回他身边去吧。” 白虎很是沮丧的低声说道:“那就是你啊,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好吧,姑娘,我听你的。以后有机会我再出来找你。” 等白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无尤紧紧握住苏瑾月的手臂,“你究竟出了什么事,讲给我听。” 苏瑾月这才看清他露在衣服以外的道道伤痕,手指小心翼翼抚上去,蹙眉道:“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每次只要一见你,你都是伤痕累累……” 无尤毫不在意,扯下她的手握在手心,“不用管它。过两天自动就好了。” 无尤安顿了苏瑾月坐好,然后手掌一翻,随即,掌心里托着一个寸余高的玉色茶杯,茶杯里流动着晶莹剔透的液体,流光溢彩,芳香四溢。 他递给苏瑾月,“这是瑶池里的琼浆玉露,喝了能立刻修复你的伤。” 苏瑾月看看无尤在她面前已经不再隐瞒法力,这跟她猜测的差不多,因此也没有惊讶。 苏瑾月抬手去接,无尤见她双手手腕上都有深重的勒痕,脸色愈加难看,直接将杯子举到苏瑾月唇边。 苏瑾月看了看无尤,低头就着他的手几口喝尽。喝下去以后神清气爽,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无尤轻轻摩挲着苏瑾月的手腕,伤痕慢慢的在他掌下被抚平。 等苏瑾月将这几天的事情讲完,无尤低头沉默着,半天都一动不动。 苏瑾月看不到他的神情,犹豫的叫他,“……无尤?你怎么了?” 无尤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沉沉,“对不起。” 苏瑾月连忙摆手,笑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也不该是你来道歉。” 无尤摇头,“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有在你身边,害你受苦。” 苏瑾月一愣,她看进了无尤眼睛的深处,一如既往的深邃,如今那些不加隐藏的深情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像是浪潮一般,想要把苏瑾月卷起去。 苏瑾月有些恍惚,觉得无尤的目光透过她仿佛看的是另一个人,可再仔细一看,哪有什么别的人,只有她一人而已。 苏瑾月有些害羞的低头笑道:“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你别这样,我现在真的没事了。我私自下山,不是因为你;我出手杀那个少年,也不是因为你;他们不明就里的就误会我,同样也不是因为你。我也曾委屈怨恨他们过,不过后来,我都想通了。我不恨他们了,我原谅他们。” 无尤的心头巨石似是轻松了一些,他目光灼灼的问:“哦?为什么你要原谅他们?” “你看啊。”苏瑾月双手比划道,“我是整件事情的参与者,从头到尾的所有因果我都一清二楚,可他们不清楚啊。或者说,他们没有那个脑子去看清楚真相。就像是,我站在一座大山的最高峰,可以把山脚下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他们呢,就是那群山脚下的人,他们一叶障目,人云亦云。他们只相信他们自己眼睛看到的,或者说只相信别人口中说的所谓真相。 “这难道能怪他们吗?我后来想了想,不能。他们的眼界就已经决定了他们看事情的高度,这是没办法的事。除非有神仙,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他们眼前重新演绎一遍。” 无尤呆了一瞬,心疼地说道:“傻姑娘,你这么容易就原谅了伤害你的人。” 苏瑾月噗嗤一笑,她温柔笑道:“哪有啊,我也气了一天呢。原想着等我脱身以后就抓住他们,把他们踩在脚下,好好的暴打一顿出出气!” “可你并没有,你安安静静的离开了。” “说的不错,你我心有灵犀。”苏瑾月双手环住腿,平静道:“我心甘情愿去杀那个少年,我做了我认为对的事情,那么,结果是好还是坏,我就可以不去计较了。是受人夸赞还是污蔑辱骂,这其实都不是我能掌控的事。我随我心,是非由人,结果我也能承担得起,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世间不就如此吗,不够好,可也不是那么糟糕。” 这番话,正中了无尤的所思所想。 无尤的心头情绪万千,脸上反而格外平静。 苏瑾月亲昵的碰碰他的胳膊,“诶,你发什么呆,我说的不对吗?” 无尤一本正经,慢慢说道:“月儿,你以凡人之躯,可比肩神明。” 无尤眼中的炙热烫了一下苏瑾月的心,她锤了几下他,娇笑道:“好啊你。我把心里话告诉你,你却打趣我。” 无尤将她的手拢在手心,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下,以虔诚的姿态说道:“月儿,你做到了真正的强大。真正的强大不止是法力高强,还要有悲天悯人的善心,更重要的是,穿过了暴风雨,你能自我顿悟,始终能保持你的一颗初心。被人误解折辱,却不生报复心,以宽广的胸襟原谅他们。原谅两个字说来容易,却真没几个人能轻易放下的。” 第17章 顿生变故 无尤的举动让苏瑾月心里觉得很甜,她难得的没有接话,内心里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坚定的反握住了无尤的手。 无尤看着十指紧扣的两只手,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 “月儿,你还记得裴航么?他如果跟你一样胸襟宽广,他就不是那个命运了。” 苏瑾月神采奕奕的看着无尤,笑道:“好啦,你今天夸我太多了,留着以后慢慢夸。现在换我来审你。我这伤你是怎么治好的?这几天你去了哪里?是谁伤的你?” 无尤顿时愁眉苦脸,双手抱拳,耍无赖道:“可不可以不说啊,这可都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我还不想五雷轰顶……” 苏瑾月柳眉一竖,“这不公平!你刚才怎么问我了呢?!” 见糊弄不过去,无尤站起身就想跑,嘴里求饶道:“苏女侠,苏女仙,苏女神,我求你啦,你别问,好不好?反正现在皆大欢喜,我也平安回来见你了,这过程嘛,你就不要追究了……” 无尤只绕着几株大树转圈,苏瑾月边笑边追着他,“好你个无尤,你这么赖皮的啊。你别等我抓住你……” “啊……女侠打人啦……还有没有人管她啊……” “没人管!……天不怕地不怕!\\\" “以后我管你一辈子行不行?!” 静谧的夜晚,苏瑾月依靠着无尤睡得十分安稳,眉眼间都是甜蜜的幸福笑意。 无尤看她的睡颜,低笑道:“你跟从前没有半分差别。有能力、有慈悲心、有顿悟力、道心坚定,你什么条件都聚齐了。什么时候,才是你重新飞升的机缘呢?’” 说罢,无尤的手指摩挲着玉吊坠,“青涯啊……” 等了一会儿,青涯的声音传过来,很是沙哑疲惫的感觉,“大人,您又落难啦?” 无尤笑骂他一句,“你小子。你就不能盼你家神君点儿好?” “哦,”青涯缓缓道:“原来这次平安无事。大人,有何吩咐。” 无尤收敛了嬉笑,气愤的说道:“去查随州的一个村子今天在村口闹事的人,记住,是所有人。” “然后呢?” 无尤的眼神开始变冷,“然后,让他们倒霉一阵子。种田的,让他少收些粮食。读书求功名的,路上多给他些挫折。赌博的,次次输光。走镖的,路上被劫。花心的,给他个河东狮。做买卖的,让他少发点财。总之,我要让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好受。” “啊,这是要收回他们的好运气啊,降些厄运给他们?可……可他们有的人命中不该有这一劫啊。” 无尤的神情冷厉,“本神君掌控世间所有人的好运和厄运,好运不珍惜,那厄运当然就要临他们的门了。” 青涯一听就知道无尤动了真怒,他哪敢再有争议,恭声道:“是的大人,下官这就着手去办。” 神君一怒,岂是凡人百姓能够承担的起。 青涯暗自腹诽,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无尤,好端端的不会绕着他走? 第二天一大清早,无尤和苏瑾月坐在路边摊子上吃东西,听见隔壁桌上一群年轻男子在热烈的议论着。 “诶,你们听说了吗?往西五十里,有一个醉花茵,里面住了个美貌花妖,专门吸食美男子的阳气。” “嘿嘿嘿,一听名字啊,就知道美若天仙啊!”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骗人的吧。” “我哪儿会骗人!这附近最近失踪了七八个这样的男人了,还能是骗人?” “这么说,看来是真的了,我看你们啊,少出门吧,小心被花妖捉去!” “捉去了更好。你们猜一猜,她会怎么吸食呢?” “哈哈哈,瞧你一脸淫笑,满脑子净是这事……” 苏瑾月嫌弃的摇摇头,无尤笑道:“一起去看看?” 苏瑾月抿嘴一笑,“却之不恭。走。” 无尤和苏瑾月没有犹疑,相伴着离去。 一盏茶以后,这群年轻人也要结账离开。店小二走来的时候,瞥见桌子底下他们的脚,各个比牛蹄还大,再仔细一看,他们的眼睛冒出红光,正冲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醉花茵非常好找,明明是一条宽阔官道,路上却没有行人和车辆,处处都透着诡异。 转过座座山道口,忽然空间开阔起来,很有些豁然开朗的意境。 在大山深处,却有一大片花田出现在他们眼前。各色鲜花铺满了眼帘,一直铺到天尽头看不到的地方,蝴蝶翩迁其中,蜜蜂上下飞舞,阳光洒满花田,花朵随风摇摆抖动,花香馥郁,沁人心脾。 苏瑾月拉住无尤藏身在一处低洼,笑道:“这哪里是妖洞魔窟,分明是仙境嘛。” 无尤低低笑她,“小姑娘没见过多少世面,以后带你去看真正的仙境。” 苏瑾月轻轻踩他一脚,“敢嘲讽我,让你知道厉害。” “嘘。”无尤低声道,“有人来了。” 苏瑾月噤了声,抬眼看到两个年轻女子正姗姗而来。 两个女子像是一对姐妹,皆穿着飘逸长裙,一红一粉,身上的裙子像是织女织成的晚霞一般在身上流动。颜色从深到浅,从腰际线开始逐渐变化。步步生莲,身量纤细。她们的发髻上都别着几朵芍药和茉莉花,远远的,只闻到阵阵花香。 前面的红衣女肩头扛着一把精巧的锄头,后面的女孩双手提着一桶水。 “红玉姐姐,你等等我,今天咱们的花儿该浇水施肥了。” 红玉回头,巧笑嫣然,“好啰嗦啊你。前些天咱的花肥还剩不少,这些花肥能滋养咱们的花儿,他们死的不冤。” 苏瑾月忽然一把捂住了无尤的眼睛,无尤的长睫毛在她手心刷得很痒。 无尤笑着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笑道,“我不看她们。她们哪儿及得过你半分风采。” “谁在那里!” 红玉大喝一声,然后飞身过来抓住了苏瑾月,无尤一掌拍出,红玉只得松了手。 小小跑过来,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闯我们的花田做什么!” 无尤闲闲笑道,“小小花妖,安敢造次。” “不许你喊我的名字!” 红玉将小小挡在身后,慢慢说道:“这不是送上门来的花肥么,妹妹莫生气。” 苏瑾月眼神往下一扫,蓦然发现那些花田底下埋的都是人的尸首,有的是半只手掌,有的是半个脚后跟露在外面。 第18章 各显神通 苏瑾月一把抽出佩剑,剑尖直指红玉,脆生生道:“你们竟然以活人为花肥!” 红玉却不接话,一双眼睛只绕着苏瑾月的发髻上下打量。 苏瑾月本能的抬起右手抚上头发,“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无尤负手站在苏瑾月身后,不由得一笑,爱美果然是女子天性。 红玉收回目光,乜斜着眼讥笑,“若不是你头上没有簪花,刚才我就卸下你一条手臂了!” 苏瑾月反击她,“我簪花又如何?” 小小实在是忍不住,三两步绕过红玉,气呼呼骂道:“如何?你还有脸问如何?!你们凡人活一辈子,我们花族同样也是活一辈子,凭什么你们就能随意掐下我们姐妹好不容易开出的花,却簪到你们头上?你们以为这样,你们就很美么?我呸!你们长得丑死了,一点也比不上我们姐妹漂亮!我们总是难逃你们的毒手,就算长出刺来保护自己,你们也要狠心拔去我们的刺!” 苏瑾月被骂的有些发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否认百姓们确实有簪花的习惯,可是爱花惜花怜花的人也有很多,人们将花照顾的也很好啊。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随意糟践你们的。” 红玉扯住小小的袖子,把她拉到身边,冷笑道:“照顾我们?还不是为了满足你们的私欲和贪欲!老天既让我们花族存于世间千万年,又不是专门为了供你们赏玩、取乐!你们不止毁我们的花朵,还要拿我们的姐妹做成糕点,研磨成胭脂抹在脸上,还要做成你们的药材!凡人的贪欲无休无止,我只是用了你们几个人来做花肥,实在是公道的很!” 无尤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他肃声道,“盗亦有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说的一派昭昭之言,我且问你,你既有了修炼成人的机缘,为何不走正道好好修炼?你用人做花肥,只是简单为了泄私愤么,这些人的血可以快速提升你的修炼速度,是也不是!” 小小惊的浑身不能动弹,她天真的问,“他说的是真的吗,姐姐?你在修炼邪术??” 红玉的脸白了一瞬,她拉着小小的手安抚道:“他们全是坏人,你忘了吗?你还相信他的话?” 无尤看着小小一脸茫然,出声点拨道:“你若不信,可以去花田里看一下,那些尸体的血已经全被她吸收殆尽了。” 小小竟然真的想挣脱红玉的手去看,红玉手上发力,牢牢将她禁锢住。 红玉彻底被激怒,右手边的锄头化成一根长长的藤条,藤条上长满了尖刺,她抓住藤条自上而下狠狠甩了一下,“挑拨离间,找死!” 红玉将藤条冲着苏瑾月和无尤挥去,无尤左手一把扯住藤条,藤条瞬间绷直,无尤下力想夺藤条。 苏瑾月惊呼一声,“无尤松手!你的手……” 无尤的手掌往下滴答着淌血,却浑然不觉。 红玉左手幻出万千朵花朝无尤飞去,无尤硬接了一掌,松开手,人往后翻去。 苏瑾月扶无尤站稳,然后持剑冲上前,利索一剑刺向红玉手臂,红玉侧身躲过,朝后面的小小大喝一声,“还不帮忙!” 小小如梦初醒一般,慌慌张张冲了过来,被苏瑾月的剑锋封住了她的来势。 无尤提起右掌,却没一点法力,“糟了,这如何使得。天啊……” 红玉见状,兴奋不已的长笑:“堂堂神君,却躲在女人身后,要靠一个女人保护,脸皮当真了得!” 苏瑾月朗声道:“你就这么看不起女人么!你的挑拨离间对我们没用!” 无尤得意极了,笑嘻嘻道:“诶,让你说对了,堂堂神君就是比不上我家月儿厉害!” 红玉气极,一下跳至半空,左手掌心向上,手指渐渐收紧,在她的掌心上慢慢聚拢起一团白色旋风,然后她的身边也聚拢起越来越多的蜜蜂和蝴蝶,这些蜜蜂蝴蝶铺满了整个花田上空。 这时候小小仰天叫道:“姐姐!这些是我们养的采花蜂,你别……” 可是红玉已经听不到了,她右手大力一挥,厉声叫道:“去吧!杀了他们!” 小小看到红玉眼中没有了理智,只剩癫狂,还有她的黑发一点点变成妖艳至极的烈焰红色,小小的眼泪涌了出来,“姐姐,你糊涂啊……” 蜜蜂和蝴蝶纷纷绕过小小,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从半空俯冲下来。 苏瑾月和无尤眼前被黑压压的蜂群一遮,苏瑾月的手里连忙扔出符咒,无尤抬手往火苗上加持了法力,火苗迅速变大,形成一个金黄色的圆形结界把他们笼罩其中。 结界的外面是不断燃烧的熊熊火焰,结界里面的苏瑾月和无尤却安全无恙。 无数的蜜蜂蝴蝶前赴后继,不管不顾的一头碰在火焰上,瞬间被烧焦,然后变成一缕黑烟腾空消失,后面还是有无数的后继者奔赴而来。 已经变成花妖的红玉看到这个场景,睚眦俱裂的喊道:“你不是说没有法力了么!卑鄙无耻!” 无尤透过火光的空隙,哈哈笑道:“说你头脑简单,你果然名不虚传!” 苏瑾月拉住无尤鲜血长流的手,用布条紧紧把伤口扎紧,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到底还有没有法力?” 无尤提起右掌给苏瑾月看,笑道:“我诈她的。不过,法力不多也是真的,我撑不了多久。等我法力彻底消失,这个结界就会被烧成灰。” 苏瑾月一下子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你做了什么,他们要收回法力?” 无尤有些尴尬的躲开苏瑾月的眼神,极不自然的说,“那个……昨晚,有人得罪了我,我就让我的属官青涯去教训一下他们。这事不合天规,所以才……” 苏瑾月目瞪口呆,“你……” 小小眼看着一切发生,她的花田已被焚烧掉一半,美丽的花已经变成枯枝败叶,花朵烧焦以后耷拉着脑袋倒在地上。 她心痛万分,不言不语的伸出双掌召唤那些蜜蜂蝴蝶。 蜜蜂蝴蝶们调转方向,渐渐往小小身边飞去。 红玉飞身而下,一掌打掉小小的手,“你帮外人对付我?!” 小小双眼通红,哭道,“我不是帮他们,姐姐我是帮你啊,你杀的人越多,你就回不了头了。你修炼邪术,将来你怎么办?” 红玉恨声道:“我不修炼,如何保护你!如何保护花田里的姐妹!一年一年修炼,太慢了!我不告诉你,就是想让你依然天真快乐!你现在竟然指责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 第19章 正邪较量 小小慢慢跪下去,抓着红玉的手哀求,“姐姐收手吧,你别杀人了,也别修炼邪术了。咱们回原来的山谷去生活,我把我修炼来的灵力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求姐姐能好好的在我身边……” 红玉一点点掰开小小的手,咬着牙喝道,“我疼你多年,你竟半点都不了解我的心。我不想回到过去,不想再任人宰割!就冲你敢忤逆我,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今天,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红玉一狠心,抛下小小不再理她,一手握着藤条,大步迈向无尤,凶狠的一下又一下抽在结界上。 结界原就薄弱,红玉的力道狠辣,结界很快就摇摇晃晃起来。 苏瑾月握紧了剑柄,无尤笑道,“她倒是力气不小,待会儿咱们估计得被蛰的满身包……” 无尤还没说完,天边一阵“轰轰”的声音传来,苏瑾月往天上一指,“快看,那是炎真!” 炎真站在半空,一掌又一掌拍下无数火球,窜天火势将花田连成了一片火海,然后炎真冲着红玉直刺过去。 炎真来势汹汹,红玉满脸怒容迎上前去,却见一个人影如流星一般飞到红玉身前,替红玉挡住了这雷霆一击。 小小的身体几近透明,她靠在红玉的怀中叹息道:“姐姐我好痛苦……” 红玉已经方寸大乱,颤抖着双手,泣不成声,“我现在就把你治好,这样你就不痛了。” 小小依恋的看着红玉,摇摇头,“姐姐,这个世界我看不懂。或许当初我们就不该出来,我是心里疼……” 这句话没有说完,小小的身体就化成无数朵漂亮的芍药花,四散飞往花田。 红玉被这番变故刺激的狂性大发,整个身体倏地长出来尖利的刺,转过头对着炎真咬牙切齿道:“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说完就朝炎真扑过来,却忽然化成一道虚影朝大山深处飞去。 炎真提步欲追过去,还是站住将手里一柄长剑丢给无尤,嘲讽道:“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无尤神君,竟然也有被两个小小的花妖逼到法力尽失的地步!这次我回了趟天宫,顺带手,把你的春寒剑给带来了。” 听他如此说,无尤只是讪讪的挠了挠鼻梁,走上前眉开眼笑道:“知道你神通广大,刚才就一直盼着你来解救我们呢。” 炎真极尽翻白眼的本事,无可奈何道:“我算是服了你了。走吧,她逃进她的老巢去了。” 红玉狼狈万分的逃到一处山崖下,她跪趴在地上,肩头都在颤抖,“主人,外面来了两个神官和一个凡人,奴婢一个都打不过,他们还把小小给杀了,求主人为奴婢报仇。” 黑黢黢的山崖底下是处露天的坑洞,阵阵阴风顺着山涧刮进来。 洞内的深处有一张无数根白骨做成的椅子,椅子的腿是四条大腿骨,两侧扶手上有两颗骷髅头,骷髅头里此时有数条小蛇正爬进爬出。 椅子上坐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女人,满脸皮肤枯皱,紧紧裹在骨头上,偏偏浓妆艳抹,脸色白的像死鱼,嘴唇又红的像刚喝过鲜血,穿着一身艳红色的新娘礼服。 老女人伸手道:“过来。” 红玉膝行到她面前,老女人抬起了她的下巴凝视着她,老女人的手冰冷刺骨,声音暗哑道:“好孩子。你长得这么美,可千万不要哭。可是……” 说完这句话,老女人的手往下探,尖爪突然伸出,一把掏出了红玉的一颗心,心脏在她的手上甚至还跳动了几下。 红玉连疼痛的感觉都来不及有,就大睁着眼睛倒了下去。 老女人几口将心脏吞干净,她身边的小蛇缠绕上来吮去她嘴角的血渍。 老女人冷冷的笑,“可是你不该把他们引到我这里来,我平生最恨天上的神官。” 无尤他们三人追至坑洞的时候,只看见了红玉坠落在地的一件红色披帛和几滴血而已。 苏瑾月对无尤小声说道,“想不到她是这个下场,以后我绝对不再簪花了。” 无尤宠溺的对她笑了笑,“世间自有因果循环,你不必为她们挂怀在心。” 炎真沿着坑洞绕了一圈,这里敲两下那里踩几脚,然后疑惑的问无尤,“这个洞就这么大,她主子能逃到哪里去?难不成她还会遁地?” 说起遁地,炎真恍然大悟,开始在地面琢磨了一番。 炎真眼前一亮,伸手攥住白骨椅子上的骷髅头,骷髅头竟然能转动,椅子下面突然裂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张开口将三个人都吞了下去。 无尤只来得及握住苏瑾月的手,三个人就滑到了坑底。 坑底漆黑一片,炎真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将口中的泥沙吐出去,“每次都得弄得如此狼狈。这里这么多条路,走哪一条出去?” 无尤随便选了一条,这条路却越走越窄,头顶的空间也越来越小,到最后无尤和炎真只能弯腰才能通过,炎真不知道咒骂了多少句。 前面黑暗处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苏瑾月点燃了一张符咒,炎真这才看清,前面爬行的是无数条花斑蛇,正吐着信子飞快朝他们爬来。 炎真大惊失色,大叫一声,“这些魔族的人是什么东西都敢当成宠物养啊!” 无尤递给他一根树枝做成的火把,炎真疯狂的挥动着,对于蛇却没有多少震慑力,蛇只停下了一瞬,立刻成群结队的冲过来。 无尤拉着苏瑾月快速往后退,苏瑾月一脚不知道踩中了路口的什么机关,脚下一空,身不由己往下坠,无尤眼疾手快的将炎真一起拽下来。 洞口迅速关上,他们三人清晰的听见了蛇群重重砸在头顶的声音。 这一次,他们依然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炎真不敢再轻敌,举着火把,战战兢兢往前走。 走了一柱香时间,他们来到了一扇门前面,门禁森严,厚重的门上落满灰尘,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打开过。 炎真看着无尤,“你说门后面是什么?妖魔鬼怪我不怕,我就怕是一屋子的蛇虫鼠蚁,那可要了我的命了。” 无尤笑道,“那要打开看才知道,打开吧。” 炎真深吸口气,一枪打过去,大门嗡嗡一声响,被他强行劈开了。 无尤见炎真犹豫,他最先走了进去。 是一间暗黑色的普通房间,家具摆设竟然如民间老百姓的卧房一样,有桌椅板凳,有屏风书桌,还有一张拔步床。 等无尤仔细看过,失声道,“冬凌?你怎么在这里?!” 第20章 几世纠葛 昏暗的房间里,处处都是潮湿发霉的气息。家具暗沉古朴,偏偏要装扮成洞房的模样,刺目的大红颜色和黑色交织在一起,简直有点惊心动魄的意味。 冬凌被扔在拔步床上面,身上穿着红色新郎礼服,礼服皱皱巴巴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他狼狈不堪的蜷缩在红色被褥中间。 冬凌一抬头看见他们,绝望的脸上有了一丝希望的光彩,然后又满含热泪的把脸埋进去。 炎真一见冬凌这副模样,笑的前仰后合,两手撑在膝盖上笑的直不起腰来。 他笑了半天,无尤不知道暗地里捅了他几个手肘,他才渐渐停止了笑声,哎呦哎呦的叫着,“冬凌啊,我们上天入地的找你,原以为你在哪个魔窟里受苦受难,哪想到,你都当上新郎官啦!” 无尤提步走上前,轻声说道:“炎真那张嘴一向不值钱,你不用理他。冬凌,你怎么样,伤在了哪里?还能走吗?” 冬凌沉默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无尤,面色苍白道,“我全身无力,动弹不得,也不知道那女鬼动了什么手脚,竟是一点法力也用不得。” 炎真听罢,三两步走过来,扯起冬凌的两条胳膊道:“回去让人给瞧一瞧不就知道了,走,我背你回去。” 冬凌根本无力抗拒,炎真轻松就把他背在了背上。 冬凌喃喃道,“多谢你。” 炎真满不在乎的哈哈一笑,“我生平最怕别人跟我肉麻。你要想谢我,赶紧恢复神力,没有你当值,这天上地下都乱成一锅粥了。还得你回去主事,我才好撂开手。” 他们二人说的热闹,一直沉默的苏瑾月却直直的看向无尤,无尤有些看不懂她目光里的情绪,心里有些发慌,“月儿怎么了?” 苏瑾月轻叹一口气,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不管你能在凡间陪我多久,对我来说都是最珍贵的。” 听她这么说,无尤心里更加发慌,一把握住她手,急切道:“我不会离开,你放心……” 四个人刚刚迈出大门,一声凄厉的尖叫贴着人的耳膜刮过来,如生锈的铁皮在地上摩擦,这声音让人根本无法忍受,“冬郎!你又要离我而去吗?!” 炎真伸手想捂住耳朵,冬凌冷不防就被他摔在了地上,炎真忙将冬凌扶稳靠坐在墙角,叹息道,“冬凌,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这一个多月,简直是天天受魔音贯耳之刑。” 女鬼伸出爪子,朝炎真大喝一声,“放开我的冬郎!” 炎真朝苏瑾月示意,“苏瑾月,现在还走不了,你照顾一下他。” 女鬼转头看着冬凌,凄凄惨惨道:“冬郎,我苦苦等了你八百年,我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你就狠心再次抛弃我?” 冬凌似乎一眼都不想看她,凉凉说道,“你把我留在这里,然后天天陪着你拜堂?” 炎真似乎觉得冷,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天天拜堂,有病?” 女鬼也不搭理炎真,继续对冬凌哀求,“你我八百年没见面,你欠我多少次拜堂?八百年前,你一心修炼要成仙,我一个花朵般的姑娘追着你,你都不要,最后还把我推开,我爹娘就狠心把我嫁给别人。没办法,我只有穿着嫁衣去上吊。可你呢?你呢?!你有为我掉过一滴眼泪么?!” 女鬼越说越狠,到最后已经声嘶力竭的喊叫了起来。 冬凌却一直很冷静,他终于把视线挪了过去,寒声道:“为你流泪?你配么!你成为女鬼以后,却自愿变成了厉鬼!你做了什么,忘了吗?你变成厉鬼,头一件事就是去挖出你爹娘的心脏给吃了下去!像你这样的恶鬼,岂配得到我一丝怜惜!” 女鬼状若疯癫,满头乱发张牙舞爪的飞动,眼眶里的眼泪深深凹下去,她流不出眼泪,只能痛苦的高声嚎叫。 无尤连忙捂上苏瑾月的耳朵,女鬼眼神瞥到了他们,身形一动,飞快朝苏瑾月抓来,大喊道,“天下男儿皆薄幸!你还没看清楚吗?你没听见他说的诛心之言?!你还跟着男人做什么?等他将来也负了你?” 苏瑾月和无尤同时出剑,两道剑光把女鬼笼罩其中。 炎真两手抱胸看热闹,大声讥笑道:“我说老妖怪,且不说你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就说现在吧,你自己看看你的模样,都老的没眼看了,可你看看我们冬凌神君,英武不凡,风流倜傥,多少女仙惦记着他。你啊,还是死了心吧。” 女鬼的心神被炎真打乱,她的左臂立马被苏瑾月刺了一剑,可她好像没有感觉,举起爪子,掉头就去杀炎真,“他是我的!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我有今天,全都是拜他所赐!我现在就把他吃到肚子里,这样,他永远也不能再抛下我了!” 炎真闪身避开她的爪子,举起长枪刺她咽喉,女鬼的爪子却突然变成两丈那么长,拐了个弯去抓炎真的后背。 苏瑾月皱眉道:“爱也是他,恨也是他,为之生为之死的,还是他,这个女鬼已经彻底被折磨疯了。” 无尤侧过头对她笑道,“生老病死人生八苦,求不得最苦。这个女鬼八苦都占全了,八百年的时光也没让她放下痛苦。” 炎真与女鬼恶斗,女鬼却绕过他去抓冬凌,偏偏冬凌动弹不得,炎真急得七窍生烟,“你还真去杀他!” 变化只在一瞬之间,无尤的春寒剑还没到女鬼身前,一阵浓烟汹涌而至,一道虚影蓦然掀飞了女鬼。 女鬼的爪子只差几寸就能抓住冬凌,却功亏一篑,她退在墙角骂道:“是谁来坏我的好事!” 那道虚影渐渐显出了原形,裴航的膝盖以下接上了两节树根,堪堪能站稳在地上。 无尤一手拍在额头,无奈道,“不用这么热闹吧!” 裴航看了一眼冬凌,眼中是怒火滔天,然后转过头对无尤冷笑道:“多谢神君们带路。” 炎真骂道:“老子怎么把你忘了!你这怪物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裴航鄙视了炎真一眼,直愣愣看着那个女鬼,一字一顿说道:“冬凌的命,只能由我来杀,你还不够资格。” 女鬼看他了半天,放声大笑,“你不是冬凌的什么师兄,叫裴航?” 第21章 爱恨难消 裴航不屑的哼一声,“故人相见,分外眼红,想不到你还活着。我不跟女人动手,他的命留给我杀,你滚吧!” 女鬼从喉咙里低笑几声,“想不到冬郎如此抢手。也好,他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我先杀了你!” 裴航打了个响指,从洞口外面跳下来几只人兽,将地面踩得砰砰作响,头顶有浮土不停掉下来,狼烟四起,然后人兽与女鬼缠斗在一起。 炎真背上冬凌就跑,“恶鬼自有恶鬼缠,正好,咱们溜之大吉。” 无尤拉起苏瑾月往洞口上面飞去,“这个洞马上就要塌了,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吧。” 冬凌趴在炎真背上,自言自语,“那真的是我师兄,裴航?几百年没见,他怎么变成了那副样子。” 炎真一脚跳出地洞,回头不可思议道,“他恨你恨得要死,恨了你几百年,你却完全忘记了他?他说他不人不鬼都是你害的,你可以啊!惹了那么一朵烂桃花,现在还有一段世仇!我对你真是刮目相看了。” 冬凌一点没听进去炎真的冷嘲热讽,他的思绪费力的拉回从前,“师兄是在修炼时无故失踪,师父就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背后一掌用力打过来,炎真身不由己往前趴,冬凌随着他飞出去,紧接着又一掌拍在冬凌肩膀。 冬凌狠狠的砸向地面,右边肩膀剧痛,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流,他连忙狼狈的爬坐起来。 “失踪?你有脸说我失踪?!” 被女鬼所伤的裴航跪趴在地上,胸口处被击穿成窟窿,气喘吁吁的一口一口往外吐血。 炎真想杀过来,冬凌举起手掌制止了他,“暂时停手。有些事,我想弄个清楚明白。师兄,你的双腿怎么了?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 裴航大声冷笑,他指着无尤,大喝道:“我去了哪里?你的这些朋友们都知道我去了哪里,我的好师弟,就偏偏你不知道!” 冬凌茫然失措,他望向炎真,“你们之前见过我师兄?” “够了!收起你的惺惺作态!”裴航嘶吼道,“五百年前,我正在飞升的关头,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你趁我不备,夺走我一半法力,再把我的双腿打废,跟一根死透了的树根连在一起!从此以后,我寸步不能动,我变得不人不鬼,再也无法修炼。只能以人血为食,再炼化人兽,驱使他们为我寻找新鲜的人血!可你呢,你当时在干什么?!夺了我的法力顺利飞升!受到万民景仰?成了大神官然后呼风唤雨!你享受着高高在上的荣耀,可那一切,原本都属于我的!” 冬凌的眼泪一点点涌上眼睑,他颤声说道,“师兄,不是我做的。我连你当时在哪里历天劫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跑过去害你?” “闭嘴!”裴航的脸上流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泪水,“师父生前最偏爱你,一众弟子他全都视而不见,只一心一意教导你一人!他岂会不告诉你我在何处历练?你根本就是嫉妒我比你提前飞升!” 冬凌痛苦的摇头,“师兄,你想想看,你从小就比我优秀,你修炼法术,一直都比我厉害的多,就我当时的功力,有可能杀你还把你定在树根上?我根本就做不到。” “不……不……不”裴航惊恐的瞪大眼睛,头顶犹如云雷劈过,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在场的其余几个人也都呆在了当场。 “那会是谁?他明明用的就是本门法术?!”裴航神智昏沉,他拼命想找出当年的真相,他颤抖着嘴唇道:“师父那段时间,有没有离开过……” 冬凌紧紧咬着嘴唇,沉重的点点头。 裴航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他悲声叫道,“是师父做的?!他为了你……” 冬凌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不忍去看裴航。 “啊啊啊……”裴航双拳疯狂的在地上捶打,他撕心裂肺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都是他的弟子,他为什么……!我哪里不如你吗?我哪里不优秀吗?我比你勤奋,我比你刻苦,我比你更小心翼翼讨好他,我不敢惹他一点点生气,我不敢懈怠,我不敢跟你争抢,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冬凌心中何尝不痛苦,他沉声道,“师兄,你没有错,是师父错了。” 裴航收起来眼泪,狠绝至极,“我恨了你五百年,可我竟然恨错了人!如果他还活着,我定要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挫骨扬灰!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恨谁!我又该杀谁!” 女鬼趁众人不备,从背后突然而至,一爪子掏空了裴航的心脏,“你真该下地狱去!” 裴航呵呵惨笑着,一掌拍向女鬼天灵盖,直接将她的头盖骨剥了出来,女鬼顿时缩成一团血水,只有一件红衣服荡悠悠落了地。 裴航的瞳孔骤然一紧,他竟然笑了一下,吐出最后一口气,“咱们一起下地狱……” 裴航的尸体倒下去后迅速腐烂,血肉逐渐渗透进泥土里,忽然一只人兽跳过来,跪在地上把血肉舔了个干净。 没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了结,冬凌倒是呆在原地愣了很久。 炎真沉着脸,一声不吭的背起他,转头对无尤道:“帝君还在等着你我,我在前面只等你一会儿。” 苏瑾月看见炎真飞走,先去握无尤的手,笑道:“炎真还留给了你我话别的时间,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体贴了。” 无尤抚过她的脸颊,“你早就知道?” 苏瑾月垂下头,很快将眼泪抹去,抬起头,略带哽咽着说道:“神官们得各司其职,这是我曾经对你说的话,所以你怎么可能随意在凡间游荡?救了冬凌,你就得回去交差,这个我懂。” 无尤的心沉的提不起来,他甚至不敢看苏瑾月眼睛,低叹道:“不要哭,这件事情远远没有了结。女鬼不可能从天宫把冬凌给劫走,她必有内应,另外,当初从沼泽地救走裴航的人也不知道是谁,还有,引我们去醉花茵的那群人也是个迷。这些事,我会接着追查。等我回去交代一下,我就回来找你。” 苏瑾月似乎根本没听到,她伸出双手,柔柔的抱住了无尤,脸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第22章 千丝万缕 苏瑾月埋首于无尤怀中,半晌没有说话,无尤就这么静静地揽着她。 慢慢的,苏瑾月才收拾好情绪,抬起头轻轻笑道,“我要是一直扯住你不放,炎真又该笑话你一阵子了。” 无尤心头一热,“月儿……” 苏瑾月从他怀中站直身体,朗声道:“我可是下定决心要一辈子行走江湖的,所以我一个人没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就算是遇上麻烦,我也足以自保。” 无尤解下自己剑柄上的一串麒麟玉佩,默默系在苏瑾月的腰封之上,“你若是遇上麻烦,就摇几下这个玉佩,无论我在哪里,我都能听到。遇事不要勉强自己,行侠仗义之前,我只要你先考虑自己的安危。” 苏瑾月将玉佩举起来放在耳边摇了两下,“没有声音嘛,你怎么能感知到?” 无尤捧住她的脸颊,“不要顽皮。把我的话记在心里,我很快回来陪你。” 苏瑾月柔肠百结,淡淡的问,“都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是真的吗?那我得等很久吧。” 无尤摇头,“不会。” 苏瑾月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踮起脚尖吻上了无尤,轻轻一碰就松开,“现在,你是我的了。听说天上的女仙一个比一个美丽,你不可以看她们。” 无尤被苏瑾月的话语逗笑,还不等他说话,炎真突然从天而降,火急火燎的一把拽住无尤的胳膊就拔地而起。 苏瑾月身不由己的跟着他跑了几步,然后停在了原地,仰起头目送他们离开。 无尤频频回头,他朝苏瑾月挥了挥手,苏瑾月嘴角含笑望着他,地上的那个白色身影越来越小,很快再也看不见了。 苏瑾月的眼泪终于滑落了下来,她就那么一直固执地凝视着空中。 炎真看着无尤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当个无欲无求的神官,不好吗?情之一字害了多少人,凡间不是到处都是例子么!你情欲深重,我真怀疑你当初是怎么飞升上来的?” 一段话,刺痛了不止无尤的心,还有冬凌,也闷声不响,脸色很是颓丧。 炎真看了看他们两个,万分无奈的摇了摇头。 等上了南天门,无尤和冬凌一起先去见了帝君。 帝君早就在无极殿静候他们,两个人走上前见礼。 帝君手指一点,冬凌的眉心发出一道亮光,冬凌连忙致谢,“多谢帝君,我的法力已经恢复如初。” 帝君笑道,“既然无恙,明天你就继续去当值。” 冬凌作揖,恭声说道,“是。不过帝君,我还有一事相求。” “为了裴航?” 冬凌的脸色沉了许多,“是,就是为了我师兄。” “他已魂飞魄散,再无缘修炼,他活着时为祸一方,这是他该得的因果。” “帝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即使我不是直接的罪魁祸首,我却心安理得的享受了这么多年,师兄的悲剧,我也有责任。” 帝君慢慢道:“冬凌,你不可入心魔。” 冬凌将掌心伸开,只见掌心上有几点荧荧火光,“帝君,我若不将孽缘了结,我才会被心魔困扰。这是他魂飞魄散之时我抢来的一点点魂魄残片,不足以让他重生,但可以让他在凡间再轮回做一世普通人。求帝君恩准,将我贬下凡间,让我为他赎罪。” 帝君沉吟了一下,沉沉看着冬凌。 冬凌上前一步,急声道,“帝君放心,我一定将手头上的事务都交接清楚才会离开,不会再出任何差错。我欠他的,师父欠他的,我努力还他。” 帝君笑道:“冬凌,他已经烟消云散,你不必如此自苦。” 冬凌单膝跪下,“帝君,我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他本可以有很光明的前途,但我已经弥补不了他什么了。我甘愿受罚,只为我自己的心。” 帝君轻快的笑道:“冬凌有一颗光明的心,我很欣慰。去吧。” 冬凌离开时,脚步明显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帝君看着无尤一直目送冬凌离去,拍了拍他的肩头,“无尤,坐下说。” 见无尤落座,帝君笑道:“平时话最多最聒噪的人,刚才怎么一语不发?” 无尤笑着拱拱手,“冬凌其人,在众仙僚们之中低调的很,我也是今日才知,他品行高洁,让人叹服。” 接着无尤向帝君提出了他的困惑,帝君一眼看穿了他,“你还是想继续下凡去。” “帝君,东海之事,我不敢向她提及,但是东海不会善罢甘休,还有整件事都像有人在背后操纵,我还没有抓出背后的人。” 帝君垂眸,并不打算向他说出与东海龙王协定一事,“无尤,你怀疑有内鬼,先去解决了他。” 说罢,帝君向无尤抛过来一个物事,无尤的脸色陡然一变。 无尤离开无极殿,半路上路过瑶池,只见炎真正拉着一个女仙缠磨,仔细一看原来是花神,名叫花姑。 花姑的披帛被炎真拉着,炎真苦苦哀求,“花姑,你这生气的时间也太长了,都气了几十年,你原谅我好不好?你看,这回下凡,我还替你解决了凡间两个花妖给你清理门户呢!” 花姑的眉心点着红色的梅花花钿,她一回头,绝美的容颜让炎真的心都醉了。 花姑轻斥道:“在此地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你如今不用当值,也不必纠缠我吧!” 无尤见场面实在难看,就抬脚走了过去,“花姑,原来你在这里,帝君在无极殿有事找你商议,他请你快点过去。” 花姑顺势抽出来披帛,笑道:“多谢无尤,告辞。” 说罢花神闪身赶紧离开,无尤一把攥住了想追过去的炎真。 炎真一拳打过去,“你就知道坏我的事。” 无尤叹道:“花神个性高冷,你喜欢人家,也不是这个方法。” 炎真吼道:“那你说,我待如何?” 无尤脚下使了个诀,连忙从炎真眼前消失,“我忙着呢,没空管你的事……” 无尤负着手走回他的永宁殿,青涯就手忙脚乱的接他来了。 青涯还哭了一鼻子,诉说他对无尤的担心和牵挂,无尤笑呵呵的任由他忙碌。 无尤在主座上坐好,青涯立刻伺候他喝茶,无尤悠闲自得的听他说着这些天的琐事。 无尤笑吟吟地问:“青涯啊,真是辛苦你了。你在我这样一位神官手底下办事,功劳和苦劳你都是头一份。” 青涯激动的搓着手,“大人你太客气了,您对下官的提携和栽培,下官永远也得感激您。” “哦?是么?”无尤随手将帝君给他的一串佛珠扔到他脚下,“这是你掉在南天门的吧?” 第23章 北海瑶芳 青涯的脸色僵了一下,无尤没有错过他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青涯弯腰将手串捡起来,神色已经恢复如初,“瞧我这记性,多谢大人归还。我找了好多天都没找到,大人刚回来就捡到了?” 无尤的笑意渐渐消失,他极慢的说道:“不是我捡到的,是帝君,帝君刚刚给我的。” 青涯终于绷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身子像是站不住,手紧紧的摁在身边的长几上,“那么,待会儿我也得去谢谢帝君。” 无尤死死盯着青涯,“青涯,你可还有什么忘记说的了吗?” 青涯有些扛不住无尤眼神里的压迫感,他几乎就要跪地求饶了,可他努力控制住想打颤的双腿,挺了挺脊背,断断续续道:“没……没有啊,我没有什么事瞒着大人。” 只是在电光火石一瞬间,无尤就拔出春寒剑,将剑贴在了青涯的脖颈上,他冷声道:“我说为什么冬凌失踪,脏水却要泼在我无尤头上,原来你趁我不在永宁殿,以我的名义邀请冬凌过来,目的却是跟女鬼联手!我就说女鬼哪里有通天的本领能将人从九重天劫走,原来都是你做的!你是怎么联络上的女鬼,背后有没有别的人同谋!说!” 青涯极快的镇定了下来,他再没有以往的战战兢兢,他眼神冰冷,说出来的话更冰冷,“怎么?大人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 青涯撕破脸皮之后的嘴脸让无尤愤怒,且心寒。 “别动。”无尤的剑又贴的更近了些,“旁人或许不知,你对这把剑的威力可是一清二楚。你从前绝无可能与女鬼相识,冬凌跟你也泛泛之交,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让你甘愿做别人的棋子。你背后的人能全身而退,你的下场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青涯一动不敢动,眼珠子稍稍朝无尤的方向斜看过去,“当个神官,就自以为能运筹帷幄、掌控全局?这天下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你说的没错,什么女鬼什么冬凌,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关!” “那……”无尤的眼睛眯了起来,一字一顿说道:“那就是冲着我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让我在九重天无处立足?还是没了法力,陨落在凡间?” 然后,无尤一把扯下脖子上一直戴着的玉吊坠,举高了放在青涯眼前,“你貌似忠心,实则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青涯讥笑道:“还不算太笨。你在凡间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八成已经死在那里了。” 无尤抬手将吊坠碎成粉末,“我暂时不杀你。你我之间,何至于此,你给我说个明白。” 青涯愤恨不已,“何至于此?我自从飞升以后,在你手底下已经苦熬了一千多年,任劳任怨,十成的事务我做了八成,我自问在这个位置上我比你更称职。可你,帝君有意提醒你给我晋升上神,你还记得怎么说的吗?说我缺乏历练,还得再等时机!你轻巧一句话,我又得苦熬多少年!那还不如你彻底消失,你的神官之位我来坐!” 无尤惊愕的半天说不出话,“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青涯白了他一眼,恼怒的转过头不再看他。 无尤心里的愤怒如潮水般慢慢退去,无力感涌上心头,“这也都没什么,你若直说,哪里会有今天!你背地里算计我,是决意要反目成仇,你背后的人难道就比我更加能庇护你?” 青涯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你比他强大?事到如今,你连他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况且,他连我的心思都猜得到,你凭什么自高自大?!” 无尤怒极,一剑欲往下劈,青涯吓得软倒在地。 一道金光怦然大亮,无极殿里一道身影快如闪电,一招接下了无尤这一剑,一招将青涯往殿外一掌拍出 ,将他身形定住。 刹那间帝君已经出了两招,无尤的力道撼天动地,而帝君只是身形略微晃了晃。 无尤连忙上前,“帝君……” 帝君伸手将手臂上的血止住,轻轻喘稳了气息才开口,温和笑道:“无尤神力,无人可挡。” 无尤闷闷的摇了摇头。 帝君看他脸色,一挥衣袖将青涯送到了别处。 帝君笑道,“我知你素来信任他,现在知道他背主,所以才恨其不争。这九重天上大小神官无数,纠葛就不可能有停止的那一天。这些事,你终究要看开些。青涯以后我自有用处,他背后的人才是关键。” 无尤低叹一声,心头逐渐豁然开朗,浅浅的笑,“帝君,此事以后我绝不再提。我有个不情之请……” 帝君脸上的温和敛去,威严就不动声色的显露出来,“无尤,我待你如子侄,如至交,这已经是底线。” 帝君甚少对无尤如此疾言厉色,无尤面色一沉,沉默以对帝君的锋芒。 瑶芳自从出生以来极少离开过北海,此次从东海悄悄溜出来去往人间,实属破天荒头一遭。 一大早,她就带领北海众人向东海龙王辞行,龙王照例殷殷嘱咐一番,再备上无数礼物,还让敖丙亲自送她一程。 哪知道,瑶芳在半路撒了个谎,甩下一群人就转道去了人间。 瑶芳寻了两日才找到无尤的踪迹,隐去了身形跟随在他们身后。 瑶芳眼睁睁看着无尤和苏瑾月话别,然后无尤一个人飞天而去。 他们拥抱,他们依依惜别,都被瑶芳看在眼里。男欢女爱,情意绵绵,情爱一事自此在她心里都有了具体的描摹,可是,她的心口也涌上来阵阵酸意。 仗着苏瑾月看不到她,瑶芳肆无忌惮的围着她看了好几遍。 她模样长得清秀,却绝对跟美貌挂不上钩;身材干瘪瘦弱,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凡人的身体本就脆弱。瑶芳腹诽了她很多,然后她增添了无比的自信心。 瑶芳见苏瑾月一直傻看着天空,心道,我要是想上天宫去找无尤哥哥,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帝君也得对我礼待有加,你一个凡人,胆子不小,还敢喜欢神君? 苏瑾月哭了一会儿就停下了眼泪,安安静静的转身离开了,她的身体穿过了瑶芳的虚影,瑶芳再贴近看了看苏瑾月,完全看不出她好在哪里。 瑶芳见苏瑾月离去,心头一动,无尤哥哥回去有事,不如在人间等他。 瑶芳慢条斯理的跟上了苏瑾月,苏瑾月猛然回头,觉得哪里奇怪,可是到处无人,于是笑自己疑心。 瑶芳笑的乐不可支,故意在苏瑾月耳边吹过一阵风。 第24章 行走世间 苏瑾月再一次回去了裴航的沼泽地,那里如今已无人敢踏足,荒草逐渐长满了沼泽,挡住了洞口。 苏瑾月在附近到处搜索人兽的踪迹,找到以后就一一击杀再烧毁尸体,这回她记着教训,绝不再暴露自己于人前,省掉了她很多麻烦。 可是人兽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她好像总也杀不尽,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出沼泽了很远。 瑶芳在苏瑾月身后跟了她几天,发现她这个人极其乏味,背着一柄剑到处杀怪物,经常把衣服上溅的都是血污,她却毫不在意,一点也不在意她自己的容颜,瑶芳对苏瑾月更加的不喜欢了。 这天,苏瑾月杀完最后一只人兽,精疲力竭的将佩剑放回去,天空中有星星点点的雪粒忽然往下落,一开始稀稀落落,后来大片大片的雪花笼罩四野。 苏瑾月非常开心,伸手接住雪花,喃喃道:“看来,冬凌将季节修正好了。无尤,你此时身在何处……” 苏瑾月的手心也是污渍,有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炸开,她急忙擦去血迹,“我怎么忘了,人兽的血不能沾,可我一直都没再被传染,怎么回事……” 这时,一阵轻轻的“阿嚏”打断了她的思路,苏瑾月警惕的回过头,“谁?!” 瑶芳不好再隐身,只能在苏瑾月的眼皮底下现了形,她还没开口,就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苏瑾月回头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皮肤莹白,眼睛亮闪闪,好像她整个人清冽得在发光,不过她穿的也太单薄了,还穿着夏天轻软飘逸的罗裙,此时正两手抱臂瑟瑟发抖。 瑶芳初涉人间,哪知道还有这么冷的天气,她想用法术,忍了忍,只能站着发抖。 苏瑾月一下子就对瑶芳有了好感,急急忙忙跑到瑶芳身边握住她的手臂,只觉得手臂冷的像冰块,在她的行囊里连一件披风都没有,慌忙翻捡出一件长外套赶紧把瑶芳裹紧。 苏瑾月关切的问:“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野?你家人呢?” 瑶芳稍微一思索,甜甜的笑,“姐姐,我跟家人走散了,现在是孤身一人。” 苏瑾月皱眉,“那怎么行?我帮你找家人……” 苏瑾月看到瑶芳的视线在她身上的血污打转,急忙用手擦了擦,“我不是坏人,你别怕。” 在苏瑾月看不到的背后,瑶芳化出一柄冰刀,嘶嘶的冒着蓝色的光,正准备一刀扎下去,苏瑾月弯腰去捡包裹躲过了一劫,瑶芳只好将冰刀藏了起来。 苏瑾月挽住瑶芳的手,“这里太冷,我带你去买几件厚衣服穿。” 瑶芳摸着鼻孔里流下来的透明水渍,声音都开始变得有鼻音,“姐姐,这是什么?” 苏瑾月摸摸她的头,“你啊,是伤风受凉了,我带你去买药吃。” 漫天风雪中,两个女孩互相依偎着往最近的小镇走去。 “哐啷”一声,苏瑾月半拖半抱着瑶芳闯进了一家成衣铺子,“店主,麻烦你给找几套棉披风来。” 店伙计上下扫了她们两眼,鄙夷道:“现在的天气啊不寻常,咱们店里的厚衣服差不多都被抢购一空,剩下的几件都是精品,价格斐然,你们买得起么?” 苏瑾月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小声的对瑶芳道:“芳儿,他们这是坐地起价,我的钱可不太够。” “什么叫坐地起价?”瑶芳大睁着双眼,后来又担心苏瑾月小瞧她,于是故作高深道:“你钱太少嘛,我知道。那现在怎么办?” 瑶芳故意不插手,站在一边等着苏瑾月出丑。 苏瑾月在自己身上的行囊里找了又找,实在是找不出更多的钱,尴尬的咬着嘴唇,瑶芳在心里笑了她千百回。 店伙计大声吆喝着要赶她们出去,苏瑾月下定了决心,将自己的佩剑解下,视死如归一般放到店伙计眼前,万分不舍的说:“我的佩剑先抵在这里,等我过两天再来赎它。” 瑶芳看着手里粗糙的棉衣,再看看苏瑾月对那把破剑的难舍之情,实在是不能理解苏瑾月的所作所为。 身无分文的她们只好寻了一座荒庙栖身,苏瑾月忙前忙后用稻草给瑶芳铺了个床铺出来,瑶芳的手掌几次想劈中苏瑾月的头顶,都被苏瑾月好运气的给躲了过去。 喝着苏瑾月用雪水煮出来的热水,瑶芳不好意思的摸出了腰间的一个小荷包,“姐姐,对不起,我说谎了,我这里还有些钱。我不是跟家人失散了,而是从家里逃出来,要去找我喜欢的那个人……” 苏瑾月用手掂量了一下荷包,宽容的笑道:“芳儿是个磊落的女孩子。看你的气质,也不像是平凡人家的女孩儿,你能对我坦诚以待,我很高兴。想不到,芳儿如此阔绰,是个千金小姐呢。我明天一大早就用这钱去给你抓药,你放心。” 瑶芳腼腆的抓住苏瑾月的手,撒娇的摇了摇。 当瑶芳的手再一次伸到苏瑾月的背后时,苏瑾月恰好猛然转过身,笑道:“芳儿睡吧,我去把门关上。” 苏瑾月走到门口,静静望着天地间一片白,转过头眼神犀利的望着瑶芳的身影,心道,七次,你偷袭了我七次,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别有用心接近我,是何目的?也罢,见招拆招好了。 敖丙每天除了刻苦用功练剑,就是在书房里读书,东海众人无人敢去书房打搅他。 这天,一串凌乱的脚步打断了敖丙的平静,“殿下!三太子殿下!我们小公主不知去向了……” 敖丙一个闪身已到门外,紧紧盯着北海的一名属官,“别慌,说清楚。” 属官哆嗦着说道:“小公主她,在回北海的半路上忽然说她有一件礼物忘在了东海,说 那礼物是殿下你送给她的,无论说什么她都要回来取。下官们不及公主法力高深,一转弯小公主就……就不见了人影……” 敖丙蹙眉摇摇头,镇定嘱咐道:“你先回北海将此事告知龙母。不必惊惶,我这就去找她,此事也不可宣扬出去。” 东海的大王子龙翼刚好经过敖丙的书房,只看见了敖丙急速飞离的背影,对身边属官沙洛说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三弟这样急匆匆?” 沙洛冷漠的说道:“属下不知。太子殿下不回禀龙王陛下就擅自出海,是为不敬。” “住嘴!”龙翼呵斥道:“我们兄弟三人手足情深,岂容你搬弄是非!再有下一次,你就不必跟着我了!” 脾气温良的龙翼发了怒,沙洛垂手不敢言语。 第25章 心魔难除 龙翼身为龙王长子,遇事自有他的担当,他望着敖丙消失的背影觉得此事不妥,默了片刻,带着沙洛去找龙王。 龙王听龙翼说完,老怀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儿为人最是沉稳,东海有了你,父王肩上可轻一半的重任,四海才有如今的太平。两个王儿年纪尚轻,缺少历练,不比你已替为父分忧多年,于公于私,你都无可挑剔。老百姓有句话道长兄为父,你们兄弟和睦,你又处处看顾他们,父王省了多少心。” 龙翼恭顺的垂首,“这都是孩儿的本分,父王谬赞。” 龙王摇摇头,“你原就是父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也是父王最贴心的孩子。只是这敖丙,甚少与外界接触,天真如赤子,父王总是放心不下。” 龙翼微笑着接口道,“三弟担忧表妹,所以才心神大乱。父王放心,这几日孩儿将手头上的几件紧急公务处理好,就去找一找三弟他们,对姑母也总是个交代。” 龙王含笑点了点头。 九重天上神仙多得不知几何,平时都热闹非凡,何况是牵涉到了无尤。 神仙们大多闲得发慌,一点点风波都能让他们嚼半天舌根子。 自从冬凌失踪以后,众神都猜测,无尤说不定这一次就要被帝君打落凡间,哪知道他竟把冬凌好模好样给救了回来,众神泄了气,都道没有热闹可看了,谁料到帝君又把无尤给软禁了起来,外人能进,他不能出。 这下子又热闹起来,纷纷猜不透帝君的心思,这不奖反罚,是为何? 帝君的法力深不可测,同样的,他的心思也让旁人猜不出。 即便是帝君没有将永宁殿完全封死,也没人去触帝君的霉头,无尤那个人,闯祸是分分钟的事,众神避之唯恐不及。 凡事总有例外,而冬凌,就是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晚,冬凌刚踏进帝君设的结界无尤就感知到了,他正闷的发慌,冬凌就自己送上了门。 冬凌走进来四处瞧了一遍,冷清的能听见月宫里嫦娥玉兔的捣药声,他先作揖,“杂事繁多,还未当面致谢相救之恩。” 无尤熟络的拦住他作揖,笑嘻嘻的将冬凌让进正厅安座,“若非我殿里的青涯,你又何来这一劫?说来说去,还得你多担待。” 冬凌笑道,“青涯是钻了空子,也得我有空子让他钻才行。几百年前结下的孽缘,自然该有这个恶果。我总不会推脱自己的责任就是了。” 无尤愣了愣,笑道,“你我同僚千百年,竟然没有早早与你结为好友,实为憾事!” 冬凌释然的笑道,“从此刻开始,总有千千万万年,并不算晚!” 无尤和冬凌相视一眼,同时笑起来。 无尤看了看冬凌神色,正色道:“你似乎心事重重,你既来找我,但请直言。” 冬凌的笑容淡淡散去,喟然长叹,“无尤,我最近在反思,这整件事情中我可以原谅任何人,包括你说的那个幕后黑手,包括青涯,包括裴航,甚至那个女鬼,我都不恨了,也都释怀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弥补一些我师兄。可我又得知道当年的真相,因此我来找你,我知道这件事有些为难……” 无尤伸手制止了他的话,“诶,既是兄弟,何必客气?再说了,我这人最不怕为难,越难的事挑战性越强。你在这里安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诶,你要去哪儿?”冬凌急急的拦住他,无尤却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无尤绕着帝君设的结界走了一圈,嘿嘿一笑,一抬手摘下来一片桑叶,分出一缕神识给它,命令道:“我出不去,帝君的武器库里有一面小镜子,你去给我拿了来。” 叶子在无尤手心活泼的跳动了几下,然后对着他一鞠躬,翻过围墙就迅速飞了出去。 桑叶身形极小,因此一路上畅通无阻的飞到了武器库门口,门口屋脊上蹲着一只铜兽看门,桑叶向它散发出神官神识,铜兽才安心的闭上了眼。 桑叶盗了镜子,抱着就往回跑,快要飞到永宁殿,却被炎真堵了个正着。 炎真霸气一拦,桑叶吓得瑟瑟发抖,但是抱着镜子不敢撒手。 炎真蹲下身子用手指弹了弹桑叶,桑叶恼怒的扒拉掉他的手指,然后朝他跺了跺脚,那模样,活脱脱一个无尤。 炎真笑道:“我当是哪个贼,原来是个不安分待着的贼。去吧,这是我以后的把柄了。” 桑叶将镜子献宝似的递给无尤,然后又向他告状,做出朝空中扔火焰的动作。无尤看懂了,手指抚了抚桑叶,笑道:“乖,辛苦了。我知道了。” 冬凌目瞪口呆指着镜子,“这不是……不是帝君当年炼化的白泽神兽做成的么?” 无尤拿着镜子在手里来回把玩,“是啊,就是它。我求了帝君多次让我拿来玩一玩,这不,还是到了我手里。冬凌,这面镜子可以让人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只是会把你的一部分心神同时带入进去,你才能感知他们的所思所想。” 冬凌郑重的点点头。 无尤担忧道,“只要你的心神越沉浸下去,到时你就越难以从过往中超脱出来。不过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护法,也会及时把你叫醒。” 冬凌用双手捧着镜子,深吸一口气,“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画面中出现的第一个人,是个年轻男子,冬凌说道,“他就是我师父,淮南子。” 我叫淮南子,今年才二十九岁,不过,我已经准备要开山立派了。你问我为什么有这种胆量?那自然是因为我天赋异禀,会常人都不会的绝学。 小时候我就发现我有预知未来的天赋,什么人只要在我面前一站,我就能看到他将来几十年以后的命运,即使只能看到一点点,那也从来没有出错过。 这个天赋给我带来过好运,也有厄运。我预言过下场很惨的人,他们会把我暴打一顿,当然也有好运,好运就是我有了立派的本钱。 我收了一群半大小子为徒,收的第一个徒弟叫裴航,他未来的下场很差劲,我看见他将来会生活在一片沼泽地里不人不鬼,以人血为生,因此我最不喜欢他。可我不能把他退回去,因为他家人给他交了丰厚的束修,这些钱可以保证我们这群人好些年衣食无忧。 第26章 命也运也 后来,我的名气越来越大,陆陆续续又收了更多弟子。 当然,他们这群人中没有一个能成大才的,可我如今已经学会了虚与委蛇,对他们家里人说的都是好听的恭维话,他们欢天喜地的相信了我,我得到的束修也就越来越丰厚。 真是愚蠢啊,真话不愿意听,甜言蜜语倒是立刻相信。 就这样,我很是风光的过了几年,终于我收下了一个名叫冬凌的小弟子,他将来会是飞升上仙界的神官啊!我欣喜如狂,只要这一个孩子,他能顺利飞升,我身为师父岂不是也能平步青云?! 至此以后,我封闭山门,不再招收内门弟子,只一心一意教导这一个成才。 修仙路上磨难重重,冬凌的性格又是腼腆柔善,半点都不知道跟人争抢,唉,少不得,我这个当师父的,得替他多考虑一些。 每当徒弟们下山去寻找修仙所用的法器和灵丹妙药,我都用心的把他派往怪兽少、灵气足的地方去。 冬凌这个傻孩子每次捉到什么异兽或者是灵芝仙草,都要傻乎乎的拿出来给师兄们分享,我就气的发火,我看他们谁敢动。徒弟们倒也乖觉,知道冬凌最小,都不抢他的功劳。 裴航看我的眼神有深深的畏惧,他似乎知道我不喜欢他,害怕我把他赶出师门,因此在我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裴航是他们的大师兄,可我衣食住行这样的小事他从不推给其他人,多年来都是亲自照料。 即便他如此巴结,我依然觉得他别有用心,有那种下场的人,得做下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啊,我万万不能放松警惕。 我极少对裴航笑,我不想让他得寸进尺觉得我欣赏他,骨子里坏透了的人,隐藏的再深也逃不过我的法眼。 我也不想教他高深的法术,他越强大,将来不是更加去害人么? 所以我想尽办法派他做些外围的事情,把错综复杂的门派事务都让他去处理,以拖住他修炼的速度。 后来,有几个弟子争气,他们渐渐结了金丹,往修仙路上更近了一步,也有部分弟子知难而退,有人干脆直接下了山。 这一切都不重要,我只关注着冬凌。 冬凌比裴航结丹要晚一些,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我更加心神不安。 我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我收了裴航为徒就是错误的开始,何况我还教他修仙,以后他要是下山去祸害人间,我就是罪魁祸首。 在我惆怅不已的时候,我发现山脚下总有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来找冬凌,这点小事最初我没放在心上,直到我发现那女孩来的越来越频繁,一双眼睛只盯在冬凌身上。 我知道少年总怀春,可那是我的冬凌啊,我最看重的徒弟,岂能被男女的情情爱爱断送了前途? 于是,我幻成了冬凌的模样去见了那个女孩,她一点也没看出来,我冷着脸把她送的手帕给撕成两半扔到她脸上,还说了她厚颜无耻,小姑娘就被我气哭了,伤心欲绝的哭着跑走的。 后来小姑娘再也不登山门了,我终于放下了心。 再后来听说小姑娘坚持不嫁人,非要一辈子等着冬凌。我只好再次下山,将一个采花贼引到了她的窗外,那个晚上采花贼毁了她的清白,小姑娘爹娘非要勒死她,小姑娘才答应嫁给隔壁的老光棍汉,洞房花烛那一晚,小姑娘穿着嫁衣上吊身亡。 至此,我才真正高枕无忧。 冬凌自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我心想,好徒儿,你一身清白,好好修你的仙,为师来做这个恶人也无所谓。 很快的,裴航竟然首先有了飞升的势头, 这让我越来越坐立难安,他明明不是这个命运啊。 裴航离开了山门要去一个僻静的山谷修炼,静待时机,我明面上自然不好阻止他。 没办法,我只有故技重施,幻作了冬凌的模样去山谷找他。 对冬凌,我只有说需要外出几天。 这一天,天空上乌云阵阵,电闪雷鸣,裴航一看到我出现,就惊喜喊道:“师弟!好久不见,你修炼的如何了?” 我站在云头,强颜欢笑对他笑道:“师兄,我还是毫无进展,你呢?” 裴航眉开眼笑,大声叫道:“我感觉就是这几天了,因为我又领悟到了新的东西,法力虽说暂时被压制,但是我的修为又上升了一层!你不要气馁,师父总夸你天资最佳,白日飞升,你指日可待!” 我的心在激烈的挣扎,与其让他飞升,去九重天造下更多的罪孽,不如我今天就断了他飞升的路,也好还天下一个太平。 我降下云头,趁他不防备,一掌劈上他的天灵盖,我这一掌,蕴含了我全部的力量,他当然承受不住分毫,立刻七窍流血。 裴航一下子动弹不得,眼睛里的光彩瞬间成灰,他惊得脸色瞬间变白,嘴唇都在哆嗦,“师弟……你……我……” 我收回了手掌,顺带拿走了他一半法力,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现在还给我一半,也是天经地义。 我原想再来一掌,只要一掌,保管他飞灰湮灭,可是看着他痛不欲生的表情,我突然回想起我带大他的点点滴滴。 在最关键的关头,我的手掌在颤,我心软了,我劈不下去这一掌。 我痛恨自己道心不坚定,狠不下心去杀一个恶魔,最后,我将他的身体跟一截树根连接在一起,并引天火烧死了那棵树。 听着他在烈火中痛苦的嘶吼,我总算是可以安慰自己,这个恶魔再也不能出这片山谷,以后他想祸害苍生也不能够了。 我静静的看着他跟树根融为一体,裴航在惨烈的咒骂:“冬凌!冬凌!你这个下黑手的小人!来日不管天上地下,我都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我觉得好笑至极,你连怎么活下去都成问题,还有心复仇?冬凌马上就要飞升天界,你们永远也不可能再有交集,他只会当你飞升失败而死,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真相。 我回去山门以后,却如何也炼化不了裴航的法力,相反,隐隐有被它反噬的苗头。 没办法,我只好将这法力送给了冬凌。 冬凌果然是个最有福气的孩子,裴航的法力在他身上如鱼得水,运用的十分自如。 第27章 因果循环 得到裴航的法力之后,又等了一段时间,冬凌终于等到了他的机会。 那天是个黄道吉日,极晴朗的天气忽然变得乌云密布,天雷滚滚,一道道明晃晃的闪电从乌云当中劈下来,冬凌在电闪雷鸣中缓缓向上飞去,他顺利穿越过了暴风骤雨,不断往上飞。 终于再也看不到他的一丝背影,我喜极而泣,这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孩子,我与有荣焉啊。 正当我转身想回山门的时候,天空却炸开一个巨雷,那声音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震颤,然后我一回神,一道闪电正中朝我劈了过来…… 镜子里的画面突然被强烈的白光占满,无尤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看不清,眼睛被刺痛,他只好闭了闭眼。 等他睁开眼,画面里的淮南子被闪电劈成了焦炭,一阵狂风刮过,他的尸体被风撕成了粉末,吹向了无边旷野中。 无尤一直是个旁观者,他的情绪尚且稳定,他看了看身心都沉浸其中的冬凌,此时是他第一次看清淮南子的下场,他已是泪流满面,痛苦的两只手死死抓着镜子,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如果这是一面普通的镜子,恐怕早已粉身碎骨。 无尤伸手挡了一下镜子,出声提醒道:“冬凌,要不然今天就到此为止。” 冬凌咬着嘴唇摇头,悲声说:“不!我要看看师兄……” 无尤低叹一声,默默收回了手。 镜子的画面一转,就看见了孤零零的裴航。 无论春夏秋冬,无论风霜雨雪,他都惨兮兮的独自承受着寒暑轮转。多年以后,他才费力将一个山洞挪到了自己的头顶,至少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后来,他开始抓住活人炼成人兽,人兽源源不断替他抓来更多的活人,直到看见裴航一把拧断一个活人的脖子,低下头就去吸血…… 画面到此,冬凌再也受不了这个刺激,大叫一声,扬手就把镜子扔飞了出去。 无尤飞身去抢,谁知,炎真刚好走到,比他更快,一把将镜子捞起。 炎真将镜子拿在手里看了看,“咦?这里面怎么是裴航?这么稀罕的镜子,你们也随手乱扔?……你,你们是怎么了?” 炎真看到不止无尤面沉如水,还有冬凌,他的神情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炎真靠近无尤,悄悄问:“你又怎么得罪冬凌了?!你说你……” 无尤实在是没有心情应付炎真,他低沉的说道:“去坐在一边默默看,闭嘴!” 炎真咬牙忍下了这口气,坐在旁边椅子上,一展手,把画面往回倒。 无尤顿了顿,慢慢走到东凌身边。 冬凌的心绪在那些往事里无法自拔,他甚至没有听见无尤说了什么,他双手抱头,两眼发直,浑身轻颤,只是反复在念叨:“师父……师父啊……你糊涂啊,你要置我于何地?师兄……师兄,你在受苦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竟然……” 冬凌越自说自话,他的情绪越激动,两只眼睛不正常的红,连眼尾都猩红一片。 无尤看他神色,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大喝道:“冬凌!冬凌!你不可走火入魔!” 无尤下了死力气,冬凌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竟然一把就挣脱了无尤的钳制,纵身一跃飞出了窗口。 冬凌作势要飞走,无尤连忙追了上去,他踩在结界的边缘,一掌将冬凌自上而下击落,“冬凌!你清醒一下!” 无尤一掌可劈山断海,冬凌从半空中狠狠砸在地上,口里吐出一口血,他仍然挣扎着要走,蹂身而上竟然一拳打在无尤腹部。 两个大神官就这样在地上扭作一团,双方完全不用法力,就靠着男人的一身蛮力互相攻击对方,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 无尤的身上不知道落了多少拳脚,他始终对冬凌手下留情,冬凌则是毫不手软,用尽他的全部力气,把无尤当成他的敌人一般死命追打。 无尤一咬牙,一脚将冬凌踹翻在地,翻身骑坐在他身上,刚猛的一拳打在他脸上,根本不给他反击的机会,右边又是一拳接连跟上。就这样连续几次,冬凌被他打得眼冒金星,再也动弹不了。 无尤一见冬凌停止了反击,浑身瘫软的躺着喘粗气,这才收起了拳头,从他身上下去,就地坐在他旁边。 冬凌的脸歪在一边,终于有眼泪一行行落下,他开始小声的呜咽。 无尤看见他这副模样,终于放心的吐出一口血沫子,将视线移开,默默的在旁边陪着他。 很久以后,无尤才幽幽道:“冬凌,我明白你的心情。你的师父已经受到了他该得的报应,因果循环,上天没有饶过他。只是可惜了裴航。” 冬凌哽咽说道:“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可是师父都是为了我,这让我的心如何过得去。师兄……师兄……我如今的一切,原该是他的,是我占了他的。就连那个女鬼,她也……” 说罢,冬凌将手缓缓举起,作势要拍向头顶,无尤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恶狠狠道:“你想干什么?!想自杀?想把法力废去?冬凌,你有今天这一切,不是占他的,是你一天一天辛苦修炼得来的!你当年就无心情爱之事,那个女鬼,是她自己一直看不破情关,得不到,又放不下!你若觉得亏欠他们二人,一死了之就是赎罪?!你这个懦夫!就像你说的,你得去弥补裴航!你得肩负起你如今神官的职责!要不然你当初飞升是为了什么!!哪怕,你要永生永世背负着这份痛苦活着,也是你欠他们的,你得用无休无止的痛苦去还。” 无尤说完就松开了冬凌,冬凌泄了气一般软坐回地上。 炎真黑着脸走出来的时候,见到他们灰头土脸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一个鼻青脸肿,另一个也好不到哪儿去。 炎真先把手伸给冬凌,瓮声瓮气道:“冬凌,这事怪谁,也怪不到你头上。这都是裴航的命,也是你的命。谁能跟命争么?就说裴航也苦苦跟命争过了吧,谁又能知道,他跟命抗争的这个过程,是不是也是命运的一环呢?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无尤笑了一下,“难得,你能说出这番话。” 冬凌终于沉默的攥住炎真的手,炎真就势把他拉了起来。 冬凌一语不发的离开了永宁殿,炎真看着他的身影喃喃道:“咦?他的肩头那么沉,怎么像有两座山压着他?” 无尤叹了口气,“他可不就是担着两座大山么。” 第28章 无妄之灾 在荒庙的那一夜,苏瑾月几乎没怎么睡觉,因为瑶芳到后半夜开始发起了高烧,她不认得此地的大夫住在哪里,也不放心把瑶芳一个人扔在荒庙。 所以,她衣不解带的照顾着瑶芳。 额头的帕子凉了,她就重新烧水洗帕子,还给她喂了许多温水下去。 一晚上,瑶芳就烧的糊糊涂涂,小脸嫣红,目光有些迷离,清醒时知道喊苏瑾月姐姐说她难受,糊涂时就一直喊父王母后。 天刚蒙蒙亮,苏瑾月就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去药房抓药,再马不停蹄的把药煎好了给她端过去。 正好,瑶芳暂时是清醒的,半靠在柴堆上有气无力说道:“姐姐,谢谢……生病好难受啊,我想父……父亲母亲了……” 苏瑾月坐在她身边,把冒着热气的药碗递到她手中,安抚道,“说话声音像小猫似的,放心吧,小孩子家好得快。都说这个大夫开的药方最灵,你快喝了吧,喝了你的病就好了。” 看着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汤,瑶芳浑身都往外冒苦水。 只因她从小都生活在北海,极少会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那时龙王龙母自会用法力给她医治,她知道凡间的药根本不能治她的病,奈何苏瑾月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又不能不喝。 苏瑾月只当她怕苦,还温柔的哄了她半天。 直到苏瑾月吓她说:“等药凉透了,只怕会苦上一百倍。” 瑶芳一咬牙一跺脚,闭着眼睛咕咚咕咚一口喝了个干净。 苦!真苦!比她所有吃过的东西都苦!从口中一直下去,全部都是苦的! 瑶芳“哇”的一声哭出来,翻身半趴在地上不理苏瑾月。 她抽抽噎噎道:“苏瑾月!你害我!你故意让我吃这么苦的药!你没安好心……” 苏瑾月无可奈何的拍拍她后背,笑道:“小姑娘吃药还撒娇呢?也是,我忘记给你买些糖块来吃了,下午我就出去一趟好不好?别哭啦,你吃了药睡一觉,发发汗……” 苏瑾月仍在唠叨,瑶芳在心里怀疑她是不是看穿了什么,不可能啊,她一个凡人,肉眼凡胎,怎么可能知道她的身份来历? 诚如瑶芳所料,苏瑾月跑来跑去买来,再辛辛苦苦熬成的药,一点作用也没有,瑶芳的病势更沉重了些。 她几乎一天到晚都在昏睡,刚退了烧,一会儿又烫得吓人,她没有了食欲,连几口白粥都喝不下,更是懒得说话。 苏瑾月真正为她担心了起来,她开始满城的寻找好大夫。 这天,瑶芳刚退烧,身上还是沉重的很,她等了半天不见苏瑾月,难道她趁自己昏睡就抛下她走了? 瑶芳撑着身体,摇摇晃晃挪到门口,短短几步路,她走得气喘吁吁。 打开门,今天的阳光温暖的照耀着她,瑶芳晒了会儿太阳,忽然发现路的转角处像是苏瑾月的背影。 瑶芳一路远远跟着苏瑾月,只见她穿街过巷,急匆匆的样子,瑶芳心道,你在搞什么鬼? 再跟了一会儿,原来苏瑾月去了城南的集市,集市上正热闹,人们三五成群在集上购物闲逛,一派热闹气息。瑶芳对老百姓的生活不感兴趣,她只盯着苏瑾月。 只见苏瑾月一路走一路问,最后,她走到了一个鱼贩面前,听到她问:“老板,我妹妹伤了风寒,一直都没好,我想给她熬些鱼汤补一补,不知道什么鱼最好呢?” 尽管瑶芳对苏瑾月要让她喝鱼汤心里觉得惊恐,但是知她是一片好心,她心中的滋味又很微妙。 鱼贩笑道:“你对你妹妹可真好。你看啊,这边的鱼清蒸最好,那这边的鱼呢……” 很快,苏瑾月选好了一条鲫鱼,鱼贩将鱼捉出来,就开始就地杀鱼。 鱼贩先用手里的刀背一下子将鱼敲晕,随即娴熟的一下一下去刮鱼鳞…… 鱼贩干脆利索的杀鱼方式让很多百姓围在他身边观看,瑶芳也在其中。 瑶芳是被震慑到浑身发麻,尽管她早知道凡人百姓大多都爱捕鱼吃鱼,她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她从来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等今天亲眼所见,她只觉得残忍,那条鱼的嘴合不上,张开成了圆形,似乎是在向她求救,说它不想被人吃掉! 满地的鱼鳞,汩汩涌出来的鲜血,都在告诉她,这是你的同类,这是你的子民,它马上要被人熬成鱼汤了! 鱼鳞一片片被刮干净,瑶芳却觉得被刮的是她身上的龙鳞,那么疼那么疼…… 鱼明明还活着,鱼贩就开始就将它开膛破肚收拾内脏,看到这一幕,瑶芳再也支持不住,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人群混乱了一阵,苏瑾月回头就看见倒在地上的瑶芳。 苏瑾月背起瑶芳就往药铺里跑,瑶芳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怎么叫都叫不醒。 老大夫认真给瑶芳把了脉,“咦”了一声,苏瑾月以为情况不太好,哪知老大夫又换了另一只手。 苏瑾月的语气有些急,“我妹妹到底怎么样?” 老大夫变了脸色,一只手颤抖着,指指瑶芳,再指指苏瑾月,“她……她……你们……” 苏瑾月身体向前倾,用力拍了一下桌面,“不要吞吞吐吐的!说啊,她到底怎么了?” 老大夫像是活见了鬼,在凳子上坐不住歪到了地上,然后又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苏瑾月气的想发火,“大夫不就是治病救人的么!跑什么跑?!” 苏瑾月背着瑶芳接连去了两家药铺,大夫们都是这个模样,要么说没本事治,要么就一句话不说就跑。 苏瑾月只觉得莫名其妙,就算瑶芳是重症,值得吓得逃命嘛?! 就在她走到第三家药铺的时候,刚踏上门槛,身后就跑过来一大帮子人,两个老大夫领头,身后跟着一群官府的差役,甚至还有和尚和巫师。 老大夫指着苏瑾月,大声骂道:“捉住她们!她们是两个妖女!” 苏瑾月惊诧不已,“我怎么又变成妖女了?诶,你们别血口喷人,我们就是两个普通老百姓。” 那个老大夫看背后有人撑腰,跳着脚骂:“什么老百姓!她背上那个,根本没有脉搏跳动,她不是个女鬼,也是个女妖!” 后面的人们群情汹汹,跟着他叫嚷不止。 苏瑾月指指天空,无奈道:“你们别耽误我的正事。现在青天白日的,你们说我们是女鬼?” 第29章 侠肝义胆 终于有人发了声:“对哦,大太阳照着,如果是女鬼,不早就化成灰了吗?” 立刻有人将他声音淹没,老大夫大声喊道:“大家别被她的花言巧语骗了!她说她是普通百姓,正常人怎么可能切不到脉搏!一定是个道行高深的女鬼,或者女妖!” “喂!我说你们,医术不精,连个脉搏都找不到,还污蔑我们!到底是女鬼,还是女妖都不敢确定,就在此大放厥词!随后,我也会去衙门告你们!你们一个都别想跑!”苏瑾月毫不示弱的回击。 差役看向老大夫,迟疑的问:“郑大夫,你怎么说?” 郑大夫郑重其事道:“官爷,老朽已经在这条街上行医几十年,何苦要跟她们过不去?我和她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我也不会舍下这张老脸不要,去污蔑两个无辜之人?请您相信我。我这也是,为这一城百姓的安危着想。” 差役思索了一番,他缓缓抽出佩刀,冷声对苏瑾月说道:“我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放下你背上的病人,让我们带回去再认真勘验一番,如若情况真如你所说,我们当然会放你们离开。” 苏瑾月冷冷笑道:“你已经选择相信他了,不是吗?你带着这样的偏见,怎么可能会公平公正?!将妹妹交给你们,我如何放心!” 郑大夫适时说道:“官爷,您看,她心虚至此,一定心怀不轨!” 差役怒极,大喝一声,“可恶!拿下两个妖女!” 众人纷纷拔出佩刀,和尚甚至站到一边,开始念经诵起佛来。 苏瑾月本能的去摸佩剑,这才发现,她竟然忙到忘了去赎回剑,苏瑾月暗叫一声糟糕。 瑶芳此时清醒了一点点,她在苏瑾月耳边叹道:“姐姐,你放下我吧,你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 苏瑾月略略一回头,淡淡笑道:“你从来都叫我姐姐,我怎么会丢下你。再说,世路从来难行,狭路相逢,勇者才能胜。” 苏瑾月边说,边解下缚佩剑的白绫,牢牢将自己和瑶芳捆在一起,“芳儿,你若撑不住就睡吧,姐姐带你冲出去。” 两个差役一起举刀攻来,将苏瑾月逼的步步后退,“自不量力!” 苏瑾月脚尖点地,只去踢两个人的手腕,一个人脱手松开大刀,苏瑾月脚背一挑,大刀到了她手中。 尽管大刀她用不惯,到底是手中有了武器,心里就没那么慌。 差役们见她武艺不低,再不敢轻敌,将苏瑾月围在中间,刀锋凛冽,苏瑾月稳着心神应付。 苏瑾月并不下杀招,渐渐的,还是有差役的血溅在了瑶芳和她的身上。 苏瑾月的左腿被大刀割伤,血流不止,差役们就专攻她的左腿,苏瑾月心中叫苦不迭,她连去碰麒麟玉佩的机会都没有,只在心里默念了一声无尤。 双拳难敌四掌,苏瑾月的力气逐渐消失殆尽,她被两把大刀同时逼迫,不得已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差役们见她力尽不支,正打算走上前将两人逮捕。 正在此时,一股平地而起的龙卷风呼啸着刮过来,一个模糊的人影瞬间冲进人群,一招就打翻了所有人,然后伸手一招,苏瑾月背上的瑶芳就冲他飞过去,那人接住人紧紧抱在怀里,再抓起苏瑾月的胳膊就飞身走人。 一切变故都在这一眨眼之间,差役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怀疑是自己眼花,明明连人影都没看见,地上的苏瑾月和瑶芳却已经被救走了。 苏瑾月被放在了空地上,那个男人挥手甩给她一个小瓷瓶,“把这里面的药吃一粒,能治你的伤。” 苏瑾月这才看清男人的长相,他的五官立体,双眼很深邃,似乎是蓝色的眼珠,气质极清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多谢,”苏瑾月在嘴里含服了一粒药,问道:“你是芳儿的家人吗?” 敖丙不回答,一直极珍视的看着怀里的瑶芳,“这几天,都是你一直陪伴照顾芳儿么?我东海欠你一份人情,你可以随时找我讨还。” “东海……”苏瑾月愣住了,这才想通了那些大夫质疑她们的原因,原来,瑶芳真的是东海的千金小姐啊。 苏瑾月小声问道:“芳儿是你们东海的……龙女么?” “不是。她是北海的小公主瑶芳殿下。” “小公主?殿下?”苏瑾月有些结结巴巴,“那她说她来人间是为了找她喜欢的人,也是骗我的吧……” 敖丙突然回头盯着苏瑾月,他的气质更冷了些,目光里却像喷火,“她是这么对你说的?” 这明显就是吃醋的表现,苏瑾月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她不想搬弄是非,只好尴尬的遮掩过去,“……应该是吧。时间一长,我给忘了。对了,芳儿一直说想爹娘,想回家什么的。” 敖丙的眼神渐渐暗下去,他深情地摩挲着瑶芳的脸颊,“她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苏瑾月不知道瑶芳喜欢的人是不是敖丙,但她可以肯定,瑶芳是敖丙心尖上的人。 敖丙说的话苏瑾月不知道怎么接,只好沉默着。她这才想起来,瑶芳在昏睡时喊的父王母后是什么意思,原来,答案老早就在她眼前了啊。 敖丙将瑶芳抱起来,走到苏瑾月身边,点头致谢,说道:“你既然服了药,我这就将表妹带回去治伤,再次感谢。” 苏瑾月连忙摆摆手,“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敖丙本已经与苏瑾月擦肩而过,却顿住了脚步,猛然回身,还把苏瑾月给吓了一跳。 “你究竟是何人?” “……刚才我已经回答你了,我叫苏瑾月。” 敖丙摇头,“不对,你既是凡人,身上如何有海灵芝的气息?” “……海灵芝?海灵芝是什么?” 敖丙一抬手,苏瑾月身不由己往他身边靠过去。 敖丙腾出一只手按在苏瑾月的额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无尤盗我东海海灵芝,竟是给了你!” 刚才还好言好语的敖丙,一下子就变得凶神恶煞起来,苏瑾月脑子都成了空白,一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敖丙竟然作势要一掌劈死苏瑾月,苏瑾月吓的想跑,凡人她或许还能应付,龙族的人想捏死她,岂不是太容易? 敖丙岂会放过她,大手一抓,就将苏瑾月抓了回来。 第30章 恩怨纠葛 敖丙仅用一只手搭在苏瑾月的肩上,就已经将她牢牢地控制住了。 苏瑾月感觉肩头上敖丙的那只手力大无穷,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力量。敖丙的气场强大,此时露出不怒自威的威严,苏瑾月在心中撑着自己不要胆怯。 敖丙冷冷的问:“你是无尤的什么人?” 什么人?苏瑾月甜蜜的愣了一下,她与无尤身份有别,本就不可能长久相伴,短暂的相聚一段时光已是奢望。 想到此,苏瑾月的心已成灰。 大约是她平时本能的抗拒去想这些事情,此时被敖丙突然揭开,她才感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敖丙看着苏瑾月的神情,刚开始是甜蜜的笑,后来是黯然神伤的苦涩,他哪里会去仔细琢磨中间这么多曲折,直接下定义道:“你至少是无尤心中看重的人。” 话音刚落,又一道人影从云头降落。 敖丙抬头一看,原来是大哥龙翼。 龙翼眉头紧蹙,一把握住敖丙手腕,“三弟,海灵芝的事我都听说了,父王派我来寻你。你如今一言一行都代表咱们东海,她只是一个凡人,若是传出去闲话,旁人只会说你恃强凌弱。不如,先将人带回去再说。” 敖丙点点头,“大哥说的有理。是小弟思虑不周。” 苏瑾月还想说些什么,敖丙却一挥衣袖,苏瑾月只闻到一阵咸湿的海风迎面拂来,就逐渐失去了意识。 敖丙看着苏瑾月的身体往下倒,屈指一弹,苏瑾月软软倒向了一个巨大的海龟背上。 敖丙淡淡命令道:“带她回东海,交给蟹三好生看管。她只是个凡人,禁不住刑求,只看住她别乱跑就行。再有,别不小心给淹死了。” 海龟摇头晃脑的笑了笑,扭头看了一眼苏瑾月,笑道:“这孩子有福。太子殿下不必担心,她现在有海灵芝护体,身体早已脱胎换骨,她不仅能在水中自由来去,还能畅快呼吸。” 敖丙以往只知道海灵芝稀有,现在才知道它的神奇之处。 海龟目送敖丙、龙翼和瑶芳急匆匆离去,也慢吞吞驮着苏瑾月往东海奔,它自言自语道:“年轻人见识浅薄,海灵芝神奇着呢,这才哪到哪啊。它不止能让凡人有御水之能,最主要的是它能解世间所有毒瘴病痛,还能护住心脉,足以起死回生啊。” 敖丙一心只在瑶芳身上,暂时顾不上去审苏瑾月,回了龙宫以后他直接向龙王求救。 瑶芳虽然依旧混混沌沌,但是一进入东海龙宫的宫殿,在这极熟悉的环境中她终于清醒了过来。 东海龙王亲自照料,用法力唤醒了瑶芳。 敖丙在欢喜之余却看到龙王依然紧皱眉头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道:“父王,何事惹您忧心忡忡?” 东海龙王先看了一眼敖丙,悠然收回了放在瑶芳头顶的手,温和笑道:“芳儿此番游历人间,想必看到了很不一样的风景,也见识了很多的人和事,对不对?” 东海龙王没有一个字的责备之言,瑶芳却羞得满面通红,她扯住敖丙的衣袖,拼命把自己藏在敖丙身后。 瑶芳的脸紧紧贴着敖丙的袖子,她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一呼一吸之间,敖丙浑身一僵,一动不敢动。 瑶芳犹不自知,她小声乞求道:“舅舅,芳儿知道错了,求求您,您别告诉我母后。我下次再也不敢乱跑了。” 东海龙王朗声一笑,潇洒站起身,掷地有声道:“你们已经长大,我们却还拿你们当小孩子。总想藏着、护着,自以为这是对你们好。岂知,哪有永远藏在父母羽翼之下的雄鹰!将来漫长这一生,总得你们独自去承受风雨,去踏平磨难。不止芳儿,还有王儿,以后你们要多多走出去。天地间可不止这一片东海,你们需要经历、需要领悟的,还有很多很多。” 瑶芳凑近敖丙肩头,轻声问道:“表哥,舅舅说了这么多,是不追究我的意思了么?” 敖丙的耳根子一下子红透了,他磕磕绊绊道:“是……是的,你放心……没事的。” 东海龙王看他们二人模样,在心底一声叹,敖丙对瑶芳是情根深重,瑶芳对敖丙却没有男女之情。瑶芳待敖丙只有兄妹之情,她才会不自觉去亲昵,殊不知,这对敖丙来说既是甜蜜又是折磨。 两个孩子自小就是青梅竹马,这份感情最终能开出什么花,就连东海龙王自己也不敢确定。 东海龙王按下思绪,亲切笑道:“芳儿,这几天我都会让王儿寸步不离陪着你,你放心。你现在先好好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瑶芳松开敖丙,正色道:“芳儿多谢舅舅。不过,您要信守承诺,不可以去北海向我母后告状哦。” 东海龙王笑了笑,负手闲步离开。 敖丙弯下腰,宠溺的揉了揉瑶芳的发心,“你呀,也太会撒娇了。放眼望去,整个东海谁敢对父王这么说话?” 龙翼想过来探望瑶芳,走到院中就看见龙王和敖丙一前一后从她房间里走出来,正想走过去请安,却见龙王面色凝重,于是停下了脚步。 龙翼站的远,听不太清楚他们的对话,只看见敖丙的脸色渐渐发白,简直有点站不住脚了。 敖丙的声音隐约传来,“父王,表妹的身体到底有没有事?” 龙王缓缓叹了一口气,“不算太好。这跟我和你姑母预想的一样,你先不要声张,这件事说出去,我怕芳儿接受不了。” 等了半天,敖丙才闭着眼睛点点头。 龙翼默默思索了一瞬,他们正在说的,只怕是瑶芳的密事,想必不想让他探听,于是他调转身形转身离去。 苏瑾月稳稳的睡了一觉,竟是这些天以来最舒服的一次,没有人打扰,没有人追杀。 她耳边恍惚传来潺潺流水声,再然后,这阵温暖的水流竟从她身体上穿流而去,她整个人与水流浑然一体,身体也变得轻盈了好些。 再睁开眼,苏瑾月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巨大的蚌壳囚室里,身边是各种刑具,她却没有被捆绑,只蜷缩在地上安睡着。 身边空无一人,放眼望去,头顶是一颗夜明珠,透过一方小窗看出去,苏瑾月看到了游来游去的各种小鱼和东海的惊涛骇浪。 原来,是被敖丙抓来了东海。 苏瑾月有点想苦笑,原以为敖丙是来救她们,眨眼间却落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第31章 前因后果 蟹三其人,在东海龙宫里地位不上不下有点尴尬,自从接手了刑讯犯人这一件差事以来,他就出师不利,先遇上了无尤那块硬骨头,接着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打也打不得,这案子要怎么审? 知道苏瑾月已经苏醒,蟹三空着手走进了囚室。 蟹三面无表情坐在囚室中间的一张珊瑚椅子上,他习惯性的去摸鞭子,却茫然缩回手,冷着脸道:“苏瑾月,我不对你动大刑,不过,我问你什么,你要老实回答我的话。” 苏瑾月抱着腿坐在蟹三面前,无奈点点头。 蟹三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你和无尤为何要盗我东海海灵芝?” “大人,”苏瑾月认真的问,“无尤从没跟我提过海灵芝,你们会不会搞错了?” 蟹三的怒气迅速升起来,不过他忍住了,他指一指窗外,咬牙道:“你不用惺惺作态。你身上若没有海灵芝,不出一刻,你早已溺毙在我东海!” “哦,原来如此。”苏瑾月默默的想,身上那些人兽的毒只怕就是海灵芝给解的,无尤得罪了东海,却好心隐瞒着她。 想通了这些,苏瑾月问道:“无尤原是为了救我的性命,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所以,抓我回来的人,是你们东海的什么人?他跟瑶芳……” 蟹三站起身,愤怒的指着苏瑾月,“他是我们东海的太子敖丙殿下,太子与瑶芳殿下老早就定下了永结秦晋之好,你们却盗走了他们的信物!不对,是我审你,不是你审我!” 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蟹三急冲冲去找了敖丙。 敖丙一看瑶芳在注视他们,就把蟹三带了出去。 蟹三一脸愤恨之色,“殿下,苏瑾月跟无尤一样胡搅蛮缠!问了她大半天,一句有用的没有。不过,属下可以确定的是,她认识无尤,不止如此,她在言语中多番维护,大多是喜欢那无尤。还有,她似乎真的不知道她身上有海灵芝。” “她喜欢无尤。难怪,芳儿会对她感兴趣,”敖丙自嘲的笑,“知道了。这一点就够了。” 自从苏瑾月知道敖丙的真实身份以后,每一天她都在等待敖丙来对她发难,简直是度日如年。 苏瑾月曾数次摩挲着麒麟玉佩,她笑着喃喃道:“无尤,你用海灵芝救我,如今该我用海灵芝去了结你和东海的仇怨,这很公平,不是么。” 敖丙没有让她苦等,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分,敖丙杀气腾腾的打开了囚室的大门。 苏瑾月慢慢站起来,情绪稳定的站在敖丙眼前。 敖丙负着手走进来,淡淡道:“我以为你会怕到站不起来。怎么?没有祈祷无尤从天而降救你出去?” 苏瑾月慢慢笑道:“无尤待我情深义重。该我承担的东西,我不想一直拖累他。” 敖丙讥讽的笑了一声,左手凭空化出一尊青铜色炼丹炉,炉身为排列整齐的十六个半月圆孔,炉脚为三兽足,炼丹炉由小变大,威风凛凛的站在苏瑾月眼前。 敖丙伸手用焚天紫火将炼丹炉点燃,对苏瑾月歪了一下头,一字一顿说道:“希望你被我炼化的时候,也能如此有骨气。” 紫色的火焰映照在苏瑾月眼眸中,苏瑾月恐惧的后退了半步,“炼化……” 蟹三准备走过去抓苏瑾月,瑶芳一阵风似的飞了过来挡在苏瑾月面前,“表哥!苏瑾月,真的是你……” 苏瑾月纠正她,“叫姐姐。你这是完全好了?” 瑶芳不满的撅着嘴,“我真是一点也不喜欢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气我。” 苏瑾月无奈笑道:“可我蛮喜欢你的,有个妹妹的感觉真不错。” 瑶芳指了指炼丹炉,急切道:“表哥,我听大表哥说苏瑾月她身上有海灵芝,她虽然不讨我喜欢,但她挺照顾我,能不能饶她不死,咱们再另想办法?” 敖丙将瑶芳拉到身边,软语温存道:“大哥告诉你苏瑾月在东海的事?芳儿,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有我的道理。” 敖丙的个性一向言出必行,瑶芳已经心急如焚,她大声喊道:“表哥,海灵芝咱们不要了,好不好?东海和北海有无数稀世之宝,咱不稀罕那一个!我去求舅舅,海灵芝的事就算了。如果苏瑾月死在东海,那么无尤他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咱们东海和北海永无宁日。” “说到底,你还是怕得罪无尤?”敖丙心里的苦涩翻涌上来,“苏瑾月照顾过你几天,我不要她一条命,我只要她身上一半的血来炼化成丹药,才能治你……” “治我什么?”瑶芳追问道。 敖丙总是在瑶芳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极有耐心说道:“芳儿,事到如今,我须得让你知道。父王昨天告诉我,其实你从出生起,你的心脏先天就有些问题,不过是因为姑母这些年用法力帮你维持的好,所以你从来不觉得什么,你以为你那天为何会昏迷,皆是这个缘故。海灵芝是父王精心养护,希望用它来治你的灵药。哪想到,却被……” 敖丙的眼神瞥到苏瑾月,目光中极痛且极怒,他最终下定了决心,把瑶芳往蟹三的方向一推,瑶芳心神恍惚之际被蟹三紧紧拉住。 瑶芳一直被北海龙母保护得很好,她的秘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人泄露过,如今骤然知道,她看向苏瑾月的目光更复杂了些。 她讨厌苏瑾月,也隐约有一点点喜欢她,又因为关系到无尤,她对苏瑾月心怀芥蒂…… 敖丙当然能了解瑶芳的心思,她只是有些娇纵而已,真要让她对谁痛下杀手,她会心软。 但凡牵涉到瑶芳,敖丙可不会心慈手软。 敖丙将炼丹炉的炉顶盖打开,苏瑾月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飞身一跃被他投进了炉内,她立刻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热浪翻涌。 炉内伸出一只大手,在苏瑾月的手臂上一划,伴随着一股钻心的疼痛,随即一串鲜红的血珠飞出来,炼丹炉张开大嘴,将她的血珠一滴不剩的给吞下去。 炼丹炉的顶盖在外面合上,苏瑾月的恐惧瞬间到了最高点,炉内到处都是炽热的狼烟,她在其中痛苦的翻滚着,无论碰到哪里,炼丹炉都像烧红的烙铁,让她无处可逃。 炼丹炉就像一只永不知足的饕餮,苏瑾月觉得她全身的血液都快要被榨干。 苏瑾月再没力气翻滚,她本能的两只手攥住麒麟玉佩,她的声音自小而大,撕心裂肺的喊了三声:“无尤!无尤!无尤!” 第32章 天降奇兵 濒临死亡之际,苏瑾月喊了几声无尤以后,她心中得偿所愿,再无一丝怨恨。世事无常,她终于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不过她不后悔,只要无尤和东海以后能彼此相安无事,她心愿已了。 苏瑾月不再挣扎,她慢慢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苏瑾月没有看到,她手底下的麒麟玉佩突然光芒大盛,一只麒麟神兽自光芒中幻出真身来。 麒麟神兽蹲在苏瑾月身前,将前爪柔柔的放在她的额头。 苏瑾月眉心一凉,她倏地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只透明的麒麟神兽,它浑身呈玉白色,几乎透明,它表情安详神态高贵,头上有一对美丽的鹿角,正居高临下看着苏瑾月。 麒麟兽声若洪钟,它一下子托起苏瑾月,“小姑娘,撑着点。” 麒麟兽状似虚无缥缈,它的力量却不容小觑,轻轻一拍,就将焚天紫火给熄灭了,就连炼丹炉也赶紧闭上了大嘴,再不敢耀武扬威。 麒麟兽怒吼一声,冲天而起,炼丹炉的顶盖被掀飞,它带着苏瑾月离开了炼丹炉。 麒麟兽把苏瑾月轻轻放在地上,回首看着敖丙,“以活人炼丹,罪孽深重。海灵芝既然已归小姑娘所有,那是她命里有缘。小太子,你何必强求?!” 在最紧要关头,苏瑾月却被麒麟兽所救,敖丙功亏一篑,他岂不痛心疾首?再加上麒麟兽以教训小辈的口吻讥讽他,敖丙心中当然忍不下这口气,手中的方天画戟朝麒麟兽猛攻过去。 麒麟兽的眼神轻蔑,一掌拍过去,就把敖丙方天画戟的攻势给打歪了。 苏瑾月元气大伤,只面色苍白的看着敖丙和麒麟兽相斗。 此时,两道身影迅疾无比的奔来,苏瑾月回头去看,随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炎真持枪从天而降,对敖丙大声骂道:“呔!你东海欺人太甚!盗你海灵芝的是无尤,来你东海抢人的,是我炎真!你欺负人家小姑娘做什么?!倒退回两百年,十个你也不够她揍的!” 炎真一来,场面更加混乱,东海的那些兵将们也参加了混战,一时间整个东海龙宫里变成了一团乱麻。 苏瑾月没有听清炎真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她全部的心神都在无尤身上。 无尤紧紧抱着苏瑾月,将神力缓缓送至她体内。 无尤一只手将苏瑾月的佩剑递给她,他神色戚惶,沉声道:“抱歉,我每次来的总是太迟。” 苏瑾月温柔的回抱住他,轻轻笑道:“好不容易见面,我不想听你道歉。你没有来迟,你来的正好,我一直想着我的剑呢。” 无尤眼前忽然回想起刚才他好不容易打破结界,正准备从南天门跳下凡间时,帝君的几句隔空传话,“无尤——,凡事自有天定。她想再次飞升,只会千难万险。你细想一下,冬凌的飞升之路是多么艰难,你就该明白,她有她自己的劫难要渡。旁人是帮不上她的,即便是你百般呵护,也总有你做不到的事。你何苦去纠缠她的因果?” 这些道理,无尤都懂,而且刻骨铭心,但是他坚定的回复帝君,“帝君,我舍不得,我只是舍不得她一个人受苦。冬凌飞升,需要他师父和裴航的重重磨难才成全了他一个,如果可以,我愿意让她将我踩在脚下,当一块她重新飞升的垫脚石,或者登天的梯。” 等了很久,无尤只等来了帝君的一声叹息。 苏瑾月见无尤走了神,伸手握住他的手,笑道:“在想些什么?以后啊,你不能什么都瞒着我,海灵芝的事情我一无所知,东海的敖丙我也不认得,多被动啊。” 无尤迅速回了神,“好,我答应你。还有呢?” 苏瑾月指了指对面的瑶芳,“她是北海的小公主,最近几天她在凡间一直别有用心跟着我,原来,海灵芝是她和敖丙将来成亲的信物,还是可以救她的仙药。” 无尤看了看炼丹炉,“所以,敖丙就一定要拿到海灵芝不可?” 苏瑾月点点头,笑道:“你怎么消失了这么久,冬凌的事情解决好了吗?” 无尤轻叹一声,“是的,他会被帝君贬下凡间,在世间受一世轮回之苦。我原想立即来陪你,却被帝君困了这么久。” “帝君?你的上司?” 无尤沉吟了一下,“可以这么说。他也是我的好友。” 苏瑾月歪头看他,用手揉一揉他的脸,“不要这样绷着脸,我每次受伤你都会不开心很久。你留给我的玉佩,竟是一只麒麟神兽,它保护了我,也等于是你保护了我,我不要你这样自责。” 无尤轻轻碰了碰她胳膊上的伤口,“月儿,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苏瑾月含泪浅笑道:“无尤,世间无人爱我,我想让你以后爱我,千次万次的爱我。” 无尤的心像沾满了水的棉花,湿乎乎沉甸甸,他一把将苏瑾月揽进怀中,轻声道:“好。这万丈红尘,我本就只为你一人而来。” 苏瑾月在无尤怀中满足的叹息,“我好像知道。” 一个细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二人世界,“无尤哥哥,月姐姐。” 苏瑾月看见无尤皱起了眉头,连忙说道:“瑶芳本性不坏,在凡间只想偷袭我而已,刚才她还拦过敖丙呢。” 瑶芳抓住苏瑾月的手晃了晃,“好啊,原来你什么都知道,真是惹人讨厌。” 苏瑾月看到瑶芳的目光一直看向无尤,神色间满是仰慕眷恋,无尤却无动于衷,苏瑾月心里什么都清楚了,清楚知道瑶芳为何要故意接近她。 炎真一怒之下的武力值达到了顶峰,竟然把敖丙掀翻在地,一杆长枪抵在敖丙的咽喉。 瑶芳又迫不及待的跑到了敖丙身边,大王子龙翼也单膝跪下,抓住了炎真的长枪,“炎真神君,请适可而止,不要将事情闹到无可挽回的余地。” 炎真不理龙翼,只乜着眼看着敖丙,“你的工夫不错,可你怎么斗得过上古神兽麒麟兽?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去为难苏瑾月!” 敖丙狼狈的躺在地上,脸上却是不甘受辱的愤怒,他恨声喝道:“不为难她,表妹活不过百年!东海已经没有机会,再花一百年时间去培育一株海灵芝!我今天输给你,技不如人,但你别自以为可以高高在上教训我!” 第33章 另辟蹊径 炎真没想到过这一层,他被敖丙噎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 炎真看向无尤,问道:“什么时候有的这一出?” 无尤半扶半抱着苏瑾月站起来,然后慢慢走向敖丙。 炎真收回长枪,几步退到无尤身后,调侃道:“局面越来越复杂,我只管打架,这个场面我可替你应付不来。” 无尤只当没听见,表情冷冷的盯着敖丙。 龙翼伸把手,将敖丙从地上拉起来,龙翼先对无尤作揖,“无尤神君,我先替小弟向你、以及苏姑娘赔个不是。” 无尤立刻打断他的话头,“这个不是,你替不了。今天如果没有神兽相护,月儿只怕已经命丧东海,到时就算你东海上下人等全部磕头赔罪,也无济于事!” 敖丙愤怒已极,“归根究底,此事因何而起?!” 无尤凉凉的看着他,“当初,我若知道这海灵芝牵连甚广,就是再难,我也绝不趟东海这摊浑水。” 气氛尤其的剑拔弩张起来,炎真看看无尤,再看看敖丙,他们二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服软一次,炎真在心中觉得好笑,无尤闯的祸是越来越大。 龙翼是个惯会调停矛盾的人,他先笑着扯一扯敖丙,敖丙不耐烦的甩开他的手。 龙翼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敖丙劝道:“三弟,来者即是客。你看,苏姑娘之前在凡间对表妹诸多照顾,可她如今在你手中饱受折磨,差不多丢了半条命,无尤神君不依不饶,这是很正常的事嘛。这要是无尤神君也这么对待表妹,你不也要生死相搏?” “他敢?!”敖丙对无尤怒目而视。 龙翼微微一笑,敖丙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龙翼这才说道,“三弟,无尤神君是为了救人,你也是为了救人,咱们何不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伤苏姑娘, 还能救表妹?” 敖丙不屑一顾的转过头去冷哼一声,表示不愿意与无尤同流合污。 龙翼上前几步对着无尤赔笑道:“无尤神君,三弟是关心则乱,这才下手伤了苏姑娘,这都是我们东海之失。神君大人大量,宽宥了三弟这一次吧。” 无尤并不回答,首先去问苏瑾月:“月儿,要依他所言么?只要你说,我听你的。” 不知道别人如何,炎真的牙最先酸倒了,他差点稳不住身形。 瑶芳看着他们恩爱非常,心中无比委屈,只不好表现出来。 敖丙看见瑶芳伤心,忽然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有何意义。 苏瑾月的心里正甜蜜,她挽住无尤的手,笑道:“你们各退一步,好不好?凡事都得有个了结,冤家宜解不宜结。” 无尤对她笑了笑,回头对龙翼说道:“月儿说的话就是道理。她不跟你们计较了,你们也得拿出你们的诚意。月儿如今身体受伤,得在东海养好了才能走。” 龙翼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此时也有些浮躁了,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笑容,“那是自然,我东海定会将苏姑娘完全治好。不知道神君如今有何打算?” 敖丙生硬的插了一句嘴,“此事需速战速决,为防你有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盯着你!就是不知道父王……” 无尤对敖丙不屑一顾,“刚才闹出这么大动静,他老人家都不曾派人过来问一句,说明他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不想管而已。” 龙翼眼看着敖丙又要发火,连忙拦在中间,“好了好了,先听听神君怎么说。” 无尤转过身面向炎真,炎真立刻有了警觉,“无尤你可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就是跟你来看热闹的。” “这热闹你看不成了,你得回天宫一趟,去帮我请一个人来。” “啊?你使唤我使唤的太顺手了吧?!我不去!我刚才暗地里帮助你破坏帝君的结界,没准儿他心里门清,正等着逮我呢!我还想在人间躲他一段时间,我不去!” 无尤笑问,“你真不去?” 继而转头对着苏瑾月笑道,“月儿,你不知道九重天有一位花神,统管六界的花花草草,人呢,心性高冷,却最乐于助人……” 炎真抓住无尤的手臂,“等等,你突然提起她干嘛?哦——你要我请的人,是花姑?” 无尤一挑眉,“到底去是不去。” 炎真揍他一拳,“我看你是心情又好了,拿我开涮!花姑能帮你什么忙?” “海灵芝能医瑶芳,会不会别的灵药也可替代它?何必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咱们谁都不懂这些,你我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回九重天,只好劳烦花姑下凡一趟。” 炎真立刻陶醉得双眼朦胧起来,“那我岂不是可以天天和她朝夕相处了?” 无尤长叹一声,“快去,别傻笑了。” “去去去!我这就去!谁敢拦着我去?!” 无尤只来得及叮嘱了一句,“小心避着点帝君!” 也不知道炎真听到没有,反正是窜得比兔子还快。 龙翼对无尤笑道,“原来神君是这个法子,在下佩服。趁仙子下凡之前,还请诸位暂居东海,稍安勿躁。” 无尤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一直静立一旁的麒麟兽这时开了口,“小姑娘,我本已沉睡万年,却无意间被你唤醒。我算救你一命,他日,你需得还我。” 无尤急匆匆答道,“打扰麒麟神君,是晚辈的过错,将来,晚辈可以……” “诶,”麒麟兽阻止了他,“你是你,她是她。将来,我只找她。” 麒麟兽是跟随上古神祉们四处争战的神兽,论资历,论神格,无尤的确不值一提。 苏瑾月深深一拜,“多谢神君,这话我记住了,无论何时,必不会推诿。” 麒麟兽轻轻点一下头,然后缩小了神迹,再一次挂在了苏瑾月的腰带上。 苏瑾月摩挲了一下,问无尤,“无尤,麒麟兽会让我怎么还它?” 无尤心里没底,却故作神秘说道:“神兽不会跟你我这种小辈计较,放宽心。” 龙翼立刻安排了人医治苏瑾月,无尤笑着安抚她,“你先过去。我来了东海,最起码要去跟龙王打声招呼,随后我去找你。” 瑶芳走了过来挽住苏瑾月,“姐姐不要怕,我陪你去。” 无尤盯了一眼瑶芳,瑶芳苦笑道:“我连海灵芝都可以不要,难道还会在你眼皮底下伤害姐姐么?” 无尤和敖丙看着众人陆陆续续离开,无尤的笑脸逐渐垮了下来。 无尤的手拂了拂敖丙的肩膀,那神态像是拂拭过一片尘埃那般不屑,他伸手猛然一拳砸中敖丙腹部,一字一顿说道,“敖丙,若不是想到月儿在身边看着,若不是要留给老龙王三分颜面,我今天定将你扒皮抽筋!我捧在心尖上几百年的人,你也敢伤!只此一次,你最好永远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第34章 欢喜冤家 敖丙没有用法力相抗,他硬生生挨了无尤一拳,当即把身体弯成了一张弓,痛得他半天说不出话。 无尤冷漠的看着敖丙的脸痛得抽搐,漠然道:“一切都因我而起,后来又添诸多纠缠,但我一定会妥善了结这件事。只是今天,你若下手失了分寸,月儿她有个闪失,我定屠尽你东海,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无尤的声音不大,却让敖丙丝毫不怀疑他的决心,敖丙慢慢挺直脊背,不卑不亢说道:“若非如此,我岂肯任你揍我一拳?我原本以为我能控制住焚天紫火,却没料到,到后来连我也牵制不住它。” 无尤的心头一跳,阵阵后怕攫住了他所有心神。 他没好气的松开敖丙,“以后离她远点儿。” 敖丙立即反击,“你才是应该远离芳儿!自从你出现,东海就再没有平静过!” 无尤转身离开,不屑于跟他争口舌是非。他翻了个白眼,在心里腹诽敖丙,我统共也没跟瑶芳说过几句话,又关瑶芳什么事了,不知所谓。 无尤熟门熟路去找东海龙王,一路上畅通无阻,看来是龙王提前早已有交代。 龙宫的侧殿大门洞开,内侍对无尤恭敬说道:“陛下已候您多时,请进。” 无尤高视阔步地走进去,只见龙王正悠哉悠哉坐在窗下,穿着一身家常王服,眉目舒展,姿态高雅,气度华贵,冷静自持。 龙王笑看向无尤,优雅的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和一盏茶,“无尤,过来。帝君送了我好茶,我正想找你对饮。坐。” 无尤大大方方施礼,再坦然坐下,端起茶杯细品一口,入口苦涩,在舌尖上打了几个滚以后咽下去,只觉得回味悠长,那股清香才从口腔中弥漫开来,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无尤由衷赞道:“果然好茶。谢陛下赐茶。” 龙王注视着无尤的一举一动,用欣赏的目光审视他,无尤泰然自若端坐着,任他打量。 龙王笑道,“无尤,你我足足有一百多年没碰面,在我这儿,你就不必拘谨了,有话但说无妨。” 无尤爽朗的哈哈一笑,“陛下,虽说未正式见您,可是却没少打交道啊。就比如此刻,我还担心您埋伏好了刀斧手,随时准备击杀我,哪想到只是煮茶清谈。” 龙王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转瞬间却笑了起来,“无尤惯会玩笑。就像龙翼刚才说的,来者即是客。你这次来我东海英雄救美一场,顺手又教训了一番小儿敖丙,可以说,甚是风光了。” 无尤整肃敛容,再郑重一拜,“请陛下见谅。情势复杂,不过我会将一切都做个了结。” “也好,”龙王终于收回了他浑身的压迫感,重新变得温和,“敖丙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家摔摔打打的,很正常。本王能教他的,到底有限。他这次坚持要跟你出去寻找灵药,一路上,想必不太平,本王希望你能看顾他一二。” 千算万算,无尤甚至都算到了要跟龙王有一番恶战,哪知现在是这个局面。 无尤呆了呆,倒是把龙王看乐了,“怎么?你还是心有芥蒂?” 无尤摊开手,无奈道:“是个人都比我合适,就说龙翼,不是最好人选吗?” 龙王摇摇头,“他大哥袒护了他多年,惯得他不知轻重。苦难才最能磨练人的意志,太过顺风顺水的人生,对他来说就是灾难。他肩头太嫩,只怕将来压不住任何事。” 无尤在心里琢磨,看来龙王对敖丙将来的期许很大,否则也不会摒弃前嫌,也要无尤提点于敖丙。 但要说让无尤完全接受也不现实,他只好违心的应承下了龙王。 龙王淡然的站着目送走无尤,随后朝屏风后面说道:“王儿 ,出来吧。” 敖丙面色不甘的绕过屏风走出来,他垂着头坐在无尤刚才的位置上,满面暗沉,气质颓丧。 龙王淡淡道:“王儿,你知道你比他差在哪里吗?” 敖丙不服气的咬着嘴唇摇摇头。 “王儿,他明明知道这是陷阱,依然敢单刀赴会,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强大,他强大到无论我如何对他,他都知道怎么去应对。他跟我谈笑风生,心里指不定怎么防备,但明面上根本看不出。你伤了他所爱的人,可你看,他依然能控制住自己的愤怒。” 说到这里,敖丙抬起头仔仔细细的听着。 龙王放缓了声音,“王儿,自从无尤盗走海灵芝直到今天,我从未出面也不发一言,是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件极小的事,你可知道偌大东海,父王每天要处理多少大事?父王为何要他提点你?你对他满心芥蒂,你又害怕芳儿一颗心系着他,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对你的考验,芳儿你自己去救,她的心你自己去夺!当有一天,你能看清你和无尤之间的差距,并且迎头赶上他,这才说明你正在变得强大。” 敖丙看着龙王充满期待和鼓励的眼神,心里一热,郑重俯下身去朝龙王拜了拜,然后再稳步离去。 无尤心系苏瑾月,离开了龙王的视线就快如疾风一般掠向苏瑾月休息的房间。 瑶芳坐在苏瑾月床边陪她,看见无尤走进来就撅着嘴,“他一回来,我就变成了多余的那个,无尤哥哥真讨厌。” 无尤自然的去牵苏瑾月的手,瑶芳看到了十分刺心,恨恨的跑开了。 无尤看了看苏瑾月包扎好的手臂,笑道:“手这么冷,你忍耐一下,明天或许咱们就能离开东海了。” 苏瑾月的脸色还不是很好,无尤将她的手放在胸口暖着,笑着逗她,“我还没问你,即使你识不破瑶芳的身份,怎么就那么傻,为她拼命?” 苏瑾月瞪了他一眼,娇嗔道:“她在我面前没用过法术,我只当她只是个离家出走的千金小姐,心想着我若把她送回去,我岂不是能得一大笔好处费?哪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呗。” 无尤没见过苏瑾月撒娇的模样,他大笑的抱住苏瑾月,苏瑾月靠着他,听着他欢快的笑声,只觉得世间最美好的时光,也不过如此。 无尤笑够了,叹道:“财帛动人心,可动不了你苏瑾月的心。我说的话,你是一个字也不记得了。你说,我该不该罚你?” 苏瑾月抬起头,紧张问道,“罚?你想怎么罚?你轻点罚可好,我还病着呢。” 无尤从袖子里取出一颗红色药丸,递给苏瑾月,“罚你吃了它。” 苏瑾月两根手指捏住药丸,“什么东西?” 无尤贴近她,笑道:“这是我刚从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偷出来的,吃了能与天同寿。” 苏瑾月打他一下,“你又闯祸了啊。” 无尤愉快的笑了笑,“这是他跟我打赌 输给我的,刚才我逗你玩呢。” “真的?” 无尤板起脸,“帝君设结界把我软禁起来,我哪有本事同时再去得罪太上老君?” 第35章 情深意长 无尤的性格天马行空,嬉笑怒骂又随心所欲,所以苏瑾月有时候看不穿他,故而不肯吃那粒药丸。 无尤见她执着,忽而夺过药丸含在舌尖,一手抬起苏瑾月的下巴,低头轻轻印在她嘴唇上,他感觉到苏瑾月的紧张,另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身,温柔的吻着她,再将口中药丸渡给她。 无尤吻的突然,苏瑾月的脑子有一瞬间是发懵状态,她只能两只手紧紧攀住无尤的肩头,心里既羞涩又喜悦,脑中雾气迷蒙,双眼紧紧闭着,无尤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卷了进去。 无尤把苏瑾月整个人嵌入怀中,他的拥抱越来越紧,他的吻简直虔诚,苏瑾月感觉自己被他珍视,她突然有点想哭。 无尤吻去了她的一串泪珠,在她的脸颊吻了几下,随即克制的停了下来。 苏瑾月仍然闭着眼睛,将两只手深深插入他的发中摩挲,无尤与她额头相抵,一手轻抚她的后背。 苏瑾月浅浅喘息了几下,这才将急跳的心跳缓和了下来,她笑问:“药丸入口即刻就消失不见,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尤呵呵一笑,揉了揉苏瑾月的后脑,“那是加进去了一点我的血,所以才有血腥味,神官的血比凡间什么仙药都更滋养。我答应过你,以后不再瞒你,你看我表现的如何?” 苏瑾月顿时清醒,一把推开无尤,“不如何!你又骗我!” 无尤笑着揽住她,把手指上的小伤口给她看,温柔的哄她,“你瞧,这是证据,我就想让你心疼我。别生气了,这么一点点血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只要你尽快好起来。原来,你不肯吃,是想让我用这种法子喂你?你早说……” 苏瑾月又恼又羞的别过头,无尤勾着头去看她,“害羞了?好了好了,我再不逗你了,你不想知道龙王对我说了什么?” 苏瑾月这才恢复了正常,“他为难你了?你们说了什么,说给我听。” 无尤笑眯眯的将话题顺利转移了过去。 苏瑾月听完也呆住了,喃喃道:“龙王他还真是深不可测,我替你提心吊胆了半天,他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无尤站起身,弯下腰捏捏她的脸颊,“我说月儿,我就站在你面前,不许你去想别的男人!你现在困不困?要不要我带你在东海里转一转?每次来都闹得惊天动地,我还真没好好玩过。” 苏瑾月无奈摇头,“你啊,真是心宽似海,你我在东海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嘉宾,万一碰见敖丙和瑶芳怎么办?我看门外有人不停在巡逻,怕是在监视。” 无尤不回答,只闲适的双手环抱着,舒朗笑道:“东海为四海之首,风景可是最美的,去不去?跟我在一起,你还用得着顾虑这么多?” 苏瑾月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只见无尤弯腰向她伸出一只手,苏瑾月果断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苏瑾月心想,无尤说得对,即使天塌地陷了也不用怕,总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去面对。 临走之前,无尤胳膊一挥,床榻上立刻出现了一个苏瑾月的人偶,榻前还坐着个一模一样的无尤,模样神情跟他二人没有差别,人偶甚至还能开口说话。 苏瑾月这才放心的和无尤手牵手离去。 出了东海龙宫,苏瑾月发现她的担心有点多余。浩瀚无垠的东海大到无边无际,别说他们两个人,就是两艘巨船在它面前也都是渺小如斯。 无尤暗用法力带着苏瑾月往前游,他一路劈波斩浪,苏瑾月游起来才毫不费力。 越往海底深处游,越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风景。 深蓝色的海水已经变成恐怖的黑色,头顶的光亮逐渐远去,喧嚣的海平面寂静了下来。 无尤即使有瑶芳送他的避水珠,游到海底时间长了他也开始难受,但是苏瑾月因为海灵芝完全不受影响,他努力忍耐下胸口的不适,云淡风轻的随在苏瑾月身边。 因为有无尤陪伴,苏瑾月放松了心神,她似乎忘记了还有那么多烦心事,一路上好奇的看来看去。 原来海底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小动物,可爱的海马在成群结队的游动,美丽的水母却很凶悍,无尤眼疾手快的把苏瑾月伸向水母的手给拽回来才没被咬到。 大片大片的蓝藻随水波荡漾,苏瑾月很想上手摸一摸,却有些胆怯,无尤宠溺的握住她的手一起放在蓝藻上面。 苏瑾月发自内心的开心,不管无尤是出于弥补的心态,还是单纯为了哄她开心,她都觉得弥足珍贵,也享受他们能在一起的每一刻。 无尤拍拍她,抬手指了指头顶,苏瑾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上去,浓稠的黑色海水上方洒满了无数亮晶晶的水星,它们努力的透过密不透风的黑色发出自己的光,时而闪烁,时而被淹没,它们随波逐流,但也在跟大海搏斗。 苏瑾月惊叹道:“这不是跟夜晚的星空一样吗?你看,他们会不停的移动,你看那边……好神奇啊……” 苏瑾月抬头看水星,无尤却一眼都没看,他只看她的笑脸就已足够。 苏瑾月拉着无尤的手潜到一片珊瑚礁,巨型珊瑚礁铺满了方圆几百里的地方,高低错落有致,犹如怪石嶙峋,苏瑾月飞身下去正想贴近看个清楚,忽然“哗啦”一声巨响,无尤将苏瑾月扯了回来藏在身后。 原来是一只巨大的海龟,它正慢慢抬起头,看向苏瑾月,“小姑娘,我驮你来东海,你为何要踩我的头?” 苏瑾月是半点都想不起来这事,无尤忙道:“抱歉。适才海底昏暗,她是不小心冲撞,我们这就离开。” 海龟摇头晃脑的笑了一声,“你们得罪了太子,还在我们东海乱跑,走,跟我去见太子!” 无尤拉着苏瑾月就往相反的方向退去,他大声笑道:“可我不想见他!我奉劝你,不要故意惹是生非!我们只是在东海闲逛,并没有做任何不利于你们东海的事!你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海龟看似笨重,实际上很是灵敏,它伸开四蹄,竟然轰然游了过来。 无尤见说不通,抱紧苏瑾月就往上飞去,他故意躲进大群红杉鱼群里,鱼群被他搅乱,鱼儿们慌的四下逃窜,无尤和苏瑾月趁乱游回了东海龙宫。 苏瑾月觉得很是啼笑皆非,她笑道:“跟你在一起,永远都有意外发生。” 无尤送她回房间休息,听见这话,无所谓的笑了笑,“别怕出意外,我总能护着你。你也玩的累了,安心睡觉,别的都不用去想。” 第36章 缔结同盟 花姑在九重天属于高冷神仙那一挂的,她的居所冷清,远离众神居住的宫殿群,若不是凡间污浊喧嚣,若不是她领了神职,她简直想搬到没有任何人能打扰的地方去。 花姑住在一处僻静的幽谷,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一层薄雾终年笼罩着山谷,能带给山谷丰沛的雨水滋养。山谷中只听见鸟鸣啭啭,看得到蝶舞纷纷,就连花田里铺满的一条鹅卵石路,颗颗石子都饱满漂亮。 山谷里从没有落下过别人的足印,所以当炎真的脚步刚刚踏进山谷,花姑就飞身上前,娇声呵斥他:“站住!我对你说过多少次,不许你来我的山谷!” 炎真看见美丽的花姑,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觍着脸笑道:“花姑,别这么无情,咱俩都认识一千多年了呢。帝君不知道我回了九重天,你别嚷,我怕他听见。” 花姑冷哼一声,“登徒子,你惯会鬼鬼祟祟!你今天来我这,有何事?说完了快走!” 炎真低眉顺眼的看着花姑,心情好得不得了,“花姑你骂起人来,也是最美的。我来这……哦,我想起来了,无尤惹恼了东海龙王和三太子,人家扣着他不放,非要他去寻一株灵药才肯罢手。” 花姑上下扫了两眼炎真,“你确定是无尤?不是你闯出来的祸?” 炎真立刻伸出左手三根手指,朝向天空,严肃说道:“我最为老实。哪像无尤,天上地下都不消停,现在都祸害到龙宫去了。他等着你去救命啊花姑,我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花姑嫌他聒噪,皱眉道:“无尤我是信得过的,你……哼。” 炎真也不恼,嬉皮笑脸讨好她,“花姑,好花姑,你气我,我知道,咱俩的事先放一边,好不好?这次只要你肯去,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花姑冷静的垂眸想了想,回手给山谷设下了一个巨大结界,淡淡道,“谅你也不敢骗我!我先给你定几条规矩,第一,不许靠近我一丈以内,”说罢,花姑就将凑近身边的炎真打退了好几步,炎真终于哀嚎起来。 “第二,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你我之间以前的事,第三,下次你再敢私自闯我的山谷 ,我就去向帝君告状……” 花姑每说一句,炎真就哀嚎一声,她陆陆续续说了好多条,最后炎真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瑶芳受东海龙王所托,站在东海海边等待花姑的到来。 原来,花姑不喜欢与人接触,她老早就知会了龙王,她只在海边见见无尤他们。 无尤和苏瑾月站在沙滩的一角正在窃窃私语,瑶芳的目光时不时都要在他们身上打转,看了心酸,不看又忍不住。 敖丙陪着瑶芳,花尽了心思,也没见她的心神投注在自己身上,敖丙感受到了挫败。 不多时,花姑乘云驾雾而来,瑶芳一看见她,就看直了眼睛。 瑶芳一向自负美貌,可一见花姑,连她也自惭形秽起来。 花姑身上的衣裙简单却华丽,高挑的身材将曳地长裙穿的摇曳生姿,眉目如画,鼻梁笔挺秀气,唇角温柔。气质高贵清雅,目无下尘,一条长长的披帛挽在两条手臂之间,飘逸灵动,整个人如一朵刚出水的芙蕖,神圣不可亵渎。 瑶芳情不自禁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甜甜的叫,“花姑姐姐。” 花姑客气有礼的点下头,稍微退后半步,拉开了两人距离,骄矜道:“瑶芳殿下。” 瑶芳讪讪的退开,敖丙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客气的跟花姑寒暄。 无尤和苏瑾月也上前,花姑不动声色的只打量苏瑾月,苏瑾月的模样跟以前不一样了,可他们俩还是这么浓情蜜意。 花姑笑对无尤说道:“无尤,无论天上人间,她都让你流连忘返啊。” 无尤和炎真的心头俱是一震,唯恐花姑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炎真连忙走上前岔开话题,“花姑啊,咱们现在说正事吧,趁现在大家都在,是不是?” 花姑伸手,一束红色的光将瑶芳全身上下笼罩住,片刻,她收回手,直直说道:“瑶芳的心脉有损,此事不太好办。” 炎真立即接话道:“所以,才请你来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花姑看了看敖丙和瑶芳相握的手,对敖丙说道:“太子殿下,凡间能与你东海海灵芝相媲美的灵药本就不存在,不过,我还有一个法子,只看你敢不敢去了。” 敖丙定定说道:“仙子但说无妨,无论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前往。” 花姑缓缓点了点头,“传闻上古尊神们在陨落之前,为了防止他们的坐骑仗着神力在凡间危害四方,因此将它们全都赶到了一处深渊。 “四周用几座高山相连,形似牢笼,将它们困在其中,万年来在山头上布以天火以威慑它们。逐渐的,六界中不论神鬼凡人,皆不敢靠近此处。我也是早年间听说,有一株待霄草,天地间只此一株,可医死人活白骨,这株草却生长在这蛮荒深渊底部。到底有没有待霄草,没有人亲眼见过,我只在九重天的一幅画里见过它,我不敢保证它真实存在。太子殿下,你还要去吗?” 苏瑾月首先低头拿起麒麟玉佩摩挲了一下,看向无尤,“花姑说的神兽,其中也包括麒麟兽吧,它为何当年逃掉了?还有,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玉佩?” 无尤的目光沉了沉,他原想说,这麒麟兽是你救出来的啊,这玉佩也归你所有,只是如今,麒麟兽和苏瑾月都不记得对方了。 苏瑾月的眼睛深深看着无尤,“无尤,你说过,你以后不再瞒我。” 无尤忽然轻松笑了笑,故意揉了揉玉佩,调笑道:“我何时打算瞒你了?这玉佩是我从帝君那里偷来的,以防我有打不过别人那一天,用它来保命的,所以刚才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你看,我就不能做坏事,一做坏事就要被你发现。” 苏瑾月笑着倒在他肩头,“我真是服了你。” 敖丙和瑶芳对视一眼,瑶芳满眼忧虑,“表哥,传说只是传说,那地方那么危险,不一定有待霄草呢。” 敖丙握紧瑶芳的手,“你也说了不一定。如果我不去找,那永远也找不到。我不怕危险,我只怕你将来受苦。” “啪啪啪”,炎真为敖丙说的话鼓起了掌,“说的好啊,敖丙。男人么,还能怕危险。你要去,我陪你去,我也想见识见识神兽到底有多厉害。” 说罢,炎真转头看向花姑,“我说的好不好?花姑,只有你见过那东西的画像,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放心,有我保护你!” 第37章 齐心协力 花姑对炎真说的话从来是充耳不闻,她瞥了一眼炎真,然后看向无尤,“他们都决定要去,你呢?” 无尤淡然笑道:“我本就是始作俑者,当仁不让,必须一起去。” 花姑点点头,“任何磨难面前,你无尤从来没有逃避过。也好,我跟你们一起去,要不然,你们不认得待宵草,只是白白去一趟受罪。” 炎真乐得手舞足蹈,围着花姑直转圈,花姑忙不迭要躲开他。 敖丙忧心忡忡道:“芳儿,你不要去了,你留在东海等我消息。” 瑶芳看了看无尤,黯然道:“我不想只是傻等着,表哥我这次出去一定听你的话。” 敖丙的心思转了几下,妥协道:“好吧。如果不让你跟着去,暗地里你再偷偷跟去,反而不如放在我眼皮底下安心。” 瑶芳这才笑了起来,对着敖丙好一顿撒娇。 众人辞别过龙王,正准备飞上云头,忽见一人从东海急急忙忙追了出来,原来是龙翼,他大声喊道:“三弟!你们等等我!” 龙翼气喘吁吁奔到敖丙面前,“三弟,父王放心不下,让我随你们一起去吧,关键时候,多了一个人,互相也是一个照应。” 敖丙看了看众人,无尤对他仍然冷着一张脸,撇过头不置一词。 龙翼打量了一番,小声对敖丙说道:“你和无尤还是这么水火不容?那我非得跟着去不可了,万一你们半路再打起来,连个中间调停的人都没有。” 敖丙点点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大哥,你原本就忙,现在还来操心我的事情,小弟只恨自己,从前没有多替你和父王多分担一些。” 龙翼宽容的笑了笑,拍拍敖丙的肩膀。 帝君最近忽然忙了起来,他手头有一堆事要处理,还要分出心神去关注无尤。 无尤和炎真他们两个联手破坏了帝君设的结界,自此逃下凡间。 众神们对他无法无天的行径表示十分愤慨,舆论压力极大,在九重天上沸反盈天了一段时间,帝君才强硬的把势头给压了下去。 这天,帝君难得有个空隙,他一个人端坐在一处悬崖上,九天高远,大风烈烈。 他右手一挥,明澈的天空之上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幕布,幕布上清晰的映照出无尤几人正在云头上快速飞行,同行的其他几个人,面目也都栩栩如生。 帝君的胳膊撑在膝头,左手托着下颌,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喜怒难辨。 他右手执一卷画卷,画卷在他手下徐徐展开,已经铺到了地上,画卷上画的是盘古大神举着斧头,正在开天辟地的恢宏场面。 帝君的右手却在角落的一朵野花上无意识的逡巡,“果然,你们还是去了大荒山。待霄草,无尤啊……” 忽然,一阵哭声扰乱了帝君的清静。 帝君没有回头,灵隐哭着喊着跑过来跪在帝君面前。 帝君笑道:“灵隐,有话好好说。” 灵隐将怀里的一堆案卷噼里啪啦都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帝君,无尤他一走了之,他殿里的青涯也不知所踪,他们主仆二人,没一个靠谱的。您看,他们已经积压了这么多的事情没有处理,那凡间岂不是已经乱了套了?我这几天不眠不休,也没有处理多少,还求帝君做主。” 灵隐说完,就眼巴巴瞧着帝君。 帝君万年温和平静的脸上竟然有了情绪,只见他轻轻皱起了眉头,这可把灵隐惊诧坏了。 帝君蹙眉,轻叹道:“我知道了。辛苦你了灵隐,放下这些卷宗你就回去休息吧。” “那、那,以后该怎么办?” 帝君照旧温和的笑,“以后你不用再管,只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去吧。” 灵隐顿时如蒙大赦,擦干眼泪就轻松的离开了。 走了几步,灵隐才想起来,他不用再插手,那以后……谁管?难道是……帝君自己管吗? 灵隐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了,那可是帝君啊,万万年以来,以一人之力,强势弹压六界纷争的帝君啊。 灵隐说服不了自己,他只好战战兢兢回过头去,果然,帝君背对着他,正平静的打开一个个卷轴开始看了起来。 灵隐脚下一踉跄,使劲掐了两下自己,在心里尖叫道,“啊!我肯定是还没睡醒!无尤他何德何能,让帝君为他代劳啊!不对不对,我这是做梦,那我回去继续做梦好了……” 从东海往大荒山有几千里路,对无尤他们来说只是短暂飞一阵子,而对苏瑾月来说就非常辛苦了,她在云头上疾行一阵子就觉得累。 无尤细心的看出来了这一点,回过头对炎真他们笑道:“诸位,实在抱歉,我在凡间法力被帝君压制,此时已经有些撑不住。不如,今晚各位暂且停下,修整一夜如何?” 苏瑾月心里一阵温暖,她贴近无尤,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无尤与她对视,俩人甜蜜的笑了笑。 炎真给了无尤一拳,鄙视道:“在场的几位女子都没喊累,倒是你跳出来丢人现眼。” 无尤眼珠一转,笑吟吟看向花姑,“非要女子开口,你才能知道么?花姑,他就是这般不体贴,难怪你生气。” 花姑冷笑一声,看也不想看炎真,抬脚就离开去找地方休息。 炎真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他跺着脚恨声对无尤骂道:“你算什么兄弟?!放火烧我后院?还嫌我不够惨是怎么着?你给我等着!” 炎真来不及跟无尤算账,手忙脚乱去追花姑,嘴里大叫道:“花姑啊,你别信他的话。我看出你累了,真的,我早看出来了……” 花姑冷冷截断他的话,“看出来了,故意装没看见?” 炎真简直惨叫起来:“不是的,你听我解释。哎呦,我怎么说不清楚了……” 瑶芳实在忍不住,第一个笑出声来,“无尤哥哥,你太厉害了,一句话就祸水东引,我简直崇拜你。” 听她这么说,敖丙和苏瑾月心里都不太舒服,苏瑾月本能的转头去看敖丙的反应。 敖丙的脸色本已变了,忽然想起龙王的教诲,他换上一副笑脸,温柔对瑶芳道:“芳儿,想必你也累了,我陪你去休息一下。” 瑶芳依依不舍看了看无尤 ,才点点头,“好吧。昨晚的故事还没讲完,你接着给我讲好么?” 无尤看见苏瑾月一直目送敖丙和瑶芳走远,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身边,调笑道:“月儿,敖丙就是个熊孩子,你别对他耿耿于怀。” 苏瑾月也笑,“我不是对敖丙耿耿于怀,而是瑶芳。说吧,你俩怎么相识的?” 第38章 大荒之地 无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十年前的往事讲给了苏瑾月听。 然后,无尤和苏瑾月一起来到一条没结冰的小河边,无尤取了些水,用法力加热才给苏瑾月喝。 苏瑾月依靠着无尤小口小口的喝水,心里的滋味很复杂,她淡淡说道:“无尤,我知道你心坦荡,可是瑶芳那里却是难以忘怀,她与敖丙又早有婚约。她这样情深,对你对她都不好。” 无尤笑着揽住苏瑾月,“只要你不吃醋难受,别的我都不担心。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哪里懂什么叫情深?只是因缘际会,我出手相助而已,换作其他人,我也会相救。难不成,每救一个人,我就要背负一份情债吗?天下没有这个道理。我本性也没有这么花心,这点你不是坚信不疑么?” 苏瑾月被他逗笑,“你啊,说正事的时候,你永远不正经。” 无尤拿出披风裹住苏瑾月,“哪里有那么多正事,你就是唯一的正事。” 炎真哄了大半天花姑,奈何花姑翻身飞到一根树枝上,表示再也不想听他狡辩。 炎真只好打了退堂鼓,转了半天,才看见无尤和苏瑾月相依相伴的身影。 只见无尤在苏瑾月熟睡的时候朝她眉心一点,将指尖的血一滴一滴滴进她口中,苏瑾月无知无觉的咽了下去。 炎真并不打扰他们,他坐的远远的,麻木的看无尤做这一切。 炎真有些羡慕也有些失落的说:“无尤,你的情路这么顺利,我怎么就这么难,一个花姑,已经折腾了我半条命去。” 无尤体贴的将苏瑾月的唇瓣擦干净,才抬头看向炎真,“你试过尝试一遍失去一个人两百年的滋味么?花姑最起码就在你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而我,跟顺利两个字根本不搭边。” 听见无尤这么说,炎真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他一蹦三尺高,边跑边笑,“这么看起来,我比你幸福多了!我干嘛还跟你废话,我要去守着花姑!” 大荒山远离尘世,他们一行人越走越荒凉,越过了一大片浓密的原始森林,又跨过一条看不到头的大江,终于来到了大荒山的边缘。 几百里以外,他们就看到半边天空被火焰烧的灿若锦霞,红色的云朵镶着灿烂的金色花边,热烈到了极致。 脚下的土地寸草不生,大小河流全都干涸到干裂,大树也不能生存,处处都是大片大片的枯叶林。 再往前走,已然变成一望无际的沙漠,烈日炎炎,沙漠蒸腾起股股白烟,空气里都是干燥炎热的气息。 苏瑾月只在沙漠里站立一会儿,就觉得嗓子里直冒烟,浑身热得难受。 无尤忧心不已,他将所有的储水袋留给苏瑾月,温柔道:“月儿,前面只会更热,你的身体受不住。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好不好?” 苏瑾月往远处看了看,沙漠大到让她畏惧,她也不想成为他们的拖累,于是温顺点点头,“我听你的,就在这里等你。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还受得住,我绝不乱跑。” 无尤亲密的抚摸了她脸颊几下,“月儿好乖。” 敖丙看看瑶芳,瑶芳生活在北海,沙漠的气候她跟苏瑾月一样受不了,此时她的脸色开始发白。 敖丙将瑶芳带到苏瑾月身边,嘱咐她二人,“芳儿,你也留下,和苏瑾月做个伴,你们都不要跟着去了。” 瑶芳只好点头同意,敖丙将一个玉簪插进瑶芳发髻里,“留给你们防身。” 炎真连忙看向花姑,花姑却不受沙漠影响,她将一条花色纱巾缠在头顶,护住她的头和脸,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看着炎真。 瑶芳看他们纷纷飞离,才收回目光看向苏瑾月,“他到底喜欢你什么?我一直想不通这一点。” 苏瑾月笑着摇摇头,“你喜欢他,有你的理由。可我倒觉得,他喜欢我,那就是喜欢咯,何必去问为什么?我倒想问问你,敖丙待你情深义重,你为何不回头看看他?” 瑶芳似乎是第一次认真去想这个问题,半天她才说道:“或许因为婚事是父母安排的原因吧,我一直都有点不喜欢这桩婚事。他们说的道理我都懂,双方联姻,只有好处。可没有人问过我一句到底喜不喜欢,凭什么啊!他们直接就剥夺了我的自由,没人在意我的心!” “原来如此。芳儿,你身份高贵,父母宠爱,权势在手,敖丙也心仪于你,可以说你比绝大多数女孩都要幸福。只要你安心待在北海,你足可以一世无忧无虑。我觉得你应该认真去想一想,你是不喜欢父母安排的婚事,还是不喜欢敖丙这个人?你喜欢的是无尤,还是喜欢他给了你反叛父母的机会和勇气?你对抗婚事的结果,你能否承担的起?若最后彻底失去敖丙,你究竟会不会后悔?” 问题一浪接一浪,将瑶芳打击的措手不及,她的心已乱,却还嘴硬的反击,“你说的头头是道,你终究只是个凡人,短短几十年寿命,你又能陪无尤哥哥多久?” 苏瑾月叹息一声,拉住瑶芳的手臂,“走吧,找一个能呆的住的地方,你不热吗?你不用心慌,你有的是时间慢慢去想。” 大荒山的天火已经烧了千万年,根本就没人能靠近,无尤他们在离山头很远的地方就降下了云头。 无尤看看几丈高的火焰,跟炎真商量道:“若直接下去,估计立刻会被烧成灰,我一掌劈开这些火焰,你带好这几个人,趁机下去。” 炎真见无尤作势要飞起,一把扯住他,“你那法力时有时无的,自己悠着点。” 无尤笑笑,然后腾空而起,直到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花姑双手结印,一大朵透明的牡丹花在她身后绽放,然后花瓣柔柔的包裹住了他们几人全身上下。 敖丙见势,往花瓣上加注了法力,花瓣周围染上了一层冰蓝色的光。 炎真摇摇头,“你们这样,只怕也于事无补。” 说完炎真抬起头看着无尤,只见无尤站在深渊上空,提起右掌,他的掌风在空中瞬间暴增了几十倍,他大喝一声朝山头劈下去,熊熊烈火被分开了一道口子。 炎真喝道,“就是此时了。” 他扔出一团巨大的火球,将几个人裹进去,火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进了那道缝隙中。 花姑的花瓣和敖丙加持的法力在一瞬间被融化成白汽,炎真只来得及扑在花姑身上,就随着不可控的力道迅速往下坠去。 无尤收回神力,从云端一脚跳了下去。 第39章 险象环生 无尤眼看是追着炎真他们才飞过去的,哪料到穿过了浓浓烈火,眼前竟然什么都看不分明了。 从外面看来是万丈火焰,等真正跳进来无尤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穿越过这些天火,下面是望不到头的黑烟和迷瘴。别说凡人无法忍受,神族都被黑烟熏的眼泪直流。 飞降到一半的时候,无尤的法力不支,他心里一惊,无奈的大叫一声往下掉。 他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炎真消失不见,心里喟然长叹,这深渊不知道到底有多大,此时被分散,以后只会千难万难。 万幸,无尤落入了一座荒谷,谷底满是枯树野草,野草在谷底野蛮生长,每株都长的齐腰深,仿如一块天然地毯,恰好接住了无尤。 无尤五体投地的趴了一会儿,缓了半天才能动弹,他呻吟着爬起来,幸好胳膊腿都完好无损。 无尤抬头望去,头顶上空笼罩着一层层黑压压的浓烟,黑烟遮天蔽日,将太阳都挡住了一大半,再往上,已经看不到天火的影子。 无尤谨慎的环顾四周,这里不像真实存在的世界。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到处长着无尤没见过的参天大树和花草。最不正常的,这里没有一丝风,也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好像时空在这里被凝固住了。 无尤擦去脸上呛出来的泪水,一看手掌上全是黑灰。 一片死寂中,无尤隐约听到一阵阵怪异的叫声,不像野兽也不像人的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像是在跟无尤做游戏,又像在捉弄他,它们故意不露出形迹,散布在无尤的四面八方,就连无尤的头顶上方都出现了这种声音。 无尤缓缓拔出他的春寒剑,剑身狭窄修长,泛着凛冽清冷的光。 无尤稍微转动一下剑身,那些东西的模样忽然就映照在剑身之中。 原来,是一群不成形的厉鬼,完全不具备形状,在无尤看来,就是被人打散以后凝而不散的阵阵黑烟。 无尤自信的笑了笑,跳起来就准确的刺中了一只厉鬼,那厉鬼“哎呦”一声惨叫,吓得慌忙逃窜。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随即有无数厉鬼朝他扑过来,尖叫着呼啸着,如一大团黑云包裹住了无尤,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那些厉鬼都生有长长的獠牙和利爪,他们扑在无尤身上又是咬又是挠,抓的他浑身都是伤口。闻见血腥气,无数的厉鬼前赴后继奔过来,它们看似没有实质,但是统统压下来,无尤竟一时被它们压制住了。 紧急关头,无尤努力翻了个身,挥剑用力向它们砍去,厉鬼退下去了一波,很快又黑压压飞过来更多。 无尤不敢恋战,飞身往前奔。 此时法力消失殆尽,他只好握紧剑柄,用神识召唤出冬凌。 “冬凌!救命啊,借我点法力用一用!” “无尤?你现在在何处?” 无尤边逃命边喊,“在大荒山!这是什么鬼地方,无数的厉鬼正追着我!” “大荒山?!大荒山会自动压制神官的法力,你都不知道么?!话不多说,我先借你法力,就是不知道管用多久!” 随即,一道纯白色的神力灌入无尤的手心处,他感觉他又拥有了无尽的力量。 “冬凌谢啦!” 说罢,无尤蓦然停下脚步,大马金刀站在原地,微微一笑,举剑劈下去,这一剑带着排山倒海之势,击碎了一大片厉鬼,再一掌拍出,剩下的厉鬼瞬间被他冻在了大团冰窟之中。 无尤抬起手看了看,冬凌的法力也带着冬天的冷冽。 无尤见暂时脱离困境,收回剑转身离去。 却见两头上古神兽正站在一处高地冷冷俯瞰他,无尤脚步停住,拼命回忆起年少时在《神怪录》那册书里见过的画像。 回想了半天,无尤终于想起了它们的名字,神兽孰湖。 眼前这两只孰湖兽长着马身而人面,虎纹而鸟翼,一双巨大的鸟翼张开在它们身后。 大孰湖兽看着无尤,神情嘲弄,“他是凡人吗?看样子不像,凡人落不到咱们这里就被烧成烟了。” 小孰湖兽打量了一番无尤,“看来是个神官,还是个奇蠢无比的神官。喂,我说你,我们与你们相安无事了一万多年,你何必来打扰我们?” 无尤先作揖,再恭敬说道:“在下只为寻找待宵草而来,对诸位绝无恶意。” 大孰湖兽与小孰湖兽对视一眼,“什么待宵草?咱们从没听说过。他们神官各个都是奸诈的很,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现在一口吞了他,省的他在这里乱跑乱走!” 话音刚落,两只孰湖兽就冲天飞起,它们的羽翼铺满了整片天空,叫声震耳欲聋。 无尤心中叫苦不迭,上古神兽已经存于世间两万多年,它们最擅长的就是跟随主人击杀敌人,灭世之战都已经参与了无数场,可见它们神力非凡。 无尤想不到有一天会跟画册上崇拜了多年的神兽们动手,他半分把握都没有,但事到临头,无尤很快镇定下来,身子蜷缩下去就地一滚,躲开了它们的巨大马蹄。 孰湖兽没想到无尤能躲得开,纷纷飞身下去,一脚紧跟着一脚,想把无尤踩成肉泥。 马蹄踩下来,大地都跟着颤抖了几下,地上落下了一个又一个巨型圆坑,无尤狼狈的在几只马蹄中拼命躲闪。 见势不对,无尤在躲闪的空隙当中飞身一跃,一下子跳上了孰湖兽的脊背,再往前飞扑过去,一手紧紧抓住孰湖兽的颈毛,用了他全部的力气紧紧攥住。 孰湖兽的脖颈吃痛,它昂起头甩来甩去,想把无尤甩下去。 无尤被它甩的飞出去了半个身子,右手仍然紧抓着不松。 孰湖兽体型巨大,仅仅一个头颅都比无尤大出许多,无尤如狂风中的一片落叶,随着孰湖兽的甩动而上下翻飞。 大孰湖兽见状,鸟翼一合,犹如一双大掌拍向无尤,无尤尽力缩起身体藏身于孰湖兽的颈下,倒是小孰湖兽被它扇得倒退了几步。 小孰湖兽痛苦的仰天长啸,无尤趁机将春寒剑刺入小孰湖兽鸟翼之下,不见它如何流血,但已经痛到它四蹄乱飞,哀哀其鸣。 大孰湖兽明显已经怒极,但它见无尤狡猾的藏身于小孰湖兽身上,一时间竟不能对他痛下杀手。 变故就在这一刹间,原本已经被冻住的厉鬼们此时终于冲破了冰窟,大声欢叫着朝这边扑过来,漫天漫地,不计其数。 大孰湖兽调转身形,对小孰湖兽吼道:“先不管这个神官了!现在糟了,它们统统压制不住了!” 小孰湖兽也冲无尤大吼:“停手!你没看见现在什么形势吗!” 无尤喘着粗气拔出来春寒剑,小孰湖兽痛的抽搐了一下,随即跟随着大孰湖兽朝厉鬼们飞奔了过去。 只见它们张开双翼,天地间一阵飞沙走石,昏暗中,孰湖兽们张开大嘴将厉鬼一只只吞了下去。 厉鬼们四散逃离,无尤见状,也收了春寒剑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第40章 奇幻梦境 炎真抱着花姑从山顶坠下来,两个人一起掉在了一片深山老林之中。 炎真以他自己当肉垫,他身上的花姑才安然无恙,花姑推了推炎真,只见炎真毫无反应,她心里一慌,莫不是摔下来的时候被她砸晕了? 花姑急切的喊:“炎真!炎真!你不要吓我!” 炎真闭着眼一动不动,花姑上手去摸摸他的额头,又趴下听了听他的心跳,完全没问题的啊,可人就是昏迷着。 花姑急的化出一碗甜甜的花露,正准备递到炎真嘴边。 一只手一直揽着花姑纤腰的炎真此时再也忍不住,嘿嘿一阵傻笑,然后就睁开了眼,他美滋滋的翻坐起来,一把攥住花姑的手腕,“早知道你这么紧张我,我早用这一招了……” 花姑的脸色瞬间变冷,不等他说完,将手中一碗花露劈头盖脸的拍在炎真脸上。 炎真猛然一滞,然后笑着取下花露,笑眯眯将剩下的喝干净。 花姑挣脱开他的手,利索的站起来离他远远的,将衣裙上下整理一番,尤其是刚刚他抱过的地方,使劲用袖子拍了拍。 花姑不用正眼看炎真,冷冷道:“我不是紧张你。你这个样子,值得我紧张么?” 炎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浑身被火烤的焦黑,一双鞋惨不忍睹,脸上只怕更难看。 炎真毫不气馁,笑吟吟道:“只要花姑你美丽如初,我无论怎样都不要紧……” “闭嘴!”花姑喝道。 炎真听话的立刻闭紧了嘴巴,静悄悄跟在花姑身后。 花姑步履轻盈,慢慢向林子深处走去,她时不时弯下腰,或者蹲下去查看一下花草,却都不是待宵草,继续往前走去。 炎真极有眼力见,走在她前面替她扫清路障,踢开碍事的大小石头,见有她够不着的花草,他就飞身上去摘下来给他。 花姑本不想让他这么闹腾,奈何知道炎真是得寸进尺的性子,还不如一句话不讲,他反而能消停片刻。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沉默的走进了林子深处。 林子里异常安静,炎真的眼睛时刻注视着四周的动静,却什么都没有,没有怪兽,没有猛禽,他反而越加胆战心惊。 走在前面的花姑忽然回头,侧身对炎真道:“你听见什么鸟在唱歌吗?” 炎真偏过身子,作势极认真的听,但还是摇了摇头。 花姑奇道:“那就怪了。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鸟叫,怕不是凤凰吧?” 炎真笑道:“你都没听过,那我更没听过。就当它是凤凰在叫吧。” 花姑白他一眼,再转回头,奇妙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光秃秃的林子,忽然就长出了鲜花片片,长长的绿色枝蔓从四面八方爬过来,渐渐爬满了全部大树,然后一瞬间在树干上开满了美丽的花朵。 头顶的乌云散去,蓝天白云上吹着柔柔的春风,清新的空气里花朵开的娇艳欲滴,路的尽头是一条弯弯小溪潺潺流过,水声温柔,花香袭人。 花姑喜不自胜,轻盈地跑到花丛里,爱怜的抚摸过一朵朵鲜花,回头对炎真甜蜜的笑:“炎真!你过来看啊,这里好美啊,比我的山谷也不遑多让,天下间竟有这么美的地方!” 炎真根本听不到花姑具体说了什么内容,他只要一看见她灿烂的笑脸,炎真的心已经醉了,他手脚发软的朝花姑飘了过去。 花姑一把扯住炎真的手,亲密的靠在他身上,情意绵绵的说道:“炎真,你真好,要不是你,我哪能见识到这么美的风景。” 炎真已经高兴到神志不清了,花姑从来没有靠的他这么近过,还一脸笑容的对待他。 炎真大着胆子把手放在花姑的脸上,花姑竟然害羞的闭上眼蹭了蹭他的手心,眷恋地说道:“炎真,我好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炎真惊喜得结结巴巴起来,“当然……当然喜欢,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我……我这不是做梦吧?’” 花姑娇怯怯的笑了笑,在炎真脸颊轻轻吻了一下,“这样,还是梦吗?” 炎真简直乐到发狂,他用力将花姑拥入怀中,大叫道:“不是做梦!是真的!花姑,我好欢喜,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花姑,花姑,你怎么这么好!” 花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娇羞道:“炎真,咱们在这里住下来,好不好?我嫁给你,咱们永远在一起。” 炎真傻掉了,只知道花姑说什么,他就点头答应。 花姑抬眼一看,小河边系着一条精致的小船,小船两头高高的翘起,像一弯明月。 花姑一见就喜欢,她指着小船道:“炎真,咱们过去划水玩,好不好?” 炎真抱着花姑飞到小船上,憨笑道:“花姑,以后你不用问我的意见,我没有意见。只要你说的话,我完全照办。” 花姑含羞带臊的躲进炎真的怀里,甜蜜说道:“你对我真好。” 炎真慢慢将小船划进湖水中央,花姑一边玩水一边看炎真,炎真一颗心比吃了蜜糖还甜。 花姑将手伸给炎真,笑道:“炎真,你划船累了,过来陪我躺一躺。” 炎真刚放下船桨,花姑又对他撒娇:“抱着我嘛。” 炎真头皮一炸,顿时手脚发麻的感觉,他紧紧抱住花姑,两个人并排躺在小船上,小船在湖心荡悠悠飘远。 花姑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炎真,你要陪我一辈子。神仙多寂寞,千千万万都是一个人。” 炎真却抱着花姑从小船上冲天而起,大喝一声,飞离了那片湖水。 炎真低头去看,果然,小船被湖水吞噬,一下子沉入湖底。 花姑在他的臂弯里无知无觉的昏睡着,炎真摇晃了她一下,“花姑!刚才是个梦境,你快点醒来!” 花姑却昏昏然,没有半点反应。 炎真不禁蹙眉,心中大呼不妙。 正在此时,一阵婉转的鸟啼出现在了半空中。 炎真抬头一看,一只巨大的骑鵚鸟停在他头顶。 骑鵚鸟头上长着三个脑袋,身后拖着六条长长的尾巴,它朝着炎真笑道:“我的歌声能迷惑她的心神,为何你还能清醒?” 炎真低头看看花姑,爱怜的说道:“你的歌声的确厉害,无人能抵挡。你也的确迷惑住了我,直到后来,花姑说的话越来越不像出自她的本心,我就清醒了。花姑为人如何,这世间再无人比我更懂!她对我态度如何,我也心中有数!” 骑鵚鸟大笑一阵,凶狠的俯冲下来,“自古以来无人能逃得过我的歌声,就连在战场上,我也能让敌人们丧失神智!你小子可以啊,既如此,那就纳命来!” 炎真将花姑的身体慢慢扶靠在一块巨石旁边,然后笑道:“骑鵚鸟,你别在我眼前张狂,待会儿我就抓住你,把你的肉烤来吃!” 第41章 兄弟阋墙 骑鵚鸟的三个头一起开口冲着炎真唱歌,歌声虽然悦耳,但是三种歌声混杂在一起,迷惑心神的效果就增加了几十倍。 炎真伸手摘下花姑头上簪着的几片花瓣,团成一团塞进耳中,顿时天地间一片清净。 炎真大笑不已,“骑鵚鸟!你今天碰上我,算是遇见敌手了!” 骑鵚鸟的六条尾巴张开,炎真立刻把一大朵火焰扔过去,骑鵚鸟躲闪不及,尾巴上被烧焦了一块。 骑鵚鸟勃然大怒,三个头都尖叫着冲花姑而去。 炎真举起长枪冲过去拦住它,枪尖上也挑着朵朵火焰,他大声骂道:“你个死鸟、臭鸟!你非得逼我烧光你的所有尾巴!” 然后炎真左手往火焰上一拍,火焰暴涨,立刻将骑鵚鸟击退。 骑鵚鸟边逃边叫:“你小子别得意!我看你怎么唤醒她?!” 炎真追了一阵停下脚步,心有戚戚的转回花姑身边。 花姑靠着巨石睡得昏沉,炎真蹲坐在她身边,自言自语道:“花姑,我不能让你这样一直沉浸在梦中,时间一长,只怕对你神智有损。如果就此得罪了你,你可不要气我太久。” 炎真放下长枪,不再犹豫,将花姑牢牢抱在怀中,一手托着她的后脑,一手抱着她后背,低头就含住了她的嘴唇。 花姑的唇瓣柔软,跟她身上的气息一样甘冽清甜,炎真哪敢造次,他紧张的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细品这个吻的滋味如何。 炎真右手点中花姑脑后一个穴位,缓缓用神力唤醒她,口中渡些灵气给她。 花姑很快苏醒过来,她一睁眼发现自己在炎真怀中,而炎真正吻她吻的忘情,她一时激愤,两只手下力气推开炎真,紧接着一个清脆耳光打在炎真脸上。 炎真不防备,被花姑推到了地上,耳光打的又快又狠,他一时有些懵,还有点委屈。 花姑拼命用手背在嘴唇上蹭来蹭去,红着脸骂道:“炎真!你在做什么!你竟敢轻薄于我!” 炎真嘟囔道:“花姑你误会了,你刚刚被骑鵚鸟迷失了心志,我是在救你!” 花姑背过身去,神情冷漠,语气森然:“好了。不用你提醒我刚才的所作所为,我没忘记。只是,你今后如果敢说给任何一个人知道,我今生今世将永远不再见你,不跟你说一句话!” 炎真刚想发誓,花姑却不想听,一个人静静走远了。 炎真心里感觉很是挫败,花姑就算以前讨厌他,也没有说过这么冷冰冰的话,如今他俩之间的局面还不如从前。 炎真给自己打了打气,小跑着去追花姑。 龙翼落下谷底的时候短暂的昏迷了一阵,等他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他一边寻找敖丙,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走了没多久,龙翼脚下是一大片汪洋大海。 龙翼没想到谷底有这么大的空间,海水翻涌猛烈,是骇人的土黄色,一浪高过一浪来势汹汹。 龙翼举目四望,突然看到了在海岸线的另一边有敖丙的身影,他半个身子趴在岸边,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了知觉,下半身已经显出龙尾,在海水中飘飘荡荡。 龙翼心中激烈挣扎了一会儿,然后他下定决心,一头扎进海水中,朝敖丙游过去。 海水里视线模糊不清,龙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来不及细想,已经游到了敖丙身边。 龙翼将敖丙翻过来,用手拍拍他把他叫醒,敖丙这才慢悠悠睁开了眼。 敖丙笑道:“大哥,你有没有受伤?” 龙翼焦急道:“我没有。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东西伤的你?” 敖丙撑着坐起身体,“我落入到这片海水里,却发现海水深处有数不清的水鬼和蠃鱼兽。蠃鱼兽其大无比,长着鱼的身体却有鸟的翅膀。以前在咱们东海从来没有见过,我也是跟它们搏斗了半天,才想起来在哪本书上见过它们。” 龙翼将敖丙上下看了看,“你没有被它们伤到吧?” 敖丙刚摇头,水底忽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们兄弟一起拖拽到水中。 海水骤然变得更混,惊涛骇浪像座座大山一样翻涌过来,蠃鱼兽蜂拥而至,紧紧缠住了敖丙双腿,想将他的身体剿的粉碎。 敖丙的下半身动弹不得,他忙里抽空看见龙翼也被蠃鱼兽围攻,巨大的蠃鱼兽张着大嘴想要将龙翼一口吞下去。 敖丙心头的恐惧和怒气到达顶峰,最后全都化成巨大的勇气。 敖丙撕心裂肺的长叫了一声,然后他闭上眼睛,龙鳞一片片出现在他身上,最终他化出原身,一条青白色巨龙在水中昂首嘶叫,龙爪张开,一爪扇飞了困住他的蠃鱼兽。 巨龙口中喷出大团大团的焚天紫火,那些水鬼一旦沾到,立刻就魂飞魄散。 龙翼眼睁睁看着敖丙的修为更加精深,心头的滋味很是忐忑不安,他张口向敖丙呼救。 巨龙听到龙翼的声音,它飞快飞过去,几下就抓飞了缠着他的蠃鱼兽。 蠃鱼兽纷纷向海底坠落,龙翼终于脱身,巨龙将他轻轻托起,再放到安全的海岸。 巨龙已被激怒,它没有立刻恢复回人身,而是往海底更深处飞去。 蠃鱼兽发现巨龙不熟悉海底的情形,在它背后搞偷袭,长长的翼尾划破了龙身,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往外冒出鲜血,巨龙痛得在海水中剧烈翻滚。 巨龙的眼中像要喷出愤怒的火焰,它紧紧盯着袭击它的蠃鱼兽,自上而下抓住了它,再双爪用力,蠃鱼兽已被它撕裂成两半。 巨龙击杀了几条蠃鱼兽以后,有些筋疲力尽,它快速变回了敖丙的身体。 敖丙的后背上有一条很深的伤口,不过他毫不在意,望着到处逃窜的蠃鱼兽,他立在海水中央,有些轻蔑,又有些霸气的说道:“龙族的愤怒,你们能承受的起么?!” 龙翼在海边苦等敖丙,半天才发现海水重新平静下去,敖丙的身影出现在海平面上。 龙翼连忙跑过去搀住敖丙的胳膊,“三弟,让大哥给你疗伤,你都是为了救我。” 敖丙本想拒绝,龙翼的手已经放在了他的后背,清冷的灵力透过伤口丝丝渗透,敖丙的伤口渐渐止住了血。 龙翼看了看敖丙的脸色,蹙眉道:“原本父王是让我来看顾你,哪想到,还连累你受伤。大哥真是没用。” 敖丙微笑道:“你我兄弟,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 敖丙的话音刚落,他看到前面跑过来一个人影,“大哥,那个是不是无尤?” 龙翼仔细看了看,“是他。不过他怎么看上去那么狼狈?” 第42章 大荒谷底 无尤好不容易摆脱了孰湖兽,又绕开了几只凶恶的穷奇,终于在一片海边遇到了敖丙兄弟俩。 他们三人结伴而行,行至半路,又发现了炎真和花姑两人。 无尤感觉炎真和花姑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他悄悄拉过炎真,“你这是怎么了,碰上什么怪兽把你打击成这样?” 炎真叹一口气正想开口,走在前面的花姑忽然回头瞪了一眼炎真,炎真朝她呲牙咧嘴的笑了笑,花姑十分厌恶,又回过头去。 炎真低叹道,“比碰见怪兽还糟糕!我答应过花姑不能说,你别问了。总之啊,花姑现在看见我就反感,我是一颗芳心逐流水啊无尤!” 无尤见他实在颓丧,嗤笑道:“芳心是说女子的,你别乱用行不行!” 炎真十分难得的没有跟无尤吵架,而是搭眉臊眼的垂着头。 无尤知道有些事外人不能劝,过些时日,炎真就能恢复如初,眼下只好随他去吧。 几个人已经闯到了大荒谷底,眼看已经到了边界,他们只好停下脚步到处寻找。 花姑走过来跟无尤商量,“无尤,咱们已经到处都找遍了,也没见到待霄草。你看,眼前只剩下这一片岩浆没有下去,我们要下去看一看么?” 无尤和花姑一起走到谷底一片凹陷处,虽说只有几丈宽,可是翻腾着的是赤黄色的火山岩浆,靠近些就感受到了它灼热的温度。 无尤扔下去一片树叶,树叶还没落地就被热浪焚成飞灰,飞上了天空。 无尤问众人,“别的地方既然没有,我想下去看一看。你们的意见呢?” 炎真大手一挥,“我没话说,我跟你下去。”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同意。 无尤伸手结出一个冰蓝色结界,将几个人一起笼罩,然后果断往下一跳。 冬凌的法力十分好使,在这样的岩浆之下,也能带着他们快速穿越。 结界只要有一点薄弱之处,敖丙立刻用法力将它修补的牢不可摧。 他们顺利的往地心飞去,越往下降,温度也跟着降下来,岩浆逐渐变少,周围出现了类似城墙一样坚固的堡垒。 忽然,结界顶端被一口火焰击穿,他们几个人没有一点防备,从高空往下坠。 火焰之后紧跟着的是炽热的岩浆,岩浆如一条条火蛇吐着信子朝他们飞去。 炎真本能的去追逐花姑,眼看花姑就要沾上岩浆,他心急如焚,从背后猛地抱住花姑,岩浆全都打在了他的身上。 炎真痛得烧心不已,仿佛岩浆的温度全都击穿到了他的心脏。 他闷声不吭的松开花姑,自己快速下坠。 花姑回头看到他后背上的大伤口,岩浆几乎将他整个背部融化,花姑飞身过去一把将他抓住,大声喊道:“炎真你不许有事!你听到没有!” 炎真很想冲她笑一笑,奈何后背太疼,他一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来,刚好吐在花姑的裙子上。 花姑挽着他的手臂,用力抓住他,两人才安然落了地。 炎真的后背又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一下,他痛得大喊大叫起来。 花姑不顾自己身上的血迹,“你到底怎么样?” 炎真指一指她的裙子,嬉皮笑脸的说:“死不了,哪儿能这么容易就去死。就是又把你的裙子弄脏了。” 花姑见他能开玩笑,想必没什么严重的事,她冷着脸抽出自己的裙角,“我看你也是没什么事!” 炎真见花姑远离自己,苦笑一声,疼也是真疼啊! 花姑眼角一瞥,突然看见一处圆形喷泉正中心长着一株毫不起眼的小草,小草只有三寸多高,嫩绿的叶子正在迎风抖动,最神奇的,是每片叶子好像都在微笑。 花姑用眼神示意无尤和敖丙,她有些按捺不住兴奋,“那里就是待霄草,我敢确定,就是它。” 此时他们头顶有一条岩浆化成的火龙正在来回飞腾,看样子非要找到他们不可。 无尤对龙翼一点头,“我和敖丙去引开火龙,你就趁机去摘待霄草。” 龙翼示意明白,无尤握紧春寒剑,足尖一点,朝火龙飞去。 火龙在天上看的清清楚楚,见到无尤从藏身地出现,呵呵一笑:“你们也对魔族之魂感兴趣么?” 无尤一愣,“什么魔族之魂?” 火龙在他头顶游来游去,“装什么无辜。你们费劲心思来到我这火焰之堡,不就是为魔族之魂来的么?” 无尤向下看了看,大荒山谷底竟然是这样一大片荒寂的古城堡,四层楼高的城堡深处墙壁斑驳,不知历经了多少沧桑岁月。 而他们几个人如不是机缘巧合,绝没有机会下到这谷底来。 无尤思忖,这条火龙只怕是这古城堡的守护者,那些岩浆都是它设下拦截闯入者的屏障。 火龙见他迟迟不答话,一下子失去了耐心,它张口喷出一大团火焰和岩浆,无尤连忙飞身避开。 敖丙此时幻出真身,青白色巨龙跟火龙缠斗在一起。 火龙比敖丙要大上好几倍,并且它浑身燃烧着火焰和岩浆,一时间敖丙不知道该如何靠近。 火龙大声嘲笑敖丙自不量力,接连喷出许多岩浆,岩浆像一个大大的圈套,将敖丙牢牢圈在其中。 眼看圈子就要合拢,敖丙朝无尤大声喝道:“无尤!救我!” 藏身暗处的炎真讥笑了一声,“你指望无尤救你?痴人说梦!你怕是不知道无尤有多护短!你看他这些天可有看你一眼、跟你说过一句话?!” 无尤却没有片刻迟疑,执剑飞身上前,将他的春寒剑插进圈子将要合拢的断口处,他双手握紧剑柄,用了他全部的神力跟火龙抗衡。 无尤用的是冬凌的法力,薄薄一层蓝色光芒护着他,也护着他手中的春寒剑。 火龙见攻势受阻,张大口再喷出一大片岩浆。 岩浆冲着无尤而来,蓝色光芒遇上岩浆立刻消亡,无尤的头发、衣服,被热浪灼成焦黑,继而是他的左手,血肉逐渐消失,露出根根白骨。 可是,无尤自始至终未挪动过一步,没有喊过一声痛。 炎真见他的模样,再也不顾身上有伤,立刻挣扎着起身,朝无尤飞过去。 敖丙此时才变回人身,从缺口处逃了出来。 炎真一把攥住无尤,骂道:“我从前真是小瞧你了啊!松手!” 炎真长枪一横,将岩浆打偏过去,无尤这才松开手,跟炎真一起跳到花姑身边。 花姑看见无尤的左手只剩白骨,她皱起眉头,将手中花露滴到他手背,“无尤忍着点!我先暂时给你处理一下,否则你这只手就废了。” 无尤将手大大方方伸给她,笑道:“没事我不疼,只要你们别让月儿知道就行。” 炎真脸色一黑,“月儿!月儿!就知道你的月儿!今天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知道呢!” 无尤对靠过来的敖丙说道:“现在只有合咱们三人之力才能制服这条火龙,待会儿你们去转移他的注意力,它的脖颈是弱点,我去治住它。” 第43章 泼天大祸 花姑将整瓶花露倒在无尤手上,无尤连哼都没哼一声,现在听见他又要去斗火龙,不禁问道,“你的手不想要了吗?” 无尤朝花姑笑道:“拼了我这只手,废去一条火龙,我无尤也划得来。” 炎真扯住无尤,“你这么英雄好汉啊,一声都不喊疼?” 无尤朝他叹一口气,“你又不是月儿,我干嘛对你喊疼?” 炎真立刻松开自己的手,浑身恶寒一般打了个冷战,“停!受不了你肉麻!” 无尤藏身暗处,看着炎真敖丙和火龙相斗。 炎真朝火龙扔出团团火焰,火龙嫌他闹腾,追着他跑,敖丙吸取了刚才的教训,只围着火龙周围打转,绝不让火龙有机会再对他合围。 火龙被他们二人折腾的左右不支,无尤见火龙有点顾首不顾尾,此时才飞身上前,握紧春寒剑,从火龙下方将剑插进它的脖颈中。 火龙剧痛,却一时挣扎不开春寒剑,在空中疯狂的上下舞动。 无尤不敢松手,迎着火龙身上的烈焰,他跟着火龙甩来甩去,被火龙甩的差点脱手,他一咬牙,拼着全部的力气大喝一声,将火龙钉在了城墙之上。 火龙在城墙上疼的发了疯,它疯狂甩尾,龙尾一下子甩在无尤的脊背,无尤被打的口吐鲜血,龙尾又凶狠的甩了一下,无尤的左臂咔嚓一声响,顿时软软垂下,没了知觉。 炎真趁势补了一枪,再一次把火龙的脖颈狠狠刺穿,至此,火龙才稍稍停止了发疯。 炎真搀住无尤的右臂,带他飞回了地面,无尤一下子脱力的瘫坐在地上。 炎真见无尤重伤,心头憋闷,却无处发泄,只狠狠盯着火龙。 无尤笑对炎真,故作轻松说道:“还得是你出马,否则我可斗不过它。” 炎真没有跟他开玩笑的心情,生硬说道:“若不是你坚持一直没撒手,咱们谁也治不住它。头功还是你的。” 敖丙站在一旁看着无尤血流如注的手臂,他的脸色晦暗不明,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敖丙沉默走上前,抬起无尤的手臂,轻轻拂过把血止住,再将无尤的断臂接好,沉声道:“你救了我一命,我永世不忘。” 无尤淡淡收回手臂,“不必。只要你东海以后善待我的月儿就好。” 敖丙默默点了点头。 此时龙翼朝他们大声喊道:“三弟!这株待霄草根本就无法靠近!” 无尤几人又纷纷朝龙翼飞去,原来待霄草生长在一个圆形喷泉中间,那些喷泉里的水却像是在保护着它,只要龙翼一靠近,这些水就朝他攻击。 花姑作势要接近,水流就变成一柄利剑朝她刺过去,看似无形无色的水流竟然有如此锐利的锋芒,花姑连忙后退避过。 看似至柔至善的水流,一旦拥有了力量,竟比火龙还要难对付一些,因为他们根本就无从下手。 几个人十分默契的围着喷泉散开,各自站定一个角落,互相一点头,同时朝喷泉攻击。 水流像是有了生命,它同时分出几条手臂,或握成拳头,或化成利剑,或伸出巨大手掌,或化成一张巨网,将这几个人的攻势一瞬间化去。 炎真被水流一拳锤到地上,他竟无法抵抗,被巨大的力量拍倒,到最后却只是一篷水兜头盖脸浇了他一身。 无尤被利剑刺的只有闪躲的份,他跳离了水流的攻击范围,水流立刻乖乖倒流了回去。 敖丙兄弟俩被那张巨网牢牢笼罩住动弹不得,花姑与水流对击了一掌,力量不敌,被逼退了几丈远。 敖丙萎靡不振的坐在地上,他恨恨盯着待宵草,只剩最后一步了,千辛万苦才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他想起无尤每次都奋不顾身的大无畏精神,他突然就明白了龙王让他领悟的东西和龙王的良苦用心。 龙翼发现他身边的敖丙忽然幻出了原身,青白色巨龙腾空而起,他大喊一声:“三弟,你先别冲动!” 巨龙在喷泉上空盘旋,几口紫火喷出,喷泉周围的一圈大小石块被它击碎,水流哗啦一声流的到处都是。 水流彻底愤怒了,它们再一次整合起来,无数把利刃冲着巨龙刺去。 无尤他们几人暗道一声不好,纷纷起身跟水流相斗。 巨龙身上已经被刺出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但是敖丙坚持着没有变回人身。 龙翼此时也化身为龙,牵引着水流朝他攻击。 两条巨龙跟水流相抗,敖丙看出一个空隙,忍着利刃再次刺入腹中,他俯身飞到喷泉中央,张口一嘴咬下了那株待宵草。 随即,待宵草下面的空地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有什么东西从地底冲天而起,紧接着古城堡都连续晃动了一阵。 无尤隐隐听到了一阵肆无忌惮,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却恍如幻觉,他什么都没看清。 待宵草被敖丙摘走,那些水流瞬间停止了攻势,唰的一声四散溃逃,浇了他们满身的水,再慢慢流走,逐渐消失不见。 敖丙欣喜若狂的将待宵草放在眼前看了又看,再珍惜的将它藏在手心里。 无尤警惕的看了看周围,觉得水流撤退的十分诡异,却想不通原由。 火龙盘踞在他们头顶,慢悠悠叹了一口气,“唉!你们闯大祸了,知道么?” 炎真看见所有的危险都消失不见,跳着脚跟火龙吵架:“我们得到了待宵草,还闯什么祸了?!难不成,你们这些怪兽还想出去祸害人间不成?!” 炎真的话音还没落,头顶一阵轰隆轰隆的响声传来,似是有千军万马正冲他们奔来。 下一刻,黑压压一群神兽出现在了古城堡上方,有他们见过的孰湖兽、穷奇兽、骑鵚鸟和蠃鱼兽,还要更多他们没见过、也不知道名字的神兽,满满当当聚满了整个古城堡。 炎真吓得腿一软,连忙躲在无尤身后,结结巴巴说道:“无尤……我没看错吧,它们……竟然有这么多?咱们几个,岂不是不够它们一口吞的?” 无尤看了看他们几个人,各个精疲力尽身受重伤,别说这么多神兽,就是其中随便一只,他们都无力应对。 无尤坦然笑道:“未见得。先看一看再说。” 孰湖兽看到火龙被钉在墙壁上,勃然大怒,双翼一扇,拔出了无尤的春寒剑和炎真的长枪,再把武器还回来,剑和长枪咄咄两声插进他们面前的地上。 蠃鱼兽骂道:“凭你们也敢伤龙老大?” 火龙疲惫的叹道:“算了。” 骑鵚鸟看着炎真,“臭小子,再把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再说一遍!” 炎真壮了壮胆子,大声说道:“你们这些怪兽还想出去祸害人间不成?” 第44章 魔族之魂 神兽们对这几个外来的闯入者本就不满,现在听见炎真这么骂,全场立刻沸腾了起来,七嘴八舌的,都在跟炎真吵架。 “什么怪兽?!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是怪兽?” “他说我们祸害人间,我们根本就没去过人间,哪里就祸害他们了?” “我看他们才像怪兽,刚才还打伤了我好几个朋友!” “他们来找什么待宵草,这不是贼么?!” “就那还恬不知耻,说我们是怪兽?!” 炎真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他大声喊道:“你们有话一个一个说,哪有这样吵架的?” 骑鵚鸟的声音最亮,它压住了其他所有声音,“你们外界是这么说我们的?说我们是怪兽,会危害人间?” 炎真站起身,目光灼灼的喊道:“难道你们不是吗?传闻上古尊神陨落之前怕你们去人间为害,所以将你们困在此地。难道不是吗?” 骑鵚鸟尖利的笑了起来,“我是听到了什么愚蠢的笑话?!臭小子,你们这些人全部加一块儿,能抵得过我们一成法力吗?岩浆池能困住你们,我们却能来去自如,就山顶那些大火,不是为了困住我们,是防止你们来骚扰我们罢了!” 炎真惊的后退了一步,凑近无尤悄悄说道:“它说的,好像也对。它们各个神通广大,这座山谷似乎真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它们。” 无尤走上前,彬彬有礼的说道:“诸位,这都是一个误会。情非得已,我们绝无意冒犯各位。只是晚辈有些不解,诸位为何心甘情愿在此守着这片山谷?” 骑鵚鸟觉得他们愚蠢至极,扭过头去冷哼一声,不屑于回答。 孰湖兽冷冷说道:“你们也看到了,山谷中有无数的冤魂厉鬼,他们整日在凡间游荡不得超生,我们就将他们捉进谷中,或困住他们,或炼化他们,或超脱他们重生。这样的事,我们做了千千万万年,奈何,人间和地狱之中屈死的亡魂太多,我们炼化的速度,远远跟不上厉鬼重现的速度。就那样一个混乱不堪的人世间,我们不屑于前往,更不屑与你们为伍!千万年来,魔族也动荡不安,各种邪魔邪祟层出不穷,我们还要花力气镇压它们,哪有时间出谷?!” 孰湖兽一席话,颠覆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这么看来,六界安稳,也有它们一份功劳啊,只是世人全都不知道真相罢了。 无尤和炎真对着它们郑重一拜,“晚辈受教。今日的事,是晚辈们失礼在先。” 火龙淡淡说道:“你们出去以后,大荒山这里的事情不许泄露一个字,我们不想被人打扰。” 炎真笑道:“神君说笑了。我们就是出去说了,也没人会信啊。我们向您保证!再说了,大荒山也无人能进得来啊!” 火龙不想搭理炎真,只看着无尤,“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无尤。” “无尤?”火龙认真想了想,“这个名字,我听帝君提起过一次。” “晚辈失手伤了神君,望神君海涵。” “罢了。不打不相识,我总得给帝君一个面子。” 炎真悄悄对无尤道:“不愧是跟着上古尊神的神兽,胸怀就是宽广。” 无尤无奈笑了一下,然后对火龙说道:“神君刚才说我们闯祸,不知是什么祸事?” 火龙先叹息了一声,“无尤,这待宵草本来送给你们也无妨,只是,它下面镇压着的是魔族之魂,所以我们才多次阻拦你们,哪知道,还是被你们破坏掉了。” “魔族之魂十分要紧么?” “无尤,世间什么最多?冤屈和怨气最多,魔族之魂就是因为吞噬它们才变得无比强悍。怨气不绝,他的修为就会无限制的暴增,到最后,只会六界不安,天下动荡。两百多年前,天界有一位女战神,拼着浑身的修为不要,跟他拼到魂飞魄散,才只打碎了他一半魂魄。我亲自出谷,带回了他另一半魂魄镇压在此,此后,我隔绝了他吸食怨气,日夜相守不敢离开。哪知,哪知……” 火龙叹息着看向无尤,无尤一张脸变得雪白,双眼发直,似是没有听懂。 炎真的心思转的飞快,突然,他恍然大悟,激动的抓住无尤的胳膊,“他说的……两百年前,天界唯一一位女战神,却魂飞魄散,他说的那个人……不就是苏瑾月么?” 无尤听他说完,还是没有反应,炎真猛地大喊道:“原来你不知道当年的真相?!” 无尤这才转过头,喃喃说道:“当年我不在她身边,并不知道跟她对战的,竟然是……” 火龙叹道:“那位女战神再世为人了么?那,这位大魔头恐怕第一个要报复的人就是她。他狡猾的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就连我,也只是抓回来一些魂魄而已。两百多年过去,他的修为只怕已无人可挡。无尤,你们几人快速离开吧,将这件事告知帝君,然后尽全力找到他,将他彻底摧毁!否则,天无宁日,六界生灵涂炭!” 众神兽又叫嚷起来,“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了?!” 骑鵚鸟叫道:“你们没听见龙老大的话么?!他们将恶魔放了出去,就得由他们去杀了他!你能打得过恶魔,还是你?” 众神兽立刻鸦雀无声,不敢还嘴。 炎真心里着急,对着无尤大喝道:“无尤!现在不是你懊悔当初的时候!当年,你没有护住她,这一世,你还有机会!你醒醒吧!” 无尤这才回了神,他的双眼炯炯有神,“我知道从九重天劫走冬凌的人是谁,也知道在沼泽地救走裴航的人是谁,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他确实早已重新出世了!” “你是说,全都是同一个人?目的就是冲着你?” 无尤点点头,“他还引我们去醉花茵,这一切,环环相扣,都是为了引我下凡而已。” “那你要不要把前因后果都告诉苏瑾月?” 无尤摇摇头,“我闯下的祸事,不想让她跟着担惊受怕。前世的事她原就忘得干干净净,忘了有忘了的好,这一世她起码能轻松一些。” 火龙对骑鵚鸟吩咐道:“现在,立刻送他们出谷。不要为难他们。” 骑鵚鸟把身形变大很多倍,俯冲下来,将他们几个都驮在背上,一声激越的鸟鸣,骑鵚鸟冲天而起,带他们离开了岩浆池。 众神兽慢慢全部离开,火龙终于重重摔到了地上。 帝君的声音忽然在上空响起,“龙驭,你伤势如何?” 火龙歪倒在地,笑道:“你那个无尤,是有几分本事在身的。敢担当,也豁得出去。我尽力帮你拦他了,可惜没拦住。” “天道要如此,你、我,包括无尤,都无能为力。且看他们的造化吧。” “这些小辈们,你调教的很好。后生可畏。” 帝君似乎在笑,“什么调教,跟着收拾烂摊子罢了。” 第45章 风波不断 自从那天看着无尤他们飞往大荒山顶,苏瑾月和瑶芳就在沙漠里苦苦等候他们。 沙漠里白天又热又干燥,时不时还有龙卷风刮过,她们二人只好藏身于几块大石头背后,既能躲避阳光,还能暂时避避风沙。 苏瑾月看见瑶芳的脸色有些白,把手里所有的储水袋都递给了她,“芳儿,你那天为何要替我求情?如果这回无尤和敖丙他们不能摘到待霄草,你就不担忧你将来怎么办么?” 瑶芳咕噜咕噜喝下不少水,才感觉好受了一点,“我也矛盾啊。杀死你、得到海灵芝固然容易,可是就和无尤哥哥结下了仇恨。无尤哥哥和东海会彼此仇恨,我也永远不可能再期望得到他的心。我在凡间是故意跟着你,你明知道我不安好心,还背着我到处医治,虽说没有效果吧,你待我总算真诚。事情就是这么复杂,顾虑太多,我总不可能一下子就要了你的命。我也想过,万一这回他们无法成功,那我就认命了。我心甘情愿嫁去东海,舅舅他身居高位、又法力无边,无论如何,他都会有办法保我一命,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苏瑾月笑了笑,“谁说你只是个娇纵顽劣不知世事的小公主?你这分析的不是挺好的么,让我对你刮目相看啊。” 瑶芳得意忘形的笑,“那是。母后这么多年,也不只是一味溺爱我的。分析形势,辨别是非,我也会。” 苏瑾月羡慕不已,“背后有靠山,你底气十足啊。芳儿,我能感觉到你对我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那我也跟你说句真心话。无尤他,喜欢的就算不是我苏瑾月,也可能是别的张瑾月、王瑾月,一个人喜欢或者不喜欢一个人,跟身份地位或者恩情无关。你对他,只是执念,得不到的执念,如果你一意孤行,受伤的只是你自己。咱们都是女孩子,本可以在一起好好相处,何必非要你争我夺?” 瑶芳一听就变了脸色,她猛地甩开苏瑾月的手,赌气走到大石头的另一面 ,气鼓鼓说道:“你真讨厌。每次想跟你亲近一点点,你就说话刺我的心!我是得不到他,同样你也得不到!” 苏瑾月想走过去拉她回来,只听得头顶天空中传来几声巨大的鸟鸣声。 瑶芳抬头一看,一只硕大无比的大鹏鸟正从天空朝她们快速飞下来,她本能的一把将苏瑾月推到大石头底下,大喝道:“躲起来!” 大鹏鸟张开大爪子,准确的去抓瑶芳,瑶芳伸手打出一道水柱,击中了大鹏鸟,大鹏鸟暂时避开了她。 然而,大鹏鸟没有放弃,天空中密密麻麻又飞过来好几只大鹏鸟,它们宽大的鸟翼挡住了她们头顶的太阳。 瑶芳当机立断拔下敖丙留给她的玉簪,往地上一砸,跌碎了的簪子变成了东海的几位将士。 瑶芳心中大喜,她化出原身飞向高空与大鹏鸟搏斗。 苏瑾月也未能幸免,另外几只大鹏鸟飞身过来攻击地面上的几个人,东海的将士很是勇猛,他们手持兵器,竟然击退了两只大鹏鸟。 就在此时,最大的那只大鹏鸟凶狠的改变了方向要来抓苏瑾月,瑶芳在空中慌忙去拦截,哪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她背后的一只大鹏鸟瞅准时机,一把抓住了瑶芳,随即迅疾无比的腾空而去。 剩下的大鹏鸟无心恋战,也纷纷掉头离开。 天地间一场惊变就此匆匆结束,只余地上几片大鹏鸟的羽毛被埋在沙粒中。 东海将士着急离去,对着苏瑾月嘱咐道:“姑娘,此事关系重大,我们必须立刻回去禀报龙王陛下。告辞!” 转眼间,整片沙漠只剩下苏瑾月一个人。 她抬头望望大荒山的方向,无尤他们不知道几天才能回来,再看看大鹏鸟抓走瑶芳的西南方向,她做了个决定。 苏瑾月将缚剑的白绫一圈圈缠绕在大石头上系紧,这样,无尤就能猜到她是安全的,因为急事才暂时离开。 她不想在原地傻等,大鹏鸟飞得那么快,她趁现在追过去,或许还能探听到它的下落,何况无尤总有办法能找到她。 想到此,苏瑾月再不犹豫,动身往西南方向飞奔。 来的时候是跟着无尤他们在云头飞行,走的时候苏瑾月完全凭着记忆,足足用了五天时间才见到了人烟。 苏瑾月累极了,她终于看到了一处荒凉的小村庄,村头就是一条小河,此时河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 苏瑾月累得一步也不想再走,她见河边系着一条小小的乌篷船,她眼睛一亮,立刻跳了上去。 小船虽说破旧,船中间却还搭着一个篷子,好歹能遮风挡雨。 苏瑾月弯下腰,将系船的绳子一圈一圈解开,虽然她不会撑船,但她想撑船是个体力活,大约没什么难的吧。 苏瑾月十分自信的将手中的船桨在岸边使劲一点,用力下腰撑了一下,小船却没如她的愿,而是在原地转起了圈子。 正当苏瑾月纳闷的时候 ,船篷里传来一阵年轻男子的声音,倒把苏瑾月唬了一跳。 船篷上挂着的蓝色布帘随即被人掀开,一个男子从篷子里钻了出来,他大声呵斥道:“哪儿来的小贼?还未天黑,就来偷本公子的船?” 苏瑾月认真的看他,这男子穿一身雪白长衫,颜色纯白无暇,很少有男子会在大冬天穿这样的颜色,他手握着一个斗笠,正对着苏瑾月怒目而视。 随后,苏瑾月愣住了,这男子的一张脸长得俊美无俦,完全找不出任何瑕疵。苏瑾月平生就只见过两个长相这么完美的人,上一个还是花姑。 男子似乎早已习惯了女子们对他美貌的羡慕,或者是嫉妒,他对苏瑾月这样的眼神十分熟悉,故而无动于衷。 苏瑾月很快调整好了心情,她也呵斥道:“你说我是小贼,我还说你是贼呢!你有什么证据说这船是你的?” 男子一手挑起布帘指给她看,“我在那个角落里已经钓了一天的鱼,我的鱼竿还在那儿,这就是证据。” “大冬天钓鱼?没听说过。我刚才根本没看见你。” “没听说过?姑娘,雪天钓鱼,加上赏雪吟诗,才最是风雅。” 苏瑾月有些心虚,但是面子上不能输,“就算,就算你说的在理,可这也不能证明这船就是你的。我有急事,我真的有急事,要不然我也不会着急要划船了。” “这位姑娘,你好强词夺理啊,你还想让我怎么证明?这船在我家已经有好几年了,我还能拿出来什么证据?好吧,即便我不能证明自己,但是绝对不是你的。不告而取,是为盗。你知道么?” 第46章 频繁试探 苏瑾月不曾想,遇上个这么会讲道理的人,她只好改变策略,可怜兮兮说道:“公子,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告而取。可我的妹妹,她被坏人给劫走了,我好几天没有她的踪迹,等我追到这里,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公子,能否借用一下你的船,我好去追妹妹?” 男子不说话,一双眼睛冷酷的审视着苏瑾月。 片刻以后,男子才不情愿的说道:“我姑且信你一回。只是你背上有剑,何不御剑飞行?” 苏瑾月笑道:“公子,我只是个凡人,没有那么大的神通。” 男子这才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不能见死不救。只是,你有钱付我么?” “啊?”苏瑾月万分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自从身边有了无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操心过钱财小事,因此她很心虚说道:“我现在没有,等我以后有了钱,保证一定还你。” 男子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她,狠狠一甩长袖,转身就想离去,“那你自己将船划到对岸。” 苏瑾月追着他说道:“公子,你刚才看到了,我不会划船,只怕天黑也到不了。” 男子掀开布帘,一矮身进入船篷,他声音极冷漠的传来,“关我何事。我让你白用我的船,你还废话这么多?你把我钓的鱼都吓跑了,我都没跟你计较。” 苏瑾月叹一口气,认命的弯腰捡起船桨。 男子隔着布帘,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苏瑾月。 他闲适的靠着船舷,一条长腿松散的伸开,另一条腿勾起,手肘放在膝头撑着脸颊,自言自语道:“这一世,你竟这么蠢么?” 只见苏瑾月手忙脚乱了一阵,小船都只是在原地打圈,好半天才将小船摇摇晃晃的驶离了岸边。 男子默默张开左手,一个黑色透明小人立在他手心,男子阴恻恻的说道:“想集齐我的魂魄不容易,不过,结果倒还不错。” 夕阳逐渐下沉,落日的灿烂余晖洒满了整个大地。 果然如苏瑾月所言,直到月上中天,小船还没靠岸。 男子的右手轻轻在船舷上敲击了几下,原本晴朗的夜空忽然间变得风雨大作,乌云裹挟着大雨倾盆而下,苏瑾月站在船头瞬间被雨水打湿。 男子又敲了两下,平静的河水开始变得波涛汹涌,小船在狂风巨浪中被抛上抛下,苏瑾月本就没有驾船的本领,此时已经完全失控。 听到苏瑾月在朝他大声呼救,男子嘴角含笑,并不发一言。 下一刻,苏瑾月被摇晃的小船抛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冬天的河水虽然冰冷,但对苏瑾月来说,仅仅是刚入水的时候因为紧张被呛了一下,而后她就能正常呼吸,但是她转念想到那个男子诡异的模样,那个长相就不是凡人所有。 苏瑾月多存了一个心思,她装作不会凫水,在水中伸直了双臂拼命呼救,身体在水中浮浮沉沉,一副即将溺水而亡的样子。 男子无动于衷的看着他亲手策划的好戏,他正在等着苏瑾月自己爬上船,或者等着她突然从水中高高飞起,又或者,他等着她在他面前再一次死去。 然而,男子什么都没等到,苏瑾月就连最后的挣扎都没力气了,她很快被浪头淹没。 男子扑通一声一头扎进水中,很容易就找到了昏过去的苏瑾月,一手提着她的后领,将她拖拽出了水面。 苏瑾月用了极大的定力,在男子审视的目光里一动不动,连眼睫毛都不敢眨一下。 男子将她拖到船篷里,翻身朝下,在她后背猛击了一掌,苏瑾月张口,哇哇吐出来几大口水,人假装着半昏半醒,浑身乏力的躺着不动。 男子在她额头一点,苏瑾月这次彻底的昏睡了过去。 男子的手掌一翻,察看了一番苏瑾月的神识,“破碎的如此严重,难怪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子的手随意卡在她脖子上,感受着掌下她的脉搏在跳动,他的指甲倏地变长,轻轻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扫来扫去,只要他这样一合拢一捏,苏瑾月立时就会毙命。 男子看了一会儿,笑着收回了手,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这样杀了你没意思。不如,咱们找点有意思的,如何?” 苏瑾月这一夜睡得极不舒服,衣服湿乎乎的缠在身上,夜风一吹,湿衣服更冷了,身边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男子,根本就没法睡得安稳。 早晨温暖的阳光唤醒了苏瑾月,她立马翻身坐起来,这才发现那个男子也躺在她旁边不远处,正合衣而眠。 她上上下下看了看自己,湿衣服已经半干,那个男子的衣服也是湿答答的,浑身满是水渍。 苏瑾月推醒了男子,“醒醒。昨晚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男子撑起半个身体,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的说:“唉!你昨晚掉水里去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救回来。” 苏瑾月用力敲了敲头,掉进水里她大概有印象,后来的事就完全没印象了。 苏瑾月看男子的脸色有些疲惫,问道:“多谢你了。你是怎么了,不舒服?” 男子忍不住打了一长串喷嚏,眼泪鼻涕立刻流了下来,“救你上来之后就冷的发抖,一晚上都在发烧。” 苏瑾月很是歉意,她小声说:“抱歉,连累你了。我现在得离开这儿去找妹妹,将来我多给你一些钱作为补偿。” 男子见苏瑾月竟然站起身就想走,指着她,气愤不已的说道:“你!站住!你这女子,懂不懂男女大防?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不对我负责任么?!” 苏瑾月大惊失色,站住脚步回头去看他,“你没事吧?这些不应该是女子才计较的么?我都不跟你计较,你反过来要我负责?” 男子气的双眼通红,挣扎着站起来跟苏瑾月对峙,这样一看,男子的身高要比苏瑾月高出许多,矮小的船篷都有些装不下他。 “你爹娘没教过你礼义廉耻么?人之大义,还分什么男子女子!昨晚上,我把你从水中抱出来,后来你昏迷不醒,就对我拉拉扯扯,拉住我的手腕不让走。这些,你都忘了?就算你忘了,我没忘。” “是这样的么?我不是耍赖,真是不记得了。那,依你看,这件事怎么办才好?你才能满意?” 男子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苏瑾月,嘴里“啧啧啧”,脸上一脸不屑,“细想我北辰公子,生来就花容月貌,可你平平无奇,眼大无神,嘴唇太薄,鼻梁太低,身材干瘪,不懂打扮,言语粗俗,缺少情趣,原本你是配不上我的。” 他每说一句,苏瑾月的心就浮躁一分,直到气的咬牙切齿,一双拳头捏的死死的。 第47章 便宜相公 苏瑾月咬着后槽牙,“但是呢?” 男子气呼呼的说道:“哼!你也知道有但是。但是便宜你了,我勉为其难,要娶你为妻了。” “我不愿意!你听到没有!我不愿意!我心里有喜欢的人!” 男子瞪大眼睛,大声喊道:“那你也没办法,你把他抛弃了吧,以后跟我。你丑是丑了点,能替我传宗接代就行。” 苏瑾月浑身的血一下子涌上头顶,她屏住呼吸,拼命压下想揍他的冲动,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你只是为救我才抱了我一下,而我,可能也拉扯你了。这在江湖之中,根本就不算什么,您用不着以身相许!您长得倾国倾城,何愁没有美好姻缘?” 男子被她的厚颜无耻气到了,脸色一黑,“如果我说,我解开你的衣裳查看伤口了呢?这你也能无所谓?” 苏瑾月脸上的血色消失不见,连忙低头去看,“你骗我!我根本就没有伤口!” “哦?”男子一指她的胳膊,“你之前受过伤,没彻底好全吧?被水一泡,你的伤口就又裂开了。” 苏瑾月本能的抬手去摸,果然伤口处隐隐作痛,她怒斥道:“伤在胳膊,你为何要解我的衣服?!” 男子无赖的摇摇头,“我哪能准确知道你伤在哪里?” 苏瑾月被他的无耻击败了,她不禁黯然神伤,闭了会眼,有点踉跄的想走,“我怕了你了。我惹不起你。算了,我只当没上过这条船,没有见过你。以后,我……” 不等她说完狠话,男子忽然笑了,“娘子,不必害臊。” 这个称呼,让苏瑾月浑身一哆嗦。 “娘子,你刚才夸我长得好,说明你有眼光。正因为我长得好,别的女子才对我的相貌垂涎欲滴,她们根本就没有真感情,所以我的姻缘拖到现在,都很艰难。” 苏瑾月恨声说道,“我对你更没有真感情。你敢纠缠我,我不介意出手杀了你!” 男子笑道:“娘子,感情是需要慢慢培养的。你看,你刚好上了我的船,我刚好救了你,岂不是老天安排的姻缘?岂不闻,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苏瑾月忍无可忍,拔剑就朝他刺去。 奈何,船篷里本来就狭窄,苏瑾月的武功根本施展不开,她刚跳过去,小船就左摇右摆,她脚下站不稳,被男子一手抓住了剑柄。 男子的力气比她大上许多,苏瑾月竟然进退不得。 苏瑾月彻底恼了:“松手!” 男子笑眯眯说道:“娘子竟然是个高手。正好,我也学过几年拳脚,以后咱俩成婚,不用担心婚后生活枯燥乏味了。” 刚刚说完,男子就松开了手。 他抓的突然,松的更突然,苏瑾月一个没留神,整个人翻倒在地上。 她的后腰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正疼得她动弹不得。 忽听男子说道:“娘子的心口上方有一个昔年的旧伤疤,就是抹胸外面露出来的那一个,是不是也是像这样不小心摔伤的啊?” 苏瑾月对此完全没记忆,慌忙撩开一点点衣服去看。 身后的男子迸发出一阵大笑,“娘子,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我怎么可能真的敢仔细看你的胸前?” 得知再次被骗,苏瑾月又气又无奈,“哇”的一声哭出来,伏在地上不停的哭泣。 身上确实是痛的,可远远比不上心里的恐惧。 这个男人,来历不明,身世成谜,武功比她强,力气比她大,她骂不过、打不过、讲理也讲不过他,更重要的,她就连无耻也无耻不过他。 男子见苏瑾月哭的伤心,体贴的跪坐在她身边安慰她:“娘子,别哭了,都是相公不好,不该这样逗你。我也是想尽快了解你,哪知道你这么可爱,我好像真的有一点点开始喜欢你了。你放心,在成婚之前,我对你绝对发乎情止乎礼,绝不碰你一指头。” 苏瑾月抽噎道:“你……无耻!” “好好好,都是相公无耻,好不好?你不要趴在地上了,相公会心疼你的啊。” 苏瑾月哪可能信他说的话,一把挣脱出来被他拽着的胳膊。 男子站起身,郑重一礼,“娘子,在下姓颜,名回,字北辰。你以后可以唤我相公,或者是北辰,这样显得你我亲密。在下家境殷实,父母在堂。自小诗书传家,自学武艺傍身,洁身自好,绝不沾花惹草,家风正直,身世清白。娘子,你可有别的什么想问的么?” 苏瑾月擦干眼泪,一声不吭站起来,揉了揉后腰,沉默的走出船篷。 颜北辰当然跟着她走了出去,贴心的问:“娘子,你还疼吗?我还不知道你叫……” “颜回!”苏瑾月冷着脸喝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算计,都到此为止!” 颜北辰委屈巴巴的说:“一个男子对女子能有什么算计?不就是想娶你回家么?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会对你好一辈子。” 苏瑾月见怎样都说不通,叹一口气,轻轻跳下小船,快步离去。 颜北辰跟在她身前身后,极力讨好她,“娘子,你着急去找妹妹啊?她叫什么名字,跟你一样可爱吗?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陪你……” “不许再叫娘子!” “那,你是要告诉我名字了么?请问,芳名是?” 苏瑾月咬牙犹豫了半天,才无奈道:“苏瑾月。” “月儿?” “闭嘴!你不要这么叫。” “难道,是你原来那个他这么叫你?哼!别让我逮住他!我叫你小月好了。” “颜回……” “诶,”颜北辰打断她,“我叫你小月,你得叫我北辰才可以。否则,就叫相公,你任选一个吧。” 苏瑾月心口的怒气忽然散了,她这是碰见了一个十足的无赖,并且这个无赖处处能拿捏她。 苏瑾月心如死灰的看着颜北辰,“哪有一个男人像你这样计较这种小事的?” 颜北辰笑着摇头,“两人之间如何称呼,岂是小事。你嫌相公娘子叫不出口,那就叫北辰。” 苏瑾月长叹一口气,步履都变得沉重起来。 颜北辰一把攥住她,“往哪儿去,你早饭还没吃。” “不吃了,”苏瑾月一点不想理他,“以后就饿死算了。” 苏瑾月的肚子适时响了几声,颜北辰拉住她不松,“走吧,我带你去吃饭。折腾一天一夜,你绝对饿了,娘子的身体最重要。” 河边有几个村民路过,恰好听到颜北辰说的话,都满脸含笑的打量他们。 “小伙子!你俩是刚成亲吧,正是新婚燕尔,你也得懂得节制啊。” 颜北辰竟然顺着他们,笑道:“多谢老乡提醒,在下记住了。” 苏瑾月狠狠甩开他的手,颜北辰笑着追上去,“见笑见笑。我娘子脸皮薄,听不得这种话。娘子,你别撇下我啊……” 第48章 无法摆脱 苏瑾月自从下山以后,从来没有惧怕过什么人,只是这一次,一直纠缠着她的颜北辰让她打心眼里觉得恐惧。 他外表看上去天衣无缝,却让苏瑾月觉得他整个人都藏在一个完美的壳子里,让人无法探究一点点蛛丝马迹。 苏瑾月坐在早点铺子上,她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食物,香气扑鼻,她却怔怔的不想动弹。 颜北辰把一碗粥放在她手边,看了看她的神色,关切道:“小月,这些东西是不合你胃口,还是?” 苏瑾月连眼皮都不想抬,“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什么?” 颜北辰心头一动,难道她想起什么来了? 但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想必你我上辈子是有未了的情缘,这辈子才有缘分结成夫妻。” 苏瑾月叹道:“我宁愿生生世世都跟你无缘。” “别这么早下结论嘛,”颜北辰端起粥碗作势要喂苏瑾月,“娘子这些年辛苦了,现在既然我出现了,你以后就好好跟着我就行。” 在他喊出更多次娘子之前,苏瑾月一把抢过粥碗,狼吞虎咽一般吃了起来。 清晨的大街上渐渐热闹,颜北辰百无聊赖的等待苏瑾月吃早饭。 忽然,隔着一条巷子深处传来一阵大吵大嚷的声音,似乎是一对夫妻在吵架,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吵越大。 这本就是极其平凡的一件事,众人谁也没在意。 只有颜北辰急匆匆抛下一句:“娘子安坐,我去去就来。” 苏瑾月看见他的背影消失,立刻放下碗筷,拿起佩剑就施展轻功离开。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店主在后面赶紧追了几步,眼看追不上他们,大骂道:“这两口子,一大早的,也不结饭钱,慌着去投胎么?!” 颜北辰静静地立在一户人家的院墙外面,认真去听他们吵架。 先听到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你去哪儿野了一晚上才回来?!” “我哪儿也没去!好哥们拉着我喝酒,喝多了就睡在他那儿了嘛!” “好啊!敢情你外边有人了是不是?” 剩下的不必再听,颜北辰已经明白了。 颜北辰用手在脸上一抹,翩翩佳公子瞬间变成了一个娇艳美娇娘。 他扭着柳腰,含着媚眼,模仿着女子的柔美步态,一步步挪到了小院子里。 院里的男人一看见他,马上两眼放光,口水都差点流下来,谄媚的笑道:“小娘子,你来找谁?” 颜北辰两只手捏着手帕,扭扭捏捏道:“讨厌。昨晚你还搂着人家说了一晚上的甜言蜜语,提上裤子就不认识我了么?” 男人的魂都被他勾跑了,软绵绵道:“果真有此事吗?” 他婆娘看着他们对话,立马就不干了,冲过来就是一顿耳光,夫妻两个扭打成一团。 颜北辰站在旁边,继续煽风点火:“黄脸婆,你家男人爱的人是我,你还不识相点?” 那婆娘瞬间气炸了,转身就想回厨房去找刀。 就在此时,颜北辰将女人定在原地,闪身过去,右手张开,牢牢笼罩住她的头颅,轻轻一吸,一股黑气从女人头顶飘出来,被颜北辰一丝一缕全都吸进了口中。 颜北辰吸光黑气以后,餍足的眯了眯眼。 他手下的女人,血肉瞬间干瘪,年轻的肌肤爬满了皱纹,仿如八十老妇,只剩一层黑黄皮肤耷拉在白骨上。 院中的男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颜北辰容颜绝美,却一瞬间将女人吸成干尸,这样的巨大反差把他吓疯了。 男人连滚带爬想逃,大声呼救,“有鬼啊!救命!” 他甚至说不出来多余一个字,因为颜北辰张开右手,一把将他抓回去,大手包裹住他的头颅,照旧将他的怨气吸食干净。 颜北辰将手中干尸抛在地上,轻飘飘说道:“有眼不识泰山。本君是群鬼的祖宗。” 颜北辰虽说暂时缓解了饥渴,但是感觉犹未满足,他面色沉沉的抬腿离开了小院。 在路的拐角处,颜北辰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蜷缩在墙角,被冻的奄奄一息。 他走过去半蹲下身体,将一个大饼扔在她的破碗旁边,柔声道:“小姑娘,你还好么?” 女乞丐来不及回答,抓起大饼三两口就塞进了嘴里,伸着脖子有点咽不下去。 颜北辰体贴的替她拍拍后背,“慢点吃。” 女乞丐好久没有感受过哪怕一点点的善意,她的眼睛都湿润了。 “多谢公子厚爱。” “在下瞧姑娘的气质极好,何至于落难至此?” 女乞丐手里的饼也吃不下去了,幽幽的说:“我本是晴隆县县丞的女儿,爹爹遭人陷害,爹娘在流放途中过世,我一人流落街头,弟弟也不知所踪。” 颜北辰轻轻叹了一口气,“世道艰难,你一个弱女子能担的动多少?” 说罢,颜北辰好心的伸手一挥,女乞丐整个人就焕然一新,身上穿上了一件玉雪可爱的淡粉色大氅,头上朱钗满头,一张脸白净无瑕,还略略化了些淡妆。 一个女乞丐眨眼间变成了端庄动人的千金小姐,比她之前美貌更甚。 女子站起身,欣喜万分的将自己从上到下看了好多遍,感恩不已的说道:“公子,你是个天上的神仙吧?” “不。”颜北辰冷酷的说道:“我最恨神仙。我是魔鬼,魔族里的实际掌控者,魔君是也。” 女子吓呆了,琢磨不透颜北辰话中的意思。 颜北辰漠然一笑,搀起女子就飞上了半空。 很快,颜北辰将女子一把甩到一家府邸的后门口,女子抬头一看,顿时恨得捶胸顿足。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现在尚且无力自保……” “带你来,自然是让你来报仇的。” 小角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几个小厮。 “哎呦,哪来的大美人!” “这不是刘大人的千金么?怎么跪坐在咱们门口?” “那自然是活不下去了,她还没被折磨死?” “嘿嘿嘿,小模样不错,咱们把她献给老爷当十八房姨太太,如何?” “到时候,咱们几个的好处还能少的了吗?” 女子惊恐万状的想跑,小厮们围着她,三两下就把她压制住了。 女子只盯着颜北辰,“我跟你何怨何仇?” 颜北辰笑道:“简单。我想吸食怨气了而已。” 女子被小厮们拖进了府邸,她不甘受辱,一路上都在高声叫骂。 颜北辰跳入院墙内,冷静的听着她骂,然后若无其事的将她吸食成一具干尸。 等颜北辰了结了众小厮,再回到那个早点铺,苏瑾月早就不见人影,店主拉住他不让他走。 颜北辰的眼神冷的像冰,冰层下面却是燃烧着的火焰,他随手一挥,一张桌子已被他劈得粉碎。 店主看他来者不善,知道惹不起他,众人纷纷对他退避三舍。 颜北辰负手而立,周围三丈无人敢靠近他。 只听得他喃喃自语,“是时候该给你些教训了。” 第49章 久别重逢 为了不再被颜北辰纠缠,苏瑾月不敢按照原路线逃跑,她努力隐藏自己的踪迹朝正西方而去。 苏瑾月沿路问了不少行人,按理说那么大几只大鹏鸟从头顶飞过,应该会有人印象深刻,却偏偏无迹可寻。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西海天空上刮来一阵怪异的黑色龙卷风,龙卷风在村庄周围到处肆虐。 一群村民们抱头鼠窜,在大街上纷纷尖叫道:“水妖来啦!大家赶快逃命去吧!” 苏瑾月只来得及扯住了一个中年女子问道:“大婶,什么水妖?附近有水妖出现?” 中年女子急忙甩开她的手,喝道:“你还不逃命,问这么多干什么?海妖连渔船都吃得下,更别提你了!” 人们从岸边四散逃跑,唯有苏瑾月一人逆着人流的方向奔去。 她站在西海岸边,举目四望,天空压的很低,狂风卷起一座座山头那么高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浪花从半空中拍下来,狠狠摔在海岸线上,水花溅湿了她的衣裙和鞋袜,苏瑾月也没有后退半步。 远方有几个小黑点,那是正在跟大海搏斗的渔船,它们在波涛中风雨飘摇,苏瑾月再也忍不住,她想下水一看究竟。 苏瑾月刚刚准备纵身一跃,她却被人从背后抱了个满怀。 多年的警觉让她立刻拔剑挥出去,她猜测多半又是那个可怕的颜北辰,这么快他就追来了? 苏瑾月的心头苦涩难言,出剑的力道就又快又狠,一转身就是一剑划出。 还没刺到对方,苏瑾月就眼尖的发现,背后的人,赫然竟是无尤。 苏瑾月紧绷的心神一松,连忙将剑势刺偏,无尤已经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腕。 多日不见,无尤一路上都是心急如焚,此刻看见苏瑾月安然无恙,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调侃道:“月儿的功夫真是长进不少……” 无尤的话音还没落,苏瑾月一把扔掉手中佩剑,三两步小跑着飞奔到无尤怀中,双手紧紧抱着他,恨不得将人都揉碎在他怀中。 苏瑾月满心委屈和依恋,一颗担惊受怕的心终于踏实,复杂的情绪全都化成了热泪,一滴滴全都滴在无尤脖颈里,她断断续续道:“你……你总算回来了……” 无尤见到苏瑾月一撇嘴,他就心疼,然后她再撞了个满怀,无尤早早张开双臂迎接住了她,用力一抱,让她的双脚踩在自己脚面,两条手臂紧紧箍着她。 无尤的左手还没好全,白布将手缠的像一个大粽子,只要轻微一触碰,就会痛彻心扉,此时再也顾不得了,他左手的鲜血早已浸透了白布。 无尤轻抚着苏瑾月的后背安慰,“今天怎么这么热情?是受了什么委屈?” 苏瑾月将脸深深埋进无尤颈窝,眷恋不已。 她见识过了颜北辰的阴险狡诈,更显出无尤的一颗心坦荡赤诚。 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她此生想要的依靠和归宿,自始至终都只是无尤一个人。 无尤见苏瑾月不说话,爱怜的在她的头发上印下缠绵一吻。 站在无尤对面的炎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炎真指指他的左手,无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炎真转过头去,跟花姑唉声叹气一番,“这有的人啊,他就是那么犟,别说十头牛,就是十头大象也别想把他拉回来。” 苏瑾月听见炎真的声音,有点害羞的在无尤怀中站直身体,不自然的藏在无尤身后,不敢去看炎真和花姑。 无尤拉住她的手,体贴的擦去她的泪水。 炎真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了,他用力干咳了几声,“苏瑾月,见你们俩都安然无恙,我和花姑打算回九重天去了。” 苏瑾月清了清嗓子,面色恢复了正常,这才看到炎真背后的伤,“炎真,你……” “哎呀”,炎真无所谓的指了指后背,“这点伤都是小事,哪次跟无尤下凡不是闹得惊天动地?我回去修养几天,就又是好汉一条了。” 花姑对苏瑾月嘱咐道:“最近你万事要小心。我们不能在凡间逗留,你自己多保重。” 无尤连忙打断花姑的话,笑道:“这回全仰仗花姑鼎力相助,我无尤日后必不敢忘。” 花姑高傲的摇了摇头,并不接话。 无尤斜着眼看炎真,“还不走?帝君那里,还得你替我先撑一撑。” 炎真连话也不想跟他多说,陪伴着花姑腾云驾雾而去。 苏瑾月这才看见无尤左手上的绷带,她刚止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上来,“你的手,给我看一看。” 无尤忙着把手背在身后,笑吟吟道:“这一两天就好了。不要看,我还想维持在你心中的完美形象呢。再说了,我一只手也抱得动你。” 苏瑾月不想跟无尤撕扯这些小事,乖巧的点点头,“那我就不看了。只是,你要尽快养好伤。你在大荒山受伤严重么?敖丙和龙翼呢?” 无尤先拉着苏瑾月去了一家小客栈,找一间干净的房间安顿好了她,才慢慢将这几天的事告诉她。 “原来,那些神兽是守护神啊,它们千万年来守护着六界安稳,好了不起。你说现在龙翼拿走了待霄草,回东海将它炼成丹药,那敖丙去哪儿了呢?” 无尤见苏瑾月眉宇间全是疲惫,扶她在床上躺好休息,苏瑾月却拉住他的手,“我不要跟你分开,你别离开这间房间,什么男女大防我不在乎,我要你陪着我。” 苏瑾月的神态像极了惊弓之鸟,无尤心里一痛,但是脸上灿烂的笑起来。 将鞋踢掉,无尤三两下跳上床,侧躺在苏瑾月身边,手搭在她腰间,将她稳稳抱在怀中。 无尤温柔的在苏瑾月耳边哄着她,“这几天你太累了,有我在这儿,你安心睡一觉。我们从大荒山出来呢,就看见你在大石头上刻下的一只大鸟抓着一条龙,敖丙就慌了心神。待霄草枯萎的快,他只好嘱托龙翼先回东海,他到处去找瑶芳的下落。我们就在大荒山分开,然后我立刻过来找你。月儿,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无尤的身材高大,将娇弱的苏瑾月完全笼罩在怀中,苏瑾月虽然看不到桌上的烛火,在黑暗中却觉得万分安心,她皱着眉把颜北辰的所作所为描述了一番。 讲到气愤之处,苏瑾月会本能的把自己往无尤怀里嵌得更深些。 无尤边听边心惊,他在心里飞快的盘算,颜北辰是不是魔族之魂。如果是,为何苏瑾月能死里逃生,如果不是,他又意欲何为? 无尤的一颗心像被扔进了油锅里反复的炸,看不清对方身份,完全处于被动,苏瑾月就时刻暴露在危险之中。 无尤克制住自己内心的焦躁,还想着安慰苏瑾月,他咬牙切齿道:“这些江湖术士,坑蒙拐骗偷,讹人的手段是一套一套的!他欺负你当时孤身一人,别让我再遇见他,我非拔了他满嘴胡吣的牙不可!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别信,也别怕他。” 第50章 炎真糗事 苏瑾月呆愣愣的问:“是这样的么?我一点都看不懂他,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一靠近他,我就想逃。” 无尤温柔的笑,“江湖上这种人太多,不必去在意他目的为何,只管把他打趴下就好。” 苏瑾月这才点头,“你说的是。现在有你在,我一点也不怕他了。你刚才说的,到底什么是魔族之魂?他很厉害吗?” 无尤心头一窒,故作轻松笑了笑,“是有点厉害。不过,他要是坏事做尽,那些神兽们也不会看着不管。” “你说的有道理,”苏瑾月仍然有点心有戚戚,“就算别人治不住他,神兽们本领强大,他最后也跑不了。” 无尤细心的感知到苏瑾月的精神紧绷,她无法放松下来,于是他拍拍她的肩膀,神秘兮兮的问,“月儿,你好不好奇花姑为什么那么讨厌炎真?” 苏瑾月果然很有兴趣,“我早就想问你了呢。” 无尤笑道:“说来话长,这得追溯到六十年前了……” 六十年前的某一天,炎真兴高采烈的到永宁殿找无尤,“无尤,我发现我爱上花姑了。可她总是很神秘,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也不许别人进她的山谷,这可怎么办?” 无尤当时正在看卷宗,对炎真的不请自来有点不满,不过他还是放下卷宗,耐着性子说道:“你什么也不用办。花姑是你能肖想的人么?且不说她心性高冷,就说她那种内心无欲无求的境界,她会为你动心?她飞升的时间比你我都早,还有什么情事是她看不破的?!天上地下的男子对她的追逐从未断绝,她的眼界就开阔的很,我也没见她多看过谁一眼。” 无尤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实话才尤其的伤人。 炎真被他打击到了,一盆水浇灭了他心头的希望之火,他灰心丧气的靠坐在椅背,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无尤看他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下来,“你不用对着我这样。你想试,你就尽管去试一试。无论成败,总不至于将来觉得后悔。” 炎真一下子有了勇气,他咧着嘴笑道:“我就说,即使你失去她了将近两百年,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变得心死如灰吧!” 无尤的心被刺痛,微微垂下了眼眸。 炎真对他的神情太过熟悉,立刻握拳道歉,“好了好了,是我多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无尤淡淡说道:“不要去闯她的花谷,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你们总有碰面说话的机会。” 炎真服气的点点头,“无尤,也就只有你说的话,我还能听进去几分。别人都是狗头军师,那出的主意简直丢人现眼。” 无尤口中所说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西王母娘娘今年是个两万整岁的大寿辰,虽说还很年轻,却因为是个整寿数,天界又难得有机会聚到一起,因此整个九重天的人都被通知,每个人都要去参加寿宴。 无尤早早到场,他这才发现,不止九重天,就连四位龙王和西天诸位菩萨金刚,全都无一缺席。 天宫里一大早就有凤凰不停盘旋高歌,一群群白鹤在瑶池里翩翩起舞,歌舞纷纷,金光灿烂。 最有权有势的各方面顶级人物压轴出场,无尤只需端着一杯酒,应付身边的几个好朋友即可。 场面恢宏热烈,每个人都沉醉其中,巧妙应酬。 无尤背靠着瑶池的一个角落,郁郁寡欢的喝着品不出滋味的寡酒。 他一眼就看见了炎真,他穿着他最绚烂的一身衣袍,着色华丽,简直像一只开了屏的花孔雀。 花姑冷淡的端坐在炎真对面,默默看歌舞品酒,不曾搭理过任何一个人。 花姑的周围气场偏冷,而炎真最会带动气氛。 炎真故意跟身边人喧哗起哄,满场的人有一半都在打量他,只有花姑,满眼都是冰冷的厌恶。 无尤无奈的叹气,炎真啊,你没能吸引到花姑的注意力,反而加深了她的坏印象啊。 这样的尴尬一直持续到寿宴散场,花姑是第一个离席拂袖而去的人。 炎真毫不掩饰的飞快追了出去,有人想拉住炎真,无尤只好上前替炎真解围。 炎真终于堵住了花姑的去路,他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了,“花姑,我还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话呢!我是炎真,你还有印象吗?” 花姑闻到他身上酒气熏天,皱着鼻子后退了好几步,极不耐烦的回答:“炎真神君,我知道你。” 炎真听了,倍觉幸福,更贴近了她几步。 花姑无法忍受他的行为,转身就飞走了,炎真脚下一顿,连忙去追。 炎真在无极殿附近拦下了花姑,急切说道:“花姑你先别急着走,等我把话说完。我、我很喜欢你,一直都把你藏在心里,我今天一定要告诉你。” 花姑的表情不起半点波澜,她冷漠说道:“你的醉话,说完了么?” 炎真慌了神,扯住花姑的袖子,解释道:“不、不是醉话!我清醒的很,这都是我的心里话。” 花姑麻木的重复道:“你的心里话。好了,我知道了。我可以走了么?” 炎真竟然歪着身子想去抱花姑,花姑不曾想过他敢如此大胆,因此竟被他贴身紧紧抱住了。 炎真抱到了花姑,他如愿以偿的笑了笑,“花姑,你身上什么香味这么好闻?” 花姑正在猛烈的挣扎,突然她停下了动作。 炎真也有些清醒过来,原地傻眼了。 原来,无尤领着想找炎真继续喝酒的一群人路过无极殿,刚刚好,被所有人看见花姑被炎真密密实实的抱着。 无尤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他闯大祸了。 果然,在众人呆若木鸡的时刻,花姑一声清脆的巴掌扇在炎真脸上,继而她愤怒的将炎真高高抛起,再狠狠摔进玫瑰花丛中。 千万枝玫瑰花像无数张大网缠住了炎真,她们把他全身上下捆起来,再用尖刺一下下刺他,炎真越挣扎,刺扎的越深。 炎真在花丛中鬼哭狼嚎了足足两个时辰。 花姑愤恨的一甩衣袖,翩然飞走,临走前,还命令道:“花儿们,谁敢救他,如法炮制,严惩不贷!” 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事情原委也都看的明明白白,谁不骂一句炎真活该?! 等只剩下无尤一个人的时候,无尤愁眉苦脸的说道:“炎真啊,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敢救你。你当众表白让花姑出丑在先,无礼粗鲁不知道尊重在后,你让花姑怎么下的了台?她以后怎么看你?!” 炎真后悔的眼泪都出来了,他惨叫道:“无尤,你真不救我?还不都怪你?!这么多条路,走哪条路不行,你非得走到这里!” 无尤不想再跟炎真废话,一飞身也消失不见了。 从那天起,炎真就闭门不出,他丢不起这人,也不敢面对花姑,更不想搭理见死不救的无尤。 苏瑾月听到这里,已经笑的在无尤怀里抬不起头来,半天才能说得出话,“那后来呢?炎真放弃花姑了么?你又怎么跟炎真合好的?” 第51章 阴魂不散 苏瑾月甚少有机会笑得如此开怀,刚才的那副愁容消失不见,只见她两颊嫣红,眉眼带笑。 很少笑的人,却这么忽然灿烂一笑,显得她尤其的妩媚动人。 无尤被她的情绪牵引,心中柔情无限,揽过她,在她眉眼间和鬓角处吻了几下,苏瑾月和他耳鬓厮磨,温柔缱绻的回抱住他。 窗外是风雨大作,一室温情隔绝了世间纷扰。 苏瑾月放下了忧愁,困倦就阵阵袭来,无尤轻拍她后背哄她入睡,口中小声说道:“炎真是个死心眼,这么多年都没放下花姑。不过花姑从来没给他过好脸色,两人一直就这么磕磕绊绊的。我和炎真没有合好那一说,我们俩谁也不怕得罪对方,因为都不会往心里去。” 苏瑾月半睁着睡眼,迷迷糊糊笑了笑,“……真好。” 第二天一大早,苏瑾月和无尤手拉手站在西海海边。 岸边此时站着一堆渔民,渔民们群情激愤,原来昨天海怪吃掉了三条船的人,岸边不断冲刷着的是一些残损的船体碎片,还有极个别渔民的尸体。 认领到尸首的人们呼天抢地的哭泣,没有找到尸首的渔民望着大海绝望的流眼泪。 无尤看见苏瑾月的脸色忧伤,拉着她远离了渔民们。 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无尤笑道:“想去看看?” 苏瑾月点点头,“海怪这么作乱可不行,渔民们都是无辜的。” “好。瑶芳的事自有敖丙去追查,咱们俩去会一会这个海怪。你等我一会儿,我去附近找一条渔船。” 无尤看见苏瑾月乖巧的站在原地,他才放心离开。 刚走出去两步,他低头看到右手戒指上有一丝异样,原本晶莹无瑕的戒指上开始有了丝丝缕缕的黑色水纹,他想起了第一天下凡的时候,灵隐的那些警告之言。 逾期不归天界,到底会承受什么惩罚,灵隐当时没有说清楚,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但是无尤随手转动了几下戒指,若无其事的抬脚离开。 苏瑾月安心站在岸边等待无尤,忽然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娘子,我才离开你不过一天,你就已经红杏出墙?!” 这是颜北辰的声音,苏瑾月敏感不已,她慌乱的四处打量,怒声喝道:“颜北辰!你怎么阴魂不散?!” 一粒小石子落在苏瑾月头顶,苏瑾月抬头去看,颜北辰吊儿郎当斜坐在一根树干上,满脸怒容俯视着苏瑾月。 苏瑾月气得浑身乱颤,二话不说,举剑就刺过去。 颜北辰不用兵器,只跟苏瑾月在树梢上周旋,苏瑾月连他的一片衣角都刺不到。 颜北辰怒气冲天,“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你既已跟我有了肌肤之亲,还跟他卿卿我我?待会儿看我不杀了他!” 苏瑾月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讲,随手朝他扔出一个燃烧着的符箓。 颜北辰侧身避过,两根手指就轻松夹住了符箓,轻蔑的笑:“娘子,你真令我刮目相看。既如此,相公也送你一份礼物。” 说罢,颜北辰朝苏瑾月的后背轻轻一拍,苏瑾月立刻动弹不得。 苏瑾月直直的被定在原地,她气愤且惊恐的喊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颜北辰背着手晃到她身边,笑眯眯说道:“娘子既然想知道,相公当然得宠着你。好吧,我就告诉给你知道,这个呢,叫做听话符。也就是说,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心甘情愿去做。” 苏瑾月的声音都开始打颤,“你……你别乱来,无尤、无尤他马上就会回来。” 颜北辰低头冷笑了一声,嘲弄的说道:‘“无尤?名字真难听!他长得也不如我好看,你说你喜欢他什么?!正好,他一回来,就看到你我在亲密,你说,他还会要你么?” 苏瑾月不想对他求饶,可她是真的害怕到了极点,她小声说道:“……亲密?” “是啊,跟我亲密。”颜北辰弯下腰,在苏瑾月的肩头深深嗅了几口,声音蛊惑着说道:“我原想,等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才跟娘子共赴巫山,谁知道,你现在就惹我生气,那不如将这件事提前如何?” 颜北辰边说,边用鼻尖在苏瑾月的耳尖、下颌、侧脸和脖颈周围蹭来蹭去,他舒服的微微眯着眼睛,两只手紧紧扣住苏瑾月,表情十分享受,就像在逗弄他盘中的猎物。 苏瑾月无法反抗,只好凄厉的尖叫,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你、你别碰我!你这个畜生!” 颜北辰丝毫不恼,笑着把鼻尖往下滑,滑到了苏瑾月的锁骨处,“娘子,我还没开始呢,你就反应这么大?跟我在一起,娘子你总是欢喜的流泪,这让我更加爱不释手了。我继续,好不好?” 苏瑾月屈辱的闭上眼睛,颜北辰似乎刚刚发现她的表情,轻柔的擦拭掉她的泪痕,哄着她,“大白天你害羞是不是?那就换个时间。你以后别惹我生气,我就会这样温柔对待你。” 颜北辰的头稍微一偏,“他回来了。我改主意了,咱们来玩个别的。” 话音刚落,颜北辰就闪身不见。 苏瑾月发现她忽然就能动弹了,她试了试手和脚,想跑过去迎接无尤。 奈何,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竟然拔剑就想去刺无尤。 苏瑾月悲哀的明白过来,这一定是颜北辰的听话符在搞怪。 苏瑾月冷着脸,似乎跟无尤有深仇大恨,用尽力气去杀无尤。 无尤一时发懵,却连忙躲开苏瑾月的剑锋。 “月儿!出了什么事?” 苏瑾月恨声说道:“无尤!你以后不许再纠缠我,我早已喜欢上了别人,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你!你走吧,跟你在一起,我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我想就此安稳下来!我想跟一个普通人一辈子生活在一起,而你,早晚会回九重天去!” 苏瑾月在心里悲嚎,无尤,你别听,别信我说的话。 无尤的脚步一顿,难以置信的后退了一步,他的表情沉痛,嘴唇有点哆嗦,“月儿,这么久以来,你都是这么想的么?” 苏瑾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制,她只好点点头,“是的!我反复挣扎了很久,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当面告诉你!我师父说,男人皆薄情,女子最终都会被男子抛弃。你若抛弃我回九重天,到时候我怎么办?” 无尤万分不舍的想靠近苏瑾月,苏瑾月将剑尖对准他,“站住!我的话说的不够清楚么?你能留在凡间娶我、陪我一辈子吗?我知道你做不到,你的帝君不会允许你触犯天条。无尤,我现在打算回去找师父,你不要再跟着我!” 无尤的眼眶都开始发红,反而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瑾月把话说尽,极没耐心的转身就跑,仿佛一眼都不想多看无尤。 无尤追了两步,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沉默的看着苏瑾月消失的背影。 第52章 刻骨铭心 苏瑾月跑出去无尤的视线很远,才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一轻,她伸手努力去把背后贴着的一张符箓拽下来,狠狠揉成一团再撕个粉碎。 她想立刻回头去找无尤,可是心里的勇气忽然消失,已经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无尤会怎么难过,不知道还能不能挽回。 苏瑾月灰心的软软跪坐在地上,倚靠着一株大树,闭着眼睛默默流着泪。 颜北辰稳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眼神犀利的看着苏瑾月的一举一动。 他眼睛里是一片不带任何感情的黑,没有光泽,不见一丝光亮。 颜北辰居高临下,冷酷说道:“你就这么痛苦么?” 苏瑾月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咬着嘴唇就是不理他。 “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从前的你不会在意这些情爱小事。” 苏瑾月听不懂他说的话,也不想去听懂。 “娘子,被人喜欢是什么滋味的?” 苏瑾月厌恶至极,忍不住睁开眼睛讽刺他,“你这种人,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颜北辰无所谓的笑,“我只要永远。不用被人喜欢。” 苏瑾月冷冷说道:“你的目的达到了,无尤他不会原谅我了。下一步,你的算计是什么,杀了我?” 颜北辰掰着手指头,慢条斯理的说:“你看,得先让你爱上我,然后我再占有你,等我玩烦了呢,就一脚踢开你,总有你离不开我的那一天,到时候我再痛痛快快杀了你,怎么样?” “这种变态的话,你也说的出口?!” “哈哈哈!”颜北辰笑的肆无忌惮,“我逗你玩呢,干嘛当真?想让一个人死,很容易,我现在还不想让你去死。这个人世间,多的是比死更可怕、更痛苦的事情。” 苏瑾月万分憎恶的闭上眼睛。 “苏瑾月,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暂时不能陪你玩。不过,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可不许忘记我。” 颜北辰说完这些话,苏瑾月照例一个字都不相信。 过了一会儿,苏瑾月才发现,颜北辰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不过苏瑾月的心头并不轻松,她知道她是被颜北辰缠上了,却对他这个人和他的目的一无所知。 苏瑾月心乱如麻的想了半天,只觉得心痛不已。 忽然,一只男人的手伸开在她眼前。 苏瑾月茫然回过头,却正对上无尤一双笑眼。 “无尤……” 这个名字仿如一种魔咒,苏瑾月一喊,她的眼泪就掉下来。 无尤朝她伸出手,苏瑾月就扑进他怀中。 苏瑾月抽抽搭搭讲了一遍,无尤心头火起,起身就想追过去,苏瑾月一把拉住他,“算了。无尤你的手还没好,何况他行踪不定,我们不能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无尤牵住她的手,“其实,你刚才说的话,正是我心里的痛。所以,我没有立刻分辨出来。” 苏瑾月笑着流了泪,“无尤你知道吗?瑶芳曾经说,我是凡人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而你生命漫长,问我能陪你多少年?反过来想,你能陪我一辈子,可等将来我走了,就只剩你一个人。这么看起来,我才是比较幸福的那一个。刚才那些话不是出自我本心,现在我真心希望你能陪我一辈子。” 无尤心中藏了很多的事不能对苏瑾月言明,他只能默默将苏瑾月紧紧拥入怀中。 无尤划船,和苏瑾月一起扮作渔民,在一个傍晚跟着几条渔船一起出了海。 这天是个风平浪静的天气,这些渔民渐渐放松了警惕,朝着大海深处慢慢驶去。 原本平静的海平面悄悄起了变化,一圈又一圈的巨大旋涡张开大口想把一切都吞噬。 渔民们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旋涡,使出浑身解数想将渔船拉回来,无奈小小的一条船和庞大的西海相抗衡,本就是以卵击石。 逐渐的,有更多渔船陷入旋涡当中。 无尤和苏瑾月立刻跳到他们船上,将渔民救到后面船上。 空船被海水吞没,眨眼间变得粉身碎骨。 众人在惊魂未定之时,一个巨型头颅从海底快速升起,头顶一对龙角,扁平的头上有几条长长的龙须,它一双大大的眼睛圆睁着,它的头颅带出来一阵浪花四溅。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龙!那不就是龙吗?” 紧接着,那只神兽的身体全部跃出水面,原来它的身体不是龙身,而是类似于狮身,浑身长满坚硬的鳞片,它的吼声在天地间激越的回荡。 无尤看清了它的样子,有点大惑不解,“这是避水兽么?” 苏瑾月接口道:“敖丙的坐骑避水兽?它不是应该在东海?” 渔民们听到他们的对话,彼此面面相觑。 “三太子住在东海,他干嘛让他的坐骑来我们这里为非作歹?” “亏我们还供奉着他的神庙神位。” “等我回去,就砸了他去!” 避水兽张开嘴朝渔船喷出巨型水柱,渔船在水柱中几乎就要沉没。 渔民们慌着逃命,无尤和苏瑾月仗剑高高跳起,从两面夹击避水兽。 无尤一剑刺进了它的身上,苏瑾月的剑却被它身上的鳞片给挡了回去,一下子落入水中。 无尤跟着苏瑾月跳进水里,避水兽受伤吃痛,放弃了追逐渔民,一脚狠狠朝无尤和苏瑾月踩下去。 避水兽一脚踩了个空,沉入水中去击杀这两个人。 无尤却拉着苏瑾月绕到另一边浮出水面,在半空中自上而下给了避水兽背上狠狠一掌,苏瑾月成功刺了它一剑。 避水兽腹背受敌,在水中愤怒的腾空而起,无尤和苏瑾月立刻闪身避开。 趁着短暂的空隙,已经争取到了渔民逃生的机会,无尤回头看看渔船走远,这才放下心来。 避水兽刚钻出水面,无尤的掌风夹杂着无数冰刃冰刺向它劈去,冰刃铺天盖地将避水兽笼盖住。 避水兽惨叫一声,它身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伤口,它凶狠的看了看无尤和苏瑾月两个人,转身掉头沉入西海之中。 巨浪滔天的西海逐渐恢复了平静,无尤笑着挽住苏瑾月,两个人乘船离开。 夜晚,苏瑾月在无尤怀中安然熟睡。 正在默默沉思的无尤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立刻警觉的坐了起来。 “无尤,你还在凡间吗?” “是冬凌。天宫出了什么事么?”听见是冬凌,无尤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天宫一切无恙。你在凡间迟迟不返,帝君已经下令,要封禁你的永宁殿,还有……” 无尤笑着接口道:“还要继续压制我的法力。” “不止如此,还会用天规处罚你。” 无尤点点头,“这跟我预想的差不多。” “……那,算了,你做事心中有数,我没什么可劝你的。” 无尤看看苏瑾月,满眼柔情。 “无尤,我今天找你,是有两件事要告诉你。帝君已经同意我下凡,变成一世凡人,好弥补一番我师兄裴航。只是帝君有他的思量,要抹去我所有的记忆和法力,一切从头开始。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我和师兄都不会有任何精神负担。第二件事,我将我所有的法力全都赠与你,反正我在凡间也用不上。” 无尤有些沉重的点点头,“到时,我和月儿一起去看看你们。” 只听得冬凌连忙说:“还是不要了无尤,到那时,你们于我来说完全是陌生人,相见无益。我不想跟任何熟人有牵扯,不管是什么命运,我都自己承担。” 第53章 风云激荡 无尤仔细想了想,冬凌的话不无道理。 “冬凌,不管再一世的结果好坏,你自己将来要放得下。歉疚也好,弥补也好,都让它烟消云散吧。”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冬凌才轻轻笑了一下,“我尽力。无尤,我给你法力的事只怕瞒不了帝君多久,不过我猜想他多半也不会跟你计较太多。留给你在凡间防身用。” 随后,一道醇厚灵力灌注在无尤手心。 无尤缓缓握紧了手,“致谢的话我就不再啰嗦了。你多保重。” 避水兽的事,在西海岸边掀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渔民们对龙族和他们的神兽全都推崇备至,不仅每天要上香供奉,每次出海前还要多上一次香,以乞求他们保佑,自己能平安返航。 可是最近频发的海难,全部都是避水兽带来的,凡人毫无抵抗力自保,至此,渔民们一直以来的信仰被践踏在地,心里的怒火就控制不住了。 无尤和苏瑾月时不时能看到龙王庙被烧掉,神像被砸碎。 到后来,已经不仅仅是一只避水兽的事了,四海之内的龙族全都受到了牵连,人们反感憎恶这些神通广大却祸害百姓的龙族。 事态越来越严峻,苏瑾月忧心不已,问无尤,“难道真是敖丙指使的么?这么做,对他没有好处,他将来必不能服众。” 无尤笑笑,“东海龙王对他寄予厚望,我想,他也不会自毁前程。月儿,事情一定没这么简单。现在,需要你的时刻到了。” “我?我又打不过避水兽。”苏瑾月专注的看向无尤,大惑不解。 无尤揽过她的肩膀,带她走到门口贴着的一张门神画像前面,笑道:“这件事情,只有让敖丙自己站出来自证清白。他此刻不在东海,还是让白虎到处去找他,将他带过来。” “你啊,故意跟我卖关子。”苏瑾月笑着睨他一眼。 苏瑾月走上前,把手放在门上,轻声问,“郁垒神君,可以吗?我们需要白虎帮个忙。” 等了片刻,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从门上跃出来,撒着欢的朝苏瑾月跑去,无尤眼疾手快地揽住苏瑾月的腰,将她闪身带离,白虎才急急忙忙刹住了脚步。 白虎慢慢走到苏瑾月身边垂下头,“姑娘,我下次绝不再这么冲动。” 苏瑾月笑着弯下腰摸摸白虎的头,“没事的小白。那就麻烦你,去把敖丙带到西海来。” 无尤将自己的春寒剑递给白虎,“你从前跟敖丙有点误会冲突,他见了这把剑,就会随你前来。” 白虎点点头,背着剑迅疾的朝天空飞去。 “白虎什么时候跟敖丙打过架吗?” “这个……”无尤讪讪的摸了摸鼻梁,“以前我去东海盗海灵芝,被老龙王困住,白虎跟着炎真去东海把我救了出来。” 苏瑾月笑着摇头,“我说呢,那段时间都不见你,还有,怪不得敖丙对你有那么大的成见。” 人间乱作一团的时候,魔界也并不平静。 颜北辰自从收集到了自己的魂魄,却发现魂魄之中还有丝丝裂缝,那些裂缝他暂时无法修补,因此,经常遭到猛烈的反噬。 魂魄反噬他的时候,那滋味如敲骨吸髓之痛,浑身像有一万只蚂蚁拼命往脑子里和骨头缝里钻,又像有一只巨手,把他全身的骨头重重敲碎一遍,筋骨寸寸断裂,他再花很长时间把它修复。 这晚,颜北辰就倒在一片荒谷,头痛欲裂,浑身疼的直抽搐,又痒又痛,忽冷忽热,他完全压制不住,只能翻来覆去的打滚。 颜北辰疼得冷汗直流,他忽然想起来苏瑾月那些破碎的神识,咬牙切齿骂道:“她怎么不痛?!她不是也应该像我这样遭到反噬才对么?!” 再痛了一阵,颜北辰想到了她身边的无尤,“难道,是他每天用神力在帮她修复?该死的!” 颜北辰终于用可怕的意志力又一次度过了难关,他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这是他最脆弱的时刻,随便一个凡人高手都能要了他的命,因此他并不敢天天去纠缠苏瑾月。 颜北辰不知道下一次反噬什么时候会来,这是他心中唯一担心的事情。 既然苏瑾月可以依靠外力帮助,他想,他也可以。 魔族之中法力高强的人大有人在,利用他们的法力帮自己减少反噬的痛苦,应该不难。 颜北辰站起身,凝视着魔族的方向,那里,他已经两百年没有回去,只怕早已换了主人。 魔族的人居无定所,到处散布的都有。 几千年前,魔族跟天界有一场生死之战,魔族战败,被天界赶到火焰山附近藏身,很多妖族受不了火焰山恶劣的气候,纷纷逃的更远。 火焰山有助于颜北辰修炼,因此,颜北辰一直盘踞在火焰山。 这天,火焰山的天空照旧是赤金色的,守山门的小妖小鬼正在自由自在的玩耍,因为没有哪一个凡人能有命走到火焰山来捣乱。 颜北辰走到山门口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盘散沙的场景。 一只毕方鸟看见一个男人身披黑色披风,缓缓的从山脚下一步一步的走上来,脚步矫健,身形沉稳。 不见他如何高大,他身上的气度却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强势霸气。 毕方鸟还对同伴说笑,“看他,一副不怕死的样子,穿那么多,也不嫌热。” 毕方鸟轻蔑地问,“你好大的胆子,敢来我们魔宫送死!不怕我们魔君把你吃了吗?” 颜北辰取下披风上的风帽,淡淡的问:“你们现在的魔君是谁?” 毕方鸟嗤笑道:“凭什么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颜北辰伸手一抓,毕方鸟就被他抓了过去,喉咙被颜北辰死死抓住,它只能拼命挣扎。 “在我血洗魔宫之前,你们最好谁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其余小妖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善茬,纷纷将他围起来,战战兢兢的问,“你究竟是谁?你想干什么?” 颜北辰淡淡一笑,在一瞬间出手,捏碎了在场所有小妖的尸体包括它们的魂魄,张口全吞了下去。 颜北辰随意拍了拍手,继续往前走,只听到他在自言自语:“我最讨厌别人不回答我的问题,却反过来问东问西。也好,我自己去问他,有什么能耐坐着我的位置。” 颜北辰反手一挥,山门口被熊熊大火完全覆盖,阵阵黑烟直冲云霄。 东海龙王最近在东海设宴,款待其余三位龙王来东海相聚一番。 四海之内,他们龙族利害相连,因此,四位龙王在明面上亲如兄弟,来往十分密切。 这晚有个热闹的晚宴,龙翼暂时搁置了炼丹的进程,在宴会上忙前忙后,把宴会办的又热闹又有条不紊。 龙王在主座上跟众人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突然,东海龙王手里的酒盏“哐啷”一声从手中滑落,他的上半身猛地趴在了长几上,痛苦的一手捂着额头,在不停呻吟,“本王这是怎么了……” 然后,龙王竟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第54章 大战一场 龙翼从大殿深处匆忙走上前,立刻扶起龙王的身体,焦急的把法力送到龙王体内,龙王才慢慢睁开了一半的眼睛,虚弱的对龙翼说道:“王儿,父王突然感觉不适,你……你先送父王回去。” 龙翼点点头,转过头对客人们解释了一番 ,赶紧扶着龙王离开。 剩下的客人们炸开了锅,龙翼刚才的话说的含糊其辞,什么叫身体不适?是原本有旧疾?还是被人暗算?背地里暗算的人是谁?还在宴席上么? 至此,人人自危,觉得身边的人都有下手暗算的可能,偏偏谁也不能立刻离开东海这个是非之地,否则,日后查问起来就说不清了。 龙王仰躺在寝殿的龙床上紧紧闭着眼,脸色呈不正常的金色,刚刚还喘着粗气,现在气息已十分微弱,偏偏大夫看不出来病因。 龙翼一把攥住大夫的衣领,怒吼道:“是病,还是毒,这你都查不清楚?!” 大夫已吓掉了半个魂魄,“陛下,大殿下息怒。老臣看着……看着像是中毒……” 龙王皱了皱眉,忍着痛苦朝龙翼伸出一只手,龙翼一脚跨过去,跪下来牢牢攥住,他只觉得龙王的手很是冰冷。 “王儿……别害怕,大夫,你先下去。”龙王攒着一口气,断断续续说道:“王儿,父王年事已高,早年间受伤,落了些沉疴旧疾。年纪大了,伤病缠身,这本就是天理循环之道,不要怕……你不要吓唬大夫,好好招待外面的客人。父王只要多休息……很快也就好了。” 龙翼用力摩挲着龙王的手,想把它暖热,听到龙王这么虚弱的声音,他的眼泪都涌了上来,他把脸深埋进龙王的手掌,轻声说道:“父王,孩儿不忍见您如此受苦,恨不得用自己代替您。您放心,孩儿定全力追查,如果查出来谁是幕后黑手,孩儿一定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去!” 龙王温和的摸了摸龙翼的发心,努力笑了笑,“好孩子,父王……” 一句话还没说完,龙王就再也撑不住,混混沌沌昏迷了过去。 一群大夫吓得魂飞魄散,龙翼后退几步,把榻前的位置让给大夫去救治,他自己面色沉沉的一直站在旁边,等候着龙王苏醒。 西海上有避水兽作乱的事情,终于传进了东海龙宫深处。 龙王自从宴会之后再也没露过面,众人等了又等,好几天过去,大家也都接受了龙翼的层层盘查,直到陆陆续续离开,龙王都没有新的消息传出来。 避水兽的事给东海带来了不小的隐患,龙王暂时不能理政,大家都在等着看龙翼会怎样稳定东海。 白虎没有让苏瑾月等多久,在它离开后的第二天午后,敖丙就风驰电掣的杀到了西海上空。 无尤和苏瑾月站在岸边等他,敖丙一见他们就直接说:“事情的经过,在路上我都听白虎说过了。避水兽一向只听我一个人的命令,它绝不可能背着我离开东海。” 无尤和苏瑾月面面相觑,“那作乱的又是谁?” 无尤指了指西海,笑道:“这个简单,咱们去把那只怪兽引出来,一起看一看。” 白虎拦在苏瑾月面前,“姑娘,让我来震慑一下它。” 白虎后退两步,两只前爪紧紧抓住地面,身躯往后一弓,再猛地往前一送,随即张口朝西海昂首大吼了一声,那叫声传出去很远,海平面都剧烈的震荡起来。 敖丙扬手,朝空中做了个命令的手势,嘴里默念了一句,然后就负手而立。 避水兽从西海海底刚露出头,白虎就迫不及待冲了出去,跟它缠斗在一起。 片刻以后,天空中传来一声声巨大的吼叫声,苏瑾月抬头去看,真正的避水兽正从天而降。 就连附近的渔民也都看到了空中的避水兽和敖丙,纷纷走出家门对他们指指点点。 两只避水兽外表长的一模一样,只是敖丙的避水兽长的更庞大一些,叫声也更威武雄浑。 苏瑾月笑对无尤说道,“西海的那一只,果然是假的。” 大避水兽站在敖丙身后,对假的避水兽怒目而视。 敖丙回头看它一眼,轻声下命令道:“它毁我东海声望,伤害百姓,死有余辜。去!杀了它!” 大避水兽早已按捺不住愤怒,朝敖丙恭敬的一低头,立刻咆哮着奔出去。 苏瑾月看着半空的敖丙,喃喃自语,“只是十几日不见,怎么敖丙像变了一个人?喜怒不形于色,变得沉稳了很多。” 无尤揽住她,“是不是变得越来越像东海老龙王了?内敛锋芒,心系大局,冷静自持,杀伐决断,只有这样,他将来才能担得起他的王座。” 假避水兽不甘示弱,从海底冲出来,在半空中跟大避水兽正面碰上,两只神兽低下头,用头朝对方凶狠的抵过去,假避水兽力量不足,被一下子掀翻,往后打了好几个滚。 百姓们都仰头看着天空中两头神兽相斗,大约也明白了过来。 大避水兽紧追不舍,一脚踩在假避水兽头顶,将它狠狠踩入水中。 两只神兽又在水中展开了追击战,大避水兽打的它没有还手之力。 忽然,假避水兽在水中打了个滚,竟然变换了形态,一只大鹏鸟展开双翼,从水中冲天飞起。 苏瑾月眼睁睁看着它变化,指着大鹏鸟对敖丙喊了一声,“敖丙!就是它,抓走的瑶芳!” 敖丙眼睛一眯,几乎咬着牙问道:“你确定?” 苏瑾月点头,“我确定!我追了它们好多天,不会出错!” 敖丙快速说道:“多谢!我知道了。这次绝不让它再逃掉!” 敖丙很快幻出他的真身,青白色巨龙在西海天空中蜿蜒游弋,长叫一声追了过去。 无尤笑对苏瑾月,“这下更热闹了。咱们也去救瑶芳,走!” 白虎走到苏瑾月身边,抬起头道:“不用你。姑娘,我带你飞过去。” 无尤不满的撇撇嘴,苏瑾月看见他的表情,情不自禁笑了笑,然后坐到白虎背上。 大鹏鸟振翅一飞,就将后面的一群人远远甩下,这次敖丙和避水兽在它后面紧紧追来,他们气势如虹,势在必得。 大鹏鸟心知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在天空中转悠了一圈以后,一头扎进了西海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敖丙追到眼前,看见大鹏鸟消失在水中,他毫不犹豫的跟着它冲下去。 看似正常的西海海面,却如同最坚硬的珊瑚礁群,敖丙的头直直撞上去,只听一声闷响,海面把他弹出去很远。 敖丙痛得头晕眼花,却还是惦记着紧跟在他身后的避水兽,敖丙用力用龙尾紧紧缠住避水兽,避水兽才避免了一头撞上去。 敖丙现出人身,和避水兽一起重重摔在海面之上,海面却纹丝不动。 避水兽这才明白敖丙为何刚才拦了他一下,它几步冲到敖丙身边,只见敖丙的头上正汩汩的涌出来鲜血,它轻轻呼出一口气,敖丙的血才止住。 避水兽问:“太子,你的伤……” 敖丙捂住头,慢慢坐起来,对避水兽笑了笑,“无事。不用担心。好狡猾的大鹏鸟。” 第55章 并肩作战 无尤在半空就远远看见坐在海面上的敖丙和避水兽,连忙伸手拦了拦白虎。 苏瑾月奇道:“他们这么厉害,还能控制海平面吗?” 白虎瓮声瓮气道:“姑娘,他们龙族生活在海底,遇上重大灾难需要抵御敌人的时候,他们会把海面变成最结实的城墙,外面的敌人不容易攻进去。” 白虎随着无尤落在敖丙身边,敖丙揉了揉伤口,然后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 苏瑾月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场面,她好奇的看着脚下波涛汹涌的海水,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结界,下面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苏瑾月滑下白虎的背,在海面上新奇的走来走去,无尤不放心,走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 无尤面对着敖丙,问道:“它逃到这层结界下面去了,现在有什么办法能最快打开它?” 苏瑾月歪头想了想,“西海这么大,它不可能有能力全部都控制住吧?咱们找一找它的边界?” 敖丙皱眉,“来不及了,咱们没有这个时间去浪费。我只担心已经打草惊蛇,他们会将表妹转移到别处。” 避水兽沉声说道:“我不信一只大鹏鸟而已,它能有多大力量?!太子,咱们几人合力,我相信应该不难。” 无尤见众人纷纷点头同意,笑道:“大家先别急。结界嘛,它的克星自然是火。” 无尤一把抽出他的春寒剑,两指一点 ,剑身上竟然涌动着一股股金黄色的岩浆。 苏瑾月问,“这个是?” 敖丙回答,“这是火龙看守的岩浆池里的岩浆。” 无尤点点头,“就是它。火龙当日用岩浆对付我,我就把岩浆全都吸纳到我的剑身中了。看来,大有用处。” 敖丙、避水兽和白虎站在海面,无尤拉着苏瑾月飞在半空中。 他们几人用全力击向海面,海面被打的砰砰作响,也只是将结界凿穿出一个井口大小的小洞。 无尤将法力全部灌注在春寒剑,春寒剑的剑锋在半空中暴增数十倍,无尤大喝一声往下一劈,岩浆随着剑意,从剑身中汹涌喷出,几条火龙叫嚣着去撕裂那个小洞。 火龙很快将结界点燃,洞口一点点被火焰撕开,等足够容纳几人进出,无尤拉着苏瑾月快速从洞口处进入西海。 几个人顺利沉入西海,头顶的结界仍然在熊熊燃烧。 敖丙带领众人绕过几队不断巡逻的西海士兵,一路追寻着大鹏鸟和瑶芳的气息。 敖丙手中托着一只瑶芳幼时送给他的海螺,手指一点,海螺变成了一条小鱼。敖丙命令道:“带我们去找你的主人。” 小鱼冲他摇摇尾巴,立刻掉头往西海深处飞去。 苏瑾月虽然看不懂,但还是觉得敖丙很神奇。 无尤看她神情好奇,宠溺的笑了笑。 苏瑾月侧过头跟无尤说悄悄话,“大鹏鸟是西海的神兽?难道瑶芳是西海的人抓去的,西海跟东海何时有的龃龉?他们这么做,不是一起得罪了北海吗?图什么呢?” 无尤也凑过去,小声说道,“他们四片海域,自古以来都连成一气,可真实关系到底怎么样,只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苏瑾月默默点点头,“感觉很复杂的样子。” 无尤笑道:“你不需要去弄懂这些,只看到最后,谁得利谁失势就好。” 他们跟着小鱼越游越远,离西海龙宫已经很远,渐渐的,就连众多鱼群都消失不见。 小鱼继续往下沉,游到了一片荒漠之地,然后重新变回海螺,落在了敖丙的手掌。 敖丙沉声说道:“大家要小心。这片海底很古怪。” 既然敖丙都觉得很危险,苏瑾月本能的先贴近了无尤。 周围全是压抑的黑色漩涡,敖丙小心翼翼往前走。 忽然,从头顶传来一声声鲸鱼叫声,悠长尖锐,回声嘹亮,仿佛从遥远的上古时代传来。 它们时而嘎嘎叫唤,时而有疯狂旋转的颤音,时而厉声尖叫,它们的声音里都包含着被冒犯的愤怒。 苏瑾月听进耳朵中,只觉得万分刺耳,她弯下腰紧紧捂住耳朵,无尤连忙将她抱在怀中,两手覆盖着她的双手。 十几条巨型长须鲸从海底深处密密麻麻的游过来,它们露出的两排巨大牙齿,闪着想吞噬一切的寒光。 无尤捉住苏瑾月的两条手臂,将她背在身后,回头对苏瑾月镇定的笑道:“看来,西海这回是破釜沉舟要跟敖丙作对了。月儿,你抱紧我就好。没事的,别怕。” 苏瑾月紧紧攀附着无尤的脖颈,微笑道:“跟你在一起,我从来没怕过。” 无尤朗声大笑,将苏瑾月的手臂更紧的收拢环抱在一起,“好!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长须鲸看着身形巨大,它们行动起来可一点也不笨重。它们在水中随意调转尾翼,就能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敖丙和无尤几人瞬间被浪头分散,白虎更是被它掀了个跟头。 苏瑾月被甩的身体飞来飞去,这才知道无尤让她抱紧他的用意。昏沉的海底什么都看不分明,她闭着眼睛抱紧无尤,以防被甩出去。 敖丙在海底比他们所有人都更灵活更适应,避水兽紧紧跟随他,与长须鲸们斗得天翻地覆。 敖丙的长戟在水中上下翻飞,犹如一面鲜明的旗帜。 苏瑾月看见,他果然是长须鲸们着重攻击的对象,好些条长须鲸都朝他围攻,很快苏瑾月就看不到敖丙的身影。 避水兽是敖丙最忠诚的坐骑,它这次仍然冲在最前面,张开大口,一口就咬住了一条长须鲸的鱼鳍,任凭长须鲸如何挣扎,都再不松口。 直到别的长须鲸朝它后背攻击,避水兽怒吼着,将这条被咬住的长须鲸死死拖到海底,两只前爪狠狠朝它身上抓去。 敖丙的长戟刚刺进长须鲸的腹部,就有另一条长须鲸从背后去咬他的后背,敖丙忍着剧痛,抽出长戟再回手刺去,他后背的鲜血很快将一片海域都染红了。 无尤背着苏瑾月,快速朝一条围攻敖丙的长须鲸飞去,一剑准确的刺进了长须鲸的头部,再将剑身深深的刺进去。 长须鲸正在痛苦的疯狂拍打着尾翼,巨大的身体轻易将无尤和苏瑾月拖到了海底,作势要将他们二人拍死在片片暗礁之上。 情况已万分危急,苏瑾月见无尤已经使出了全部力气,她右手迅速摸到背后抽出佩剑,举起来用力朝长须鲸的眼睛刺去,不偏不倚,剑刃刚好刺进了长须鲸的眼珠里面。 这下子,长须鲸眼前一黑,眼睛里的剧痛袭来,它悲惨的大声嚎叫着,在水中打着滚的翻涌。 无尤再握不住剑柄,被长须鲸掀飞了出去。 苏瑾月刺出那惊心一剑的时候,她的右手已经松开了无尤的脖子,所以她比无尤更早被浪潮所吞没。 长须鲸的尾巴在水中狂甩,不经意间正好拍在苏瑾月后背,苏瑾月身上一痛,随即昏了过去。 第56章 心之所爱 无尤看到苏瑾月失去了意识,身体软绵绵的朝海底坠落,周围还不时有长须鲸游来游去。 他心神大乱,穿梭在长须鲸群中去追逐苏瑾月。 无尤总算是接住了苏瑾月,苏瑾月在他臂弯里闭着眼睛,紧紧皱着眉头。 无尤在她眉心一点,不停的呼唤她。 苏瑾月似乎有了一点意识,只觉得浑身到处都疼,尤其是后背,骨头都痛到分崩离析起来。 苏瑾月勉力睁开眼睛,看到了无尤,“我没事,你放心……” 苏瑾月突然看到,在无尤的背后,悄悄出现了一条长须鲸,它张开大口,正迅猛的朝他袭来。 “无尤!” 苏瑾月只来得及提醒了他这么一声,长须鲸就凶狠的咬住了无尤后背。 无尤的身体痛成一张弯弓,长须鲸没有松口的迹象,拖着无尤一直往下沉,无尤脱手松开了苏瑾月。 苏瑾月眼看着无尤被长须鲸拖住,握紧佩剑,自上而下刺穿了长须鲸的头顶。 长须鲸大叫着,拼命向上弯起尾翼,疯狂去扑打苏瑾月,苏瑾月的肩膀又被长须鲸狠狠拍了几下。她的力气终于被耗尽,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身不由己往下坠。 无尤见状,心中怒极痛极,提起手掌,一掌将长须鲸整个身体都劈成四分五裂,尸体都被他用力拍到海底深处去了。 苏瑾月静静的蜷缩在一片暗礁之中,一动不动,巨大的黑色阴影笼罩着她瘦削的身体。 无尤只能看到她侧躺着的半张侧脸,她无知无觉,脸色惨白,唇上毫无血色,一股股的血迹顺着她的嘴角,洇透了她的下颌。 无尤俯身过去看着苏瑾月,这样脆弱、这样支离破碎的她,让无尤手足无措,他不敢碰她,不知道还能触碰她哪里才能不让她痛。 苏瑾月低声呻吟了几声,无尤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无尤轻柔的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揽进怀中,伸手擦干净她的脸,苏瑾月的头瘫软的靠在他的臂弯。 无尤感觉不到苏瑾月的一丝力气,他揽住她的肩膀,苏瑾月觉得痛,无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无尤连忙将她松开。 无尤轻轻抬起苏瑾月的下颌,低下头贴着她的嘴唇,慢慢将灵气送入她口中。 半晌,苏瑾月才清醒了一些,她笑着抬手抚摸了一下无尤的脸,就再没了力气。 无尤将左手从苏瑾月的背后挪开,这才看到自己满手鲜血,心中大恸,他紧紧将拳头攥紧。 无尤亲吻着苏瑾月的额头,低低浅笑,“月儿,你就闭着眼,任我这样欺负?” 苏瑾月无奈笑着,捶了一下他心口,极小声的呻吟,“无尤……我很痛,浑身都疼,我不骗你……我还很想睡觉……你抱着我……” 无尤知道,苏瑾月从来不是矫情做作的人,若不是真的痛到极点,她不会一声声的喊痛。 无尤忍着心酸,笑着逗她,“你不许睡觉,乖一点。你那么强大,如果你不保护我,我就被那些长须鲸给吃了。月儿,你胆子大,一直说你不害怕。可我害怕。你不能不管我……” 无尤就这样在苏瑾月的耳边不停的喋喋不休,苏瑾月被他缠的没办法,把脸埋进他肩窝,闷声的笑,“你啊……太会磨我了……我不睡了……” 白虎不经意间看到无尤和苏瑾月两人都是浑身浴血,大吼着奔到他们身边。 白虎仔细看了看苏瑾月,一副重伤虚弱的样子,它呲牙咧嘴的冲无尤怒吼:“你怎么回事?!你就这么保护她的么!你……” 苏瑾月挣扎着坐直身体,温柔的摸了摸白虎的脖颈,“别,别生气。无尤也受了重伤,只怪它们太厉害,不怪无尤。” 白虎脊背上炸起来的毛,瞬间被苏瑾月给安抚住了,它低声说道:“他皮糙肉厚的,这些伤根本伤不到他。而你,你……” 白虎不想说下去了,低头从口中吐出一颗红色的金丹,将金丹放到苏瑾月手心,“姑娘,这是我护命的金丹,你让无尤先用它帮你疗伤。” 苏瑾月先抬头去看无尤,无尤点点头。 白虎转身对着长须鲸,“你们不用管了,我来对付它们。” 敖丙在空中看到无尤在给苏瑾月疗伤,而白虎守在他们身边击退长须鲸,随手一挥,一个巨大蚌壳飞过来将他们几个罩住。 无尤借助金丹,把神力缓缓注入苏瑾月体内,苏瑾月的心口一阵暖流涌动,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 到后来,白虎被长须鲸咬伤,蚌壳也被击碎,苏瑾月拉着无尤的手站了起来。 敖丙好不容易击杀了几条长须鲸,他自己也处处是伤,他一手拄着长戟,站在半空中微微喘息。 一柄锋利的冰刃悄无声息的贴紧了苏瑾月的脖子,苏瑾月一瞬间感觉到脖颈一凉,随即浑身一僵。 “别动。所有人都不要动。”一个冷漠的男人声音突然响起。 无尤竟然毫无察觉身后有人悄悄逼近,等他听到声音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迟钝过。 难道是冬凌说的,帝君的惩罚这就开始了么?无尤心中焦躁万分,但是脸上仍然是不动声色的冷静镇定。 苏瑾月反应过来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松开了无尤的手。她背后的男人揽着她的肩膀,两个人一起往后退了几步。 白虎和避水兽朝男人咆哮着奔过来,男人毫不畏惧,把冰刃在苏瑾月的脖子上轻轻往下一压,一道纤细的血迹慢慢流下来,嘲讽道:“你们是在怀疑我的刀不够快么?” 苏瑾月紧张的闭上了眼睛,无尤紧紧盯着男人和苏瑾月。 敖丙气急败坏的也飞了过来,无尤伸手拦了他一下。 男人赞许的笑道:“无尤神君,看来最识时务的人只有你一个。” “哦?你认得我。”无尤淡漠的笑了笑,“那你或许也听说过我最是护短。假如你从前没听说过,我现在也当面告诉你了。” 男人勾着头,伸手指抚了一下苏瑾月的鬓角,苏瑾月皱眉躲开。 无尤屈指一弹,男人的手指被火焰烫了一下,抬起头,黑着脸色骂道:“你敢?!” “别碰她。”无尤的眼神冷的像冰,“我耐心有限。只说这一次。” 男人甩了甩手指,恨声说道:“天界的人就会搞暗算这一套!我不跟你斗,你自己将你的双手捆起来。” 无尤偏了偏头,问敖丙,“他是西海的什么人?” 敖丙讥讽的笑了笑,“西海二王子,雷落。在四海之中,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谁知道这一次他跳出来,是想干什么勾当!” 无尤了然的点点头,笑道:“雷落?是挺光明磊落的。” 雷落听见他们二人调侃和讥讽,正戳中了他的痛处,一下子勃然大怒,“小人物怎么了?小人物不是也能把你们一个一个都给治住?!” 敖丙对他怒目而视,“放了苏瑾月!你不就是冲着我来的么?!” 雷落低头看了看苏瑾月,对无尤淡淡说道:“神君,不挟制她,怎么能让你乖乖听话呢?” 第57章 黄雀在后 无尤看了看雷落手里的刀,认命的叹口气,把一双手在雷落眼前完全摊开,“月儿,本想跟着敖丙来西海闲游走一遭,你看,现在把你我都给搭进去了。” “少废话!”雷落呵斥了一声,随即把无尤的双手捆上了缚仙索。 “你哪儿来的缚仙索?这是我们天界之物!” 雷落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无尤不死心的追问道:“我已经如此配合你,你能不能把你的刀拿开!月儿她身上有伤,又伤不了你分毫!” 雷落上下扫了几眼苏瑾月,正在犹豫不决。 无尤继续怂恿他,“你们和敖丙之间有什么恩怨,与我无关。你犯不着再得罪天界,是不是?” 雷落嫌无尤太聒噪,伸手一挥,将苏瑾月推到他怀中,再把两个人背靠背捆到一起。 无尤和苏瑾月软坐在地上,无尤使劲勾着头问道:“你感觉好点儿了吗?” 苏瑾月靠着无尤的后背,软软的仰倒在他的肩膀,笑道:“如果你能别乱动,我会更好受一些。” 无尤随即安静下来,与苏瑾月静静依靠在一起,笑道:“听见你笑,我就放心了。你靠着我,缓缓力气。” 敖丙看着雷落,冷声问道:“这些长须鲸,都是你养的?西海怎么会养这么凶残的东西?!大鹏鸟也是你的,你就任由它在你西海海边肆意伤人?” 雷落指了指遍地的长须鲸残骸,怒声道:“我若再迟来一步,它们早晚要被你们屠杀殆尽!敖丙,你好手段,竟然能拉着神官一起来闹我西海!伤人?是那些人命该如此,做了我大鹏鸟的食物,也算是顺应他们的天命了。” “你没救了。”敖丙摇摇头,“我表妹瑶芳呢?!” “什么瑶芳?我没见过。”雷落伸着脖子大声叫嚷,“你别血口喷人!” 各种证据都摆在眼前,雷落还在拼命抵赖,敖丙的怒火直往脑门上窜,他再也没有跟雷落废话的心情,举起长戟就向他砍去。 雷落没料到敖丙会突然发难,紧急撤步往后退开。 长须鲸得了雷落的命令,早就游得不知所踪。雷落左右一看,见身边没有帮手,他尖啸一声,只见大鹏鸟从海面往下俯冲而来。 避水兽看见大鹏鸟就恨之入骨,昂首大吼一声,飞速迎着大鹏鸟飞过去。 白虎帮着敖丙从背后袭击雷落,雷落瞬间落入了被前后夹击的境地。 敖丙的长戟早就刺穿了他的胳膊,白虎瞅准机会,张口就扑上去咬住了雷落的大腿。 雷落惨叫了大半天,也没把大腿从白虎口中挣脱出来,大鹏鸟被避水兽缠住,更没机会来救他。 避水兽把大鹏鸟狠狠踩到地上,两只前爪摁住大鹏鸟的翅膀,用力往两边一抓,大鹏鸟被它从中间撕成两半,只听见“嘶嘶”几声惨叫,大鹏鸟挣扎了两下,就再没了气息。 避水兽杀了大鹏鸟以后,转过头冷冷的盯着雷落。 亲眼目睹大鹏鸟下场的雷落看到避水兽的眼神,吓得浑身哆嗦,他想象着避水兽也会把他撕成两半,仰起头对敖丙吼道:“你不敢杀我的!我父王不会饶了你!” 敖丙眼神轻蔑,冷漠的说道:“我已到你西海了大半天,只见到了你一个人,可见是你设陷阱要埋伏我。你的行为,西海龙王应该被蒙在了鼓里。等会儿,我就要去问一问,你们西海把我表妹藏在了何处!我当然可以杀了你,反过来,我还要让西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无尤把敖丙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他笑道:“月儿,敖丙已经隐隐有了王者之风。” 雷落慌乱的垂下头,紧紧咬着嘴唇,眼珠疯狂的转动,心里在不停思索。 他确实没料到,大鹏鸟和长须鲸都没能拦住敖丙,他竟然能在长须鲸群里活下来,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一点。 雷落不敢让敖丙去西海龙王面前告状,他如今骑虎难下,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西海龙王也牵扯进来。 白虎见雷落再没力气挣扎,这才松了口,雷落的大腿已经血肉模糊,根骨尽碎。 避水兽边怒吼边朝雷落扑过来,雷落吓得往前爬了几步,大声哀嚎道:“龙翼!龙翼!你这个无耻小人!是你绑架的瑶芳,却让我一个人送死!你给我滚出来!” 龙翼这个名字一出口,在场的人全都呆住了。 雷落抱着必死的决心,撑着一条伤腿,咬着牙跳起来,一刀狠狠扎进了敖丙的后心。 避水兽怒极,一爪子将他扇飞出去很远,雷落的身体撞到一处暗礁上,然后慢慢滑到了地上。 龙翼缓缓踱着步子,从雷落身后的暗礁走了出来。 龙翼蹲下身子,扶住雷落的肩膀,擦了擦他脸颊的血迹,笑道:“雷落,我想过你不中用,却没想到,你这么不中用。” 雷落难以置信的盯着龙翼,龙翼随即轻蔑的把手上的血往雷落的衣服上蹭了蹭。 敖丙缓缓拔掉背后的刀,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痛,心却痛的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在敖丙的印象里,龙翼似乎从没有昂首阔步走过路,他都是微微弓着一点身体,嘴角含着亲切的笑意,对每个人都周全体贴。 此刻,龙翼站的无比的挺直,两只手霸气的负在身后,眼神里是敖丙所不熟悉的蔑视。 龙翼眼中的敖丙,伤痕累累,疲惫至极,一手握住一把冰刃,几缕乱发狼狈的贴在脸上,眼睛里满是伤痛与惊愕。 龙翼叹口气,“三弟,你若是不这么执着,那该多好。” 敖丙的眼泪涌入眼眶,他努力忍着不让它掉下,“大哥,一切都是你幕后操纵的。” 龙翼负着手走到敖丙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想问为什么?” 敖丙死死盯着他。 “唉,”龙翼躲避开他的眼神,幽幽的说:“三弟,你知道么?我很讨厌我的名字,龙翼龙翼,翼字的意思,乃是鸟的翅膀。我是谁的翅膀?我是你的翅膀。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名字的含义,我也知道我这一生,最大的使命,不过是辅佐你成为下一代的龙王而已。” 龙翼嘲弄的笑了笑,目光萧索,语气低了下去,“三弟,你是父王最小的孩子,最受父王母后偏爱,这个道理我懂。可是,父王立你为太子,把宝座也传给你,这个道理我不懂,我也不服。我自问,文治武功,权谋机变,来往应酬,权衡利弊,弹压各方,这些地方我都比你强的太多,你,根本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敖丙闭上眼,两行眼泪爬了他满脸,他的声音都在痛苦的颤抖,“大哥,我不知道你是这个心思。你可以说出来,太子之位,还有王座,我都心甘情愿让给你。” 龙翼暴怒,反手一掌扇在敖丙脸上,敖丙没有反抗。 龙翼紧紧揪住敖丙胸前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让?你怎么敢对我说出这个字?!你唾手可得的太子位,所以才这么轻松就说出来,随口就让出去,对么?!我朝思暮想了千百年的东西,你一句话就让出去,你在藐视谁?!你在嘲弄谁?!” 第58章 亲情之殇 敖丙疯狂的摇摇头,“大哥,我怎么会藐视你?!刚才是我用词不当。我的意思是,太子位远远比不上你我兄弟之情更重要。我若早早知道你的心思,一定会去恳求父王收回成命的!我也知道我的能力还不足,德不配位……” 龙翼实在是不想继续听下去了,呵斥道:“凭什么大家都是父王的儿子,我就不能有这个心思?还是我对你太过宽容,才会让你觉得我天经地义就该什么事都帮着你?” 敖丙慢慢垂下了头,他承认,他依赖龙翼替他解决问题已经成了习惯,却忽略了,完全没去琢磨过龙翼心中在想什么,他隐忍的痛苦到底有多少。 龙翼看了他一眼,就知道敖丙在想什么,对他更加的厌恶。 无尤此时出声打断了这对兄弟的争吵,“龙翼,你城府极深,所以这么多年,大家谁都没有认清你的真面目。你此时着急跳出来,还绑架瑶芳,是为何?” 龙翼看了看无尤,先皱了皱眉,“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真相。敖丙他本来就被父王偏爱,父王还把瑶芳指婚给他,北海就变成了他将来的臂膀。你盗走了海灵芝,我心里是暗暗高兴过的,因为我知道瑶芳急需要海灵芝救她的命,我就想着瑶芳一旦病死,他们的联姻也就终止了。哪知,你们竟然真的取到了待宵草,我是空欢喜了一场。” 无尤笑道:“所以,敖丙在东海想提取海灵芝制成丹药,你就故意把消息泄露给瑶芳,你指望瑶芳能出面阻止敖丙,可是敖丙意志坚定,瑶芳才未能成功。” “是啊。”龙翼叹息了一声,“人算不如天算。先有麒麟神兽,后有神君你和炎真到场,我只有顺水推舟。我没想到,你们会有命把待宵草带回来。” 无尤笑着点点头,“后来在大荒山,你发现敖丙的修为长进了不少,此番回东海,龙王只会对他更倚重更偏爱,所以,你才彻底慌了神。 “虽然你人在大荒山,你却派大鹏鸟劫走了瑶芳,这就是月儿反而平安无事的原因。因为你的目标,只有瑶芳一个。你也知道,敖丙只要出了大荒山,就会去追寻瑶芳的下落,以此来牵绊住他回东海的脚步,好让你有时间、有机会筹谋这一切。 “实际上,敖丙也确实很久没有回过东海。雷落被你以利益诱惑,才会答应跟你合作,将瑶芳神不知鬼不觉的囚禁在西海。这个局,实在是妙得很,唯一的漏洞,就是你的大鹏鸟不该在西海兴风作浪伤害百姓,又被我的月儿刚好撞见。” 龙翼忽然鼓掌大笑起来,他笑的前仰后合,指着无尤对敖丙说道:“听见了吗?你佩不佩服?如果你有这样缜密的心思和判断力,我也就死了跟你争位的心,偏偏你蠢得不像话!” 敖丙面如死灰的看着龙翼发疯,说不出一句话来。 无尤收敛了笑容,沉沉说道:“你想争太子位,想断了敖丙和瑶芳的联姻,第一,你可以毁了待宵草,第二,直接杀了瑶芳。为何你选了一个最容易暴露的方法?” 龙翼不屑的甩甩袖子,“在待宵草上动手脚的话,更容易暴露,东海里随便一个大夫都能辨别出真假。杀瑶芳?不,我还不想被北海追杀。” 敖丙一字一顿说道:“大哥,我什么都听懂了。这个太子,我不做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甚至可以跟父王商量,就此离开东海,永远不跟你争太子位。我只要你把芳儿还给我,别的我都可以放弃。” 龙翼冷笑道:“你在说什么蠢话?!你娶了瑶芳,北海一定会全力扶持你争位,到时候,你不争也得争!除非你心甘情愿放弃瑶芳,你又不愿意!” “等等、你们先等等,”无尤急急忙忙插话道:“龙翼,你离开东海这么久,你们父王都一无所知,任由你胡来?!” “父王……”龙翼得意洋洋的笑起来,“父王他现在卧病在床,连眼睛都睁不开,他还能管什么事?” 敖丙的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的问:“父王抱恙,也是你在幕后下的黑手?!” 龙翼故作高深的笑起来,“随你们去猜想,我毫不在乎。” 无尤轻轻笑了笑,“龙翼,你打的一手好算盘啊。先控制住龙王,再杀了敖丙,下一步,是不是还打算娶了瑶芳得到北海的支持?反正,瑶芳只知道囚禁她的是雷落,又不是你龙翼。” 敖丙觉得自己的心被刀子割成了一片又一片,有极冷的寒,又被极滚烫的烈火炙烤,一颗心在热油里滚过,千疮百孔,鲜血直流,热血流尽了,痛到麻木,痛到没有了知觉。 敖丙脸上的泪水被风干,他挺直了脊背,斩钉截铁的说道:“大哥!我再叫你一声大哥!但你伤害父王,伤害芳儿,我此生绝不会原谅你!” 龙翼恶狠狠说道:“刚才还信誓旦旦要放弃一切,马上就开始反复无常!” 敖丙手执长戟,对准了龙翼,“现在,跟我回东海,向父王磕头认罪!” 忽然,敖丙的后背一阵剧痛,他猛地单膝跪地才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怎么会这样?我背上没有旧伤……” 敖丙抬头看见龙翼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忽然想起来,“在大荒谷底,我后背受伤时,你帮我治伤……难道,是你?” “不错,还不算太蠢,我将一种慢性毒药送入了你体内,你现在发作了而已。” 避水兽听到此时,再也无法忍受,朝龙翼猛扑过去。 敖丙忍着背后剧痛,一咬牙站了起来,挥动长戟去围截龙翼。 兄弟两个在西海海底斗得如火如荼,苏瑾月心头感慨万千,她对无尤叹道:“敖丙的心得有多痛,他们可是亲兄弟啊。一个太子位,就让他们反目成仇,竟然连自己的父亲都下得去手,真是疯狂!无尤,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无尤凝视着他们相斗的背影,喃喃说道:“不管再痛,敖丙也得看清楚龙翼的真面目,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不止是老龙王,还有瑶芳,都深受其害。他们哪一个,不是至亲骨肉。” 龙翼被敖丙和避水兽两面夹击,最终落了下风。 可是他不甘心就此失败,他逃到一片暗礁处,伸手劈开那些大石块,大石块碎裂一地的同时,眼前出现的场景,又让众人大吃一惊。 原来,瑶芳的囚禁地,离他们不过近在咫尺。 角落里有一副完整的长须鲸的巨大骨架,它保存完好,瑶芳就被关在长须鲸骨架的胸骨以内,竟然形成了一座天然的牢房。 敖丙的嘴唇在颤抖,因为瑶芳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敖丙神魂出窍一般,动作迟缓的走向瑶芳。 龙翼趁敖丙不防备,凶狠的一掌击在他的后背,敖丙吐出几口鲜血,跪趴在地上,将手伸出去,透过几根鲸骨的空隙,颤悠悠去握瑶芳的手。 瑶芳慢慢睁开了眼睛,也伸出手握住了敖丙。 第59章 人心繁复 瑶芳紧紧攥住敖丙的手,她的神情有点萎靡不振,气息还很微弱,她看到了敖丙满身伤痕,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表哥,你疼不疼?” 毒药在体内持续发作,敖丙的心口和喉咙里痛得使劲翻涌,他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随即一把抹去,还努力的笑,“我不疼,你别哭。” 瑶芳的嘴一扁,眼泪流的更多,“你骗我。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受了多重的伤,我也清楚。” 敖丙低下头,黯然神伤的说道:“都怪我们兄弟不合,还连累你受苦。” 瑶芳急忙说道:“怎么能怪你?!我原本就在他的算计之内。他设计先杀了你,下一步就会逼迫我跟他联姻。相比于我,你才是心里最痛的那一个。” 敖丙刚才一直最担心瑶芳会迁怒于他,现在听她这么说,他的心忽然就轻松了,轻轻笑道,“表妹,你真聪明。我确实疼啊,不过你越哭,我就越疼。” “那、那我不哭了。”瑶芳两手擦干净眼泪。 “好一对苦命鸳鸯。”龙翼慢慢走过来,手掌一翻,一束白光笼罩住了瑶芳,一只脚踩在敖丙血肉模糊的后背,脚尖用力碾了几下,逐渐把敖丙踩到趴在了地上。 “三弟,让你的避水兽消停点。” 敖丙疼得浑身打颤,但是咬着牙没有呻吟出来。 敖丙朝身后挥了一下手,避水兽万分屈辱的停下了脚步。 龙翼满意的笑了笑,“表妹,你要看清楚,你跟敖丙,还不如跟我。” “你也配说这样的话!就算你今天将我们全都杀了,我也不会嫁给你!我表哥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瑶芳毫不示弱的讥讽龙翼。 听到瑶芳这么说,敖丙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又因为他的嘴里全是腥甜的血沫,呛的他猛烈的咳嗽了好一阵。 瑶芳和敖丙不屑一顾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龙翼,他的眼睛里卷起了毁灭的狂潮,狠狠的说道:“笑够了么?等下,我要让你们继续笑。” 龙翼将一柄匕首扔到敖丙手边,“三弟,咱们龙族身上,有且只有唯一一块逆鳞,绝不会让旁人触碰。现在,我要你自己把它剐下来!” 瑶芳吓的一哆嗦,大喊道:“表哥!你别听他的话!剐鳞之痛,会活活疼死!你的修为也会减少大半,你别……” 龙翼没有让瑶芳把话说完,他的手掌一缩,瑶芳痛到缩成了一团,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滚。 敖丙心疼不已,深深吸一口气,一咬牙,说道:“你别伤害芳儿,我依你所言就是。” 瑶芳眼睁睁看着敖丙在她面前化出真身,青白色巨龙一眼万年的深情看着她。 瑶芳忽然觉得承受不住了,她大哭道:“表哥!你别……我不疼,我真的不疼。龙翼!他是你弟弟!你就忍心让他受这样的苦!我一定会杀了你!我发誓!表哥,你停下,你不要去拿那把刀!舅舅……舅舅,你快来救救表哥啊……” 巨龙看着瑶芳崩溃大哭,敖丙的眼睛也蓄满了泪水。 龙翼冷冷说道;“还不动手?!” 巨龙低头攥住匕首,一寸寸挪到自己的脖颈。 瑶芳疯狂的爬起来,大叫道:“不!住手!龙翼!我嫁给你,我不嫁表哥了!你让他停下来!” 敖丙心头一震,停下了动作,龙翼实在是没有耐心见他拖延时间,弯下腰就抓住了刀。 在谁也没有注意的角落,一阵剧烈的响声,无尤和苏瑾月冲破了束缚,两个人冲天而起,一下子飞落到敖丙身边。 无尤一把夺走敖丙手里的刀,笑道:“好样的!不过,有时候,你也不能太听话了是不是?” 敖丙迅速变回人身,很是目瞪口呆,“你、你们……” 同样惊讶的,还有躲在一边的雷落,他喊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尤手里拎着缚仙索绕来绕去,脸朝着雷落,气定神闲的笑道:“我早说了,这是天界之物。你用它来捆我?你忘了问它,它有没有这个胆量。” 雷洛恼羞成怒了,“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无尤随手一丢,缚仙索将雷落紧密的捆成了一个大粽子,笑道:“是你太蠢。我还说过,我最是护短,现在,你来尝尝越捆越紧的滋味吧!” 苏瑾月一剑刺向龙翼,龙翼只有翻身避过。 瑶芳恨声道:“苏瑾月!多刺他几剑!” 苏瑾月回眸笑道:“叫姐姐。你又忘了。” 白虎见苏瑾月出手,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三两下吼着跑过去攻击龙翼。 毫无悬念的,龙翼被无尤一掌劈到站不起身。 敖丙救出了瑶芳,瑶芳扑进他怀中,紧紧拥抱住他。 无尤问敖丙,“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还未等敖丙回答,一个沉稳的声音响彻在西海海底,“无尤——,多日不见,你又令本王刮目相看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呆立当场。 尤其是龙翼,吓的面无人色,两腿一软,当即跪在了地上。 东海龙王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嘴角依然噙着淡定自若的微笑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一脸晦气的西海龙王。 西海龙王一见雷落,雷落就偃旗息鼓,彻底蔫了下去。 东海龙王笑吟吟的走到敖丙面前,敖丙重重跪了下去,眼睛含泪,抽噎说道:“父王,是孩儿无用,让您受苦了。” 龙王将大手轻柔的放在敖丙的发心揉了揉,笑道:“哪有受苦?父王只是觉得疲累,好好休息了几天。早就没事了,你不必挂心。” 敖丙握住龙王的手,一副劫后重生喜极而泣的样子,龙王轻笑道:“好孩子。无尤他,将你教的很好,父王很欣慰。” 瑶芳迫不及待的扑进龙王怀中,抓着他的衣领撒娇,“舅舅,你真坏。明明就在后面看着,你还要表哥受苦,害我吓得哭鼻子。这一回,我不依你,我要向母后告状。” 龙王仰起头朗声大笑一阵,低头笑问道:“好好好,是舅舅不好。那舅舅就补偿你,一场盛大的婚礼,好不好?给你最丰厚的聘礼,东海里的东西有你看得上眼的,你随便挑。只是,我刚才隐隐约约没听清,你到底说了要嫁给我哪个儿子?你再给舅舅说一遍。” 瑶芳的脸立刻红了,连忙松开龙王的衣襟,小步的往后一退,敖丙就拉住了她的手。 瑶芳小声嘟囔,“舅舅明知故问,真讨厌。” 龙王微微一笑,然后抬脚走向了龙翼。 龙翼眼神空洞的看着龙王,龙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孩子,我不想处置你,你将来一生的命运就在你自己手中。” 龙翼心如死灰,喃喃说道:“我从前就是一无所有,现在更是一无所有。父王,你用你自己作饵,教会了我要死心,教会了我无论如何也争不过敖丙,是么?” 龙王轻叹道:“孩子,人各有自己的天命,也有他必须要背负的东西。你从前哪是一无所有?东海的王座你起码坐了一半,是弟弟们最好的大哥,是父王最贴心最得力的孩子,这些你都忘记了么?而敖丙,他行事做人,行的是王道,王道注定是孤独的,父王才把瑶芳给了他。因缘际会,太子位只能给他。就算给了你,敖丙有北海作为依仗,你的王座能坐得稳么?” 第60章 好的开始 龙翼灰了脸色,倔强的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我不如敖丙,认为他比我强。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龙王垂眸,静静的看了半天龙翼,最终失望的抬起头望着半空。 敖丙走过来,恭声说道:“父王,大哥需要时间去沉淀他自己,他才能想清楚一些事。现在,我只求大哥将待宵草交给我,好救一救表妹。” 龙翼冷笑道:“你什么都有了,若再有待宵草,我岂不是输的更加一败涂地?待宵草我不会给你的!我早已烧了它,你永远也得不到!” 龙王淡淡说道:“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罔顾人伦天道,你早就已经输了。你也不必在东海反省,我即刻将你送往北海,让你姑母照看你一段时间。” 龙翼变了脸色,大喊道:“父王!姑母若知道我手上有待宵草,岂会轻易放过我?!我不要去北海!” 瑶芳恼怒的喝道:“你还有脸提要求!舅舅现在不杀你,就已经对你很仁慈了!待宵草,你爱留着就留着,我会告诉母后你今天欺负我的事,你猜她会如何对付你!我看你能熬得住我母后的酷刑不说?!” 龙翼还想争辩,敖丙一挥手,几个东海侍卫走过来带走了龙翼。 西海龙王脸色讪讪的走过来跟龙王寒暄了几句,带着雷落就匆匆离开了。 东海龙王负着手,朝无尤笑道:“无尤,过来。” 无尤牵着苏瑾月的手,一起走到龙王面前。 龙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笑道:“无尤,下次要再来东海,本王还请你喝好茶。” 无尤的目光在敖丙和瑶芳身上打了个转,嬉皮笑脸道:“不。我要喝好酒,东海最烈的酒!大宴三天的那种!” 龙王疏朗的一笑,“好!一言为定!” 无尤恭身作揖,“陛下,事情已了。无尤告辞。” 敖丙和瑶芳一起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敖丙喃喃说道:“表妹,他们俩让我想起一句诗‘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瑶芳笑道,“不。他们是我们永远的好朋友。” 东海龙王看着他们,笑道:“你们此番,都各有损伤,现在跟父王回去,好好的休养一段时间。芳儿,你这副模样,还是先不要回北海去了,你母后那个脾气,肯定会来闹我。你就跟王儿在一起养伤,舅舅亲自照料你们。” 瑶芳挽着龙王的胳膊甜甜的笑,“谢谢舅舅。那我就在东海住下啦!” 龙王低头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改口,跟着王儿一起叫父王啊?” 瑶芳羞涩不已,红着脸跑掉了,“我……我还有几句话想跟苏瑾月说,在外面等你们。” 敖丙看着瑶芳飞远,忍不住“诶”了一声,龙王拦住了他。 龙王抬手,拂过敖丙的后背,他的手拂过的地方鲜血立刻止住,“王儿,只能这样暂时替你疗伤,一切都等回去再说。” 敖丙跟上龙王的脚步,沉声说道:“父王,大哥他,您会怎么处理?” 龙王回头,面色凝重,淡淡说道:“王儿,父王不想处置他。等他说出待宵草的下落以后,就由你来决定吧。” “我?”敖丙停下了脚步。 “王儿,你和他,在年幼时,你们可以是最亲密的兄弟,但等你们都长大了,就必须分个君臣之别出来。这,就是王道。你将来会大权在握,也会权衡利弊,但是最简单的亲情也会变得不简单。龙翼他,只看得见自己一人的得失,你不一样,你得看的更高更远。喜怒哀乐不再随心,爱恨嗔痴,同样也不再属于你。你是想赦免他,留你身边重用他,还是一直软禁他,你自己去掂量着决定。” 龙王说完这些话就慢慢朝前踱去,敖丙忽然觉得龙王正在逐渐离他远去,他一阵心慌,连忙追上前去。 “父王!父王!您等等我。这些事,孩儿不是很懂,您得教教我。” 龙王回头,微笑道:“当然。父王会在前面提点你,替你照亮前行的路。” 敖丙出了西海就看见了瑶芳,她一个人俏生生站在岸边等他。 敖丙走过去拉住她,笑问:“苏瑾月呢?你们说了什么话?” 瑶芳巧笑倩兮,歪着头笑道:“哪有苏瑾月啊,我一出来,他俩就不见了人影。我刚才看见舅舅好像有话要交代你,我却在那儿杵着,不太合适,找了个借口我就先出来了。” 敖丙笑着捏捏她的鼻尖,“你这么机灵的啊,还知道避嫌。” 瑶芳皱皱鼻子,“很痛的啊,你还捏?我也要捏你的……” 无尤和苏瑾月手拉手出了西海之后,天空飘落下来一片片的雪花。 苏瑾月的心神完全放松下来,才发觉身上到处都痛,还很没有力气,她走了两步就耍赖不想走。 无尤干脆将她背在背上,俩人慢慢走回客栈。 苏瑾月搂着他的脖子,轻声问:“你说,西海龙王到底知不知道雷落做的坏事呢?” “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 “啊?”苏瑾月不满的掐一下他的脸,“你这算什么答案啊?” 无尤笑笑,“即使西海龙王知道,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雷落出卖龙翼的那一刻,他就变成了弃子。龙翼不会保他,西海龙王不敢保他。犯不上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儿子,去同时得罪东海和北海。这个代价太大了,他们只会觉得不划算。” “这么一看,雷落真傻。” “是啊,他们认准了敖丙必死无疑,可他们没想到,咱们提前打败了他们的阴谋。” 苏瑾月灿烂的笑起来,“主要是你厉害。你装作束手无策,所有人都被你骗过去了,就连我,也相信我们被逼入了绝境。” 无尤开心的笑了几声,“刚开始,我确实只想让你靠着我歇一歇。后来,引出了龙翼,我就想看一看他们的诡计到底是什么。” 苏瑾月想了想,说道:“不过,最厉害的还是东海龙王。他两个儿子都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瑶芳都吓哭了,他还是能忍的住,就是不出手。” 无尤装腔作势,威胁道:“月儿……” 苏瑾月咯咯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说的不对。龙王是厉害,但没你厉害。” 无尤这才眉开眼笑,“这还差不多。龙王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痛苦难受的很,我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龙翼那个傻子,却偏偏什么都看不出来。” 苏瑾月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看不到亲情,眼睛里只有权势地位。” 无尤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月儿,东海很快就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到时候你我去参加。” 苏瑾月高兴起来,“是敖丙和瑶芳。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我今天仔细看了,瑶芳没有看你一眼,她的心思都在敖丙身上。她那么痛恨龙翼,为了敖丙,竟然说愿意嫁他。” 第61章 相依相伴 无尤笑道:“这下,我不用担心你以后再吃醋了。” 苏瑾月拧了一下他的耳朵,“我从来没有吃过醋,好不好?” 无尤却趁势在她手腕上吻了两下,苏瑾月笑着缩回手。 苏瑾月抬头,这才发现大雪下大了,她的头上落满了白雪,她笑吟吟的把雪花捧给无尤看,“无尤,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咱俩今天,也算白头偕老了。” 无尤所有的好心情一瞬间消失不见,脚步停顿了一下。 苏瑾月笑问:“怎么了?你背不动我了?” 无尤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声音故作轻快,“好。” “什么好啊?你真背不动我了?” 无尤笑道:“你说的,咱俩要白头偕老。” 苏瑾月把头低下,跟他贴着脸颊,“嗯。等我变成白头发老奶奶,你也要背着我。” 等他们走回客栈,无尤和苏瑾月已经变成了两个雪人。 在扶着苏瑾月上楼梯的时候,无尤突然趔趄了一下,他的脚似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似乎带着沉重的沙袋在一起走。 苏瑾月关切的问:“你是累了吗?” 无尤浅笑道:“有点,没事。别担心。” 随后每迈出一步,无尤的两个肩头都像被两座大山压着,沉的他脊背都差点直不起来。 无尤心想,惩罚原来早就开始了,只要他延迟一天回去,就不知道还有什么惩罚在等着他。 无尤看着苏瑾月,心头无力感倍增,但是脸上还是对着她温柔的笑。 苏瑾月的伤势比无尤想象中的更严重,大夫过来一看,说她身体虚弱,后背伤势太重,以后一段时间都必须卧床休息,否则会留下隐患。 很快,苏瑾月又染上了风寒,又是伤又是病,直接拖垮了苏瑾月的身体。 她整日整日都躺在床上昏睡,刚开始的几天,日夜不间断的反复发烧,无尤衣不解带的在她身边照顾。 房间里永远摆满了火盆,无尤如今学会了煎药,温暖的房间里每天都飘着药香。 苏瑾月有一次喝完药,跟无尤开玩笑,“你好像我娘啊……” 无尤皱起了眉头。 苏瑾月笑起来,“其实我没有见过我娘。我是说,你这么细心照顾我,好像我娘一样。” 无尤低头,缠绵的吻住她,无声的将心里的爱怜与疼惜都让她知道。 又过了几天,无尤彻底失去了味觉和嗅觉,他吃进去的食物立刻就想吐出来,一口水都喝不下去。 他只好在苏瑾月每晚睡熟以后,静静打坐一个时辰,利用呼吸吐纳灵气来维持。 苏瑾月的风寒好不容易好了,无尤却累倒了,他在晚上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这晚,刚刚过子时,苏瑾月就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就看到无尤揽着她的腰睡得正熟。 苏瑾月笑着,用指头描摹了一遍无尤的五官,小声说:“颜北辰自夸他自己长得最美,我觉得,你比他长得更好看。” 手指划到无尤的嘴唇上,想着他的吻,苏瑾月的脸红了,凑上前去,轻轻亲住他的嘴唇,再调皮的把他的上唇瓣吸出来一些,看到他变形了的嘴唇,苏瑾月捂着嘴笑了一阵。 苏瑾月觉得困,想把头埋进他胸口继续睡,无尤本能的将她揽的更紧了些,还在后背拍了拍她。 就在这时,无尤的左边鼻孔中缓缓流下来一道鼻血,苏瑾月惊的坐了起来,本想叫醒他,想想还是算了,拿过一个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拭过,再抱着他沉沉睡去。 这样的事,苏瑾月后来又发现过一次,也是半夜,无尤又是毫不知情。 第一次,苏瑾月没放心上,第二次,苏瑾月以为是房间里有火盆,空气太干燥所致。 苏瑾月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再有第三次。 后来,苏瑾月坚持要将屋里的火盆都挪出去,无尤大惑不解,但还是拗不过她,照她的话去做了。 苏瑾月就此落下了个心病,不管有多困,晚上总要强迫自己在半夜醒来一次。 幸好幸好,无尤再没有流过鼻血。 有一个晚上,苏瑾月不睡觉,正好被无尤抓了个正着。 无尤笑问:“大半夜的,你怎么不乖乖睡觉?是不是冷?” 苏瑾月只好顺着他,含糊的嗯了一声。 无尤起身,再加了一床被子盖住她,笑道:“那干嘛还不让用火盆?” 苏瑾月钻进他怀里,低声说道:“有了火盆,屋里一热,你就不再这样紧紧抱着我了。” 无尤大笑了一声,“你早说。” 说罢,将苏瑾月紧紧拥在胸前。 过了一会儿,无尤笑道:“既然觉得冷,干嘛使劲盯着我的脸?不是应该过来跟我抢被子么?” 苏瑾月抬起头,一本正经说道:“今晚你睡熟的早,你还欠我一个吻呢。” “哦,”无尤也一本正经的说话:“你这是不睡觉,向我索吻。” “你给不给呢?”苏瑾月眨眨眼。 无尤准确捕捉到她的嘴唇,用行动回答了她。 苏瑾月长这么大,从来没体会过这么多的幸福。 什么都不用操心,外界什么纷扰都打扰不到她,就只有她和无尤两人,幸福的每天都相守在一起。 吃穿住行,寻医问药,端茶倒水,无尤全都将她照顾的妥妥帖帖,苏瑾月有时候怀疑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美梦而已。 这天的傍晚,苏瑾月在满是药香饭香的香味中醒来,看到无尤坐在凳子上正在描画些什么。 苏瑾月袅袅婷婷的走过去,“你在做什么?画画吗?” 无尤将手里的孔明灯递给苏瑾月看,苏瑾月看到孔明灯上画了一枝红梅花,旁边写了一个名字,她轻声念道:“甘棠。” 无尤的神色有些回味过去的悠远,淡淡笑看着苏瑾月。 “甘棠?是一个人名,还是?” 无尤将手中最后一笔写完,拿起孔明灯笑道:“她是一个女神仙的名字。” 苏瑾月立即撅起嘴,“什么样的女神仙啊?她对你很重要?” 无尤笑道:“很重要。” 苏瑾月不高兴,立刻回头,作势要走,无尤连忙一把扯住她,“不许吃醋哦。” 苏瑾月僵硬着身体,不回答他。 无尤叹息道:“好了,不逗你了。她已经陨落,在这世间消失了两百年。” “这样的啊?好可惜。”苏瑾月追问道:“她是怎么陨落的?” 无尤先看了看苏瑾月,才神秘说道:“或许,她是找到真爱,所以不想再继续当枯燥乏味的神仙,就此跟她爱的人特意隐世去了呢。” 苏瑾月好奇的问:“神仙还可以这样吗?那,这样的结局蛮好的,大团圆,多好。” 无尤的眉头笼罩了一层萧索。 苏瑾月问:“你为何在孔明灯上写她的名字?” 无尤笑着去拿厚厚的大氅,把苏瑾月从头到脚裹个严实,“走,我带你把它放到天上去。” 第62章 恩爱相守 苏瑾月养病的这大半个月,时间过的飞快,眼看马上又到了年底。 在客栈周围,苏瑾月感受到的都是热闹的新年气息,到处火树银花,张灯结彩,百姓们拖儿带女的上街采买年货,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一堆堆鞭炮的碎屑,跟白雪交映在一起,很有过年的氛围。 越是临近过年,天气越加寒冷,尤其是夜晚。 所以,出门之前,无尤将苏瑾月严严实实的裹好,才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出了客栈。 无尤如今走路很慢,巨大的压力都积压到他的一双腿上,腿骨几乎快要碎裂,他默默的承受这一切,没让苏瑾月看出一点端倪。 苏瑾月兴奋不已的笑道:“无尤,今年咱们可以一起过年。往年都是跟师父在一起,一点都不热闹。” 无尤宠溺的对她笑笑,“当然一起过年。以后每一年,我都要和你一起守岁。” 苏瑾月心满意足的拉住他的手摇了摇,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无尤左手的戒指。 她惊奇的把他的手拉起来,仔细看了看,“我记得,这儿原来不是个白玉戒指吗?现在,怎么变成黑色的了。” 无尤脸上的表情若无其事,也垂眸去看戒指。 戒指此刻完全漆黑一片,没有丝毫光泽,半点当初的模样也看不到了,就连苏瑾月的神识碎影也全都被覆盖。 现在只要无尤离得远,他就完全感知不到苏瑾月身处何方,所以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她。 无尤看着苏瑾月,轻松的耸耸肩膀,笑道:“一直戴着,总有絮烦的一天,所以我就换了个新的。怎么样,这个好看吗?” 苏瑾月凑近了仔细端详,摇摇头,“还好吧。只是,我还没见过谁的戒指是纯黑色的。” 无尤不想让她在戒指的问题上继续纠缠,牵着她走向了客栈外一片空旷之地。 双腿再也承受不住,无尤随意的坐在了地上。 苏瑾月一把扯住他,“这里是雪窝,你要坐,也换个地方。” 无尤将孔明灯递到她眼前,转移她的注意力,笑道:“你来点亮它。” 苏瑾月蹲下身体,将一根蜡烛点燃,再把孔明灯给罩好。 烛火一照,孔明灯上的红梅花一下子亮起来,好似活了一样,朵朵红梅热烈绽放,肆意的吐露芬芳。 苏瑾月很喜欢这个孔明灯,伸手轻轻摩挲着梅花,再摩挲过甘棠的名字。 苏瑾月随口问道:“甘棠,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神仙?” 无尤只看着她,笑道:“她,是九重天上,千万年来唯一飞升成功的女战神。” 苏瑾月立即回头,惊诧道:“人间有女将军,天上也有女战神么?” “有。”无尤的心中豪情万丈,“只有她一个。” 苏瑾月敬佩不已的叹道:“唯一的?那我真是佩服她,她一定厉害极了。” 无尤伸手,爱怜的抚了抚她的侧脸。 “那,你和她打架的话,你们谁更厉害?” 无尤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哑然失笑道:“啊?” 苏瑾月回过了神,推了一把无尤,催促道:“说啊,你俩谁更厉害。” 无尤灿烂的笑:“我怎么会舍得打她?!要认真说起来,还是她更厉害一些。因为我一见到她,就已经甘拜下风了。” 苏瑾月看见无尤的神情很是怀念神往的样子,立刻变了脸色,不满的嘟囔道:“你刚才说她对你很重要。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尤一把将她扯过来,紧贴着自己,笑吟吟的说道:“你不许吃飞醋。我是她的信徒,就这么简单。” 苏瑾月这才放松了警惕,奇道:“你们神仙,自己都有很多信徒的吧。你竟是她的信徒?” “是。”无尤一本正经回答:“跟你一样,我也佩服她的强大。仅此而已。” 苏瑾月点点头,“我明白了。像她那样的人,没人会不佩服她。” 无尤温柔缱绻的笑看着她。 苏瑾月指着孔明灯,“你在孔明灯上写她的名字,这是一种什么仪式吗?” 无尤站起身,和苏瑾月一起,双手高高捧起长明灯,再松开手,看着它飘飘荡荡往天空之上不断飞去。 黑压压的夜空,只有一盏渺小但明亮的长明灯在徐徐上升。 就像一个人在提灯夜行,也像一盏能指引所有迷路之人的明灯。 黑暗固然让人本能的恐惧,但总有最勇敢的人,勇敢站出来替所有人点亮希望。 苏瑾月仰头看了一会儿,立刻低下头,闭上眼双手合十,喃喃自语:“甘棠仙子,愿你长乐未央,平安顺遂。” 无尤看着苏瑾月的举动,心里一阵甜蜜一阵苦涩。 无尤背着手,一直看着长明灯升空,慢悠悠说道:“每年到了神官们飞升那一天的日子,凡间的百姓都会燃起长明灯为他们庆贺,以此纪念。只要看看长明灯的数量多少,就知道这位神官有多少信徒。信徒越多,神官的法力就越多。” “今天是甘棠飞升的日子。” “是。如今,她只剩了我一个信徒。” 苏瑾月牵住他的手,“还有我。我是你和她,你们两个人的信徒。” 无尤虔诚的亲了亲她的眉心,“不。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已堪比神明。” 苏瑾月后背上的伤好了七八分,眼下已开始结痂,后背就会发痒。 每天晚上,她都会不自觉去抓后背,无尤发现了这一点以后,几乎是彻夜不眠,只要看到她伸手去抓后背,他就挡住她的手,轻轻在她背后轻抚以缓解。 无尤越来越觉得精神不济,明明可以用法力荡涤干净睡意,现在也做不到了,晚上他都睡得昏昏沉沉。 苏瑾月的伤在腊八节那一天好的差不多了,无尤和她的心情都变得极好。 无尤看苏瑾月热热闹闹的折腾着要过年,也就乐得随她去高兴。 苏瑾月拉着无尤去大街上买了春联、炮竹和两身新衣服,苏瑾月坚持给自己买了一条红裙子,无尤还笑话她想当新嫁娘了。 很快,到了除夕这一晚。 苏瑾月特意穿上了那条新裙子,上身是一件粉蓝色的夹袄,头上插着一枝娇媚的珠钗,眉眼含春,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无尤坐着不想动弹,他的双腿已经痛到站不住脚,他只好能坐着时,就减少走动。 苏瑾月自己一个人高兴的忙进忙出,时不时跑来跑去,端进来各种时令水果和美味佳肴,满满当当摆满了一大桌子。 无尤笑问:“月儿,你这得花多少银子?” 苏瑾月笑看他一眼,“就是要花光你的钱袋子,我今天高兴嘛。” 无尤小口喝着茶,无奈笑着摇头。 无尤扯住她,“你才大病初愈,累不累?别忙了,光是这些,咱们吃三天也吃不完啊。” 苏瑾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笑着挣脱他的手,“还有酒。你等我。” 等苏瑾月终于坐下来,无尤心疼的摸摸她的胳膊,笑道:“把你再累着,我可怎么办?” 第63章 情深不寿 苏瑾月高高兴兴的低头斟满了两杯酒,一杯放在无尤面前,一杯握在自己手里,笑道:“无尤,愿你来年平安吉祥,君身康健!” 无尤见她说的郑重,也端起酒杯,有点发愁,“月儿,你说的这么好,我应该怎么说才对?” 苏瑾月没想到无尤会这样回答,一个撑不住,趴在桌子上闷声笑了很久。 无尤替她拍拍后背顺气,追问道:“你先别笑啊,教教我。” 苏瑾月笑够了直起身体,笑道:“你可以这样说啊,月儿,希望你来年天天开心。” 无尤有样学样,郑重其事,“月儿,希望你来年天天开心,长乐未央。” 苏瑾月志得意满的笑了笑,轻轻碰了一下无尤的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有你在我身边,我每一刻都是开心的。” 无尤看着手中杯,面不改色的喝尽,用了很大力气去压制翻涌上来的恶心。 苏瑾月给无尤的碗中夹了满满一碗的饭菜,关切说道:“你最近照顾我都变瘦了,现在换我来照顾你,你多吃点。咱们虽说在客栈过年,也要热闹的过。” 无尤抚了抚她的脸颊,指了指房间内外,“你那么勤快,将房间收拾的一尘不染,瞧,窗下还摆着红梅花瓶。这不像客栈,就像你我的家一样。” 苏瑾月笑道:“我也觉得这像咱们的家。” 无尤其实是一口饭菜也吃下去的,为了不让苏瑾月起疑,他慢慢的一口一口咽,再用法力快速的化解了它,一碗饭吃下去,他累得差点出汗。 苏瑾月见他停了碗筷,问道:“你只吃这么少,夜里饿了怎么办?” 无尤笑意不减,调笑道:“有月儿在,你哪会舍得让我饿着。你吃你的,今天这酒不错,我喝酒陪你。” 苏瑾月没有丝毫怀疑,边吃饭,边和他说笑,一顿年夜饭吃的其乐融融。 无尤喝酒已经有了醉意,苏瑾月抬手阻止他,笑道:“今晚你已经喝了不少了,不可以再喝。” 话音刚落,窗外的天空中绽放开了无数朵巨大的烟花,将苏瑾月的笑颜更加照的明亮。 苏瑾月站起身,朝无尤伸出两只手撒娇,“你抱我,咱们一起过去看烟花。” 无尤撑着桌子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双腿看上去一切正常的样子,他笑道:“有些腿麻,月儿稍等,我抱你过去。” 苏瑾月笑着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臂,“我看你啊,一定是喝醉了。我还是不让你抱了,省的你再摔了我。” 两个人静静依偎在窗前看夜空里的烟花,苏瑾月忽然幽幽叹道:“无尤,将来不论过去多少年,我都会永远记着这个新年。有你,有酒,有烟花。” 无尤的右手捧起她的脸颊,与她相拥在一起深深一吻,“还有这个。哪个都不许忘。” 因为喝了些酒,这个夜晚,无尤睡得无比沉醉,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他还没睁开眼,就习惯性的去摸苏瑾月,破天荒头一遭他摸了个空。 更奇怪的是,苏瑾月睡的地方被子里是冰冷的。 无尤穿好衣服下地,立刻在房间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统统没有人回应他。 无尤这下慌了神,拖着一双走不动的腿,踉跄着去找客栈楼下的掌柜。 楼下只有一个店小二,听见他问,店小二纳罕道:“公子你原来不知道,那位姑娘昨晚子时就已经一个人离开了。” 无尤的心在胸膛里急跳了一阵,一把攥住店小二,沉声问道:“她一个人离开的?往哪个方向走的?” 店小二见无尤一副发疯的样子,小声嗫喏道:“姑娘要离开,小的哪敢多问啊。……哦,我想起来了,她临走前交代小的,说房间里给你留了一封信,让你看一看就明白了。” “什么信?房间里有信?”无尤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松开店小二,慌忙的回房间去了。 越是着急,他的腿越是疼的厉害,短短一截楼梯,他已经摔倒了无数次。 无尤几乎连滚带爬的扑进了房间,他巡视了一圈,最终他才发现,花瓶旁边静静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放着一枝苏瑾月昨天插在发髻中的珠钗,就那么安静的放着,让无尤感觉到阵阵窒息。 无尤一头的冷汗,他就站在房间中间,却没有勇气走过去拆开看一看。 虽然苏瑾月外表看上去温柔随和,但是内心里刚强决绝,她这样的性子,让无尤爱,也让无尤怕。 因为她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连无尤都没有回还的余地。 无尤到底舍不得不看苏瑾月的信,一下子扑过去,抖着双手将信封撕碎拆开。 无尤好像已经看完了信,又好像他一个字都不认得了。 他手里的信纸飘飘然坠地,无尤的眼中慢慢流下来两行泪水,他的左手将珠钗死死握住,直到鲜血顺着手掌流下来,他都丝毫未觉。 大年初一的早上,正是大家彼此问候新年的好日子,热闹的大街上一派喜气洋洋。 却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遇着人就问就打听,看到年轻女孩子的背影就上前抓住人家。 无尤一路上跌跌撞撞问了无数人,他即使还能正常说话,其实内心里也已经完全疯掉了。 他站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在心里默念,他弄丢了苏瑾月。 苏瑾月说让他别找她,他就真的找不到她了。 无尤低头看了看戒指,戒指毫无反应,他无法得知苏瑾月的去向。 苏瑾月的那封信,这几天来一直盘旋在无尤心里,根本不用背,那些字句就自动跳出来折磨他。 “无尤吾爱,见信如晤: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你还记得我说的这句话吗?这一辈子,你我能有共白头的这一天,我已经不枉此生。 “无尤,天人殊途,殊途岂能同归?以我普通平凡的一生,能得你所爱,我该知足该感恩,却不能贪得无厌。 “我实不忍心看你为在凡间陪我而日日受罪,我不能分担你的痛苦,我的心也在日夜被凌迟。 “无尤,你是天上无所不能的神明,你不该只为我一个人而沦落俗世。 “我是你最忠诚的信徒,岂会忍心看你跌落神龛? “无尤,我的一生注定平凡无奇,接下来的人生路我会继续勇敢走下去,你不必担心我。你该心无挂碍的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我永远为你祷祝,愿你永远心无杂尘,光辉灿烂。” 无尤此时栖身在一处荒郊野外,无论什么身外事都不能再牵引他的心。 忽然,两道鼻血缓缓流下来,无尤无所谓的一把擦去。 他盯着手掌上的血,仔细回想问题出在了哪里。 原来,除夕那一晚上,苏瑾月说的每句话都已经跟他告别过了,什么君身康健,什么以后天天开心,什么永远不会忘,这些全都是告别之言。 第64章 长相思兮 无尤无法想象,苏瑾月是如何忍着心痛说出的这些话,她甚至一点破绽都没有露出来。 如此坚强、又坚定的苏瑾月。 无尤忽然想到,苏瑾月撒娇让他抱她过去,现在想来,全是她小心翼翼的试探,后来又怕他抱不动露出破绽,心软的姑娘干脆主动转移了话题。 苏瑾月既想印证心中的猜测,又害怕真的如她所料。 这一番缠绵曲折、欲说还休、心酸难忍的内心挣扎,里面藏着的全是她的一颗心。 无尤更仔细的回忆从前的点点滴滴,却实在是无法确定苏瑾月是从哪一天开始起了疑心。 是从他根本无心食欲?还是从他越来越懒得走动?是从他不断摩挲双腿?还是越来越清瘦? 无尤看着掌中血,难道,是苏瑾月无意中看到过他不断流鼻血吗? 无尤痛苦的闭上了眼,他放弃了思索。 因为苏瑾月在他面前伪装的太好,笑的太甜蜜,以至于他感受不到她内心的痛苦。 无尤自以为自己内心强大,自以为能瞒过苏瑾月,却不料,苏瑾月比他想象中的更强大、更细心,也比他想象中的更爱他。 眼前花红柳绿的世界,在无尤眼中一下子失去了色彩,天地间只是一片昏暗。 他想到自己,当初想尽一切办法,打破帝君的结界也要下凡来陪苏瑾月,却没想到,现在是这个局面。 心痛如绞,不过如此。 大年初一那天,无尤在大街上疯狂寻人的时候,苏瑾月其实没舍得走远,她就藏身在一众铺面后面。 熙熙攘攘的人群完美的遮掩了她的身形,她紧紧贴着墙,远远看着无尤在不断抓着行人,一个人一个人的问。 他脸上急痛,一双腿一瘸一拐,全都毫不遮掩的暴露在她眼前。 苏瑾月两只手死死握在身侧,拼命忍住了冲出去见他的冲动。 刚刚风干的泪痕又重复的流了泪,她在心中不停告诫自己,“再忍一忍!过不了几天,等他找不到你,他自然就回九重天去了!他只要一回去,谁也不能再惩罚他,谁也不能再给他罪受!从此以后,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官,法力无边,逍遥自在!从此以后,跟他再无缘分,无缘相见,无缘相爱了!” 这些念头,这些天,在苏瑾月心里来来回回伤了她千万次,她脸上笑着,心里滴着血。 苏瑾月的心疼的直颤抖,她竟然还能对着无尤笑,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毅力。 不。不是这样的。 因为苏瑾月清楚知道,这是她和他在一起最后的日子。 她不想凄凄惨惨,不想哭哭啼啼,不想肝肠寸断,不想让无尤只记住她脆弱绝望的样子,她想让他记住她最美好的模样。 即使不能天长地久,最起码最后的时光要是美好的。 无尤忍着千刀万剐的疼痛来爱她,她不能假装看不到,她不能继续自私。 想到此,隔着泪眼朦胧,苏瑾月最后看了一眼无尤。 她紧紧咬着嘴唇,强迫自己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苏瑾月一路小跑着冲到城门外,力气用尽,索性趴在无人的地方嚎啕大哭起来。 忍了那么多天的眼泪,现在终于不用再忍了,苏瑾月放任自己哭了个痛快。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姑娘。” 苏瑾月揉揉哭肿了的双眼回头,白虎静悄悄立在她身后,一双眼睛里全是怜惜。 忍不住委屈的一撇嘴,苏瑾月柔柔的揽住白虎的脖子,牢牢圈住它,又哭了一阵子。 白虎没有说话,任由苏瑾月依靠着它。 苏瑾月哭到哭不动了为止,却不想松手,鼻音很重的说道:“你怎么没回去找郁垒神君?” 白虎淡淡说道:“知道你在西海受了重伤,我不放心回去,所以一路暗中跟随着你们。刚才看见你一个人哭着跑出来,我才现了身。姑娘,你和无尤不是好好的么,出了什么事?” 苏瑾月此时最怕听到无尤的名字,她痛苦的一哆嗦,“小白,你说的对。他确实是个伤我心的臭小子。” 白虎这次却没有暴怒,而是苦涩的说道:“可是姑娘,你的眼泪,全是为他而流。” 苏瑾月这才慢慢告诉了白虎,“他早就在我面前露了破绽,我那么在意他的一举一动,我哪会猜不到?小白,天界对他的惩罚越来越严重,他半夜里总是流鼻血,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我接二连三就会发现这些。我还偷看过,他吃过饭、喝过水呕吐不止的样子,看过他红肿的双腿,他竟然,竟然还想瞒我……” 白虎用充满怜悯的眼光一直看着苏瑾月,一副早就知道、了然于心的样子。 苏瑾月问道:“小白,天界的这些规矩,你是不是都知道?” 白虎默默点点头,“姑娘,神官与凡人相爱,自古以来都没有一个能逃得过天罚。” 苏瑾月伤心不已,“小白,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很可怜?” “可怜。”白虎笑道:“不过无尤更可怜。他为了你,天上地下的人得罪了一大片,到头来,姑娘你还是抛弃了他。” 苏瑾月怔忡着,有点恍惚说道:“小白,我现在只剩你了。你先别回去,陪我一阵子,好不好?” 白虎依赖的蹭蹭苏瑾月的头,温和说道:“姑娘不用对我说话这么客气,你这个样子,我放心不下,当然要陪你。直到你赶我走为止。” 苏瑾月的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她气馁的说道:“小白,你陪我回一趟师门吧,我想回去看一看师父。” 白虎将苏瑾月放在背上,稳稳的带着她离开了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在回师门的半路上,苏瑾月忽然问白虎,“小白,你也认得仙子甘棠吧?” 白虎原本闲散的步伐停了下来,歪头问道:“姑娘,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是无尤告诉你的吧。” 见苏瑾月点头,白虎继续往前走,“她不是仙子,仙子再次飞升的话才是神官。神和仙,是不同的级别。而她,是一次飞升神官成功的。” “啊?划分的这么详细么?那她更厉害了。” 白虎立即接话道:“姑娘,你跟她一样厉害。” “怎么可能?”苏瑾月笑道:“小白你就哄我吧。” 白虎并不反驳,但在心里默念,你就是和她一样厉害的,因为你和她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啊。可你现在找不到你的回忆,全都忘记了。 苏瑾月笑问:“小白,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将我错认成了她?” 白虎低头琢磨了一番,决定还是不要多嘴惹祸,所以它回答道:“嗯。你和她都是用剑,又一样侠肝义胆,你们长的又都很好看……” 苏瑾月接口道:“我猜也是这样的。她的结局,无尤说的含糊不清,到底是怎么样的?” “无尤是怎么告诉的你?” “他说,她没有陨落,是跟心爱的人隐居避世去了。” 白虎心里长叹,轻轻说道:“是的,她的结局就是那样的。” 第65章 冰释前嫌 时光在九重天上好像流逝的格外缓慢,因为神仙们大多优哉游哉度日。 有强大的帝君存在,他会均衡的弹压各方势力,神官们在他的庇佑之下,日子就过得无比舒心。 没哪个神官会没脑子的去挑战帝君,只除了,那一个半脑子不清楚的神官。 打头阵的一个,当然就是无尤,那半个嘛,就是只敢偷偷摸摸搞点破坏的炎真。 炎真和花姑那天刚飞过南天门,花姑就二话不说飞去了她的花谷。 炎真不敢拦她,更不敢上前纠缠她,最后在南天门天将看热闹的目光中,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也不知道谁那么神通广大,把他和无尤在凡干的那些事全都抖搂了出来。 先是说他们大闹东海龙宫,龙王亲自出手把他俩打的落花流水,最后打的他们只能抱头鼠窜,他才回来天界请了花姑下凡去两边调停,说他们后来又去了大荒山,抢夺那些神兽们的宝贝,照样被神兽们直接丢出了大荒山,炎真这才逃回了九重天。 流言越来越离谱,事情完全按照不同的版本,越描越黑。 暴脾气的炎真揪住两个神官理论过几回,别人怎么骂他和无尤,他都无所谓,但他不能容忍别人连消带打的议论花姑。 他这样的行为,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就是不打自招、恼羞成怒。 这天,炎真又抓住了两个乱嚼舌根的人。 “你们再说一遍?!谁觊觎大荒山的宝贝了!” “怎么,敢做不敢认?说的就是你和无尤,还有,那个花姑!” “你是找揍我看!就你们这些人,天天闲着没事干,还不如去大荒山帮神兽们出点力。” “你揍我一个试试?!你和无尤一起下的凡,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还不是因为他偷走了神兽们的宝贝,神兽们正不依不饶的追杀他吗?!你也真好意思,丢下他,一个人就逃回来了。” 炎真顿时气傻了,脑子里嗡嗡直响,眼前直冒金星,他咬牙问:“现在,谣言都已经传到这个版本了?” “还多着呢。别人都说,你暗恋花姑,花姑心里的人却是无尤……” 炎真哪还会等他说完,一个饿虎扑食,将那人一拳打翻在地。 交战双方谁也不肯示弱,更不肯吃亏,在九重天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急急忙忙赶来围观的神官不计其数。 打架这种幼稚的事,在九重天是绝不多见的,因为神仙们总喜欢在世人面前端着架子。 因此,两个神官撕破了脸皮打作一团,简直足够被人议论好些年了。 熙熙攘攘的打架现场,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原来,围观看热闹的神官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良心发现,一个一个都装模作样的走开了。 炎真正骑在一个人身上,高高举着拳头,他茫茫然回头,一眼看到了静静站在花丛后面的花姑。 一看到花姑的脸,炎真纵使有天大的火气也消了。 那人趁着炎真发痴,一拳揍回去,再趁机掀翻炎真,连滚带爬的想跑。 炎真一个眼错不见,原本弱柳扶风一般的花姑,身形快成了一道闪电,从那边瞬间飞到了炎真身边。 等炎真从地上站起来,花姑已经冷漠的拍了拍手站定了。 那人捧着脸,捶胸顿足的一顿嚎哭,其唯独一句话说不出来。 炎真腆着脸凑近花姑,“你把他怎么了?” 见花姑不回答,炎真走过去一看,那人的上下嘴唇被几根长长的仙人掌刺给缝了起来,正鲜血长流。 炎真立刻捧腹大笑起来,那人哭着,万分狼狈的跑远了。 炎真一步一步蹭到花姑身边,赶紧先把自己被扯乱的衣襟整理好,但脸上已经没办法了,只好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低着头站着。 炎真笑道:“还是花姑你厉害,一招就制服了他。” 花姑眼角余光看到炎真一身狼狈,却难得的没有立刻拂袖走人。 花姑冷淡说道:“他的话太毒,你割他的嘴也就是了,吵架有用么?” 炎真忙不迭点点头,“花姑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是我太蠢了。” 花姑一皱眉,“现在到处都是流言蜚语,就算你天天打架也无济于事。” 炎真恨声道:“我才不怕。他们长了一张臭嘴,除了说闲话,还能有什么用?!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连带着说你,我才不惯着他们!” 花姑终于正眼看了看炎真,随即若无其事回过头。 花姑淡淡说道:“以后别这么做了。我也根本不在乎。” 说完这句话,花姑就打算翩然离开。 炎真急的“诶”了一声,却不敢伸手去拉她,连忙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花姑默默站住了脚步,并不回头。 “你还有何事?” 炎真绕到她面前,笑道:“花姑,我还得麻烦你一趟。无尤那头倔驴,已经在凡间滞留了这么久,法力早就没有了,只怕帝君正一天比一天罚的他更重,我尝试用神识找他,却次次找不到他人。你能不能,陪我再下凡一次,把他抓回来?” 花姑垂眸思量了一阵,她知道炎真说的都是实情,天规难违,任何神官都不敢无故在凡间逗留,因为天罚,谁都承受不起。 花姑轻轻点点头,“你自己去,不行么?” 炎真有些垂头丧气,“花姑,你别看我和无尤平时打打闹闹,但遇到事情,从来都是我听他的份。我没有一次能劝得动他,他那个人只听他自己的。他多少还顾忌你一些,因为你不是帮过他一次么。” “炎真,你没听见别人都是怎么议论咱们三个的么?你依然还要我去?” 炎真抬起头,斩钉截铁说道:“花姑,你品格清高,心性高洁,一尘不染,他们那些人懂得些什么?!我从来都相信你的为人,相信无尤的为人,你们都是我见过的人中最纯粹、最炽热的人!” 花姑万年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动容,但也只是一刹那,她就恢复了正常,“你为何不早说?无尤他,只怕遭了大难了。” 炎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不是不让任何人踏足你的花谷么?我去你那里转悠过好几圈,却不敢进去,没敢打扰你。” 花姑斜睨他一眼,“跟我去向帝君说明原由,否则我就不跟你一起下凡去。” 炎真吓得后退几步,急忙说道:“我不去!我这次回来,帝君他根本没见我,也不搭理我,我不要去他面前触霉头!” 花姑心里那一点点的好感瞬间衰退,冷声道:“帝君不见你,你更应该去他面前请罪。算了,我自己去。” 这一次,无论炎真怎么呼喊,花姑都再没停下脚步。 第66章 再次下凡 炎真为了哄花姑消气,一咬牙一跺脚,跟着花姑一起去见了帝君。 从无极殿出来,炎真的情绪低沉了好一阵子,因为他被帝君训斥了一顿。 炎真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花姑的情绪倒是平复了一些。 她看着炎真,静静说道:“你打算怎么去找无尤?” 炎真的手心向上,一杆长枪慢慢出现,他握紧,“无尤的人是不好找,试一试找他的春寒剑。” 炎真两指点了一下长枪,“去,找一找你的老朋友。” 长枪听到指令,呼啸着奔出南天门,带着他们飞落在一片荒林之中。 此时已经黄昏,春寒料峭,太阳一落山,气温骤降,花姑瞧着寂寂无声的荒林,问道:“怎么不见踪影?” 炎真苦笑道:“大概就在这附近,我去找找。” 炎真还没走多远,一群男人呼喊着冲了进来,炎真和花姑悄悄跟了上去。 男人们冲进了一处破旧的房子里,房子的四面墙坍塌了一半,头顶的屋顶也露着天。 男人们在破砖断瓦中扒拉了半天,好歹刨出来一个活人。 “你欠我们的酒钱,这都拖了多少天?!你耍无赖,是吧?” “他也欠着我们家的!我问他要了几次,他却东躲西藏!” “等等,他怎么闭着眼一动不动?” “不会是死了吧?” “死了也得还钱!” 男人们到处搜不出来钱,干脆砸了地上所有的酒坛,顺手把男人揍了一顿。 炎真一直抱着手冷眼旁观,直到他看到男人手指上的白玉戒指,才敢确定躺在地上不还手的人,就是无尤。 炎真实在忍不住,大喝一声,突然出手替无尤打跑了那几个揍他的人。 人们落荒而逃,经过一番折腾,房子更残破了些,扑簌簌往下掉土。 炎真和花姑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无尤,因为太过惊悚,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约能看出来,无尤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袍子,此刻歪歪扭扭挂在身上,满身泥污,竟然还有干透了的暗红色血渍,袍子上被人踹出了无数脚印,一只鞋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无尤的脸上好多天没洗似的,一块白一块黑,头发乱的像稻草窝。 花姑喃喃自语,“这还是那个恣意潇洒的白衣神官么?” “不是!”炎真气呼呼的喝道:“他又做回乞丐去了!上次是假乞丐,这回是真的了!” 炎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很多种情绪憋在他心口,他简直要就地爆炸了,他三两步跨过去,拎起无尤的衣领。 凑近了,炎真才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味,这个人像是泡在酒坛子里一样。 无尤认出来炎真,任由他把自己提起来,冲他笑了笑:“炎真。” “怎么就你一个人?她不是正跟你情意绵绵么?!” 无尤从袖子里取出那张信纸递给炎真,炎真看也不看就挥到了地上,花姑走向前弯腰捡了起来。 炎真一把松开无尤,无尤软绵绵坐回了地上。 炎真恨声说道:“你的腿怎么了?怎么跟没了骨头一样!” 无尤摸摸双腿,无所谓的说道:“确实是没了骨头。” 炎真以为他开玩笑,上前踢了他两脚,无尤的腿好似木头做的,一点痛觉都没了。 炎真这才意识到了严重,连忙蹲下身体,一把抓起无尤的手,只见他双手十根指甲缝里正往外冒血,再低头一检查,他的双脚也是一样,手和脚都是泡在血水里。 炎真恨的双眼通红,一咬牙,卷起他的裤管,无尤的双腿肿大成原来的两倍。 无尤木木的看着炎真,眼神里不起一点波澜。 炎真知道这是天罚,他难过的想掉泪,但他忍住了。 悲伤迅速被另一种情绪代替,他愤怒到无法克制,揪住无尤,嘶吼道:“你的苏瑾月呢?抛下你不管了?” 无尤竟然笑了一下,“你们怎么来了?” 炎真没好气的吼:“帝君派我俩来捉拿你这个天界叛徒!” 无尤垂眸,懒洋洋坐回去,“你先帮我找找月儿,我找不到她了。” “你想死在凡间,嗯?死在她面前,你就满意了是吗?你这幅模样,还能活几天?!” 无尤笑道:“刚开始,我不想回去来着,后来,是没力气回去了。我也找不到你,只好等着你来救我。你看,你这不就来救我了么?” 炎真白他一眼,“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看苏瑾月是怎么抛弃你的!” 花姑迈着沉沉的脚步走过来,撞了一下炎真,将信纸递给他,冷冷说道:“不会说话,就少说一句。苏瑾月,她有苦衷。” 炎真只好闭嘴,闪身避到一边。 花姑走到无尤面前,“无尤,我感佩这样的女子。敢爱敢恨,她也敢放手。她没有抛弃你,她是想让你更好的活下去。如果你们继续相爱,你将会在凡间陨落,而她绝不会独活。” 无尤终于把假笑收了起来,扭过头,一双眼睛泛起泪光。 无尤沉沉说道:“花姑,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更心疼她。” 花姑低叹道:“天不假年,人不遂愿。谁又能真的事事如愿呢?她想再次飞升,难保这些不是她必须承受的磨难。” 无尤沉默着,并不接话。 花姑忽然笑了笑,“无尤,如果我现在去把苏瑾月带过来,你敢让她看见你的模样吗?” 无尤一听,心里一惊,连忙摇摇头。 花姑笑道:“苏瑾月爱的是那个百折不挠的你,她肯定不愿意你自伤自毁,她忍痛离开,也不是想让你自己折磨自己。跟我们回天界吧,若你们有缘,以后还有机会再相爱的。” 炎真看完了信,大步走过来一把搀起无尤,对花姑道:“你不必跟他说这么多。他心里明镜似的,就是在这装腔作势罢了。苏瑾月在信里可说了啊,让你回九重天去,你敢不听她的话?” 无尤给了他一拳,“就你话多。” 炎真将无尤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肩膀,笑对花姑说道:“你瞧,这人一点事没有。” 花姑无奈的看他们开始斗嘴拌架。 无尤和炎真悄悄回了九重天,明面上风平浪静,私底下各种议论都炸开了锅。 无尤的永宁殿早已封禁多时,正好,方便了无尤一个人养伤,还没人去打扰。 这些天,无尤没出过大门一步,他安心待在永宁殿里谁也不见。 这晚,无尤披着一件外衣,靠躺在床上看书。 忽然,寂静的寝殿内刮进来一阵风,风停时,帝君的身形显现了出来。 帝君的出现,无尤毫不意外,他轻轻放下书,还是原来的那个姿势淡定看着帝君。 帝君也不说话,慢慢踱到他床前坐下,两只手按在他两条腿上,他手下用力,一股神力倾泻进无尤的双腿。 第67章 挣扎向前 无尤的腿上一阵暖流涌过,他的腿好歹是有了些知觉。 帝君收回手,对无尤笑道:“你这次反省的倒不错,没让我费心。” 无尤止不住的笑,指了指双腿,“伤我的,是帝君,救我的,还是帝君。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怪。” 帝君淡淡道:“伤你的,是你的情欲。救你的,是你的理智。天道要罚你,帝君要罚你,我作为你的好友,却得来救你一救。” 无尤拱拱手,“帝君说的是。我刚才是开个玩笑,没有丝毫怪罪抱怨的意思。帝君已经纵容了我许多次,无尤心中明白。” 帝君温和的笑了笑,“其实,这回你在凡间有功有过,我也就不奖不罚了。天界和东海之间暗有龃龉,幸得你将事情处理的还算巧妙,才没让东海龙王抓住把柄对天界发难。只是你在大荒山,得了待宵草,却放出了个隐患回凡间。” 无尤沉声说道:“无尤知道。以后必亲自去了结了他。” 帝君拍拍他的肩膀,“凡事自有定数,非人力可控。你好好休养,以后不要闭门不出,天界若有事,你还须得在场。” 无尤掀被下地,朝帝君恭敬一礼。 帝君就这样倏忽消失,连一句无尤和苏瑾月的事都没提,也没再提对无尤的处罚。 苏瑾月和白虎走走停停,走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走回了惠州大珠山。 大珠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的师父就在这座山上。 白虎看着苏瑾月这一个月来,从伤心不已,到现在的平静麻木,她终于短暂修复好了自己。 只有苏瑾月知道,每个夜晚,每个想起无尤的瞬间,都有痛苦将她寸寸凌迟。 苏瑾月生性坚韧内敛,如今她已经可以很好的将伤口藏了起来。 苏瑾月站在山脚下,对白虎笑道:“小白,这座山名不见经传,所以我师父这些年才能平静度日。师父她脾气古怪,最烦陌生人上山,要不然你晚上去后山再找我。” 看着白虎消失,苏瑾月脸上的笑意也消退,她很害怕这样去面对云英。 傍晚的山道不太好走,苏瑾月快速的朝山顶走去。 远远看见大门口,苏瑾月就看到了自小照顾她的青鸾。 青鸾是云英的丫鬟,一辈子没有出嫁,就在山上陪伴照顾云英。 青鸾拉住苏瑾月,笑起来:“傻孩子,你总算知道回来了。快,去给你师父磕头认错。” 苏瑾月胆怯的问:“青姨,师父她,现在在干什么?” 青鸾皱眉,“她还是那样子,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瑾月胆战心惊的敲了敲云英的房门,半天才听见一声瓷器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苏瑾月不敢耽误,立刻推开门走进去跪了下来。 云英看见苏瑾月,跟没看见一样,又伸手去桌上取了一坛酒,打开就咕咚咕咚喝下去半坛子。 云英喝的满脸通红,脚步踉跄,苏瑾月紧张的看着她,防着她喝醉跌倒。 云英的前襟上都是酒渍,苏瑾月挺起半个身子扶了她一把,云英一把挥开她的手,嘟嘟囔囔:“你,回屋睡觉去!” 苏瑾月小声道:“师父你少喝点,喝多了伤身。” 云英忽然弯下腰凑近苏瑾月,“我都喝酒喝了二十年,也没见喝死。伤身?我还怕伤身?心都没了,不喝酒,我晚上怎么睡得着?” 这些醉话,苏瑾月差不多听了十多年,她叹气的摇摇头。 “不对,”云英瞪着苏瑾月的脸,“你哭过?为谁哭的?总不会是你师父我吧。说!是不是为了一个臭男人!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让你断情绝爱,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苏瑾月一撇嘴,眼泪又涌上来。 云英烦躁的指着她骂,“不许哭!瞧你那点出息!下山几个月,好玩吗?撇下师父一个人,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 苏瑾月的心抽着疼,紧紧闭上眼。 云英一个大耳光甩过去,骂道:“叫你别哭你还来劲!你干嘛要回来气我!” 苏瑾月的脸火辣辣的疼,“因为我无处可去,因为我想师父了。” “想我……”云英冷笑道:“我有什么好想的,你满心里不都是臭男人么。” 苏瑾月再也待不下去,一抹眼泪,小跑着离开了云英的房间。 身后依然传来了云英的高声咒骂。 青鸾跟着苏瑾月的脚步,连忙说道:“孩子,你别哭。你师父她,是个可怜的女人,年轻的时候被一个男人辜负,从此以后性格大改,终身未嫁,到如今有点疯疯癫癫的,你知道吗?”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苏瑾月大惊失色。 青鸾揽着苏瑾月的胳膊,将她送回自己的房间,苏瑾月推门一看,她的房间依然整洁如旧。 苏瑾月沉甸甸说道:“谢谢青姨一直在打扫我的房间。” 青鸾和她一起在桌子旁边坐下,笑着摇摇头,“瑾月,你是我和云英一起照顾长大的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虽说你师父她脾气古怪暴烈,但终归是她把你养大的。就算你心里气你师父,就算你走的再远,你都会回来,因为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苏瑾月委屈的撇撇嘴,“青姨,师父她究竟怎么了?” “唉。”青鸾先长长叹了口气,“你走之后,你师父她气的不得了,她不许我下山找你,可我暗地里下山过几次,我想,云英心里也是知道的。她这些年,不听劝,一直喝酒,大夫老早就说过,她的身体早被她这样熬坏了,可谁有什么办法呢?她心里想你,嘴上却偏偏每天骂你。我们等了你很久,后来,你师父就猜测你在山下遭遇了什么不测。就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觉她的精神头不大对劲了。” 苏瑾月黯然神伤的想流泪,勉强笑道:“我知道了青姨,这回我住下来,不走了,我照顾师父。” 第二天,云英酒醒以后就恢复了她冷漠的态度,跟苏瑾月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冰冷的一言不发。 苏瑾月还是笑吟吟的给云英添饭夹菜,跟她讲一些山下的见闻。 云英一句也没骂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冰冷的看着苏瑾月,眼神里不带一丝感情。 苏瑾月就这样恢复到了以前的生活,枯燥平静的山上时光,陪伴着有点疯癫的云英。 她现在酗酒的更厉害,时常发酒疯,不是大笑就是大哭。 云英再也不练剑,她只要拿起剑,她的手就抖个不停。 云英不能用剑以后,精神一直萎靡不振,她时常看着苏瑾月练剑,看着看着就笑了,或者哭了。 青鸾后来悄悄告诉苏瑾月,大夫诊断过,云英大约活不到今年年底。 知道这个消息以后,苏瑾月心都碎了,痛哭过好几次。 云英倒是万分冷漠,骂她:“哭什么?人活着,不就这么回事么?你将来不用死?” 苏瑾月悲哀的看着云英,她老觉得她恨了那个负心汉一辈子,心底里未必不是爱了一辈子。 第68章 爱恨交织 苏瑾月虽然回到了以前的生活,却再也回不到以前的心情。 她外表看上去还是一个温柔娇俏的少女,内里全是一片千疮百孔,一颗心不能碰,不能思念,只要一碰,就好似毒性发作一般抓心挠肝的疼痛。 青鸾倒是看不出来什么,把她养大的云英却将她看的清清楚楚。 这次苏瑾月回来以后,云英发现她的心性是沉稳了些,可是她偶尔的惆怅,偶尔的精神恍惚,偶尔傻呆呆望着天空一看就是半天,全都被云英看在眼里。 云英因为有青鸾细心照顾,性子就养得极懒,一辈子没有做过家务,更别提洒扫庭院。 苏瑾月从前也极少做家务,现在她老是跟着青鸾忙前忙后,学着怎么照顾云英,云英知道,但是从来不说。 春天即将到来,天气和暖,苏瑾月又多添了一项爱好。 每天下午,她都会拿一柄长扫帚,从山脚底下起,一级一级的往上,把台阶扫得干干净净,极认真极仔细,仿佛这是天下最重要的事。 青鸾和云英肩并肩站在山顶看苏瑾月干活,青鸾皱眉,“这孩子,也不知道累。你说这落叶有什么好扫的,今天扫干净,一晚上又落下来不少。” 云英淡漠看了半天,才幽幽说道:“她在扫她自己的心。她又不像我,能借酒消愁,你就让她去操劳吧,晚上她才能睡得安稳。” “是吗?”青鸾有些吃惊。 但这一次,云英再没开口,一双眼死气沉沉的盯着苏瑾月。 这天一大早,苏瑾月比青鸾起的还早,兴奋的叫醒她,“青姨,青姨,你赶紧起来。教我做一碗面,我要端给师父吃。” 青鸾笑了,“你这孩子,风风火火的,这是又想干嘛?” 苏瑾月两眼亮晶晶的直发光,“你忘了?今天是师父的生辰,我想做一碗长寿面给她吃。” 青鸾愣了一下,接着苦涩说道:“说不定,这是她最后一个生辰了。” 苏瑾月也伤心了,“不会的。” 青鸾被苏瑾月拉进厨房,她连忙自己系上围裙,笑道:“青姨,我不要学难的,就最简单的,阳春面,好不好?” 青鸾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我看啊,难。” 光是最开始的和面,就难倒了苏瑾月。 青鸾手把手教了大半天,她和的面不是太软,就是太硬。 直到案板上、她的身上全沾上了面粉,青鸾才勉强点头表示过关。 然后是起锅烧油,煮青菜,扯面条,煮面条,煎鸡蛋。 这一全套下来,苏瑾月已经忙活到了正午。 苏瑾月小心翼翼捧着一大碗面送到云英面前,云英先抬头看了一眼青鸾,青鸾暗暗一指苏瑾月。 云英不动声色地挑起几根面条送进口中,苏瑾月万分期待的看着她。 云英脸上依然冷淡,淡淡说道:“青鸾,你的手艺可是不比从前,一碗面有粗有细。” 苏瑾月有些气馁,耷拉着嘴角,脸色低沉。 云英看见她的模样,又喝了一口汤,“不过,味道还是有可取之处。” 苏瑾月这才高兴起来,“是吧?我也觉得面挺好吃的。” 师徒两人温馨的坐在一起,各自都吃了一碗面,青鸾一直笑意吟吟的看着她们。 云英吃饱放下碗筷,冷漠看着苏瑾月,“说说吧,你遇上的那个男人。” 苏瑾月没想到云英的话题转的如此生硬突然,她嘴里的最后一口面条,差点咽不下去。 苏瑾月小声说:“可不可以不说?” “难道,等我死了,你再去我坟上说?”云英眼睛一眯,这是她发怒的前兆。 青鸾连忙弯腰扯她一把,“孩子今天好不容易高兴,你这是干嘛?” 云英凶狠的甩开青鸾,“我活不了多久了。在我死之前,我想听实话!” 青鸾和苏瑾月俱是脸色一暗,云英的疯癫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苏瑾月没办法,叹了一口气,“我在山下遇见了一个男子,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后来我很喜欢他,但是他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所以……” 云英咬牙,“所以?” “所以,我在除夕夜留书一封,让他回家去,以后也不再见他了。” 伤口被毫无征兆的撕开,苏瑾月的心又开始一阵阵刺着痛。 云英愤怒的将桌子上的杯子和碗碟全都扫到地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把苏瑾月吓得一哆嗦。 青鸾叹息着走上前,怜惜的将苏瑾月半搂在怀里。 云英一把将苏瑾月从青鸾的怀里拽出来,狠狠拽到自己眼前,恶狠狠说道:“苏瑾月!你怎么敢?!从小我教你的,你全都抛到脑后,被一个男人耍的团团转!你蠢!被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你还为他日夜落泪!” “不是的,他没有欺骗过我!”苏瑾月泪流满面。 云英把苏瑾月的手腕攥得更紧,她双眼喷火,整张脸都变形扭曲,“没有?!他骗你一句说家里不同意,他就甩了你!你还为他找借口开脱?!你倒真是乖巧啊,还主动离开,还留书信?你以为他会看,会为你难过?!” 苏瑾月的手被云英死死的钳制住,她极力想抽回手,抽抽搭搭说道:“师父你弄疼我了,你先松手。不是你想的这样,他……” 云英气得一抬手朝苏瑾月脸上甩去,苏瑾月连避开的机会都没有,生生挨了一耳光。 “你敢跟我犟嘴?!” 青鸾再也忍不了,连忙走过来护住苏瑾月,把苏瑾月扯开,冲云英喝道:“你又发什么疯?!松手!孩子受了苦,你还又打又骂!你配当她的师父么?!” 云英的胸膛气的剧烈起伏,一只手抖着指向青鸾,骂道:“我不配!我教出这样蠢的徒弟,我当然不配!我马上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留她一个人活着,我就怕男人会骗她!可我现在还没死透呢,她就已经被男人哄骗了去!” 苏瑾月痛苦的倒在青鸾怀里,一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云英越说越恨,扑过来要打苏瑾月。 青鸾看势不对,赶快将苏瑾月推出门口,大声道:“出去躲躲!我看着她就好!” 白虎在后山就看到苏瑾月哭着奔出来,一掉头,大步跑去追苏瑾月。 苏瑾月跑到后山一条山涧处停了下来,山涧半空挂着一条白练般的瀑布,哗啦啦的流水声,遮挡了她的哭声。 白虎静静等苏瑾月哭,半晌才说:“姑娘,我看你的师父不太好,经常发疯,我带你离开她好不好?” 苏瑾月半趴在大石块上,悲声说:“小白,我师父她命不久矣,如果我此时抛下她,一辈子我都于心不安。何况,天大地大,我没有地方可去。” “姑娘,你不是一直都想闯江湖吗?我陪你去。” 苏瑾月摇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如果我连我师父都容忍不了、狠心弃她而去,我还谈什么行侠仗义。那不成了一句空谈么。” 白虎望着她,微笑道:“姑娘,这就是你最可宝贵的地方了。宁愿自己受苦,也从不辜负他人。” 第69章 纠缠不清 深夜,云英和青鸾一前一后走到了苏瑾月的卧室。 苏瑾月正在熟睡,云英轻轻坐在她的床头,她一眼看到苏瑾月脸上的红色指印。 青鸾将手中的一盒药膏放到她手中,云英先把双手搓热,再用指腹沾了一点点,慢慢抹在苏瑾月的脸颊上。 青鸾挑着眉,不满的说道:“你亲手养大的孩子,就算她不如你的心意,你也下的去手。” 云英刚有的一点笑意,马上就阴沉了脸,“你还说?说了一天,你没完了。我要是能再活个十年八年的,有时间慢慢给她挑个好男人,我哪会这么心急?” 青鸾的心一沉,然后风轻云淡的说道:“世间哪会有好男人排队等着你去挑?你得看开些。别整天把死啊活啊放在嘴边,孩子听着,心里多难过。” 云英上下审视了一番青鸾,“你今天敢跟我这么说话?你也开始自欺欺人了,死有什么不能说的,人谁不死。我就是要把一切都挑明了,省的等我死了以后,一切都来不及说了。” 青鸾傲慢的双手环臂,拉着长腔,“我为什么不敢?我得提醒你一句,我照顾了你二十多年,没有我,你连一碗热汤热饭都吃不上。” 云英站起身,轻飘飘的走出去,冷冷说道:“你不用在我面前摆谱!我很快就用不着你照顾,你就能下山天高海阔去了。” 等她们的脚步声消失,苏瑾月才敢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摸了摸脸颊,眼泪滑落在了枕头上。 颜北辰这几个月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虽说他血洗火焰山了三天三夜,制服了绝大多数妖魔鬼怪,但是曾经当过两百年魔君的胜遇兽却不甘受辱,时不时就要反攻回来。 魔族有二十个颜北辰亲手提拔上来的长老,他们的原身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同样,他们对颜北辰的忠心也是五花八门。 有的,见了颜北辰的面就匍匐下跪;有的,是颜北辰狠揍了他们一顿才不得不服;还有的,明里效忠,暗地里却跟胜遇暗通款曲。 颜北辰心中都有数,但他留着他们还有用处,不能全部赶尽杀绝。 是以,颜北辰用了各种手段去制服他们,用暴力、用利益、用旧恩、甚至还得牺牲他的色相,才勉强坐稳了魔君的位置。 颜北辰的强悍依然让所有人畏惧,但他跟胜遇一场大战中也只是堪堪险胜,身上还被胜遇击穿了两个窟窿。 不过胜遇也绝没有讨到任何好处,他被颜北辰打得现出了原形,半边身子都快被颜北辰的烈焰掌风融化掉。 这天,颜北辰坐在魔宫宽大的椅子上看了看伤口,暗自思忖,他暂且不能留在魔宫里养伤。这些魔族长老,法力高强,却没有一个好相与的,若他在疗伤过程中被他们偷袭,后果可想而知。 颜北辰正想离开魔宫一段时间,他的身形已经飘到了门口,却被一声“君上,你往哪儿去?”给截住,慢慢停下了脚步。 一只狐妖魅影,正从宫殿柱子的阴影处风情万种的走了出来。 魅影长得很有狐族的外貌特点,巴掌大的瓜子小脸,斜长妖媚的狐狸眼,轻佻的一双柳叶眉,血红色的樱桃小口,丰满妖娆的身材,偏偏还穿着一条大胆热辣的裙子。 颜北辰四平八稳的负手站着,魅影妖妖娇娇的笑着,弹跳着步伐,慢慢蹭到他身边。 魅影拉过颜北辰的左手,轻佻的把他的手塞进自己的抹胸里面,捉着他的手,慢慢抚摸自己胸口上娇嫩滑腻的肌肤。 魅影媚笑着重复,“君上,你往哪儿去?” 颜北辰大手狠狠蹂躏了一把她的酥、胸,魅影就放荡的低声呻吟起来,身体软绵绵贴着他。 颜北辰反问道:“这么风骚,你这是从哪个男人的床上刚下来?” 魅影娇声低喘,“君上你好没良心,我哪有什么男人?我眼巴巴等你了两百多年,为你独守空房,你还冤枉我……” 颜北辰对魅影故意施的媚术无动于衷,眼睛里没有丝毫情欲。 魅影一只手轻轻抚摸过颜北辰完美的下颌,嘴里调笑他,“君上,两百年不见,你依然还是最美的男人。偏你回来以后,对我不冷不热,我好伤心。” 颜北辰薄唇一抿,一只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脸高高抬起来,低头想要吻下去,魅影连忙闭上眼迎着他。 哪知,魅影期待的亲吻没有落下,身上一轻,宫殿里哪还有颜北辰的人? 只听得他放肆的笑,“本君对女人没有兴趣!对一只狐妖更没有兴趣!回去吧!” 魅影气的脸红脖子粗,一双长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低声骂道:“送上门,你都不要!颜北辰,老娘还非要得到你不可!” 朝来暮去,时光总是溜走的毫无痕迹。 苏瑾月已经在山上生活了四个月,酷热的夏季悄悄降临了人间。 幸好,师门建在深山密林当中,也不觉得十分炎热难熬。 苏瑾月现在已经养成了洒扫庭院的习惯,这天傍晚,她依然一边抹着汗水,一边用扫帚扫台阶。 此刻她正站在半山腰,停下来拄着扫帚歇一会儿。 却突然发现山脚下有一群人,来历不明,苏瑾月没见过他们。 那群人各个挑着各种各样的红樟木箱子,大小不一,箱盖上却都系着耀眼夺目的大红色绸缎,一路蜿蜒而上。 苏瑾月正在纳闷,却见队尾有一个手持折扇的男人正冲她热情的打招呼,“娘子!娘子!我在这里!看到我了么?!” 苏瑾月浑身一阵发麻,她怎么能把颜北辰这个混世魔王给忘了呢?只过了几个月避世的生活,这么快,她的报应就来了。 苏瑾月烦恼的闭上眼,恨自己不是瞎子,手里的扫帚“啪嗒”一声摔在了台阶上。 下一瞬,苏瑾月就感觉身边刮起一阵凉风。 睁开眼,颜北辰已经闪身到她身边,殷勤的为她打扇摇风,弯腰把扫帚捡了起来。 “娘子,你太辛苦了!你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呢?以后都我来做!” 苏瑾月面如死灰,无奈道:“这么远的距离,你是怎么一下子跳我身边的?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颜北辰使劲替苏瑾月扇风,笑道:“娘子你问题好多啊。我找你找的辛苦,可这都不算什么。你就住在这种地方啊?也太委屈你了吧!” 苏瑾月深吸几口气,指了指已经上山了的人,“他们是你带来的,你想干什么?” 颜北辰收起折扇,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说道:“这些都是我送你的聘礼啊,我一个人又挑不动,只好花钱雇人咯。” 第70章 暗无天日 苏瑾月的耳边突然一阵耳鸣,眼前一黑,她就想往地上倒,颜北辰体贴的一把揽住她的腰。 颜北辰皱眉道:“娘子,你是欢喜的要晕掉,还是你没有照顾好自己,身体才这么虚弱啊?” 苏瑾月的腰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她立马拍掉颜北辰的手,跳的离他远远的。 “虚弱你个头!”苏瑾月指着他骂。 颜北辰潇洒的打开折扇,慢悠悠摇了摇,“娘子,你这可不像是淑女哦,怎么骂相公呢?!还是说,你气我太久没来陪你?” 颜北辰总是有本事,三言两语就把苏瑾月气到失去理智。 此刻苏瑾月就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不知羞耻!谁让你来送聘礼?!我早说过了,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我有喜欢的人!” 颜北辰往左右看了看,“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叫什么无尤的,他人呢?你早就认识他,他来这里提过亲么?” 颜北辰的话,就像一把刀,狠狠插进了苏瑾月的心口,她疼得皱起了眉头。 颜北辰笑道:“看你的样子,是他把你抛弃了吧?所以才一个人回来找师父哭鼻子?” 苏瑾月黑着脸,将扫帚横过来,气势如虹的一竿子拍过去,却被颜北辰轻巧的抓住了另一端。 不断有挑担子的人路过他们身边,颜北辰笑容满面的对他们解释,“打是亲骂是爱,我家娘子一贯用这种激烈的方式表达感情。” 苏瑾月力气不敌他,气馁的一把甩开扫帚,然后一下子蹲坐在台阶上。 颜北辰也跟着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的脸色,温柔笑道:“娘子,你不要这么伤心。他离开了正好,就说明你们无缘。你一直骂我无耻,可我这回明明什么事都没干,你俩就分开了。这才更能证明,咱俩才是命中注定的夫妻啊。怪我来提亲的太晚,应该早点来陪着娘子度过最难过的日子。” 苏瑾月的目光一点没看向他,而是茫然的看着山脚下,心里的勇气怎么都提不起来。 颜北辰笑问:“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苏瑾月缓缓转过头去,死死看着他,“我和他,是无缘。跟你更无缘。说吧,给句痛快话,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颜北辰噗嗤一声笑,“娘子,我是来娶你,又不是来杀你,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凡是女子一辈子总得嫁人吧,就我这个模样,亏不了你。成婚以后,花前月下,浓情蜜意,咱俩再生几个漂亮的孩子,我会宠你们一辈子。不好么?” 苏瑾月哀嚎一声,把头埋进膝盖上,说什么都不愿意搭理他。 正在这时,青鸾的声音冷冷的传来:“你是什么人?我家小姐请你正厅说话。” 颜北辰立即起身整顿一下衣袍,苏瑾月三两步越过他,提前朝青鸾跑过去。 青鸾拉住苏瑾月,俩人贴在一起说悄悄话,“他就是你说的那个男人?” 苏瑾月跺着脚,急躁的说:“怎么可能!如果是他,我还用得着刚才打他?” 青鸾点头,“我觉得你的眼光也不至于这么差。” 苏瑾月急声问:“师父也这么误会的?” 青鸾压低声音说道:“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问她。” 云英的大客厅里满满当当摆满了聘礼,显得十分拥挤,云英脸色沉沉坐在主座。 云英冷漠说道:“你是何人?” “师父。在下名叫颜北辰,一直心仪于小月,今日登门拜访,只为求亲而来。” 颜北辰的一句师父,惊得苏瑾月阵阵发晕,她的心七上八下,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 云英一双冷眼,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遍颜北辰,指了指椅子,“坐下说。” 颜北辰将聘礼单子呈给青鸾,才作揖坐下。 云英看完了聘礼礼单,仍然不动声色,问道:“既是求亲,应该是你的父母跟你一起前来才是。怎地,你们如此托大?” 苏瑾月一听说到这个地步就急了,插嘴道:“师父,你怎么只看礼单,一句都没问问我的想法呢?” 云英心生不悦,斥道:“谈婚论嫁的事,哪有女孩家在一边听着的?你要么闭嘴,要么滚出去。” 苏瑾月委屈的张了张嘴,只好默默坐在角落一张椅子上。 颜北辰上前,彬彬有礼说道:“师父,你有所不知。家父极看重这门亲事,奈何最近一段时间身子不爽利,家母需得贴身照顾,因此二老都无法亲自前来。他们在我临行前,还殷殷嘱咐,再三表示歉意。日后,若有机会,必亲自登门拜访。” 云英不置可否,接口道:“那你此番独自过来,是……” “师父,这些非正式聘礼,只为下定。等您与我父母商定好婚期,再正式下聘。三媒六聘,十里红妆,样样都会齐全。” 苏瑾月的心阵阵绝望。 云英一辈子清苦度日,她哪里享受过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她如今的心性疯疯癫癫,时好时坏,说不定就被这些东西打动了心思,那她的终身就完了。 云英点了点头,“听你说话,像是读过书的孩子。” 颜北辰笑了笑,“谢师父谬赞。家父自小就教导小婿,要刻苦努力读书钻研学问,才能明理,辨是非。” 苏瑾月听到他们一问一答,颜北辰还自称小婿,只觉得暗无天日,可见是没有了她的生路。 云英忽然凌厉了起来,“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越是读书人,越会花言巧语的骗人!你甜言蜜语的哄骗苏瑾月,我还不知道你的那些花花肠子?!” 苏瑾月的眼前一亮,她激动的站了起来。 云英的喜怒无常,让颜北辰呆住了。 颜北辰连忙作揖,“师父!您不能对我有这么多的偏见!” 云英一张脸彻底愤怒起来,“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 苏瑾月心里兴奋,简直想笑出声来了。 可是,下一刻,她就再也没有了这个心情。 只看见颜北辰一个闪身,不见他如何行动,却见云英和青鸾两人都被他定在了原地,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苏瑾月跑过去,拉拉她们的手,她们就像变成了两个木偶人,肢体僵硬,跟死人之间,只差了呼吸声。 “你对她们用了听话符?!” 颜北辰大喇喇坐在椅子上,“陪她们演戏太累,还是这样直接。小月,她们的命,现在在你手里,你若答应这桩婚事,我就放过她们。否则……” 苏瑾月冷冷说道:“你这样对待她们,我师父是宁死不屈的性格,她绝不会任你摆布。” 颜北辰摇了摇扇子,胸有成竹的说道:“娘子,你太小看你相公了。我既然肯浪费时间走这一遭,就已经是对你、对她们做到了我的极限。” 苏瑾月被他强大的气场震撼到,喃喃自语,“你……究竟是什么人?” 颜北辰一点一点合拢扇子,起身走到苏瑾月身边,揽住她的肩膀,甜蜜笑道:“倾心于你的人。” 第71章 落荒而逃 颜北辰脸上笑的甜蜜,手上的力道却是大的惊人,他只是随随便便一搂,苏瑾月就完全动弹不得。 苏瑾月心中的恐惧更盛,只不敢流露出来。 她尽量平静的说道:“你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为何不放过我?我又长的不漂亮,心里还有别人。” 颜北辰用扇柄,轻佻的挑起苏瑾月的下巴,“来这儿之前,还有个女人脱光了躺在我面前,任我予取予求。可我没兴趣啊,在我眼里,她不过就是一摊烂肉而已。” 苏瑾月浑身一激灵,觉得恶心至极。 颜北辰愉悦极了,他笑道:“不漂亮?没关系,我一调教,你就有风情了。心里没我也没关系,我这个人,最喜欢做有挑战的事情。你的心,你的人,我早晚都要得到。” 苏瑾月无奈的闭了闭眼,然后推开他的手,颜北辰竟然也就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苏瑾月走到云英身边,又碰了碰她的手,“我看她们不像被下了听话符,她们完全听不到我们说话。要怎么解开她们?” 颜北辰的手从容不迫的把玩手里的折扇,“确实不是听话符。她们现在离真正的死人,只差一口气。这口气若上不来,她们就可以埋土里去了。” 苏瑾月咬牙切齿,“她们不同意婚事,你就要杀了她们?!” 颜北辰伸出手指摇了摇,“不。不是她们不同意,是你不同意。她们是生是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苏瑾月狠狠瞪着颜北辰,她却悲哀的发现,她对于颜北辰没有任何杀伤力。 “就你这样子强迫,还指望以后能得到我的心?!” 颜北辰的笑容里是掌控一切的自信,“娘子,你尽管挣扎,她们可快要撑不住了。” 苏瑾月立刻回头去看,云英的脸色果然变得灰暗起来。 苏瑾月三两下冲到颜北辰身边,凶神恶煞的攥住他的胳膊,“如果她们死了,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颜北辰眉毛一挑。 是啊,她能怎么样呢!打他?骂他?杀了他?她好像真的哪一样都斗不过他。 苏瑾月颓丧的放下手,“我就杀了我自己。反正,也没什么好活的。” “你敢。”颜北辰凉凉的说:“你的命,不记在阎王那儿,在我这儿。但凡你一咽气,我就杀光所有你认识的人,尤其是那个无尤,我会把他扒皮削骨,挫骨扬灰。” 颜北辰看苏瑾月半天不说话,一副无奈绝望、听天由命的模样。 他把手一挥,云英和青鸾长长出了一口气,一下子重新活了过来。 云英看着并肩而立的苏瑾月和颜北辰,淡淡说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们做长辈的,又岂会阻挠?好好挑个黄道吉日,你们就成婚吧。北辰,现在天色已晚,你也不必下山去了,就在山上多休息几日再走。” 苏瑾月做梦也没想到,云英苏醒以后会说出这番话,她瞬间如遭雷击。 就连颜北辰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出客厅,苏瑾月都一无所知。 苏瑾月望着身边的颜北辰,冷冷说道:“难道你用邪术迷惑了她们的心神?你竟然能让别人改变想法?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很简单啊,有什么难的!”颜北辰不可思议的摊开手,“这很难么?娘子,你应该庆幸,我没对你这样做过,否则,你早就是我的人了。感不感动?” 苏瑾月冷哼一声,“你若迷惑了我的心神,我岂不是变成了你的提线木偶?那又不是真正的我。” 颜北辰意有所指,慢慢重复道:“对,你现在还不是真正的你。” 苏瑾月对颜北辰的实力又多加了一层认识,她就又多加了一层恐惧。 颜北辰看见苏瑾月转身就跑,笑道:“你也不用激动到用跑的吧?!” 苏瑾月匆忙跑走,扔下一句话,“我怕你了。不成么?” 白虎从不干涉苏瑾月的生活,也不出现在云英和青鸾面前,只在后山上独自徘徊。 这晚,它静静的趴在大大的月亮底下,享受难得的夜晚凉风。 瀑布在下面汇成了一池清潭,凉水夹杂着凉气扑面而来,白虎就趴在潭边,欣赏水中月亮的倒影。 突然,白虎在倒影中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白虎立即警觉的站起身体,威风凛凛看过去。 它看到苏瑾月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深深弯着腰,正朝它小跑过来,一双眼睛惊慌的左右张望。 白虎笑了,一下子跳到她面前。 苏瑾月吓得软倒在地,两手拍拍胸口,“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么小白?” 白虎笑问:“姑娘,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嘘。”苏瑾月紧张不已,“小声点。小白,我想逃婚。你陪我。” “啊?”白虎瞪大眼睛,“你逃谁的婚啊?” “今天来了一个……唉,算了,我也说不清。总之,就是一个上辈子我可能欠了他的人,一直对我心怀不轨。可我打不过他,师父还把我许给了他。你说,我不逃婚,我怎么办?” 苏瑾月坐在白虎背上,白虎朝山下飞速跑去。 一路上都很平静,苏瑾月的心多少放下了一些。 却在山脚下听见了一阵婉转悠扬的笛声,苏瑾月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白虎远远就看见一个男人倚靠着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气定神闲的正在吹笛子。 苏瑾月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趴在白虎的脖子上,“小白,咱俩逃不了了。就是他。” 颜北辰潇洒的收回笛子,再一把别到后腰。 看到苏瑾月,他笑问:“娘子,你这是月下散步?呦,娘子你养的宠物都跟别人不一样,真别致。” 苏瑾月不搭理他,慢慢滑下虎背,利索抽出配剑,对白虎说道:“小白,他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人。今天,咱俩就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白虎弓起身体,怒声怒气的吼,“敢纠缠姑娘,他就该死。” 颜北辰一点一点笑起来,“很好。你这个样子,才有点过去的影子。” 白虎和苏瑾月根本没听清他说的话,一左一右,朝他夹攻过去。 颜北辰淡定从身后抽出长笛,足尖点地,跃至半空,夜风吹起他的外袍,袍角在空中张牙舞爪的肆意绽放,跟他脸上的笑容一样张狂。 颜北辰先轻巧的敲了一下苏瑾月的后背,再狠狠一击白虎,白虎的脊背痛的高高弯起。 苏瑾月一剑刺向他面门,颜北辰闪身避开,两指轻松夹住她的剑刃,笑对苏瑾月,“娘子,你这样刺出去,杀伤力不强,让相公教你一招。” 随即,颜北辰腾挪到苏瑾月背后,右手握住她的手,左手揽紧她的腰,一脚踢中她的小腿,苏瑾月本能的伸腿踹到了白虎,再捉住她的手刺向白虎的眼睛,剑刃的最前端突然爆炸出巨大的火花,火焰熊熊燃烧,白虎惊骇的往后连翻了好几个滚。 “学会了么?你只用剑刺,管什么用?!” “你去死!”苏瑾月曲肘,狠狠向后朝颜北辰的心口撞击。 第72章 为长远计 颜北辰轻飘飘躲开苏瑾月的一击,伸掌拍向她后心,苏瑾月吐出一口鲜血,人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颜北辰收回手掌,喃喃自语,“凡人的身躯真是脆弱。” 然后颜北辰探身飞下接住苏瑾月,再将她稳稳放在地上,“娘子对不住,相公不该下手伤了你。” 白虎咆哮着朝他扑过来,颜北辰手中的笛子变成了一把匕首,斜斜划破了白虎的两只前爪,白虎瞬间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 颜北辰一张脸冷肃,右手随意的向上收拢,熊熊烈火出现在他手掌之上,苏瑾月见过炎真出手,但他的法力跟颜北辰相比,是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颜北辰随手一抛,火焰冲着白虎飞过去,火焰不只是凶猛,还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追在白虎身后穷追不舍,白虎的腹部被烧出来一个黑洞,且烈火在它身上燃烧不止,白虎倒在地上惨叫不已。 “住手!”苏瑾月跳过来,大喝一声。 颜北辰和白虎同时回头看她,“娘子,你叫谁停手?” 苏瑾月指着白虎,大声呵斥,“白虎!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点本事,还骗我说能保护我一辈子!” 白虎忍着疼痛,黯然的垂下头。 苏瑾月继续怒骂,“你滚吧!我算是看清楚你了,就只会自夸自擂!我以为你能保护我顺利逃脱,哪知道你变成了我的累赘!” 颜北辰一把抹掉白虎身上的火苗,然后笑着去哄苏瑾月,“你看你,朝一只老虎撒火。别生气,你赶走它,也就好了,是不是?” 白虎小声祈求,“姑娘,你别赶我走。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苏瑾月冷了脸色,恨恨说道:“我身边不留无用的人,以及没用的老虎!你走吧,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白虎看见苏瑾月的神情十分坚决,它难过的看了她许久,最后一步一步慢慢后退,万分不舍的转身离去,回头再看了她一眼,然后飞上云头,再也看不见了。 苏瑾月目送白虎离开,在心中默念,小白对不起,现在的情况下,能逃一个是一个。 下一瞬,苏瑾月还是保持着愤愤不平的神色。 颜北辰走过来,想替她擦干净嘴角的血迹,苏瑾月歪头躲过。 颜北辰不在乎的笑笑,“娘子,你今晚的火气有点大啊。” 苏瑾月抬腿走回山路,恨声道:“我打不过你,就迁怒白虎,不行啊?!” “行行行!娘子想怎么样都行。它走了多好,我保护你。你我以后可以相依相伴,身边再没有碍眼的人。” 苏瑾月白他一眼。 颜北辰跟着她走回去,“话说,是你想逃婚在先,我为什么还要哄你啊?” 苏瑾月继续用眼风剜他。 颜北辰抓住她的胳膊,环抱着她拔地而起,一瞬间就跃上了山顶,他大笑道:“娘子,你刚才用眼神骂我犯贱啊?” 第二天,颜北辰依然赖在大珠山不肯离去。 云英把苏瑾月叫过来,直接开门见山说道:“虽说你现在婚事已定,可我,是拿不出来嫁妆的,这你也清楚。” 苏瑾月愁眉苦脸,“师父,我不要嫁妆,我也不嫁给他。” 青鸾见云英想发火,连忙打圆场,“傻孩子,我和你师父都觉得,那个男子不错。长得好,家世也好。你可别犯傻。” 苏瑾月有苦难言,只能暗暗腹诽,你们都被他操控住了而已。 云英冷声说道:“正因为他各方面条件都好,所以你才配不上他。你一个孤女嫁到他家,难免被他父母轻视。咱们一定得准备很多嫁妆,才能让你挺直腰杆嫁过去。” “所以呢?”苏瑾月已经不想跟云英争辩了。 青鸾笑着接口道,“所以,你师父给你想了个快速赚钱的法子。那些有钱人,背后总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譬如,除掉他们的敌人,或者说除掉一些不能明着去杀的人,他们出的价钱总是很高。” 苏瑾月目瞪口呆,“是……去当杀手?” 青鸾笑道:“是的。但你不用听从任何人,以后想停就停下来。” 苏瑾月立即拒绝,“不。我不去。” 云英怒声道:“你不去,难道让我和青鸾去?你有没有脑子?我养你这么多年,是干什么用的!” 苏瑾月连忙说道:“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我下山去做杀手,难保会得罪各方势力,到时候咱们平静的生活就再没有了。” 云英愤愤一起身,“到时候你带上钱,再一嫁人,我以后就眼不见心不烦。我看颜北辰能护得住你,你让他陪你下山。” 苏瑾月简直想哭,“师父……我不想让他陪我下山……” 云英骂道:“你这个人,脑子真是有问题!从前不让你下山,你偷偷摸摸非要去,现在呢?!我活不了多久了,你还不趁我活着的时候多攒点傍身钱!你真要让我死不瞑目!” 青鸾柔声劝道:“孩子,女孩儿家总有离开父母的那一天,你师父也不能陪你一辈子,是不是?你别惹你师父生气了,她有我照顾,你就安心下山。” 苏瑾月流了泪,“青姨,我哪也不想去,我就只想陪着你和师父,咱们在一起一辈子。” 青鸾一把推开已经发怒了的云英,将苏瑾月揽在怀里,安抚她,“傻孩子。我和你师父都懂你的心,别伤心了。” 这天,苏瑾月第一次主动站在了颜北辰的房门口。 颜北辰笑逐颜开的开门一看,苏瑾月背后背着佩剑和包袱,身穿一身白色利落短打,裤脚紧紧束了起来。 苏瑾月在他说废话之前,直接说道:“你跟我一起去向师父辞行。好让她们放心。” 苏瑾月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山门,云英只是站在山顶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脸上看不出情绪。 青鸾看着苏瑾月和颜北辰的背影消失,不满的说道:“孩子跟你说了那么多道别的话,你竟然一个字都不说?” 云英冷哼一声,“道别的话还用得着说?我又不是立刻就咽气。等我真咽气那一天,什么道别也听不见了。” 青鸾叹口气,“你这样的性子,有话不会好好说。心里热的像团火,偏偏外面看上去只管朝人心上扎刀子。苏瑾月就害怕你这样,你不能善待她一些?” 云英甩手走人,“我这一辈子,无人善待过我,你让我怎么去善待别人!” 苏瑾月刚刚拐过弯,就对颜北辰下了逐客令,“你来的目的全都达到了,我被师父赶下了山。你走吧,我还有事要做。” 颜北辰笑道:“娘子,你师父让你做什么去?我帮你吧。” 苏瑾月抬起一只手挡在俩人中间,“不必。像赚嫁妆钱这种事,我自己去做。” “嫁妆钱?”颜北辰笑的前仰后合,“娘子你对咱们的婚事已经这么上心了么?你何必辛苦,这钱,我可以……” 苏瑾月完全拒绝他,“你不要自作多情。师命难违而已。再说,我攒嫁妆,又没说嫁的人是你。” 第73章 鲛人之祸 颜北辰审视了一番苏瑾月,“你跟你师父的脾气一样。全都是倔脾气。” 苏瑾月不接他的话,转身朝山下走去。 颜北辰正想追上去,突然左边肋下一阵尖锐的刺痛,这些天他已经尽力搜寻了无数好药材,也吸食了很多凡人的怨气,但是这个伤口就是无法愈合。 颜北辰捂着伤口处,心里烦躁不已,也不知道胜遇哪来这么大的能耐。 眼看苏瑾月的背影越走越远,颜北辰扬声笑道:“娘子!咱们暂时先分开一下,我回家看望一下父母,随后就来找你!” 苏瑾月没有回答,就连脚步都没停过。 颜北辰一闪身,飞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沼泽地,他一把掀开衣服,低头一看,伤口还是鲜血淋漓,没有一点愈合的迹象。 颜北辰用法力维持了这么久,伤口处依然往外蔓延,好似伤口长了无数张小嘴,没日没夜不停在蚕食他的血肉。 既然什么办法都不管用,颜北辰想到了最后一个地方。 天下间除了四海之外,还有一处世人皆知的汪洋大泽,名叫碧苍渊。 一千多年前,它以自身的强悍战斗力,从四海之中和天界成功脱离出去,直到今天,还可以跟各方势力强势抗衡。 在碧苍渊深处,生活着一群数量庞大的鲛人族。 他们长得人身鱼尾,各个体型巨大,男鲛人的个头足有三丈之高,凡人站在他们面前,还够不到他们的膝盖。 鲛人一族法力强大,曾经归顺过天界几千年,后来又叛出天界,居住在碧苍渊一带,多年来盘踞不出。 鲛人族的名声一向不太好,除了他们反复无常以外,他们的强悍也让世人畏惧,没事谁也不敢去碧苍渊附近转悠,最重要的一点,碧苍渊赖以生存的,就是他们拥有无数的好宝贝。 天与地好像都十分偏爱碧苍渊,那里不止风景如画四季如春,还长着别处都没有的灵芝仙草。 地面上和海底里,全都有鲛人族的重兵把守。 这些鲛人族精于医术,他们擅长将仙草提炼成别人求之不得的仙丹,天上地下,就连九重天上的神官都得从他们手中买救命的药丸。 这些仙丹一价难求,鲛人族总是趁机抬出高价,有人拿不出来的,可以拿他们最重要的东西来交换。 因此,凡人神仙和魔族,都对他们这种趁火打劫的恶劣品行恨之入骨。 但是人家的丹药就是灵验,不管再重的病,都能做到药到病除。 这就没办法了,所有人对鲛人族都是又畏惧又嫉恨。 后来,隐约传出来一种说法,说他们的丹药之所以神奇,是因为里面掺和了各种血,凡人的、神官的、妖族的,可能都有。越是法力高强之人的血,丹药的品级越高。 别的不说,一旦掺和了神官的血,不止治病的效果一流,还可以迅速提升自己的修为。 于是,鲛人族的仙丹就更抢手了起来。 很多人付不起买丹药的代价,干脆就玩无赖,直接组团去碧苍渊硬抢。 颜北辰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他刚飞到碧苍渊的结界外面,就看到几只熊怪正贼头贼脑的往里面偷偷张望。 颜北辰伸手抓过来一只熊怪,大手卡住它的头骨两端,冷声问道:“这里平时没人敢来,最近出了什么事?” 熊怪动弹不得,只能歪头,一双黑色眼珠惊恐的看向颜北辰,“君上,鲛人族最近出了一批新丹药,丹药稀罕的很。听说咱们妖族、凡间的凡人、就连天上的神官都被他们偷袭,死了不少人,鲛人族把他们的血混到丹药里面了。所以……所以,我们就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弄一粒吃一吃。” 颜北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就凭你们几只熊怪?” 说完,颜北辰的手渐渐缩紧,熊怪大声惨叫起来,它的头被颜北辰用力积压到变形,一缕黑气飘出它的头顶,被颜北辰吞了个干净。 等无尤彻底养好伤,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天罚不比其他伤口,在恢复的过程中很是缓慢,还不能用神力缓解疼痛,无尤每天都痛的死去活来。 即便帝君大方,九重天的灵药让他随便用,但是疼痛没有任何办法可解,只有一日一日慢慢的熬。 帝君告诉过他,这也是天罚的一种方式。 即便回头是岸,也得用无法缓解的肉体疼痛来赎罪。 无尤的手指甲和脚趾甲是最痛的地方,他不能碰任何东西,也不能多走动。 炎真每次过来看他受罪的样子,都对帝君有更深一层的认识,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帝君,一旦狠起来,那可吃人不吐骨头的。 倒是无尤不让他这么说,还说他不怪帝君,所有人都被天规约束,就是帝君某一天越界,他也逃不了天罚。 炎真愣了愣,“帝君他会触犯天规么?我完全不敢想。” 无尤笑道:“我想,也不大可能。到了他那个位置,他已经没有任何私欲了。” “不。他有。”炎真严肃说道:“他最想维持天下太平。” 众人眼中一直以维护苍生为己任的帝君,在这一天召集了所有神官去无极殿商议大事。 帝君在九重天召开的集会极少,一旦召开,就是惊天动地的事情。 集会也是八卦和谣言流通的最好场所,因为所有谣言的正主都会到场参加,能够笑话他们,往往比帝君说的事情更刺激。 很不幸,在今天,无尤是他们最想笑话的对象。 众神按照顺序整整齐齐站好,目光和议论声却全都粘在无尤身上。 无尤大义凛然的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你们说的不是我的神情。 偶有几个过分的人,站到无尤身边直接对他开口嘲讽,无尤冲他们龇牙咧嘴一笑,什么解释的话都不说。 帝君迈着极有气势的四方步,慢慢踱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微妙的场面。 帝君稳稳坐下,微微一笑,“大家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我就长话短说。最近下界有些不太平,鲛人族蠢蠢欲动,有些贼心不死,搅的哪里都不安生。可有哪几位神官,自愿去查清此事?” 帝君话音一落,站着的人们立刻热闹的议论起来。 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众神都见识过鲛人族的强悍残暴,到现在他们还心有余悸。 去下界查案,法力会自动被帝君压制,极是束手束脚。 鲛人族对神官们的血趋之若鹜,他们最渴求的东西就是一个活的神官,如果不幸落入他们手中,那岂不是立刻会被抽干了浑身的血? 再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鲛人族不见得有本事,次次都能到九重天偷袭,只要被偷袭的人不是自己,何必出头去管这种闲事? 第74章 当仁不让 帝君双腿交叠,悠闲的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的看着无极殿中的热闹场面。 遇到这种事情,无尤不假思索就会参与,他是头一个沉默着往前跨出一小步的人。 众神们谁都没有看见无尤的举动,他们还没挣扎出一个最后结果。 在他们心中,畏惧有之,反感有之,麻木有之,隔岸观火有之,更有的,怀揣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心理,就想看天下大乱,以打发他们漫长枯燥的时间。 帝君一双冷眼,把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都收之眼底。 “好了。”帝君出声压制住了噪音。 他说话从来都不曾高声过,但就是有一种镇压全场的压迫感。 帝君微微一笑,“不再耽误大家宝贵的时间。有愿意去查案的,现在,站到正中间来。” 无尤仍然坚定的站着不动。 其他人这时才看见无尤,大家立刻整齐划一的把脚步往两边一滑,无极殿正中间的位置就被让了出来。 就像大潮突然退去,一大片空地上留下了稀稀疏疏几个人。 有无尤,有炎真,有花姑,还有一个雷神雷托。 炎真本就打算跟着无尤一起去,但是现在被仙僚们被动的推出来,他的心里很是不舒服,回过头,他眼神不悦的环视了一圈他的同僚。 有人还用眼神回瞪了他两眼,你既然敢去,现在发什么火? 帝君很快遣散了众人,他们临走之前幸灾乐祸的表情没有逃过帝君的法眼。 炎真是个忍不住的,他对着众人的背影大声嘲讽道:“一个个都是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自己没胆子去,还反过来笑话别人傻!” 帝君和无尤,还有花姑,都太了解炎真的性子,因此他们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平静的站着。 倒是雷托,平时不大跟炎真来往,这时候走过来,一把勾住炎真的脖子,粗声粗气的笑道:“老兄,你这脾气,真对我的胃口。” 花姑生平没有听过哪个男子的声音如此洪亮,简直是声若洪钟,所以她好奇的瞥了他一眼。 雷托,人如其名,长的像一座结实的铁塔,身材魁梧,肩膀极宽,脸黑如墨,四方大脸,手脚都大得像蒲扇,他走这几步路,踩出来的脚步声都很沉重。 帝君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依然温和的笑道:“要辛苦大家了。这桩事,你们只能暗查,不得到处宣扬,因为谁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能指证是鲛人族做的。” 几个人都连忙应承下来。 其他人都被打发走了,帝君唯独留下了无尤一个人说话。 帝君捏了捏他的胳膊,“完全好了么?” 无尤笑着伸伸胳膊和腿,“不用担心。比以前还要好。” 帝君忍不住笑了笑。 无尤认真的问:“还有什么需要特意交代的么?” 帝君沉声说道:“为防止人心惶惶,刚才我在众人之前不便多说。有几个小神官遭到了鲛人族的偷袭身受重伤,幸得性命无碍。天界的门户一直不严,我怀疑有人跟他们里应外合。这些,你心中都要有个数。” 无尤拱拱手,“如果真有害群之马,我一定会把他打的原形毕露。” 帝君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魔族的颜北辰也是一大隐患,你不必着急回天界,悄无声息的把他解决掉。” 话还没说完,下界传过来一声剧烈的响动。 帝君伸手一挥,遮挡视线的迷雾层层散开,他们清晰的看到了颜北辰的身影。 帝君道:“那里是碧苍渊。” 无尤接口道:“看似他已经得手。” 帝君点头,“鲛人族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去吧,多加小心。” 无尤走出无极殿很远,还在琢磨帝君说的话。 炎真等在路边,斜着眼问:“自己瞎琢磨什么呢又?” “帝君说我不必着急回天界,顺手把颜北辰给灭了。” 炎真冷笑一声,“这你都猜不到?帝君知道你下凡就一定会去找苏瑾月,他不可能明着说‘无尤,我许你多待些时日’吧!” 无尤有些受不了他,给了他一拳,“好好说话!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阴阳怪气?!” “哼,”炎真气愤的说:“还不是因为跟他们吵架太多受了影响!完了完了,我怎么改不了了,以后不会变成跟他们一样的吧?” 无尤叹一口气,举步往前走,“我觉得帝君不至于如此。颜北辰到处祸害,比鲛人族的危害更大,所以帝君才不能容忍他。” “你管帝君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他安排给你了两个任务,你能多待一天,都是你赚的!帝君为什么说悄无声息四个字呢?就是不想大动干戈,只解决掉他一个人就行。” 炎真走出去几步,忽然转身皱眉道:“无尤,你刚才那么积极站出来,不会是早就盼着出事吧!还是说,你跟鲛人族是一伙的,故意让他们弄些事出来,这样你就能下凡了?” 无尤的脸色没一点变化,他直直走到炎真身边站定,“我跟谁一伙?我只跟你一伙。鲛人族像你这么傻么?首先被我利用,我再出手杀他们?” 等无尤的人都看不见了,炎真才回味过来,“你说我傻?!” 苏瑾月下了山以后,在村庄里租住了一处很小的小房子,远离人烟,周围是大片的田地。 没有了颜北辰的纠缠,苏瑾月的心境很是恬淡。 这天傍晚,苏瑾月收到了一封青鸾的飞鸽传书,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六月十四,城南十里亭,陈深。” 距离出手的日子还有三天,苏瑾月打算去看一看这个陈深到底是什么人,她究竟能不能出手杀他。 若是罪恶滔天,那她一定会替天行道,反之,如果只是一个得罪了权贵的无辜之人,那她该怎么办呢?苏瑾月并没有想好。 苏瑾月第二天就去了城南,买了一壶白茶,一碟豆腐皮包子,几盘干果,坐在路边的茶棚摊上慢慢喝茶,只听,不说话。 天气热,过往的行人不断有人停下来歇脚避暑,茶摊的生意很好,熙熙攘攘的人络绎不绝。 苏瑾月喝饱了茶水,用手指头摆弄碟子里的几枚杏仁,极有耐心的拨过来再拨过去。 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苏瑾月在傍晚就淡然起身离开。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二天的午后,让苏瑾月等到了陈深的消息。 那是一群头戴草帽的农民,一边用草帽扇着风,一边用大海碗呼噜呼噜的大口喝茶。 “老赵,明天你去送陈大人么?” “哪个陈大人?” “还有几个陈大人?陈深,陈大人啊!” “哦,我一时没想起来。干嘛去送他?” “他虽然只是一个七品官,可他是个好官啊!在咱们这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待了三年,愣是没欺压过咱们老百姓,也没放过一个坏人。可他得罪了别人,让他罢官回乡呢!” “好人没好报啊!老天爷怎么不开眼!” “咱们小老百姓说什么也不顶用啊,他明天从城南出发,会路过十里亭,咱们去送送他吧!咱不能没良心!” 第75章 全是取舍 苏瑾月晚上穿了黑色夜行衣,她想去看看陈深是否是他们说的那样,或许只是做做面子功夫,背着人,他才会露出本来面目。 陈深的名气不小,他住的地方很好打听。 他没有住在豪华的官驿,而是全家老小一起挤在一个小客栈里面。 借助夜色,苏瑾月很容易就藏身于他们房间的横梁之上。 她低头看去,陈深只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远不到他辞官回乡养老的年纪。 有一个中年妇人正坐在床边整理衣服,陈深坐在油灯下读一本书。 忽然一对姐弟走进来,弟弟问道:“娘,姐姐说咱们只能拿走自己的东西,我这对竹制小鹰是火头大哥送的,我能一起带回咱们老家吗?” 妇人没好气的喝道:“问你爹!家里的事他从来不管,只管老百姓,我也不管了!” 陈深好言好语的劝走了那对姐弟,这才走到妇人面前,温言道:“我被罢官,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怎么能对着孩子撒火?” 妇人一下子将叠好的衣服掀翻在地,冷着脸骂道:“我不能生气?你当官这么些年,家里有什么?!除了两个孩子,就只有这几件旧衣裳!当然,还有你那一大堆破书!明天跟你回老家,我的脸都没地方搁!” 不等陈深再开口,苏瑾月就悄悄滑下了横梁,再翩然离开。 到了该动手的这一天,苏瑾月犹豫了很久,都不能下定决心。 她想飞鸽传书回去,已经来不及,再说以云英的性格,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苏瑾月耐心等了一天一夜,她看着几乎满城的百姓都出了城,他们挤在十里亭,对陈深的离开依依不舍,更有老妇人泪洒当场。 终于等到黑夜,陈深一家人才坐着牛车离开了十里亭,苏瑾月悄悄缀在后面。 等路上再无其他人,苏瑾月在陈深面前现了身。 苏瑾月一身黑衣短打,脸上蒙着黑布,身后背着一把佩剑。 她这身打扮,吓坏了陈深的家人,陈深将他们护在身后,镇定的跟苏瑾月对视。 陈深冷声问:“你受何人指使?我已经罢官,难道还不能放过我家人性命?” 苏瑾月沉声说道:“无人指使。陈大人,有人花钱买你的命,你一路上千万要小心。你们走吧。” 陈深依然淡定,“你放了我们,无法对你的主子交差吧?” 苏瑾月短暂的垂了垂眼眸,随即坚定说道:“别管了,赶紧走。” 这时,背后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陈大人,你们谁都走不了!” 苏瑾月听见来的人目的明确,一剑刺了一下牛臀,牛车发疯般的冲向了夜色深处。 苏瑾月看到眼前站了一群杀气腾腾的黑衣人,跟她一样的打扮,眼中是滔天的怒意。 那群人打算绕过她去追陈深,苏瑾月横剑一挡,剑势逼的他们后退了一步。 为首的男人喝道:“不知死活。先杀了她,再去追陈深!” 几个男人迅速分散开,他们张开了一张大网,朝苏瑾月兜头盖下来,苏瑾月矮身一蹲,举剑将网划破成两半,成功脱身以后刺伤了一个黑衣人的腿。 苏瑾月担心他们还会去追杀陈深,下手就毫不留情。 七八个男人很快倒在她的佩剑之下,尸体像秋天刚收割的稻草,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苏瑾月的左胳膊在混战中被划伤,她捂着伤处,疲累的微微喘息着。 苏瑾月打算赶紧离去,却听见耳后一声铮鸣破风飞来,她来不及躲避,一只很短的箭弩一霎那间没入了她后背蝴蝶骨内,刺骨钻心的疼。 苏瑾月迅速跳回去,给了那名刺客致命的一击,刺客的脖颈被一剑封喉。 至此这条路上的刺客都被她解决干净。 夜色已接近子时,苏瑾月不敢以这样的模样去医馆求医,她挣扎着想回到住的房子里。 鲜血一直在流,苏瑾月知道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血渍浸透,她的力气也已经被慢慢耗尽。 等她终于跌跌撞撞回到房子前,她甚至没有力气再推门进去,就眼前一黑晕在了大门口。 苏瑾月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感觉有人一把拉下了她脸上的黑布,她条件反射一般清醒了过来,手里的剑立刻贴在了身边人的脖子上。 “姑娘,你先别紧张。我只是一个游方郎中,你放松一点。” 其实苏瑾月早已脱力不支,她握剑的手都在抖,但眼下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大夫将胳膊上挎着的小药箱打开给她看,“姑娘,我没必要骗你。我刚从一家产妇家里帮她接生,正准备回家,发现你倒在门口,所以好心过来看看你。” 苏瑾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四十多岁的年纪,面皮白净,举止文雅,像是一个读书人,身上隐约有股药香味。 半晌,苏瑾月才“哐啷”一声扔了佩剑,难受的闭上了眼睛。 大夫扶着她的胳膊,苏瑾月软软站了起来,嘟囔道:“大夫,刚才对不住了。这是我的家,麻烦你送我进去。” 大夫架着苏瑾月走进去,将苏瑾月轻轻放在一张椅子上。 他环顾了一下整个家,冷锅冷灶,地上的杂物凌乱的堆在墙角,一看就不像是正常生活的百姓家,但他没有多问一句,淡定的走向苏瑾月,看见她虚弱的伏在桌子上,身后的箭弩依然还在。 大夫笑着说道:“看来,我还不能即刻就走。我去烧些开水,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 苏瑾月没力气回答,就随手一指灶台。 大夫自顾自走到墙角,烧柴火煮水,苏瑾月听到他在忙碌,只闭着眼睛休息。 大夫推醒了她,递给她一根软木棍,“姑娘,箭弩得立刻拔出。有点痛,你咬着这个。” 苏瑾月接过来狠狠咬着,两条胳膊紧紧抓着桌角,全身紧张到绷起。 大夫用小剪刀剪开她后背的衣服,看到她的伤口,大夫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跟她闲聊,分散注意力,然后出其不意,一把将箭弩拔出。 苏瑾月感觉后背上一下子喷出来许多鲜血,痛到她仰头痛呼了一声,浑身都在抽搐,心里不停地喊无尤的名字,眼泪流了一脸。 如果无尤现在在她身边,不知道他得心疼成什么样。 苏瑾月在心里痛苦的这样想着,后来又一想,如果有他在,她何至于被人暗算,他总能很好的保护好她。 也不知是伤口痛,还是心里更痛,苏瑾月软趴在桌子上,满心都是哀伤。 最痛的瞬间一过,苏瑾月的伤口就麻木了,大夫给她清洗伤口,敷药和缠上绷带,她都茫茫然没有感觉了。 第76章 情为何物 大夫细致的包扎好了苏瑾月后背和胳膊的伤口,一番折腾下来,黎明的曙光已撕裂了黑夜,夏日的太阳正露出了半个头。 大夫长长舒了一口气,直起身体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去净了手,然后坐下来写了一张药方递给苏瑾月。 大夫嘱咐道:“天一亮,你就得去药房抓药来吃。外敷的药也得每天换,你……有人帮你吗?” 苏瑾月将一点碎银放到大夫手边,苦涩笑道:“没有。这个钱,不知道够不够诊金呢?” 大夫笑道:“太多了。医者仁心,都是举手之劳而已。” 苏瑾月认真说道:“大夫救我一命,大恩大德,不能用区区银两来衡量。” 大夫沉吟了一下,笑着取过银子,笑道:“为了让你安心,我收下了。以后我每天过来给你换药,你也得让我安心不是。” 苏瑾月送大夫到大门口,小声说道:“大夫,我惹了一些麻烦,不能让人知道我……” 大夫笑着截断她的话,“我懂。我只管治病救人,别的我都不知道。” 苏瑾月这才放下心来躺下休息。 这个大夫倒是言出必行,每天准点来给苏瑾月换药,偶尔顺手就帮她把药煎好了。 苏瑾月把事情经过写信告诉给了云英,云英在回信里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用词毫不留情,也没一句过问她伤势的话。 这是苏瑾月意料中的事,但她还是伤心,每日里都没什么精神。 大夫来了十天以后,就说以后不必再来,只让她喝药慢慢调理身体就好。 苏瑾月回不去师门,只好一个人躲在小房子里养伤。 有些时候,她悲哀的觉得世间没有懂她的人,唯一懂她的那个,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这天傍晚,苏瑾月倚在门口,孤独的看着晚霞落日,忽然一个身影闪现在她面前。 苏瑾月眼前一亮,大呼一声:“瑶芳,怎么是你?!” 瑶芳蹦跳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娇笑道,“苏瑾月!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啊?” 苏瑾月不回答,故意骄矜的撅着嘴。 瑶芳这才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好,喊你月姐姐。你为什么总是执着于这一点?” 苏瑾月把瑶芳拉进屋子里坐好,倒了一杯茶给她,才回答:“因为我没有家人,我很想知道有家人陪伴是一种什么滋味。” 瑶芳默默看了看苏瑾月,半晌才高兴起来,“咱们好不容易见面,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你的无尤呢?” 苏瑾月强颜欢笑着,把事情一点点都告诉给瑶芳。 瑶芳激动的站起身,“啊?还有这种事?无尤他就回天界去了?你现在孤身一人,还被你师父赶下了山?” 苏瑾月拉过瑶芳,笑道:“是不是觉得我过得很凄惨?” 瑶芳想了想,灿烂的笑道:“不惨。因为我来了啊,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陪你玩。” 苏瑾月往门口望了望,“你一个人来的?敖丙呢?” 瑶芳羞涩的抿了抿嘴唇,小声说道:“表哥他回北海两天有事,我无聊嘛,就过来找你咯。” 苏瑾月调笑她,“那是你的家,你干嘛不跟着他一起回去呢?” 瑶芳的脸顿时通红,“我不想回去嘛。要是母后看到我已经养好了伤,肯定就不放我出门了。我……我还想在东海陪陪表哥。” “哦……”苏瑾月的声调拐了七八个弯,调侃的意味很重,“原来,你和敖丙,你们两个……” “你别瞎猜。我现在只是有一点点喜欢他而已。” 苏瑾月笑着捏捏她的脸,“多好啊。芳儿,你要好好把握你的姻缘哦。” 瑶芳笑着点点头,“我知道。月姐姐,要不要我去九重天把无尤给你抓过来?” 苏瑾月吃惊了一下,随即摇摇头,“不能给你惹麻烦。无尤他,好好的就行。” 瑶芳怜悯的看了看苏瑾月。 苏瑾月笑着问,“龙翼呢?龙王陛下是怎么处置他的?” 瑶芳黑着脸,恨声道:“舅舅他根本就没罚他,只把他关在了我们北海。可他,就是不说出待霄草的下落,表哥他才决定要去一趟。我才不管他的死活呢,只要他交出待霄草,怎么处置他都行。” 苏瑾月赞许的笑了笑,“你这样的心性,成婚以后什么事都不用管,敖丙就能让你幸福快乐一生。越是想的事少,你越是幸福。” 这个夜晚,瑶芳陪着苏瑾月,俩人一起熬了药,瑶芳又帮苏瑾月换了药。 苏瑾月给她做了一顿咸的没法吃的饭菜,瑶芳嘻嘻哈哈笑话了她半天。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说了大半夜的知心话,苏瑾月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 敖丙没有让瑶芳多等,第二天的午后就过来接瑶芳。 苏瑾月将他们送到村口,敖丙和瑶芳互相依偎在一起,甜甜蜜蜜的又说又笑,很快消失了人影。 苏瑾月笑看着他们离开,心里的孤独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看到了他们的幸福,苏瑾月竟然一点也不想回房子里了。 苏瑾月漫无目的地走向街市,喧闹的人群好像也与她无关,她从药铺里买好了药,慢悠悠走回去。 苏瑾月走到长街尽头,猛然回过神,发疯一般跑了回去,她推开了一波又一波的人群,死死拉住了一个男人的衣袖。 她的一颗心狂跳,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小声说道:“无尤!无尤,你不认识我了吗?” 男人僵硬着身体慢慢转身,他长着一张跟无尤一模一样的脸,穿着一件天青色长袍, 脸上是温和的笑容。 他朝苏瑾月作揖,文质彬彬说道:“姑娘,可是认错了人?在下是宜州人士,刚来此地探亲的。” 苏瑾月手里的药包掉在地上,瞠目结舌的问:“你真不是无尤?怎么会?” 男人弯腰捡起药包,递到苏瑾月的手中,笑道:“惹姑娘伤心,是在下的不是。在下倒是很希望,就是姑娘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苏瑾月的眼泪涌上来,捂着心口一步步倒退,“不。你不是他。他不会这么对我说话。” 说完,苏瑾月的心再也承受不了巨大的失望,从喜悦的巅峰一下子摔落,苏瑾月只想跑回去大哭一场。 苏瑾月没有看清方向,竟然跑到了村子另一头的小河边,她不管不顾的扑倒在草地上,哭得双肩不停抖动,心里的痛却一点也没有缓解。 不一会儿,有个人坐在了她身边,似乎还叫了她一声,苏瑾月没有心情搭理,于是就没有回应。 下一瞬,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温柔的叫她,“月儿。” 第77章 无可奈何 这个声音每一天都萦绕在苏瑾月心头,她确信自己不是幻听。 苏瑾月立刻翻身坐起,看见无尤嘴角含笑坐在她身边,正朝她打开怀抱,伸出了双手。 没有丝毫犹豫,苏瑾月纵身一跃,扑进他怀中,无尤紧紧和她相拥在一起。 苏瑾月的眼泪好像掉个没完,无尤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他的笑容里也带着点点泪光。 无尤不知道这一次能在凡间逗留多久,也不知道等到必须回去交差时,他和苏瑾月该怎么办。 无尤望着苏瑾月背后河面上的夕阳,眼睛里是沉沉的忧虑。 苏瑾月猛地想起一件事,拉着无尤上下看了看,“你已经完全好了么? 无尤用力拍拍自己的胳膊和腿,灿烂的笑道:“好的不能再好了。不信,你可以随便检查。” 苏瑾月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忽然,她紧绷着脸,离开无尤的怀抱,远远的坐到一边,双手环抱住双腿,看也不再看无尤一眼。 无尤奇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这是怎么了?” 苏瑾月斜睨他一眼,“就因为我上次悄悄一个人离开,所以你刚才在大街上装成陌生人,把我吓哭,也气哭了。” 无尤慢慢蹭到她身边,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扯住她的衣袖,“在下是宜州人士,刚来此地探亲的。姑娘,你没有听我说完最后一句,我寻的亲人就是你。” 苏瑾月早绷不住,嘴角上扬,想笑出来,拼命忍着不笑。 “你既然不怪我,那干嘛还要装做不认识我?” 无尤指指地上掉落的药包,再指指她的后背和胳膊,“月儿,你说你一个人也会照顾好自己,可我一眼就看出你满身伤痛,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苏瑾月顿时没了嚣张的气焰,她双手拢着手臂,嘟嘟囔囔道:“我是无意间受的伤,再说,我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了。” 无尤哪会真的跟苏瑾月计较,听见她说的话,无尤那种心痛如绞的感觉又席卷而来。 不过,他温柔的揽过苏瑾月的肩膀,笑道:“知道你受了伤,我这才赶紧赶了来。” 苏瑾月抱着他的胳膊,深情的说道:“你不可能无缘无故下凡。无尤,今天看见你,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不应该总是想着天长地久,那样想的话,每一天都不开心。我知道我留不住你,只要你告诉我你需要离开,我就安心等在凡间,无论多久都好。你以后不许瞒我。” 无尤一把将苏瑾月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嘴上故作轻松的说道:“什么叫你不应该?你这么想,本就是人之常情。怪我做不到,怎么能怪到你头上?我答应你,再不瞒你任何事。” 也许是此番重逢太难得,也许是苏瑾月担心相聚的时间不会太久,因此,她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粘着无尤,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无尤去河边挑水,她在一旁帮他打水,无尤给他做饭,她在炉灶旁生火添柴,无尤给她熬药,她坐在无尤身边给炉子扇风。 无尤当然能看穿她的心思,他宠溺的任由苏瑾月粘着他,开玩笑的哄她放轻松一点。 每个夜晚,苏瑾月都会从半夜里惊醒,首先确认无尤还在,她才能放心的继续睡到天亮。 每到这时,无尤就忧心忡忡,他会想起炎真曾经质问他的话,你能留在凡间跟她结成姻缘么? 这天,无尤和苏瑾月手牵手去大街上,无尤笑问:“前阵子我刚好碰见了郁垒,他说白虎最近心情特别不好,你要不要去找它解释一下?” 苏瑾月连忙摇头,“我不是故意要骂它的,我现在哪还有脸去找它啊?” 无尤笑了笑,“傻子,就算白虎当时想不通,现在也早想通了。它怎么舍得怪你?” 苏瑾月仍然固执的摇摇头,“我不敢去。等过段时间,好不好?” 无尤无奈,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 苏瑾月走了几步,忽然就定住了脚步。 无尤问:“怎么了?” 苏瑾月指着一个人的背影,喃喃说道:“无尤,我怎么好像看见了冬凌?” 无尤收敛笑容,慢慢踱步过去。 只看见冬凌正背对着他们而坐,这是在一家饭馆的门口,他对面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无尤认真一看,似乎是裴航的模样。 无尤绕到冬凌面前,冬凌满是戒备的看着无尤。 冬凌的年纪在二十多岁,桌子上放着一碗面,他手里拿着筷子,脸上是不忿的怒容。 无尤笑道:“冬凌,你……” 冬凌立刻打断了他,“什么冬凌?!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走开。” 无尤一呆,瞬间明白了过来。 对面的裴航抱怨道:“这是什么面啊?难吃死了,不能换一家么?” 苏瑾月走上前挽住无尤,笑对冬凌:“不好意思,我们认错人了。” 说罢,就拉着无尤赶紧离开。 无尤固执道:“月儿,我还一句话没跟他说呢。” 苏瑾月笑道:“冬凌的话,你忘了吗?他不希望咱们去打扰他们,咱们走吧。” 无尤点头,过了半天,他还是很好奇的问:“月儿,看他们这一世的年纪,应该是一对师徒吧?冬凌收了裴航为徒弟,然后细心教导他学武,师父慈爱,徒弟听话懂事又孝顺。” 苏瑾月噗嗤一声笑,“不见得吧。你看刚才,冬凌和裴航可是互相看不惯。我倒觉得,他们像一对父子。父亲管教,儿子不服,所以才吵起来的。” 无尤想了想,也就放下了,“看到他们吃面,走,咱们换一家,我带你吃饭去。” 苏瑾月和无尤甜蜜的一起吃了一顿饭,正打算结账走人,天空中有一只信鸽,咕咕叫着,飞过来落在了苏瑾月的胳膊上。 苏瑾月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师父还真是固执啊,不怕她再一次办砸了差事么? 无尤见苏瑾月迟迟不动弹,只好上前取下鸽子腿上捆着的一卷纸。 打开一看,写着两行字,“六月二十八,城隍庙,刘叶。” 下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此人抛妻弃子,辜负发妻,死罪难逃。只做最后一次,你从此可以罢手。” 无尤看了看苏瑾月的脸色,“月儿,你去吗?上一回的陈深,你好心放过了他,这一次,你打算怎么办?” 苏瑾月低头摩挲着信纸,抬起头苦涩的说道:“无尤,我师父知道我会好心办坏事,所以提前告诉了我这个人的罪行,她就是担心我不听话。她既然说了这是最后一次,那我无论如何也得去做。她养我到这么大,我还没有回报过她一点点,就当,我是回报她的养育之恩。” 第78章 阴差阳错 无尤体贴的问苏瑾月,“如果你不想去,我替你去,怎么样?” 苏瑾月笑着贴近他,“我不要你乱开杀戒。你们下凡来,不是不能随便更改凡人命格么?” 无尤捧着她的脸颊,怜惜的摩挲了几下。 临近动手的这一天,无尤见苏瑾月迟迟没有任何行动,问她:“月儿,你上次还去察看了一番,这次你不用去么?” 苏瑾月换上黑色夜行衣,背好佩剑,轻声说道:“我想亲自去当面问一问。不过,我害怕自己会心软,你和我一起去,你帮我问问清楚。” 无尤和苏瑾月在夜深人静,悄悄藏身在城隍庙之外。 荒郊野外一座孤零零的城隍庙,于天大地大之中毫不起眼,里面只有昏黄色的一灯如豆,灯光将一个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驳陆离墙壁上。 影子影影绰绰的下面,坐着一个男人,正低着头写些什么。 苏瑾月拉好脸上的黑布,低声对无尤说道:“无尤,你先去跟他聊一聊,我会在合适的时机出手。” 无尤浅笑着点头,然后举步,坦然走进去。 苏瑾月背靠着墙,默默看着天上一轮残月。 无尤施施然走到男子背后,装作刚看见此人,抬手作揖,“兄台,在下错过客栈,不知可否与您一道在此歇息一宿?” 对面的男子连忙放下纸笔,站起身回礼,“这位公子太客气。城隍庙建在此处,本就为了行众人之方便,又不独属于某个人。请自便。” 无尤礼貌点头致意,这才走到墙角坐下。 无尤仔细看了看男子,一身落拓,浑身的气质极是落寞,身边只有一卷纸笔,隔得不远,摊开了一张凉席,破旧凉席上胡乱放着一个小包裹。 无尤笑问:“兄台,怎么像是孤身一人闯荡江湖的样子?” 男子苦涩的笑了笑,“在下年过不惑,却一事无成,岂敢用闯荡江湖四个字?” 无尤伸手举过两坛酒,笑道:“宜州的梨花白。长夜漫漫,与兄台对饮,如何?” 男子在桌子上寻找了半天,才扒拉出半碟子蚕豆,手足无措的端了过来,尴尬笑道:“见笑。一直囊中羞涩,只有此物下酒了。公子,在下名叫刘叶,今夜得遇公子,幸甚。” 无尤心道,只怕这是你人生中最后一个夜晚,你还是不要觉得幸运为好。 窗外的苏瑾月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却觉得这个刘叶的声音十分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无尤和刘叶半坛子酒下肚,两个人的关系就一下子熟络起来。 无尤笑道:“看不出来,你酒量这么好。听你说话不像是个江湖客,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刘叶喝得满脸通红,一把攀过他的肩膀,嘻嘻哈哈道:“什么江湖客?我原本就不是江湖客。我家原来有十几亩那么大的宅子,丫鬟小厮几十个,朝中清流,家财万贯,祖父是致仕的三品大员,后来带着我们荣归故里。我虽说仕途不顺,但是我辞官回乡也是个富贵闲人。我的前半辈子,很是风光过。” 无尤喝了一大口酒,笑着摇摇头。 刘叶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你不信啊?不过,说出来,没人会相信。” 无尤问道:“后来呢?” 刘叶哈哈笑起来,“就你聪明,知道问后来。后来,我辜负了我的发妻,害死了我的长子。从那以后,我就厄运缠身,祖父中风去世,没过几年,爹娘也都接连撒手人寰。我又不善于管家理财,渐渐的开始坐吃山空。后面娶的那一位,是个河东狮,恨我心里总想着前妻,家里每一天都闹得鸡犬不宁。 “再后来,我和她生了个女儿,日子刚刚好过一点点,哪知道,女儿还没过满月,就被黑心的奶娘抱出去卖了换钱,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女儿是死是活。女儿丢了以后,她日夜痛哭,最终神智失常,有一天趁我不在家,跳井自尽而死。我万念俱灰,知道这一切是我的报应。我也嫌宅子是个不吉之地,干脆一把火烧了,再也没敢回去过。” 无尤长久的沉默着,这跟云英说的差不多一致,就是不知道苏瑾月想作何打算。 刘叶猛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盯着无尤,“窗外的朋友,是跟你一起来的,就请她现个身吧。” 无尤一愣,然后就见苏瑾月双手紧握着走了进来,她目光冰冷的死死瞪着刘叶。 苏瑾月心想,像这种朝三暮四,花心不已的男人,确实是该死。 苏瑾月看清了刘叶的脸,却一把拉下脸上的黑布,惊诧道:“是你?你就是刘叶!” 刘叶看了看苏瑾月,笑道:“你身上的伤口都好了吧?我的药可还管用么?” 苏瑾月皱眉,心绪复杂的看着刘叶,刘叶就是那晚救了他的大夫,她却一直忘了问他的姓名。 苏瑾月缓缓抽出佩剑,冷声道:“你确实是救过我的命,可我今天……” 刘叶平静的截断了她,“可你今天是来杀我的。” 苏瑾月默默点点头。 刘叶忽然身体往后一靠,懒散的笑道:“我什么都不能问,因为你什么也不会说。好吧,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思念我的一双儿女,他们不在世上已经很多年,想必他们也在思念我这个做父亲的。你今天送我去地下见他们,我们就一家团圆了,再也不用分开。你动手吧!” 苏瑾月淡淡道:“在你死之前,可有什么想说的么?” 刘叶靠着墙,露出一副回忆往事的神态,他竟然笑了,“我给你们讲讲我的大儿子吧。这世上,也就我一个人还记得他了。等我死了,再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存在过。哪怕如此短暂的,只活了两岁。” 无尤走过来,牵着苏瑾月的手,跟她并肩站在一起。 “你们俩还没成亲吧?所以你们不知道小孩子有多可爱。他刚生下来的时候,粉嫩嫩的一团,我都不敢抱他,就怕弄疼了他。他那么乖,躺在他娘身边,很少哭闹。后来,他长的飞快,一岁不到,他就已经可以满地走了。可是,后来,我爹娘不喜欢我发妻,硬逼着我娶了一房小妾。你们知道,家里有两个女人,天天都是争风吃醋的事,我心烦不已,后悔的很。那个妾氏,闹着要我陪她回一趟娘家,我就陪她去了。哪知,几天以后回来,我的大儿子竟然被一场高烧夺了性命……” 他还没说完,无尤就见苏瑾月出了手,一剑劈在刘叶的肩窝,刘叶的身体一矮,面色如纸,肩膀处很快被血洇透。 苏瑾月气的声音都在抖,“你就是这么当人父亲的!他生病不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现在口口声声说后悔,你有资格后悔么!” 第79章 剜心刺骨 刘叶的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流下来,他哆嗦着嘴唇,叹息道:“是。我不是个好父亲,我也不是个好儿子好相公。我每一天都在忏悔,却不知道该怎么赎罪。你杀了我吧。” 苏瑾月恨极了,咬牙想再刺他一剑,却抖着手刺不下去。 无尤怜惜的揽住苏瑾月,“月儿,如果你下不去手,不要勉强自己。”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从外面刮了进来,那盏油灯被风扑闪了几下,火苗才逐渐变大。 等苏瑾月再次看清楚,刘叶已经被云英从正面一刀扎进了心口。 苏瑾月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师……师父?” 云英连头也没回,大骂她,“就知道你没用!杀个人而已,你还心软?!” 无尤取过苏瑾月的佩剑,将她揽进怀中,冷声说道:“你明知道月儿不是善恶不分的人,她岂会为了区区银子而滥杀无辜?她适不适合当杀手,你最清楚。而你非要为难她,去做她做不来的事。” 云英撇嘴冷哼一声,却并不理无尤,只狠狠盯着刘叶。 刘叶受了致命一击,两腿膝盖重重跪在地上,口中鲜血涌出,他一把攥住云英的手腕,“云英……你还活着……” 云英冷笑道:“我若不活着,怎么能杀你?怎么能知道你临死前,都没有想起过我一分一毫!” 刘叶张嘴笑了笑,口中的血涌出来的更多,他伸手托住云英的脸,惨笑道:“当年休了你,我后悔了一生!今天就是我下了地狱,也赎不完我的罪孽!” 苏瑾月浑身都僵住了,云英竟然就是刘叶的发妻! 云英任由他捧着脸颊,两个人看似亲密的相拥在一起,云英的一只手却死死攥着刀柄,她的眼中是死一般的恨意,“孩子病死,你到今天还以为是医治不及时?我早告诉过你,是那个贱人在孩子的药里下了毒药,你从来不信我!你的爹娘以为我失心疯,又迁怒我没照看好孩子,一纸休书,把我赶出家门!你们一家子好狠的心!我娘家哥哥是个赌徒,把我撵回去,我哪里还能活?!我苦练多年武艺,就是为了杀你这一天!” 刘叶听完,绝望的闭上眼睛,他两只手抓住云英,把刀刃更深的送入心脏里,断断续续的说:“云英……你跟我一起死吧……孩子他……很想你。我……我这些年……也很想你……我学了医术……却救不活自己儿子……也留不住你……我是真的想你们啊……” 云英的眼泪糊了满脸,“我这辈子都被你毁了,人不人,鬼不鬼。你说你想我,有什么用?你后悔了,有什么用?你能把儿子还给我吗?!” “唉……”刘叶痛苦的长叹,“女儿……我只牵挂她一个……” 云英见他一口气就要上不来,狠狠一掌打在他肩头,蓦然回头,指着苏瑾月,“我不让你死不瞑目!她,就是当年被人卖掉的孩子!我辗转把她抱回来,后来养在我身边了这么多年!你听见了没有!” 苏瑾月的血液仿佛被冻住了,彻骨的寒意从骨髓里渗出来,她有些站不住,无尤一把拉住了她。 刘叶的目光已经涣散,他痴傻一般看着苏瑾月,嘴里极轻的嘟囔,“好……” 云英看着刘叶在她怀中断气,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托起刘叶的脸,又哭又笑,“我抱走你女儿,她痛苦而死,这都是你俩的报应!是她害死我儿子的报应!她活该!我让你女儿亲手来杀你,这是你的报应!” 说完,云英把刘叶拥进怀中,仰天大哭。 苏瑾月的脸渐渐变白,她看向无尤,“无尤,我不是孤儿,我有父亲了,你听见了吗?” 无尤紧张的抱着她,“月儿!月儿!” 苏瑾月指指刘叶,“我父亲他曾经救过我,原来,我早就认识了他,可我有眼无珠,不知道他是我父亲。我……我若是早知道,我怎么舍得刺他一剑?” 无尤抱着的苏瑾月,浑身抖得像风中落叶。 无尤知道她心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家人,此刻骤然得到,又瞬间失去,这中间的痛苦,剜心之痛,不言而喻。 无尤急声喊她,“月儿,不是你的错!你别这么想!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 苏瑾月完全听不见无尤说的话,她一下子软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大哭道:“师父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云英仍然抱着刘叶坐在地上,死气沉沉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凭什么要让你们父女相认?” 云英的话,击穿了苏瑾月的心。 她到此刻才完全明白,这些年云英对她的态度为何总是别别扭扭。 云英看似抚养她长大,却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总是恶语相向。 她老觉得云英似乎是喜欢她的,但云英有时候看她的目光却是充满恨意。 云英知道她自己活不久,计划让苏瑾月下山做杀手,最终的目的,全都是为了让她亲手杀了刘叶而已。 苏瑾月被万箭穿心,伏在地上痛哭,“师父……” 无尤心痛的拉起苏瑾月。 就在这时,庙门沉重的响了一声,随后有人飞快跑进来,从背后将云英一剑穿心。 云英后背剧痛,低头一看,一柄剑刃穿胸而过,她的口中立刻吐出几大口鲜血。 苏瑾月和无尤完全呆住了,一连串的变故把苏瑾月打击到已经反应不过来。 云英稍微一转头,看到了背后持剑的人,正满眼恨意的看着她。 云英笑道:“青鸾,你为什么……” 青鸾深情款款的看了看刘叶,再恨声说道:“你们成婚之前,你就知道我暗地里喜欢着刘叶。他是你的夫君,我不能跟你争抢,我宁愿终身不嫁,侍奉你和他到老。即使我一辈子也得不到他,我只想每天能看见他就满足。 “后来,你被赶出家门,我陪你在山上过清苦的日子。你从山下抱回来一个娃娃,我百般问你,你从来没告诉我这孩子的身世!前几天,你背着我给苏瑾月传信,我根本没当回事,哪知,你杀的人竟然是他!你还让苏瑾月去杀! “我从前不明白你为何不喜欢这孩子,我只当你伤心过度性情大变,可你竟是恨了她这么多年!你恨谁不好,你要去恨一个无辜的孩子!” 云英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笑声,“我怎么忘了……你也喜欢他!你杀我为他报仇,天经地义!可是青鸾,刘叶直到他死,可都不知道你这份心哪。” 云英说完,使劲挣扎着向前,把刘叶摆成跟她亲密拥抱的姿势,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青鸾看着云英再也没有气息,她长叹一口气,眼睛里的所有光都刹那熄灭掉了。 青鸾再看看目瞪口呆的苏瑾月,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轻柔说道,“孩子,别伤心。你师父被恨意蒙蔽了一辈子,她对你,其实还是放在心里疼的。她这样去了也好,她就再也不用受爱恨的折磨了。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第80章 天残地缺 苏瑾月的心像被滚烫的岩浆焚烧,烧成千疮百孔,她紧紧抓着青鸾,“青姨,我只想要一个爹爹,想要师父好好陪着我,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可是怎么就这么难呢?青姨,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苏瑾月的哭腔撕碎了青鸾的心,她眼泪长流,心痛不已,爱怜的抱紧了苏瑾月,“孩子,你没有错,你唯一的错,就是生在了那个家庭。你爹、和你师父,他们最是自私,全都是不称职的爹娘,心里只有他们自己的爱恨情仇,所以就被爱恨折磨了一辈子。” 苏瑾月死死抱住青鸾,“青姨,我只剩你了……” 青鸾痛苦的摇摇头,“孩子,青姨只怕往后也不能陪你了。我伺候云英了一辈子,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我杀了她,给刘叶报仇,如今,该轮到我为她抵命了。” 苏瑾月越听越不对劲,等她抬起头的时候,青鸾已经一口咬下了衣袖上缝着的剧毒药丸,就连无尤都没来得及阻止。 青鸾很快就七孔流血四肢抽搐,苏瑾月手忙脚乱去堵住她嘴角的血,“青姨!青姨……你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青鸾已经说不出话,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苏瑾月的手搭到无尤手上,然后笑着阖目而逝。 城隍庙的地上瞬间躺倒了三具尸体,满满当当,死状惨烈,苏瑾月的心却一下子空了。 苏瑾月不知道该哭他们哪一个,还是最该哭自己。 他们好像各个得偿所愿,又留下了无尽的遗憾与哀伤给她。 苏瑾月在襁褓中被云英带走,就此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可她不能恨云英,因为云英把她养大,尽管不是那么喜欢她,尽管或许还恨着她。 云英的悲剧,又都是因为刘叶而起,云英不惜毁掉所有人的一生来复仇,到头来,也毁了她自己。 苏瑾月小时候没有享受过一天的父爱,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跟父亲有了短暂的接触。 她被父亲治过伤,被他温暖对待,当时却只当是寻常。 她又想到了她素未谋面的亲娘,或许她真的是罪魁祸首,可在最后的日子里,也用痛彻心扉的痛苦折磨和自己的性命偿还了罪孽。 苏瑾月不知道该爱谁,不知道该恨谁,或许,她谁都爱,可他们最爱的人,从来不是她。 苏瑾月跪在满地尸体中间,哭得肝肠寸断。 无尤感她所感,伤她所伤,一双手稳定的抱着她,想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孤独一个。 天色大亮,苏瑾月哭到几乎虚脱。 无尤柔声问道:“他们的身后事,你打算怎么办?” 苏瑾月看了看云英和刘叶相拥在一起,惨淡的笑道:“无尤,他们彼此仇恨彼此愧悔了一辈子,生前都不曾和解,死后却摆出这种深情姿态。无尤,我想把爹爹就地掩埋,把师父和青姨安葬在山上。他们这一生,太累了、太惨了,死后分开埋葬,下辈子不要有任何纠缠了吧。” 无尤帮着苏瑾月料理完刘叶的后事,再陪伴她回到了大珠山。 半路上,无尤递给苏瑾月一片书签,“这是我从你父亲的书中拿来的,你留着,作为纪念。” 苏瑾月一撇嘴,又想哭,她接过书签,软软的靠进无尤怀中。 大珠山上添了两座新坟,并排而立,仿佛云英和青鸾生前,总是肩并肩站在一起。 苏瑾月穿着丧服,长久的跪在两座坟中间,无尤心疼,但他没有阻止,也陪她默默跪着。 过了大半天,苏瑾月软弱的说道:“无尤,我对我父亲没有多少感情,可我师父不同,她的脾气很差,总是用最难听的话骂我。我心里却知道,有时候她是疼我的。我一直都很想问问她,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还是只为了报复父亲才收养我?她还利用我去杀父亲,我很糊涂。” 无尤仔细看了看苏瑾月,她极度悲伤过后,开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无尤心疼的握住她的手,“月儿,你的心乱了,所以才看不清。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师父绝对一直拿你当她自己的孩子来疼。你想想你自己,有没有故意被她教坏?她是不是尽心竭力,抚养你长大、教你做人、教你武功?按照她当时的恨意,她完全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可她没有,她留下了你的性命。就冲这一点,只是因为心疼你这个人,而不是别的任何原因。月儿,别怀疑自己,你师父最爱的人其实是你,在最后关头你心软了,她自己出手报仇,不让你背负一世痛苦。” 苏瑾月被冷风一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月儿,别害怕,你还有我。” 苏瑾月抬眸看了他一眼,在心里黯然神伤,不,你我也只是短暂相伴,将来命运如何,谁也不知道。 但是苏瑾月咽下泪意,对着他温暖的笑了笑,“是。我还有你,我不是孤身一人。走吧,咱们回去吧。” 苏瑾月站起来,先去摸了摸云英的墓碑,再去了青鸾的墓碑前面,轻声道:“师父、青姨,这个地方太惹我伤心了,我想跟着无尤下山去。以后我都会跟他在一起,你们不用担心我。还有,你们两个的脾气都不是很好,我走以后,你们不要吵架,知道么?” 默默站了很久,有一只黄鹂鸟飞过来,蹦蹦哒哒站在云英的墓碑上,黑豆似的眼珠子看着苏瑾月。 苏瑾月朝它伸出手,黄鹂鸟跳过来,轻轻啄了啄她的手心,再振翅高飞,围着苏瑾月绕了几圈,朝着天空远远飞走。 苏瑾月喃喃自语,“师父,是你回来了么?” 无尤笑道:“是的。你师父飞回来看你,她让你以后放下痛苦,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忽然,黄鹂鸟传来叽叽喳喳一阵乱叫,抬头一看,炎真正一手抓着它飞了下来。 炎真笑嘻嘻道:“还有这么漂亮的小鸟!” 苏瑾月脸色一白,无尤看到了,一掌朝炎真拍过去。 “放开它!” 炎真避开无尤,将手一扬,“我好不容易捉到的,干嘛要放了它!” 无尤不想跟他废话,掌心一翻,一道水柱朝炎真头上拍去,炎真不防备,被淋了一身的水。 “你竟敢偷袭我!你给我等着!” “你放了它,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炎真的手一松,黄鹂鸟连忙逃命去了。 “放了就放了!你站着别动!” 无尤撒腿就跑,“我为什么不动?!” 无尤和炎真在半空中追着打架,苏瑾月的眼睛只目送着黄鹂鸟逐渐飞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苏瑾月含着热泪,自言自语:“师父,我很想你,我比之前每一天都更想你。” 第81章 所谓王道 花姑越过正在打闹的无尤和炎真,翩然落在苏瑾月身边。 她看看苏瑾月一身孝服,不远处还有两座新坟,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花姑上前,难得的拉住了苏瑾月的手,“苏瑾月,跟我们一起走吧,换一个环境,你才能慢慢走出来。” 苏瑾月苦笑道,“花姑,你知道一边爱一个人又同时恨着她,是什么滋味吗?” 花姑摇摇头,“那种滋味太痛苦太折磨人,你说的人是谁?” 苏瑾月指指云英的墓碑,“是我师父。” 花姑挽着苏瑾月,俩人并肩往前走,“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我想,你自小被你师父抱养,就算她有恨,肯定不是恨你这个人,你一个小婴儿能怎么得罪她?或者,她恨的,只是你的身份,或者来历。 “你在她身边逐渐长大,你是个活生生的人,总比那些身份来历什么的更真实。她怎么可能对你没有感情? “苏瑾月,你不要钻牛角尖。你总想着你师父对你又爱又恨,你何不换一个思路?你试试换着思路这样想,即使她恨着你的来历,却仍然疼了你这么多年?你师父和你之间,承受更多痛苦的人,是她。” 苏瑾月痛苦的闭了闭眼,哽咽道:“花姑,你是我见过的,最通透、看问题最清醒的人。” 花姑轻轻笑了笑,“只是因为,我不是身处其中而已。苏瑾月,这一世你在红尘俗世里沉沦,爱恨情仇,缘起缘灭,本就是苦海无边的事。等有一天,你跳出人间万丈坑,你一样会无比超脱。” 花姑有心想点拨一下苏瑾月,却见她没有听懂,或者说她没有心情去听懂。 于是,花姑轻叹了一声,只默默陪着苏瑾月走回去。 炎真一看见花姑跟了过来,哪还有心情跟无尤计较,急急忙忙停了手。 这时候炎真才看见苏瑾月身上穿的是孝服,用力给了无尤一手肘,“苏瑾月刚办了丧事?那你还跟我争一只黄鹂鸟做什么?” 无尤和炎真肩并肩走在后面,他叹息了一声,“那是她对她师父的念想。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炎真轻蔑的“切”了一声,“你不说,我怎么可能懂?这个时候,你不过去安慰她,还跟我打架?” 无尤的眼光沉沉望向苏瑾月,“这时候,她不需要身边的陪着她一起坠入痛苦的地狱,而需要我们像以前那样正常过日子,把她拉出地狱。” 苏瑾月留下来了几天,把每间房间的东西都收拾整理好。 无尤他们几个没有催促,也陪着她一起住在山上。 无尤和炎真承包了所有的家务,俩人把所有没用的东西都清理出去,再负责做好几个人的饭菜。 有他们在,永远都不会有寂寞的时候,打打闹闹的,又鲜活又有趣。 花姑就陪着苏瑾月,认真听她讲她小时候每一件趣事。 跟着她收拾东西,一起穿梭回过去,苏瑾月会拉着她讲每一件物品背后的故事。 再回溯往昔的这段时间里,苏瑾月的心稍稍被治愈了一些。 在一个平静的傍晚,苏瑾月锁上了所有的门窗,再回头看了一眼一片漆黑的房子,拉着无尤的手,几个人一起下山去了。 敖丙已经去过一次北海,龙翼却嘴硬的很,他什么都没问出来。 敖丙尽管有些心烦,但是他没有放弃,禀告过龙王之后,他再一次孤身去了北海。 北海龙母对龙翼是恨之入骨,无论她用了多少手段,龙翼都死扛到底,所以敖丙出现在北海的时候,龙母让他一个人去提审龙翼。 敖丙负着手走到了关押龙翼之处,却看见这里简直比最脏脏的牢房更恶心。 这里地处北海深处的最边缘,浪潮带来的白色泡沫和海上漂浮的垃圾都汇集于此,还有很多溺水而亡的尸骨也堆在这里,任由它们泡肿腐烂变臭。 很明显,北海的人故意不收拾这里,龙翼的身边就有几具尸骸,正发出阵阵臭气熏天、令人作呕的气味。 敖丙挥手一扬,才好歹清理出一条能走的路。 龙翼被束缚住了手脚,两只手高高吊起,两只脚下面还提溜着两块大石头,身上是新伤加旧伤,层层叠叠,血流不止,胸口一块焦黑皮肤,看来是烙铁所伤。 龙翼冷冷的打量敖丙,今天他穿了一件鸦青色长袍,深沉的颜色,硬是让他穿出来一种深不可测的意味来。 地牢黑暗,敖丙走过来的时候,脸上一明一暗,光影互相交错,龙翼竟觉得有些看不透他了。 敖丙平静的走到龙翼面前,把龙翼脸上的乱发撇到脑后去。 龙翼冷笑,“三弟,你这么心急跑过来,你就非要急着把你的软肋,昭告天下么?” 敖丙笑道:“大哥,凡是护得住的,就不叫软肋,护不住的,才叫软肋。就比如你,我能拿捏的住你,你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如果你不配合,那就是你自断生路。” 龙翼的表情凝滞,“你想杀我?” “大哥,我早说过,父王和芳儿,是我最重要的两个人,可你偏偏同时伤害他们两个。”敖丙的眼中的冰雪一般的冷漠。 龙翼讥笑他,“你不敢杀我,你还忌惮我手里的待宵草。” “是啊,”敖丙依然很平静,“父王还活着的时候,我是不太方便杀你。你对我痛下杀手,父王已经很心痛,我若像你一样,也对你赶尽杀绝,父王会多么伤心。父王会觉得,他的两个儿子都是心狠手辣之辈,我不想让他这么难过。父王已经说过,你以后的命运握在我手中,我若是你啊,绝不会这么蠢,你一再得罪于我,等我登上王位,你可有立锥之地!” 龙翼呆呆打量敖丙,敖丙分明有些不一样了,他的情绪不再外露,心思不再挂在脸上。 无论再怎么挑衅,敖丙都不肯动怒。 龙翼终于笑不出来,他冷漠说道:“待宵草是我的护身符,我再傻也知道,我一旦交出去,就没有了利用价值,你更不可能放过我,我会被你软禁一辈子。” 敖丙自信的笑起来,他慢慢凑近龙翼,胸有成竹的说道:“大哥,我再教你一个乖。待宵草确实是天下无双,可是,碧苍渊里的鲛人族,他们擅长炼制丹药。大不了,往后,我东海多出些奇珍异宝给他们,随时都能买到最高品阶的仙丹。你的待宵草,也就没用了。” 龙翼的眼珠不可思议的瞪大了,他简直是目瞪口呆,“鲛人族反复无常穷凶极恶,父王从不与他们来往,你怎么敢……” “我为什么不敢?比起受制于你,我情愿花大价钱给他们。公平买卖,父王也不会怪罪我的。” “你别忘了,等他们开出天价,父王也不会容忍你。” 敖丙笑道:“大哥,这就与你无关了。天界早对鲛人族曾经叛逃的事耿耿于怀,我可以帮助天界灭了他们,打到他们怕我为止。你说呢?” 第82章 残酷博弈 龙翼喃喃自语,“你连天界的事都知道?” 敖丙淡淡的挥了挥袖子,胸有成竹的说道:“父王说过,天地间不止这一片东海。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天下形势瞬息万变,如果咱们只满足于做一只井底之蛙,对他们的动向一无所知,岂不是瞎子骑马、盲人摸象么?我跟天界的无尤和炎真,关系都还不错,如果有心想问些什么,易如反掌。” 龙翼仿佛刚认识了一个全新的敖丙,他拥有这么一种掌控全局的魄力,肯定来自于龙王的亲手调教,这么看来,龙王一直都是以培养帝王的手段去培养的敖丙。 龙翼黯然一想,龙王确实从没有对他寄予过厚望,一切都是自己黄粱一梦而已。 想到此,龙翼既愤怒,又有些认命。 不过,他仍然不想彻底死心,冷声道:“怪不得,父王让你和他们一起去大荒山,往后种种,诸多牵绊,你和他们越走越近。原来,父王是有意让你结识他们,好为你以后称王铺路。” “父王的良苦用心,我也是后来才自己琢磨出来的。”敖丙淡淡笑道:“大哥,王座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现在越来越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 龙翼满心的嫉妒与怒火瞬间被勾连起来,大喝道:“在我这个阶下囚面前,你有什么好炫耀的!你既说了,以后不再受控于待霄草,你今天跑过来就为了说几句话诛心?” 敖丙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鱼骨形玉牌,放到龙翼眼前,笑道,“大哥,你手中,想制约我的有两样东西,一为待霄草,二为你养的私兵。” 龙翼一见玉牌,瞳孔都在微微摇晃,“你……” 敖丙几根手指把玩着玉牌,“这些天,我闲着没事可做,从咱们龙宫里搜出来好多这个东西。想不到,蟹三也是你的人,我说呢,炎真跑来把无尤救走那一天,你连个面都没露,想必是他给你报的信,你刚好也有意放走无尤。还有,父王身边的内侍,我宫里的侍女,都有你安插的眼线。还要我说的更详细一点吗?” 龙翼如同万雷加身,脸色焦黑,“你怎么会……” 敖丙笑笑,“父王说过,你我既是兄弟,以后也是君臣。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现在有父王统领东海的大事,我正好有空闲,揪出这些不安分因素。” 龙翼已经说不出话来。 敖丙凝视着龙翼,“大哥,我念着兄弟之情,今天特意来告诉你这些。以后,我不会再来。其实你还有制约我的第三个东西,就是父王对我的期待。我不忍心他老人家对所有儿子都失望,所以我会一直留着你的命。至于将来,我极有耐心,我会慢慢的等,等我可以完全掌控东海为止。到时候,你的命运,就看你自己怎么选。是继续在背后搞阴谋诡计,惹怒我杀了你,还是对我俯首称臣。主动权,在你手里。” 龙翼长长叹息,“我现在,就是一只没了牙的老虎。你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敢相信。” 敖丙慢慢转过身,高深莫测的笑了,“不急。你还有很长的时间,仔仔细细的想清楚。如果你想回头是岸,就派人把待霄草送到东海,以示诚意。不过,得趁我对你还念着旧情的时候。” 龙翼看见敖丙的身影越走越远,突然大喊道:“三弟!我若以后真心俯首称臣,你就能不计前嫌、完全信任我?!” 敖丙的脚步停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恍惚笑道:“大哥,我们都只能往前走,谁也回不到过去,你我都得适应新的君臣关系,更得开辟新的局面。我需要你做我的肱骨之臣,但也得你自己拿出让我可信的诚意出来。” 龙翼说不出话,颓然的看着敖丙离开。 往后,他们兄弟二人再也没有了互相信任的基础。 敖丙已经有了君王心术,拿捏人心、玩弄权术、权衡利弊,这些东西都融入了他的血液里,他以后会越来越让人畏惧,直到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龙翼曾经觉得敖丙没有的帝王手段,现在看来,他运用的倒是炉火纯青。 龙翼第一次感觉到了惆怅,觉得自己前途未卜,看不到一点点希望。 敖丙还没降下云头,就远远看见了瑶芳正在等待他,敖丙的表情不自觉就是满面笑容。 瑶芳穿着一件碧青色长裙,迎着海风张开双手朝他飞过来,发尾和裙角高高飘扬,脸上全是思念与喜悦。 敖丙将瑶芳轻轻揽在怀中,忽然觉得,帝王宝座也许没有那么冰冷刺骨,每日处理完枯燥的政事,回到后宫就能见到这样一张笑脸,也算是对他最大的抚慰。 敖丙轻抚着瑶芳的长发,“怎么不听话,非要站在外面傻等我?” 瑶芳娇笑道:“你每次去北海见龙翼,都不会很久。像他那么坏的人,你跟他有什么话好说的?舅舅整天都在忙,见大臣见宾客处理事情,我都见不着他人影,我还不如等着你。” 敖丙笑道:“不用怕。大哥他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瑶芳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有你在,我还怕他做什么?” 敖丙和瑶芳一起飞入东海,忽然笑道:“芳儿,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好不好?想必你也听说过碧苍渊这个地方,无尤他们最近一段时间也会去。” 瑶芳双眼一亮,“无尤下凡来了,那么苏瑾月一定跟他在一起。在东海反正无聊,咱们找他们去。” 敖丙回来以后,就先去见了东海龙王。 龙王笑吟吟的问:“你对鲛人族也有兴趣?” 敖丙郑重回答:“父王,虽说咱们东海与鲛人族素无往来,但是他们危害不小,保不准以后就会来东海作乱。天界想出手镇压,我觉得咱们最好不要袖手旁边,孩儿愿助他们一臂之力,以免咱们将来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龙王沉吟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王儿说的很好。你想的长远,父王没有不支持你的。” 这晚,颜北辰从碧苍渊好不容易全身而退,他一个人坐在魔宫大殿深处,苦笑的看着手里的一粒药丸,他甚至没有进到碧苍渊的中心,就已经被缠的差点无法脱身。 颜北辰将药丸吃下去,用法力一点点引导着药力往四肢百骸里扩散,他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清晰感觉到肋下的伤口一点点慢慢收敛合拢。 他心中窃喜,鲛人族的仙丹不愧四海有名。 偏偏就在此时,鹰长老站在门外,向他禀报,胜遇兽去而复返,在魔宫外面大杀四方。 颜北辰清楚知道胜遇兽身上的伤口不可能好的这么快,他邪魅一笑,正打算出去将他一招毙命。 他刚刚站起身,猛烈的反噬在他法力的牵引下汹涌袭来。 第83章 魔高一丈 颜北辰重新跌坐回去,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却偏偏他不能现身,更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鹰长老在门外催促,“君上?” 颜北辰拼命压制了钻心的疼痛,尽量平静的说道:“胜遇兽已经是强弩之末,不需要本君亲自出手,你们随便几个人去应付他即可。这种小事,也来烦我?!” 最后一句,颜北辰提起最大的力气,他的声音从里到外,整个笼罩住了魔宫每个角落,站在门外的鹰长老吓得一哆嗦,胡乱答应了一声就转身飞走了。 颜北辰力尽倒地,他不确定他的威慑力能给他争取多少恢复的时间。 他挣扎着盘腿坐起,挥手给宫殿设下层层结界,忍着剖骨洗髓的痛苦,努力让自己静下心神,继续引导着药力缓慢的推进。 颜北辰自从学会修炼以来,他就能依靠吸食别人的怨气而无限强大自己,再利用体内的烈焰之火将怨气的能量燃烧至最强,以便供他使用。 他只要待在火焰山的每一天,他就能自动从火焰山上永远不息的天火中,吸取源源不断的能量供养他自己。 只是这些怨气和天火在他遭反噬的时候,会跳出来猛烈的攻击他。 先是骨头,再是内脏,通通都被怨气撕碎一遍,被天火焚烧一遍,筋骨尽断,法力尽失,他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往外喷出烈火。 颜北辰大汗淋漓,体内蒸腾的热气是他的灭顶之灾,他痛苦的低声呻吟着。 忽然,他听到了女人娇媚的声音,“君上?你在里面吗?” 这个声音是魅影,她虽是狐族,也是他当年亲手提拔的长老之一。 她怎么没去围攻胜遇兽? 难道,她察觉出了什么破绽? 颜北辰对魅影的忠心没有把握,趁他病要他命,再取而代之,也极有可能。 颜北辰挥手击落了殿中层层红纱,盏盏蜡烛瞬间熄灭。 无数条红纱从高耸的穹顶垂直而下,飘飘荡荡直垂到地,细密的红纱遮挡了人的视线,更觉得朦胧神秘。 魅影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开了颜北辰的结界,她穿着软底绣鞋,悄无声息的迈了进来。 一进门,她就笑了起来,“君上,你好有兴致,你一个人躲在这红纱后面呢么?那我可就进去找你咯。” 魅影的身形似最柔软的猫,弓着身体在红纱中左右寻找,却始终没发现颜北辰的气息和踪迹。 魅影媚笑着说:“君上你让我好找,待会儿我可要撒泼打滚了。” 说罢,魅影幻出了她的真身,是一只毛皮嫣红的红狐。 红狐的鼻子最灵,她嗅了一阵,然后直奔颜北辰的床榻而去。 魅影变回人身,挑开最后一层红纱,颜北辰正斜躺在榻上,衣衫半解的笑看着她。 魅影眼中的颜北辰,微微喘息,面红耳赤,发髻散开,外衫退下了一多半,露出胸口莹白又结实的肌肤,脸上和胸口上还滚动着性感的汗珠。 魅影的身体首先就软了,她指指颜北辰身下凌乱的被褥,调笑道:“君上一身大汗,这是刚刚做了什么好事?” 颜北辰朝她一伸手,魅影就如愿以偿的滚进了他怀里,她魅惑般的用手指抚摸挑逗颜北辰的脸、脖子和胸口。 颜北辰笑道:“这你还看不出来?” 魅影撒娇,“君上你坏。别人在外面为你拼命,你却躲在这里与美人调情?除了我之外,你还有别的女人?我要看看她是谁!” 颜北辰见魅影作势要四处寻找,一把将她拉回来,一手压制她,挑起她的下巴,“哪有美人,你不就是美人?你来找我做什么?” 魅影娇嗔他一眼,“因为你不对劲啊君上,以往你都恨不得把胜遇兽大卸八块,今天你却连面都不露。我担心你啊,哪知道你却跟别人春风一度,享受鱼水之欢,快活的很呢。” 颜北辰的心里一沉,魅影的心机果然细腻,少不得得对她虚与委蛇一番。 颜北辰笑着脱去魅影的裙子,抱她在怀中,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肩头,耐心哄着她,“吃醋的女人不好惹。这么多天没见,你也不想我,只顾着跟我生气。” 魅影一抱到颜北辰就心花怒放,心道今天她终于可以得到颜北辰。 无论他是被自己的媚术所引诱,还是因为她看破了他的秘密。 总之,这个男人以后是她的了。 魅影一路亲吻着颜北辰脸上脖子上的肌肤,嘴里喃喃喊他的名字。 颜北辰现在浑身滚烫,幸亏魅影已经被情欲冲昏了头脑,否则他一时一刻也瞒不住她。 颜北辰把魅影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放在她的肩窝,细细舔舐啃啮着她的肩膀颈窝和侧颈,魅影完全放松了心神,闭上眼睛喘息着,任由颜北辰在她身上施为。 颜北辰的嘴唇,逐渐来到魅影脖子上那根跟心脏连接的脉搏跳动处,尖利的牙齿刺破了一点点她的肌肤,魅影高声娇笑道,“君上,你温柔一点啊。” 下一瞬,魅影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却浑身动弹不得。 因为颜北辰的牙齿变长变尖,死死咬住了她的脖子,正在大口大口,疯狂地喝她的血。 一双手将魅影的反抗完全压制住,他的手就像最尖锐的钩刺,抓烂了魅影的双手。 魅影甚至发不出一声惊呼,颜北辰的手放在她的头顶,一点点吸走她的法力。 魅影眼睁睁看着自己法力尽失,全都被颜北辰吸收干净,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恐怖。 颜北辰利用魅影的法力快速修复好了自己的反噬,再一口吞噬了魅影头顶飘荡着的怨气。 颜北辰笑着拍拍她的脸颊,“你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干尸,还睁着一双死鱼眼睛做什么?” 颜北辰一掌拍下,魅影的尸体四分五裂,变回了原身一只红狐。 颜北辰随手一拂,干瘪的红狐瞬间飞灰湮灭,连一丝灰烬都没有落下。 颜北辰顺利度过了一次反噬,感觉修为又增进不少,他站起身拢好衣裳,风度翩翩的走了出去。 胜遇兽被几大长老围攻,眼神却瞥到从宫殿深处姗姗来迟的颜北辰。 只见颜北辰一脸洋洋得意的蔑视,就站在宫殿台阶上看着他。 胜遇兽冷笑道:“我还以为你要龟缩在里面一辈子,却让这些酒囊饭袋出来送死!” 颜北辰指指他流血的伤腿,“你的伤还没好就来寻我的晦气,是找不到灵药治伤吧?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头,我就把治伤的方法告诉你。” 胜遇兽口中喷出一团紫红色的火焰,却被颜北辰伸手聚拢到了自己手中,火焰在他掌心中很是听话,逐渐被他的两只手团成小小的一团。 颜北辰举起手,把火焰扔回去,却在胜遇兽的头顶忽然炸开,将他的头发都烧着了不少。 在颜北辰肆无忌惮的嘲笑声中,胜遇兽再一次落荒而逃。 鹰长老凝视了半天颜北辰,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变得更加邪魅狂狷,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疯癫和毁灭。 第84章 一往无前 颜北辰眼睛斜睨着鹰长老,“你还有何事?” 鹰长老收敛了打量的眼神,“君上,魅影刚才四处去寻君上,您看见她了吗?” 颜北辰心中不悦,低头使劲弹了弹衣袖,“鹰长老,难道本君现在还要看顾你们每一个人的去向么?她有手有脚,难不成还能跑丢了不成?可笑!” 鹰长老的眼光露出怀疑,却还是慢慢低头作揖,“属下失言,属下知罪。” 众人不敢靠近颜北辰,忙不迭四下逃窜。 颜北辰的目光只盯着鹰长老,心道,“老东西,这么迫不及待,下次反噬就吸干你的法力好了。” 无尤一行人,飞行了一阵才到达碧苍渊的边界。 他们以前谁都没有到过这个地方,眼下是两眼一抹黑。 雷托急声问道:“无尤,这个案子只能暗查,帝君说凡事要你的意见为先,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无尤谦虚的一拱手,“雷托,我可不能如此托大。不过,既然咱们来了,最要紧的是看看能不能救出被困的凡间百姓,别的都还是其次。” 雷托想了想,点点头,“说的也是。若是人都死完了,咱们不是白来一趟么。” 别人尚可,唯有炎真侧过身子对着花姑挤眉弄眼了一番,“我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花姑冷冷的看着他,“再没有比你更鲁莽的人了,你还笑话别人。” 炎真扁着嘴,委屈的看着花姑。 雷托朝前走了几步 ,却没看见鲛人族的守卫,心中大奇,伸手一挥,两只手握住了他的一对震天锤。 震天锤是两头都有一个圆滚滚的铁制鼓槌,雷托的手握在正中间,然后两只手互相敲击在一起,鼓槌发出震耳欲聋的雷声。 无尤把苏瑾月揽住,苏瑾月连忙紧紧捂住耳朵,笑道,“这就是打雷时的声音,想不到会这么响。” 被鼓槌敲击以后,碧苍渊的结界有了些波纹样的裂痕,雷托想继续敲击,却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脚步声,一个巨人正快步朝他们走过来。 苏瑾月抬头去看,根本看不到巨人的脸,勉强只能看到巨人的腿。 巨人弯下腰,一把抓走了一个震天锤,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玩,他的声音也像飘在空中,甚至还有回音,“这是什么玩具?我从来没见过。渺小的人类,告诉我,这个要怎么玩?” 雷托的脸色更黑,他的法器竟然被巨人说成是玩具。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这分明就是个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却已经长的三丈高,力量这么大,那么他们的成年人,只会更加恐怖。 雷托跳起来也够不到巨人的手,干脆把身形变大数十倍,才勉强能仰视着巨人,“把我的震天锤还给我!” 苏瑾月看的目瞪口呆,贴近了无尤,问道:“原来,你们都可以变成巨人!” 无尤苦笑道,“假的。障眼法而已,撑不了一会儿的。” 巨人俯视着雷托,终于看清了他另一只手还握着一个震天锤,兴趣盎然的要去夺。 雷托这回有了防备,飞身躲开。 巨人却笑着鼓掌,“你要跟我玩游戏么?好玩,好玩。” 苏瑾月皱着眉头,这两方交手,力量悬殊太吓人了吧。 雷托跳起来,一掌劈向巨人,巨人的胳膊好似最坚硬的石头,把他自己的手震的发麻。 巨人高兴不已,两只手从空中一抓,海里的海浪竟然听他的指令,从碧苍渊海面中腾空而起,宛如一条水龙,咆哮着冲向雷托。 雷托没有完全避开,半边身子都被浇透。 炎真愁眉苦脸起来,哀嚎道:“这案子不查了!帝君让咱们几个来送死,一个小孩都这么难以对付。无尤,你从前不是跟他们交过手么,怎么办?” 无尤好像完全听不到炎真说话,低声道:“去帮雷托!” 话音一落,无尤将苏瑾月藏在一处隐蔽的地方,纵身跃起,花姑跟着他一起飞起来,炎真没办法,一咬牙,去紧紧跟着花姑。 无尤将春寒剑变成一根长长的白绫,飞身从巨人身后,精准套上巨人的脖子,然后双手用力往后拉,才让雷托堪堪避开了巨人的一掌。 炎真飞到无尤身边,拽住白绫另一侧,“松手,我来帮你!” 两个人分散开,从两边合力钳制住巨人。 巨人的脖子被勒紧,他的双手一拽,白绫被他扯断,巨人再两手一合,无尤和炎真就飞了出去。 花姑的手翻出千万朵花影,花朵绕着巨人的头来回的绕,巨人一会儿就看的头昏眼花,他烦躁的一把抓去,却什么都没抓到。 巨人干脆张开嘴,将这些花朵都吞到了嘴里。 巨人看见了美丽的花姑,伸手想去抓她,“你长的很好看,是天上的仙子吗?” 花姑急忙往后退,这才避开了巨人的手。 雷托飞过来,想夺走自己的震天锤,却没想到,巨人嫌他碍事,反手扇飞了他。 另一只震天锤也落入了巨人手中,巨人学着他的样子,用力敲响了震天锤。 这下子不得了,碧苍渊的结界被他彻底粉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的受不了,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了,他们难受的倒在地上。 无尤趁乱,用春寒剑去刺巨人的脚后跟,炎真在另一边用火焰烧他的腿。 巨人觉得脚疼,但是笨重无比,想弯腰去抓他们,却一下子蹲坐在海水里。 巨人一入水,他的双腿慢慢变成了巨型鱼尾。 他好像生气了,用力击打了一下海面,然后伸手一抓,就把花姑抓在了手中。 巨人转身游走,气愤的说:“我最喜欢这个人类。剩下的,你们全都是坏人。” 变故就在一刹那间,炎真气的火冒三丈。 “把花姑还给我!” 巨人游进大海,比最灵活的鱼儿还要灵巧,一个猛子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炎真二话不说,扎进水里就去追巨人。 无尤的速度再快,都没有抓到他一片衣角。 无尤还记挂着苏瑾月,只好反身游回岸边。 雷托也怒不可遏,那对震天锤,是他从来都不离身的宝物,现在被鲛人族夺走,让他以后怎么在天空布雷? 所以雷托气呼呼对无尤说道:“我先去追他!还反了他们了!” 说完,也不管不顾的游向了大海深处。 无尤默默摇了摇头。 无尤连忙去找苏瑾月,却见苏瑾月被震天锤震晕了过去,仔细看,她的耳朵流下来细细的一丝血迹。 第85章 一盘散沙 无尤慢慢把苏瑾月扶起来,先修补好她耳朵里的伤,然后再唤醒了她。 苏瑾月茫茫然睁开眼,耳朵里仍然回荡着巨大的轰鸣声,她认真去听无尤说话,却摇头表示一个字都听不见。 无尤心中担忧,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放心。等会儿就好了。” 苏瑾月点点头,忽然看到在无尤背后,敖丙和瑶芳俩人手拉着手,从天而降。 苏瑾月拍拍无尤示意他转身,笑着问,“瑶芳?你们怎么来了。” 瑶芳皱眉,“你看见我不用这么兴奋吧?讲话这么大声?” 苏瑾月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歪着身子去听,却用更大声音回答,“抱歉,我听不到你说话。” 无尤把震天锤的事告诉他俩,瑶芳仔细看了看苏瑾月的耳朵,看不出什么端倪。 无尤问敖丙,“你们赶过来,是为了……” 敖丙笑道:“鲛人族还有一个名字,巨人族。他们不好对付吧?我和芳儿来襄助你们。他们生性狡猾,传说不止有一个老巢。他们最高的首领就是族长,这个人却神秘的很,外人谁也没见过他。” 无尤点点头,“是的。我只跟他们交手过一次,听到的也只有这些。” 瑶芳在苏瑾月的手心里,把他们说话的内容写给她。 瑶芳将手掌摊开,手心里出现了四粒滚圆的珍珠,她把珍珠一人分了一颗,笑道:“这片海域无边无际,谁也不知道海里面是什么。我北海的传音珠能千里传音,不比天界的顺风耳差。假如待会儿咱们几个分散了,可以用传音珠彼此联络。” 苏瑾月无奈的举起珍珠,看向瑶芳。 瑶芳咯咯一笑,“把你给忘了。这个对你暂时没用,你拿着这个。” 瑶芳说罢,又递给苏瑾月了一个小海螺,“你别小看它哦,它能识别、并且记住你的气息,我们都能找到你。” 几个人趁着结界没有完全恢复以前,悄悄潜入了海中。 瑶芳从小在北海里长大,她对海水是无比的熟悉,却也没见过这种海域。 她在碧苍渊里几乎没有见到体型小一点的鱼类,这里面生存着的,全都是巨型生物,且各个凶猛残暴。 瑶芳想起了西海的那十几头长须鲸,跟这里对比起来,它们还算温顺的多。 碧苍渊里的海带野蛮生长,大片大片连在一起,呈暗绿色,是瑶芳从没见过的种类,它们伸着又宽又长、触手样的粗壮叶片。 看似它们随着水流而柔软的摇摆,却也有致命的杀伤力。 刚才瑶芳一时好奇,游近了去看它们,它们警惕心很高,纷纷伸出触手想把瑶芳包裹住卷进去吃掉。 宽大的叶片用力张到极限,一片叶子就能完全包裹住瑶芳。 敖丙眼疾手快,拉着瑶芳的胳膊,向上急速飞了一会儿才摆脱了海带群。 苏瑾月自从潜到水下,她耳中雷鸣般的杂音消失,继而是海浪拍打海岸的刷刷声,时近时远,忽大忽小,整个世界也离她有点遥远,她还是听不清楚任何声音。 无尤一直紧紧牵着苏瑾月的手,他还是不放心,又用白绫将俩人的胳膊缠绕了几圈,再连接在一起。 四个人越潜越深,只看到了几只大白鲨从头顶游过去,没见一个鲛人族的人。 突然,从一堆乱石后面,绕过来几只巨大的章鱼,它们盘踞着他们头顶的海面,虎视眈眈盯着他们。 苏瑾月看不到章鱼的头,只看得见它们长长的触手,张牙舞爪的铺在他们面前,每一根都比敖丙的真身还要长。 章鱼迅速对他们发动了攻击,无数的触手同时出击,它们疯狂搅动起了海水,海水剧烈的翻涌着,比山头还高的巨浪打下来,一下子冲散了所有人。 眼看瑶芳即将撞上触手,敖丙在一瞬间幻出真身,用龙尾紧紧缠绕住瑶芳的腰,将她飞快带离。 每一根触手上长满了无数张小嘴,此刻它们全都兴奋的张着嘴,紧跟着他们不放。 无尤和苏瑾月也被浪头打飞了很远,幸亏有白绫相连,无尤用力一扯,把苏瑾月拉到自己身边。 苏瑾月的佩剑瞬间出手,砍下来不少触手的末端,这些被砍断的触手,临死之前还飞向苏瑾月想咬她。 鲜血淋漓的触手,发疯的扭动着飞来,苏瑾月看的头皮发麻,再挥剑一斩,触手被拦腰砍断,终于纷纷坠到海底去了。 吃痛的章鱼发了狂,无数触手在海水中毫无章法的旋转,乱甩乱撞,所有人都被它们击中。 苏瑾月的后背还被触手咬了好多口,无尤才奋力杀尽了它们。 无尤的眼神一暗,咬着牙,握紧春寒剑,从海中拔地而起,他的身形快似闪电,苏瑾月被他牵引,身不由己跟着他向上飞去。 敖丙瞥到了他们二人的身影,已经明白了无尤的用意,伸手揽过瑶芳的腰,绕过疯狂的触手,在密密麻麻的空隙当中将它们斩断。 四个人终于穿过了触手的包围,他们端立在章鱼的斜上方,同时朝下飞去,几柄利剑费劲的扎进了章鱼头顶。 无尤两手握紧,在剑上加注了法力,剑刃又往下推进了好几寸。 章鱼嘶声怒吼,将触手从下面弯上来,使劲拍向自己的头顶。 敖丙和瑶芳被触手打飞出去,无尤忍着疼痛,再刺了一剑,才快速抽出了剑。 章鱼浑身紧紧往回一缩,再往外用力一吐,铺天盖地的黑色液体将海水染黑,一缕缕的黑汁由近及远,向外迅速扩散。 几个人的眼睛瞬间看不清任何东西,无尤本能的一扯,却发现扯回来的只是一截断了的白绫。 无尤心头一紧,想追过去寻找苏瑾月,海底却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到。 在混乱中,苏瑾月感觉身体一轻,就不知道被章鱼摔到哪里去了。 等她的视线再次清明,她苦涩的发现身边空无一人,空荡荡的海底只有她自己,胳膊还上系着一截白绫。 苏瑾月低头去摸腰带里的珍珠和海螺,空空如也,她什么都没摸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遗失掉的。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联络不上他们,苏瑾月不敢在原地停留,慢慢持剑往前走去。 她心想,他们应该能找过来。 无尤飞出了章鱼的攻击范围,才敢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转动戒指,戒指上的红影隐隐发出红光,但是他探寻不到苏瑾月的踪迹,不知道这片海域有什么古怪。 无尤四处看了看,章鱼没再追来,也没看到敖丙和瑶芳的人影,他在白绫上一点,“去,找一找人。” 瑶芳和敖丙被章鱼掀飞出去很远,但是敖丙一直没有松瑶芳的手,所以这两个人仍然待在一起。 瑶芳喃喃自语:“表哥,这里太可怕了。一个鲛人还没看见,咱们就被分散了。” 第86章 神秘海底 巨人抓到花姑以后,迫不及待游回了碧苍渊深处。 花姑暂时无法挣脱,她只好迅速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沿路的路线。 却悲哀的发现,这里不比九重天明亮,她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怎么忽然就到了鲛人族的居住群。 鲛人族住在最幽深的海底,光线已经无法到达这里,水波粼粼中反射出微弱的光晕。 在花姑的眼中,这些巨大的石头房子都盖的一模一样,虽然房屋高耸,每块石头却都被打磨的光滑平整,中间连丝缝隙都没有。 每座房子比邻而居,全都整整齐齐分布在海底,中间还露出来几条宽阔的街道。 如果再让花姑重新来一次,她肯定不能准确找到巨人的家。 巨人推开大门,将花姑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 花姑到处打量着,房子里的家具和器皿也多是石头所制,看上去厚重而古朴。 花姑脚下站着的,就是一张巨型方桌,看上去堪比她花谷一半的大小了。 她身边有一把船型模样的器皿,是透明的琉璃水壶,能清晰看到里面盛满了蓝色的液体,高度跟花姑的身量差不多。 巨人拉过来一张珊瑚椅子坐下,把脸凑近了打量花姑。 花姑今天穿着一件流光溢彩的烟萝紫的长裙,外罩一件芙蓉色纱衣,两臂间挽着一条藕荷色长披帛。 全都是让人眼前一亮的艳丽颜色,它们组合在一起,穿在花姑身上不显俗气,只觉得她气度娴静雍容。 花姑淡定自持的稳稳站着,她的发丝和长披帛无风自动,更衬得她天人之姿、风采俊逸。 巨人一双眼睛发亮,“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你不要走了,留下来永远陪我好不好?” 花姑摇头,“我只能住在九重天,在这里时间一长我就无法忍受。” 巨人伸出一根手指想触碰花姑,花姑大步后退了几步。 巨人笑道:“我叫阿枝,是副族长的儿子,这里大部分人都听我的。你长的这么娇小,会被他们吃掉的。我可以保护你。” 花姑皱眉,“阿枝,你还是个小孩子,不要学别人做坏事!” 阿枝脸色一变,“把你留下来怎么是坏事呢?谁让你闯到我们碧苍渊来呢,还长的这么美丽!” 花姑觉得说不通,刚刚双手一翻,阿枝就冷冷打断了她,“你的那些花,对我来说一点威力都没有,我张嘴就能全吃下去。我不想打伤你,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我没有朋友,我只想让你留下来,当我的朋友。” 阿枝还没说完,门外响起了一阵说话声。 阿枝把花姑的双手用一根海带捆的结结实实,再一把抓起她,丢进了随身带着的一个小挎包内。 “安静待着!我阿爸回来了,他一看见你,就会杀了你!” 阿枝的父亲是鲛人族的副族长,他是鲛人族真正掌权的实权人物,名叫南迦罗。 南伽罗长的膀大腰圆,浓黑的粗眉,精光四射的大眼睛,他力大无穷,他跟儿子住的这间房子里,每一块巨石都是他亲手打磨而成,再一层层摞整齐砌好。 南伽罗笑着游过来,拍拍阿枝的肩头,“儿子,今天你的小挎包里捡到了什么宝贝?” 阿枝小心的捏紧了小挎包的口,唯恐花姑此刻会蹦出来。 “阿爸,我在海边独自玩耍了一阵,看见了几个可恶的人类,觉得无聊,就回来了。” “什么样的人?” 阿枝摇头,“不知道。可能已经逃跑了,他们没胆子进来的。” 南伽罗霸气的笑了笑,“是的。咱们就是这片碧苍渊的主人,不管谁来了都得留下他们的尸首。行了儿子,阿爸有点忙,你自己去玩。” 阿枝高高兴兴的把南伽罗送出门。 南伽罗已经走远,却忽然鱼尾一甩,他又回过头,“儿子,家里是什么气味?我听见,你刚才跟什么人在说话?” 阿枝紧张不已,一颗心狂跳,他不自然的舔舔嘴唇,“阿爸,我一向喜欢自己跟自己说话,你知道的。气味……哦,我刚才偷喝了你的酒,所以家里有点味道。” 南伽罗无奈笑了笑,摆摆手转身游走。 阿枝急忙打开小挎包的口,花姑趁势举着雷托的一对震天锤飞了出来。 阿枝急声问道,“你竟然能解开束缚?” 花姑在阿枝身边绕来绕去的飞,再不敢让他轻易抓住。 “这是我朋友的法器,我得带回去给他。” 阿枝满屋子的追逐花姑,花姑仗着灵巧,宛如一只花丛中的蝴蝶上下翻飞。 阿枝急出来一身大汗,却拿花姑没办法。 忽然,他停了下来,静静伫立,竟然开始吟唱,他的声音虽然稚嫩,却难得的十分沉稳。 花姑听不懂他唱的歌词,是她从来没听过的语言。 阿枝浅吟低唱,歌声动听悦耳,如同最古老的法师口中的祭天吟诵,也如同最神秘的鲸鱼叫声盘旋在头顶。 花姑慢慢飞降在桌面上,手里的震天锤扑通一声坠地,她双眼失神,呆愣愣朝阿枝走去。 阿枝继续吟唱,花姑径直走到了他面前。 阿枝伸出手,花姑顺从的走进去他掌心,温顺的蜷缩着躺下,再缓缓闭上了双眼。 阿枝终于摸了摸花姑的头顶,吹了一口气,“仙子,你不愿意留下,我只好这么对你。你睡一觉吧,睡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枝捡起震天锤,照旧装进他的小挎包内。 然后,阿枝打开了那个透明水壶,将花姑轻轻放进去,花姑无知无觉的沉入了蓝色的液体中,上下沉浮了几次之后,她整个人仰躺在液体表面,飘飘荡荡。 阿枝将水壶的盖子盖好,看着花姑喃喃自语,“仙子,这是我阿爸酿的酒。我们喝了没事,你们喝下去,就会沉醉不醒。我不能让阿爸发现你,你暂时先待在酒壶里,等我来把你唤醒。” 苏瑾月没走出多远,就迎面遇上了两个鲛人。 看他们的背影,是一个男鲛人,正搂着一个女鲛人的肩膀,他们两个亲密的依偎搂抱在一起。 鲛人族的人长着人身鱼尾,他们上半身跟凡人差不多,可是他们是不穿衣服的。 苏瑾月看到,女鲛人都长着长长的海藻般的长发,她们的头发自然卷曲,从肩头处自然的分散垂下来,刚好完美的遮挡住了她们的上半身。 男鲛人也长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不过比女鲛人要短的多。 苏瑾月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完全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但猜测这应该是一对热恋中的恋人。 苏瑾月知道自己的力量跟他们比,太过渺小,所以打算从他们背后悄悄溜走。 敏感的女鲛人正好转头,一眼看见了轻手轻脚的苏瑾月。 女鲛人指着苏瑾月,对男鲛人甜蜜的笑道,“这个凡人女子好不知羞,偷听你我唱歌。” 苏瑾月歪着头,想努力听清她说的话,却还是失败,她沮丧的叹了口气。 男鲛人对苏瑾月唱着歌,同时命令道,“把你身上所有的兵器交出来,然后捆住自己的双手。” 第87章 因祸得福 苏瑾月认真地盯着男鲛人,只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苏瑾月稳稳站着不动,完全不听他的命令,这让男鲛人和女鲛人面面相觑,觉得不可思议。 女鲛人奇道:“咱们的歌声能操控一切,没有谁能逃脱。她是怎么回事?” 男鲛人弯下腰,庞大的头颅凑近了苏瑾月,苏瑾月后退了好几步。 男鲛人的眼神跟苏瑾月对视着,又耐着性子吟唱了一遍,苏瑾月还是满脸惶惑不解。 “知道了。”女鲛人突然出手,“她不是个聋子,就是个傻子,或者是个绝世高手。” “那她的血岂不是更稀有?抓住她,南伽罗一定会重赏我们。”男鲛人眼中闪现出贪婪的光彩。 苏瑾月听不到他们对话,却看见他俩同时朝自己出手。 女鲛人的长发瞬间变长,互相缠绕着扑过来,犹如无数柄最锋利的剑刃,铺天盖地将苏瑾月笼罩其中。 苏瑾月扔出几张符箓,将她用长发织成的网烧出来一个黑洞,又用佩剑砍断了其余的头发,总算是逃出了生天。 女鲛人收回长发,看到断发处,又是焦黑又是参差不齐,皱眉怒道:“这是我养了几百年的长发,却被她毁了!杀了她!” 男鲛人握着头发看了看,也是心疼不已,转过身就是一掌朝苏瑾月拍下。 苏瑾月不敢跟他硬碰硬,只敢在海底到处躲藏跟他周旋。 男鲛人在苏瑾月身后穷追不舍,好几次他的手掌贴着苏瑾月不远,却都被她灵活的避了过去。 苏瑾月冲进一堆乱石堆当中,男鲛人不屑于来回翻找她,正用他的一双大手摧毁所有的石块。 能搬得动的,都被男鲛人举起来扔到一边,搬不动的,男鲛人一拳就能将它们打的粉碎。 苏瑾月的身后不时纷纷落下大石块的碎屑,她心急如焚。 照这样的速度,她可能会被累死,男鲛人却还是力大无穷。 苏瑾月已经完全慌了神,她逃跑的路线开始慌不择路。 男鲛人也看出了这一点,在她身后从容不迫的缀着,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前面的路越来越黑,苏瑾月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却只能拼命往前跑。 忽然,她脚下一空,一颗心紧张的快从心口里跳出来,整个人毫无防备的摔了下去。 女鲛人慢慢追过来,游到男鲛人身边,问道:“你站在这里干嘛,怎么不杀了她?” 男鲛人指了指前方,“我追到这里才看出来,前面是咱们鲛人族的禁区,进去就有去无回。她刚才逃进去了,咱们不用费力,她活不了。” 女鲛人伸直脖子看了一阵,看不出有不一样的地方,笑问,“传说中的不死渊?那里到底有什么可怕之处?” 男鲛人扯住女鲛人的手,迅速往回游,“就连南伽罗都不知道。咱们还是不要好奇为好。” 雷托成功避开了几头大白鲨以后,终于在一处珊瑚礁群那里发现了炎真的背影。 他看到炎真像无头苍蝇一般在珊瑚礁群里乱窜,雷托自上而下飞过去一把揪住炎真的后领,将他拽了出来。 炎真在半空拼命蹬腿,大喝道:“谁人暗算我!” 雷托无可奈何笑道,“炎真兄,你是唯恐鲛人们发现不了咱们么?” 炎真跟着雷托落了地,他长出了一口气,“是你。我还以为我被鲛人抓住了。” 雷托问道:“你一路跟过来,找到那个鲛人了吗?” 炎真苦恼的摇头,“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比咱们熟悉。况且一路上各种猛兽出没,我解决它们费了些时间。” 雷托皱眉,“现在可怎么办?” 炎真茫然的四处看了看,忽然他从腰带里取出一个空瓷瓶,“这是花姑那次救无尤用的花露瓶子,我一直保留到现在。也是唯一有她气息的东西。” 雷托呆了呆,不知是该夸炎真暗恋花姑如此真诚,还是该笑话炎真暗恋花姑如此卑微。 炎真给了他一手肘,“你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啊?这么古怪。” “哦,”雷托如梦初醒一般恢复了正常,“原来如此。拿来给我试一试。” 雷托将瓷瓶托在手心,右手轻轻一拂,瓶子从他手下活了过来,一只花蝴蝶在他们眼前翩翩飞舞。 炎真和雷托跟着花蝴蝶一起来到了鲛人村,跟花姑一样,他们也完全看不出每一家有什么分别。 花蝴蝶绕着阿枝的家门口飞舞了两下,然后急急忙忙变回了瓶子躺在雷托的手心。 雷托把瓶子还给炎真,“这里能有多可怕?把一只蝴蝶吓成这样。” 炎真伸手就想去推门,雷托赶紧拉住他,“我说你,门后边是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不要鲁莽?!” 雷托白了一眼炎真,然后上下看了看,指了指窗户,“从那边飞进去,悄悄的。咱们先看一看。” 鲛人族的窗户比九重天的门还要高大,窗户上装饰着美丽的珊瑚。 炎真从缝隙中好不容易挤进去,却没防备,“啪嗒”一声磕到了窗沿上。 雷托绝望的拍了一下额头,连忙飞过去,一把拉起五体投地的炎真。 他们站在窗沿俯瞰了整个家,一眼看到趴在桌子上正呼呼大睡的阿枝。 炎真和雷托一见阿枝,立刻气的不得了。 雷托低声问,“你别吵醒了他。咱们最好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找到花姑和震天锤咱们就走,如何?” 炎真连忙飞身下去,很快发现了躺在酒壶里的花姑,不妙的是,睡熟的阿枝还用一只手紧紧握着酒壶。 炎真飞到远离阿枝的酒壶另一侧,他两只手扒在透明酒壶上,心痛的看向花姑。 花姑的半个身子仰躺在酒壶里,她的发丝和裙子尽湿,长发无力的垂下来,闭目昏睡,脸颊上却是红艳艳的嫣红色。 炎真忍不住敲了几下酒壶,小声喊她的名字,花姑没有任何反应。 倒是雷托被炎真的举动惊的心惊肉跳,他正从阿枝的小挎包里往外抽他的震天锤,刚刚摸到震天锤的一个边,就被吓到松了手。 炎真两指一点,透过酒壶,一道蓝色光芒点上花姑的眉心,花姑皱眉嘤咛了一声,却只是翻过身继续昏睡。 炎真刚刚以为他成功了,总算好起来的心情,一下子彻底被激怒,他伸手取过他的法器,用了全部的力气将酒壶击碎。 长枪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咔嚓”一声刺进酒壶中,再加诸于法力用力一挑,酒壶瞬间分崩离析。 蓝色的酒水到处飞溅,炎真飞身过去一把揽住花姑的腰,花姑浑身湿透的靠在他胸前,无论炎真怎么呼唤都没有清醒。 第88章 扑朔迷离 阿枝是在酒壶碎裂的同时醒过来的,他一睁眼就看到花姑和炎真依偎在一起。 顿时,阿枝朝炎真伸出手指,骂道:“你是怎么找来的!可恶!” 雷托被阿枝站起身的动作掀翻在地,在心中叫苦不迭,怎么拿个震天锤就这么难呢! 雷托连忙飞过去,跟炎真并肩站在一起。 炎真动了真怒,平时嬉笑的脸上全是怒火,他紧紧咬着后槽牙,恨声道:“她不是玩具,你就这么把她关起来?!说!要如何唤醒花姑?!” 阿枝眉毛一挑,“花姑?她的名字也是美丽的。她当然不是我的玩具,现在她是我的朋友了!唤醒她干嘛?我这是在保护她,她要是被大人们发现,她会被吃掉。” 雷托拽拽炎真的胳膊,炎真完全不理他。 干脆,雷托高高跳起来,大声喊道:“炎真,你跟个小屁孩讲哪门子的道理!开打啊!把他打趴下,什么事都好办了!” 雷托双手一招,两个震天锤慢悠悠从阿枝的口袋里飘出来,他冷笑,“这是我的法器,当然最听我的话。” 然而,他没有得意太久,因为阿枝飞快夺走了一只震天锤。 雷托的笑意僵在脸上,手里只有一只震天锤,威力只有了从前的一半。 炎真将花姑负在背上,举起长枪就刺向阿枝,长枪的枪头上还时不时爆出火焰。 逐渐,阿枝家里的摆设被点燃了不少。 首先是窗幔,接着是卧室里的床帷,细细密密的蛟丝架不住炎真的天火,红色的火舌顺着墙角往上迅速蔓延。 阿枝一心牵挂着花姑,出手没用全力,就有些迟疑。 炎真像苍蝇似的围着他乱转,惹得阿枝心烦, 他一掌拍下,炎真一躲,家里的长桌应声断裂。 阿枝看到家中起火,又气又急,“你们真蠢!非要把村里其他人全都引过来么?!” 雷托被黑烟呛的咳嗽不已,他断断续续说道:“你……你的家眼看保不住了,你还不……还不唤醒花姑?” 阿枝愤怒的直跺脚,“她是我的!” 雷托转头往窗外一看,他吓得拍拍身边的炎真,“停!停下!赶紧停!” 炎真怒吼,“你又怎么了?” 雷托指指窗外,“天怎么突然黑了……糟了,不是天黑,是聚拢过来无数的鲛人!炎真,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先躲躲,嗯?” 炎真看了看背上的花姑,“不!我不走!” 雷托正急的抓狂,却一下子看到跳窗进来的无尤。 雷托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扑过去,激动的差点掉泪,他哽咽道:“你、你来的正好。赶紧,你把炎真弄走!否则,咱全都死在这儿!我的娘诶,你可真是天降福星啊!” 无尤一看花姑的模样就全明白过来,一手搀住炎真,“炎真!跟我走!花姑以后再想办法救醒!” 炎真看向无尤的眼神明显有些六神无主,“无尤,花姑她……” 一句话未了,身后的阿枝追了过来,一粒小石子击中了炎真的腿弯,炎真身不由己往前扑,背后的花姑被阿枝抢了回去。 炎真哀嚎一声,还想再回去打架,被无尤一把抓住跳窗而逃。 炎真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花姑,花姑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阿枝迅速把花姑重新装回小挎包,他的族人们就推门而入,七嘴八舌的问家里出了什么事,更有的人开始施法救火。 阿枝看了一阵,发现这些人里没有他阿爸,他的心放下了很多。 阿枝一指村口那条大路,“有几个天界的神官闯到咱们这里来了,麻烦大家一起出去找一找。” 众人哄抢着鱼贯而出,纷纷叫嚷着天界欺人太甚,上门来专门欺负一个小孩子。 阿枝微微一笑,心道,花姑,把注意力都引到他们几个身上,就再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存在了。 无尤他们三个万分狼狈的逃出了鲛人村,只有炎真一个总是频频回头,导致无尤和雷托还得拉着他一起跑。 等摆脱了鲛人村,炎真脸色不善的一屁股坐下,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无尤拦了一下想劝慰炎真的雷托。 雷托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颤悠悠说道,“幸亏无尤你来了。鲛人族的人真是难缠,对了,无尤,刚才在那个巨人家里,我看见了一个长生牌位,蓝底黑字的那种,上面写着……哦,对了,写着沧渊。我看着牌位已经很旧了。沧渊,到底是一个地名,还是一个人啊?” 炎真没好气的接话,“这里不就叫碧苍渊么?!” 无尤皱眉思索,“我好像在哪一本书上看见过,偏偏一点记忆也没有了。” 雷托慢慢的说:“估计就是个人名,并且还是个活得很久很久的人了。” 炎真呼的站起来,“我管他是谁?!花姑又落回那个小子手中了,我要赶回去救她!” 无尤一只手搭在炎真的肩膀上,“炎真!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惊动了,咱们此时回去,救不出花姑不算,帝君的交代也完不成了!” 雷托也在旁边帮无尤敲边鼓,“是啊,炎真,谁也没说不救花姑了。咱们这一趟下来,被鲛人族打的狼狈不堪,连一点点线索都没有找到。那小子不傻,还会待在家里等咱们回去再寻人么?” 炎真沉默了很久,这才想起来问无尤,“你一个人?苏瑾月呢?” 苏瑾月不知道踩中了什么机关,毫无征兆的滑向了一个深渊。 她抽出配剑想把速度慢下来,谁知,她的剑竟然没有着力点,一路下滑,她的脊背已经被磨损的伤痕累累。 深渊像是一张血盆大口,等苏瑾月掉下去以后,倏地收拢了地面上小小的入口。 一声闷响,苏瑾月终于掉到了深渊底部,她半趴在地上喘息了一阵,伸手往后背一摸,摸到了一手血之外,还摸到了黏糊糊的黏液。 苏瑾月用几根手指一碾,黏液浓稠的化不开,怪不得刚才后背一片湿乎乎的。 苏瑾月的眼前是完全漆黑一片,她哭笑不得。现在不止听不到声音,连深渊里是什么情形也看不到。 苏瑾月慢吞吞站起身体,黏液将她的裙子粘在身上,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脚下像是一片泥潭,她两只脚时不时会陷进去,她用力把脚拔出来,脚底带起来一些湿乎乎的东西。 符箓往外一扔,小火苗“噗”的一声亮起,苏瑾月的眼睛只看见了一点点光亮,火苗就瞬间熄灭掉了。 “怎么会这样?” 苏瑾月从前没有碰见过这种事情,难道深渊底部是没有空气么? 第89章 歪打正着 完全黑暗中,苏瑾月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深渊里仿佛有很多条路。 苏瑾月只觉得,到处都是湿哒哒黏糊糊的粘液。 苏瑾月此时的嗅觉异常灵敏,越来越重的刺鼻气味充斥在空间中,到最后不得已,苏瑾月只好撕下一片衣角把鼻子完全包起来。 越过一片泥沼,苏瑾月又趟进了一条小河,刚开始河水只到她的膝盖,继续往里走,河水已经蔓延到她的腋下。 她在往前游的时候,大腿不时碰到什么硬块,她用佩剑将它们拨开,那硬硬的触感,让苏瑾月猜测不会是骨头吧。 一念至此,苏瑾月更加快速游了过去。 也不知道游了多久,苏瑾月才浑身湿淋淋的走上了平地,她气喘吁吁,从头到脚都是狼狈不堪。 等转过一个弯,苏瑾月的眼睛好歹能看清一点东西,就着微微弱的亮光,她好像看见角落里坐着两个人,正亲密依偎在一起。 难道这就是失踪的凡人么? 苏瑾月心中大喜,连忙跑过去,蹲下身子一看,原来是敖丙和瑶芳。 两个人被绳索紧紧捆在一起,双眼紧闭,神情沉溺,像是陷入了一场美梦当中。 苏瑾月想把他们推醒,却无济于事。 最终,苏瑾月想了一个办法,她抽出一柄匕首,对敖丙小声说道:“得罪。” 然后用匕首在敖丙的手心里快速划了一刀,长长的伤口里很快渗出血液,顺着敖丙的手掌往下淌血。 疼痛终于惊醒了敖丙沉醉的美梦,他努力摆脱梦境,微微睁开了双眼。 敖丙此刻头疼欲裂,他甩了甩有点沉重的头,却想不起来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看到苏瑾月在面前看着他,敖丙问道:“你和无尤分开了么?” 苏瑾月一倾身歪头,敖丙这才想起来苏瑾月听不到任何声音。 苏瑾月想解开他们俩的束缚,却见敖丙忽然变了脸色,他盯着苏瑾月身后,对她大喊了一声什么。 还不等苏瑾月反应过来,身后有一个巨大柔软的东西飞过来,将她拦腰缠住,飞快往后拖去。 苏瑾月抽出佩剑一剑砍下,却见地上蹦跳着的,是一截断了的鲜红舌头。 长舌头喷出一蓬蓬滚烫的热血都洒在苏瑾月身上,苏瑾月不敢大意,回手又是一剑斩去! 这次长舌头有了防备,从苏瑾月的身后缠绕过来,狠狠打在她的肩膀上。 苏瑾月手里的剑差点脱手飞出去,她忍着肩头剧痛,一剑刺进缠住自己的舌头上。 这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只能看见它蟒蛇一样长的舌头! 苏瑾月的耳朵暂时失聪,因此它并没有听到深渊的最深处传来的阵阵惨叫声。 长舌头缠住苏瑾月就再不松口,还不断把舌头往里死死收缩,苏瑾月的胸腹积压到极限,她大口大口拼命的张嘴呼吸着,心道,怪物是打算将她缠住窒息而死! 苏瑾月的右手扔出一张张符箓,燃烧的火焰烧痛了舌头,趁着舌头松懈了一点点的瞬间,苏瑾月尽全力挣脱了出来。 然而,她还没有飞出去多远,舌头再一次攻来,犹如铺天盖地的巨型手掌,一掌正中拍上了苏瑾月的头顶。 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苏瑾月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苏瑾月半躺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舌头飞过来将她缠紧,苏瑾月这一次没能逃脱。 等苏瑾月从最初的眩晕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漆黑的山洞里,身下是一汪黏糊糊的浆液,身体被束缚住不能动弹。 苏瑾月拼命挣扎了一番,发现自己仰躺在浆液上,四肢完全不能移动,就像被人牢牢粘在了地面上。 她只要一挣扎,长发牵扯着头皮,疼的她龇牙咧嘴,只好认命的重新躺回去。 看不到当下的情形,苏瑾月心中的恐惧被放大了很多倍。 一路走来她不止没有找到无尤,现在还被折磨到筋疲力尽、浑身是伤。 苏瑾月悲哀的想,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就连敖丙和瑶芳都能被它治住。 忽然,头顶落下来一滴水渍,正好滴在苏瑾月的大腿上,苏瑾月能感受到它炙热的温度,也能闻到一缕缕酸腐之气。 最开始,苏瑾月以为这是个巧合,没当回事,直到她感觉出来这滴水在她腿上一点点洇湿,且往周围蔓延,她才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哪怕让她眼睛能看清是什么东西也好啊,总比这样瞎猜更来的恐惧。 苏瑾月惊恐万状,努力想抬起自己的腿。 糟了!两条腿只感觉酸麻,别的什么触感都没有,腿变得不像是她的了。 苏瑾月被自己的念头吓哭了,难道这是什么毒水,把她的两条腿给腐蚀残废了吗? 那她这样子,岂不是坐以待毙?! 苏瑾月仰头大喊救命,眼泪扑簌簌而下。 偏偏无法摆脱,偏偏无尤看不到、听不到她的处境。 紧接着,第二滴水滴,滴在了她的腹部,这一回,苏瑾月无比敏感的感觉到了皮肤灼烫。 等第三滴滴到她的心口,苏瑾月心里的紧张恐惧到了极点。 她命令自己快点镇定下来,她闭上眼睛,紧紧皱眉,将自己的心神全部放在麒麟玉佩上。 她的额头吓出了一头冷汗,嘴唇却坚定的抿着,在心里不断呼唤:“麒麟神兽!求求你!再帮我一次!” 苏瑾月在心中一遍遍的祈求,一声更比一声强烈,很久没有动静,她自以为自己失败了。 只因苏瑾月没有睁眼,所以她不知道麒麟兽已经被她召唤出来,此时正高高漂浮在空中,冷漠的俯瞰着她。 依然几乎透明的玉色麒麟兽,它心中很有些大惑不解。 这小姑娘是什么人?她怎么能跟自己心神相通,第二次把它唤了出来? 麒麟兽一眼就看出了苏瑾月的处境,它轻声喊她,苏瑾月没有丝毫反应。 麒麟兽飞身下来,将前爪放在苏瑾月的耳边,“明白了,你耳朵有伤。” 一点点莹白的光从麒麟兽胸前飞出,飞进了苏瑾月的额头。 “小姑娘,睁眼。” 这是苏瑾月这么久听见的第一个声音,她惊喜万分。 眼前的麒麟兽发着晶莹的光芒,在黑暗里也熠熠生辉。 “麒麟神君!”苏瑾月不自觉的喜极而泣。 麒麟兽呵呵笑道:“小姑娘,别哭鼻子。你我有缘。” “你明明没有张嘴,我还能听见你说话?” 麒麟兽把前爪点在苏瑾月的眉心,“我是用我的心神跟你交流。你怎么落到这里来了?这些黏液将你全身覆盖的话,足可以将你融化,或者是把你永远封印在这里,变成一个活死人。” 第90章 磨难重重 苏瑾月浑身打了个寒战,喃喃自语:“不知道。自从来了这碧苍渊,我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麒麟兽了然的点点头,伸出两只前爪,将已经凝固的黏液从边缘一点点撕起来,黏液的黏性极强,紧紧贴着苏瑾月的皮肤。 麒麟兽转头,温和的说道:“小姑娘,忍着点疼。” 苏瑾月咬牙点头,麒麟兽微微一笑,前爪一下子用力撕开,黏液带着苏瑾月的皮肤和血肉滑落了下来。 苏瑾月痛到扑倒在地,双眼含泪,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 麒麟兽举起爪子,一层朦胧的白光笼罩着苏瑾月全身,白光如温柔的水波一层层漫过她的身体,那些伤口神奇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收拢。 苏瑾月翻身坐起,温柔的笑问:“神君,你前后两次救我的性命。我该如何回报你的大恩大德?” 麒麟兽昂首端坐着,神态安详,它的声音如它一样沉稳强大。 “小姑娘,你眼前所见的,只是我的虚体,我的本体早在两百年前被魔族的魔头打散。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就是天上的女战神——甘棠。” “甘棠?怎么人人都认识她?”苏瑾月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我的回忆是最近才找回了一点点。我本是大荒山里一只毫不起眼的麒麟兽,备受其他神兽的欺凌。甘棠她,从来最怜贫惜弱,将我带出了大荒山,还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从她陨落以后,我就再也找不到她。小姑娘,如果以后你有机会见到她,就把麒麟玉佩交给她,她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苏瑾月呆住了。 她在心里暗暗琢磨,麒麟兽啊,我只是个凡人,哪有机会见到甘棠仙子呢? 可她看到麒麟兽满脸的期待,她不忍心让它失望,只好笑着保证:“神君。虽然我微不足道,但是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做。” 突然,刚才那条可怕的长舌头再一次席卷而来。 苏瑾月这才从正面看清了它的样子,舌头呈黑红色的,又宽又长,舌面上遍布着粗壮的青筋,如一条最凶的恶龙,咆哮着、卷曲着朝他们扑过来。 麒麟兽略一低头,把苏瑾月放在自己后背。 麒麟兽的爪子在原地缓缓刨动了两下,笑吟吟说道:“小姑娘,我两百年没有大战过一场。今天托你的福,我好像又回到过去的时光了。” 话音刚落,麒麟兽就带着苏瑾月朝长舌头猛扑过去,它的速度比白虎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麒麟兽头上的两个巨大鹿角,一下子缠住了舌头,鹿角极灵活,只是缠绕了几圈,长舌头就像一条僵硬的死蛇,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苏瑾月趁机,飞身上前将舌头砍断。 麒麟兽哈哈大笑,“痛快!小姑娘,你非常勇敢。” 断了的舌头不甘示弱,继续朝他们蜿蜒飞过来。 麒麟兽将其一脚踩下,却有一股股猩热的鲜血朝它喷来,麒麟兽的眼睛里溅进去了几滴血,有些疼痛,它闭眼甩了甩头。 长舌头此时一把掀翻了麒麟兽,麒麟兽和苏瑾月同时向后翻去。 苏瑾月一时不防备,被掀飞出去很远,她有点发愁,在半空中长呼了一声。 却没有她担心的背部狼狈着地的情况发生,因为一个温暖的胸膛及时飞来接住了她。 苏瑾月心里一甜,这个怀抱总是能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无尤看到苏瑾月又是满身伤痕,皱眉道:“我收到敖丙的传信,紧赶慢赶过来,怎么还是迟了一步?” 苏瑾月笑看他,大声道:“你欺负我听不到么?你在道歉?你人来了就好,用不着道歉。” 无尤伸手拂过苏瑾月后背的伤,指了指麒麟兽,“你去看看它眼睛的伤,别的不用管。” 他们俩很有些心灵相通,苏瑾月知道他的心意,点点头,飞往麒麟兽身边。 无尤和随后而来的敖丙一起击退了长舌头。 苏瑾月看到麒麟兽的眼睛还是疼痛难忍,关切的说道:“神君,要不然你还是变回玉佩好不好?现在有他们在,我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麒麟兽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无尤,心里对他大为不满,你不再找寻甘棠了么?人心隔肚皮,真是难测。 可它不屑于把这句话问出口,摆在眼前的事实,还有什么好问的。 麒麟兽淡淡收回目光,对苏瑾月交代道:“那好。小姑娘,你要记得对我的承诺。” 说罢,麒麟兽干脆利索的变回玉佩,挂在了她腰带上。 无尤拉过苏瑾月的手,写道:“它要你做什么?” 苏瑾月不在意的笑笑,“麒麟兽记挂着甘棠,要我替它找到她。无尤,你都找不到,我只怕更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尤的脸色瞬间变了。 敖丙站起身,急匆匆对无尤说道:“无尤,芳儿还在昏迷,她跟那群凡人在一起,我不放心,咱们赶紧回去。” 苏瑾月大惑不解,无尤已经拦住她的腰,带着她飞离了沼泽地。 在半路上,无尤跟她细细解释。 原来,无尤和炎真、雷托他们三个接到敖丙的讯息就第一时间赶了来,他们救下了十几个被困的凡人,却被巡逻的鲛人发现,正在一场恶斗。 苏瑾月大惊失色,“瑶芳怎么了?” 无尤摇头,“不知道,这真是很怪异的事情,她的样子跟花姑很像。因为着急赶来救你,敖丙就把她托付给了炎真他们。” 苏瑾月赶到的时候,她见到的场景让她目瞪口呆。 十几个男男女女歪倒依靠在一起,眼神涣散,神情呆滞,仿佛失去了魂魄,也像变成了提线木偶。 更远处,炎真和托雷和两个鲛人在打斗。 无尤写给她,“你休息一下,我和敖丙去帮炎真。” 苏瑾月点点头,慢慢走向瑶芳和那群凡人。 一层半圆形的透明结界挡住了苏瑾月,她伸手一触,结界竟然主动打开一个洞,她畅通无阻的走了进去。 苏瑾月首先把瑶芳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叫了她几声叫不醒,苏瑾月忽然想起自己体内的海灵芝,她的血能不能把瑶芳给唤醒呢? 苏瑾月毫不犹豫划破了手指,把手指放在瑶芳的唇边。 瑶芳将血咽下去,苏瑾月一眼不眨的盯着她的脸。 过了片刻,瑶芳的睫毛急促的抖动,喉咙里低吟了一声,人逐渐的清醒过来。 苏瑾月高兴不已,“果然有用!芳儿,你和敖丙是怎么昏迷过去的?” 瑶芳想不起来,摇摇头,“不记得了。昏迷之前,我和表哥碰见了几个鲛人,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瑾月蹙眉,敖丙的法力高强,再加上瑶芳,没道理两个人一下子就着了别人的道啊。 不过,现在没时间去斟酌了,苏瑾月笑道:“芳儿,我想把这些百姓都救醒,你来帮我。” 等苏瑾月凑近了他们,这才看清,这些百姓的手腕和胳膊上满是刀伤,伤口又深又长,百姓们的脸色和嘴唇都很苍白。 瑶芳在苏瑾月手心里写,“传言果然不虚。他们是被鲛人取了不少血,才变得这么虚弱。” 第91章 善良的心 瑶芳看着苏瑾月用自己的血救醒了一个又一个凡人,忍不住伸手扼住了她的手腕,对她摇摇头。 瑶芳眼睛里的担忧,苏瑾月看的明明白白,她笑道:“芳儿,别担心。” 瑶芳指指不远处的无尤,冲她皱眉,狠狠呲着牙,做出发脾气的表情。 “你啊,”苏瑾月忍不住笑了笑,“咱们不就是救人来的么?他们要是不醒,待会儿没法救他们出去。你怕无尤生气?咱瞒着不告诉他知道。” 瑶芳无奈,苏瑾月虽然满脸笑容,但是也明白,想改变她的想法很难,于是她轻叹一声,默默松开了苏瑾月的手腕。 苏瑾月立刻用匕首在自己的胳膊上又划下一刀,瑶芳本能的别过头不想看。 瑶芳知道苏瑾月此时听不见,所以自说自话:“我总算知道无尤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和他,骨子里就是同一类人嘛,脑子里装的,都是兼济天下的善心。” 好不容易,苏瑾月给最后一个男孩的嘴里也喂了一口血。 瑶芳撕下一片裙角,虎着一张脸走过来,替苏瑾月包扎好伤口,再小心翼翼的放下她的衣袖。 苏瑾月还洋洋得意,“你包的真好,外面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 苏瑾月的脸色看上去很是疲惫,瑶芳两指一点,将法力缓缓送进苏瑾月的眉心。 百姓们清醒过来所用的时间比瑶芳长的多,他们睁开眼睛看到了瑶芳和苏瑾月,吓得瑟瑟发抖,拥挤成一团,惊慌的看着她们。 瑶芳看见他们如惊弓之鸟一般,好脾气的解释道,“你们怕我们做什么呢?如果不是苏瑾月好心,你们现在还在做美梦。待会儿机灵点,瞅准时机,就会有人带你们出去。” 苏瑾月拉着瑶芳,笑问,“你对他们说了什么?怎么有人高兴,还有人怀疑我们呢?” 瑶芳撅着嘴,没好气的写道:“我对他们说,一会儿我就向无尤告状,说你不听我的话。” “啊?真的?” 瑶芳抬起头刚想说话,却惊恐的张大了嘴巴。 苏瑾月完全不明白瑶芳在害怕什么,下一瞬,她整个人被身后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给完全吞噬。 无尤听到这边的动静,第一时间飞身过来。 瑶芳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尖叫道:“他……一下子就抓走了苏瑾月!” 敖丙也只看到了一片空洞的虚无,“芳儿,那里有人?” 在黑暗深处,传来一声低笑,紧接着,一个壮如铁塔一般的男鲛人,一点点显露了身形。 无尤凝视了他一刻,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南伽罗。” 南伽罗赞许的对无尤笑道,“无尤,我的老朋友。你来我这做客,我岂能怠慢于你?” 瑶芳完全没心情听他们寒暄,她看到苏瑾月被南伽罗牢牢掌控在掌中。 她大声叫道:“你别掐着她的手臂!” 南伽罗左手一挥,瑶芳向后跌跌撞撞飞去。 南伽罗皱眉,“岂容你对我呼喝?!” 无尤高高飞起,跟南伽罗平视着,慢慢说道:“南伽罗,你带领族人叛出天界,帝君已经既往不咎。你如今又搅扰的三界不宁!” 南伽罗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凝固成深沉的黑色,他不动声色说道:“无尤,对你所不了解的事情,不要随便下结论。我对这个凡人女子很有兴趣,你对我的碧苍渊也有兴趣。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看谁先找出答案。” 无尤根本来不及拒绝,南伽罗就带着苏瑾月和那群凡人从他们眼前消失不见。 速度之快,没有任何神官能追的上。 雷托看见了南伽罗以后,心中大为震动,他摇摇头,“就他这样的悍将,即使他当年不叛逃,也会把九重天翻个底朝天。” 炎真有气无力的斜看他一眼,唉声叹气,“雷托啊,这是他的地盘,咱们本就处于劣势。你就不要长他人志气了,好不好?” 雷托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讪讪笑了笑。 敖丙一只手搭上无尤的肩膀,沉声道:“无尤。苏瑾月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你先不要六神无主。这里不像寻常沼泽,我看像是什么怪兽的腹中。咱们一路过来看到的,应该就是没有完全消化完的尸骨残骸。” 炎真恶心的不行,他简直想狂吐三天三夜,以洗刷心中的嫌恶。 他不断拍着胸口,“那还等什么?南伽罗都在这里待不住,咱们找找出口赶紧撤。” 无尤他们几人顺着南伽罗消失的方向飞了出去,却在一个岔路口,无尤忽然停了下来。 “等一等!这里怎么有神官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惊醒了沉睡中的怪兽,此时到处都是翻江倒海的巨浪。 炎真大喝道:“怎么可能还有人!你再晚出去一步,等着怪兽也把你消化掉?!” 无尤对其他人大喊:“你们所有人,跟着亮光赶紧飞出去!炎真!带上雷托,一起走!我去找一下!” 炎真气的七窍生烟,却没有及时拉住无尤,他已经飞身回去。 雷托一把揪住炎真的后颈,几个人迅速往上飞去。 炎真的一双眼睛,万分忧虑的看向已经消失了的无尤背影。 无尤一刻也不敢耽误,头顶开始往下滴一股股的胃液,随便粘上一滴,无尤就会被灼穿出一个窟窿。 怪兽已经苏醒,此时的深渊像一个巨型的火山口,不断往外喷出黏液。 无尤的身影时隐时现,在黏液中灵活的躲闪着。 再三寻找中,无尤终于发现了躺在地上昏睡不醒的灵隐。 “灵枢殿的灵隐?怎么会是他?!” 来不及细想,无尤把灵隐背在背上,一边飞,一边跳着往外狂奔。 黏液此时像一根根从天而降的透明水柱,“哗哗哗”剧烈的响着,杂乱无章的往下砸来。 无尤不敢让灵隐粘上哪怕一滴,因此躲闪的十分辛苦。 忽然一阵滔天巨浪从身后将他俩淹没,无尤在水中沉浮,一只手死死抓着无知无觉的灵隐。 千辛万苦,无尤终于看见了头顶那片亮光。 只是那片亮光的尽头,是怪兽的两排巨型獠牙。 只要上下两排牙齿完全合拢,到时无尤将不知道得等多久,才能等到再次逃生的机会。 无尤拔出春寒剑,直刺向怪兽柔软的口腔壁。 怪兽吃痛,把两排牙齿大大的张开。 无尤心中窃喜,背起灵隐就朝那条缝隙飞去。 怪兽的舌头从他身后袭来,无尤反身一剑刺过去,舌头被一剑砍断了一截。 就在这个瞬间,怪兽把两排牙齿紧紧咬合住。 无尤心头一急,飞身过去想用剑抵住它完全合拢。 眼看要来不及,却见一杆长枪从外面刺了进来,刚好挡住了怪兽的牙齿。 第92章 自谋生路 从外面传进来一句炎真急切的叫嚷:“无尤!你还在磨蹭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却让无尤的精神大振。 无尤一掌重重拍下,怪兽猛烈的抖动了几下,随即把嘴张开,无尤背着灵隐终于从它的牙齿中间逃出生天。 然而,一切远没有结束,还不能高枕无忧。 炎真一看见无尤露出了身形,立刻飞过去拉着他的胳膊迅速逃命。 炎真把灵隐背在自己身上,大声吼道:“跟着你一起下凡,一次比一次刺激!” 无尤只回头看了一眼,瞬间就呆住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炎真连回头看的机会都没有,在无尤耳朵边吼:“逆鳍鲸!所有海洋动物里最庞大、最凶残的鲸鱼!跟你结为好友,我可真是荣幸!” 两个人边逃命,无尤边开玩笑,“你连它们都能打得过,等你这次再回天宫,我看没人敢再搬弄是非!” 南伽罗将苏瑾月带到了一处隐秘的地方,七拐八绕的,苏瑾月努力记住来时的方向。 这是一座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房子,里面却别有洞天,宽敞朗阔,空间非常空旷。 外间是一间兵器库,靠墙有两排巨大的兵器架子,架子上面是各种各样的兵器。房间当中,还有一个圆形的、立在地上的剑冢,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很多把名家名剑,看上去整洁如新,看来南伽罗时常擦拭。 穿过兵器库,南伽罗走到了里间,迎面看到一张宽大的珊瑚靠背椅,地上是两溜整齐的椅子和高几,像是一个议事厅的样子。 南伽罗和苏瑾月一眼看到了阿枝的背影,他正在低头摆弄什么东西。 南伽罗拍了拍阿枝的肩膀,阿枝浑身一颤,手里的酒壶应声而落。 南伽罗弯腰一把捞起来,拿在手里看了几眼。 阿枝心虚的站在南伽罗面前,小声嗫喏道:“阿爸,家里不小心着火了,我没地方去,所以来这里找你。” 阿枝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南伽罗任何声音,抬头看见南伽罗正痴迷的看着酒壶里的花姑。 阿枝一阵心慌,上手想去夺。 “阿爸!你别杀她!她是天界的仙女,以后是我的好朋友。” 南伽罗避开他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花姑,温柔的说道:“我不杀她。她跟你死去的阿妈很像,你出去吧,我想跟她聊一聊。” 阿枝在南伽罗身边上蹿下跳,急声道:“阿爸!你别骗我。” 南伽罗皱眉,低头不悦的看着阿枝,“儿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现在,出去一个人玩。” 但凡南伽罗露出这样的表情,阿枝就打心眼里害怕,于是他不情不愿的走开,打开门就狂奔了出去。 南伽罗现在顾不上审问苏瑾月,所以随手把她丢在一张椅子上,不再管她。 苏瑾月没听见这对父子的谈话,但现在有了花姑的下落,苏瑾月的心激动的狂跳不已。 既然南伽罗没有捆着她,苏瑾月就连忙跳下椅子,藏身在一根柱子的阴影底下,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南伽罗。 南伽罗打开酒壶的塞子,随意丢在桌子上,慢慢把酒壶里的酒水倒空,花姑的身体随着水流缓缓滑落在了桌面。 桌面上有一汪蓝色的酒水,美丽的花姑侧躺在其中,她的长发蜿蜒铺排开,在她的身子下面形成了一张闪亮的黑色锦褥,裙摆散开的长裙像一朵完全盛开的艳丽花朵,衬得她的脸如花蕊一般鲜艳娇嫩。 苏瑾月心道,即使花姑浑身湿透有些狼狈,她仍是世上最美最端正的女子。 南伽罗双手并拢,小心翼翼将花姑挪了个干净的地方,他的动作很轻柔,宛如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南伽罗的右手在花姑上方轻轻拂过,花姑从头到脚就干爽了起来。 随即,苏瑾月只能看见南伽罗的嘴一张一合,花姑就渐渐苏醒了过来。 花姑睁开眼睛,撑着胳膊半坐在桌面上,她的神智还不是完全清醒。 南伽罗霸气十足的坐在椅子上,笑问花姑,“仙子,感觉好点了么?” 花姑睁着迷蒙的双眼,轻声问道:“你又是谁?” 还未等南伽罗回答,门外一阵震天锤的巨响,门窗都在轻微抖动。 南伽罗起身笑道:“外面有几个捣乱的小子,仙子稍等,我去把他们赶跑。” 苏瑾月看见南伽罗急匆匆离开,片刻不敢耽误,顺着桌腿而上,飞身到花姑身边。 苏瑾月扶住花姑的胳膊,“花姑,你怎么样?能走吗?” 花姑摩挲了几下双腿,摇摇头,“我的双腿没力气,好像喝醉了一样。” 苏瑾月指指耳朵,笑道:“花姑,我暂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苏瑾月搀扶着花姑准备逃离这间房子,却在墙角看到了那群老百姓。 老百姓们眼巴巴看着她们,神情哀戚的说着什么。 花姑连忙解释给苏瑾月听,“苏瑾月,他们请求咱们带他们一起逃出去。不过,他们害怕一旦离开这层透明结界,就会溺水窒息而死。” 苏瑾月和花姑走过去,伸手一触,外面果然是一层结界。 苏瑾月笑道:“花姑,麻烦你打开结界,我有办法带他们安全的逃出去。” 花姑看着苏瑾月划破手心,将鲜血滴入一个小碗内,百姓们半信半疑的一人喝了一小口。 苏瑾月温柔解释道:“花姑,我的血就是最好的避水珠,足以支撑到他们离开碧苍渊。” 花姑的神情一滞,满心敬佩的握住了苏瑾月的手。 苏瑾月回头对他们认真的说道:“只有你们全心信任我和花姑,咱们才能安然无恙的离开这里。在半路上,不管遇上了什么事,大家都不可以慌乱,不要四处乱逃。” 花姑冷冷的补充了一句,“这里是碧苍渊,是一个有来难回的地方。如果谁中途出错,我们可没有时间再回头去救你们!只有这一次逃生的机会,谁想活谁想死,自己心里多掂量!” 苏瑾月没有听见花姑的警告,但是老百姓们都听的清楚明白,他们纷纷点头起誓绝不闯祸。 苏瑾月和花姑手拉手飞到门口,无尤一眼就看到了她和花姑,却不敢把眼神多在她们身上停留。 苏瑾月满脸笑容,指了指身后的百姓,再指指头顶的天空。 无尤了然,谨慎的微微点点头。 苏瑾月见无尤心有灵犀,转头对花姑笑道:“无尤他看懂了。他说他牵绊住鲛人,让咱们先逃出去。” 第93章 各自为营 尽管有无尤和炎真他们吸引走了大批的鲛人,苏瑾月和花姑也一点都不敢懈怠。 外面的道路已经被鲛人团团围住,苏瑾月和花姑带领众人,悄无声息朝他们相反的方向迅速逃去。 老百姓们知道现在是危机四伏,因此都紧紧跟着她们,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们猫着腰闭着嘴,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 静谧的海洋深处,躲躲藏藏十几个渺小的凡人,本就是极难发现的事情。 苏瑾月和花姑一路上遇见过鲨鱼群,她们一群人俯身藏在巨大的海带下面,屏住呼吸,静静等鲨鱼群从他们头顶游走,才敢继续往前游。 还有不少鲛人收到召唤,急匆匆赶往鲛人村,花姑立刻施法,掩去了所有人的气息,在他们周围布下了透明结界,因此鲛人从他们面前跑过去,都没能发现凡人的踪迹。 百姓们被鲛人吓得十分杯弓蛇影,凡是看见体型巨大的物体,哪怕是海底的黑色暗礁,都会下意识的挤成一团躲起来。 花姑看到他们的模样,就会皱眉摇头叹气。 花姑在苏瑾月的手心里写,“你勇气可嘉,佩服。” 苏瑾月呵呵一笑,“花姑,你比我更勇敢。” 千辛万苦,他们终于看到了头顶隐约的亮光,百姓们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花姑回头冷漠的一瞥,所有人立刻噤声。 阿枝被父亲无缘无故责骂了以后,心情黯然的推门而出。 他却不甘心就此离开,担心花姑被南伽罗下了毒手。 阿枝双手趴在窗台,悄悄往窗子里面打量。 忽然,一柄锋利的剑指着阿枝的太阳穴,阿枝心里一惊,吓得一动不敢动。 炎真的长枪也对阿枝严阵以待,他冷冷的威胁,“小朋友,我们不为难你。把你父亲叫出来,我们大人之间说说话。” 南伽罗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无尤和炎真一左一右挟持着阿枝。 南伽罗的双眼淬着火,只对无尤说道:“无尤,你惹怒了我,下场是什么,你知道。” 炎真迫不及待的插嘴道:“惹怒你?!你惹怒我们不知道多少回了!我们只威胁你儿子了一次,你就受不了?!” 南伽罗一字一顿的说:“放了我儿子,我就放你们几个活着离开。” 无尤的眼角余光,刚好瞥到了苏瑾月正对着他打手势,无尤心里一轻松,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无尤再一看,那群老百姓跟着她们逃出了鲛人村,他的眼神不敢再朝她们的方向看。 鲛人村的人一听南伽罗这么承诺,气愤不已的将他们几个更紧密的围了起来。 无尤淡淡的笑:“南伽罗,你一向一言九鼎,我信你。不过,得麻烦你,亲自送我们一趟。” 南伽罗冷冷的说道:“我平生最恨被人威胁。无尤,今天这笔账,记在你头上,我一定会讨回来。” 无尤毫不在意的跟南伽罗对视,片刻,轻笑道:“好。” 一群鲛人簇拥着南伽罗和无尤离开,雷托好不容易取回了他的震天锤。 炎真忍不住跟无尤低语,“苏瑾月和花姑,她们……” 无尤使劲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几乎是目眦欲裂的威胁他,“闭嘴,一个字都不准再提!” 炎真觉得很委屈,就为了雷托、灵隐和敖丙他们,无尤就弃别人于不顾了? 炎真心道,等会儿趁没人注意,我一个人再悄悄溜回来好了。 苏瑾月和花姑费了很大的力气杀死了两只成年海象,终于带着众人游到了碧苍渊的边界。 苏瑾月有些脱力不支。 身上的伤口很疼,却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又一直心神紧绷,此刻看到生还的希望,她竟一下子软坐在岸边。 花姑忧心如焚的拉拉苏瑾月,“你还好吧?” 苏瑾月没力气说话,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虚弱的对花姑笑了笑。 花姑扭头对那群凡人说道:“我们已经将你们各位平安带回来,你们赶紧回家去吧。” 老百姓们跳起来,发出一声声欢快的长啸。 苏瑾月看见他们如此开心,心里堵着的大石头忽然就没有了。 下一瞬,队尾有两个老百姓惨叫了一声,然后众人纷纷乱了起来。 花姑拍拍苏瑾月,俩人一起回头望。 苏瑾月还没完全放松下来的心,此时又紧紧缩成了一团。 她挣扎着站起来,皱眉道:“花姑,比鲛人更可怕的恶魔来了。” 却见,在这群人的背后,颜北辰正微笑看着苏瑾月。 两只手一手抓了一个凡人,正一口一个吸干了他们头顶飘着的怨气。 颜北辰轻轻松松把两具干尸抛到海中,然后双手负在身后,邪魅笑着,眼神凌厉的看向所有人。 颜北辰穿着一件红到极致、红的发黑的长袍,衣服里面是让人心神不安的妖孽红色,被暗沉沉的黑色外裳一压,颜北辰整个人都透露出可怕的癫狂疯批气质。 老百姓惊恐大叫着四散溃逃,颜北辰响指一打,所有人都呆立在当场。 颜北辰一步一步,气势如虹的朝苏瑾月和花姑走来。 苏瑾月抽出佩剑,再看看花姑,她们各有损伤,而颜北辰守株待兔等在这里,他可没费一丝力气。 颜北辰盯着苏瑾月,灿烂的笑,“娘子,你让我等的好苦。你有没有受伤?鲛人的药丸,你是不是得到了不少,分给相公一些,可好?” 花姑听见他的话,心神大震,一一都写给了苏瑾月。 苏瑾月冷笑道:“颜北辰,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巧取豪夺吗?!” 苏瑾月的冷嘲热讽,颜北辰丝毫不放在心上,他俯身想触碰苏瑾月,“你耳朵怎么了?” 苏瑾月的佩剑往前一刺,颜北辰的动作停止,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 就在此时,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响彻海岸,一只白虎跳到苏瑾月面前,冲着颜北辰高声吼叫。 苏瑾月一看见白虎,两眼含泪圈住了它的脖颈,“小白,再次见到你真好。” 白虎扭头回答:“姑娘,我从没怪过你。我只是伤心你在危急关头,却不让我留下来保护你。” 苏瑾月不知道白虎说了什么,颜北辰却在瞬间出了手,白虎迎着他的掌风,勇敢的扑了过去。 花姑拉着苏瑾月的手,“我们先救百姓,赶紧让他们离开这儿。” 花姑正一个一个的救人,苏瑾月抬头看到半空中飞来一个红色长发随风乱飞的人。 胜遇兽指着颜北辰,大声嘲笑道:“什么新魔君?!不过一个宵小之辈!我看你今天还往哪里逃?!” 颜北辰一掌拍飞了白虎,冷笑道:“胜遇兽!你不错啊,这么快就找到治伤的办法了,你也来碧苍渊打秋风的吧!” 胜遇兽懒得跟颜北辰无谓争吵,飞下云头,两个人惊天动地的缠斗在一起。 第94章 事实真相 无尤和炎真他们飞到海平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混乱的局面。 这是无尤头一次正面跟颜北辰碰上,颜北辰以前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从没有跟无尤打过照面。 无尤看到颜北辰的脸,心中滋味复杂,却不想搭理颜北辰,他的眼睛只看到了虚弱的苏瑾月。 南伽罗一见到苏瑾月和花姑,心中顿时有一种上当受骗、怒火中烧的感觉。 他朝无尤伸出手,“你们已经活着出来,放了我的儿子。” 炎真在人群中看到了花姑,不禁大喜过望,两只手用力挥动着:“花姑!花姑,我们在这里!” 他背后的灵隐却遭了难,灵隐一翻身,“扑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这一番刺激,被海水呛的猛烈咳嗽的灵隐终于清醒了。 灵隐的身体半浮在海面,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他所不了解的一切。 那边半空中,有两个魔族的男人正打的你死我活。 地面上苏瑾月和花姑,还有一只白虎,正在救一群凡人。 离他最近的是一群鲛人族,还有无尤和炎真。 他忽然看到了一个极熟悉的背影,回想了半天,他抖着声音,冲无尤大声的喊:“无尤!他!就是在九重天偷袭我的人!” 听见他的话,所有人一起都回过了身,灵隐这下子看清楚了雷托的脸。 灵隐咬牙,“雷托!你为什么暗算我!” 炎真叹一口气,“灵隐,你是不是没有睡醒?雷托他是自愿跟着我们下凡来救你们的。” 灵隐不为所动,依旧紧紧盯着雷托。 “虽然我法力不高,但是我眼神极好,我当时没有看清你的脸,我却牢牢记得你的背影!雷托,你穿着一件黑色长袍,在那一天的子时左右来我的灵枢殿偷袭,是也不是!” 众人听他说细节说的极认真,所有人都慢慢起了疑心。 炎真不动声色拉开了跟雷托的距离。 雷托环顾四周,众人的怀疑他都看在眼里,他的眼神最后瞥到了南伽罗。 南伽罗把两手一摊,事不关己的冷漠笑道:“是你自己蠢,留下了自己的背影,还没有斩草除根。你我虽有契约,可不是我主动出卖的你。你用不着这么盯着我!” 南伽罗的话,让在场所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雷托再也抵赖不了的事实。 炎真仿佛牙疼一般,捂着自己半边脸,“雷托,我说呢,这回你为什么这么积极要下凡查案,原来是害怕东窗事发啊!亏我还那么信任你!” 雷托仰头哈哈大笑了一阵,骤然变了脸色,挥动着两只震天锤朝灵隐飞去。 “就是你,害我好事!我早就该第一时间杀了你!” 炎真忙不迭去追他,骂道:“诶!怎么还有翻脸这么快的人?!你不说赶紧认罪,还要杀人灭口!” 他们几个乱成一团的时候,南伽罗趁机救出了阿枝。 南伽罗朝阿枝笑道:“阿枝,那个仙子,我看你很喜欢,把她留下来吧。” 阿枝兴奋的鼓掌,大声道:“好的阿爸。其余的人,跟我去追,但是谁都不要伤了那个仙子。” 鲛人族的人早就摩拳擦掌想收拾这些神官,他们一听阿枝下令,再也没有顾忌,一股脑的朝他们扑过去。 敖丙和瑶芳刚刚飞出海面,也遭到了鲛人族的攻击。 至此,天上地下和海面上都乱的不可开交。 唯有南伽罗,他一人静静的岿然不动。 他冷冷的打量着炎真和雷托,心道,狠狠打起来吧,你们窝里斗的越狠,我们受的损失就越小。 他的眼神扫视到了无尤,你来我碧苍渊查案子,搅得天翻地覆,你多少得付出点代价,才能放你离开。 南伽罗眼神一暗,准确捕捉到了苏瑾月的身影。 老百姓们哪见过这么多可怕的鲛人,一个个手脚发软,连逃跑都没有了勇气。 有无尤他们在前面抵挡鲛人,苏瑾月和白虎来回的将百姓们送出碧苍渊去。 白虎能一下子把两个凡人驮出去,眼看所有的凡人都能顺利的逃离。 就在此时,不知道是哪一个藏身暗处的鲛人,忽然开始开口唱歌,那是个雄浑低沉的男人声音。 声音宛如天籁,空灵悠扬,飘飘荡荡,歌声犹如插上了翅膀,盘旋在整片海面上空。 南伽罗暗暗的勾唇一笑。 没有人能抵抗的过鲛人的歌声。 第一个听话倒下的是白虎,它毫无征兆的倒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睛。 紧接着歌声未停,其他人被美妙的歌声吸引,驻足倾听,然后纷纷把手里的兵器扔在地上,各个双眼失神,一步步茫然的走向了鲛人。 无尤感觉心绪难平,他赶紧就地盘腿坐下,用强大的意志力跟歌声对抗。 苏瑾月还没扶起白虎,就眼睁睁看着敖丙瑶芳和花姑他们,像被人夺了魂魄一般,极听话的放弃了打斗,乖乖走到鲛人面前送死。 苏瑾月一手拉住花姑的胳膊,花姑看都没看她,就狠狠把她甩开,还是继续朝前走。 阿枝已经站在不远处,满脸兴奋的等着花姑走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谁有本事,一瞬间就让所有人失了魂魄、麻木的主动去送死?! 苏瑾月的眼神在海面上疯狂的搜索,终于发现了藏在大石头后面的那个男鲛人! 苏瑾月看到无尤也皱着眉很难受的样子,就一个人仗剑朝男鲛人飞奔了过去。 男鲛人半个身子藏在海水里,趴在石头上正唱的投入,苏瑾月忽然就持剑而下。 男鲛人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苏瑾月咬着牙,大喝:“始作俑者原来就是你!不许你再唱!” 男鲛人手忙脚乱的指挥着海水,巨大水柱朝苏瑾月身上砸去,苏瑾月连忙闪身避开。 南伽罗和阿枝也发现了苏瑾月的特别之处,南伽罗朝阿枝笑了笑,“儿子,这个凡人女子跟别人都不一样,你去,抓住她问一问。” 阿枝听话的点点头,转身先去捉花姑。 苏瑾月远远看见花姑距离阿枝不过几尺远,她又赶忙飞奔过来,一剑刺向阿枝的手。 阿枝的手背汩汩流血,他疼的发了脾气,朝苏瑾月一掌拍过去,“要你多管闲事!” 苏瑾月被阿枝击中,整个人迅速坠往海面,背部刚好落在一块礁石上,她摔得两眼一黑,感觉腰腹都已经摔断,快要分家了一样。 苏瑾月翻过身,大口大口将血沫吐了出来,心口一阵闷痛,她软软趴着,急促的喘着粗气。 那个男鲛人见苏瑾月受伤,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又继续开口吟唱。 苏瑾月捂着心口,拼命提起一口气,再一次自上而下,一剑刺中了男鲛人的咽喉,再横剑用力一划。 男鲛人的喉咙瞬间往外喷出汹涌的热血,他立即用两只手捂住伤口,却是徒劳无功,鲜血像决堤了的洪水,绝没有停止的可能。 第95章 致命一击 男鲛人已经说不出话,他两只手绝望的紧紧捂着脖子,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 他绝没有想到,他一生杀过那么多凡人,到最终,却死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子手里。 男鲛人决然伸出一只手,将苏瑾月死死攥在手心里,再用另一只手一拳打向她的心口处。 鲛人歌声停止的那一刻,无尤第一个恢复了清明的神志。 他睁开眼的一瞬间,无尤忘记了呼吸,因为他的心已经被人狠狠一把摘下来。 他看到那边一个男鲛人在濒死之前,伸手一拳给了苏瑾月以重重的致命一击。 男鲛人轰然倒地而死,苏瑾月口鼻流血,闭着眼浑身软绵绵的往下掉。 无尤惊惧到手脚发软,还是本能的飞身上前,一把接住了苏瑾月。 这一次的苏瑾月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无尤接到她的同时,就感觉她整个人碎掉了一般的脆弱。 苏瑾月的魂魄正一点点飘离她的身躯,无尤忍着心中剧痛,一掌将魂魄逼回了她的体内。 颜北辰在远处看见苏瑾月倒在了无尤怀中,他打眼一看,就知道苏瑾月这次绝无生机,他眼中悲喜不辨、晦暗不明,然后,忽然抽身离开。 胜遇兽在他后面紧追不舍,也消失不见了。 敖丙和瑶芳看见苏瑾月的样子,连忙飞扑过来。 瑶芳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苏瑾月的脸色苍白如纸,鲜血却不断从她口中涌出,无尤给她不停送入神力,仍然无济于事。 瑶芳抓着苏瑾月的手,哭道:“苏瑾月!月姐姐,你别吓我!” 敖丙心疼的环抱住瑶芳的肩膀,让她松开苏瑾月的手,贴着她的耳朵,低沉说道:“芳儿,苏瑾月心脉已断,五脏皆碎。这次,恐怕……” 瑶芳不可置信的回头,“怎么会?刚才她不是还好好的在救那些凡人?” 敖丙指了指不远处男鲛人的尸体,瑶芳登时反应过来。 她喃喃说道:“是……月姐姐她救了我们所有人?” 敖丙长叹一口气,看了看无尤的脸色,说不出任何话来。 瑶芳攥住敖丙的胳膊,急切说道:“她,她体内不是有海灵芝护体么?这样,也不能救她一命?!” 敖丙把瑶芳拉起来,低着头叹息,“鲛人族力大无穷,苏瑾月凡人之躯,能撑到此时,已是极限。芳儿,留给无尤一些时间,让他和苏瑾月再最后道别几句。” 瑶芳的眼泪簌簌而下,她第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滋味,体会到无论想什么办法都注定会失败的无力感。 瑶芳软弱的依靠着敖丙,失声痛哭,“苏瑾月她怎么办啊?她那么傻,那么善良,她不该是这个结局。” 敖丙握着瑶芳的手,坚定说道:“芳儿,先不要哭。鲛人族伤了苏瑾月,咱们替她报仇就是。” 白虎和炎真也看到了苏瑾月重伤。 炎真的心头极不是滋味,这是第二次,无尤又要面对失去苏瑾月,同样绝望的境地,同样的无法挽留。 炎真不敢去想象无尤此时心中的痛苦。 炎真满心沉甸甸的苦闷,全化作了一腔愤怒,他声嘶力竭的大喝一声,举枪就朝阿枝的头顶刺去。 白虎奔到苏瑾月面前几步的距离,突然停下了脚步,它悲伤的看了苏瑾月很久,苏瑾月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白虎慢慢俯下身体,眼中缓缓流下来两行眼泪。 无尤用尽了所有办法,苏瑾月都悄无声息的闭着眼,昏沉沉靠在他的胸前。 无尤知道,这是海灵芝的作用,在吊着苏瑾月的最后一口气。 无尤一转头,一掌将离他最近的一个男鲛人抓了过来,狠狠掐着他的脖子,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把你们最好的丹药给我。” 男鲛人看到无尤的眼神已经暗无天日,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吓得浑身发软。 男鲛人拼命回头去看南伽罗,南伽罗微微一点头。 男鲛人抓住无尤的手,努力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半天……” 无尤截断他,“半天也好。” 男鲛人再惊恐的说道:“代价是……” 无尤死死看着他,“什么代价我都付给你。” 男鲛人这才颤巍巍递给他一个葫芦形的药瓶。 无尤手下用力,一把将男鲛人的脖颈拧断,再随手抛下。 无尤尽量稳定住不停颤抖的手,好半天才取下瓶塞,取出一粒轻轻送进苏瑾月口中。 不出片刻,苏瑾月笑着微微睁开了眼睛。 她现在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苏瑾月自己心中也有了数。 南伽罗趁这个机会,在无尤背后朝他凶狠拍下一掌。 炎真看的清清楚楚,奈何他离无尤较远,正被雷托缠上,他只能心急如焚的大声喊道:“无尤!小心南伽罗!” 无尤却像完全没有听见,只小心翼翼给苏瑾月擦拭脸上的血迹。 炎真急疯了,他只恨不能立刻飞身过去,他急得双目赤红,状如疯癫。 他朝雷托咬牙切齿道:“老子要杀了你!都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人,惹出来的祸事!” 敖丙和花姑也已经赶不过去,大家全都朝无尤声嘶力竭的警示。 就在南伽罗的手掌离无尤不到两寸的时候,瑶芳再一次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她实在是不想看着悲剧再次发生。 却见一阵金色光芒闪过,帝君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无尤身边,轻松接住了南伽罗这一掌,顺手还将他拍飞出去很远。 帝君淡然负着手,他的身形稳稳站立,如同高山大泽般巍峨、镇定,他刚一出现,就已经镇住了所有鲛人族。 南伽罗狼狈后退了几丈,才勉强稳住了自己。 南伽罗凝视着帝君,“是你。” 帝君淡淡说道:“南伽罗,适可而止。” 南伽罗将右手掌竖起,这是命令族人停手的标志,他冷声道:“今天我给你个面子。不过,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 所有鲛人乖乖退回碧苍渊,只有阿枝万般不舍的看着花姑。 南伽罗游过来,一把将阿枝拖了回去。 帝君缓缓走到无尤身边,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低头看了一眼苏瑾月,低声说道:“无尤,缘来缘去,不可强求。” 苏瑾月自从苏醒以后,就把无尤毫不还手的一幕看在眼里。 现在看见无尤对帝君的话也视而不见,她心中急痛,但是温柔的笑着对无尤说道:“这里人太多,好吵。无尤,咱们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好不好?” 无尤已经死了的眼神里翻上来一点点亮光,他脱口而出,“好。” 瑶芳看着他俩的身影如流星般消失在天空,她不禁潸然泪下,“苏瑾月……” 敖丙怜惜的从背后揽住她的肩膀。 自始至终,无尤没有看过任何人,就连帝君,他也毫不在意。 帝君怔怔的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第96章 依依惜别 无尤抱着苏瑾月远离了喧嚣的人群,他低头看到怀里的苏瑾月实在是虚弱,于是就地停了下来。 无尤拉过她的手,写道:“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苏瑾月笑着攥住他的手,缠绵的笑意弥漫着她整个身心,“不用写了,我刚才就已经能听清你们说话。” 这只怕是鲛人族的丹药在起作用,无尤又想到那一句“半天”,顿觉五雷轰顶,心内俱焚。 苏瑾月太了解无尤此时的心情,她温柔的拥住他,娇笑道:“无尤,我刚才就一直在想你,就想这样抱着你。” 无尤努力挂起一丝笑容,深情摩挲着她的脸颊,笑问:“想不想回去看一看你师父她们?” 苏瑾月摇摇头,“不必了。她们永远活在我心里,我时时都能在心里看到她们。无尤,那回在花田,你嘲笑我没见过世面,许诺以后带我去仙境看一看。现在,我们就去看看,好不好?” “是我的错,自己说过的话都没能做到。咱们立刻就去。” 苏瑾月在他胸前咯咯的笑,“认错这么积极的啊?好吧,那我就勉强原谅你了。” 等苏瑾月亲眼见到仙境,才知道无尤所言不假,人间的景色再美,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苏瑾月虚弱的站不住,无尤就坐在地上,苏瑾月仰躺在他怀中依靠着他。 从他们这样的视角看下去,美丽的景色尽收眼底。 眼前是一条高达千丈的白色瀑布,犹如一条天河从天上倾倒而下,无数朵白色的浪花争前恐后从高处冲下山崖,哗哗的流水声激跃高昂。 瀑布的半山腰那里挂着一个巨大无比的彩虹,从瀑布的这头,横跨到那一头,五彩斑斓,每一种颜色都亮到极致、耀眼夺目。 瀑布脚下汇聚了一条宽阔汹涌的大江,奔腾的瀑布冲到大江里面的时候,马上变乖了起来,随着浩浩荡荡的大江水,一起流向了看不见的远方。 江面上映照着初升不久的太阳,点点金光洒满了整片江水。极远处有几个小黑点,看来是远行的渔船,倒形成了一处极生动的风景。 江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天地间一片浩然之气。 那边山坡上时不时响起阵阵松涛,那是另一种雄浑的类似于波涛一样的声音。 风声送来了清凉,也送来了呦呦鹿鸣和仙鹤的鸣叫声,十几只仙鹤正展翅高飞,成群结队从彩虹当中飞过。 苏瑾月面对这样开阔的风景,心中的滞郁之气一扫而空,身边还有无尤陪伴,她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彩虹和仙鹤,是最吸引苏瑾月注意力的地方。 此时苏瑾月正跟无尤争辩。 “我数过了,彩虹就是有八种颜色嘛。” 无尤笑着说道:“自古以来,彩虹就只有七种颜色。” 苏瑾月不满的扁着嘴。 无尤忙哄她,“我看也是八种颜色,别人都数的不对。” 苏瑾月这才笑起来,“那……仙鹤是不是飞过去了十六只,你还说十五只?” 无尤点点头,笑着拥紧她,“你说的都对。有两只仙鹤是一对,它们紧贴在一起飞,我刚才没有看清。” 苏瑾月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苏瑾月慢悠悠撒娇,“无尤,那一次的玉露琼浆很甜,我还想着那个味道,我可以再喝一次么?” 无尤伸手,只等了片刻,他的手心就出现了一杯玉露。 无尤细心的喂苏瑾月喝完,苏瑾月对他甜蜜的笑了笑。 苏瑾月靠在他的肩头,笑道:“无尤,你是不是什么事都肯依着我?” “是的。你救了我们所有人,当然应该听你的话。” 苏瑾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刚好我耳朵听不见嘛。换做其他人,也会出手的。” 无尤的下巴放在苏瑾月的发心摩挲,他沉声说道:“我的月儿,是世间最有慈悲心的女子。” 苏瑾月慢慢说道:“无尤,我不要你迁怒别人。尤其是,刚刚救出来的那群百姓。他们只想活下去,而我心甘情愿去救他们,无论我付出了什么代价,我都没什么好后悔的。” 等了半天,苏瑾月才等来一个很是勉强的回答:“好。” 苏瑾月看着无尤的眼睛,苦涩的说道:“刚才南伽罗要偷袭你,你一心只在我身上,完全不闪不避。若我以后……你,你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不要让他们欺负你。” 无尤的笑容再也装不下去,他满脸哀戚,泫然欲泣的苦笑,“月儿,你若不在,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趣儿?” 苏瑾月的心痛苦到缩成一团,她努力笑道:“此生我已经不能陪你更多,下辈子……” “我不要下辈子。你这么不放心我,那就留下来陪着我。” 苏瑾月第一次在无尤的脸上看到如此决绝的神色,完全不容置疑,说出的话,既让苏瑾月害怕,也让她痛苦。 苏瑾月发现,无尤已经痛苦到自欺欺人,现在的情况,哪还是自欺欺人能躲得过去的? 苏瑾月在心里琢磨,这世间还有别的什么事能稍微牵绊住一些他的心绪,而不让他长久痛苦呢? 苏瑾月想了一圈,无尤在乎的,好像也没有别的了。 只要帝君出手,天界的叛徒自会束手就擒,鲛人族也会暂时偃旗息鼓,敖丙和瑶芳更是不需要他操心,反过来,炎真和花姑会最担心他。 苏瑾月噙着眼泪,微微笑道:“无尤,凡人会在世间受六道轮回之苦,我也不能免俗。你等我些时日,待我投胎转世,你继续来守护我,我一定能认出你,好不好?在这之前,你什么傻事也不许做,好好当你的神官。颜北辰不是普通凡人,我想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下一世,我还需要你的保护。” 无尤的眼眶通红,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下一世,苏瑾月就消失不见,而是一个全新的你,你不会再有任何记忆。” 苏瑾月无所谓的笑笑,“那有什么关系。苏瑾月会消失,可我的心永远不会变,无尤也永远不会变。那我,还怕什么呢?” 无尤把头埋进苏瑾月的肩窝,热泪一滴滴淌在苏瑾月的心里。 苏瑾月的力气一点点流逝,她用力的缩进无尤怀中,喃喃自语,“无尤,风吹的我很冷,你抱紧我。” 等无尤将她紧紧抱住,苏瑾月反而笑道:“你上当了。我只不过,想再亲一亲你。” 苏瑾月慢慢贴着无尤的脸颊,柔肠百结的吻了吻他。 无尤把手放在她的后颈,缠绵的覆上她的唇。 第97章 魂兮归来 正午的阳光越升越高,苏瑾月的生命却在飞快的流逝。 无尤沉沉的问:“月儿,你最想有一个什么样的家?” 苏瑾月闭着眼睛,虚弱的笑:“我如果说了,你就要去给我布置一个家,这件事不要忘了。我很想住在一个没人能打扰的地方,有山有水,对了,还有彩虹。盖几间木头小房子,房子周围扎一圈竹篱笆,绕着篱笆墙,我要种很多很多花草。房子外面,你要种下一大片竹子,竹林中间铺上一条石子小路。夏天的时候,咱们就能听见风吹竹叶的声音。” 无尤满口答应,“好。我去找这样的地方,亲手盖这样的房子和竹林给你。不过,你不要让我等太久。我会害怕。” 苏瑾月不敢接他这句话,继而笑道:“种花草这种事情你不擅长,你还是多向花姑讨教。还有炎真,暗恋花姑太辛苦,你要多帮帮他。” 无尤只能勉强点点头。 苏瑾月笑道:“炎真没有你不行的,他老是不经意就得罪花姑,没有外人调解的话,他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呢?” 无尤直直说道:“我没有你,不行的。” 无尤的话撕碎了苏瑾月的心。 她苦笑道:“你行。无尤,你有没有什么事骗过我啊?” 无尤连忙摇头。 苏瑾月指着眼前的风景,明媚的笑道:“这个仙境,就是你自己造出来哄我的。我说,怎么半天都没见一个神仙?想来,我只是个凡人,是没资格上九重天的。” 无尤紧紧闭着眼,点点头。 苏瑾月的身躯慢慢透明,她看到自己的手臂已经变成了虚影。 她抱着无尤笑道:“没关系,你的心意我最感动。不过,我答应麒麟兽的事,要做不到了……” 这一个字说完,苏瑾月整个人化做了点点流星,在耀眼的阳光下冲天而起,然后一点点消融在这片天地间。 无尤只来得及用白玉戒指收敛了苏瑾月留下的破碎神识,再抬头,只有阳光静静照耀着天地人间。 红色的神识残影在戒指中间盘旋流动,比之前更加有活力了一些。 麒麟玉佩从空中掉在地上,麒麟神兽突然现了身。 麒麟神兽也看到了苏瑾月逐渐透明、再逐渐消失的过程,它冲着无尤问道:“她不是个凡人小姑娘么?她的神识怎么会是甘棠的?” 无尤没有流泪,他呆愣愣的傻看着半空。 麒麟兽知道他心碎,并没有继续追问他,默默坐在旁边陪着他。 半晌,无尤才幽幽说道:“她本就是甘棠。” 孟婆在地府里当神君的年数太久,她的头发熬白了,牙齿有些松动,背也驼了,眼神好像也不太好使了。 可是,她依然尽职尽责的守在奈何桥边,给每一个过往的幽魂熬上一碗汤喝。 偶有几个伤心欲绝的,会伸手问她多要几碗。 这世间的各种怪事,孟婆都见得太多,在她这样的年纪,早就心如止水。 但是今天,孟婆就遇上了一件怪事。 这天,孟婆拄着拐杖等在奈何桥边,她老眼昏花中,忽然看到一个白色人影从天而降。 速度之快,已经快成了一道模糊的虚影。 下一瞬,这个白色身影飞纵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拐杖,急匆匆问道:“刚才可有一个少女的亡魂走过?” 孟婆颤悠悠笑道:“你是天上的神君吧,今天没有任何少女来过,你问的究竟是谁?” 无尤心头一空,松开了孟婆的拐杖,他脸色苍白,表情空洞,喃喃自语:“是啊,她投胎转世,也不可能从这里经过。” 无尤不回答孟婆的话,一个闪身就从奈何桥飞了过去。 孟婆摇摇头,“这是怎么了?不好好在天上待着,跑我地府里做什么。” 跟孟婆的答案一样,地府里掌管生死簿的文官查了半天,也查不到苏瑾月的名字。 这名小官吏在无尤咄咄逼人的眼神下,吓得六神无主,一本本去翻找苏瑾月的前世今生。 无尤极有耐心,坐下来专心等着他。 小官吏哆嗦着双手翻了大半天,在相同年龄女子的那十几本案卷里,根本没有苏瑾月的任何记录。 小官吏看看无尤的脸色,扑通一声跪下,愁眉苦脸的哀求:“神君,您别为难下官了,下官也管不了多大的事。那位姑娘,想必不是凡人,若是神仙妖怪什么的,那就不会记录在案。不如,您回天庭去查一查?那里的卷宗是最全的。” 无尤暗自思忖,灵枢殿的卷宗向来只有帝君能看到,他就算回去,也是白跑一趟。 他冷冷盯了一眼小官吏,站起来纵身一跃,如同他来时那般迅速消失。 小官吏瘫坐在地上,看着散落一地的案卷,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帝君刚刚将雷托压回九重天,还没等喘口气,他的耳边就出现了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 “帝君,我是阎罗。” 帝君立刻听出来了,这是地府阎君的声音,威严中带着他地府特有的寒凉之气。 帝君微笑道:“阎君。多年不见,有何见教。” 阎君性格一向严酷,铁面无私,因此没有寒暄的习惯,直截了当说道:“帝君,我地府森严,从来无人敢造次。刚才,你天界一个神官,名叫无尤的,闯到我这里来,还威胁我的两名下属。此事,我应该告知你一声。” 帝君无奈的皱眉,依然轻笑道:“阎君言之有理。是我御下不严,日后一定给你个交代。” “不必,”阎君开口打断他,“小事一件,我还没放在心上。下不为例即可。告辞。” 灵隐听着阎君的声音消失,看到帝君的神色恢复如初,这才禀告:“帝君,不止无尤,炎真也一直未返回天界。” 帝君揉了揉眉心,淡淡说道:“嗯,我知道了。灵隐,先把雷托关押起来,明天找个妥当的人审问一下,有没有同谋。” 灵隐领命告退而出。 帝君本想多交代他几句,如果无尤回来想看卷宗不用拦他,转念又一想,以无尤现在的心情,只怕请他回来,他都不肯回来。 炎真在碧苍渊打发走了帝君和花姑回九重天,急急忙忙去寻找无尤的下落。 他几乎飞遍了几千里山河,最后才在一处不起眼的瀑布前面找到了无尤。 炎真把心塞回了肚子里,慢慢走向无尤。 无尤背对着他而坐,一条腿伸开,另一条腿曲起,手臂放在膝头撑着侧脸。 炎真看了他多久,无尤就一动不动坐了多久。 炎真实在是不知道,一条破瀑布,有什么好看的。 苏瑾月应该已经飞灰湮灭,无尤想必已经痛的快昏死过去了。 炎真不敢离开,担心无尤一头扎进底下的大江里自杀。 炎真也默默坐在无尤身后,跟他比谁更有耐心。 大半天过去,炎真忽然看到,一缕缕的黑影从无尤头顶飞起来,绕着他飞了很多圈,最后纷纷落在了无尤的衣服上。 无尤原本雪白的长袍,慢慢晕染成了纯黑色,上面还有一些张牙舞爪的暗纹。 若不是亲眼所见,炎真根本不相信,一个白衣神官眨眼间就变成了这般邪魅的模样。 此时,炎真的心头浮起来这样一个念头。 九重天纷纷流传了几千年的谣言,炎真一直不信,现在看来,只怕是真的。 那个传言就是,无尤飞升以前,他是魔族里赫赫有名的少君。 第98章 无心之灵 在两千多年前,颜北辰那时候还没有争上魔君的位置,仅仅是魔族里一介籍籍无名之辈。 颜北辰活着的时候空有一副绝世的好皮囊,却没有一个好命格。 他出生自军侯之家,全家几代人替皇帝效力沙场,军功盖世。 皇帝多疑,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尽他一家父兄,唯留他一个年幼稚子,将其带回宫中,半是圈禁半是示恩。 颜北辰在宫中受尽屈辱长大,后因美貌被公主召为驸马。 公主生性荒淫残暴,在一次党争风暴中,公主府被皇帝下旨满门抄斩,颜北辰跟着公主,一起糊里糊涂做了刀下鬼。 在被押往地府的路上,颜北辰万般不甘。 自己这一生短暂且荒谬,跟着父母没过几年好日子,至此就是处处受人摆布,简直是凄惨无比。 颜北辰的怨气极重,因此当场化为厉鬼,他不甘心再一次投胎轮回。 当着鬼差的面,颜北辰一口吞干净了公主的冤魂。 从此以后,颜北辰自学了这种修炼的邪术。 邪术能让他快速变得强大,还没人能拦得住他。 即使大荒山的神兽亲自出来抓他,也让他给逃掉了。 魔族的修炼方式千奇百怪,但是都只有一个目的,让自己的实力能碾压其他人就好。 颜北辰活一世,活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实力是真的。 颜北辰在地府的入口处待了很多天,他有点乐不思蜀。 这里往来的游魂很多,足以让他大快朵颐,吃的津津有味。 颜北辰就像一只永不满足的饕餮兽,他的修为一日千里的在暴增。 这件事还是惊动了天上的神官,他们派了人下来绞杀颜北辰,狡猾的颜北辰把神官耍弄的团团转。 神官一怒之下,倾倒了三万天火在他藏身的山头。 即使抓不住他,烧也要烧死他,饿也要饿死他。 天火一旦燃烧,就不会熄灭。 方圆几百公里的土地都被天火烧得寸草不生,热浪翻滚,无论白天黑夜的天空都是通红的颜色。 附近的百姓纷纷逃出去,只有颜北辰一个在绝境里苦熬。 颜北辰的躯体是早就死了的,现在的他只是一抹厉鬼。 他在天火中被灼烧了三天三夜之后,他的魂魄变得遍体鲜红,忍受的每一刻都痛得他刻骨铭心。 就是从那时候起,颜北辰恨透了所有的神官。 颜北辰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本事,他擅长化解所有对他不利的因素,且能为他所用。 颜北辰发现天火能炙烤他的魂魄,也能转化成他自身的能量。 他能引导天火顺着自己的奇经八脉流动,刚开始,天火在他的身体里乱窜,他用了很多天,才将它们彻底制服。 从此以后,颜北辰多了一项修炼的法门,他再也不用受制于区区天火。 百姓们不敢靠近这里,为它取名火焰山。 颜北辰在火焰山里修为暴增,住的十分得心应手。 后来,冤魂已经不能满足于颜北辰,他开始渴望活人的怨气,那是一种更鲜活的能量。 颜北辰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当年困住他的皇宫。 老皇帝早已垂垂老矣,颜北辰想一口吞了他报仇,奈何凡间的帝王自有神官暗中保护,所以他偷袭了几次都不成功。 颜北辰吞噬了多名宫人以后,不得已才愤愤的离开了。 颜北辰在皇宫里的所作所为,引得凡间百姓和魔界大为不安,不知道何时出了这么一号心狠手辣的人物。 颜北辰在人间一路游荡一路增长修为,到后来,他炼出了自己的实体,能够更加完美的隐匿在人群里,杀人于无形之中。 他游荡到太行山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天赋异禀的风之精灵。 太行山中灵气氤氲,这里一年四季刮着浩浩长风,大风在山林间、在山顶树梢呼啸而过。 在这片钟灵毓秀之地,天地自然共同孕育出了一个精灵。 他没有本体,只是一阵风的形状,领着四季变换的风霜雨雪,一起在太行山自由自在的奔走。 颜北辰一眼看到了这个精灵,他已经有了模糊的五官,颜北辰还能听见他跟万物对话的声音。 颜北辰对这个精灵十分羡慕和嫉恨。 精灵生于天地间、长于天地间,是天地自然的儿子。 他不用刻意修炼,就能在每日玩耍中增长修为。 又因为精灵完全没有人的心,没有人的七情六欲,因此修炼的速度是颜北辰望尘莫及的。 颜北辰看见过他很多次,精灵都万分快乐的在跟山中所有的动物和植物玩耍。 颜北辰有了一个好主意,如果他能收服这个精灵为他所用,以后他将再也没有敌手。 打定了主意以后,颜北辰在太行山现了身,他每天只在山里漫无目的乱走。 终于有一天,精灵主动跟他打招呼,颜北辰的心激动不已。 精灵在云头,向下看着他,问:“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子的树,你下面能走动的那两个东西是什么?” 颜北辰的好相貌带给了他好处,他只要笑吟吟的时候,看起来真像一个善良无害的好人。 颜北辰对精灵温柔的笑道:“按照人类的说法,你该叫我哥哥。我不是大树,我是个活生生的人类,我腿下面的这两个东西,叫做脚。” 这是精灵第一次看见人类,他满心都是好奇,一下子飞到了颜北辰身边。 精灵好奇的戳了戳颜北辰的胳膊和腿,笑道:“哥哥,你真的跟我不一样。” 精灵又摸了一下颜北辰的脸,笑问:“哥哥,这是什么?我也想变得和你一样。” 颜北辰的目的达到了,他笑眯眯说道:“精灵可以变换任何形状而不受束缚,你当然能和我一模一样。” 精灵对好看的颜北辰很有好感,他说什么,精灵就信什么。 很快,法力高强的精灵就修炼出了人的身体。 气宇轩昂的气质,长而黑的头发,俊朗大气的五官,玉树临风、宽肩细腰的身形。 颜北辰给他教会了人类社会普遍的生存法则,教会他穿衣和礼仪,教会他大致的为人处世的规矩,教会他彬彬有礼的谈吐。 颜北辰就像一个最细心的先生和兄长,手把手的教精灵,极有耐心和好脾气。 颜北辰口中所说的世界跟精灵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因此精灵报以最大的好奇心和热情。 精灵忽然觉得,这千万年来,他过的日子是多么孤独寂寞,没有一点色彩。 他很向往热闹的人间,和五彩斑斓的世俗生活。 颜北辰在带精灵下山之前,给他起了一个名字:无尤。 无尤问过颜北辰,为什么是这个名字。 颜北辰摸摸他的头顶,笑道:“无尤,是无怨咎,无过失的意思。就像你的本体,一阵来去自由的风而已。” 第99章 魔族少君 颜北辰把无尤带到了人间,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五百年的光阴过去了。 无尤经过了这五百年,他已经越来越习惯于俗世生活,从他外表上看,他跟凡人百姓没有任何分别。 甚至,他的外貌气质比普通人更出色,武艺高强,还天性开朗乐观,尤其喜欢亲近大自然。 其实只有颜北辰和无尤自己知道,无尤还是五百年前那个精灵,本质上没有受到世俗任何污染。 精灵天生就性灵通透,领悟力感受力极佳。 在无尤眼中,天地万物都自由平等,可以无障碍的沟通。 山间的一轮明月,与人间的芸芸众生一样,都享有生存的权利,没有谁高谁低之分。 这时候的无尤,无心无情,脑海中没有善与恶的明确界限,更没有男女情爱的困扰。 颜北辰非常清楚无尤的本性如何,所以这五百年来,他在无尤面前都是一个完美好哥哥的形象。 无论他在魔界是如何的大杀四方,还是在民间到处吸食怨气,他都没让无尤沾过半点。 无尤仍然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世间精灵。 无尤对他这些事情也丝毫不感兴趣,反正颜北辰不说,他也没有兴趣去打听。 无尤在无意识中帮过颜北辰不少忙,当颜北辰需要天火来修炼的时候,无尤就在山巅随意跑一圈,天火就会肆意的暴涨燃烧,颜北辰借此机会赶紧修炼。 无尤的修为越来越厉害,颜北辰有点离不开他的帮助。 颜北辰心机很深,他越想把无尤留在身边,嘴上反而越给他自由。 无尤本就长在天地之间,生性自由自在、无欲无求、放荡不羁,最怕任何的束缚和规矩。 谁又能真的束缚住一阵风呢? 无尤经常到处飞来飞去,去看一看他没见过的风景,去看一看他没见过的鲛人族,去看一看他很好奇的九重天。 除了地府,四海八荒,无尤到处都游遍了。 无尤总是不跟颜北辰打招呼就消失,有时候会消失一年半载,最长的一次,消失了一百多年。 那次,是无尤跑去了九重天。 他在南天门跟四大天王打了一架,这一架,无尤打赢了,四大天王被他打的欲哭无泪。 因此无尤在九重天畅通无阻的逛了一圈,却发现除了大了点、豪华了点,别的一无是处,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 无尤心满意足的打算离开,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负着手,正站在南天门外等着他。 无尤毫不畏惧的笑问他:“你也想跟我打架么?” 男人穿着一件普通的袍子,气质疏朗,眉眼之间稳如泰山,嘴角微微笑着,一脸的自信坦荡。 男人伸出两根手指往无尤眉心一点,心里全都明白过来。 “哦,原来你是一个精灵。天生地养,山渊之精。” 无尤对他热情的鼓了几下掌,笑道:“你很不错。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来历,几百年我都没遇见过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你我,结为知己好友如何?” 男人朗声笑了笑,他的笑容里有一丝落寞的意味,“当我的好友,很无趣,也不是一件好事。” 那时候的无尤,还听不出来这是被人婉拒的意思。 无尤着急的上前一步,“我也没有好友啊,正因为我看你投缘,所以才想结识你。” 男人长长的眼睫一垂,淡淡转移开话题,“你在我这里闹得天翻地覆,还到处转了转,觉得我九重天怎么样?” 无尤无所谓的笑笑,“不过如此。看多了琼楼玉宇,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外表看上去灿烂到极致,其实无味的很。九重天就像一个精致的巨大牢笼一样,把神仙都圈在里面。这样不好,没有我的太行山好。” 帝君没想到,几万年来,跟他有同样感受的会是一个精灵。 山珍海味吃多了,花好月圆看腻了,信徒的恭维听麻木了,偏偏还无法摆脱,只能按部就班的一直这样循环下去,可不就是牢笼么? 帝君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轻笑道:“你天生神力,又法力无边,我若请你在我这里住下来,你大约不愿意吧?” 无尤皱眉,“住下来,当神官吗?然后天长地久被困在这里?我不干!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帝君了然的点点头,笑问:“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若有机会下凡去,在凡间也有了一个小友。” 无尤听见帝君承认是他的朋友,心里就高兴了起来。 “我叫无尤!无怨无尤的意思!” 帝君好久没有从谁脸上见过这样肆意张扬的笑意,干净纯粹,又热烈滚烫。 无尤转身就想走,半天才想起来问:“你呢?我总得记住你的名字。” 帝君伸手拦住了背后的炎真,微笑道:“你可以称呼我一句帝君。” “帝君?”无尤喃喃的重复,“不是你的真名吧?莫非,你就是九重天上的……那个帝君?” 无尤明白了过来,但也没有多大的反应,胡乱一笑就跳下了南天门。 炎真亲眼看着无尤这样放肆,在帝君面前来去自如,不由得对帝君怒声道:“帝君!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跟他干一场!要不然,以后他随时来南天门逛一遍,咱们的面子何在?!” 帝君轻描淡写的看了炎真一眼,淡淡说道:“你自比四大天王的武力,如何?他们四个加一块儿,都不是无尤的对手。他没有恶意,就是单纯好奇九重天罢了。况且以后,他不会再来。” 说完帝君就施施然离开了。 炎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的一双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他恶狠狠的自言自语,“无尤,老子记住你的名字了!别让我抓到你!” 很久,炎真才回味过来,连忙去追帝君。 “帝君,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恶意?还有,他不会再来是什么意思?” 无尤从九重天下来,就直接去找了颜北辰。 至此,颜北辰也就习惯了他的行踪不定,任由他去做喜欢的事情。 颜北辰经过几百年的厮杀,终于把魔尊的位子抢到了手。 尽管颜北辰弹压下属十分捉襟见肘,但总算是收服了魔族里大部分的人心。 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颜北辰亲手提拔了魔族中法力最高强的二十个人升为长老,赋予他们很大的特权,以拉拢他们。 他们忠心与否,颜北辰心中有数,但只要他在位一天,就能全方位碾压他们。 颜北辰还把无尤立为魔族少君,差不多是跟他平起平坐的地位,议事时无尤的椅子就设在颜北辰不远处。 魔族的人都没见过无尤,只隐约听过他和颜北辰的关系非同一般。 颜北辰正式把无尤介绍给魔族众人的时候,还害怕无尤不答应,就哄骗他说只是个虚名,绝不耽误他的自由,以后他不想来议事,完全可以。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无尤对颜北辰总是念着旧情,虽说凡间没有太行山好,但也总归不是太差。 是颜北辰把他带了出来,无尤一直没有忘记这一点。 第100章 甘棠出山 颜北辰登上魔尊之位的那一天,就把火焰山定为他魔宫的所在之处。 火焰山几乎全年无雨,气候炎热,众多小鬼妖怪都受不住,却有苦难言。 他们因此对强大的颜北辰更加敬畏。 敢把宫殿盖在火山口的男人,古往今来也就颜北辰一个了。 颜北辰一贯的强势态度,让魔族里所有的反对之声丝毫没翻起浪花。 等大局终于稳定下来,颜北辰想正式把无尤一起带到魔宫里。 这一天,万魔群聚。 那阵势空前的声势浩大,大家都想见见能让颜北辰一再包容、一再退让的无尤,到底长了几只眼睛和鼻子。 在所有人严阵以待的时候,人人只感觉眼前刮过去一阵风,无尤的人就稳稳落在了椅子上。 没人看清他的身形是如何的快,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 颜北辰看着众人吃惊的面面相觑,心中不觉好笑,无尤的本事,你们十辈子也赶不上。 颜北辰还敏锐的察觉到魅影热辣的眼神,直直缠着无尤。 他冷笑不已,无尤本无心,再美的女子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朵花有吸引力。 无尤淡淡环视了一圈魔宫内外,他不是很喜欢这里的人和氛围。 说白了,这里面没有一个活人。 这里坐着和站着的所有人,他们的本体有蛇虫鼠蚁,魑魅魍魉,牛马猪猴,鱼虾瓢虫,恶鬼厉鬼,莺莺燕燕,狐媚妖邪,应有尽有。 但是没有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 他们的眼神让无尤不舒服,全都各怀鬼胎的看着他。 无尤一蹙眉,颜北辰就知道他心中厌恶。 颜北辰清了清嗓子,威严赫赫的说,“眼前的这位,以后就是你们的少君,是本君几百年前认下的义弟。只因性情相投,这才结下了兄弟之情。但他以后不插手我魔族事务,往后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近、更不得去打扰少君的清净!” 底下的人嗡嗡嗡的议论起来,原来,无尤本事不小,却只是个挂名少君啊。 魅影的嘴角一撇,在心里暗道,什么少君?我看无尤本就不乐意,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吧。 听见颜北辰这么说,无尤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被什么魔族少君之位捆住了手脚,争权夺利的事情最是枯燥麻烦,他是一星半点都不想沾。 说罢,颜北辰拿出一枚白玉戒指,递给无尤。 “无尤,这是我前些日子得来的,你戴着玩吧。这戒指能装万物,送你了。” 颜北辰说的轻松,底下的人都羡慕的眼睛直发光。 白玉戒指是个稀罕物,别看它小,却能装下整座火焰山进去。 大家都知道颜北辰是费了千辛万苦才从别人手里夺来的,却转手送给了无尤。 魔族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无尤,看着年轻,颜北辰对他是真重视啊。 无尤淡淡接过来,不在意的把玩了一阵,随手套在左手中指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无尤抱拳笑道,“多谢哥哥。” 不等散场,无尤就率先离开了魔宫。魔宫里的空气沉闷的很,无尤一刻也不想多待。 后来,无尤只问过颜北辰一次,他搜罗来的为什么都是一些妖魔鬼怪。 无尤记得颜北辰当时回答,世间的妖魔鬼怪层出不穷,与其让它们散落在各处为非作歹,还不如,由他来把它们束缚在身边,权当压制它们的恶性。 无尤不置可否,因为他毫不关心。 无尤想着,妖魔鬼怪也有它们自身存在的道理,尽管那背后的原因可能极其凄惨。 甘棠今年刚过了二十岁生辰,正是一个女子花朵般的年纪。 甘棠自小在云门宗长大,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谁,但也没受过半点人间凄苦。 从她娃娃起,就被旭尧长老亲自抱进了宗门。 从此以后,旭尧长老对她视如己出,亲自将她抚养成人,教她修仙问道的法术。 云门宗有三位长老,清风长老、旭尧长老和云水长老。 旭尧长老位列第二,却法力最强大,是云门宗说一不二的人物。 甘棠在他的调教之下,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 她天性纯澈,灵动英气,心性中既有女子的娇艳妩媚,又兼有男子的磊落光明。 云门宗有内外弟子之别,大约共有几百人之众。 洋洋洒洒,煊煊赫赫,是远近闻名的一座大宗门。 却只有一个甘棠,能从几百人中脱颖而出。 旭尧长老本就对甘棠偏爱有加,其余二位长老也非常喜欢这个女弟子,统统都对她倾囊相授。 因此,甘棠相当于一共有三位师尊同时在教导她修炼。 这晚,甘棠跟随着师兄们练完晚课,照例跟着旭尧长老到了他的房中。 旭尧长老长相清癯,干瘦的身躯,几缕仙风道骨的长胡须,温和的飘在他的下颌,苍老的眼睛里充满着慈爱和威严。 旭尧长老坐在正厅主座之上,慢慢捋着胡须,满意的看着甘棠。 甘棠身穿淡青色长袍,长发利落的高高盘起,美丽的脸庞上闪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天庭饱满,鼻梁高挺,唇角含笑,额头似乎在隐隐的发光,这都是她即将飞升仙界的吉兆。 旭尧指指自己身边的椅子,笑道:“甘棠,过来坐。为师看你白日飞升的机缘已到,不在眼前,或许也不会太远。” 甘棠坐下来,笑着撒娇:“师尊,这样的话,我从小到大听你们说了无数遍,你是为了哄我开心才这么说吧?” 旭尧知道甘棠不是虚荣心强的孩子,她纵然天资绝佳,悟性极强,却从来不恃宠而骄,每一天都在刻苦修炼,实在是个修仙最好的苗子。 旭尧递给她一枚香囊,嘱咐道:“甘棠,为师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从明天起,你就替为师去一趟白沙国。白沙国的国师是我的老友,他有一件为难的事,想要我帮他一把。正是你出山的好时机,你自会有一番历练,这对你飞升有利。这个香囊里面,是你这些年游猎到的各种奇珍异宝,为师又给你添了些,你路上要多加小心。” 甘棠郑重的接过来,紧紧系在腰带上。 此时,有两个身影,同时出现在门口。 “你们师徒两个,就这么开着门说悄悄话?我可全都听到了啊。” 这是清风长老的声音,充满着戏谑的味道。 旭尧和甘棠连忙一起走过去。 清风长老长得圆圆胖胖,脾气最为和气,一点架子都没有。 甘棠过去挎着他的胳膊,笑道:“大师伯,小师叔,我们没有在说悄悄话,师尊命我明天下山去。” 云水长老年纪最小,心性却最冷,一张脸素来没有表情,一年到头更是说不上几句话。 云水长老看了一眼甘棠的举动,冷声说道:“师叔就是师叔,为何多加一个小字?教训了你多少年,从来不听。” 清风和甘棠同时吐了吐舌头,清风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额头。 第101章 初遇甘棠 清风双手捧出一柄剑,十分郑重的放到甘棠面前,难得的严肃说道:“你是代替你师尊出山,总不好显得咱们云门宗太寒酸。这是大师伯赠与你的宝剑,你可不要小看它哦。如果它认你为主,以后就独属于你一人,旁人连拔都拔不出来。” 甘棠惊喜万分的接到手中,下意识的就想拔出来看一看。 她用力拔了一下,剑刃却牢牢嵌在剑鞘当中,纹丝不动。 “大师伯,它不让我拔出来,我以后怎么用?” 清风爱惜的抚摸了一下剑鞘,笑道:“那你就想办法收服它。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宝贝。” “啊?”甘棠有点惊诧,“这把剑这么厉害的么,还能择主?那它有名字吗?” 清风摇头,“至今没人收服过它,所以没有名字。等你哪一天成功了,你再给它起个好名字。” 甘棠非常自信的点点头。 云水在一旁神情高冷的站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过。 甘棠笑着凑到他身边,问道:“小师叔,我师尊送我了法宝,大师伯送我了宝剑,你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要送给徒儿的啊?” 云水的眼睛冷冷的斜看着她,硬邦邦说道:“没有!” 甘棠有些失望的垂着嘴角,转而笑道:“小师叔总是面冷心热,我不信。” 旭尧有点忍不住,开口阻拦了一下甘棠,“甘棠,莫要跟你小师叔胡闹。时间不早了,你该回房休息,明天一大早就出发。” 几个人陆陆续续走出了旭尧的房间。 清风走在最后,跟甘棠一边说笑,“小甘棠啊,你小师叔他惜字如金,心里是非常疼你的,只是他不会表达。” 甘棠笑道:“大师伯,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怎么会不了解小师叔的为人呢?云门宗里没人敢亲近他,他心里多孤单啊,我也是偶尔想逗逗他开心而已。” 第二天,太阳刚刚露出个脸,甘棠跟云门宗的人依依惜别以后,就意气风发的下了山。 这不是甘棠第一次出山,却是第一次不确定归期的行动。 甘棠很快走到了云门宗的山脚下,守门的弟子跟甘棠道了别。 等走到空无一人的山道上,从一片林子里转出来云水的侧影。 甘棠笑着赶上前去,“小师叔,你可还有什么嘱咐么?” 云水负着手,淡淡问道:“你早就会御剑飞行,为什么还要走路下山?” 甘棠笑道:“有三位师尊在,徒儿不敢造次。再说,我也舍不得你们,不想那么快离开。” 云水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随后,从身后拿出一方斗笠,遮在甘棠头顶,再帮她把带子系紧,“虽已立秋,白天仍然酷热,你一个女孩家要爱惜自己。师叔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里有一瓶解毒药丸,你随身带好。人心叵测,为防万一吧。” 云水这样的性子能为了她而变得温暖,甘棠的心里满是知足的快乐。 一年四季的变化对于无尤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三伏盛暑天,隆冬腊月节,雨露霜雪,鸟唱虫鸣,都是他的好朋友。 因此,他不畏惧任何天气,就连火焰山的天火,他也自由来去。 在凡间百姓都在躲避暑热的时候,无尤正悠哉游哉的躺在一株大树的最顶端。 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一边晒晒太阳,一边跟身边的大树聊聊天。 忽然,头顶飞过去一个女修士。 本来,无尤现在早已养成了见怪不怪的性子,但是这个女修士让他兴趣盎然。 她的身体还是凡人的身躯,可她法力高强,跟他在九重天见到的那几位天王不分伯仲,想必,她很快也能飞升天界了。 无尤天性聪颖通透,看人看事极准,什么人打他眼前一过,他就能看出来此人心性如何。 可他看不透这个女修士,她的一颗心竟然是晶莹剔透,一丝杂质也没有。 凡人有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她也没有。 那,不是跟他一样了么? 还是说,大道至简,这个女子已入臻境? 没道理啊,她才不过如此年纪。 无尤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也是一个精灵,于是饶有兴致的飞过去,跟在她身后。 等离得近了,无尤才发现,女修士脚下的飞行法器,不是寻常可见的佩剑,而是一条窄窄的白绫。 白绫宛如一条白色小蛇,在她脚下蜿蜒游弋,且灵活自如,将女修士的身体托的稳稳当当。 无尤惊叹不已,这是他头一回发现,凡人能用这样的方式飞行。 看来,她与飞升女神仙,只差一线之隔。 无尤顽皮的很,把两只脚尖也放在白绫上面,被白绫带着一起往前飞。 无尤将手掌在甘棠背后隔空一放,他清晰的探听到了甘棠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她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是精灵,就是一个法力最强的女修士而已。 当无尤追上来的时候,甘棠就发现了他。 甘棠却并没有在意,无尤身上的气息清爽冷冽,带着大自然里才有的清新自然,宛如一阵风吹在她的身后。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甘棠没有诧异。 他们一起飞了一阵,无尤笑问:“仙子,这是往哪儿去?” 甘棠这才回头,笑道:“能在天上飞的,可不止有女仙哦。” 甘棠一回头,无尤就愣住了。 无尤自问见过的女子不少,什么类型的都有,可他没见过甘棠这样子的。 甘棠的一张脸不施粉黛,好似出水芙蕖一样清新,最简单的发髻,最纯白的长袍,最明媚的笑容。 这一切,简单到直白,没有任何了不起的。 可是,它们组合到甘棠身上,就能让她整个人熠熠生辉。 甘棠的表情开朗舒展,心境平和,唇角总是笑着,噙着能包容一切的笑容。 无尤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他认识、但从没体会过的一个词:幸福。 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生,才能这么幸福啊? 无尤就很想一直靠近她,很想汲取她身上的幸福之感。 无尤不知道,自己见甘棠第一面就已经心动,只因那时候他还没有长出一颗会爱的心。 甘棠见到无尤的脸,也吃了一惊。 他的长相大气,不像凡间男子那般精致,眉宇间自有一片坦然,身上没有丝毫的污浊之气,见之让人忘俗。 无尤见甘棠的脸稍微红了一阵,笑问:“你虽不是女仙,却也离女仙不远了。我一路跟着你,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么?” 甘棠坦荡的回答:“我在云头就看见你在树枝上晒太阳,坏人么,是不会有这份闲心的。” 第102章 互生情愫 所有的喜欢刚开始都源于好奇心,就像,所有人很年轻的时候都不能立刻明白自己的心意。 无尤指指甘棠的脚下,问道:“甘棠,我看别人都是御剑飞行,你怎么跟他们不一样?” 甘棠莞尔一笑,两指一收,白绫听话的蜷缩成一团,飞回了她手心,而甘棠依然飞的很稳定。 甘棠把白绫束在佩剑上,笑道:“我早就能凌空飞行,可我不想引起百姓围观,因此连我师尊我都没告诉他。御剑飞行太麻烦,干脆我就用一条白绫当障眼法咯。” 无尤目瞪口呆,“你小小年纪,从哪里修炼的来这么高强的法术?” 甘棠矮身一落,飞身降在一条小河边,无尤随在她身边,两个人一起慢慢的并肩同行。 甘棠幸福满满的笑道,“无尤,虽说我是孤儿的命,可我有三位最好的师尊,他们比世间任何父母都更称职、更慈爱。我同时受他们三位教导,法力当然要比其他人厉害一些。我活的二十年,比得过别人活的三辈子。” 无尤赞许的点点头,“怪不得。你在云门宗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什么仙丹灵药,什么法器法术,你都能学的到,你如今才能是法力最强的女修士。” 无尤没说出口的话,是他终于明白甘棠身上的快乐无忧是怎么来的。 甘棠听见他的话,只是淡淡的一笑。 忽然,甘棠伸手搭在无尤的心口。 无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她没有防备,被她一下子近了身。 无尤如果此时有心,该是心跳加速才对。 无尤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所有的感觉都放在甘棠的那只手上。 甘棠略微仰着头,跟无尤对视,淡淡问道:“无尤,你已知我来自云门宗,我却不知道你的来历。你为何没有心跳?” 无尤下意识的用手覆盖在甘棠的手上,甘棠却没有躲开。 无尤看着甘棠的眼睛,坦荡的说道:“我不止没有心跳,我还没有魂魄,只因我是一个来自太行山的风之精灵。本体是一阵风,我天生地长,不受任何约束,无门无派,万事只随我心。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么?” 甘棠这才解了心中疑惑,继续淡定的问:“你这阵风,为何今天想跟着我?” 无尤开始笑,先是眼睛,然后是嘴角,最后笑意又回到眼睛深处,“因为你刚好是你,因为我刚好是我,又因为你刚好从我眼前经过。还是我的那句话,万事只随我心。” 甘棠被他的笑意感染,也笑起来,“可你说过,你本无心。” 无尤满不在乎的笑道:“天地既然生了我,那我自己再长出来一颗心,也不是什么难事。” 甘棠似乎听懂了他暗指什么,有点害羞的松开了手。 两个人并肩走到小河的拐弯处,甘棠提出她要继续往南走,俩人就此作别。 无尤看着昏黄的夕阳下甘棠瘦弱的背影越走越远,他的视线和他的心都牵扯在那个小小的影子上。 他忽然开口扬声问道:“你的宝剑一直拔不出来,而我对宝剑也很有兴趣,不如你我以后一起探讨探讨,如何?” 甘棠的脚步停下来,她望着远方,沉默的想了很久。 无尤看着她,一颗心七上八下。 甘棠终于回身,慢慢笑道:“既然你终日无事,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无尤笑容灿烂,三两步追上来,好奇的问:“我以为你会不同意,刚才你在犹豫些什么?” 甘棠笑道:“你法力深不可测,就算我拒绝,你照样可以跟上我。再说,像你这样的精灵,若被魔族的人捉住,那你可就遭殃了。” 无尤的笑意僵在脸上,他原想对甘棠坦白的事情,现在顾虑重重,他不敢实话实说了。 无尤小心翼翼的问:“甘棠,你对魔族的人成见很深?” 甘棠认真想了想,表情凝重的说道:“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修的是逍遥道,秉的是慈悲心,可他们呢?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我跟他们,实在不是一路人。若我见到有魔族为非作歹,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无尤慢悠悠说道:“甘棠,你长在一个大宗门,享尽天时地利。可有的妖物生来就没有这个福气,他们想走正道也无门无路,只能为了活下去而无所不用其极。” 甘棠点头,“你说的这些,我同意。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太公道的事情,我也同情那些存有善心的异类。你是一个精灵,像你就很好啊,从不祸害老百姓。但你也要有是非心,不要跟别人同流合污。” 无尤笑呵呵的笑了笑,心道,我不想跟任何人有瓜葛,我就只想跟着你而已。 白沙国地处东南,即使到了深秋,也依然炎热的很。 无尤和甘棠在一个傍晚到达了白沙国的都城永安城,甘棠的额头热出薄薄一层汗珠。 两个人随意坐在路边的一座茶楼门外,慢慢的喝茶解暑。 永安城偏安一隅,富庶安逸,人人脸上都是安闲自在的神态。 在茶楼中间穿花蝶舞的店小二,看到了这两个异乡人,热情的过来寒暄,“两位客官,茶水点心还合口味么?” 一语未了,甘棠手中的空茶杯向下扣在他的手腕上,店小二一时竟然抽不出手。 甘棠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斗笠给店小二看,脸色冷然,“这下面什么都没有。你的手下次再伸的长,我可不饶你。” 店小二臊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作揖鞠躬了半天,慌忙跑进后堂里去了。 无尤笑了笑,“甘棠,你不笑的时候,可真厉害。” 甘棠再一次拿起斗笠看了看,笑道:“他们这里也不像是穷的没见过斗笠啊,何必这么眼皮浅?” 无尤笑着摇摇头,“凡事无常,必有妖。你师尊的那位国师朋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他?” 甘棠思索了一会儿,“他不住在皇宫,住在郊外一座道观。正好,咱们不用去皇宫那种泥潭里……” 原本一片热闹气氛的茶楼里忽然发出阵阵惊呼惨叫,他俩回头一看,所有的客人都惊慌失措的乱跑乱撞,甚至有几个年轻人直接跳上了桌子。 甘棠一眼看到地上爬满了一地黑蜘蛛,黑蜘蛛体型比成年螃蟹还要大,密密麻麻,到处追着咬人。 甘棠抓起一把竹筷,挥手撒出去,大片的黑蜘蛛被筷子定死在地上。 角落里有一个中年男子,蓦地抓起他桌子上的一件外裳,外裳一抖开,底下有更多的黑蜘蛛纷纷爬出来。 无尤看的直皱眉,飞身过去,一掌拍向他头顶。 这个男子没有躲开,立刻七窍流血,身体怦然爆炸,竟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黑蜘蛛,却诡异的长着一张男人的脸。 第103章 诡异之城 甘棠看着满场到处乱窜的黑蜘蛛,这才明白店小二为什么要来掀开她的斗笠查看。 无尤看到男人已经变成蜘蛛精,蜘蛛精正对着无尤大怒,“你从哪里蹦出来的!坏我的好事?!” 无尤哪有耐心跟他废话,伸手化出一条火藤,长满利刺的藤条上燃烧着熊熊火焰,狠狠一甩手朝蜘蛛精劈下去。 蜘蛛精飞快躲开,却张嘴吐出无数条细丝,迅速织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蜘蛛网黑压压的朝无尤压过去,无尤勾唇一笑,火藤上的火焰暴涨了数倍,甩在蜘蛛网上,蜘蛛网的中间立马被烧出一个大洞。 无尤再一甩,蜘蛛精的后背被他劈成两半,他惨叫了一声,尸体爆炸成四分五裂,黑血喷的到处都是。 甘棠正好回头,看见无尤的手背上被溅上了一滴黑血,立刻飞身过去,打开药瓶倒出一粒红色药丸给他,“这是我师叔给我的避毒药丸,你吃一粒。” 无尤毫不迟疑,捻起药丸就放进嘴里。 蜘蛛精的尸体碎块掉在地上以后,血水很快渗到地板之下,血肉却变成无数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蜘蛛,一眨眼的功夫就钻到各个角落里去了。 甘棠皱眉,“这可糟了。照这样的速度,全城百姓岂不都会遭殃?” 无尤随口调侃道:“那位国师大人,想必头疼的就是这件事。” 俩人说话间,却见原先被筷子钉死的那些黑蜘蛛,尸体竟然膨大到原来的几倍,全身的皮肤一点点从纯黑变成红色,仿佛身体里的毒血马上要兜不住了。 无尤看到这群黑蜘蛛马上就要全部爆体,一把揽着甘棠的腰,俩人一起掠到外面的大街上。 甘棠和无尤的脚步刚站稳,就听见茶楼里面传来阵阵爆炸声 ,还有众人的声声惨叫。 他们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立刻返身回去。 眼前所见的情形,让甘棠觉得心里一阵窒息。 整间茶楼到处都沾上了黑蜘蛛红黑色的毒血,墙壁上、地板上、桌椅上,更多的毒血溅在了老百姓们的脸上。 有些人捂着脸,痛苦的倒在地上,一边抽搐一边打滚,嘴里惨呼着:“我的眼睛……好疼啊,我的脸……” 还有些人被毒血溅在了腿上,眼睁睁看着伤口马上发黑化脓,且慢慢往周围蔓延。 惨烈痛苦的呻吟声、嘶吼声,一声声响彻在这条街上。 店主冲出来,看着眼前宛如地狱一般的茶楼,哆嗦着哽咽道:“这是些什么妖怪?我以后……我以后还怎么开张做生意啊?” 无尤飞身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脑子里还想着做生意?永安城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你现在能逃出去,还不赶紧想办法走人?” 店主一把甩开他的手,厉声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我为什么要逃!” 甘棠见无尤说不通,扬声喊他:“无尤!过来帮我的忙!” 无尤立刻笑着答应:“好嘞!” 下一刻,无尤就一阵风般的刮到了甘棠身边。 甘棠正半蹲在一个女孩子身边,认真帮她检查眼睛。 女孩子的一双眼睛紧紧闭着,正往下流出两道鲜血,脸颊上也有一个已经发黑了的伤口。 无尤问道:“她的眼睛怎么样?” 甘棠沉着脸,默默摇摇头。 女孩子哭道:“姐姐,我是不是以后就变成瞎子了?” 甘棠从药瓶里倒出一半的药丸放进无尤手心,“我不保证药丸能解毒,但最起码能抑制毒血不在他们体内蔓延。你帮我分给受伤的百姓。” 无尤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觉得很新奇,笑着点点头。 无尤刚刚起身,还回头嘱咐了甘棠一句:“你别只顾着救人,你自己也小心点。” 甘棠的心一阵温暖,笑着对他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去做事。 甘棠软语温存的安慰了那个女孩子几句,然后把剩下的药丸一人一粒全部分了出去。 忽然,在无尤的方向,有一些人哭着喊着吵了起来。 甘棠连忙回过头去看。 原来无尤手里的药丸不够分,剩下的人被巨大的恐惧支配,唯恐下一刻自己就爆体身亡,竟然纷纷聚到无尤身边,大声叫嚷着疯狂争抢。 无尤岂会让他们随意近身,一皱眉,将手中药丸一把挥洒出去,人就脱身而出。 抢到的人,被没抢到的人一拳砸倒在地,然后两只脚再狠狠踏在那人后背,俯身去他手里抠药丸。 后面的人不知道情形,互相争抢着,叠罗汉一般一层层压下来,下面的人谁也动弹不了。 无尤觉得厌烦至极,轻蔑的摇摇头。 甘棠毕竟出山过多次,对这种场景一点也不感觉陌生。 下一瞬,甘棠觉得自己的双肩被人一揽,一股极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裹挟了出去。 甘棠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是无尤,强大又干脆利落的无尤。 所以,甘棠没有挣扎,微笑着任由他将自己带离。 无尤带甘棠远远离开这条街,才慢慢飞落在一处空旷的街尾。 无尤用衣袖用力拍了拍刚才被百姓沾到的地方,尤其是肩膀处被店主碰过。 无尤一边低头拍打,一边教训甘棠,“你的药丸只有那么点,他们却像苍蝇见了血,一群疯子。你还不跑,等着他们……” 甘棠没有跟他犟嘴,默默从香囊中取出一个寸余高的青色瓶子,轻柔的拉住无尤的手。 无尤的手被甘棠一握,他立刻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也忘了刚才自己正在教训甘棠。 甘棠将瓶子里的水慢慢倒在无尤双手,解释道:“这是那一年,我跟着师尊出门游猎,从汤谷装回来的水,是最干净的无根水。你放心。” 甘棠的手很柔软,被她轻轻拂过的地方有一些痒,但无尤很享受这种感觉,他心里的烦躁也一扫而空。 甘棠抬起头,笑问:“你现在好点了吗?” 无尤不回答,取过瓶子,学着甘棠的样子,把她的双手洗的干干净净,再随手一拂,甘棠的双手一点水渍都没有了。 甘棠目瞪口呆,“你知道这水有多难得么?我统共只装了这么一小瓶。” 无尤毫不在意的笑笑:“这有什么。改天我带你去,你想取多少,都随你。” 甘棠无奈的笑了一下。 无尤指着茶楼的方向,皱眉说道:“就他们那样的人,你何苦要一个一个去救?他们不会感激你的,贪心不足,这是他们的本性。你救了甲,却不救乙,最终害的,只有你自己。我有点不明白你,你法力高强,早日飞升,你就脱离了这个肮脏俗世。我不喜欢你跟这群人整日混迹在一起。” 甘棠包容的对无尤一笑,她一点也不生气。 甘棠温柔的问:“那你呢?你来自山林间,比我更自由自在,你为何还一直在人间厮混?” 第104章 性情相投 无尤被甘棠问的一愣,甘棠对他一笑,然后举步慢慢朝前走。 夜晚已经降临人间,清风徐来,到处安逸静谧,仿佛跟刚才的混乱不在同一个世界。 无尤大步跟在甘棠身后,耐心的跟她解释,“你问的对。我是在世间厮混,可我从不跟人打交道,我只做我自己喜欢的事。这几百年,我到处去看一看风景,只不跟人纠缠。因为,我太了解他们的本性如何。” 甘棠脚步一顿,指了指自己,“可你现在,开始跟我有了纠缠。你关心我,在意我的安危,还处处为我着想。” 甘棠的眼睛非常亮,仿佛能照亮世间一切黑暗,也能照亮无尤的心。 无尤看着她的眼睛,直白的说道:“你不一样。你的心晶莹剔透,你和我是同类。你跟别人谁都不一样。” 甘棠了然于心的点点头。 甘棠继续往前走,轻声说道:“无尤,你刚刚说,你只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是因为你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喜好。那些百姓们,他们没有你的本事,就只好想尽办法去生存。 “你可以不与他们为伍,但也不得不包容他们。百姓们生存艰难,他们就像一条清浅小河,承载不了太多责任;而一条汪洋大海,因为自身浩瀚无边,它可以负载世间万物。 “我一心想修炼飞升,不是为了千千万年的寿命,而是想做更多的事。毕竟人生短暂,我能做的事太少。 “无尤,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这样生活,也很好,无数人会羡慕你。说心里话,我也很羡慕,可我注定过不了这样的日子。” 甘棠说的每个字,无尤都记住,且听进了心里。 无尤拉住甘棠的胳膊,“只要你愿意,我带你过这种生活。” 甘棠甜甜的一笑,“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办到。可我毕竟不是你,我有师门,有养育我的三位师尊,我无法做到风从林中过,片叶不沾身。我是有些身不由己,但我可以做到一颗心一尘不染。” 无尤沉默了很久,甘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没有催问。 许久,无尤目光沉甸甸的问:“甘棠,你就是一条汪洋大海。你想负载万物?那我,就陪你一起,好不好?” 甘棠心里很感动,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让一阵风为自己停留,对他来说,是好,还是坏? 无尤见甘棠有些犹豫,他豪气干云的笑道:“不就是九重天么,我陪你闯一闯!” 忽然,原本安静的长街上一片嘈杂之声。 无尤拉住甘棠的手,两人飞快纵越过去。 茶楼的店主轰走了所有闹事的人,愁眉苦脸的指使人打扫卫生。 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他发现了一个倒着的小瓶子。 店主没好气的走过去,拿在手中随便一看,瓶身上写着小小的三个字:云门宗。 随即他两眼一亮,眼珠飞快的转动,一个发财的好主意浮上心头。 无尤打眼一看,原来是一小队巡逻的卫兵,其中一个已化身成一个巨大的人脸黑蜘蛛,跟在茶楼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蜘蛛精从身上抖搂下来无数只小黑蜘蛛,黑蜘蛛沿着街面,密密麻麻爬了整条街,最先攻击的就是那群卫兵。 无尤和甘棠正准备出手,从旁边高楼上跃下来一个锦衣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少年意气风发,剑眉星目,身上的袍子质地清软,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能穿的起。 少年手持一柄利剑,纵身就朝蜘蛛精奔过去。 无尤对甘棠笑道:“勇气可嘉。不过,他可打不过。甘棠,你看着点他,我去会一会那个怪物。” 说罢,无尤的身影就闪身到少年身后。 少年看见他出现,骄傲的说:“你是谁?我不要你帮忙!” 无尤笑笑不接话,振臂一挥,满街的小蜘蛛被风刮到了下水道里。 甘棠从锦囊里取出来宝剑,宝剑却仍然纹丝不动,她只好握着剑鞘,从上到下劈到蜘蛛精的头上。 蜘蛛精脚步一顿,对着少年喷出无数根细丝,将少年从头到脚缠了起来,少年立刻猛烈的挣扎,他越挣扎,细丝在他身上缠的越紧。 少年对甘棠大声喊道:“姐姐,你救救我!” 甘棠见街上有很多只灯笼,屈指一点,灯笼的火焰激增,瞬间将灯笼点燃,然后甘棠伸手一挥,火焰朝少年飞去。 少年身上的细丝被火焰烧穿,蛛网的大洞越烧越大,甘棠随即把火焰熄灭。 少年顺利挣脱开束缚,兴奋不已的对甘棠笑道:“姐姐!你的法术真厉害!” 甘棠笑着拉少年站起身,无尤已经两掌击毙了那个蜘蛛精,受伤的卫兵互相搀扶着走远了。 一场小风波就此平息。 少年看看甘棠,再看看无尤,问道:“你们是外乡来的吧?此时已经宵禁,你们还是不要在大街上随意走动。” 无尤一挑眉,“你和我们,彼此彼此,难道你不用顾忌宵禁么?” 少年傲慢的说:“我是……” 一语未了,一群精壮男子呼啦啦从四处现身,围涌到少年身边,无尤揽住甘棠闪身到一边。 只听见他们一人一句,关切的问少年为什么乱跑,又问有没有受伤。 直到他们不小心说漏了嘴,无尤和甘棠听见了那声“殿下……”,他们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少年越来越心烦,脱口而出,“你们烦不烦啊?我没有受伤,刚才有两个人救了我,他们就站在那边……” 众人回头去看,哪里还有无尤和甘棠的影子。 夜色阑珊,无尤和甘棠飞到了国师大人居住的雾灵山。 雾灵山周边方圆几十里,一片寂静,原来,是因为没有百姓居住。 甘棠笑道:“我师尊他们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国师大人可见颇受皇帝重视。” 走进清虚观,更加印证了甘棠的猜想,这里处处是金碧辉煌,俨然已经变成皇家道观。 那位被甘棠猜测很受重视的国师大人成召长老,正坐着默默垂泪。 甘棠和无尤被小道士一路引到成召长老的房中时,他的眼泪还没擦干。 成召就这么两眼通红,鼻音很重的接待了他们俩。 无尤和甘棠彼此对视了一眼,无尤差点要忍不住笑出来,拼命忍住,端着一张严肃脸。 成召吸溜了一下鼻涕,尴尬笑道:“让你们见笑了。” “国师大人……”甘棠接口道。 “唉,还提什么国师。”成召灰心丧气的截断她的话,“叫我一声师叔吧。国师?那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这位是?” 无尤正襟危坐,郑重答道:“师叔,我叫无尤,是甘棠的外门师兄,所以没穿云门宗的宗袍。” 第105章 云山雾罩 甘棠为无尤的机敏轻轻笑了一下。 成召发愁的鼻子和眉毛都团成一团,紧紧皱到一起去了。 他指指茶杯,唉声叹气:“你们二位前来相助,师叔却没有好茶招待你们。” 甘棠浅浅尝了一口茶,味道确实寡淡,茶汤颜色枯黄,茶杯底部沉下去的茶叶末非常稀碎。 而无尤是只看了一眼,一口都没喝。 甘棠笑问:“师叔,道观现在为何如此冷清?我刚才一路走来,没见到几个师兄弟。” 成召开口之前先叹了一口气,“老道我以前也很是风光过一阵子,就连皇帝陛下的小儿子,都是我门下弟子。可就在半年前,城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多了无数只黑蜘蛛,黑蜘蛛咬了人以后,这个人的伤口就久久不愈,多少好大夫都束手无策。” 无尤和甘棠彼此对视了一眼。 成召继续说道:“有的人会因为中毒时间长而死,可有的人会异化成人脸怪物,这都是说不准的事。至此,永安城里人人自危,就害怕身边的人就是怪物。 “皇帝陛下当然心急如焚啊,就找到我,逼我想出个好法子。师侄,你们是不知道,我跟你们师尊所学各不相同,这些玄门法术之类的我并不擅长。皇帝陛下因此对我厌烦至极,认为我老道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自从小皇子不来了以后,我这道观就一落千丈,很多弟子见我得罪了皇族,纷纷逃下山另谋生路去了。” 甘棠也跟着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安慰道:“师叔,莫要苦恼。弟子在山下已经见识过了人脸蜘蛛精,我小师叔的解毒药丸能暂时压制他们的毒性,我写信让他们把药方写下来,您在道观中炼制药丸分发给百姓,可好?” 成召这一晚上终于有了一个笑脸,他笑道:“果然还得是云门宗!师侄,你们两个远道而来,今晚先好好休息,有事咱们明天再说。” 无尤站在道观的客房里皱着眉,看来真的是很久没人来过,房间里落了好几层的灰尘。 无尤长袖一挥,平地刮起了一阵风,灰尘被刮的沸沸扬扬到处都是。 干脆,无尤关上门,一跃而上飞到一棵大树的树冠之上。 头顶是一弯下弦月,有清风明月相伴,无尤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他半躺在树干上,右手轻轻转动了一下戒指。 一会儿功夫,无尤听到树底下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喊他,他一个翻身落了地。 只见魅影媚笑着对他施礼,语声甜腻:“少君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无尤对魅影没印象,但知道她是魔族的人,他冷声问:“我刚才召的不是你,怎么是你过来?” 魅影抬起一只手,习惯性的想去搭无尤的肩膀,无尤一侧身避过,继而神色嫌恶的看着她。 魅影没想到有哪个男人能逃得过她的媚术,还对她态度如此冷漠,她稍微愣了愣。 在不知道无尤的底线之前,魅影打算先稳住他再说。 魅影后退半步,正经说道:“少君息怒。属下知错了。鹰长老有事走不开,所以属下代他来见少君。” 无尤本来也不在乎来的人是谁,所以他无所谓的说道:“永安城里出现了许多蜘蛛精,你去查一查,是谁在背后搞的鬼。” 魅影的脑子里一瞬间转了八百个念头,这可就太复杂了啊,一般小妖做不到,只有道行高深的妖怪才能控制这么多蜘蛛精。 魅影掩盖住心中所想,恭敬笑道:“是的,少君放心。” 此时甘棠坐在房中,取出香囊里的一只干透了的粉色蝴蝶,将其托在手心里,在蝴蝶的双眼一点,蝴蝶就开始对着她忽闪着眼睛。 甘棠对蝴蝶笑道:“小蝴蝶,辛苦你飞回一趟云门宗,帮我带一句话给小师叔。” 死蝴蝶就此死而复生,拍着翅膀绕着甘棠飞了几圈,再冲着黑夜振翅高飞而去。 窗外掠过去一个黑影,甘棠一个飞身就追了过去。 远远看见,这个黑影找的是无尤,甘棠才停下来脚步。 甘棠没有走近,静静的看着无尤面前的这个女子。 她身上不是凡人的气息,一股邪魅之气,正对着无尤不断调笑,无尤似乎无动于衷。 女子只跟无尤说了两句话,就趁着夜色消失不见。 甘棠有心想上前问一问女子的来历,又顿住了脚步,她想等无尤主动提及最好。 魅影轻飘飘的飞回了火焰山,刚转过一个山口,就看到颜北辰赤裸着上半身,沐浴着清凉的月光,正泡在一弯清潭里。 魅影娇笑着,把鬓角边的一缕长发拉过来噙在嘴里,踩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走了过去。 凑近看,颜北辰身上的皮肤在月光下似乎泛着白光,他有着结实的胸膛和腰腹,还有很好看的锁骨。 此时,颜北辰神情放松,两眼微闭,双臂随意搭在两边,微微靠躺在一块石头上。 魅影软跪在他身后,大着胆子将一双白嫩的酥手放在颜北辰的双肩。 颜北辰微微一笑,魅影似是得到了鼓励,一双手开始在颜北辰的身上放肆。 挑逗性的抚摸过他的喉结,再在他的锁骨处流连,一圈一圈的用指腹打圈,试图挑起他的欲火,再往下,来到他的胸腹处,肌肤触手滑腻,这双手到处点火。 魅影一直观察着颜北辰的反应,颜北辰似乎心情很好的任由她挑逗,但是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热情。 魅影的唇刚贴到他的后颈,颜北辰就睁开了眼睛,魅影下意识的后缩了一下。 她还是怕他啊,魅影心里发苦。 颜北辰若无其事的将手中的一把弯刀给魅影看,“你瞧这把刀如何?” 魅影努力正常的笑道:“君上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颜北辰不屑的一笑,把刀拔出鞘,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颜北辰伸出两根手指一弹,刀刃应声断裂,有一半的刀刃刚好插在魅影的身边。 魅影心里一凛,这是颜北辰的警告么? 颜北辰随手把刀鞘扔掉,偏过头看着魅影,“你去见了无尤?” 魅影的心此时七上八下,就算想撒谎也没有胆子,只好点头,“什么都瞒不过君上。” 颜北辰的脸上笑着,眼中没有一点笑意,“他在雾灵山做什么?” 魅影直直说道:“不知道。属下看见少君在一处道观里,别的人却没有看到。” “他让你做什么事?” “少君让属下查一查永安城里谁在作乱。” 颜北辰直勾勾盯着魅影,“你如何作答?” 魅影忽然觉得自己被猎人盯上的感觉,只要一句话答的不对,立时就有性命之危。 第106章 邪魅丛生 魅影不敢犹疑,马上回道:“属下说……回来先禀告给君上知道,由君上做决定。” 颜北辰审视了她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忽然松弛下来,不再盯着魅影,把身体重新靠躺了回去。 颜北辰笑吟吟道:“你紧张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好久没见无尤,想知道他在做什么而已。” 魅影紧绷着的一口气才敢缓缓吐了出来,她笑道:“君上你真坏,逗人家这么紧张。” 颜北辰倾身过去,随手摸了一把魅影的侧脸,亲密的拍了拍。 魅影抓住颜北辰的手,娇笑道:“那君上,少君再召属下过去,我该怎么说?” 颜北辰抚摸着魅影的脸,缓慢的说道:“无尤不会平白无故去永安城,他向来万事不挂心。你不用去查,见了他,就说查不到。他若嫌无趣,自己也就回来了。” 魅影心中万分不解,无尤不是最受颜北辰器重么?怎么现在又对他敷衍了事?还是说,颜北辰并不信任无尤? 颜北辰此人,心机无比深沉,魅影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放弃了。 第二天,甘棠和无尤坐在一起吃早饭。 甘棠耐心等了一会儿,无尤丝毫没有要提起昨晚女子的意思。 甘棠又暗笑自己多心,无尤的性格赤诚坦荡,怎么会跟女子有瓜葛之事? 他不提,自然是觉得小事一桩,没有什么可提的。 无尤放下了手里的粥碗,摸了摸自己的脸,问甘棠:“你看看我,再笑一笑,难道是早上我的脸没洗干净么?” 甘棠的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疑虑,因此她拿出手帕递给无尤,笑道:“是啊,粥都吃到嘴角去了,擦一擦吧。” 无尤接过去,胡乱擦了一把,又把手帕悄悄塞到自己袖子里,甘棠只当没看到。 正在此时,一只蝴蝶从窗口翩跹飞过来,甘棠伸手托住它。 蝴蝶的翅膀一收,云水的声音传过来,“甘棠,你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方子给你带去,你转告成召,药丸炼制,火候十分重要,不可急于求成。宁可废掉,万万不要以次充好,坏我云门宗的名声。” 无尤仔细一看,蝴蝶的翅膀上缠绕了一根透明细丝,他伸手解了下来,细丝下面还捆着一个香囊。 甘棠把香囊打开,里面滚出来几个玉色药瓶,还有一张药方。 蝴蝶见自己完成使命,累得昏倒过去,甘棠伸手一拂,蝴蝶又变回了干蝴蝶。 甘棠和无尤立刻去找成召,将药方送上,还打开药瓶给成召细看。 “师叔,这是我小师叔自己炼制的药丸,他嘱咐你,千万要按照他写的流程去做,不要急于求成。这些药丸,留给你作为参照吧。” 成召满心欢喜的对甘棠谢了又谢。 只过了半天,成召就愁眉苦脸的来找甘棠。 “甘棠啊,师叔没用,还是无法炼制解毒药丸。我查了一遍道观,一共需要十种药材,只能找到两三种,还都是陈年已久不能用的。” 甘棠问道:“以往遇到这种问题,师叔你都是怎么解决呢?” 成召尴尬的搓着两只手,在椅子上都有些坐不住,他讪讪说道:“以前道观如日中天的时候,皇帝陛下会拨无数的好药材过来,那时候什么也不缺,也就不知道爱惜。道观里的弟子们时不时偷着拿下山卖一点,我差不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现在……” “哦……”无尤拖着长腔,玩味的调侃道:“现在没了皇帝的恩宠,是钱也没有,药材也没有。” 无尤的调侃,让成召更觉得难堪。 甘棠无奈的笑看了一眼无尤,无尤立刻噤声,做了一个闭嘴不言的动作。 甘棠轻声说道:“师叔,你可有什么凭证?我们替你走一趟皇宫。我想,皇帝也不能放任永安城乱起来不管吧。” 无尤和甘棠飞到皇宫门口的时候已近黄昏,大门倒是进去的很容易,就是皇帝的面很难见到。 他们已经耐心等了皇帝很长时间,身边的小太监又提醒他们了一次,今天大概是见不到皇帝了,让他们明天一大早再来等。 无尤的脾气就有些忍不住,甘棠拉了他一把,低声劝慰道:“咱们还是别给成召师叔惹麻烦吧。”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一群人,乌泱乌泱地路过他们身边。 小太监慌忙迎上去,对甘棠小声提醒道:“这位是大皇子、太子殿下。” 太子白宇负手立在宫门口,遥遥问道:“你们是成召老道的弟子么?父皇无召,你们不得进宫,不知道么?” 甘棠和无尤对视一眼,只好走上前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白宇看着手里的药方,不屑的抖动了两下,懒洋洋说道:“这个牛鼻子老道,变着法的伸手向父皇要钱!知道的呢,说他心系于民,这不知道的呢,还以为他那儿是个销金窟,老道一心只知道拼命敛财!行了,你们走吧……” 他的话还未说话,无尤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白宇正说的起劲,忽然,他的声音变成了声声狗叫,嘴一张一合,发出的却是狗叫声。 白宇急得一头大汗抓耳挠腮,然而,他越急,狗叫声越响亮。 半个皇宫里的人都围过来,光大夫就来了十几个,大家将白宇团团围住。 无尤拉着甘棠,趁乱忙不迭地离开了皇宫。 飞到无人处,甘棠笑的花枝乱颤,指着无尤半天说不出话。 “这……也是你的手笔么?” 无尤笑眯眯说道:“那个什么太子,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一句中听的话都不会说,满脑子里乱七八糟。” 甘棠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怪不得师叔的处境这么艰难。那个太子,他会一直这样么?” 无尤笑道,“不会。让他狗叫两天,再当两天哑巴,看能不能学的乖一点。” 甘棠有点忧心忡忡,“无尤,皇帝见不到,太子又完全不信任我们。现在怎么办?没钱没药材,还得不到皇帝的支持,百姓也不见得相信我们。” 无尤正色问道:“甘棠,你也看到了,皇族的人都是一路货色。他们都不管百姓的死活,你还要继续管么?” 甘棠温和的笑,“皇族看不到百姓疾苦,咱们看到了呀,能救一个是一个,你说呢?” 无尤郑重回答:“你说救,那咱们就救。” 无尤的话音刚落,黄昏的大街上忽然涌过来一大群百姓,推推搡搡中,一个慌乱的男子撞了一下甘棠的肩膀。 无尤一把揽过甘棠,他刚想教训一下那个男子。甘棠拉着他的手,飞到大路一边站着。 甘棠朝人群奔流的方向一看,半条街的人都挤到那边去了。 甘棠疑惑的问:“我记得,那边原来不是一家茶楼么?现在,改成药铺了?” 第107章 不义之财 无尤微微眯着眼睛一看,调笑道:“店家的铺子被蜘蛛精毁了,他不甘心受损失,就想出来这个办法敛财。” 甘棠和无尤站在人群的最后,一起慢慢踱过去。 隔的很远,甘棠就看到药铺门口立着一张巨大的招旗,上面写的字个个大如斗:云门宗,特效解毒药丸。 甘棠立刻瞠目结舌起来,“他……他这是打着我宗门的招牌,招摇撞骗!” 无尤冷笑一声,“不急,咱们也买他一瓶看一看,有什么特效?!” 两个人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耐心的一步一步往前挪。 周围的百姓们对药铺是交口称赞,甘棠的心里却像热油烧开了锅,恨不得马上发作。 终于走到了药铺的门口,果然还是那个店家。 他竟然把长桌摆在门口一横,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整齐的码在桌子上。 甘棠忍着心里的气,拿出些碎银子放在店家面前。 店家看了他们半天,似乎才想起来他们是谁。 他趾高气昂的说道:“你们二人无病无痛,来我这儿凑什么热闹?别挡着下一家买药,人家可等着呐!” 后面的人群一下子群情汹汹叫嚷起来。 “不买药的人,赶紧走开!” “我们都排队半天了!” “我们家还有小孩等着这药救命呢!你们捣什么乱?!” 无尤闪身到店家背后,俯在他耳边阴恻恻说道:“我很想知道,这些药丸能不能救你一命。” 店家明显察觉到后腰上抵着刀柄,他咬牙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 说罢,店家将一个药瓶重重砸在甘棠面前。 甘棠倒出来一粒他卖的药丸,跟云门宗的药丸放在一起仔细比对着。 无尤问道:“如何?” 甘棠笑道:“我想要一碗清水,才能更清楚的让他们看到结果。” 无尤一笑,凭空化出一个白瓷碗托在手心。 他们背后的百姓看的目瞪口呆。 甘棠朗声对周围的百姓说道:“大家不要被此人骗了,他卖的药丸跟云门宗半点关系都没有。云门宗每一粒药丸上面都有云门宗特有的云纹,不信的话,大家可以上前比对一下。” 有些百姓听清了她说的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有的百姓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有几个大胆的百姓走上前看了看,他们发出阵阵惊呼:“确实大不一样啊!云门宗的药丸又大又圆,上面的确有花纹!” 店家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他怒声道:“你是哪儿来的毛贼!在这信口雌黄!你有什么切实的证据证明你自己!” 甘棠沉声说道:“我自有办法证明!我理解大家求医救人的心情,但千万不要被假药骗了!” 百姓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信谁,纷纷面面相觑着。 甘棠将两粒药丸同时放进清水中,云门宗的药丸能长时间不化,而那粒假药入水即溶,且漂浮着不正常的鲜红色。 有一个男子上前把手指放进水中,再拿起手指一捻,大声喊道:“好哇!你这药丸里的红颜色全是朱砂!怪不得药丸看起来那么红,你想毒死全城的百姓么?!” 这个男子的话一传十,十传百,整条街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店家看着百姓们听信了甘棠的话,一个个脸红耳赤的冲过来要打死他,他后撤几步,回头对店里吆喝了一声。 随即,十几个一身黑衣的蒙面杀手持刀持剑飞出来,霎那间占据了半条街。 店家看着无尤和甘棠二人,冷酷的下命令:“他们挡咱们财路,格杀勿论!” 百姓们一看这个阵势,各个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撞,洪水一般迅速退去了。 无尤笑对甘棠说道:“这是个什么世道?一个卖假药的,敢如此猖狂!” 黑衣杀手举刀就砍过来,无尤率先陀螺般旋转到他们中间,将一群人搅的东倒西歪,站不住脚。 甘棠抽出白绫,在人群中快速变换着步调,把六个杀手背对背给捆了起来。 无尤伸手一挥,所有人的兵器被一阵龙卷风纷纷吸到风暴中心,无尤将刀剑团成一团又推了回去。 刀剑全都扭曲变形,被无尤拧成了一个大麻花,霹雳乓啷散落了一地。 店家见他俩如此厉害,二话不说,脚步一拧就逃之夭夭了。 其余的杀手没有了气焰,愁眉苦脸的看着被无尤召到眼前的官差。 官差将这群人全部带走,甘棠摧毁了他店中其余的所有假药。 无尤和甘棠互相对笑了一下,俩人正准备回去找成召。 原来一片狼藉的长街上忽然出现了很多的百姓,大家都默默看着他们,眼神中满是期待。 一个老婆婆走上前,想拉甘棠的手又不敢,眼中含泪的问道:“姑娘,我们大家谢谢你们,揭穿了骗子的把戏,要不然,我们辛苦赚来的钱就被他骗去,还治不了我们的伤。姑娘,你是云门宗的弟子吗?” 老婆婆看见甘棠点头,凄苦的脸上欣喜若狂,她一把掀开自己的衣袖,指着胳膊上的伤口,“姑娘,求求你给我一粒药丸吧,我被怪物咬了以后,伤口奇痒无比,不抓受不了,一抓伤口就会流脓,身上到处都是。” 甘棠把身上仅剩的一个药瓶拿出来,倒出了一粒药丸给老婆婆。 后面的人激动万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镇定,大呼小叫的冲过来抢药丸。 以前的情形再次出现,人群开始混乱不堪,有几个年轻人急红了眼,对甘棠大喝道:“你为什么只给他们几个,而不给我们?!你手里有救命的药,却藏着掖着!你安的什么心!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交出来!否则,你们别想离开!” 甘棠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安抚他们的话,全部被骂声遮盖,每个人都失去了理智。 甘棠变成了他们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可是这个希望,太渺茫,所以百姓们的恐惧都变成了对生的渴望。 为了能活下去,他们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甘棠早就把药瓶里的药分完,可没人相信她说的话。 抢到药的人还没来得及把药丸塞进口中,就已经连续被很多人抢来抢去。 一粒药丸经过了无数人的手,最后被数只脚踩进了泥土里,终于一个人拼死抢到手,赶紧吞下去,却被后面的人一脚跺在后背,一口血立刻喷了出来。 更多老百姓朝无尤和甘棠涌过去,毫无理智的要甘棠接着拿药丸出来。 无尤见他们已经变成了疯子,却不能动手打伤他们,只好和甘棠一起往后飞去。 甘棠的后背突然贴在一个人身上,她连忙回头,然后笑颜如花的笑起来,惊喜喊道:“大师兄!原来你也下山来了!” 第108章 醋海翻波 甘棠的师兄名叫楚言,长相俊美,相貌堂堂,气质雅正端方,身材伟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无尤已经将他上下打量过几遍,心里极不舒服,这么年轻,怎么就有一股老古板的气息? 楚言仅用一只手臂轻轻揽着甘棠的肩膀,甘棠脸上洋溢的笑容,还有她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都让无尤的心一阵醋意翻涌。 楚言和甘棠刚一落地,甘棠就扯着他的袖子,高兴不已的问道:“大师兄,师尊他们好吗?你来这里,是有任务在身么?” 楚言拍了拍甘棠的肩膀,“好像瘦了点。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这位是?” 楚言脸色不善的看向无尤。 甘棠这才刚想起来无尤,笑对楚言说道:“这是我在路上结识的好朋友,他叫……” 无尤上前一步,微微沉着脸,随意作了一揖,“在下无尤。请问阁下是?” 楚言刚才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无尤和甘棠举止亲密,心里对他也有很大的敌意。 楚言并不回答无尤,而是低头教训甘棠,“师兄平时教你的,你都忘到脑后。这才离开我几天,就随意认识陌生人?” 甘棠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无尤,拉着楚言的袖子撒娇,“好了师兄,给我留一点点面子。无尤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无尤冷哼一声,“任何人在不熟悉之前,不都是陌生人么?阁下跟甘棠刚认识之时,难道是三生有缘?” 无尤话里带刺,甘棠和楚言哪能听不出来,甘棠眉心一皱。 百姓们纷纷追过来,甘棠拉着无尤的手就跑,对楚言笑道:“大师兄!咱们先去找成召师叔!” 楚言盯着甘棠和无尤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双目差点喷出火来。 甘棠和无尤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他是我大师兄,宗门里最大的弟子,最得师尊信任。他叫楚言,我们背地里给他取诨号‘阎王’。他法力最强大,脾气最执拗,刚正不阿,说罚谁就罚谁,就连师尊说情都没用。” 无尤沉声问道:“你和他,谁的法力更强一些?” 甘棠抿唇想了一会儿,笑道:“我不知道。师尊教徒弟是因材施教,我们每个人学的东西都不一样。就算我们宗门里一年有一场比试,我也从来没跟大师兄真正对过招,所以我不清楚。” 无尤点点头,“他曾经罚过你吗?” 这回甘棠倒是答的干脆,“这个没有。大师兄他啊,极其严厉,宗门里几百号弟子差不多都被他罚过,只有我没有。我乖巧嘛,在他发火之前我就撒娇服软,或者找师尊当挡箭牌,他不能拿我怎么样。” 甘棠越是洋洋得意,无尤的心越沉。 无尤再问:“你怕他吗?” 甘棠更加贴近他的耳朵,神秘兮兮说道:“宗门里除了我师尊和小师叔,连我大师伯都怕他。你没看见,我对他说话之前都是讨好的笑脸?你刚才那么说他,他很记仇,心里要不高兴的。他一不高兴,那张脸就拉的更长。我还曾经跟师尊开玩笑说,以后只有飞升成功了,才能彻底摆脱他的管束呢。” 无尤苦笑道:“假如他将来也顺利飞升……” 甘棠低声道:“他早年间受过重伤,金丹有损,从那以后,他的修为再没半分增长。所以我们对他,是既同情又害怕。” 无尤刚想说话,背后一声严厉的咳嗽声传来,甘棠立马站直了身体,跟无尤挤眉弄眼了一番。 楚言一把将甘棠扯到自己身边,根本一眼都没看无尤。 无尤随在他们师兄妹后面,脸色沉沉的听他们对话。 基本上都是楚言在不停训斥,甘棠低着头笑着勉强应对。 永安城的正中心就是那座辉煌的皇宫,它占地极广,装饰华丽,标榜着皇族不可一世的权威和显赫。 如今因为城里越来越多的怪物出现,皇宫上金光灿烂的琉璃瓦,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灰尘。 皇帝他这天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个小儿子整日在外闲逛,就把他召进了寝殿。 白毅迈着年轻的步伐,一步三跳的走到了皇帝的宫门口。 老皇帝一双眼已经昏花,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儿子,心里又是嫉妒,又是心酸。 白毅走上前,半跪在老皇帝的床榻前,亲昵地握着老皇帝的手,“父皇,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老皇帝喘了几口气才能说出话来,声音苍老沙哑,“毅儿,父皇感觉不太好,大约是大限将至。江山交给你大哥,你怎么办?他若容不下你,你如何自保?” 白毅天真的笑道:“父皇多虑了,大哥不会的。” 老皇帝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里全是担忧,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直到他猛烈的咳嗽了一阵,咳的他伏在床上半天才能说出话。 老皇帝眼泪朦胧,颤悠悠说道:“毅儿,你要相信父皇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你的以后,知道么?从明天起,你不要在永安城里闲逛,继续回到成召老道身边去,跟着他学什么都好,哪怕什么都不学,也不要再轻易下山来。” 白毅急了,“父皇,您不是最讨厌那个老道么?嫌他沽名钓誉?那为什么……” 老皇帝一张脸气的发白,一只手紧紧抓着胸口发脾气,“朕还没殡天呢,你就一句话都不听了!” 皇帝身边的太监连忙过来把白毅劝走了,“小皇子啊,您体谅体谅陛下吧,陛下现在不能生气的呀……” 成召以前是认识楚言的,所以对他的到来是欢欣之至。 楚言刚见到成召,就放下了几十瓶解毒药丸,一板一眼的说道:“师叔,我师叔担心药丸炼制耗费时间,所以,先让弟子带过来这么多,以解您燃眉之急。” 成召更加喜不自胜起来,他只知道反复的夸赞楚言,“好好好……,你们三个真是云门宗教出来的好徒弟。” 楚言不苟言笑的说道:“师叔,无尤他并不是我云门宗的弟子,只怕他居心不良。” 成召再也笑不出来,表情凝重的看了看甘棠,再看了看无尤。 成召问甘棠:“甘棠,是这样的吗?” 甘棠正想回答,无尤扯了一下她的胳膊,缓步走上前,“成召道长,无尤以前多有隐瞒,实属无心,对你绝无恶意。只是眼下,永安城里民心不安,无尤想留下来助大家一臂之力。” 成召还没说话,楚言率先抢白道:“清虚观里素来不留外人,无尤公子,你自便吧。” 事情到这个地步,成召早就看清楚了,但他对无尤的印象还算不错,因此他选择了缄口不言。 一直没有说话的甘棠,低着头默默走到无尤身边,直直看着无尤,“无尤,师叔若不欢迎你住在这里。那,你我一起离开就是了。” 无尤忐忑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他对甘棠露出了一个心有灵犀的笑容。 成召连忙站出来,阻拦道:“诶,甘棠,你若是这一走,我跟你师尊如何交代?” 楚言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甘、棠!” 第109章 皇室弟子 甘棠的脊背僵直,背对着楚言,下意识的停下了往外走的脚步,但她满脸倔强,嘴唇紧紧抿着。 楚言气的五脏俱焚,立刻就想发火。 他逼自己冷静下来,再想想甘棠的性子,她已经被三位师尊宠的没边没沿,软硬不吃,凡事只遵从她自己内心的意愿。 楚言知道,他对甘棠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小。 楚言黑着脸走到甘棠身旁,尽量好言好语的说道:“甘棠,师兄只说了那么一句,你就要负气离开?” 甘棠一听他这样的语气,就知道楚言已经放软了姿态。 她毕竟还念着这么多年的同门之谊,所以她也改变了态度,看着楚言慢慢说道:“大师兄,无尤他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发脾气赶他走。” 楚言在心里腹诽,你和他难道仅仅是好朋友么? 但他自有骄傲,这种争风吃醋的话,他说不出口。 楚言盯着甘棠,很有些有口难言。 直到现在,甘棠还以为自己在发脾气,她半点也不明白自己对她的一片心。 即使甘棠不明白,成召这个人精,一眼就看透了这三个人之间的曲折。 成召慢悠悠走到他们身边,拍拍楚言的肩膀,笑眯眯说道:“楚言,师兄妹两个偶尔吵几句,很正常,你们不要放在心上。我这清虚观虽说大不如前,多容纳几个人住,完全没问题。无尤,你们谁都不要提离开的事,安心住下来吧。” 无尤对着成召,随意的笑着拱拱手。 成召已经出来打了圆场,楚言不想把事情弄糟,所以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无尤晚上照例不想睡在客房,他半躺在一株大树之上,有些心烦意乱的想着心事。 忽然,一柄手背宽的大刀呼啸而来,一招就削掉了无尤栖身的树干。 树干噼里啪啦往下掉去,无尤翻身立在半空中。 等看清了偷袭的人是楚言,无尤心里的不快更盛。 无尤也不用兵器,自上而下一掌拍下去,楚言反手用刀一挡,无尤的手掌刚好劈在他刀刃之上。 楚言承受不了这个重压,身体不由得往下一矮,脚下的方形地砖立刻出现了无数条细细的裂痕。 无尤并未下杀手,楚言一个鹞子翻身就脱离了无尤的掌力。 楚言立刻驭剑飞行,高高飞起朝无尤一刀砍过去。无尤不跟他正面交锋,身影快成一阵风,一掌拍向楚言的后背,再一脚踢开了楚言的佩剑。 楚言脚下没了佩剑,身体有些摇摇晃晃往下坠,无尤随手一扔,佩剑飞过去稳稳托住了楚言。 楚言有些狼狈的落了地,微喘着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能凌空飞行?” 无尤站在半空,居高临下的看着楚言,“你不是我的对手。以后,不要再搞背后偷袭这一套。” 楚言脸上出现了屈辱的神色,“你法力高强,我却从没有听过你的名字。云门宗的消息向来灵通,没道理会出这种差错。” “你不用费心劳神去琢磨,”无尤淡淡说道:“我不属于任何门派,当然也就没人听说过我。” 楚言站起来,直勾勾盯着无尤,“你处心积虑跟着我小师妹,是何居心?你能骗得过她,你休想骗得过我!” 无尤望着夜空,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你对她是如何用心,我只会比你更真诚。” “你!”楚言被他噎的怒火中烧,“你怎么敢跟我相提并论?!我和小师妹已经相识了整整二十年!” “哦?”无尤反问道,“既然你如此自信,今夜又为何想杀人灭口?” 楚言对他横眉竖眼瞪了半天,然后愤恨一甩袖子,气喘如牛的离开了。 无尤淡漠一笑,继续飞身上了大树闭眼休憩。 天刚蒙蒙亮,无尤就感觉甘棠轻飘飘飞落到了他身边,犹如一朵雪花般轻盈矫捷。 甘棠笑着推他的胳膊,“还装睡?我都看到你在偷笑。” 无尤满脸笑容的睁眼,“一大早就能看到你,当然是最开心的事。你干嘛起来这么早?” 甘棠指了指地上一堆的树枝树叶,调笑道:“我早知道你习惯晚上在外面休息,这些是做什么?” 无尤无所谓的笑笑,“一时失手,做噩梦了吧。” 甘棠一挑眉,“哦,这些树枝的断口倒是整齐。” 无尤笑着转移话题,“你我借居在这里,不好太懒散,我去把这里打扫干净。” 甘棠摇摇头,跟他一起飞身下去。 甘棠的处境有些微妙,比如吃早饭的时候,楚言给她面前推过来一大摞的大饼,无尤给她盛了满满两大碗的米粥。 甘棠扁着嘴,看看楚言,再看看无尤。 只见他俩全都期待的看着她。 甘棠小声说道:“无尤,你帮我喝掉一碗粥好不好,总不好浪费了。” 无尤看了看甘棠,微笑把粥碗撤了回来。 楚言看着甘棠在吃饼,挑衅的乜斜了几眼无尤,无尤只当没有看到。 这天的上午,白毅带着几个小太监不情不愿的来到了清虚观。 以前皇帝宠信成召老道的时候,把他认在了他的门下,那个老道却说他是天潢贵胄,哪能跟着他受苦,所以白毅什么也没学到。 这几年,白毅更不愿意来清虚观看成召那张虚伪的老脸。 皇帝病重,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下令,他无召不得回宫,也不许在永安城乱晃,他只能再一次回到了清虚观。 白毅耷拉着脸一踏进清虚观的后院,就听到了这里热闹的很。 白毅不让小太监喧哗,自己一人去找成召。 白毅在远处几个人当中,一眼看到了甘棠和无尤。 他兴奋的眼睛一亮,急吼吼跑了过去,拉住甘棠的手臂,“姐姐!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无尤不动声色拉开他的手。 甘棠回想了半天 ,这才恍然大悟,“你是那晚的少年,怎么样,后来你没有受伤吧?” 白毅连忙摇摇头。 成召端着架子,慢慢说道:“毅儿,你怎么能叫她姐姐呢?她是你旭尧师伯的得意门生,以后你得叫她师姐。” “师姐?”白毅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接口道:“师姐就师姐。你们刚才在商量什么事呢?” 成召对甘棠说道:“这是我的门下弟子,白毅。他是皇帝陛下最小的儿子,一向关心民生疾苦,最近出现了那么多蜘蛛精,就是他,还肯出面帮助那些百姓。” 成召的言下之意,甘棠他们都听懂了,整个皇族里现在为百姓做实事的人,还有这么一个热心肠的少年。 楚言笑道:“白毅,你来的正好。我们刚才还在犯难,这么一堆解毒药该如何分发给百姓。” 第110章 群情激愤 白毅急忙上前一步,“怎么?师父现在已经炼制出了解药?” 甘棠见成召的神色十分尴尬,连忙上前解围,“小殿下,成召师叔的处境有些艰难,清虚观里没有药材,这些解药是暂时从云门宗那里拿来的。” “哦……”白毅拖着长腔,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甘棠差点想动手教训他一番。 甘棠忍了忍,侧过身跟无尤眼神交流:还是年轻啊,一点也不知道世道险恶,想做好一件事哪有那么容易,简直像一个纨绔。 无尤了然一笑,对白毅说道:“小殿下既然有心做事,不如我们一起去分发解药给百姓,好不好?” 白毅豪气冲天的一口答应下来。 无尤和甘棠跟在众人之后,无尤笑道:“你何必跟他计较?他高坐云端,处处都有人奉承,就不会知道脚踏实地的做事有多难。” 甘棠叹口气,“你说的有理。他还叫成召师叔一声师父呢,就是这样的态度,何况皇族其他的人。” 白毅现在回不去皇宫,身边就只有几个小太监,力量极其有限。 他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半天才想到了一个办法。 守备司的衙门前门可罗雀,白毅认识的人里,也就御林军的首领有权维护京城治安。 御林军的朱磊将军一看见白毅的面,就头大如斗,这个小皇子无权无职,也就顶个皇子的名号,偏偏天真的半点朝堂手段都不懂。 他是听令也不是,违令也不敢。 到最后,他像哄孩子一般,派出了一小队御林军给他,让他在大街上分发解药。 未经世事的白毅,还自以为可以为民做点事,兴高采烈的出了守备司的衙门。 无尤和甘棠没有离开,他们藏身在街尾,看到朱磊派出了另一只人马,悄悄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甘棠问无尤,“那是皇宫的方向,他是向谁报备?皇帝么?” 无尤笑道:“老皇帝久不上朝,现在发号施令的人,是太子。” 甘棠点点头,“太子理政,怪不得越管越乱。” 甘棠刚刚说完,守备司的大门突然敞开,从里面跑出来几队人马。 朱磊身穿盔甲,手持长枪,在马上朗声命令道:“陛下有令,今日关闭四门,若有擅闯宫门的流民,杀无赦!” 随即,几队人马分别掉头而去,马蹄扬起的阵阵灰尘,久久不散。 大街上不时有军队打马横穿,踩得地面隆隆作响,这样的阵势搞得百姓人心惶惶。 更是有流言到处散播,说是从今天起,直到彻底消灭怪物为止,京城四门每天只开启一个时辰,但是所有百姓一律不得出入。 流言一起,民心就更加慌乱。 永安城里每天都有无数的流民出现,或者再隐秘的消失,如果长期关闭城门,他们将会是最大的隐患。 甘棠皱眉道:“咱们先不管白毅了。我预感不妙,城门口一定会出大乱子。” 无尤笑道:“走,咱们去看看。” 永安城共有四座城门,高大雄伟的城门楼共同拱卫着这座繁华的都城。 除非战时,城门每天都会按时开启关闭。 这一天,却毫无征兆的要关闭城门。 很多的百姓和流民都聚集在东城门下,挤挤嚷嚷,简直比过年的庙会还要疯狂许多。 百姓们叫嚷的声音,此起彼伏,完全遮住了御林军的大声警告。 原本永安城里有妖怪的事,大家都是背地里暗戳戳的议论,现在御林军一出现,不止坐实了传言,还无限放大了恐慌。 看来,有妖怪是真的,朝廷控制不住也是真的,要不然皇帝能被吓病倒了? 很多都是来永安城做生意的买卖人,还有赶脚的镖行,以及四处乞讨的乞丐,大家一听要被封死在城内,全都慌了神。 朱磊将军在城楼上大声呵斥所有人退后,不能再往前拥挤。 城楼下的士兵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疯狂的百姓们涌过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城门到现在还未完全关上。 朱磊抽出配剑,眼露凶光,朝士兵们喊了一句什么,士兵们竟然一窝蜂的用刀柄,狠狠砸向老百姓的头和肩膀。 受伤的百姓来不及逃跑,被士兵们打翻在地。 其他人只呆愣了一瞬间,仿佛不敢相信,这些守卫皇城的将士们,会把他们的兵器对准了老百姓。 而后,铺天盖地的愤怒汹涌袭来,百姓们的怒火被彻底激发,手无寸铁的他们勇敢的跟士兵对抗。 男人们伸手夺过他们的兵器,再把他们踹到地上,揍的他们一个个头破血流。 女人们趁机搀扶着老人孩子,想要赶紧逃离这片地狱。 然而,已经太迟了。 朱磊又下令骑兵冲出来,碗口大的巨大马蹄轻而易举踩碎了所有的反抗。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无一人能幸免,到处都是断肢残臂,到处都是血浆四溅,有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连一声都没哭完,就葬身马蹄之下,再没了气息。 城门终于轰隆隆给关上了,仅有几个幸运的人跑了出去,也被乱箭射死在了当场。 城门以内到处是凄惨无比的地狱,堪比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战场。 没有硝烟,没有敌人,他们都伤在自己人手中。 百姓跟御林军的激烈的矛盾在不断发生,想逃的人没有逃出去,还被伤的遍体鳞伤。 有几个武艺高强的男人,在城门楼的另一侧搭好了绳索,悄悄潜伏其上,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爬上城楼去。或者是想逃出城,又或者,是想斩杀恶魔一般的朱磊。 甘棠和无尤到了东城门的时候 ,城门正好关闭,他们看到了伤在骑兵马蹄下的无数百姓。 朱磊也发现了想潜逃的那几个人,一挥手,下令射杀他们。 城门下的百姓全都翘首以待,揪心不已。 甘棠只来得及对无尤说了一句,“我去救人”,就立刻如流星般消失在他眼前。 甘棠的速度极快,在城墙之上飞快的辗转腾挪,仅仅几个纵跃,就挡住了所有射向他们的箭羽。 那几个人惊魂未定的从绳子上滑了下去,再仰头去看。 半空中的甘棠将箭羽握在手中往外一撒,一阵箭雨,铺天盖地冲向了对面的一群士兵。 有的士兵中箭,有的战马中箭,它们仰天嘶鸣着,最后倒地不起。 围观的百姓随即对甘棠发出阵阵惊呼,和热烈的鼓掌叫好声。 朱磊只感觉后颈一凉,身如鬼魅一般的无尤,已经把匕首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你要不想被我扔下城楼,就仔细听好我说的话。” 朱磊冷笑一声,“你跟太子殿下作对,是嫌自己死的太慢么?” 无尤淡淡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朱将军,屠杀百姓的罪名,白宇能承担的起,你能么?皇帝或许不舍得治他的罪,可你的手上却已经沾满了百姓的血!” 第111章 无心之失 甘棠保护着城下的百姓往窄巷中退去,乱纷纷的场面里小孩哭大人叫,还有骑兵在百姓当中横冲直撞。 想要开启一个乱局,很容易,想要结束它,却没那么容易。 甘棠能救得十人不受骑兵冲击,却无法保护所有深受其害的老百姓。 她的眼神蓦地往回一瞥,看到无尤挟持着朱磊从城楼上重重落下。 朱磊最终看似是屈服了,在很多人的包围圈里下达命令让骑兵们全部回营。 等骑兵们从长街上逐渐褪去,一片狼藉里处处是受伤的百姓。 老实本分的百姓除了绝望,就是深深的无力的愤怒。 朱磊倒还镇定,表情不屑的对无尤说道:“你救了这些无知百姓,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无尤自信地笑了笑,慢慢威胁道:“朱将军,你的项上人头,我暂且记下。下一次,定斩不饶!” 说完最后一个字,无尤的手在朱磊后颈上一砍,人就越过众人凌空而起,甘棠飞起来握住他的手,两个人一起携手消失不见。 白毅从没想过,想做好一件事,是那么困难,哪怕这件事可以利国利民。 他在热闹的大街上摆了一张长桌,想把解药分给中毒了的百姓。 奈何,百姓们一看他是皇族的人,对他的诚意就半信半疑,犹豫着谁也不敢上前。 后来,百姓们听说御林军要封锁四门,乱哄哄的一群人又朝城门口涌去。 那些跑不动了的人认命的留在城内,白毅一眼看到了他们身上的伤口,正恐怖的蔓延着。 他放低了姿态,笑容满面的跟众人解释他的药丸可以治病救人,不妨过来试一试。 他越是如此,百姓们心里更加胆战心惊,自古以来,可有皇族的人上街救人的么? 白毅急得差点自己吞一些药丸下去,被楚言一手拦下了。 楚言见白毅已经黔驴技穷,只好亮出他云门宗大弟子的身份。 这个身份比他皇子的身份好用的多,渐渐的,开始有百姓大着胆子围拢了过来。 白毅看着眼前的药瓶越来越少,他的心也踏实了一些。 正在此时,一阵稀稀疏疏的鼓掌声从人群背后传来。 百姓们回头一看,白宇正骑着高头大马,率领着他的一群府兵浩浩荡荡穿街而过。 白宇的表情傲然,他看向别人的眼光,就像看着一群脚下的蝼蚁。 百姓们一看这个架势,各个抱头鼠窜。 白毅连忙走上前行礼,“大哥……” 一看白宇的神情不对,白毅下意识的改口,“太子殿下。” 白宇翻身下马,拿着马鞭将桌子上剩余的药瓶随手拨乱,再抓起一瓶握在手中。 白毅略微低着头,拼命忍着心中的不痛快。 白宇笑问:“毅儿,这些是什么新花样?父皇不让你回宫,可也没让你在永安城丢人现眼吧?” 白毅的脸色憋的涨红,他一字一顿说道:“太子,流民失所,无药可医,怪物咬人事件时有发生,我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救一救他们。” 白宇轻而易举就抓住了他话中的把柄,冷笑不已,“原来,这天下做事的人都死绝了,只有你一人看到了苍生受苦?!” 白毅不由得抬头,急得抓耳挠腮,“大哥……,太子,小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我是……” 白宇身边的副将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小殿下,你还不知道呢吧?太子殿下早已请旨,把受害的百姓集中关押,再封闭城门,以防流民逃逸,引起京城周围百姓的恐慌。” 白毅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白宇对身后的士兵说道:“收缴了这些药丸,明天我再着人统一发放。” 白毅本能的脱口而出,“大哥!先别收缴,还有很多百姓没有领到,咱们也可以一起敦促父皇,再多多炼制一些药丸。” 楚言见白宇气的脸色一白,忙不迭上前打圆场,“太子殿下,小殿下没有冲撞您的意思。再有五天,就是皇帝陛下的六十六岁寿宴,想必,陛下不愿意看到二位之间有任何的龃龉。” “是啊,太子殿下,刚刚城门口闹得那一出,真可谓是大手笔。”无尤的声音忽然响起。 无尤和甘棠随后而至,将长街上的一幕看的明明白白。 太子一看见无尤,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不确定,自己前几天的怪异行为是否是无尤所为,但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一双眼睛总像能看透所有人,这尤其的让他不舒服。 白宇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有点畏惧,还有点欲杀之而后快。 白宇看到这么多人帮白毅,忍不住出口讽刺,“毅儿,你好大的本事,父皇最不喜欢这些装神弄鬼的人,偏偏你要与他们结交!现在我不与你计较,等父皇过了生辰,我再一件一件跟你算清楚!” 等白宇和众人从长街上消失,白毅的脸色沉重,一语不发。 甘棠笑着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在想什么?” 白毅茫然道:“师姐,我想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甘棠安慰他,“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勇敢,你最起码一直心系天下。你今天也累了,咱们一起回去吧。” 无尤和楚言一前一后跟在甘棠和白毅身后,众人满怀心事的走回了清虚观。 白毅有一肚子的委屈,他委屈巴巴的问甘棠,“师姐,我已经不跟大哥争任何东西,我也对百姓坦诚相待,可我仍然什么都做不好。大哥觉得我别有用心,百姓们觉得我是在沽名钓誉。” 甘棠第一次觉得以前小看了这个小皇子,他身上或许还有他幼稚的一面,但他内心通透,况且他不改初心,跟别的皇室子弟完全不一样。 甘棠微微笑着,轻声说道:“白毅,你的皇室身份给你带来的麻烦,终究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我相信,你不会就此迷失自己。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白毅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看着甘棠,随后释然的一笑。 嘈杂了一天的清虚观,总算有了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 客房中的楚言正在练剑,却见窗外飞过去一抹虚影,他提着剑追了过去。 楚言紧追不舍跟在那人身后,只见面前的是个女子,长发在夜风中肆意张扬,身上的气息咄咄逼人。 女子飞身到无尤面前落下,楚言大喝一声举剑刺了过去。 魅影对楚言的剑法嗤之以鼻,轻飘飘躲过。 楚言伸手将一张符箓贴在魅影的背后,魅影的半边身子僵直,有点动弹不得。 魅影斜眼看向无尤,娇声道:“少君,你不救一救人家呀?属下还一句话都没跟你说呢。” 楚言的剑尖直指无尤,“你是哪门子的少君?说清楚!” 无尤脸色一沉,挥手一拂,魅影身上的符箓消失,她放肆的大笑着闪身离去。 无尤将楚言拦住,不让他继续去追魅影。 眼角余光,却看到甘棠一人立在沉沉夜色深处看着无尤,眼神晦暗不明。 第112章 皇帝寿宴 无尤的心一紧,脑子里乱作一团,他举步就想飞身去跟甘棠解释。 楚言却以为他要逃跑,将剑一横,斜斜刺出一剑,无尤的身体往后一翻,旋风般绕过楚言,直接去追甘棠。 却见偌大的清虚观,哪里还有甘棠的影子? 无尤呆立不动,楚言的剑从背后刺过来,正中刺进了无尤的肩膀,他的身上顿时鲜血长流。 无尤只是眉头微微皱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一掌将肩膀中楚言的剑刃拍飞出去,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无尤一句话没说,眼神凉凉的盯了一眼楚言,随即人就消失不见了。 直到天光大亮,无尤一身疲惫的飞降在了甘棠的门口。 这是他最后一个希望,他第一次有些踌躇的不敢去推开一扇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甘棠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很明显,甘棠昨晚出去就再没回来过。 无尤一脸萧索的拿起甘棠从不离身的佩剑,这是她心爱之物,竟然也忘了一起带走。 无尤落寞的站在空房子中央,他不知道昨晚甘棠离开时是什么心情。 是恨他欺骗,还是恨他跟别的女人有了纠缠?在甘棠眼中所见,就是他私会其他女人吧? 无尤将甘棠的房门轻轻合上,把她的佩剑背在身后,就打算立刻下山去找甘棠。 “无尤哥哥,请留步。” 闻言,无尤站住,白毅缓步走上前来。 白毅在开口之前,先将半瓶金创药倒在无尤的肩膀上,将药粉细致的完全覆盖住无尤的伤口。 无尤略微低着头,沉默地看着白毅。 白毅看到无尤的伤口开始收敛,这才抬头笑问:“无尤哥哥,我刚才也找不到甘棠姐姐。你们有分歧了吧?甘棠姐姐心性坚韧,你让她单独离开几天冷静冷静,反而是一件好事。你现在下山到处去寻她,假如她想通了回来却不见你,你们不是生生错过了吗?” 无尤的目光幽幽的望着无边夜色,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白毅接着笑道,“无尤哥哥,我知道这世上无人能留住你。我说这番话,没有任何目的。甘棠姐姐她一定会再回来清虚观,这里有她放不下的事,还有放不下的你。” 几天时间眨眼就过去了,皇帝的寿宴就在眼前。 成召却整日坐立难安,他尴尬的搓着双手,很有些愁眉苦脸,“楚言师侄啊,按道理我应该去向陛下贺寿,但是陛下龙体欠安,我再去他眼前晃悠的话,只怕更惹他不痛快。不如你和无尤,你们两个陪着毅儿前去贺寿,可好?” 楚言心里对无尤是一万个防备,他的来历成谜,还跟魔族女子不清不楚,却连问都问不出什么来。 无尤眼下什么心情都没有,甘棠依然没有半点音信。 可他知道白毅是她牵挂着的人,太子白宇处处跟白毅针锋相对,这一次他进宫贺寿,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自己跟着去,关键时刻还能看着点白毅。 于是,无尤从善如流的对成召拱拱手,表示他愿意代替甘棠前往。 无尤面无表情的坐着白毅的马车前往皇宫,他无聊至极,挑起马车的帘子往外看。 城门口的风波早已平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们又恢复了往日的操劳和奔波。 即使老皇帝时日无多,他的寿宴办的照样也是有声有色,歌舞升平。 无尤只跟在白毅身后,对周遭的一切都浑不在意。 白毅行礼以后献上贺礼,他就标枪似的默默站在他身后。 众人终于落座,无尤一个人坐在长几后面一杯杯喝着闷酒。 到了献礼、纷纷上前说吉祥话的环节,人人都搜肠刮肚的对一个垂暮老人说着万寿无疆的谎言。 无尤抬眼一看,老皇帝面色蜡黄,皮肤上的老年斑到处都是,说几句话就会大喘气一阵,肉眼可见的衰颓之象。 太子进献的,是一块不知道从哪个小村庄挖出来的一块奇石,石头下面是一只巨大的石龟,石龟背上驮着一块寿字形状的石头,石头上隐约刻着几个字:国运昌盛,万世清平。 谁都对太子的用心心照不宣,却还得挖空心思去奉承太子,以及老皇帝。 这场热闹的闹剧唱了大半天,无尤只觉得烦闷不已。 终于,等到了白毅上场。 只因他年小力弱,又无官无职,众人都没了巴结奉承的心思,于是场地中间,只有白毅一人傻站着。 白毅没什么奇珍异宝能拿的出手,就对老皇帝表示,想演示一段剑法给父皇看看他的努力和进步。 无尤心道,老皇帝老眼昏花,他哪能看得出剑法精妙。 又一想,白毅的剑法得过甘棠的指点,不由得心里翻江倒海。 原本大家都平静的喝酒看表演,突然,全场尖叫起来,还有人吓得想跑出殿外去。 幸亏殿外有大批御林军把守,才没有引发更大的慌乱。 无尤打眼看去,空空的场地中间哪还有白毅的身影,只看到了一只白额猛虎,正在围着大殿打转。 御林军纷纷抽出佩剑佩刀冲了进来,紧密的挡在老皇帝身前。 太子白宇指着白虎,大声呵斥:“这是只白虎精!他将毅儿给吞下去了!来人啊!赶紧捉住它,把它杀了!” 无尤听到身边的宫女在一起议论。 “太子殿下说这是白虎精,可是明明不是啊。” “我看见了,那就是白毅殿下。” “殿下变成了白虎?还是他原来就是白虎?” “你傻啊,贵妃娘娘生的他,他怎么可能原来就是白虎?” 白虎双眼含泪,着急的原地转圈,它一开口,就是凶猛的一阵猛虎咆哮。 老皇帝吓傻了,浑身哆嗦着看着白虎。 白虎上前走了两步,它对着老皇帝说道:“父皇,我是毅儿啊!求求您,您别害怕。想个办法救救我。” 老皇帝听着陌生的声音,他的眼泪流下来,“这不是毅儿的声音!你这只白虎,还我的毅儿来!” 老皇帝此话一出,白虎绝望的后退了几步。 白宇的眼神发狠,对着御林军一挥手,“拿大网来!杀无赦!” 白虎眼睁睁看着老皇帝退到大殿深处去了,它一着急,冲着老皇帝大吼了几声。 御林军的朱磊领着一群士兵冲进来,几个人扯开一张大网,从上到下朝白虎扑过去。 无尤不能看着白毅被他们捕杀,在一瞬间就出了手。 朱磊一看见无尤,双眼恨得通红,一刀看向无尤的脖颈。 无尤闪身到一边,一个错手,手中的匕首利索的割断了朱磊的咽喉。 朱磊临死前惊恐的盯着无尤,仿佛难以置信。 无尤连一眼都没看他的尸体,徒手将大网撕成两半,冲白虎嘱咐道:“先逃出去!现在无人信你,你留下来也是白白送死!” 白虎从大网的裂口处跳出来,无限眷恋的看了看老皇帝早已消失的方向,再转身奔出了大殿。 无尤看到白虎顺利跑出了宫门口,不再犹豫,从众人头顶飞身而出。 第113章 初次交手 那晚,甘棠的心很乱,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无尤,所以她一路追着魅影而去。 与其对无尤多疑,不如从魅影身上找到答案。 魅影没过多久就发现了甘棠在追踪她,她最开始没把这个凡人女修士放在心上。 等甘棠追了她半夜以后,她才看出甘棠有多难缠。 魅影除了嗅觉灵敏之外,她的身法也是快到无人能跟得上,可偏偏这个甘棠,魅影刚把她甩下,不一会儿她就能找来。 魅影这才觉得自己有些轻敌,如果正面硬刚,她没有把握能杀死这个女修士。 魅影摸不准甘棠的心思,她故意在火焰山附近兜了几个圈子,却不敢进山去。 因为颜北辰最讨厌陌生人闯入火焰山,如果让他知道是自己把甘棠引过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魅影犹豫不决的时候,甘棠却突然出现在她正前方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魅影吃了一惊,连忙停下来脚步,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我说丫头,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一路跟着我做什么?” 甘棠淡淡问道:“你是无尤的什么人?” 魅影捂着嘴笑,在心里揣测着甘棠的来意。 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施施然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对着甘棠媚笑,“原来你在吃醋。你喜欢无尤?” 甘棠并未被她激怒,而是平静的继续问:“你称呼无尤为少君,自称属下,我听的一清二楚。他是哪个门派的少君?” 魅影扭着长蛇般的细腰,媚眼如丝,娇媚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哦……你怕他亲口说出来,让你失望是不是?少君嘛,就是少君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诚实?小丫头,男人都喜欢我这样的,你……太清汤寡水了!” 甘棠的心跳如擂,明明知道魅影口中没一句实话,却还是莫名的难过。 表面上,甘棠仍然能镇定如常,她的眼神十分冷漠,“他喜欢你?喜欢到你不敢直呼他的名字?” 魅影心头一窒,她没想到甘棠观察细节如此精准,脸色僵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嘛,直接喊他的名字多没有情调。你这小丫头,无尤稍微给你点甜头,你就死心塌地的喜欢他,然后跟我在这争风吃醋?!” 甘棠本能的去摸背后的佩剑,却发现出来匆忙,身上一件兵器都没带。 她随手撇下一根树枝,左手轻轻一拂,树枝变成了一柄三尺青锋。 甘棠手握剑锋,飒爽英姿的剑尖点地,冷声对魅影说道:“我没有心情跟你争风吃醋。我追过来,只不过想问问你无尤的身份,还有一个目的,你身上邪气深重,保不齐跟永安城的蜘蛛精有关。既然你一句实话都不肯讲,那我就不妨替天行道!” 魅影来不及辩白,甘棠就持剑飞身而下,并且不再听魅影的任何诡辩之词。 甘棠的剑风冷冽,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杀伐之气,一柄普通的剑在她手中发挥到了极致。 甘棠出剑跟她本人一样,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一出手就是杀招。 魅影只感觉四面八方都被甘棠的剑气笼罩,无论她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无奈之下,魅影幻出了真身,一只红狐拼命的朝火焰山的方向奔去。 甘棠一剑挥去,利索砍断了红狐的半截尾巴,毛茸茸的断尾冲天飞起,红狐惨叫着倒在地上打滚。 甘棠再一剑斩下,红狐浑身抽搐的闭上了眼睛。 剑气离红狐的身体只剩几寸,却有一股极大的力量袭来,一层透明的结界将魅影完全笼罩住。 甘棠的剑砍在结界之上,“嗡”的一声将她反弹了回来。 魅影吓的身体瑟瑟发抖,睁开眼睛才看见半空中负手而立的颜北辰。 颜北辰的黑色长袍在夜风中迎风而动,他微笑着看向甘棠。 颜北辰漫不经心对魅影说道:“你不是她的对手,别自不量力。” 颜北辰刚一收回结界,魅影忍着剧痛,慌慌张张的消失在他们面前。 甘棠上下打量着颜北辰,一身的邪魅狂狷,黑袍上的暗纹是一朵朵的火焰。 “你就是魔族的……魔君?” 颜北辰笑道:“好说。在下颜北辰。” 甘棠以前听云水长老跟她说过一些魔族的事情,其中最振聋发聩的就是这位法力高强的颜北辰。 甘棠不想跟颜北辰无谓纠缠,高高飞起想去击杀魅影。 颜北辰的身影一晃,拦住了甘棠。 “她在魔宫里是无名之辈,姑娘有任何想问的,问在下便是。” 甘棠一剑刺过去,颜北辰轻松避开,“姑娘的剑法实在精妙,你跟魅影在争风吃醋?” 甘棠很是无语,怎么全都认为她在吃醋呢。 她直直盯着颜北辰,“无尤也是魔族的人?” 颜北辰收敛了笑容,“魔族的人又如何?你自诩名门正派,何必还要跑来我火焰山?” “不如何。只因正邪不两立而已。” 颜北辰的眼神冷似冰雪,“你恋慕无尤,他却没有告诉你他是魔宫少君!” 甘棠的脚步不由得踉跄了几步,她深深抗拒又不容她自欺欺人的真相就摆在面前,她还在幻想什么呢? 魅影对无尤的态度,明显就是既讨好又畏惧,十分的敬畏,根本不像寻常关系。 无尤隐瞒自己的原因是什么呢? 甘棠不容许自己再朝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她不相信无尤接近她会带有任何目的,她一个小小的女修士,也没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甘棠说服自己要相信无尤的心意,那个晒晒太阳、听听风声,没事去九重天看看新奇,却不被任何事情束缚的无尤,不会是魔族里祸害百姓的败类。 颜北辰如愿以偿的看到甘棠的脸色在发白,她满眼悲伤,心神不宁,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眼前的人是谁。 颜北辰趁甘棠心神大乱,伸手在她的头顶布下一个结界,这个结界带着他一半的法力,如一座透明的大山一下子压在甘棠的头顶。 等甘棠被结界压的半跪在地上,口鼻中 、指甲缝中往外汩汩涌出鲜血,她才蓦然清醒。 她在做什么?在魔君颜北辰面前也敢放松警惕?! 甘棠一把擦掉嘴角的血迹,用力握紧佩剑,一剑将结界砍出一道缝隙,整个人利落的从缝隙中逃生出去。 颜北辰脸色一僵,他的结界竟然被甘棠轻而易举就破坏掉了。 不管她的来历是什么,颜北辰都不能容许她活在世上。 还不等甘棠站直身体,颜北辰的掌心聚拢起一团火焰,夹杂着雷霆之势,砸向甘棠的头顶。 第114章 麒麟神兽 甘棠举剑抵挡了颜北辰一掌,然而佩剑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在颜北辰的掌风之下竟然一点点融化,甘棠手心发烫,万不得已只好扔了佩剑。 颜北辰闲闲站在半空,邪魅笑道:“你法力高强,我若吸了你的怨气,是否就能横行天下?” 甘棠已经大致看出了颜北辰的修炼法门,因此自信的笑道:“你大可以试试看。” 颜北辰惊奇地一挑眉。 几百年来,都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了。 “小姑娘,话不要说的太满。我看你剑法严谨,你出自何门何派?” 甘棠从地面徐徐上升,不用借助任何法器,她跟颜北辰一样,能稳稳站在空中。 这一点,又让颜北辰觉得惊诧。 甘棠脊背站的很直,自信说道:“云门宗,甘棠。” “甘棠?好名字。” 颜北辰的笑意还在唇角,手心里的火焰就朝甘棠飞去。 甘棠早有防备,一手控制着脚下小溪里的水流,水流自地上飞到她手中,一道道透明水柱经过她法力的加持,排山倒海一般冲向颜北辰。 颜北辰拍出的火焰被水柱熄灭,水柱仍然朝颜北辰的面门奔去,颜北辰脚下凌空而起,才算躲过一招。 颜北辰右手有阵阵黑烟弥漫,刺耳的声音不停在夜空中尖叫,这阵怨气叫嚣着将甘棠团团围住。 怨气被颜北辰逼迫,一瞬间从天地之间弥漫过来。 甘棠苦于没有趁手的兵器,她现在万分想念清风长老送她的宝剑。 甘棠不敢硬碰硬,翻身而下,从锦囊里化出无数蝴蝶朝怨气飞去。 连片的蝴蝶跟怨气撞在一起,不时有蝴蝶的尸体坠地粉碎,也有怨气在空中烟消云散。 还是有特别凶残的怨气绕过蝴蝶,直扑甘棠的后背,甘棠无力阻挡,整个人扑到地上,心口疼痛难忍,一大口鲜血涌上喉间。 却忽然听到一个镇定的声音,“小姑娘,赶快站起来。” 甘棠抬头一看,一只玉色麒麟神兽蹲在她面前的半空中。 颜北辰冷冷看着麒麟兽,“又是你,阴魂不散。” 麒麟兽飞身下来挡在甘棠面前,一口烈火喷向颜北辰。 颜北辰不屑的冷笑,反手化出更多的怨气朝他们飞过去。 麒麟兽见甘棠已经受伤,高高跃起,跟怨气缠斗在一起。 甘棠略微仰着头,只能看到团团黑气升腾起落,麒麟兽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 甘棠扔出许多符箓,有的怨气一沾到符箓就自动燃烧起来,有些怨气却毫不畏惧。 麒麟兽挣扎出一个空隙,飞过来将甘棠负在后背,展开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带着甘棠迅速消失在夜空中。 颜北辰收敛住了所有怨气,唇角含笑,在喃喃自语,“无尤啊,你是从哪儿结识到的这么个宝贝?” 甘棠坐在麒麟兽的背上,胸腹间一阵气血翻涌,忍不住吐出来几口鲜血,心口那股烦闷之气才稍微散去了一些。 麒麟兽急切的勾着头,说道:“甘棠,你和颜北辰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的伤要不要紧?” 甘棠从锦囊里取出一粒丹药含在舌尖,极力压制住那阵痛意,这才笑着说道:“麒麟兽,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的话还没说完,甘棠就看到麒麟兽的腹部有一个黑黢黢的伤口。 甘棠皱眉道:“颜北辰没有追过来,咱们不飞了,随便降落在哪里都好,我看看你的伤。” 麒麟兽和甘棠落在了一条小河边,麒麟兽看到甘棠后背有伤,举起前爪轻轻一触,甘棠的伤就止住了流血。 甘棠跪坐在麒麟兽身边,将一粒疗伤的药丸捏碎了撒在它的伤口上,却见伤口没有丝毫收敛的迹象,反而把药丸吞了下去。 甘棠有些心急,“怎么会这样?是刚刚被怨气所伤的么?” 麒麟兽慢慢趴在地上,一对美丽的鹿角颓丧的贴着地面,它沮丧说道:“甘棠,别白费力气了。我是几天前被颜北辰所伤,他掌中的火焰乃是天火,很难痊愈。我已经想了很多办法,依然没有用。” 甘棠叹道:“原来是这样。麒麟兽,你是哪位神官的坐骑吗?没人管你么?” 麒麟兽瘫倒在地上,表情苦涩的说道,“甘棠,我不是谁的坐骑,我是大荒山里的神兽。那里的神兽各个神通广大,只有我,是最弱小的那个。它们在大荒山划分自己的领域,谁强大,谁的地盘就大。我……我被它们排挤的没有容身之地。火龙神君就吩咐我出来抓颜北辰的魂魄回去,可我……一直都打不过他。” 麒麟兽的声音越来越低,甘棠心里的惊叹越来越多。 甘棠跟世人一样,对大荒山的神兽有诸多误解,现在也已经明白了几分。 甘棠看着眼前强大的麒麟兽,在心里腹诽,你还算最弱小的么?!那其它神兽得强大到什么地步啊?甘棠是完全无法想象。 甘棠轻柔的摸了摸麒麟兽的鹿角,笑着安慰它,“别难过。我今天也算见识到了颜北辰的实力和狡猾,你暂时打不过他,没关系的。麒麟兽,我有一个好办法,可以治你的伤,咱们一起去试一试,好么?” 麒麟兽急匆匆抬起头,万分期待的看着甘棠,“什么办法?甘棠,如果你真能治好我的伤,以后我就是你的坐骑,我不再回大荒山去了,我只跟着你、保护你。” 甘棠温柔的笑了笑,“我不要你当我的坐骑,当好朋友,好不好?” 麒麟兽赞许的点点头。 “甘棠,你想的办法是什么?” 甘棠笑道,“想必你也听说过汤谷,那里有天下至阳至纯的水。是九条龙每天用九龙车驾把太阳拉到天上升起的地方,那里有无数棵巨大的扶桑树,还有浩瀚无边的汤谷水。” 麒麟兽的眼睛迸发出光彩,“我知道那里!那是太阳每天升起的地方!不过,有九条龙镇守在汤谷,咱们即使去了,也打不过它们的。” 甘棠微笑道:“九条龙是为了保护太阳,它们当然会多加防范。咱们只用取一点点汤谷的水,洗干净你的伤口,再敷上药膏,你的伤口就会痊愈。” 麒麟兽的眼神有些微妙,“甘棠,你我不过刚刚相识,你就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救我么?” “是你先救的我,我永远也不会忘。” 麒麟兽一愣,“你救我更加危险,你不知道么?” 甘棠温和笑道:“我不怕危险。用一点点的危险能换一个好朋友,说起来,还是我得到的更多。” 麒麟兽看着眼前光明磊落的甘棠,心底的坚冰似乎有了一丝丝的裂缝。 第115章 汤谷奇遇 麒麟兽和甘棠一路朝着汤谷的方向奔去,麒麟兽越和甘棠相处,就越觉得她心性光明,只恨自己没有与她早早相识。 甘棠将她和无尤的牵绊慢慢说给了麒麟兽听,麒麟兽虽然不懂男女之情,但它能感觉到甘棠的心一直都放不下无尤。 在飞到离汤谷很近的一个峡谷内,麒麟兽终于有了一个单独待着的机会。 它立即抓住了一只题图鸟,用神力控制住了它,对它命令道:“找到无尤,告诉他甘棠有危险,将他带过来。” 题图鸟在空中扇动着翅膀上下翻飞一阵,夜空里渐渐出现了一行发光的字,字体微微抖动着,上面清晰地写道:汤谷,甘棠有难。 麒麟兽满意的一笑,张嘴将这些字吹散。 麒麟兽远远看见甘棠飞过来,对题图鸟说道,“就是这样。去吧,别被人捉住。” 甘棠手里抱着许多红色的果子飞来,疑惑着问麒麟兽:“刚刚飞过去的是什么鸟?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麒麟兽笑道:“我也没见过,所以抓过来看一看。” 甘棠丝毫没有怀疑,将果子递给麒麟兽看,“你刚才说你饿了,我只能找到这些果子,就长在那边林子里,你快尝一尝。” 汤谷的入口处是一片悬崖峭壁相连,高耸入云的山峰,一眼望不到边的群山环绕。 山峰的半山腰缠绕着厚厚的云层,山顶上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甘棠仰望着高高的山巅那层层白雪,山脚下却是一派五彩斑斓的秋日美景,红色的枫叶和金黄的银杏叶、金枝槐铺排在满山遍野,一起将汤谷装扮的分外迷人。 麒麟兽说道:“甘棠,现在是深夜,九条龙和太阳正在休息。不如,明天一大早等它们离开了我们再入谷。” 甘棠赞同地点点头,飞身向一棵大树准备闭眼休憩一下。 其实,甘棠和麒麟兽的脚步一踏上谷口的土地,就已经惊醒了沉睡中的九条巨龙。 白天辛劳了一天的九条龙,在黄昏时分把太阳拉回汤谷交给了太阳神鸟。 它们九个才安心的化身为九龙壁上的雕塑,在此静静蛰伏一夜,好为第二天积攒足够的能量。 完全漆黑一片的汤谷,不见半点亮光,从来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能传进谷中,这里是世间最安静、最不受打扰的地方。 在这里,安安静静生存着的只有九条巨龙和四只太阳神鸟,它们共同守护了太阳千千万万年,还将千千万万年的继续守护下去。 夜晚,九条龙盘踞在一起休息,四只太阳神鸟就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它们将身体弯成一张弓,把太阳稳妥的保护在圆环中间。 九条龙对不属于汤谷的任何气息都很敏锐,即使在熟睡中也能立刻醒来。 只不过,被人打扰清梦以后,它们的脾气就变得十分暴躁罢了。 九条龙突然一起睁开了眼睛,彼此对视一眼,然后一起从九龙壁上破壁而出。 九条龙在汤谷上方躁动不安的蜿蜒盘旋,它们的身影满满当当覆盖了汤谷的整片天空。 正中间的黄龙是它们的主心骨,黄龙首先看向那一大片扶桑林。 只见,巨大的扶桑树上,四只太阳神鸟目光炯炯的互相缠绕在一起,将太阳牢牢抱在怀里。 黄龙看见太阳完好无损,心里才安心下来。 黄龙对其它的几条龙发号施令:“几万年都没人敢闯我们的汤谷,今晚却有三个胆大包天的偷摸过来。我们的汤谷水不能受到任何的污染,才能保证太阳每天正常升起。” 其余的几条龙纷纷议论起来。 黄龙的声音压制住了所有的怨言,它朗声道:“只用将他们驱赶即可,不用伤他们的性命。”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黄龙嘱咐汤谷的每寸地方需得有龙把守,它和白龙一起去驱赶他们就行。 所有的巨龙都听命行事,它们快速飞往汤谷的四面八方,稳稳的把守着汤谷的所有出入口。 甘棠刚刚休憩片刻,就感觉从天而降一道道巨型水柱,一下子将她和麒麟兽掀翻出去了很远。 同样被白龙掀飞出去的,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也是毫无防备,他被水柱浇的从头到脚浑身湿透,然后被高高抛起,再重重的背部着地,摔得他“哎呦哎呦”叫唤了半天。 甘棠和麒麟兽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有留意到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藏身于此的。 男人看到甘棠的眼神,他很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讪讪说道:“好巧啊。你们也是来取汤谷水的么?” 麒麟兽戒备满满,冷声问道:“你是天上的神官?!” 男人还来不及回答,就有一个女仙翩然飞落下来,女仙肤白似雪,云鬓凤钗,容颜绝美,气质清冷。 甘棠看呆了,“麒麟兽,世间竟有这么美的女子!” 花姑瞥一眼炎真,淡淡说道:“炎真,进献夕夜大帝的寿礼我已经有了着落,我早说过不用你费心。” 炎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狼狈的对花姑笑,“花姑,汤谷水对疗伤有奇效,对女子的容颜也是极好的,能让你青春永驻。我想着,给你取一些回去,你不要当寿礼送出去,你自己留着用。” 花谷不动声色后退几步,皱眉道:“我一路追着你过来,就是不想让你鲁莽。我什么汤谷水都不要,你不要惹祸,现在跟我一起回九重天。” 麒麟兽低声对甘棠说道:“他们两个都是神官,也是想取汤谷水的。” 黄龙在天空中已经把他们四个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它俯视着他们,冷声问道:“炎真,你是九重天的神官,早知道我这汤谷是何等重要之地,你还要明知故犯?!还有你,甘棠,那只麒麟兽受了伤,你可以去想别的办法。如果人人都来取汤谷水,我们这里将永无宁日!” 炎真飞到半空中大喝一声,“我也就算了,我可以不要汤谷水。甘棠他们有求于你,你们就不能网开一面么?” 黄龙的眼神一暗,它的声音吼的惊天动地,“冥顽不灵!” 说罢,黄龙再没有跟他们讲理的心情,一张嘴,喷出无数条火龙,叫嚣着扑向他们。 花姑和炎真纵身一跃,轻松避开了条条火龙的正面攻击。 麒麟兽因为有伤在身,它就没有他们那么灵活,甘棠一把扯住它,两个人躲闪的分外狼狈。 第116章 冤家路窄 炎真看到甘棠的衣角已经被火焰燎到焦黑,咬牙道:“你们还真要痛下杀手!” 炎真祭出他的一杆长枪,雷厉风行的冲黄龙飞去。 花姑想拦他,却已来不及了。 眼睁睁看着炎真的长枪跟黄龙的火焰对上,他的力量不足以抗衡,花姑也连忙飞了过去。 花姑幻出千万朵花瓣,花瓣上被炎真的法力加持,燃烧着无数朵小火苗将黄龙包围了起来。 白龙不屑一顾的嗤笑一声,朝着花瓣就喷过去道道水柱,再用前爪一挥,将炎真和花姑一起丢到了山脚。 炎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大骂:“又是水,又是火!还让不让人活了?!” 黄龙伸出两只巨大的前爪,风驰电掣的抓向麒麟兽和甘棠。 麒麟兽将身形变大数倍,用坚硬的鹿角去迎上黄龙的利爪。 麒麟兽用尽力气咬牙奔过去,跟黄龙的前爪撞在一起,黄龙被撞的后退了半步,再转过身,敏捷的在甘棠的后背上划下长长的一条伤痕。 甘棠痛得扑到地上,两条手臂狠狠在地上摩擦出道道血迹。 花姑飞过去一把拉起甘棠,甘棠的手臂已经受伤到惨不忍睹,血肉模糊中鲜血止不住的往下滴。 麒麟兽见状,愤怒的仰天长啸,迎着黄龙飞奔过去。 炎真看见场面一片混乱,心知仅凭他们几个在黄龙手里绝讨不到好处,还不如趁乱去偷一点点汤谷水,然后赶紧走人了事。 炎真打定了主意,他就猫着腰悄悄绕过众人,脚步往汤谷的入口走去。 他还没走出去几步,就听见花姑在不远处一声惊呼。 他连忙回头一看,却见无尤不知道何时也来了汤谷。 黄龙在甘棠背后朝她喷出一口烈火,花姑已经推了一把甘棠,甘棠还是没有及时能躲开。 甘棠料想之中的剧痛没有传来,无尤已经纵身扑过来,将她护在身下,两个人倒地滚了一圈,无尤一把将甘棠拉坐了起来。 甘棠呆愣愣看着无尤,小声嘟囔着:“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无尤的一双眼睛只盯着甘棠,眼睛里各种情绪翻涌,有痛楚、有思念、有懊悔、有急切,还有化不开的深情,甘棠一一都看懂了。 无尤坚定的伸手把甘棠揽进怀中,甘棠紧紧地靠着他,心里有些酸涩,还有很多的甜蜜,她的双眼忍不住浮上泪花。 一只题图鸟从无尤的袖子中扑闪着翅膀飞出来,绕着麒麟兽飞了几圈,最后再振翅飞向远方。 甘棠这才明白无尤能找到她的原因,却一眼瞥见无尤的肩膀处有一处焦黑的伤口,忍不住伸手去触碰,无尤不在意的握住她的手。 甘棠叹息道:“我……我没有故意想躲开你。伤口很痛吧?” 无尤扶着甘棠站起来,沉声说道:“都是我不好。不用担心我,这么点伤口我还不放在眼里。” 炎真脸色不善的盯着无尤和甘棠看了半天,他原本对甘棠的印象不坏,现在知道他们关系亲密,就连甘棠,看着也不是那么顺眼了。 炎真举枪朝无尤刺去,大吼一声,“无尤!我可算找着你了!天界岂能任你来去!” 无尤和甘棠一起躲开炎真的攻势,花姑连忙飞过去拦住炎真,“帝君都不计较了,你何苦多事?再说,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花姑的一只手轻轻按在长枪之上,炎真的火气顿时消弭了多半,他委屈巴巴说道:“花姑,话不是这么说。帝君可以轻飘飘揭过去,可无尤他若是心存不轨,九重天岂不危险。” 无尤正待回答,黄龙张口喷出团团火焰,几个人只好闪身避开。 甘棠从锦囊里取出一张震天弓交给无尤,笑道:“咱们谁也近不了它的身,我没有趁手的兵器,这个给你用。” 无尤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右手化出数支透明的冰箭,箭头上是朵朵漂亮的霜花。 无尤将震天弓拉满,将冰箭以惊天之力射向了黄龙,黄龙的腹部被射中一箭,大声咆哮着在天空上疯狂盘旋。 不远处,楚言和一只白虎正万分狼狈的奔过来。 楚言一眼看到了手臂受伤的甘棠,拧着眉头飞到甘棠身边,轻轻揽了一下她的肩膀。 甘棠将身体往旁边一闪,悄无声息的避开了楚言的手。 楚言眼神凉凉,这是甘棠第一次主动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楚言看到甘棠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跟黄龙相斗的无尤,他的心很沉,仿佛掉到了无边黑暗中。 甘棠漫不经心的问道:“大师兄,你和无尤一起来的么?” 楚言强颜欢笑的把手中一个玉瓶给甘棠看,“甘棠,趁他们不注意,我悄悄替你取了一瓶汤谷的水,无论你想做什么,这些也已足够了。” 甘棠听见,这才把眼神挪到了楚言身上,她终于有了一个笑容,伸手取过瓶子在耳边晃了晃,笑道:“谢谢大师兄!还是你有办法!” 楚言宠溺的伸手揉了揉甘棠的发心,她脸上的笑容就像她小时候那样。看到远游的他回来,她会满脸笑容的飞奔到云门宗的山脚下去迎接他,那个时候的甘棠眼中还没装下任何人。 楚言的心一阵悸动,他看着甘棠的笑容,他心中想要的更多。就比如他此刻,就很想将甘棠揽入怀中,但他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 甘棠将瓶子小心翼翼的收入锦囊中,下一刻,就飞身去找无尤。 楚言刚感觉到的一点的甜蜜戛然而止,甘棠于他,仅仅只是一个笑容而已。 楚言望着甘棠眼中全是无尤的模样,他无意识的将手中的剑柄死死握住。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心里长满了名叫嫉妒的野草,这些野草蔓延的很快,几天功夫就把他原本舒朗的心绪完全占据,让他无法忍受,无法正常呼吸。 甘棠拉住无尤的袖子,悄声说道:“咱们走,不打了。大师兄已经得手。” 无尤笑道:“好。你去带上花姑和炎真,咱们一起离开。” 甘棠点头,飞身下去寻找花姑。 花姑作势要和甘棠一起离开,却见炎真狠狠盯着无尤,叹道:“炎真,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无尤看见所有人都已顺利离开了汤谷入口,回头笑对黄龙,“神君,刚才不小心伤你,绝非无尤的本意。在下保证,以后绝不再犯,望神君宽宥。” 黄龙腹部的伤口依然在流血,它冷冷打断了无尤,“你想赔罪,也可以。留下来,替我们拉一天的九龙车驾,这件事,我就既往不咎。否则,我定将你们诛杀殆尽。” 无尤躬身说道:“原本就该如此。神君有伤,你们在汤谷好好修整,无尤愿意代劳。” 第117章 惺惺相惜 黄龙与白龙高高地盘踞在谷口,万分警惕的注视着一群人离去。 白龙不屑一顾的说道:“老大,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了?” 黄龙目光炯炯地盯着无尤和甘棠的背影,喃喃说道:“他们本意是为了医治那只麒麟兽,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的贪欲。你若不让它们取走那瓶水,他们不会死心,以后还会再闯。咱们与其日夜提防,还不如就像这样解决,一劳永逸。” 白龙吃惊的哑口无言,“你……,你既有此心,那你何必要跟他们打这一架?搞得现在两败俱伤。” 黄龙收回目光,对白龙笑道:“不打这一架,以后怎么震慑其他人?真当我汤谷会任人宰割么?!打架还是要打的,可我跟大荒山的火龙,还有九重天的帝君早年间都有些交情,就冲着他们二位,咱们也不好赶尽杀绝。” “唔……原来如此,”白龙点点头,“为何受罚的是无尤,而不是其他人?” 黄龙竟然笑了起来,“你没听见他们说吗?帝君都对这个无尤另眼相看,说明他未来会是帝君的左膀右臂,我就替帝君调教他一下吧。” 白龙轻蔑摇头,“老大,咱们不能远离汤谷,无尤若是出尔反尔,难道还要咱们天涯海角去追杀他么?” 黄龙不置可否,一双眼睛深沉的望着远方。 等几个人远离了汤谷,花姑率先拉住了甘棠,“你的伤口还在流血,我还是先替你疗伤。” 甘棠笑着对花姑道了谢意,花姑右手一挥,数朵花瓣在她手心旋转飞舞,再一点点没入了甘棠手臂上的伤口处。 炎真见花姑暂时不回九重天,将长枪一横,对准了无尤,“上次有帝君阻拦,我没能跟你痛快打一场,现在,你若打的赢我,以后我交了你这个朋友,如何?” 无尤见甘棠身上有伤,心里许多话还没跟她讲明白,实在是没有心情跟炎真掰扯,所以他心不在焉回答:“你想打架,什么时间都可以,今天还是算了。” 炎真压下去的怒火一瞬间就勾连了起来,他二话不说,举枪刺向无尤的肩膀。 甘棠手臂的伤口渐渐止住了血,花姑一回头就看到炎真和无尤斗在一处,她冷漠的飞过去,一把扯住炎真的胳膊,带着他一起飞回九重天。 地面上的几个人影越来越小,花姑低头对甘棠说道:“各位保重,后会有期。” 白虎的脚步往前走几步,又怯懦的后退,始终不敢靠近甘棠。 最终,它嗫喏的说道:“姐姐,你的伤,还好吗?” 甘棠惊喜地一挑眉,笑问:“你会说话?” 白虎难过的垂下了头。 楚言走上前来,耐心的对甘棠解释:“它就是白毅。在皇帝陛下的寿宴上,不知遭了谁的道,变成了这副模样。” 甘棠本能的回头看向无尤,无尤微微点了点头。 甘棠满眼怜悯的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白虎的头顶,白虎闭着眼睛依赖地蹭蹭她的手心。 楚言柔声道:“甘棠,你既然得了汤谷水,现在跟我一起回去吧,成召师叔一直不放心你。” 甘棠摇头,俯下身体,对白虎说道:“小白,你先跟师兄回去,我将手里的事解决掉以后就去找你们,好不好?你牵挂你的父皇,你也要查清楚真相,别担心我了。” 楚言瞥一眼无尤,固执的对甘棠说道:“你一个人在外我不放心,跟我一起回去。” 甘棠抬眼,推着楚言的胳膊笑道:“大师兄,我不是第一次一个人游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好啦,别耽误时间了,成召师叔还等着你呢。” 楚言不情不愿的跟白虎一起离去,等离开了甘棠的视线,楚言脸上的伪装再也撑不住,他的眼神比这黑暗的夜色还要阴鸷几分。 此时夜色将尽,遥远的东方已经有了一线亮光。 无尤伸手揽住甘棠的肩膀,温柔问道:“你折腾了一晚,累不累?” 甘棠这才卸了一直强撑着的身体,软软倒在他的肩头,笑颜如花的说道:“累的,还提心吊胆。刚才有别人在,我只好努力忍耐着。” 无尤怜惜的亲了亲她的额角,“有我在,你不必如此辛苦。” 甘棠的脸颊贴着无尤,无尤的气息很冷冽,但他的体温非常温暖,这让甘棠分外安心,她闭眼笑道:“我知道。” 无尤看了看天空,伸手化出一个瓷瓶递到甘棠手中,“这里面是蜂蜜,你先喝一点。你们好好休息,等我一会儿,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甘棠手握瓷瓶,笑吟吟道:“太行山的蜂蜜么?那一定很甜。” 无尤将甘棠和麒麟兽安置在一片密林,说道:“你的笑容更甜。乖一点,等着我。” 麒麟兽看着甘棠,甘棠的眼神一直粘着无尤,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麒麟兽问道:“甘棠,你很喜欢他么?” “很喜欢。”甘棠回答的毫不迟疑。 麒麟兽看到她的目光有些发怔,无奈的摇摇头,“他是个精灵,你喜欢他什么?” 甘棠回过来神,笑道:“喜欢就是喜欢,很简单的一件事。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麒麟兽倒是愣住了,“你不问问他回去有什么事?” 甘棠喝下一小口蜂蜜,蜂蜜的味道清新甘甜,从口中一直甜到心里。 甘棠将汤谷水一点点淋到麒麟兽的伤口之上,麒麟兽咬牙忍受着火辣辣的疼痛。 汤谷水慢慢洗净了伤口上的腐肉和淤血,逐渐露出了原本鲜红的血肉。 甘棠收起汤谷水,慢悠悠说道:“待会儿我再重新给你洗伤口,莫要心急。汤谷里的九条龙不会这么轻易放我们离去,肯定是无尤答应了它们什么条件。无尤不想让我担心,我又何必多问。” “你就这么信任他?”麒麟兽叹道。 甘棠疲倦的闭眼靠着一株大树,明媚的笑道:“无尤他来自太行山,天地间的精华只养育出了一个无尤。我相信无尤,就像相信天地无私是一样的坚定。” 半天,麒麟兽才喃喃自语道:“你不止法力高强,心性也不一般。” 也不知道甘棠听见了没有,麒麟兽对甘棠的认知又更深刻了一些。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甘棠第四次给麒麟兽的伤口清洗干净,她才笑道:“这下好了,你不用再担心你的伤口了。” 麒麟兽低头看了看,抬头诚挚的看着甘棠,语声坚定:“甘棠,我已在世间流浪了几万年,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你是第一个。我不再回大荒山去了,以后我只跟着你。” 甘棠笑着拍拍麒麟兽的脖颈,“委屈你了,麒麟兽。” 麒麟兽笑道:“我若在人前现身,或许会带给你麻烦,平时无事,我就藏起来好了。” 甘棠奇道:“你如何藏身?” 麒麟兽抖动了一下身体,倏地变成了一枚晶莹剔透的麒麟玉佩,正正好,挂在了甘棠的腰带上。 第118章 志同道合 无尤在天光大亮之前飞回了汤谷,黄龙与白龙早就没等在谷口了,他继续飞过扶桑林,飞过无边无际的汤谷水,最后落在了九龙壁前。 九条龙已经完整的归了位,看到无尤在它们面前行礼,它们倒是面面相觑了一阵,似乎不敢相信无尤是真的去而复返了。 无尤细心的看到黄龙的腹部还有一个伤口,默默走过去,伸手贴着九龙壁,缓缓将法力输送进那个伤口。 不到片刻,黄龙身上已经恢复如初,无尤这才松了手。 四只太阳神鸟哗啦啦飞了过来,傲慢的盘旋在无尤的头顶,“昨晚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今天一天就由你在天空拉着九龙车驾,直到傍晚方归。我们四个会在你身后监督你,若你偷懒懈怠,我们绝不会饶了你。任务艰巨,你可要撑住了!” 九龙车驾巨大无比,此刻正威风凛凛的停在汤谷的出口处。 无尤打眼一看,九龙车驾是用纯黄金锻造而成,宽大的车身上雕刻着九条龙和四只太阳神鸟,车头上面还雕刻着两只展翅飞翔的凤凰,凤凰仰头高叫,栩栩如生,仿佛能听到凤凰清越激昂的叫声。 太阳神鸟小心翼翼将太阳放在车驾上,然后示意无尤可以按时出发了。 无尤两只手握住车辕,用尽全力将车驾拉到了空中。 无尤这才知道自己小瞧了九龙车驾。 太阳就在离他几丈远的地方,火热的热浪炙烤着他的全身,他的长袍和头发已经被烧焦成一片黢黑,发尾不时传来阵阵焦糊的气味。 尽管有四只太阳神鸟在他的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替他扇着凉风,仍然只是聊胜于无。 无尤心里像同时燃烧着几十座火焰山,脑袋里片片白雾迷蒙,他一时很难保持清醒。 这个时候神鸟就会喷出一股水柱浇在他的眉心,无尤才有片刻的凉意。 无尤的双手被烧至皮肤焦黑,软软的耷落在他的骨头上,但他早已丧失了痛觉,只是麻木的往前奔走。 每隔一个时辰,才需要挪动一下九龙车驾,所以无尤就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去修整自己。 无尤会一猛子扎进最深的潭底,游到他所能受得了的最冷的地方,将整个人完全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冷意当中。 无尤甚至能听见每次他入水之时,身体发出的“刺啦”一声响。 午时前后,太阳的热度达到了最顶峰,无尤差点就晕厥了过去。 四只神鸟亲眼看到无尤这一天的惨相,不由得心里对他暗暗敬佩。 无论怎样,无尤没有逃跑过一次,总是准点回来拉九龙车驾。 这一回,无尤飞到了大陆的最北端,那里有几万年都不会消融的冰川和大泽。 他很早以前去玩过一次,不过没有待上半个时辰,他就冷的直打哆嗦,所以他对那个地方的寒冷刻骨铭心。 无尤感觉筋疲力尽,一下子五体投地,狠狠地扑在了巨大的冰川表面。 无奈,他身体的热度太高,竟然将冰川都融出了一个人形小口。 无尤懒得动弹,干脆一个翻身,仰躺在冰川表面,身下流动的是刺骨的冰川水。 只有这样的凉意,才稍微缓解了无尤身上的炽热。 无尤两只手攥着两团冰雪,此时才发现手上只剩下了根根白骨,手掌和手指上的血肉不知道何时已被融化。 等一到时辰,缓过来的无尤不会有片刻犹豫,伸手一拂,双手就能完好如初,他会再一次飞到天空之上。 帝君站在九龙壁旁边深深望着头顶的太阳,黄龙默然现身在帝君身侧。 黄龙笑问:“帝君,今日怎么有闲,来我汤谷转一转?” 帝君负着手,转过头看着黄龙,淡然的笑道:“汤谷几万年都安然无恙,昨夜却闹得你们受伤。我心不宁,特来问一问你的伤势。” 黄龙浅浅一笑,跟帝君一起举头望天。 金黄色的太阳高悬在头顶,太阳的旁边有四个小黑点,那是四只太阳神鸟。 黄龙和帝君是何等耳聪目明,只有他们能看到,四个小黑点的正中间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影。 他们都知道,那是无尤。 黄龙笑道:“帝君,跟我说话,就不要打哑谜了。世间的事都逃不过你的耳目,我的伤已被无尤治愈,你肯定在九重天全都看到了。你此次过来,是为了无尤吧?” 帝君坦然的笑道:“不光是为他,还为了有些鲁莽的炎真。” “他是年轻人,总会对未解之事格外热衷。你从前不也这样么?”黄龙调侃道。 帝君笑着摇摇头,问:“无尤此人,你觉得如何?” 黄龙赞许道:“灵气十足,尽得天地厚爱。只是他情劫深重,将来命运怎样,都是未知之数。凡是精灵,他就没有一般世俗的善恶之分,是走上正途还是堕入魔道,全随他自己心意。往后,你要多加提防这一点。你眼光着实不错,我观察他了一天,他法力无边,且没有退缩过半步。这样的酷烈之下,没人能承受得住,早化为飞灰了。” 好不容易挨到日落时分,无尤把九龙车驾完好的拉回了扶桑林。 四只太阳神鸟将太阳慢慢的放下来,无尤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抹去了额头的汗水。 无尤临走之前,又对九龙壁行了一礼,才安然的转身离去。 无尤心里记挂着甘棠,立刻飞身朝汤谷的出口飞过去。 却看见一处悬崖峭壁那里,静静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雪白色长袍,袍角在山风中猎猎翻飞,他整个人跟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被他放在眼中,世间万物又被他的隐隐霸气轻轻踩在脚下。 帝君淡淡看了一眼无尤,无尤慢慢降下云头,惊讶的走到帝君身边。 帝君还是那么一副万年不变的淡然笑容,好像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牵动他的情绪。 帝君的袖子一挥,无尤浑身的狼狈消失不见,一身破破烂烂的长袍换成崭新的袍子,手脚上的伤口瞬间痊愈,就连一张黢黑的脸也光洁如初。 无尤低头看看自己的新衣裳,笑问:“帝君?” 帝君将无尤上下打量一番,叹道:“你果然是天人之姿。旁人是无论如何也羡慕不来。” 无尤奇道:“你也能从九重天离开?不用做事么?” 帝君低低笑了一会儿,“九重天是个牢笼,我偶尔也会出来透口气。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回汤谷,再打回来?” 无尤朗声笑道:“我心甘情愿受罚,为什么要回去报复?” “哦,”帝君笑问:“何人能让你这阵风甘愿停留?” 无尤将眼珠一转,热情爽朗的笑道:“她很快就会飞升,你一定会认识她!她叫甘棠,你要记住她的名字!帝君,你下凡来,有什么事么?” 帝君轻微摇了摇头。 无尤拱拱手,“那无尤就先告辞了。我不忍心让甘棠久等,告辞!” 话音刚落,无尤的人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帝君悠然的笑道:“我相信,你我很快会再见面的。” 第119章 爱恋深深 夕阳一点点坠下山头,无尤的身后出现了片片昏黄的晚霞。 他仿佛是踩着太阳的影子飞奔出的汤谷,身形矫健,俊逸的长发飞扬在风中。 还未等他飞到那片密林,就看到甘棠立在汤谷的入口处,双手俏皮的背在身后,正笑吟吟的等着他。 甘棠的脸上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霞光,她的眼神清澈明亮,唇角带着微笑,甜蜜且恬淡。 无尤的心立刻被幸福胀满,他张开双臂将甘棠紧紧拥入怀中,甘棠的头依恋地靠在他的肩窝,温柔坚定的回抱住他。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 甘棠笑问:“你有没有受伤?” 无尤此时非常感叹帝君方才的举动,一身新袍子,完美的遮挡住了他身体上的伤口,使他看上去正常极了。 无尤在甘棠这里头一回体会到了患得患失的滋味,他知道了何为牵肠挂肚,也知道了被人牵挂的感觉有多么温暖。 无尤有力的双臂用力箍着甘棠,甘棠想开口让无尤松手,心里又舍不得,于是任由他抱住。 “没受伤,你不用担心。”无尤淡淡笑道:“这件事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麻烦。” 甘棠从无尤怀中安静的抬起头,笑道:“都过去了吗?都过去了就好。” 无尤深情的望着甘棠,“跟着你的麒麟兽呢?” 甘棠将腰带上的麒麟玉佩握住给无尤看,“你瞧,这样子就没人能发现它的存在了。” 无尤笑着摩挲了两下玉佩,“我还从未听说过大荒山的神兽会认一个凡人为主。甘棠,你是第一人。” 甘棠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哪有。刚好跟魔族的颜北辰交了一次手,因缘际会,才认识了麒麟兽。” 听到甘棠口中非常自然的提到魔族,无尤的笑容一僵,紧张兮兮的凝望着她。 无尤低声道:“甘棠,我不是有心要故意隐瞒。实在是,担心你对魔族的人有成见,而我,曾无意之中当过他们一个徒有虚名的少君。那个女子,我跟她更没有任何纠缠,我只想让她去查一查永安城作乱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她去查,结果要快得多。” 甘棠静静地与无尤对视,忽而一笑,伸出手跟无尤十指交握,笑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九重天你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乌烟瘴气的魔族?那晚我追着魅影出去,是因为她身上邪气深重,后来,麒麟兽身上有伤,我就带它来了汤谷。原想着,救了麒麟兽就回去见你,哪知,你这么快就找来了……” “不对,”无尤心痛的盯着甘棠,“你来汤谷,却没想过告诉我一声。你心里到底在顾虑什么?” 甘棠松开无尤的手,慢慢朝前踱了几步,背对着无尤,神色戚惶的喃喃说道:“无尤,无论你是神仙,还是魔族,在我心里,都没什么要紧的,因为你就是你,你不会因为任何身份而改变。可我担忧一件事,你的本性天马行空,早已拥有了世人做梦都想拥有的强大和自由,而我,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以及责任。你跟我在一起,就避免不了跟世俗纠缠,这完全违背了你的本心。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很矛盾,我不舍得把你拖进纷纷扰扰里。” 无尤认真的听完甘棠说的每个字,他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攥住她的手臂,轻笑道:“你与其一个人在心底煎熬,还不如直接来问问我的想法。那天,我躺着晒太阳,你正好从我身边经过,然后我追了上去,就是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一个人晒太阳,还不如身边有个伴更好。你现在无法随心自由,那我就陪着你,我不想让你独自辛苦。我是很喜欢无拘无束,而我现在,想停留在你身边。” 甘棠定定的凝视无尤,片刻,她娇笑道:“好吧,以后我不再纠结。” 无尤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你什么都不用纠结,凡事都有我陪着你。你放心不下白虎,咱们现在就回去找它如何?” 甘棠点头同意,随即俩人并肩同行,准备离开汤谷。 无尤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动不了,原来,甘棠将一张定身符箓贴在了他的后背。 无尤浑身僵硬,只能动了动眼珠,很是哭笑不得,“甘棠,你这是做什么?” 甘棠笑眯眯从他背后转到他眼前,“因为你不说实话。我不这样做,我怎么检查你的伤?” 说罢,不顾无尤的哀嚎,甘棠慢慢挽起了无尤的袖子。 无尤的手臂满是被炙烤出来的血泡,大大小小不一,它们恐怖的布满了无尤的胳膊。 有的血泡在无尤的手臂高高鼓起来,呈完全透明状,有的血泡已经被磨破,整个一片都是血肉模糊。 无尤眼看着甘棠的双眼蒙上了眼泪,他急得手足无措,偏偏动弹不得,他只有急声劝道:“甘棠,你别……别哭啊。这点伤没事,我以前受过再重的伤,第二天也就好了……” 甘棠哽咽着截断他的话,“现在有我了,你不许瞒着我。” “好好……好,”无尤嬉皮笑脸的说道:“我什么都答应你,你现在解开符箓,好不好?” 甘棠不听他的,从锦囊里取出一瓶疗伤的药,在无尤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里,细心帮他上好了药粉。 老皇帝原本就是日暮西山,身体情况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被一只白虎刺激,干脆直接瘫在了龙床上。 皇宫里的御医们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有回天的本事,话里话外都是老皇帝没几天活头,可以把后事准备起来了。 太子白宇在满朝文武考量的眼神之中,在老皇帝身边做足了孝子的姿态,每日按时晨昏定省,亲自在床前侍奉汤药。 老皇帝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可怜的小儿子白毅。 在他闭眼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把儿子找回来。 抓捕白虎的海捕文书已经在白沙国境内下达,寻找白毅的人,一波又一波也都撒了出去。 可惜,好几天过去,白虎抓不到,白毅的人也找不到。 老皇帝不由得急怒攻心,一口老痰卡在嗓子里,话都说不出来,直着白眼翻了半天,差点当场就去见了祖宗。 老皇帝缓过来这口气以后,脑子清醒了一些。 他还得撑住最后一口气,现在身边没有一个可信可靠的人,他谁都不敢信任。 他把怀疑的目光锁定在了太子身上,他还没咽气呢,太子就不尽心办事了。 在皇宫里丢了一个皇子,就这么难找么?!还不是阳奉阴违,糊弄他这个将死之人! 老皇帝明面上什么也不说,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 第120章 真假难辨 老皇帝不动声色地支开了太子,他才对着身边的大太监招了招手。 他的声音干哑,如多年破旧的风箱在响,“你……你跟着朕了几十年,身家性命都在朕手中,你……去替朕办一件事。若让太子知道,朕先摘了你的脑袋。” 成召已经多年未见过老皇帝,他在道观里夹着尾巴、困顿难堪的低调做人。 如今,乍一听老皇帝要召见他,立马激动的老泪纵横,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成召身穿黑色披风,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如同做贼一般,跟着太监去见了老皇帝一面。 老皇帝特意避开了所有人,悄悄接见了成召。 老皇帝趴在枕头上,喘着大气,艰难说道:“你……你是有些本事在身的,如今,永安城大乱,朕……只希望你能保住我的毅儿。你……你替朕查一查毅儿的下落,看是何人所为。” 老皇帝秘密见了成召一面,这事原本瞒的天衣无缝,却在一个谁也不敢想的时机爆发了出来。 一道惊雷首先劈在了太子头上。 原来,成召在皇宫里偷偷用秘术,竟然让他探寻到了白毅最后出现过的地方,就是太子的东宫,从那以后,再没人见过白毅一面。 老皇帝气的当场发作,立刻下旨要查抄太子府。 他连太子的面都不愿意见,直接就锁拿下狱,关押太子的地方还是暗无天日的地牢。 太子府里所有的女眷和属官、清客,通通就地关押,以待候审。 太子府的大门在众人的鬼哭狼嚎声里被锁死,昔日里最威严赫赫的东宫,转瞬间成了可怕的人间地狱。 这件事在永安城引发了轩然大波,知道内情的,和不知道内情的,大家都在以讹传讹,谣言纷纷。 有的官员是眼睁睁看着白毅从皇子变成了一只白虎,那白毅怎么可能是在东宫消失不见的? 难道说,那天去拜寿的白毅,是假的么? 太子已经神通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各种流言四起,谁也不敢不相信,谁都又觉得难以置信。 老皇帝一声令下,太子在地牢里就受了残酷的大刑。 在御林军的雷霆酷刑之下,太子还是交代不出白毅的下落到底在何处。 老皇帝彻底心寒,他最后下旨,将太子废黜,终身囚禁在地牢里,不死不休。 地牢是什么地方?大家都知道,那是关押死囚的地方,没人能活着从那里走出来。 老百姓纷纷揣测,这老皇帝的心真狠,他万一哪一天撒手西去,这江山要交给谁呢? 白虎和楚言从汤谷回到永安城的时候,天下早已大乱。 白虎是在街口贴着的一张告示上看到了老皇帝对太子的处置,它倒是呆愣了很久,都没说一句话。 白虎现在仍然是人人喊打的对象,所以楚言只有带它回了清虚观暂避。 自从成召受到老皇帝的重视以后,清虚观也焕然一新,楚言和白虎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甘棠和无尤只隔了一天,也回到了清虚观。 他们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道观,恍然觉得特别的不真实。 他们没有见到成召,因为他现在是老皇帝的座上贵宾,被老皇帝留在了皇宫,事事都要问询他才可以。 甘棠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看到昔日的国师,在白沙国是如何的扬名立万。 又隔了几天,甘棠听说,国师上台以后,居然把满城蜘蛛精的事抛在脑后,一心只跟老皇帝追寻白毅的下落。 甘棠知道身边的白虎就是白毅,她的心五味杂陈,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这晚,甘棠和无尤在房中正商量着事情,忽然听见闷闷的敲门声。 白虎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它径直走到甘棠的身边,期期艾艾的问道:“姐姐,我还能恢复到人身么?” 无尤和甘棠对视了一眼,甘棠蹲下身体抚摸着白虎的脖颈,她柔声细语道:“小白,我正在和无尤商议你的事情。大约……你是无法再恢复到当初的样子了。不过,我可以教你修炼的法术,好么?” 白虎悲伤的低下了头,紧紧闭着眼,眼中有两行泪水流下来。 甘棠看着它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她柔柔的圈住了白虎。 白虎好不容易才冷静了下来,它悲哀的望着甘棠,“姐姐,其实我心里隐约有数,可我不肯死心。既然,你都这么说,以后我就只当一只白虎吧。我现在暂时查不到谁害的我,可我太子哥哥身负冤屈,我得救他。” 甘棠皱眉,“成召师叔说是太子害的你,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被蒙蔽,还是故意扭曲事实。” 白虎从门口叼进来一件东西,放在他们面前。 无尤和甘棠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极其精巧的楠木盒子,盒子表面是诡异的黑红色,像是干涸了的血迹。 甘棠伸手拿起来,“这里面是什么?” 白虎连忙低喝一声,“姐姐,不要打开!这个盒子里装着一只红色的蜘蛛,被它咬伤后就会变成蜘蛛精!” 甘棠急声问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白虎目露精光,咬牙切齿道:“明天,咱们一起去问问我的好师父吧!”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老皇帝带着国师从皇宫里出发,一路横穿过永安城,他们一群人去往清虚观打醮。 老皇帝要亲自为了多灾多难的白沙国做法事,祈福禳灾。 沿路跪满了无数的老百姓,黑压压的人群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声,敬祝老皇帝福寿绵长。 最出风头的人,就是国师成召长老。 只见他身穿一身威严的黑色长袍,袍绣的边缘绣着金黄的金色丝线,勾勒出天家的无上富贵。 他站在马车队伍的最前端,骄矜的接受万民跪拜。 他的马车后面,跟着的才是皇帝的龙辇,六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拉着宽大的车身,车身上镶有无数的金银宝石,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百姓们不敢抬头看,可是官员们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老皇帝走出车厢,难道是身体有恙? 豪华的车马队伍浩浩荡荡的向城门口走去,成召远远看到了跪倒一地的百姓中间,稳稳的站着甘棠和无尤。 他们身边,还有一只对他怒目圆睁的白虎。 成召骄傲的脸上满是笑容,他朗声笑道,“甘棠师侄,你们何必在这里等候?” 白虎仰天长啸一声,不明就里的百姓四处乱看,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 白虎压抑着怒意,低吼道:“师父,我就是毅儿!你为何要颠倒黑白,欺骗我父皇说是太子哥哥下的毒手?!” 成召脸色一变,指着白虎对御林军喊道:“这是一只白虎精!你们还干等着?!杀了它!” 第121章 妖道国师 无尤笑眯眯说道:“成召师叔,你连毅儿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成召的脸颊一阵抽搐,他对无尤冷声道:“什么毅儿!这分明是一只会说话的白虎精!” 甘棠盯着成召看了半天,忽然发现她从前认识的成召都是假的,是一直戴着面具的。 此时的他,狠辣诡谲,这才是真正的成召。 甘棠一字一顿说道:“师叔,我原以为你是受人蒙骗,如今看来,你才是幕后黑手!” 成召不耐烦的甩了甩衣袖,淡漠的说道:“甘棠,你是旭尧门下的高徒,我看在我和他往日的情面上,我不伤你的性命,你和无尤一起走吧!” 甘棠笑了一下,“那我要谢谢师叔大人大量,饶我一命。白虎你打算怎么办?” 成召两手随意的一挥,左右一大群御林军冲出来,他们身穿铠甲,手持兵刃,一片明晃晃的刀刃上反射出太阳冷酷的光芒。 成召下令道:“无论死活,一定要捉住白虎精!以保证陛下的安全!” 无尤笑对甘棠道:“哪有这样做人家师父的,一句话都不说就要赶尽杀绝!成召,你是想杀白毅灭口,还是怕他说出你的阴谋?” 成召的眼神在甘棠和无尤的身上转了几圈,阴鸷的说道:“甘棠,你们是打算和我作对了。那么,别怪我不念同门之谊!” 甘棠手中亮出佩剑,掷地有声说道:“你早年间远离师门,今天,我就替师尊清理门户!” 成召轻蔑地笑了笑,嘴角一撇,恨声说道:“众军听令!在场所有奸邪,格杀勿论!” 御林军如洪水一般涌向了城门口,所有百姓尖叫着抱头逃命去了。 白虎此刻认清了真相,它心中对成召的愤怒再也不想压抑,恨不得一口撕碎了他。 白虎恨得双眼发红,它高高跃起,两只前爪狠狠抓住了一个御林军,将他扑向地面,再拦腰将他撕裂开来。 尸体的断肢残臂纷纷摔在地上,浓烈的血腥气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这种残忍的杀人方式震慑住了很多人,有的御林军不禁吓得后退两步。 成召大喝道:“陛下还在此地,谁敢退缩!杀了他们!” 御林军再不敢犹豫,弓箭手从四面八方弯弓搭箭,无数的箭雨铺天盖地朝他们射来。 甘棠怒极,在人群里迅疾飞起,剑气直冲成召而去。 无尤在白虎的头顶布下一个透明结界,笑道:“你先撑一会儿,我去看看你父皇如何了。” 结界暂时将白虎严密的保护了起来,无尤的身影在人群里一闪。 御林军们只觉得眼前一花,手里举着的长刀竟然在瞬间扭成了一个麻花。 有的士兵并不知情,举着这样的长刀砍向无尤,无尤反手一打,把长刀甩到他们头顶,士兵晃晃悠悠只往地上倒。 无尤笑道:“一群蠢才!被一个妖道耍的团团转。你们的陛下到现在都一声不吭,就没人怀疑么?!” 无尤抬眼一看,甘棠正把成召逼下了马车,眼下她绝对占着上风,于是放下心来。 无尤眼神一眯,直直盯着皇帝的龙辇。 龙辇是拱卫最严密的地方,此时龙辇的四面八方都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御林军。 无尤纵身一跃,身形快成一阵风,踩过无数人的头顶飞了过去。 他并不靠近龙辇,手里凝聚了许多灵力,雄浑的一掌拍过去,龙辇的车门被他一掌拍断。 车门咔嚓一声飞向两边,还砸中了两个头脑发懵的御林军。 在场的人都看清了,老皇帝歪倒在地上,他紧闭双眼,他的嘴角到下颌,已经满是血渍,一张脸蜡黄,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老皇帝身边的太监正昏死在他身边,还不知死活。 甘棠远远看清了老皇帝的模样,暂时顾不上诛杀成召,反身回去找到白虎,“小白!跟我去见你父皇最后一面!” 御林军慌的像没头苍蝇一般,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了。 成召捂着被甘棠刺伤的肩膀,气喘吁吁说道:“这几个人行刺陛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杀了他们,你们就是大功臣!” 无尤觉得可笑至极,他抄着手,将一个楠木盒子扔在成召脚下,“说说吧,操控永安城的蜘蛛精,是不是你做的?!再装模作样去救百姓,你想做什么?杀太子,杀白毅,杀老皇帝,下一步,你想如何?当皇帝,取而代之?” 甘棠将面前围着的御林军打退,白虎好不容易冲到了龙辇跟前。 甘棠飞身到老皇帝身边,一股醇厚灵力灌入老皇帝眉心,老皇帝哼哼唧唧的睁开了眼睛。 老皇帝入眼看到的就是一只凶猛的白虎,他吓得浑身都在抖,嗓子里“荷荷”的一阵乱响,明显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虎连忙后退一点,它双眼含泪,颤抖着说道,“父皇,我是毅儿。我七岁那一年,贪玩掉进御花园的荷花池里,当时差点丢了性命,是您及时赶到,才救了我一命。后来,我担心母妃责罚,这件事,您好心替我隐瞒到今天,没让任何人知道。您还记得吗?” 老皇帝脸上的皱纹慢慢散开,像一朵凋零的老菊花。 他回光返照的睁大了眼睛,嘴角微微弯起,他朝着白虎颤巍巍伸出手,喃喃笑道:“我的……毅儿……” 然后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溘然长逝。 白虎呆呆看着老皇帝死去,它已经麻木,脑子里什么反应都傻掉了。 场面一度混乱,老皇帝就这么急匆匆与世长辞,朝廷里没有主事的人,他连后事都来不及交代一句。 成召忽然尖啸了一声,他诡异的笑声回荡在永安城的上空。 甘棠回头看见成召一把撕破了身上的道袍,他把长袍往身体两面完全展开,双肩再用力一抖,无数只黑蜘蛛,有大有小,纷纷从他的道袍下面爬出来,密密麻麻,不计可数,飞快的爬向在场所有人。 这番场景看的人头皮一阵发麻,就连御林军的士兵也吓得浑身哆嗦。 有跑的慢的人,立刻就被黑蜘蛛追上,成群的黑蜘蛛扑倒这个人,再从他的七窍之中疯狂的爬进去,一会儿功夫就能将这个人的血肉吸食干净,只剩一具干净的骨架。 无尤抓住了两个赶车的侍卫,冷声嘱咐道:“你们驾好马车,带着皇帝的尸首回皇宫里逃命去吧。记住,去找你们永安城的最高长官,将城门口的真相公之于众!” 侍卫们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无尤说什么他们就答应什么。他们坐在龙辇上,一挥马鞭,将龙辇飞快带离了城门口。 白虎站着不动,再最后深深地回望了一次皇帝的龙辇。 第122章 大厦将倾 成召乐得喜笑颜开,他踌躇满志的看着黑蜘蛛爬向了永安城的每个角落,然后捡起地上那个楠木小盒子,一口咬破自己的指尖,将指尖血抹在红蜘蛛的头上。 成召对红蜘蛛笑道:“老皇帝一死,现在就剩下一个没用的废物太子。去,带着你的孩子们去杀了他!等会儿,我要看到他的白骨!” 红蜘蛛七手八脚的慢慢爬出盒子,顺着成召的手臂爬下去,再趁着混乱,飞快消失在了长街上。 白虎疯狂穿过人群,三两下跑到成召面前,凶狠的盯着他,“我的父皇是被你所害?” 成召肆无忌惮的狂笑起来,“我在永安城做低伏小,低调蛰伏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才得到他的信任,如今想要杀死他,岂不是易如反掌?!” 白虎恨得浑身轻颤,双眼一点点变红,它的两只前爪在地上狂躁的抓了下去,爪子上尖锐的疼痛袭来,可这远远比不上它心里的疼与恨。 白虎恨声说道:“最后一个问题,我变成这个模样,也是你所为?!” 成召傲慢的俯下身体,盯着白虎的眼睛,“是你们蠢。几年前你第一次来清虚观拜我为师,我就给你身上下了蛊毒,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你的原身早被蛊虫吞噬干净,你休想再变回从前的白毅!将你们皇族杀尽,整个白沙国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白虎死死盯着成召,它的脊背高高拱起,再拼命往前一探,冲着他撕心裂肺的长吼了一声。 白虎一跃而起,甘棠却在空中拦住了它,甘棠喝道:“小白,成召他今天跑不了!你先去救你的兄长和百姓,我来对付他!” 白虎顺从的点点头,“姐姐,你制住他就好,他的命我来杀!” 无尤看着白虎直朝着地牢的方向而去,大街上的百姓慌忙逃命之时,竟然放了一簇簇的大火想烧死黑蜘蛛。 大火冲天而起,黑烟滚滚,没有烧死黑蜘蛛,反而把临街的房子烧成了一片火海,逃难的百姓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救火的士兵根本走不到跟前。 无尤飞身到甘棠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白虎仅凭一身蛮力想闯地牢,我看困难,你去帮它,我来收拾这个老道。” 甘棠看了看街上的火势,不禁皱起了眉头,“好。太子若不早点出来控制局面,白沙国倾覆就在眼前了。” 无尤笑道:“没事,不用太担心。你自己小心点。” 甘棠的身影也迅速消失在混乱的街头。 无尤提起一掌,自上而下将成召劈到地上,成召口吐鲜血半卧在地,咬牙道:“你本不是红尘中人,何必多管闲事!” 无尤呵呵笑道:“我发现人间永远都有你这号大混蛋存在,既然我看见了,灭了你就是随手的事。” 成召仰头冷笑,“我已经控制住了皇宫,棋差一着,却被你和甘棠识破!既然如此,你们就给我陪葬吧!” 成召说完,头和肩膀往地上一缩,整个身体逐渐膨大,胸腹和四肢鼓到了最大的极限,肚子像一个巨大的圆球,然后轰然一炸,他竟然变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黑蜘蛛,长着一张成召的脸。 无尤嫌弃的撇撇嘴,“看来看去,还是魔族的那些鬼怪比你更顺眼一点。” 黑蜘蛛一张嘴,喷出无数条白色的丝线,铺天盖地朝无尤飞过来。 有百姓不小心碰上了蛛丝,立即被它粘的死死的,黑蜘蛛顺手一收,百姓们就身不由己飞了过去。 黑蜘蛛早就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吃人,无尤赶在它之前,一掌劈断了所有蛛丝,黑蜘蛛的身体往后打了几个滚。 甘棠在混乱的人群里寻找白虎的身影,顺手诛杀了满地乱爬的黑蜘蛛,却总也杀不尽。 甘棠从锦囊里取出一些白色粉末撒在黑蜘蛛的尸体身上,黑蜘蛛的尸体逐渐融化成一滩血水,甘棠紧接着又撒了一些毒粉上去。 街上其他的黑蜘蛛被新鲜的血腥气吸引,全都围拢了过来,几口就舔干净了黑蜘蛛的尸体,再纷纷朝不同的方向爬远。 只是,它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被甘棠的毒粉毒成了妖艳的红色,只要别的蜘蛛沾染上一点,就是必死无疑。 城门口的变故还没有传到地牢里来,地牢和它门前的大街上仍然是往日的一派宁静。 白虎此时心急如焚,硬着头皮就直接闯了地牢的大门。 地牢高处岗哨的士兵早就发现了白虎的踪迹,大喝着围过来,架好了弓箭对准白虎。 白虎只是往前跑了一步,密密麻麻的剑雨就从天而降,白虎闪避不过,它的身上和腹部已经被射穿了好几个伤口。 白虎无法拔下身上的箭羽,痛苦的低头咬断了箭杆。 白虎没有因此放弃,凭着一腔孤勇,它勇敢的直冲大门而去。 忽然,大门上的门神画像爆出一阵刺目的白光,郁垒神君手持一柄大刀威风凛凛的现了身。 郁垒将大刀对准了白虎,“何方妖孽!敢擅闯地牢,可有将本神放在眼中!” 白虎堪堪停下脚步,郑重说道:“神君,我原身乃是白沙国的小皇子,被妖道所害,才变成这个模样。我的太子哥哥受了冤屈,此时国中无人理政,急需我救他出去。您看,能不能通融?” 郁垒也听闻过这件宫闱秘事,再跳至半空一看,城门口正狼烟四起,他问道:“你说的妖道,此时正在城门口做乱么?” 白虎点点头。 郁垒思量了一瞬,将地牢的大门轰然打开,朗声道:“本神就暂时网开一面,若你有半句虚言,定斩不待!” 说罢,郁垒收起长刀,侧身让开一个身位,白虎点头致谢以后纵身越过去。 甘棠赶到地牢的时候,正好看到郁垒现身,她紧跟着白虎飞进了地牢。 郁垒仔细看了一眼甘棠,这个女子眉眼间隐隐出现白光,看来离飞升之日不远。 地牢比白虎和甘棠想象之中更加森严,闯进大门以后,甘棠和白虎站在宽阔的庭院里,无数的士兵涌了过来。 郁垒几万年来从不插手人间的事,此时他没有立即消失,而是站在人群背后冷漠的看着。 甘棠笑对白虎道:“小白,这个场面真够大的。待会儿,你只管往里闯,我在后面掩护你。” 白虎仰头看着甘棠,“姐姐,我生生世世都会记住你的恩情。” 一语未了,士兵们大声呼喊着,气势如虹的攻了过来。 第123章 幡然悔悟 甘棠和白虎被士兵们重重包围,打退了一波人,另一波人潮水般的又涌了过来。 甘棠不想随便杀人,所以她的佩剑没有出鞘,只是将人打伤即可。 不一会儿,满地翻滚的都是受伤的人。 白虎趁着下一波人没冲过来的间隙,一下子从人群头顶飞过去,吼叫着到处寻找太子白宇。 白虎对白宇的感情很是复杂,半是亲昵,另一半却是生疏。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天壤之别的君臣。 白毅隐忍的性格,以至于从小没少受到白宇的欺负,长大了更加变本加厉,白宇常以太子的身份质疑他、欺辱他。 这样复杂的感情终究也要分个轻重缓急,白沙国眼下如玉山倾倒,能以一人之力挽救于危难的,还得是太子的身份和权利。 白虎刚刚失去了父亲,自己又永远回不到人身,它不由得痛到心如刀绞,眼睛里慢慢闪烁着泪花。 白虎从前没有机会来地牢,所以对这里的地形一无所知,乱跑乱撞间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地牢深处,已经延伸在了地面底下,白虎的眼前一黑,仿佛变成了一个瞎子,好半天,它的眼睛才适应了黑暗。 它大吼了几声“太子哥哥,你在哪里?!” 却引来更多的狱卒和士兵。 一张大网从头顶倏地落下,几个士兵死死拽着几个角,白虎在网中拼命挣扎,力大无穷。 险些让白虎挣脱,这些士兵就地一滚,半个身子都压在大网的几个角上。 别的人搭箭射向白虎,几支利箭破风而来,白虎的身上又多了几个伤口,它凄惨地低声悲嚎着,鲜血逐渐淌了一地。 就在这时,甘棠仗剑飞了过来,打退了这些狱卒,将大网从中间划破,白虎这才顺利逃脱。 甘棠半跪着,焦急问道:“小白,你还撑得住么?” 白虎难受的呻吟了几声,然后努力站起来,“姐姐,我一定可以。” 甘棠的眼中满是悲悯。 白虎甩开了身后的狱卒,脚步踉踉跄跄的跑遍了整座地牢,它的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它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一间间的牢房找过去,白虎的心里愈加急迫。 终于,白虎来到了地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这里远离地面,空气沉闷,就连火把都只是微弱的几支,黑暗将这里跟人间隔绝了开来。 白虎破釜沉舟一般用头撞开了牢房的大门,几个狱卒也被它咬伤,然后逃了出去。 白虎慌慌张张跑进去,眼前所见,让它只觉得肝肠寸断。 这是一间血腥味极重的牢房,牢房的正中间有一个非常小的刑讯室,刑讯室只是四面低矮的墙,太子正抱着双腿蹲在正中间。 因为包围着他的四面墙壁上全是锋利的刀刃,只要他的身体稍微偏一点点,利刃就会扎进他的身体。 在太子的头顶正上方,高悬着一把明晃晃的铡刀,铡刀的上面是一根铁链,铁链又跟这间刑讯室相连。 谁要是从外面强行破坏,铡刀就会立刻落下,斩断太子的头颅。 太子满头乱发,狼狈的垂在脑袋上,白虎看到他的头发间都是干涸的血迹。 白虎小心翼翼的喊:“太子哥哥?” 白宇本能的微微抬起头,喃喃自语,“是毅儿吗?” 白宇的一只眼睛被打得高高肿起来,他眯着眼睛,只剩下了窄窄一条线,嘴唇上的皮肤干裂翻卷着,整张脸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白虎泪眼婆娑的说道:“太子哥哥,我来救你了。” 白宇的眼泪唰的流下来,“你是毅儿!哥哥从前有眼无珠,没有认出你!是哥哥错了。” 白虎往前跑了几步,凑到白宇面前,“哥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父皇被妖道成召所害,他妄图颠覆朝纲,现在只有你能挽救这一切了!我这就救你出来!” 白宇听得怒目圆睁,急切的想站起身,奈何他一动弹,左右两边的利刃就扎进了他的大腿,他大声惨叫起来,认命的又蹲回去。 白宇咬牙切齿,“可恶的成召老道!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以解此恨!毅儿,你身受重伤,还是再去找些帮手过来。” 白虎摇头,“哥哥,我若出现在人前,没人会相信我说的话。你相信我,我能救你。” 白宇颓丧的说道:“都怪我,都怪我啊……” 白虎绕着牢房走了一圈,看到白宇的两只脚踝都被铁链锁在墙上,低头咬上去,用力撕拽了一会儿,铁链终于断裂,但是白虎感觉口中满是腥甜的血腥味。 白虎用两只前爪分别拆散了围着白宇的两面墙。 白宇因为长时间保持蹲着的姿势,腿部血液不流通,两条腿早就没了知觉,他站不起来,两只手臂苦苦撑着地面。 白虎看着头顶的铡刀,镇定说道:“哥哥,我将这最后两面墙推倒之后你就能脱身了。可是铡刀会落下来,你离开的速度一定要快!” 白宇的声音在颤抖,“不!我一逃开,铡刀就会落在你的头上!我不能一错再错!” 白虎现在满身是血,疼痛难忍,听了白宇的话,竟然笑了起来。 它柔声道:“哥哥,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 说罢,白虎抱着必死的心态,一头将剩下的两面墙撞翻在地,再把白宇撞飞出去了很远。 铡刀上的绳索应声断裂,白虎却来不及躲闪,闪着寒光的铡刀从头顶瞬间斩了下来。 白宇翻倒在地上,一时间双腿无法移动,他眼睁睁看着铡刀就要斩下白虎的头颅,只觉得五内俱焚,他睚眦俱裂的大喊了一声:“毅儿!……” 听到这个凄厉的声音,白虎无怨无悔的闭上了眼睛,认命的等待着死亡降临。 只听得一声刺耳的铮鸣之声,白虎蓦然睁开眼。 郁垒的长刀刚好卡在铡刀和白虎的脖颈之间,郁垒天生神力,竟然将沉重的铡刀卡的纹丝不动。 郁垒面无表情的说道:“白虎,你是个好样的。” 白虎得知自己被救,浑身的力气忽然散去,软绵绵歪倒在地上,没力气再说一句话。 白宇挣扎着爬到白虎身边,伸手摸了摸白虎腹部的断箭,他的手都在抖,“毅儿,给哥哥一个补偿你的机会,从前的,和现在的。” 白虎对白宇微微的笑了笑。 郁垒冷声说道:“它能强撑到现在,也活不了多久了。” 牢房里忽然热闹了起来,原来是甘棠裹挟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飞了过来。 老将军抱怨道:“你这个人,话都没说几句,就把老朽带到这地牢里来做什么?!” 老将军打眼一看,立刻单膝跪地,“太子殿下,老臣救驾来迟了。这位姑娘刚才已经说清楚了来龙去脉,还望殿下节哀,早早收拾了京城乱局才是。” 第124章 一段仙缘 甘棠一把松开老将军,快步走到白虎身边蹲下,白虎的嘴角已经沁出来不少的血渍。 白虎的眼神空洞的望着甘棠。 太子沉着脸,他沉默了许久,都一动不动。 老将军忍不住开口提醒他,“殿下?” 太子闻声,才缓慢的转过头去,“张将军,你先带人去城门口救治受伤的老百姓,帮助老百姓救火,诛杀干净城里的怪物。再有,去皇宫里稳住局势,本宫随后就到。还有,把宫里最好的御医立刻带到这里来。” 老将军是何等人精,他一眼就看出太子此刻最紧张的,是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白虎,不是说它是一只虎精么? 老将军细细打量着太子,只是几日不见,太子的心性就变得沉稳了许多,再不复以往的纨绔模样。 果然,磨难才是人最好的老师。 太子虽然眼下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却隐隐露出他的杀伐之气来,任谁也不敢轻视他的威严。 却有不长眼的狱卒吆三喝四的闯进来,老将军心中不悦,眼风如刀的剜过去。 老将军低骂道:“一群蠢才!还不赶紧护送太子殿下回宫?!” 狱卒们面面相觑,这风水轮流转的也太快了吧,一朝脚下泥,现在又是龙在天了? 牢房里乱哄哄了一阵,早有人捧着太子的礼服替他换好,伺候他洗脸梳头,将他的仪容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老将军看太子已经安然无恙,立刻领着人出门办差去了。 太子的眉心一直紧紧的拧着,他脸上的神情喜怒难辨。 太子低头对白虎说道:“跟哥哥回宫,我保证将你治好。” 白毅虚弱的摇头,笑道:“哥哥,你以后会是咱们白沙国的新国君。身边总有一只白虎跟着,算怎么回事?我知道你能护住我,可对你的声誉总是有损。” 白宇皱眉,“那你……” 白虎看着甘棠,“哥哥,我就不跟你回宫了。以后,我想跟着姐姐修炼。” 甘棠将一粒药丸放进白虎的口中。 郁垒道:“普通药丸对它没用,它撑不了几天。” 甘棠思索了一番,慢慢走到郁垒面前,“神君,凡间的药已经救不了白虎,还请神君慈悲,救一救白虎。” 郁垒冷声道:“本神从不插手凡人恩怨,你休要再提。” “那么,”甘棠定定看着他,“假如白虎以后是你的坐骑呢?” 郁垒一愣,随即说道:“我倒是无所谓,你还是问问它自己的意愿。” 甘棠点头,跪倒在白虎身边,“小白,为了救你的命,我有点自作主张了。你愿意么?这也是你一个很好的归宿。” 白虎哀声说道:“姐姐,我还没报答你的恩情。” 甘棠笑了,“我不用你报答,你以后好好的就行。” 太子插话道:“毅儿,你这是做出决定了?” 白虎看着他,“哥哥,甘棠姐姐说得对,我在凡间已经无路可走,我活着一天,会让整个皇族都沦为他人口中的谈资。等我离开以后,你就……就对外宣称我已经被你射杀了吧。” 太子的脸色灰暗,白虎也很是难过的低下了头。 郁垒此时伸出两根手指一点,将太子定在了当场。 郁垒道:“白虎,本神再最后问你一次,你跟我离开之后,凡间的一切人与事跟你再无瓜葛,你必须跟着我潜心修炼。还有,我会抹去白宇的这段回忆,他只会记得你死在了地牢中。你可有想清楚?” 白虎愣愣的看向呆滞的白宇,笑道:“哥哥,这样也挺好的,你以后可以安心当你的国君。你自己要多保重。” 白虎轻松的笑对郁垒,“神君,我心甘情愿跟你去修炼。” 然后白虎看着甘棠,“姐姐,我原想手刃成召为父报仇,现在,还得拜托给你了。你也要多保重,后会有期。” 甘棠抿着唇对着白虎微笑,“放心吧,以后有缘自会相见。” 郁垒正想离去,眼尖的看到一只红蜘蛛悄悄爬上了白宇的脚面,他屈指一弹,红蜘蛛立刻化为血水。 郁垒冷着脸对甘棠说道:“我就不修改你的记忆了,记住,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往外传。” 甘棠哭笑不得,“神君,我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你且宽心。” 白虎最后看了看甘棠,再看了看白宇。 郁垒伸臂一挥,他和白虎的身影就消失在空中。 白宇也立即从懵懂中醒来,看到甘棠仰头看着半空,却没看到白虎。 他悲声说道:“姑娘自便吧,毅儿已死,本宫得回去料理父皇的后事。” 甘棠默默望着白宇离去的背影,有些落寞,有些沉甸甸的。 这个年轻的新国君,一天之内失去了两位亲人,动荡不安的永安城就是他一登基就会面临的困境。他即将手握大权,却再无亲人相伴。 甘棠刚刚走出地牢,就有一只大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楚言看到甘棠有些神情恍惚,身上点点血迹,皱眉问道:“你受伤了?” 甘棠迟缓的看向楚言,徐徐笑道:“大师兄,我没受伤,只是有点累。这几天没见你,你去哪儿了?” 楚言张了张嘴,把话又咽了下去。 甘棠笑道:“你还不知道呢吧,永安城大乱,竟然都是成召师叔在背后搞的鬼,他竟然想当个窃国贼……” 楚言叹道,“我刚才在云头都看见了。甘棠,等解决了他,你跟我一起回云门宗去。” 甘棠的心头一跳,“大师兄,我可不可以带无尤一起回去?我不想让他继续当魔族的什么少君!” 楚言的眼中凝聚起了黑色的风暴,隐约有雷霆怒意夹杂在其中。 楚言身上的暴戾之气让甘棠一惊,她喃喃说道:“大师兄,你……” 楚言一把攥住甘棠的手腕,大手越收越紧,声音冷冽,“甘棠,这么多年,你可知道我对你的心?我一向待你如何,你就真的半点都感受不到?” 甘棠望向楚言的眼睛深处,一双眸子里只映照出了她的影子。 甘棠利索的一掌拍过去,想迫使楚言撒手。 哪想到,楚言竟然一动不动,忍着疼痛,也要紧紧握住甘棠。 甘棠慢慢说道:“即使以前不知道,现在也都知道了。” 楚言不管不顾的将甘棠禁锢到胸前,语气森然,“你只能是我的。无尤他身为魔族之首,你跟他在一起,只会遭万人唾骂。你想让师尊为你蒙羞?” 这样疾言厉色的楚言,甘棠从前从未见过,不止言辞锋利,就连阴郁的眼神,也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甘棠念着同门之情,也念着楚言这么多年对她的庇佑,她没有出手反击。 甘棠蹙眉道:“大师兄,你对我一直很好,我不敢忘记。可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我只拿你当我的兄长!” 第125章 巧取豪夺 楚言不止将甘棠的人牢牢锁在怀中,一双被嫉妒烧红的眼睛也锁定住了她。 甘棠从小就内心坚定,她的意志力极少受外界的干扰,也不会被别人的意见所左右,楚言太了解她的个性。 越是强势打压她,她越是会奋起反抗。 就好比此刻,甘棠万分倔强的跟他对视着。 楚言的眼神往天空一瞥,怒声道:“无尤!你还敢来!” 甘棠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楚言立刻将她的手腕翻转过来,一股股汹涌的灵力从她的手腕涌入,摧枯拉朽一般朝甘棠袭去。 甘棠和楚言的两股灵力在她的经脉里凶猛地撕扯,因为甘棠对楚言毫无戒备,因此她周身的灵力一下子被他封死。 甘棠一瞬间痛到昏厥,她不可思议的回头,“你……” 楚言将软绵绵倒下的甘棠拦腰抱住,甘棠紧闭着眼,无知无觉的靠在他的胸前。 楚言犹不放心,抬起甘棠的一条手臂再松开,她的手臂没有一丝力气,软软的垂了下去。 楚言温柔的一只手揽住甘棠的脖颈,下颌放在她的发心摩挲,叹息道:“早这么乖该多好。” 无尤出手将成召揍得落花流水,他把他的身体团成一团,揉的皱皱巴巴,再使劲塞进那个楠木盒子里。 成召变成的黑蜘蛛体型巨大无比,却被无尤三两下塞进了一个小小盒子里。 成召片刻不停的凄厉惨叫,一边大声叫一边激烈的骂,他外表看上去文质彬彬,骂出来的话却比街上最恶毒的悍妇骂的话还要难听。 无尤无动于衷,掏掏耳朵继续折磨他。 终于,无尤将成召整个儿塞了进去。 成召气喘吁吁的骂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竟然想出这种阴招!你放我出来,咱俩再来打过!” 无尤眼神淡漠,“啪”的一声关上盒子,给盒子连续下了七八个咒,成召断断续续的哭骂声慢慢传了出来。 无尤对他嗤之以鼻,“跟你这种败类,还用得着讲江湖道义。” 地牢门前已经恢复如初,无尤牵挂着甘棠,正要一步跨进去找她。 忽然,地牢门口贴着的一张郁垒神像闪出片片白光,无尤不由得走了过去。 他细心的发现,在画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郁垒的旁边多了一只小小的白虎。 无尤伸出手掌抚触在门上,继而听见白虎的声音传来。 “无尤哥哥,你快去救甘棠姐姐。” 无尤的呼吸一顿,“说清楚。” 白虎焦急说道:“刚刚就在这个门口,她的师兄楚言出手伤了她,然后俩人一起消失不见了。我受了重伤,没法去救她……” 无尤转身就想走,这才想起手里的盒子。 他把盒子随意举起来,问白虎,“你跟着郁垒,安心养伤。这里面是成召,你打算怎么解决他?” 白虎沉沉说道:“你交给我太子哥哥,他自会处置。” 无尤点点头,将盒子一把扔进了大街上一名御林军怀中,“好好的交到皇宫里去。” 这名御林军目瞪口呆了半天,因为无尤在他面前如一道闪电掠过,他只是眨一眨眼的功夫,无尤就飞出了永安城。 无尤的脑子很乱,他没有丝毫线索,因为楚言挟持了甘棠,不可能有胆子回云门宗,那么,天大地大,他们会去哪里? 无尤珍惜的取出袖子里一直藏着的甘棠的手帕,这是唯一有她气息的东西。 他把手帕一拂,手帕变成了一只白色的信鸽,从他手掌中扑闪着翅膀飞起来。 无尤看着信鸽,信鸽极黑的眼珠盯着无尤看了一会儿,转身疾飞而去,很快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无尤跳上一株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大榕树,他伸手拍拍树冠,“老家伙,别睡了,帮我找找人。” 大榕树怕痒,眯着眼睛笑了一阵,才瓮声瓮气说道:“寻人可以,我的子孙们遍地都是。只是,以后你不许再骂我们是榆木疙瘩脑袋……” 等甘棠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她睁眼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浑身剧痛,四肢百骸沉重的抬不起来,好像灌满了泥沙。 甘棠侧躺着不想动,刚好能从一方小窗口望出去。 此时暮色四合,风流云散,初冬的季节寒冷、萧索,窗户外面的地上掉满了一层的枯黄落叶。 一阵冷雨洒过,落叶被雨水打湿,跟泥泞不堪的泥水混为一谈。 头顶的茅草屋顶不时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更显得小屋宁静荒凉。 甘棠握住手腕,果然,灵力被一股力量阻塞,她半点灵力都使不出来。 甘棠慢慢翻了个身,一眼就看到楚言背对着她而坐。 小屋还没有点灯,昏昏暗暗里隐约只能看出个轮廓,这是间幽静的卧房。 这里听不到尘世半点喧嚣,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她和楚言。 楚言手里握着一只酒盅,慢条斯理的饮了一杯。 楚言听到床上的动静,默默走过来,半抱起甘棠让她靠坐在床头。 甘棠的眼神如刀,楚言看见了,也只当不知道。 甘棠冷声道:“趁我不备,背后偷袭。大师兄,你变了。” 楚言坐在她床榻边上,“还痛不痛?” 甘棠甩开他的手,“为何不回云门宗?” 楚言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叹道:“云门宗那么多人,我想跟你单独待着的机会都很少。甘棠,你和无尤不清不楚的,带你回去,师尊有多么伤心?” 甘棠指了指小屋,“你能一辈子把我困在这里?” 楚言拉住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我哪会舍得?甘棠,你不要飞升,不要再见无尤,嫁给我,在云门宗陪我一辈子。像从前那样,不是挺好的么?” 甘棠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淡漠的问:“你的体温很低,我也感受不到你的心跳。到底怎么回事?” 楚言随手拉开自己的衣领,裸露出胸膛给甘棠看。 只见他结实的胸膛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伤口已经痊愈,却留下了一条扭曲如蜈蚣的疤痕,在他心口处横穿而过。 楚言邪魅笑道:“你不是问我消失几天去了哪里?有一晚,颜北辰来清虚观找无尤,刚好被我看见,我却打不过他,被他抓回了魔宫。他问我是想活还是想死,我扛了几天,实在是扛不住了,我就认了命。” 甘棠打断了他,“你和他有了什么交易?” 楚言咧嘴一笑,伸手想触碰甘棠的脸,甘棠厌恶的避开了他。 “我就喜欢你这聪明伶俐的模样。他知道我金丹有损,再提升不了修为。他取走了我的一颗心,作为交换,他教我继续修炼的法门。” 甘棠冷冰冰看着他,“你是云门宗堂堂正正的大师兄,多少弟子钦佩你,师尊最看重你。你如今却匍匐在魔族的脚下!” 第126章 畸形爱恋 甘棠说的每个字都刺痛了楚言的心,他们毕竟相识多年,最了解对方的软肋在哪里,也最知道对方的禁忌是什么。 楚言心性高傲,他从不允许别人挑战他的威严,更何况这个人,是他爱慕了多年的甘棠。 楚言有些暴躁,他狠狠说道:“你如今来指责我?!当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还能怎么办!颜北辰动动手指头,我的一条命就没了。” 甘棠转移开目光不想看楚言,她淡淡说道:“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既然你已经选择了,望你将来莫要后悔。我好心奉劝你一句,颜北辰狠辣诡谲,他绝没有那么好心肠。不过,这件事,我一定会告诉师尊,云门宗,以后你也别再回去了。” 楚言两只手攥住甘棠的肩膀,疯狂说道:“你不让我回云门宗,我还能去哪儿?当一只孤魂野鬼么?甘棠,你别这么狠心对我。” 甘棠一字一顿说道:“你舍不下你云门宗大弟子的地位,却背地里屈服于颜北辰。我都能发现的事,你觉得师尊他们会被你蒙蔽?” 楚言反讽道:“你呢,一心恋慕无尤,你又敢回去云门宗么?” 甘棠忽而一笑,目光幽幽的看着远方,笑道:“大师兄,你不了解他。我会跟无尤一起回云门宗的,我去求师尊的成全。” 楚言的脸色都白了,他心里那片荒草发疯般的钻出来,逐渐覆盖了他整片心田,密密麻麻的让他无法呼吸。 “你不可能跟他回去了,”楚言淡淡说道:“我已经跟师尊回禀过,你三天之后就会跟我成婚。” 甘棠推开楚言,一句话没说就穿鞋下地,打开卧房的门走了出去。 楚言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着不动,一眼不眨的看着甘棠的背影。 甘棠毫不犹豫的举步迈过泥泞的小院,再想打开大门的时候,手却触碰到了一层透明结界。 结界将这座小院完全笼罩,她抬头望天,头顶的结界上有细碎的紫藤花花纹,完全不是云门宗的云纹样式。 看来,楚言修炼方式已经是魔族的法子了。 甘棠再伸手触碰,只觉得双手疼痛难忍。 难怪,楚言没有跟着她一起出来。 甘棠又反身回去,站在楚言面前,“想让我嫁你?行,咱们现在回云门宗。” 楚言呵呵笑道:“甘棠,我不傻,现在回去,师尊得亲自动手废了我。你安心等着吧,你我就在这里成亲,等你成了我的妻,随你的便,想回云门宗,咱们就回去。” 甘棠居高临下的稍微俯瞰着楚言,这个人曾经是她最可信赖的人兄长,如今却只能成为针锋相对的人。 甘棠的冷漠,让楚言心里没底,他站起身想拥抱她,甘棠的脚步往后一退。 楚言的两只手臂尴尬的停在半空,叹道:“甘棠,我不想伤你。你就乖乖做我的新娘子,我保证,一定会把你的灵力还给你。” 甘棠伸出手,冷冷说道,“把师尊给我的锦囊先还给我,还有,我的麒麟玉佩。” 楚言笑道:“你的锦囊里有佩剑,还有许多好东西,我先替你收着。你的就是我的,没什么分别。” 甘棠此时没有跟楚言撕破脸的资格,所以她不再有一句话可讲。 轻飘飘的走回屋角,在一张红木罗圈椅子上坐下来,两只脚放上去,两条手臂圈住腿,她软软的靠在墙壁,静静等自己恢复力气。 甘棠已经安静到不吵不闹,没有眼泪,没有嘶吼,没有想逃跑。 甘棠现在这么乖,楚言却一丝一毫都不敢放松警惕。 她这不是屈服,她只是昭然若揭的无视他而已。 楚言心里不痛快,却忍住了,女孩子嘛,成婚之前喜欢过别人很正常,只要一嫁人,再每天温柔的哄着她,他不信她不会回心转意。 此后的一天时间里,甘棠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张椅子上。 楚言给她用心做的一桌饭菜,她连碰都不碰,饿狠了就拿过一个苹果,一口一口慢慢啃着吃。 晚上也不去床上睡觉,任凭楚言好话说尽,她还是歪靠在椅子上。 第二天的午后,楚言告诉她,他要出去一趟,打算给她买一身新娘的衣裙穿。 甘棠一点反应都没给他,楚言神色越发不悦,甩了甩袖子就拂袖而去。 甘棠看到楚言从结界中走出去,立马从椅子上蹦到地上,对着楚言的背影挥舞了一顿拳脚,大声喊道:“想让我嫁给你?你想都别想!哼!做你的白日梦!” 甘棠连忙奔到大门口,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天空又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在这样的冬季,雨水浇在甘棠头顶,她的衣裙一会儿就湿透了,狼狈地贴在她身上。 甘棠急吼吼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却没有灵力,她打不开结界。 甘棠心急的藏身在一个角落里,取出袖子里一只粉色小蝴蝶,她伸出手指温柔的抚摸了几下,笑道:“他以为我身上没有法宝了,可我还有你。小蝴蝶啊小蝴蝶,我现在得靠你救命了,你去把无尤给我带来,好不好呀?你顺便告诉他,我很想他。” 小蝴蝶扇动了几下翅膀,竟然真的缓慢飞了起来。 它绕着甘棠的头顶飞了一圈,忽然,小蝴蝶在空中分身成了两只,其中一只安静的飞向了甘棠手心。 甘棠轻轻碰了碰它,“你想让它留下来保护我么?” 小蝴蝶腾空飞起,甘棠站起来目送它离开,喃喃自语,“我忘了,你不会说话。没关系,等我见了他,亲口说给他听。” 小蝴蝶使劲撞击了几下结界,结界发出一阵巨响,然后终于被它撞破了一条缝隙,小蝴蝶顺利的逃了出去。 甘棠心急如焚的站着等候,她不知道无尤何时能赶来,又担心楚言会随时回来。 甘棠从头到脚已经被雨淋湿,她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甘棠透过漫天匝地的雨幕望出去,原来是几棵高大的松萝树在对她说话。 “姑娘,你叫甘棠么?我刚才看见你用法术了。” “哎呦,那不叫法术,只是一只小蝴蝶啦!” “闭嘴!你每次都要拆我的台!” “还不让我说话了,你就这么霸道么?!” 甘棠急切的走上前,“停!你们怎么认识我的?” 高一点的松萝树回答她,“我们是大榕树的好朋友,大榕树又是无尤的好朋友,所以等于说,我们跟无尤也是好朋友。我们是来救你的。” 小一点的松萝树讥笑道:“你话都说不利索,还每次都爱出风头!你见过无尤么?你就这么说!” 眼看它们又要吵起来,甘棠很是哭笑不得,她苦笑道:“你们不要吵!先想办法打破这个结界,好不好呢?” 大松萝树二话不说,从树干上伸出无数根长满绿叶的藤条,从地上快速爬向了小院。 小松萝树不甘示弱,也抽出藤条飞了过来。 第127章 坎坷曲折 几棵松萝树的枝条铺天盖地飞了过来,结界却坚固得纹丝不动。 松萝树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心有灵犀的,一起举起藤条就用力抽打在了结界上。 藤条上长着稀疏的树叶和细密的尖刺,它们甩过来的力度惊人,结界被抽的摇摇欲坠。 甘棠仰头看去,整个小院的上空都被藤条铺满,结界发出一阵砰砰的巨大声响。 终于,不负众望,结界被抽得七零八落,甘棠不禁喜不自胜起来。 松萝树们高兴极了,它们哈哈大笑了一阵,树枝在冷雨中疯狂抖动。 大松萝树伸出一条柔软的藤条将甘棠的腰牢牢缠住,再用力一扯,带她飞了出来。 甘棠放松心神,无比欢快的被藤条带飞到半空,却忽然发现,楚言怀抱着一个小包袱,已经急匆匆赶来。 甘棠的笑容僵在唇边。 楚言随手扔掉手里的包袱,包袱里一身鲜红色的新娘衣裙,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的水坑里。 楚言纵身一跃,一剑砍断了捆着甘棠腰的藤条,一掌拍过去,松萝树的树干剧烈的抖了抖。 甘棠整个人身不由己朝他飞过去。 楚言伸臂一抱,甘棠被他紧紧的揽在了臂弯里。 楚言另一只手的掌心凝聚起一团火焰,甘棠侧头看他,这分明是颜北辰的杀招。 团团火焰飞向松萝树丛,松萝树最怕天火,各个慌忙的四散溃逃去了。 转眼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剩下了甘棠和楚言。 楚言不肯松手,将甘棠牢牢控制住。 楚言不言不语地盯着甘棠,他的好脾气终于被消耗殆尽,眼中是想毁灭一切的怒意。 他指着已经肮脏不已的衣服,冷声道:“我跑遍了整个镇子,只为了给你买最好的新娘礼服,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不止是楚言,甘棠的心态也崩溃了。 甘棠不想跟他说话,举起一掌就劈了下去。 她的掌力不足,且不含灵力,楚言只是觉得稍微有点疼而已。 甘棠抬腿踢过去,楚言撒开手旋转了一下身体,甘棠这下子踢了个空。 甘棠冷着脸,一语不发的用拳脚功夫对付楚言。 却悲哀的发现,她的一身所学,楚言全都会,还比她灵力醇厚太多。 在两人打斗中,楚言只是灵活闪避,并没有反手回击甘棠。 甘棠一直都只是徒劳无功,她不可能切实的打败楚言。 楚言的眼神瞥到天边有一只小蝴蝶在大雨中跌跌撞撞飞来,不由得怒火中烧,将小蝴蝶一瞬间焚烧成黑烟。 他提起一掌,毫不留情击在甘棠的后颈,甘棠脖子吃痛,昏昏然向后倒。 无尤雷厉风行的赶来的时候,地面上只余一片狼藉,到处是凌乱的藤条和落叶,还有一个散落在地的包袱。 无尤奔过去捡起衣服,大雨滂沱顺着他的头顶往下落,他将衣服攥的很紧,用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根根骨节都有些发白。 他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无尤的心内如岩浆翻滚,他迈步走进那座小院。 小院里冷冷清清,杂草落叶遍地都是,但是屋里的陈设还算整齐。 看来,甘棠没有跟楚言动过手,大约是一直被他束缚。 无尤稳了稳心神,再一次回到刚刚那片松萝树出现过的地方。 他刚一跨出大门,就看见颜北辰悄无声息的站在半空中,脸色极冷。 颜北辰头顶有一个结界,雨水都绕过了他而落,因此,他浑身上下非常干爽,还是那副恣意昂扬的神态。 相比较之下,无尤就显得狼狈的多,从头到脚都往下淌着水。 但是无尤气势磅礴,眼神冷漠地盯着颜北辰。 俩人无声较劲了半天,还是颜北辰先开了口,一开口就全是冷意。 “找了你好几次,怎么音信全无?” 无尤淡漠回答:“我与你的魔宫井水不犯河水,你找我能有何事。” 颜北辰微微一愣,旋即自嘲的笑道:“现在连一句哥哥也没有了。” 无尤冷声道:“从你打伤甘棠的那一晚起,你我就恩断义绝。以后各走各的路吧。” 颜北辰见到无尤这副表情,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个人类女修士让无尤长出了一颗心,也让他变成了颜北辰的敌人。 颜北辰的心中,不可谓不恨。 颜北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我结识几百年,还比不过她的三言两语。无尤,你欠我的,不用还了么?” 无尤作势欲走,“若非如此,我早已取你性命。颜北辰,我不管你在魔宫如何兴风作浪,你以后若再伤害甘棠,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颜北辰哈哈大笑,“我伤害她?她看到魔族的人就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到底是谁先杀谁?!无尤,你别忘了,你也来自魔族,这个身份会永远跟着你。” 无尤不置可否,他指了一下被火烧成焦黑的落叶,问道:“随便你怎么说。楚言现在学会了你的修炼法门,他掳走了甘棠,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颜北辰两手一摊,耍无赖道:“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我跟着掺和什么?我过来一趟,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少君在永安城里搅动风云?!” 无尤再不看他,身影消失之后有一句话远远传了过来,“颜北辰,少君二字以后不必再提!” 颜北辰没有追过去,他冷冷的嘲笑了一声。 忽然,颜北辰的心脏一阵刺痛,他痛得弯下了腰,一掌狠狠拍向心口处。 颜北辰咒骂道:“楚言你这个二百五!只不过吞了你的一颗心而已,却反过来折磨我?!” 原来,那天颜北辰一口吞下去了楚言尚带着热气的一颗心,他却始终都不能将它炼化,一直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打从那天起,颜北辰的心脏就时不时刺痛,更为诡异的事,他开始对甘棠有了绮丽的情思,竟然惦记着她、时时思念着她。 颜北辰明白,这些统统都是属于楚言的心绪和情感,如今却原封不动的嫁接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最要命的。 颜北辰万年不曾动过的心,如今被甘棠搅和的忽上忽下,抓心挠肝。 颜北辰后悔莫及,若是知道这个后果,他绝不会做那么傻的事。 颜北辰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隐秘的心思,可他忍不住,还是跑来了这里,只因楚言的心想见到甘棠。 颜北辰暴躁不已,他看着无尤消失,竟然想跟着他一起去寻找甘棠的下落。 颜北辰拼命控制住自己,应该立刻返回火焰山,但是,胸中剧痛,这是那颗心对他的反噬。 只要他有跟楚言的心完全相反的举动,他的心脏就撕扯着疼。 无奈,颜北辰一个闪身,也追着无尤过去,他的心脏才舒服了很多。 第128章 诡异魔尊 甘棠从昏迷中醒来,淅淅沥沥的冷雨还没停止,她觉得浑身发冷,哆嗦着回头一看,楚言正从漆黑的山洞外面走了进来。 甘棠厌恶地收回视线,打量了一番,此刻她藏身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深处看不到头,到处黑湫湫的,只有一盏微弱的烛火在微微摇动。 楚言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过来,蹲在甘棠身边,“你受凉发烧了,这是刚给你熬好的药。” 甘棠反手将药碗打翻,黑瓷碗“哐啷”摔在地上,滚烫的药汁四溅开来,溅了他们一身。 楚言暴怒,咬牙道:“甘棠,你没有灵力体质太弱,现在正在发烧。听话,嗯?” 甘棠眼中隐约有了恨意,声音冷漠,“你要么现在放了我,要么,他日,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你能关我一辈子么?师尊他会饶过你?!” 楚言的脸有一半隐匿在黑暗中,衬得他的眼眸黑如墨玉,却没有半点光亮。 楚言一点一点挑起了嘴角,他的笑容逐渐癫狂,“我当然能。我想过了,与其带着你东躲西藏,还不如就在这等着。一举杀了无尤,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师尊么,等咱俩一成亲,就算他有不满,他总不忍心杀了你的夫君。” 甘棠冷声打断了他,“你妄想!” 说罢,甘棠忍着浑身无力,拼命挣扎着起来,一把夺过楚言放在身边的佩剑,举剑就朝他刺去。 甘棠的手在抖,脚下虚软,但是剑法还在,她精准的一剑削掉了楚言束发的发冠,楚言的身体往后一仰,满头乱飞的长发散落了一脸。 楚言现在披头散发的模样,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甘棠不止一剑削掉了楚言的发冠,还摧毁了他的自尊心,他何曾在别人面前如此狼狈。 即使甘棠现在身无灵力,也能挫败他。 就在前不久,楚言刚被颜北辰碾压,现在是他心爱之人,轻松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楚言觉得简直天地间一片暗无天日。 一时间,心里对甘棠是爱恨交织,再加上爱而不得的痛苦,他的心痛到发狂。 楚言仰天嘶吼一声,他的双手疯狂的挥舞着,十指指尖倏地长出锋利的长长指甲,坚硬无比,指甲的前段的那一小截,微微向下朝手心里弯曲着。 楚言声嘶力竭的扑过来,一把攥住了甘棠的脖颈,右手的指甲在她的手腕一划,佩剑从甘棠手中脱落。 甘棠明明受制于他,表情却半点惊恐都没有,她的目光中有一丝慈悲,“大师兄,回头是岸,师尊他总能想办法挽救你。你不要一错再错,人生中能回头的机会本就不多。” “回不了头了,甘棠。”楚言也随即冷静下来,“我的金丹和一颗心,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到最初。云门宗里的人如果知道我曾经屈从于颜北辰,那我在宗门里就待不下去。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你。我只有跟你成婚,师尊他才会顾忌着我,我才能立足。” 甘棠清楚地看到了楚言的痛苦挣扎,“你还有一个办法,亲手杀死颜北辰,到那时谁也不敢对你有任何异议。” 楚言凄惨的一笑,“甘棠,你在说什么白日梦?” 甘棠默然的暗自叹了一口气。 楚言盯着她,“说来说去,你还是心里惦记着无尤,不肯嫁给我?” 甘棠坚定说道:“即使我没有遇见过无尤,你我也绝无可能。” 楚言冷笑道:“那就让他彻底消失!” 俩人的谈话戛然而止,再次谈崩。 甘棠彻底放弃了劝说楚言的心思。 当一个人的命运不断滑向地狱的时候,不管最初的起因如何,之后走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都是他的双脚亲自印下的脚印。 可悲可叹,也可恨。 “轰轰轰!” 山洞外面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动,一团团明亮的火球砸在结界上。 楚言反手给甘棠头顶罩下一个结界,“待着别动!” 甘棠看着楚言的背影慌慌忙忙奔出去,嘴角嗤笑一声,“别动?我又不傻。” 甘棠从袖子里取出那只小蝴蝶,“帮帮忙,咱们得出去,否则无尤就要受制于人了。” 小蝴蝶在结界边缘上下翻飞了一阵,眼看结界已经破裂出了一丝丝缝隙。 甘棠暗自高兴了一会儿,抬头就看到颜北辰不知何时飘了进来。 甘棠心里长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的灵力还未恢复,怎么颜北辰还跑来搅合。 颜北辰抗拒着不想去甘棠跟前,可他的心,不,是楚言的心一直在狂跳,他恍然不觉间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 甘棠惊的合不拢嘴,颜北辰那是什么眼神? 既喜悦又甜蜜,期期艾艾,欲说还休,温柔缠绵,简直像看着心爱的情人。 甘棠在山洞里到处看了看,没有别人啊,颜北辰冲着自己笑,是什么意思? 诡异,太诡异了。 甘棠小声嘟囔道:“你是修炼到走火入魔了?” 说完,甘棠就有点想笑,他已经是魔尊,还能再走火入魔到哪里去。 甘棠冷了脸,骂他:“你在发什么神经!你要杀就杀,笑什么笑!” 颜北辰心道,杀了你容易,他的心脏得日夜受折磨。 他轻轻挥手,甘棠头顶的结界完全破裂掉,甘棠警惕万分的站了起来。 颜北辰轻蔑的说道:“楚言还能封死你的灵力?他不是打不过你么?” 甘棠没好气的说道:“一时没防备而已。” 颜北辰飞落到她身边,心里万般不乐意的牵起甘棠的手腕。 甘棠又是一惊,仿佛缠上她手腕的是一条毒蛇,伸手就打颜北辰的胳膊。 这对于颜北辰来说,就相当于挠痒痒一般。 颜北辰一瞬间眼神冰冷。 他想立刻杀了甘棠,或者吸干她的怨气,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还得违背自己真实的意愿过来救她。 这真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 该死的楚言,你对谁动情不好,偏偏是这个难缠的甘棠! 甘棠又跟无尤情意绵绵,自己今天的举动,简直像是来勾搭她的。 无论是真是假,无尤都叫了他几百年的哥哥。一想这个,颜北辰就更加不齿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 甘棠自以为颜北辰握住手腕是想废掉她的灵力,心里大恸。 哪想到,颜北辰手上稍微发力,很容易就冲破了甘棠被闭塞住的灵力。 下一刻,浩浩荡荡的灵力如同湍急的河流,充斥在甘棠的身体里。 甘棠握着手,感受到自己重新强大起来的灵力,目瞪口呆的看着颜北辰。 第129章 突然变故 颜北辰在心里已经骂了自己千万次,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 救了甘棠以后,他心口的疼痛才逐渐好转起来。 甘棠一个飞纵,飞到山洞的另一边,凌厉的喝道:“你不是颜北辰!你究竟是何人!” 甘棠此举,正合颜北辰的心意。 她将自己认作他人,也很好,省的自己在她面前更加丢人现眼。 颜北辰一刻也不想跟甘棠待在一起。 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按照楚言此时的心愿,颜北辰十分想讨好她、宠着她,以后跟她长相厮守。 颜北辰打了个冷战。 要真是那样,还不如立刻一头碰死的好。 颜北辰愤怒的咬牙切齿,“对,我不是颜北辰。我只是魔族里的一个小妖,受少君之命,赶来救你。少君正在洞外等你,在下告辞!” 说完,颜北辰逃命一般离开了这个山洞。 甘棠镇定的看着颜北辰飞走,须臾,她的身形微微打颤了一下。 刚刚她是在诈颜北辰,若非如此,还不知道颜北辰会继续发什么疯。 她知道这世间灵力能如此醇厚的,除了无尤,还有颜北辰。 她不知道颜北辰今天是不是脑子抽风,但她能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逃出生天,已是幸运。 此时想想,甘棠有点后怕。 甘棠思索了一会儿,却怎么想怎么都不合理,她还没有头脑发热、自作多情到,认为颜北辰在暗恋着她。 颜北辰掠出洞口就看见无尤和楚言缠斗在一起,无尤正一腔愤恨,楚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颜北辰眼神复杂的盯着无尤。 虽说他跟无尤有几百年的交情,但是利用之心居多。 无尤现在迷上了甘棠,不再愿意听命于他,以后他一定会跟自己站在完全的对立面去。 颜北辰藏身在暗处,他想趁着混乱,一下子解决了无尤这个大祸患最好。 不能为他所用的,还不如顺手除掉,也万万不能给将来埋下祸根。 他正想现身,却看见甘棠正从山洞里飞出来。 颜北辰眼神一暗,该死的,怎么把她给忘了? 颜北辰龟缩不出,忍耐着自己想飞去她身边的冲动。 楚言眼看自己不是无尤的对手,又见甘棠顺利的逃脱出来,就已经知道此生他再也没有机会拥有甘棠。 悲从心中来,恶向胆边生。 楚言趁甘棠的心神都放在无尤身上,举起一掌就拍向甘棠的头顶。 颜北辰大喜过望,趁机在楚言的掌风上注入了大半的灵力,灵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压了过去。 甘棠原本是避无可避的,可是无尤以更快的速度扑到她身上。 他的身形快成一道惊雷,他牢牢抱住甘棠,俩人一起被楚言这一掌拍飞出去很远。 楚言颤抖着收回自己的手,难以置信,这惊天一掌,竟是自己打出去的? 颜北辰看到受重伤的是无尤,也好,改日再取他们的性命。 于是,颜北辰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此地。 麒麟兽被这阵掌风惊醒,倏地从玉佩变回了它的原身,又顺手拿回了甘棠的香囊。 麒麟兽稳稳的蹲在半空,一眼看到了受伤的无尤和神色张皇的甘棠。 麒麟兽怒吼了一声,飞身下去,挥动着前爪,一下子将楚言拍飞到泥沼地里。 楚言哪会是麒麟兽的对手,他毫无反抗的余地,从腰部以下半个身子都被埋在地底下。 麒麟兽再一爪子拍过去,楚言整个人被沼泽地所吞没。 然后,沼泽地的地面像海平面一样波浪起伏,地底下一阵怪异的涌动,楚言的身体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拖拽而去。 麒麟兽紧跟着追了过去。 无尤沉沉的压在甘棠身上,甘棠推了他一下,无尤没有反应。 甘棠的眼泪立刻涌上来,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颤抖着手将无尤揽在怀中。 甘棠仔细地看了看无尤,只见他的后心处被击穿出一个很大的透明伤口。 因为无尤没有心脏,所以伤口处是一个透明的大洞。 甘棠温柔的抚摸着无尤的脸,无尤靠着她紧紧闭着眼睛,他的脸忽隐忽现,时而会变成虚影。 甘棠将灵力注入他的眉心,无尤的脸才又变回了正常的样子。 甘棠的眼泪一滴滴都滴在无尤脸上,她悲声说道:“无尤,你醒一醒,你这个样子,我很害怕。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很想你……” 天空中下起了一阵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把他们二人浑身打湿。 甘棠整个人如坠冰窟,无尤的体温比她更冷。 自从在城门口揭穿了成召的本来面目,她和无尤就分开了,甘棠救得了别人,却唯独救不了无尤。 永安城的大乱想必已经被平息,百姓们谁也不会再记得她,她为了不相干的人都能全力以赴。 可是,此刻,她面对最爱的人,却是束手无策。 甘棠心里满是悲伤,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麒麟兽飞奔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幕天席地的大雨中,甘棠凄凄艾艾的抱着无尤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她浑身湿透,长发一缕缕贴在她的脸颊,雨水将她的脸色浸得苍白。 麒麟兽慢慢走到她身后,在他们头顶布下一个结界,雨水绕过结界全部滑了下去。 麒麟兽将前爪放在甘棠后背,治好了她后背的擦伤。 麒麟兽做这这一切,甘棠都没有反应,只是紧紧贴着无尤的额头。 麒麟兽望向甘棠,“甘棠,你难过到都忘了给自己设个结界吗?你正在发烧。” 等了半天,甘棠的声音才沙哑的传过来,“麒麟兽,我没有关系。无尤他怎么办?” 麒麟兽看了看无尤,“他体质特异,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还真不知道哪里有灵药能救他。” 甘棠缓慢的转过头,麒麟兽看到她红通通的双眼满是红血丝,一说话就要掉泪,“麒麟兽,你帮帮我。我不敢带他回云门宗,师尊若知道他曾经是魔族的人,我不知道师尊会不会救他。” “不能回去。”麒麟兽打断了她,“世人对魔族偏见极深,一时半刻是改不了的。再说,无尤是个精灵,凡间的办法对他根本没用。” 甘棠灰心的撇了撇嘴。 麒麟兽连忙笑着安慰她,“你别哭了。我想,咱们带他回大荒山试一试。那里的神兽都已经存于世间万年,见多识广、神通广大,我想,它们中间或许谁能有办法。” 甘棠的眼睛一亮,“可是,你不是不敢回去么?” 麒麟兽低下头,有点黯然说道:“我很久没回去,差不多已经是大荒山的叛徒。不过,为了救无尤,我豁出去了。” 第130章 一路坎坷 甘棠原想带着无尤飞过去,奈何无尤一直昏迷不醒,麒麟兽把无尤背在背上。 但凡没有甘棠的灵力加持,无尤一会儿就会变成一道虚影。 所以,他们一路走来,就分外艰难。 走走停停,甘棠会时刻观察着无尤,只要他有丝毫不对劲,他们就会停下来休息半天。 麒麟兽是一直看的到甘棠对无尤的深情,有一次忍不住调笑道,“若是以后无尤敢辜负你,不用你动手,我就首先替你杀了他。” 甘棠笑不出来,她注视着无尤温润的眉眼,心境平和地说道:“他不会的。无尤他原本没有这一劫,他都是为了我,才被伤到这个地步。” 麒麟兽愣住了,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 短短半天的路程,她和麒麟兽竟然拖拖拉拉走了三天。 在这一天的傍晚,他们终于走到了大荒山脚下。 麒麟兽侧过头,殷殷地嘱咐甘棠,“一定要小心,这里面的神兽最恨外界的人去打扰它们。还有,这里面还游荡着无数的冤魂厉鬼,很大一部分时间它们都不受神兽们控制。” 甘棠点头,“好的,我明白了。麒麟兽,这大荒山神兽众多,你可想到,谁有神通能救无尤么?” 麒麟兽笑道:“在盘古大神陨落之前,他的麾下有一员猛将,他的真身其实是一只蜘蛛,最擅长针织刺绣之事,就连九重天上织功最厉害的织女,也难抵得过他万分之一。织女能织天上的云霞,可他能织万物。只是……” 麒麟兽越说越没有底气,到最后直接不敢说下去了。 甘棠见它面有难色,追问道:“只是什么?你说清楚,麒麟兽。” 麒麟兽深吸一口气,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只是,他最忌讳别人说他会针织刺绣,谁敢提,他就抓住那人暴揍一顿。因为他之前跟在盘古大神身边效力,刚猛无比,为他立下很多汗马功劳。这样勇猛的人跟一个绣娘完全不搭边,别人就会在背地里笑话他。自从盘古大神陨落以后,他不屑于去凡间生活,就跟着神兽们一起隐居在大荒山。他十分好战,穷兵黩武,个性又极其强势,因此他跟谁都不来往。” “能力越强的人,难免会有一些孤傲和怪癖。没事,我心里有数了。” 麒麟兽口中吐出一团冰蓝色的雾气,雾气丝丝缕缕的包裹住自己和甘棠,“甘棠,大荒山入口处有熊熊燃烧的天火,这些雾气能保护你不受灼伤,你跟紧我就好。” 麒麟兽和甘棠站在大荒山的上空,麒麟兽伸出两只前爪,用力往两边一撕,天火被它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甘棠随着麒麟兽快速地从缝隙中飞了下去。 大荒山的半山腰里,常年缠绕着浓浓的黑烟,呛鼻的浓烟把昏睡中的无尤呛的咳嗽了一阵,甘棠连忙飞过去将手帕系在他的口鼻之上。 还没等落地,一只鵸鵌鸟忽闪着巨大的翅膀飞到他们面前。 鵸鵌鸟的三个头都冲着麒麟兽尖叫,“麒麟兽,你还敢回来!这两个凡人是谁?!你忘了咱们的规矩了么?” 麒麟兽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几步,脸上的表情很是难为情。 甘棠飞过去站在麒麟兽前面,“神君,我们来大荒山没有恶意,只是为了……” “我管你为了什么!这就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鵸鵌鸟伶牙俐齿的截断她,“麒麟兽,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现在跟我去见火龙请罪。否则,我就拿你当叛徒论处!” 麒麟兽勇敢的回答道:“我不是叛徒。但是,我也必须救无尤。” 鵸鵌鸟歪着头打量了一阵麒麟兽,冷冷讥嘲道:“这个凡人给了你胆子跟我顶嘴?也罢,你如此留恋人间,以后便不要再回大荒山里来了。我会告诉火龙,下令所有的神兽诛杀你们!” 麒麟兽看了看甘棠,坚定说道:“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肯通融,那就来战吧!” 甘棠手里的佩剑倏地出鞘,在身前利落的划了个半圆,剑尖点地,眼神锋利的盯着鵸鵌鸟。 鵸鵌鸟看到甘棠的举动,冷哼一声:“找死!” 鵸鵌鸟身后的六条尾巴同时张开,犹如几把巨大的蒲扇,用力朝前一扇,立即飞沙走石,天地间一片昏暗,巨大的石块夹杂着无数的砂砾和枯枝败叶,瞬间将他们淹没。 鵸鵌鸟的身影迅速往后飞去,嘴角是不屑的冷笑。 麒麟兽一下子被这阵狂风掀了个跟头,它和无尤被甩到了半空。 甘棠先各个击偏了已经飞到跟前的大石块,还是有一块石头正中砸到了麒麟兽的头顶,麒麟兽的头上有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 甘棠飞身过去,一把稳住了麒麟兽,再飞快去抓无尤的手。 甘棠的后背重重砸在一株大树上,好歹是在最后关头抱住了无尤的腰,没让他伤的更重。 无尤坠着甘棠,两个人一起滑落在地上,甘棠顾不上后背的剧痛,连忙低头查看无尤。 只见无尤的脸色虽然灰白,但是因为是待在甘棠的身边,神情倒还算平静。 甘棠将他脸上的几片落叶拂去,温柔地捧着他的脸,专注地看着他,“无尤,我想跟你并肩作战,你快点醒来吧。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麒麟兽在此时大声吼了一声,“甘棠,赶快站起来!” 甘棠心里一惊,悚然抬起头。 那阵可怕的大风暴过去以后,不知道从何处飞过来一大片密不透风的重重黑云。 黑云的形状在飞行中随时变化,甘棠能听到它们不停地疯狂桀桀尖啸,声音刺耳,剜心刺骨一般贴着耳朵边在叫。 甘棠痛苦的皱着眉,迅速将无尤背负在身后,那团黑云就已经飞到了他们身边。 原来,这些都是没被炼化的冤魂厉鬼。 它们已经没有实体,只是一抹黑色的烟雾状的东西,在空气里自由飘荡。 厉鬼自从被抓来大荒山,从未见过活人,因此甘棠和无尤就是它们眼中可口的美味佳肴。 麒麟兽看到,一大团厉鬼将他俩密密麻麻包围了起来,从地上到空中,有源源不绝的厉鬼闻声而来。 麒麟兽心急如焚,喷出一大团火焰袭向那团厉鬼,有些小鬼沾到一点点火苗就会灰飞烟灭了,但是有更多的厉鬼只是被灼烫了一下而已。 厉鬼们这才看到旁边的麒麟兽,转而向它飞过去。 甘棠的佩剑锋利,一剑砍下去,能杀死好几只厉鬼,但是更多的厉鬼都扑向了她背后的无尤。 甘棠在背着无尤不断的辗转腾挪中,力气有些难以为继,可是这些厉鬼依然疯狂的扑过来。 甘棠浑身上下已经被厉鬼咬出了许多小伤口,伤口上的血腥气刺激着厉鬼,它们更加兴奋的围着她大声嚎叫。 第131章 狼狈不已 甘棠在拼命抵挡之中,伸手在锦囊里摸到了旭尧师尊赠予她的一只水晶红的圆形玉璧,她心里不由的一喜。 玉璧比她的手心要大上一圈,通体呈现莹润剔透的水晶红色,玉璧的中间有圆形穿孔,方便了拿握,玉璧一周匀称地布满了勾连雷纹,是一种连续的方折回旋形线条构成的美丽图案。 甘棠将玉璧握在手中,玉璧触手生温,她往上面倾注了大量灵力,玉璧在她的手中开始熠熠生辉。 甘棠见时机已到,用力将玉璧扔出了厉鬼们的包围圈。 玉璧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徐徐上升,厉鬼们不敢直视这样的刺目红色,纷纷抱头鼠窜。 甘棠的灵力饱含着甘棠最纯正的浩然之气,厉鬼们一旦碰上就是烧心之痛,犹如全身被烈火焚烧。 然而,厉鬼们此时想逃跑已经太迟了。 玉璧在空中光芒万丈,牢牢将这群厉鬼笼罩其中,遇到想逃跑的厉鬼,玉璧会自动光芒暴增,将它们定在原地。 趁着厉鬼们自顾不暇,甘棠背着无尤步履蹒跚地悄悄往后退去。 厉鬼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有些弱一点的,当场就被焚烧成一股黑烟,有些顽固抵抗的,被玉璧纷纷吸收进了玉璧当中。 甘棠奔到麒麟兽身边,发现它也被玉璧的光芒刺激得睁不开眼,正哀哀呻吟。 甘棠给麒麟兽头顶的血止住,焦急的问它,“这是怎么回事?” 麒麟兽头痛欲裂,哽咽地说道:“甘棠,大约我以前在大荒山待得时间久了,身上沾染上了厉鬼的气息。” 甘棠作势伸手想收回玉璧。 麒麟兽拦住了她,“不。玉璧有净化厉鬼的作用,不可半途而废。” “可是你……” 麒麟兽痛苦地发抖,“这样吧,我先去找月朗,就是那个织功很厉害的男人。你随后跟来,我总能找到你们。” 甘棠点头同意,她有些不放心地看着麒麟兽歪歪扭扭离去的背影。 厉鬼们的惨叫声越来越低,它们在红光中疯狂的乱扑乱撞,不甘心地做最后的挣扎,然而不起一点作用。 甘棠冷静的看着它们一点点变小,再消失不见。 远处的厉鬼被玉璧所发出的红光吓住了,它们掉头就跑,不敢靠近这边。 只不过片刻功夫,黑压压的厉鬼就被玉璧净化干净。 甘棠正准备收回来,却见玉璧朝着不远处飞了过去。 甘棠不悦的看过去,看到一只巨大的孰湖兽正站在一处悬崖上俯瞰着她。 孰湖兽的翅膀握着玉璧,开口问甘棠,“这是什么宝贝?” 甘棠伸手一招,玉璧自动脱离了孰湖兽的掌控,稳稳飞回了甘棠手中。 孰湖兽讶然一惊。 甘棠将玉璧收回了锦囊,“这是我云门宗的法器玉璧,它只听从我的命令。” 孰湖兽漠然的问道:“它看上去比我还要厉害一点,你将它转手赠予我,如何?以后我再炼化这些厉鬼的时候,就会省些力气。” 甘棠笑道:“这是我师尊所赠,我怎敢随意假手他人?” 孰湖兽高傲的一扬下巴,“你背上的男人伤的不轻,你俩不是我的对手。” 甘棠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长裙已被厉鬼们咬碎,破破烂烂挂在身上,双腿的伤口血流不止,脚上的一只鞋不翼而飞。 甘棠不由得哭笑不得。 甘棠仍然没有放下无尤,淡淡说道:“是的。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若敢硬抢,我就拼着把玉璧毁去,我也不会屈服。” 孰湖兽没想到眼前看似柔弱的凡人,竟然脾气这么倔。 孰湖兽盯着甘棠,“我看了你半天,你来我大荒山只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来送命的。咱俩定个协议,我将你们平安送到月朗那里,你就把玉璧送给我,如何?至于月朗肯不肯救他,这就要看你的本事,我不会插手。” 甘棠犹豫不决。 孰湖兽步步紧逼,“你也看到了,这里步步杀机,没有我领路,随便一只神兽都能吞了你们。” 甘棠偏过头看看无尤,小声嘟囔,“用一块玉璧换咱们最快找到月朗,你说划算么?” 过了一会儿,她轻笑道:“你真聪明,沉默才是最好的答案,我听你的。若师尊以后生气罚我跪,你记得要替我哦。” 甘棠果断的回答孰湖兽:“既如此,我先谢谢神君相助。” 孰湖兽张嘴吐出一个巨型透明圆泡,泡泡飞过来包裹住他们。 甘棠和无尤不由自主地朝孰湖兽飞过去,孰湖兽将他们轻轻含在嘴巴里。 甘棠揽着无尤坐在孰湖兽的舌头上,对无尤喃喃说道:“你说,孰湖兽要是临时变卦,把咱俩吃下去怎么办?它们这么强大,怪不得,就连麒麟兽都在这里备受欺负,麒麟兽真可怜……” 甘棠感觉只过了一会儿,孰湖兽就张嘴放了他们出来。 甘棠将玉璧从锦囊取出来,留恋地摩挲了一会儿,才挥手递给了孰湖兽。 甘棠打眼一看,这里是一处荒山野岭,生长着巨大的茂密树林,树林遮天蔽日,甘棠抬起头也看不到多少天空。 “神君,这里就是月朗生活的地方么?” 孰湖兽声音很是嫌弃,“他是个怪胎,从不肯以真身示人,也不跟我们来往,我都几万年没见过他了,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你得经过这片林子,继续往前走,他具体住在哪里,没人知道。” 孰湖兽远远瞥见麒麟兽正朝这个方向奔过来,眼神更加不屑,一展翅膀,迅速飞到了空中。 “这里平时没有神兽会来,但是,你们救了人以后不要到处乱闯,赶紧离开!” 孰湖兽的声音威严的传过来,甘棠对着它的背影默默腹诽,这里简直比龙潭虎穴还要可怕,谁有胆子待在这里不走? 甘棠看着受伤的麒麟兽,忧心不已,“要不然,我一个人进去找月朗好了,你和无尤就留在这里休息一下。假如他同意了,我再来接你们。” 麒麟兽从善如流的点点头,“我身上有伤,跟着你会变成你的累赘。你放心去,即使碰上其他神兽,我也会拼死保护好他。” 甘棠从锦囊里取出一把竹伞放在麒麟兽身边,“这是我大师伯的防身法器,它既能布下结界保护你们,也能射出无数剑刃杀死敌人,留给你们防身用。放心,我快去快回。” 第132章 神将月朗 甘棠在树林深处安顿好了麒麟兽和无尤,伸手布下结界隐去他们的气息。 无尤还是那样一副昏然好睡的样子,甘棠看着他心口处的伤口依然恐怖,不知道他在梦里是否能感觉到疼痛,她自言自语说的话他能否听见。 甘棠狠了狠心,转头不再看无尤。 遥远的天际那里,有重重远山掩藏在薄雾当中,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地处大荒山深渊底部,极少能看到太阳,所以到处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密林深处不时传来神兽们尖利的叫声,在空荡荡的大山中间不断回响。 甘棠站在这样阔大荒寂的地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渺小归渺小,甘棠心里的勇气丝毫未减,她灵巧的朝大山深处飞去。 果然,这个月朗的人缘太不好了,看来看去,甘棠都没有发现这片大山有任何神兽出现过的足迹。 地面上堆积了厚厚的层层落叶,也不知道是积攒了多少年的结果。 有些落叶混着雨水腐烂在地上,发出阵阵腐朽气息,甘棠捂着口鼻快速飞过去。 不止没有神兽出现,甘棠连一只苍蝇蚊子都没看见,密林里面空气沉闷,一丝小风都透不进来。 这里寂静到可怕,甘棠听不到世间任何声音。 不远处的地方,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了,像是什么怪兽张开着的大嘴,等着吞噬掉她。 甘棠忍耐着心里的疑惑,在一株株大树之间掠出去很远。 飞了半天,甘棠终于飞跃出了这片密林。 甘棠累得微微喘气,站在空地上皱着眉,心想,怪不得月朗没有朋友,她要是有朋友住的这么偏远,大约也来往不了几次。 甘棠很快调整过来以后,举步缓缓走过去。 等甘棠转过一座谷口,眼前所见,让她大吃一惊。 有一个光辉灿烂的世界突然展现在她眼前。 头顶高挂着煌煌太阳,蓝天白云上几只鹰隼盘旋飞过,太阳底下的大地上布满着山川河流。 有巍峨高耸的奇险山峦,有蜿蜒曲折的江河湖海,有郁郁葱葱的草原森林,有熙熙攘攘的世间万物。 甚至还有个头极小的人类穿梭在热闹的街市上,他们的身形只有甘棠的手掌大小。 换言之,这里是一个缩小版的凡间世界。 甘棠觉得无比熟悉,又觉得无比陌生。 她不知道,九重天的神仙看着凡间的人,是不是就是她现在的心情。 甘棠轻而易举就发现了一间巨大的房子,隐匿在一处山崖的顶端,房子的样式像是凡间的庙宇。 高大恢宏的四方院落,房檐上高高翘起来的垂脊,垂脊上坐落着一排威风凛凛的檐角走兽,袅袅香烟在其中直冲云霄。 看来,月朗在这个小小世界里是神明般的存在。 甘棠避过所有人的视线,静悄悄来到了庙宇的后面,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静谧的几间小屋,屋前种着几块花田,竟然还有几行庄稼地。 甘棠站在门口,门口大开,她一眼看到了院中一张圆形石桌,石桌周围有四个石墩。 她走过去一看,石桌上面深深刻着一副棋盘,纵横交错的棋盘上有一副残局,浑圆的黑白石子充当棋子,甘棠忍不住挪动了一个棋子,残局瞬间就活了过来。 甘棠继续往里走,她入眼就看到了一副巨型画像,画像正正当当挂在正厅,几乎占满了一面墙壁。 画像画的是盘古大神,他举着斧头正在砍向天空,眉眼细腻,栩栩如生,几乎跟真人一模一样。 甘棠再仔细一看,原来不是画像,是一针一线织出来的绣品,细密的针脚完全看不出痕迹。 画像的右下角绣着一行字,龙飞凤舞,大约是盘古时期的文字。 甘棠绕过房屋,往后山走去。 后山长着一片高大的松叶林,山坡上传来了剪刀咔嚓咔嚓的清脆响声。 再往前走几步,甘棠愣在了当场。 只见漫山遍野的大树都被人修剪成了盘古的模样,有站立不动的,有举剑砍人的,有开天辟地的,有捏泥造人的,各个神形兼备,生动传神。 其中最细致的一副作品,是一男一女手拉手在互相对望,一阵大风吹过来,树枝迎风抖动,两个人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甘棠不知道盘古的脸长什么模样,看了这些作品,大约能想象出来几分。 由此可见,月朗把盘古大神的一切都深深烙印在心中,几万年过去,依然能描画出他的眉眼和神态。 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一个壮硕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在修剪树枝,他时不时就要跳到半空中审视他的作品。 男人的衣袖在大臂上高高挽起,头顶的发髻用一根蓝色布条束紧,虎背熊腰,体型彪悍。 很快,月朗就虎视眈眈回头盯着甘棠。 他的脸跟甘棠想象中的一样,满脸横肉,浓眉大眼,嘴唇很厚。 甘棠看着他的一双肥厚大手,实在不敢联想他拈针拿线的样子,怪不得他最恨别人提他会刺绣之事。 还不等甘棠开口,月朗就凶神恶煞的猛扑过来,手里的剪刀化成两把明晃晃的斧头,斧头被他抡得虎虎生风。 甘棠哪敢跟他硬碰硬,身形灵活的在大树之间闪避。 甘棠边跑边喊道:“月朗神君息怒,晚辈是来有事相求,求你救一个人的性命……” 月朗不愧是一员猛将,在甘棠身后追的她狼狈不堪。 甘棠只好逃到他修剪好的大树中间,月朗有所顾忌,终于慢下来脚步。 月朗满脸愤怒,“外面那些废物,连你都拦不住?!还活着干什么!” 月朗的声音犹如惊雷,粗声粗气,中气十足,自带着他在沙场上磨练出来的杀气腾腾。 他的怒意,听得甘棠有些发愁。 甘棠的身体攀附在一个树干上,陪着笑脸说道:“神君,这些事说来话长。” 月朗的脾气很上去很是暴躁,立即截断了她的话,“你想让我救谁?” 甘棠喃喃说道:“他叫无尤,是太行山的一个风之精灵。” 月朗咄咄逼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甘棠被噎得差点接不上话。 她看了看漫山遍野的盘古雕塑,心里豁出去了,直直看着月朗的眼睛,“盘古大神陨落之前,以自身所有化为了世间万物,他永远受万世敬仰。神君你跟随他万万年,晚辈恳求神君,施以援手。” 月朗的雷霆暴怒都盛在他一双眸子里,他将甘棠死死盯住。 他一个字一个字咬牙说道:“你怎么敢?!你怎么配提他的名字!” 第133章 将心比心 甘棠心中暗暗叫苦,月朗怎么软硬不吃?她将盘古大神夸了那么一通,还是半点都不能让他软了心肠。 甘棠愁眉苦脸的说道:“神君,你在此处清静度日,晚辈若不到绝路,是绝不敢来打扰神君的。” 月朗讥讽她,“我若不救,你待如何?” 甘棠黯然神伤的低下头,“不敢如何。他若是死了,晚辈也想找这样一个地方,怀念他一辈子,了此残生罢了。” 月朗突然问道:“你喜欢他?” 月朗的话题转的生硬极了,甘棠不敢违逆他,立即答道:“喜欢。他为救我重伤,我用一生为他殉葬,都报答不了他。” 月朗忍不住冷哼道,“他救你,你救他,好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码。” 甘棠委屈巴巴的紧紧抿着唇,眼里暗含泪光。 月朗身上的暴戾似乎弱了一点,他淡淡说道:“下来,别碰坏我的树林。” 甘棠看着月朗手里的斧头,谨慎的不敢动。 月朗有点动怒,“你敢碰掉我的一片树叶,我就在你面前杀了他。” 甘棠知道实力对比太过悬殊,只好小心翼翼飞落在他面前。 甘棠这才发现,月朗长的真高啊,她站在他身边,个头只到他的大臂那里。 月朗冷冷的看着她,“我看你也是个痴情女子,我暂时饶你不死。我没那么多善心,你既然想让我出手,你就得付出代价。还想救他么?” 甘棠坚定说道,“神君但请吩咐。” 月朗今天没有了心情,早早收拾东西回家去,甘棠远远缀在他身后。 月朗在院中洗干净双手,再把花花草草都浇了一遍,甘棠始终固执的站在院中。 月朗只当甘棠这个人不存在,他坐下来,手里慢慢捏着一个泥人。 软软的泥团在他手中翻来覆去,他粗胖的手指倒是极其灵活,尤其是他用小刀在泥人的脸上雕刻五官,神情平静,一丝不苟。 甘棠忍不住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一眼不眨的看着他捏泥人。 很快,一个精致的男孩子在他手中成型,精细到每一根头发丝都能看的清楚。 月朗的心情好了起来,他举着泥人让甘棠看,得意洋洋的问:“如何?” 甘棠诚挚的称赞道:“如果女蜗娘娘在世,也不过如此吧。真是好神奇。” 月朗不置可否的一笑,把泥人放在桌子上,轻轻吹了一口气,泥人立刻就嘻嘻笑了起来,对着他鞠了一个躬,然后蹦蹦跳跳的跑出门去。 甘棠有心想提一提无尤的事,却忍耐着,她不敢再惹怒月朗。 月朗眼神一瞥,这才看到棋桌上的残局被挪动了一个棋子,他眼神一暗,毫无征兆的朝甘棠的心口狠狠拍了一掌。 甘棠没有防备,整个人被这大力的一掌拍飞出去,狠狠砸在院中一棵大树上。 甘棠摔在地上,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带着血雾吐了出来,她的肋骨大概是断了一根,甘棠连稍微挪动一下都疼的撕心裂肺。 月朗一下子跳到甘棠身边,大手掐住她的脖子,“那是他留给我的棋局,你为何要动?!” “抱……抱歉,”甘棠脸色涨红,她很快喘不上气来,“棋局已经活了,不信你去看。” 月朗这才松开手,眉眼严峻,他坐着看了一会儿棋局。 月朗转过头,看着甘棠,“我跟棋局较劲了几万年,都解不开它,是谁教你的?” 甘棠半伏在地上,她的脖颈上已经被掐出了深红色的指头痕迹,她喘息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师尊所教。月娘,他留残局给你,未必不是希望你继续好好活下去的意思。” 月娘这个名字被甘棠不经意说出来,月朗浑身一僵,仿佛刚刚遭了雷劈,神情恍惚,但是茫茫然中夹杂着痛苦。 甘棠慢慢在地上坐起来,仰视着月朗,“月娘,你是个女子。几万年来,你都扮作男子,难道忘了你自己的名字么?” 月娘盯着甘棠的同时,她的整个人在慢慢变化。 先是她的身体,从一个彪形大汉,倏地变成了一个身穿长裙的清丽女子,面容姣好,细眉长目,梳着高高的九寰仙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散落在背后。 然后是她的眼神和神态,变回了女子的妩媚柔情。 甘棠没有丝毫意外的看着这一切,她微笑道:“月娘,你很美丽。何必要扮男子?” 月娘愣怔的抬手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大手变成了女子的纤纤玉指,皮肤洁白无瑕。 好半天过去,月娘才稍微适应了一点自己身为女子的事实。 月娘冷冷问道:“从没人发现我的秘密,你是怎么猜到的?” 甘棠抹去嘴角的血渍,慢慢笑道:“月娘,一踏进这个地方,我就觉得这是你精心营造出来的世界。盘古大神最初开辟的世界就是这个模样,对不对?你按照原样复刻了一遍,还跟他一样,学会了捏泥人造人。还有,漫山遍野的雕塑,都是你的思念。你从来都在思念着他,忘不了他。正厅当中的画像角落里,你绣上了你的名字。刚好,我以前学过,我认识那些字。” 月娘赞许的笑了笑,“小看你了。你不止聪慧,还心思缜密。你刚才句句都在提醒我,你跟我一样痴情,你期望能唤起我对你的同情。” 心事被月娘当场拆穿,甘棠不好意思的低笑了一下,“神君面前,什么都瞒不过你。” 月娘收回目光,神色悠远的幽幽说道,“你的痴情跟我是不一样的。” 这是一个讲故事的很好的开头,甘棠压抑下自己急躁的心情,安安静静的旁听着。 “我喜欢他的时候,他就快要成亲了。” 这个甘棠没有想到,吃惊的望着月娘。 月娘没有看她,仿佛自言自语说道:“他早就定过亲,我却不知道,还傻傻的喜欢上了他。或许他知道我喜欢他,也或许不知道。我不敢问,所以直到今天我也不敢确定他懂不懂我的心。 “我伤心欲绝,但我知道他是最守承诺的男人,不可能让他因为我而悔婚。他成亲那晚,我逃离了几天,我无法忍受他跟别的女人拜堂成亲。 “等我再次鼓起勇气回到他身边,他已经是别人的夫君。后来,天下大乱,他要带着一众手下去平息战乱,让我安心守在家乡。 “他这一去,不知道得多少年,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化身为男子跟随在他身侧,做他最忠诚的下属,每天看着他跟他妻子恩爱有加。你可懂我的感受么?” 甘棠叹息的点点头,如果有一天,易地而处,无尤身边有了深爱的妻子,她只怕是一刻也待不下去,更遑论看着他们在她面前情意绵绵。 月娘凄苦的笑了笑,“我想,没有一个女子能忍受吧?我不止得面无表情的忍受,还得夸赞他们夫妻情深。我可以为他出生入死,可以为他冲锋陷阵,可以为他遍体鳞伤,可我的心,每一天都在凌迟中感受那一点点的甜蜜。” 第134章 生死相许 甘棠一言不发的坐着倾听,她没有插话。 她知道,月娘正沉浸在往事里,也不需要她说任何话。 月娘的神情既甜蜜又苦涩,她平时无人来往,大概很少开口说话,记忆的阀门一旦打开,滔滔往事如惊涛骇浪汹涌袭来,再也无法停止。 阳光暖暖的照耀在月娘身上,这个世界里有永不下沉的太阳,就像月娘心中永恒存在的盘古一样,可以天荒地老,万古长青。 月娘声音婉转深沉,仿佛从遥远的上古时代穿越而来。 “为了不让他起疑,我化身为一个最粗糙的男人,彪悍野蛮,长相粗鄙。” 说到这,月娘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我很快就逼自己学会了男人的言谈举止,怎么豪放怎么来,怎么粗俗怎么说。我狠心摒弃了女子的所有心性,那些柔软的、温情的、脆弱的东西,都从我心里剜出去。就这样,毫无破绽的过了很多年,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原本是个女子。 “从里到外,我跟真正的男人没有区别,只有心底对他的深情没有变过。他是我倾心恋慕的爱人,也是我誓死效忠的主君。 “在我对他的感情里,不止有小情小爱,还有兼济天下的大爱。我爱着他,追随着他,保护着他,陪伴着他。 “我曾数次为他陷入绝境,为他差点送命,他终于视我为最好的兄弟,且终生没有彼此背弃。好兄弟就好兄弟吧,我终究得不到他,能陪他一生,也是好的。 “他见我不肯娶亲,竟然坚持给我说媒,我觉得啼笑皆非。但也不想因此露出破绽,我还真的去追求过几个姑娘,当然,最后我会想办法把亲事搅黄。” 无论再强大的人,只要说到心爱的人,都是这般柔情蜜意,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次接触,都会烙印在她心上,变成她永难磨灭的心灵图腾。 “不知什么原因,他和他妻子一直都没有孩子,这是他说不出口的遗憾。所以,这些年,我捏出来很多个孩子,看着他们那么快乐的生活,就当,那些都是他的孩子。 “我对他妻子很有敌意,只是不好表现出来,为了他,我也得尊重他的妻子。还好,他妻子善良贤淑,总是跟他同进同出,甘苦与共,我心里的不甘心才算好受了一点。” 甘棠隐隐感觉,这个故事已经到了尾声。 果然,月娘的表情变得哀伤,整个人萎靡的软坐着,一只手痛苦的撑着额头。 “他陨落那天,正在跟我一起下棋,一局棋还没终结,我们就急匆匆离开,他还笑道‘等回来一定要分出个输赢!’ “可是,我们都食言了。他受了重伤,再也支撑不住之时,竟然就地躺下,把他的身体化为了世间万物。他的四肢、骨头、血液,变成了山川河流和天空。 “等我赶到时,他整个人已经消失。他都没有跟我最后道别一次,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他就那么决绝的死了。他的妻子听说以后,也自刎殉情随他而去。 “从前我没有勇气说出我是月娘,到后来,我再没有机会说出口。我倒是也想为他殉情,可天下未定,战火四起,他留下来的部下们群龙无首,我只好扛起他没尽完的责任,尽管,那时我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 “殉情也是一件需要时机才能完成的事情。等我们平息了纷争,几百年的时光就匆匆逝去了。凡间百姓为他和他妻子建庙立碑,四时祭拜,对他们歌功颂德。我那时才发现,无论我多么忠心、多么爱他,他生前死后,永远陪着他的,都是他的妻子,绝对不会是我。 “他死了,我万念俱灰。我不在乎后世的人记不记得我的功绩,我唯一在乎的,是他终究不知道我的心。他生前,我没有勇气让他知道,我总以为我们还有千千万万年可以相守在一起,或许哪一天我会告诉他。可他死的突然,我的心也就跟着他死了。 “午夜梦回,我痛苦的一夜无眠的时候也会想,即使他知道我是谁,知道我的心意,又如何?跟他妻子共事一夫?不。那样的结局,配不上我的心。终归,我还是觉得作为他的下属,要更加接近幸福一点。” 说完这些,月娘长长久久的沉默着。 一阵风不知道从何处吹来,满山坡的大树都在左右摇摆,哗啦啦作响,似在沉沉叹息。 这样荡气回肠、情真意切的故事,经过无数岁月的磨砺,如今听来,甘棠还是觉得鲜活如初。 甘棠想到山坡上那幅最生动的作品,一男一女深情对望,彼此无言,但是永恒相守在一起。 那是不是月娘心中给自己描绘的最好结局? 甘棠静静凝视着月娘。 这个女子的深情,把自己低到尘埃里,为了能陪在爱人身边,不惜几万年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她不图任何回报,不图爱人知道她的心,甚至不图能得到他。 就那么义无反顾的付出了一生,直到现在,一个人寂寞的活在记忆里,活在有他的那个世界里。 她也只能在幻想中,跟他永远相爱相守。 月娘回过神来之后,转头看到甘棠坐在地上发呆,月娘噗的笑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踏足过我这个地方,你这个女子倒是大胆。你叫什么名字?” 甘棠从愣怔中清醒过来,急忙回答,“晚辈甘棠。” 月娘看着甘棠的眼睛,淡淡问道:“就冲你这份执着,我可以救他一命。不过,我让你留下来替我做事十年,你可愿意?” 甘棠一愣,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果断的点头应承下来。 月娘眼中带笑的揶揄她,“一个女子最好的十年,你却浪费在我这里,你不怕等你出去了,无尤他另有所爱?” “他不会的。”甘棠自信的笑着回答,“他会跟我一起留下来,待够十年。” 这回换月娘发呆,她看了一阵甘棠,然后迸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那笑声开心极了。 月娘笑够了,逐渐平静下来,“你们很有趣,我好久没这么高兴的笑过了。两情相悦,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我都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你那个无尤了,走吧,前面带路。” 麒麟兽守着无尤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天,忽然看见甘棠陪着一个美貌女子腾云驾雾而来。 麒麟兽戒备森严的站起来盯着那个陌生的女子。 月娘瞥了一眼麒麟兽,然后高傲的转过头去,径直的越过它走向无尤。 第135章 太行山脉 麒麟兽看到甘棠对它摇头,示意它不要管,麒麟兽默默的为月娘让开一条路,轻轻走到甘棠身边。 麒麟兽悄悄问道:“你有没有受伤?她是谁?” 甘棠低声道:“我没事。她就是月朗神君,其实她叫月娘。” 麒麟兽难以置信的看着甘棠,甘棠正想跟它说一说来龙去脉。 只听得月娘冷声道:“甘棠,过来。” 甘棠对麒麟兽歉然一笑,赶紧跑到月娘身边蹲下。 月娘正半蹲在无尤身边,她伸手隔空放在无尤额头上方,她的手心里发出朦胧白光笼罩着无尤。 无尤的脸一下子变成虚影,又一下子变了回去。 月娘看着甘棠,“他这是被魔族的烈焰掌所伤,它会在体内自动阻止伤口愈合,所以无尤才一直昏迷不醒。” 甘棠急切的问:“月娘,你说,该怎么救他?” 月娘转过头,轻轻碰了碰无尤的心口,“幸亏无尤没有心脏,否则这一掌下去,他早就支撑不住了。你说他来自太行山?” 甘棠点头。 月娘想了想,说道:“咱们得带他回去,太行山本就灵气充盈,对他养伤大有裨益。” 说罢,月娘的手掌放在无尤心口,无尤的伤口处渐渐凝结出一层白霜。 甘棠握着无尤的胳膊,感觉他的体温在急剧下降。 “月娘,这样没事么?无尤会不会很冷?” 月娘笑道:“你是关心则乱。你忘了,他是风之精灵,这点寒意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你放心,我这样做,他的伤口会暂时收敛一些,不让它继续蔓延。” 麒麟兽的背上驮着无尤,月娘和甘棠快速地往大荒山的出口飞去。 月娘嫌甘棠的速度慢,抓住她的手腕就冲天而起,甘棠只能感觉到耳边风声呼啸,眼前的一切都快成了道道虚影。 一路都很顺利,在即将飞出去的时候,一大群刚刚被捉进来的妖魔鬼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是一群没有完全修炼成人身的小妖怪,对活人的鲜血有一种本能的强烈渴求,因此他们密密麻麻的包围住了甘棠和无尤。 月娘被它们的形迹恶心到了,一个个赤裸着身体,半人半兽。 它们乱纷纷的匍匐在地,不是头上长着犄角,就是背后高高扬起了尾巴,满身长毛,青面獠牙,嘴角涎水长流,对着他们欢快的嗷嗷大叫。 月娘稳稳立在半空,左右手心一张开,两把锋利宝剑同时被她握在手中。 月娘二话不说,握紧双剑就朝这群妖怪杀了过去。 甘棠在她背后看到,月娘的长裙在空中飞扬出凌厉的弧度。 她杀伐决断,出手毫不拖泥带水,一剑刺出去,倒在她剑下的妖怪何止千百。 甘棠跟随在月娘的身后一起奋力击杀,她恍惚间看到了,跟着盘古大神一起南征北战的月娘是何等风采,简直精彩绝伦。 一袭长裙被她穿出了铠甲的感觉,煞气逼人,威风凛凛。 杀死了一片妖怪之后,月娘的头发却没有一丝紊乱,裙摆上没有沾上一滴污血,只有剑尖上凝聚了一缕血迹,慢慢顺着剑身滴答在脚边的地上。 月娘收起杀气腾腾的气势,倏地收回了双剑,她的手心干干净净,一点血渍都没有。 甘棠赞叹道:“好凌厉的剑法!又霸气又漂亮。” 月娘笑道:“你也不错。假以时日,九重天会多一位精明强悍的女神仙。” 一个冷冷的声音出现在前方,“你们是何人?” 月娘抬头去看,“穷奇兽,连我,你都不记得了。那一年你身重奇毒,是我把你背回去,才救了你一命。” 穷奇兽一呆,仔细看了看月娘,再回想一下她刚才用的双剑,目瞪口呆,“你是月朗神君?您这是去哪儿?” 月娘冷眼看它,“你有胆子拦我?” 穷奇兽立刻低下头,往旁边挪了挪,“不敢。多年未见您,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月娘淡淡吩咐道:“我即刻要出去一趟。你去告诉火龙一声,任何神兽不许挡我的路。” 她声音不大,但威严无限。 穷奇兽被她的气势所迫,根本不敢抬头正眼看她。 越接近太行山脉,越人烟稀少,沿路上有很多热闹的城郭,都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甘棠一直紧紧握着无尤的手,想用体温让他感觉暖一点。 月娘想告诉甘棠她这是在做无用功,但她忍了忍,什么都没说。 甘棠看着月娘冷清的背影,觉得她一眼都没看过世俗繁华,果然是心如死灰,世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没有了意义。 绵延几千里的太行山就在他们脚下,从高空俯瞰下去。 甘棠看得到群峰峥嵘,境内山崖高耸,密林遍山,山涧里溪水潺潺,气象万千,苍翠大气。 随便飞落在一片山凹处,月娘打量了一番四周,这里人迹罕至,寂静到只能听见哗哗流水声。 月娘淡淡说道:“甘棠,最好找一个严密的地方,我不希望被人打扰。” 甘棠点头,“好,我到处去找一找。” 正在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虚空中慢慢显现出来。 甘棠看到,来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体态优雅,头发和长长的胡须皆是干净的银白色,鹤发童颜,眼神极亮,面皮白净,嘴角含笑。 老人的气质温润,跟山间清风浑然一体。 甘棠看不出他的来历,月娘已经冷声道:“你是三千多年的仙鹤修炼出的人身,为何没有飞升?” 老人名叫鹤游,他眉眼温和地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能够自得其乐,其实已经赛过活神仙。九重天狭小,比不得我太行山辽阔自在。” 甘棠微微一挑眉,觉得这话在哪里听到过,低头一看无尤,不由得笑了笑。 鹤游的眼神在无尤和甘棠交握的手上瞥了一眼,气度谦谦的说道:“姑娘,无尤是老朽的小友,平时和我在太行山作伴。五百多年未见,他竟是弄了一身的伤回来。你们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无尤曾经的住处,再也没有比那里更隐秘的地方了。” 甘棠跟着鹤游刚刚想抬脚,月娘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你不认识他,怎么敢信任他?” 甘棠安抚的笑道:“月娘,他是无尤的至交。他们性情相投,他绝对没有恶意的。” 走在前面的鹤游听见甘棠的话,两只耳朵微微一动,唇角勾起,淡淡一笑。 鹤游在前面领着他们,一路穿花拂柳、跋山涉水走了很远。 最后他停在一处开阔的地方,眼前所见是两道山崖的中间地带,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江在脚下静静流淌,江水清澈,江风冷冽。落日余晖撒在江面上,浮光掠影,静影沉璧。 鹤游转身去了一个幽静的山洞,七拐八绕之后,一个阔大的房间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136章 以形补形 这个山洞隐匿在大山腹地,洞内极宽敞,收拾的也极干净。 甘棠走进去,才发现在山洞的另一侧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窗口,从窗口望出去,刚好将大江景色收入眼底。 鹤游将无尤轻轻放在一张石床上,无尤的神色更加安稳了一些。 甘棠问道:“月娘,下一步该怎么做?” 月娘看着她,“无尤他是精灵,他的伤口要想缝合,还得要这太行山里的风才可以。” “啊?风?”甘棠和麒麟兽面面相觑。 月娘继续说:“甘棠,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们三个出去捉一些风回来。我得挑选其中能用的,用法力将它们编织成极细的丝线,替无尤再重塑一遍身体。” 听见她说的话,甘棠呆在了当场。 月娘看着她的模样,咯咯笑道:“放心,等他再次清醒,只会比以前法力更强。” “我不是担心这个,”甘棠喃喃说道:“我是感叹月娘你太厉害了。” 月娘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随即麒麟兽跟着她一起飞了出去。 鹤游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甘棠,她的脸上有着浓浓的倦意,这些天她肯定是心力交瘁。 他走到窗前,伸手一挥,原本呼呼往里灌风的窗口,被一扇雕花窗棂严严实实的镶嵌了起来,冬季泠泠的寒风被挡在了窗外。 正握着无尤手的甘棠立即感受到了,抬头对鹤游笑道:“甘棠多谢前辈。” “唔,”鹤游边笑边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悠闲的翘着二郎腿,“你可别叫我前辈。无尤这个臭小子对我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你也跟他一样吧,否则,这小子醒了就要拔我的胡子的。” 甘棠以爱恋的眼神望着无尤,“是么?那你们平时肯定相处的很好。” 鹤游渐渐收敛了笑容,“甘棠,你不必太过于忧心。无尤这样昏睡着,其实对他有益。你们带他回来,这个地方山灵水秀,自然就能助他养伤。” 甘棠把无尤的手放在脸颊紧紧贴着,“这里是他的家,我想无尤很乐意回到这里来。” 鹤游见甘棠固执的非要一直守着无尤,右手轻轻一动,一捧朦胧的微风拂过,甘棠缓缓靠在无尤身边沉沉睡了过去。 鹤游凭空化出一张薄毯从天而降,刚好落在甘棠和无尤身上。 鹤游站在无尤身边,闭眼细细查看了一番,自言自语道:“这一掌催化了你以前受的伤,你还去过汤谷?有了伤,你却隐忍不发,一点没有放在心上,最终酿成大祸。” 鹤游无奈的摇摇头,然后伸手放在无尤的头顶,一阵飓风从无尤的眉心散开,他的头发随风乱舞,飓风刮过无尤的身体,他身上的小伤口一点点合拢。 他们用了一天的时间,用瓶瓶罐罐收集了许多的风灵宝宝,这些风灵还没有意识,它们在透明罐子里到处横冲直撞。 月娘伸手进去,一把捏住一个风灵,快速用法力将它拧成一股细丝。 甘棠认真看了大半天也看不清月娘手里的细丝在哪里,只见月娘神情专注,手指在灵活的编织。 鹤游将一把银白胡须递到月娘面前,“月娘,这些胡子里有我的灵力,你把它们跟风灵一起编织进去吧,以后对无尤也是一种保护。” 鹤游的语声淡淡,月娘却抬头郑重看了他一眼。 存于世间三千多年的鹤游绝对法力高深,他不屑于羽化成仙,该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却肯为了无尤损耗他的灵力。 月娘没有说话,默默接过了胡子。 大半天过去,月娘才编织好了一把丝线。 根根银白色的胡须夹杂在中间,竟然隐隐发出白色光芒。 月娘只留下了甘棠一个在身边,她手指捻起一根丝线,那丝线比头发还细,肉眼根本看不出它的存在。 月娘小心翼翼的将一根根丝线埋进无尤的伤口处,丝线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将伤口处填满,然后月娘的手掌轻轻放上去,一股股白光顺着她的掌心倾泻而下。 甘棠亲眼看见那些丝线变成了无尤的血肉,伤口终于消失不见,就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 甘棠碰了碰无尤的手,她的眼泪涌了上来。 等了半天,甘棠回头问月娘,“月娘,无尤他怎么还没醒?” 月娘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疲倦地说道:“甘棠,你可愿剖出你的心,分一半给无尤么?” 甘棠立即抓住月娘,“这样做,无尤就能醒了吗?” 鹤游的声音从背后缓缓飘了进来,“月娘,你打算用这种方式唤醒他?” 月娘不回答,只专注的看着甘棠,“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 鹤游也盯着甘棠,只见甘棠勇敢的抿紧了嘴唇,坚定的点点头。 因为有月娘和鹤游这两个强大的人在身边,甘棠没有受到一丝痛苦。 她感觉,只是沉沉睡了一觉,醒来以后胸口处多了一条细细的疤痕而已。 月娘看见甘棠的伤势恢复的不错,淡淡笑道:“从此以后,你跟无尤算是真正的心灵相通了。既然你们没事,你安心等着无尤醒来就好。我要回大荒山去了。” 甘棠皱眉,“月娘,我跟你的十年之约,能不能缓一缓?让我守着无尤彻底好转,我不会食言,一定会去大荒山。” 月娘刚想开口,身后的麒麟兽连忙说道:“月娘,你看我代替甘棠,行不行?我对大荒山比她熟悉,我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认真帮你做事。” 月娘稍微思忖了一下,调笑道:“好吧,反正谁帮我都一样。甘棠啊,她现在正跟无尤分不开呢。我若硬是拆开你们,岂不是罪过。” 事情都已办妥,甘棠送月娘和麒麟兽出山。 她不好意思的说道:“麒麟兽,对不住。本该是我留下的。” 麒麟兽笑道:“十年时间对我来说,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可你的十年,却无比宝贵,你不该浪费时间。” 甘棠摇摇头,“话不是这么说,谁的十年都很宝贵。如果你回去大荒山,别的神兽再欺负你怎么办?” 走在前面的月娘,掷地有声道:“我看谁敢。” 麒麟兽乐呵呵笑道:“看到了吧?有月娘在,就算我在大荒山横着走都没问题。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十年时间一到,我就出来找你,届时你估计就该在九重天了。” 走到了路的尽头,甘棠勇敢的走上前挽住月娘的臂弯。 月娘从不与人这么亲密,因此她拼命咬牙忍耐着没有甩开甘棠的手。 第137章 亲自调教 月娘尽量放柔了脸上的表情,慢慢嘱咐道:“你别只顾着照顾无尤,自己别逞强,剖出了一半心去,你得好好养一养。不过,日后你一登仙界,自然就法力倍增,这点我也不用担心。” 甘棠笑道:“好的,我记住了。等无尤醒来,我们一起去大荒山谢你,好不好?” 月娘审视了一下甘棠,淡淡说道:“不必。你现在知道了我的故事,肯定打心底里觉得我可怜,日子也过的寂寞,是不是?我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可怜,我一个人生活的挺满足,不需要任何人怜悯。大荒山远离尘世,就是不希望跟外界有一点点瓜葛。你不必告诉无尤是我治好了他,你我的缘分到此为止。” 甘棠心里有点难受,但不得不承认月娘说的话有道理。 待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受外人打扰,月娘可以一个人守着回忆,守着她的爱人,继续平静的生活下去,她确实不需要跟人来往。 生命中的爱与痛,繁华与凋零,守候与失去,月娘都经历的太多太多。 一切都已千帆过尽,她为天下苍生征战了半辈子,如今,她才可以心无旁骛的爱着那个人。 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他们,就连不可抗拒的死亡也不能。 甘棠不舍的松开手,郑重一拜,“神君吩咐,晚辈谨记,以后必不敢去打扰神君清静。” 等甘棠直起身体,眼前的月娘和麒麟兽都已消失了踪迹。 在甘棠出去送别月娘的时候,无尤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太行山,再一转头,看到了笑眯眯的鹤游。 他一手撑着石床,利索地坐了起来,低头一看伤口已经完好如初,抚摸着胸腔里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无尤笑问道:“是你救的我?甘棠呢?肯定是她把我带回来的,这个心跳声是……” 鹤游闲闲地捻着一缕胡须,“五百多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话这么多?你到底要我回答你哪一个?” 无尤戏谑的指了指鹤游的胡子,嘻嘻哈哈笑道:“你不是一向口出狂言,自诩自己是不老神仙么?怎么,胡子现在变得这么稀疏了?” 鹤游干咳了两声,故作深沉的冷着脸。 无尤问道:“甘棠带我回来,是你救的我?” 鹤游在心里琢磨,按照月娘那个古怪性子,只怕不愿意、也不稀罕让无尤记得她的恩情,所以他吭吭哧哧的嗯了一声。 无尤一脸自信的笑,“我就说嘛,你怎么会见死不救。你用什么方法救的我?” 鹤游尴尬的垂下眼眸,慌乱的晃动了几下眼珠,很快抬头问道:“那个甘棠,对你尽心尽力,你们两个,是打算以后永远在一起了?” 无尤的眼中立即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他不答反问,“鹤游,你眼光最准,你觉得甘棠怎么样?” “我觉得……”鹤游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甘棠一步步走回来的身影,立即朝无尤眉心一点,急匆匆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再睡两天的好!” 无尤半点也没防备过鹤游,所以才一下子被鹤游击中。 他同样也看到了甘棠,因此他心头火起,身不由己、万般不甘的往后倒下,逐渐昏睡了过去。 在无尤睡着之前,他喃喃骂道:“我要……拔光你的胡子……” 鹤游看着无尤,揶揄道:“臭小子,我看她仙缘已到,想帮你调教她一下,你还敢朝我呲牙?哼!” 说罢,鹤游赶紧走回去坐在石凳上,一脸高深莫测的用手指捻着胡子。 甘棠走进来,先朝鹤游笑笑,再低头摸了摸无尤的额头,他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只是仍然沉沉睡着。 甘棠抬头看着鹤游,“奇怪了,他已经完全好了,怎么还不醒?” 鹤游根本不敢看甘棠的眼睛,他闪烁其词的说道:“或许……他饿了呢,对,他肯定是饿了,他得有食物恢复力气才可以。” 鹤游在心里暗暗骂自己,现在这谎话怎么说的这么顺溜了呢,真不像自己的风格。 甘棠站起身,“太行山里灵气最足的东西是什么?我去找来给无尤吃。” 鹤游示意甘棠跟他一起出去。 鹤游指着面前的大江,“这条江里,有一种体型很小的小白鱼,营养丰富,灵气十足,却只能生活在太行山,因此外界的人从不知道它的存在。它们非常灵敏,闻到异样的气息就会钻进江底。现在到了冬季,它们藏的更深,江水寒冷,你可要撑住了。” 甘棠自信的看看江面,给自己加油鼓气,“我不怕冷,待会儿我一定能捉到它们。” 甘棠脱去了厚厚的外裳,干脆利落的从高处纵身一跃,犹如最矫健的苍鹰划过天际。 江面上此时结了一层薄冰,甘棠两只手劈碎了它们,一个猛子一头扎了进去。 鹤游负着手站在山巅,凛冽的江风高高扬起了他的白发和胡须,衬得他的气质仙风道骨,不沾半点世俗尘埃。 他看着甘棠消失在江面,喃喃细语,“还得再快一点,你出剑的时候才更能一招杀敌。” 鹤游伸袖一挥,原本平静无波的江面顿时烦躁了起来,掀起了小山那么高的巨浪,一浪追着一浪,将这片大江搅和得如同万马奔腾的古战场。 潜到江水中间的甘棠万般难受,冰冷刺骨的江水将她从头到脚刺激到麻木,她的双手不时能碰到大大小小的冰块。 极度的寒冷让甘棠的头脑变得眩晕,一个浪头拍过来,甘棠就被甩出去很远。 甘棠在随波逐流中力气消失的很快,她一咬牙,从掌心飞出浑厚的灵力包裹着她,她继续往下深潜。 她游了大半天,却一条小白鱼都没有看到,再游了一会儿,甘棠直接被冻晕了过去。 站在高处的鹤游将这一幕看的清楚,他迅疾无比的飞入水中,一把将甘棠捞了起来。 鹤游将甘棠放在无尤身边并排躺好,低声对无尤哼哼道:“不让你多睡两天,你看到她这副模样,又该心疼了。” 甘棠浑身湿透,紧紧裹在一床被子里,她还在轻轻打颤,面色苍白,嘴唇不停的哆嗦。 鹤游在她眉心一点,甘棠慢慢清醒过来,她皱着眉,断断续续说道:“你救我……多谢……” 鹤游轻笑道:“现在我教你抵御寒冷的方法,还能坐的起来么?” 甘棠撑着双手坐直,把自己从被子里剥出来,费力的盘腿坐好,对着鹤游点点头。 鹤游将一点红光放在甘棠的手心,“试着用灵力将它吸纳到你的身体中,再把它炼化到你的灵力中去。” 第138章 半师之谊 甘棠顺从的闭上了眼睛,她分出一缕心神,只用灵力感受周遭的一切。 红光在她手心不断跳跃,似在挑衅她,甘棠的灵力变成一只大手一把攥住了它。 红光不甘心被治住,拼命往四处逃窜,那只大手直接把红光拖进了甘棠的掌心。 鹤游一瞬不瞬的盯着甘棠。 此时最为危险,如果甘棠的灵力敌不过红光,她就会遭到反噬,她全身的经脉会被它一寸寸撕裂殆尽,最终变成一个身无灵力的普通人。 甘棠全神贯注,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人和事,她忘记了身边的无尤,忘记了浑身正冻的僵硬。 她只专注着体内,那一股不服输的红光在她经脉里到处奔涌。 鹤游渐渐放松下来,在心里叹道,甘棠果然是修仙最好的苗子。 她能做到心无旁骛,心地又能明澈纯粹。 就这样,大半天的时光悄悄溜走,沉醉在炼化红光当中的甘棠还是紧紧闭着眼睛。 红光最终向强大的甘棠屈服,在她的经脉里安静了下来。 鹤游看到,先是甘棠的四肢百骸,她不再打冷颤,她的衣服逐渐变干。 然后红光游走到她的眉心,她苍白的脸变得红润,头发上的冰碴开始往下滴答着水。 红光在甘棠的眉心闪烁了几下,她的头顶冒出一缕白雾,头发也变得干爽了起来。 甘棠随意调动了一下红光,红光随着她的心意,游走在她的每个指尖。 阵阵暖意从甘棠身上散发出来,她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甘棠蓦然睁开双眼,握紧双手,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她转头一看窗外,对鹤游笑道:“这么快,原来天已经黑了。鹤游,这缕红光是什么东西?” 鹤游漫不经心道:“没什么,那是夏天傍晚时候的火烧云而已。我闲着没事,嫌它们太浪费了,就把它们从天上采了下来。” “啊?”甘棠不禁瞠目结舌,心里叹道,鹤游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太厉害了吧。 鹤游笑呵呵道:“我活了这么久,闲的发慌,这些不算什么本事。” 怪不得,无尤会跟他是知己好友,都是自在随心的性子。 甘棠看看无尤,“他也会吗?” 鹤游嗤之以鼻,“他那时候已经跟着颜北辰下山去了,我没带着他一起玩。” 甘棠点点头。 “鹤游,我今天一条鱼都没捉到,太笨了点。我明天继续努力。” 鹤游一挑眉,“笨?你让九重天随便一个神仙下来,也并不会比你在水里待的更久,那条江在冬季冷的谁也待不住。你别妄自菲薄,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去吧。你能炼化红光,以后对你的修为大有助益。” 甘棠掀被下地,对着鹤游默默施礼。 鹤游看到了也当没看见,潇洒的拂袖而去。 甘棠重新躺回无尤身边,心满意足的枕着他的臂弯。 如今他身上没有那个恐怖的伤口,甘棠才敢依偎在他的胸前,无尤在熟睡中本能的拥住了她。 甘棠的手贴在无尤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她不禁抬头吻了吻他的嘴唇。 自从有了心跳,无尤的体温终于变得跟甘棠一样温暖,因为刚才亲了无尤,甘棠觉得脸上热的滚烫。 甘棠的额头贴着无尤的额头,甜蜜的自说自话,“无尤,别睡了。我刚才亲了你,你还是沉默着么?鹤游教我修炼,他说话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师尊,我想他了。等你好了,你跟我回去见师尊,好么?” 甘棠与无尤静静相拥在一起,甘棠的心无比安定,一觉睡到了天色微明。 鹤游在太阳初升的时候过来,甘棠已经在江水里游了一个时辰。 因为有红光护体,今天的甘棠不再觉得江水冰冷刺骨,她在水中宛如一条最灵活的鱼,跟寒冷搏斗,跟江水搏斗。 斗得不亦乐乎,斗得越挫越勇。 为了抵御寒冷,甘棠得激发她体内灵力的极限,将飞行的速度提到最快,她才能顺利的劈波斩浪一路前行。 小白鱼在水中无比机敏,她的身形快似一道闪电,灵活的追在它们后面跑。 鹤游知道,甘棠在不经意间,灵力已经提升了不少,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终于,甘棠“哗啦”一声冲出水面,手里握着三条小白鱼,兴奋地对鹤游笑道:“鹤游!你瞧!” 鹤游教甘棠炖了一锅鱼汤,乳白色的鱼汤在砂锅中热气腾腾的翻滚,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来,阵阵香气扑鼻。 甘棠羡慕不已的笑道:“想不到,你的厨艺也这么好。天上的神仙,也比不上你过的日子。” 鹤游看出来甘棠也有些饿了,笑道:“去拿三个碗过来,咱们和无尤一起喝汤。” 鹤游看着甘棠走进房间里,转头看向砂锅,掌心一翻,道道白光涌进了砂锅中。 他自言自语,“你们在太行山待不了几天就会下山,世道险恶,你们得用灵力防身,我要这么多灵力干什么呢?还不如送给你们的好。” 甘棠盛好了三碗汤,有点大惑不解,“鹤游,怎么碗的周围都是一圈白光?” 鹤游若无其事的端起碗,笑眯眯的喝了一口鱼汤,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这就是小白鱼的神奇之处啊,它们本身就蕴含灵力,所以才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要不然,它们早就被吃没了,太行山也不可能这么平静。” 甘棠一碗鱼汤下肚,顿时觉得身体里阵阵暖意涌动,连忙盘腿坐好,将这些灵力全都吸纳到经脉当中。 有了鹤游暗中送给甘棠的灵力,仅仅三天时间,甘棠就感觉身体轻盈,经脉中灵力充沛,简直像用不完似的。 甘棠去捉小白鱼的时候越来越轻松,她几乎不再受到水流的阻力,在水中下潜得畅通无阻。 这晚,鹤游离开的早,甘棠端着熬好的鱼汤走进房中。 晕黄的烛火下,甘棠一眼看到了无尤静静站在窗口的身影。 太过突然,甘棠没有心理准备,她手里的鱼汤翻然坠地。 无尤的身影一闪,弯腰将碗稳稳托在手中。 甘棠结结巴巴,“你、你……” 无尤隔空将碗放在桌上,满面笑容朝甘棠打开怀抱。 甘棠的眼眶一热,有清冽的水泽从眼角沁出来,她一把抹去,用力扑到无尤怀中。 甘棠的心里胀满了无数的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 也许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能像这样抱着他,说什么话都是多余。 无尤的嘴唇在甘棠的侧脸亲昵地摩挲,一手撑住甘棠的后脑,低下头,热烈地吻上她的唇。 甘棠的双臂攀住无尤的脖颈,甜蜜的闭上双眼,柔情似水的回应着他。 她的眉眼温柔,她的气息甘甜,无尤将甘棠深深嵌在怀中,他的心跳如擂鼓,差点蹦出他的心口。 无尤在甘棠的唇瓣上辗转舔吮,疯狂汲取她的甜美,甘棠抱紧了无尤,俩人深情的拥吻在一起,久久不曾分开。 第139章 山中岁月 甘棠靠在无尤怀里的时候,眼前忽然浮现出月娘说话的样子。 她是那样寂寞那样伤感,即使阳光照在她脸上,也照不进她心中。 她一生所求,也不过这样一个拥抱吧,可惜,天不遂愿,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 甘棠的心中柔情万千,她很庆幸无尤能复原如初,能继续与她这样热烈的相爱。 甘棠右手圈住无尤的脖颈,温柔凑过去,缱绻的亲了亲他的脸颊。 无尤自然不知道甘棠此时的所思所想,只见她眼角有微微红晕,脸颊潮红,嘴唇含笑,整个人正幸福的绽放。 甘棠喃喃说道:“我还以为是个梦。” 无尤轻抚着她的长发,笑吟吟道:“你救了我的命,还带我回来,我才觉得像一场美梦。” 甘棠清醒了一些,抚着他的心口,问:“伤口还疼吗?” 无尤握着她的手,“想不到鹤游还懂医术,我身上连个疤痕都没留下。” “鹤游?”甘棠有些发愣。 无尤怎么会这么认为? 是了,太行山里,只有鹤游法力高强,无尤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既然月娘早有嘱托,让无尤这么误会也没什么不好的。 “甘棠?”无尤看着她,“你在发什么呆?我还得审你呢。” 甘棠赶紧回过神,谨慎的问:“审什么?” 无尤将手放在心口,直视着甘棠的眼睛,“我的心跳是怎么回事?不许瞒我,告诉我实话。” 甘棠深深吸了一口气,拉住无尤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无尤的掌下,是甘棠温热的肌肤,还有她强有力的脉搏。 静静感受了一会儿,无尤的脸色变了。 因为他的心跳声和甘棠的脉搏逐渐跳在了一起,频率完全一模一样,简直没有任何分别。 “你……我胸腔里的这颗心是你……” 甘棠跟他十指相握,微笑看着他。 无尤眼神一暗,突然骂道:“鹤游这个老匹夫!” 无尤边骂边抬脚就走,甘棠急的眼看拉不住他,干脆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后背。 甘棠连忙安抚道:“无尤,你别发火。是我心甘情愿的,不关鹤游什么事。再说,你了解他的为人,他也不可能强迫我。只要能救醒你,别说半颗心,就是整颗心我也舍得的。” 无尤的身形一顿,脚步定在了当场。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两只手握住甘棠。 甘棠笑道:“无尤,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生气。你别气了,好不好?” 无尤慢慢转过身体,两手捧着甘棠的脸,“我没有生气,我是心疼。我这些天昏迷不醒,吓坏你了吧?一路上,你有没有受苦?你伤口疼不疼?” 甘棠的眼睛灿若繁星,她笑道:“有麒麟兽在我身边保护,我一点事都没有。鹤游法力高强,我只是睡了一觉,睡醒以后根本不疼。无尤,我不要你自责,没有你,就是我有这一劫了。” 无尤叹息着将甘棠揽进怀里,“傻姑娘,我的傻甘棠。” 甘棠靠着他的肩膀,娇笑道:“我哪里傻了?分一半心给你,让你早点醒过来,我好带你回去见师尊啊。” 无尤点点头,问道:“你的麒麟兽呢?怎么没见你的玉佩?” 甘棠在心里叫苦,你要不要这么细心啊? 想了想,甘棠若无其事说道:“它是从大荒山出来的嘛,有事需要回去一趟,来回也许得十年八年的。” 第二天一大早,无尤就发现甘棠早早起床,站在大风呼啸的悬崖边上。 无尤看见甘棠衣着单薄,却想往下跳,伸手一把拉住她,“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雪,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就像要验证他说的话一样,太行山上紧锣密鼓的下起了大朵大朵的雪花,崇山峻岭之间很快白茫茫一片,好一个白雪琉璃的水晶世界。 无尤捡起地上的狐裘大氅将甘棠裹了个严实,还把风帽给她戴在头上。 甘棠啼笑皆非的握住他的手,“鹤游说让我每天给你捉鱼熬汤,你才能恢复的更快。你让我穿的这么厚,待会儿我该怎么入水?” 无尤正给甘棠系绦子的手停住了,他脸色阴霾,声音透着股冷意,“他这么说的?!这江水现在有多冷,他能不知道么!你捉鱼有几天了?” 甘棠掰着指头数了一下,“今天是第四天了。” 无尤狠狠磨了磨牙,恨声说道:“这个可恶的老匹夫!新仇旧恨,我一块儿跟你算!” 说完,无尤的身形就从山崖上纵身一跃,仅仅几个起落,他竟然就从万丈高的山上飞了下去,看得甘棠目瞪口呆。 他的声音在江面上飘荡过来,“甘棠!你先回去歇着,我去找鹤游!” 无尤的声音里满是怒意,甘棠好笑的摇了摇头。 不对,什么叫新仇旧恨?! 无尤总不会是去跟鹤游打架吧? 甘棠的脚轻轻一跺,脚尖一点,也从山崖上翩然飞了下去。 她的双臂迎风展开,发丝在空中高高飞扬。 迎着凛冽的寒风,她的速度却比以往快了很多,身体更加轻盈。 她惊奇的发现了自己的这些变化,心里有些明白过来,这几天鹤游让她捉鱼的用意。 她连忙笑着去追无尤,“你等等我啊!你误会他了……” 在苍苍茫茫的太行山,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里,两道快似疾风的身影在山间相互追逐,风中还夹杂着女孩子甜蜜的笑声。 无尤听到甘棠的声音,急忙停下来牵住她的手。 无尤以前就知道甘棠法力高强,却没想到在自己快速飞行的情况之下,她竟然还能跟得上。 要知道,刚才在愤怒的情绪里,他已经将速度提到了极致。 无尤回头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甘棠,有点吃惊,“你这是……” 甘棠笑着接口道:“我这是变得厉害了。” 无尤点点头,“简直让我刮目相看。” 甘棠笑道:“这就是鹤游让我捉鱼的成果。现在,你还要去找他算账么?” 无尤一愣一愣的,但是还是咬牙道:“当然算账!提升法力有很多方法,为何他非要选这一种?!” 甘棠哭笑不得,说道:“你还真是……护短啊。” 无尤和甘棠手拉手走到一处僻静的幽谷,谷底建有几间小房子。 无尤对甘棠解释道,“鹤游那个老头子,平时就住在这里,不过,他有好几个藏身处。” 他们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鹤游。 无尤骂道:“他这是躲我呢,走,到处去看看。” 第140章 至交好友 大半天时间,无尤和甘棠找遍了鹤游的所有藏身地,却都没见他的人影。 甘棠笑着调侃他,“看来啊,这回鹤游是真的怕你了。” 无尤忍不住冷哼,“他当然该怕我。原本我早就醒了的,就是他那个老匹夫,硬生生让我多昏睡了几天。” 甘棠的笑意顿时僵住,随即她就释然了,“也许,他是想让你多多休养一番吧。” 无尤没听进去,满不在乎的没有接话。 倒是甘棠低着头喃喃自语,“这么看来,他也算我半个师父了。” 无尤返身回来揽住甘棠,“你在嘟囔什么呢?走,我想起来,还有一个地方他一定在那里。” 在这天的傍晚,无尤带甘棠去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 太行山从外面看上去层峦叠嶂、千岩万壑,里面却处处别有洞天。 无尤的住处大气磅礴,这里却湖光山色,山明水秀,沁着下雪天的清新之气。 白雪皑皑之下的一片湖水沁人心脾,更绝的,是岸边有一丛丛的腊梅开的正艳。 远看过去,明黄色的腊梅十分美丽,朵朵花瓣娇柔可爱,仔细看一会儿,会发现还有几树白色的和红色的腊梅夹杂在其中。 甘棠还没飞到跟前,就闻到了一阵阵的腊梅花香,它的香味能传出去很远。 甘棠笑问,“这花开的这么好,是有人专门打理它们么?” 无尤飞上一根树枝,随手撇下一枝黄色的腊梅递给甘棠,“送给你玩。” 甘棠也飞身过去坐在他身边,手指慢慢抚弄着腊梅的花瓣。 无尤皱眉,“不怕冷么?别坐在这里。” 甘棠拉住无尤的胳膊,“我以后都不会再怕冷了,别担心。这里,是鹤游在打理吗?” 无尤握着甘棠的手,确实暖意融融,不过他还是把甘棠的手拢在手心。 无尤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堆,苦笑道:“其实,那里是鹤游心上人的墓地。” “心上人?”甘棠睁大了眼睛。 “嗯。”无尤目光悠远,“他的心上人是一株千年腊梅修炼而成的女子,跟他一起在太行山修炼多年,可是那个女子执意要飞升天界。却在飞升的那一天,没有扛住三十六道天雷的考验,她……飞升失败了,当场身死魂消。” 甘棠越听越心惊,她摇头叹息了一声。 无尤接着说道:“那个女子死去那天,鹤游满头青丝一下子变成了白发,他就从那一天开始蓄起胡须。他将她葬在这里,又费劲地移植了这一大片的腊梅跟她做伴。这么多年,鹤游再没离开过太行山一步,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甘棠慢慢靠向无尤的肩头,“又是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怪不得,鹤游对飞升一事从不感兴趣。” 无尤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声大喝响在半空。 “无尤!谁允许你们到这里来的!” 鹤游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怒气,无尤冷了脸,朝着他飞纵而起。 两道身影在空中越飞越远,甘棠无奈的摇摇头。 无尤追着鹤游飞过去,一掌击向他身后,一大蓬雪铺天盖地笼罩住鹤游。 无尤冷声道:“你还质问我?!是谁在我背后下黑手在先!” 鹤游东躲西藏的十分灵活,没让无尤的掌风沾上半点。 鹤游边跑边喊:“我的腊梅林,不许任何人靠近,你不是早就知道么?!” 无尤将一个浑圆庞大的雪球打向鹤游的肩膀,“这么冷的天,你让甘棠去捉什么鱼?!你个老匹夫!你避着不敢见我,我不来这里,你会现身么!” 鹤游心里的气顿时消了。 他转身握住那个雪球,下一瞬,无尤已经欺身过来,一把将他的胳膊反拧到身后。 鹤游的胳膊被无尤扭的很痛,他嘴里“哎呦哎呦”的直叫,脸上已经有了笑意,“你瞧瞧,你这脾气一点也不改,我不躲着你,你不得拆我的家?!” 无尤冷着脸,把他的胳膊拧的更狠。 无尤喝道:“既然知道,还明知故犯!” 鹤游的鼻子眉毛都皱在一起,“哎呦,你也说了,我都是个老人家了。我看甘棠飞升的机缘已到,有心想助她一臂之力,你这个性子,不得跟我着急?!我让你多睡两天,她的法力又增长了几倍,对不对?” 无尤联想到了那个飞升失败的腊梅精,即使他心头有再大的不满,也都散了。 鹤游见无尤松开了手,立刻跳到离他几丈远的地方,慢慢转着胳膊,活动几下肩膀。 “臭小子,下手这么狠。飞升是一道大难关,她没有深厚的法力,能行么?” 无尤的语气放软了下来,“我知道你是好心。你不能换个别的法子么?” 鹤游笑眯眯说道:“你啊,我还不了解你?无论什么法子,你都会在旁边叽叽歪歪跟我过不去,我还不如先斩后奏。甘棠是个好女孩,对你,那是没的说。我想帮她,却不想太露痕迹,拿你当幌子,最合适不过了。” 无尤低声问道:“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放不下?” “我干嘛要放下?”鹤游淡淡笑道:“甘棠飞升这事,我若不知道,倒也罢了,现在就在我眼前,跟你又是这种关系,我不能看着不管。” 无尤踱步过去,鹤游本能的躲闪了一下。 无尤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将手掌放在他肩头,替他轻轻揉了揉。 鹤游盯着无尤,嘱咐道:“她飞升的时候,你千万要在旁边看着点,多帮帮她。” 无尤瞪他,“啰嗦。” 无尤和鹤游一前一后走回了腊梅林,鹤游一眼看到甘棠正在角落里的坟茔旁边弯着腰。 鹤游忍不住阻止她,“甘棠,你在做什么?” 甘棠闻声抬头,笑道:“我看这里有不少落叶,就动手把它们清理了一下。” 鹤游讪讪地笑了笑,无尤瞥了他一眼。 甘棠走过来牵住无尤,“你们两个……没事了吧?” 无尤笑道:“鹤游是个老顽童,我们经常这么打打闹闹,习惯了,是吧鹤游?” 鹤游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对甘棠说道:“甘棠,这几天你辛苦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下山去?” 甘棠首先看了看无尤,“咱们哪天离开?” 无尤温柔笑道:“我随时都可以。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鹤游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用拳头堵着嘴咳嗽了两声。 无尤揶揄他,“有话,你就直说,别跟我在这卖关子。” 鹤游正色说道:“我看甘棠有一把佩剑却拔不出来,你们知道这其中的玄机么?” 甘棠从锦囊里取出佩剑,“就是这把。鹤游,我们愿闻其详。” 第141章 极寒北地 鹤游接过甘棠手里的佩剑放在眼前,笑道:“果然是一把绝世神器。你拔不出来,是因为它跟着它第一个主人给封印了起来。万物有灵,宝剑更是如此。 “相传,跟随盘古大神平定四海的大将中,有一对是恩爱夫妻。他们手里的两把佩剑原本都出自极寒北地,只要剑一出鞘,自带着极冷的杀气,因此他们夫妻二人在战场上百战不殆、所向披靡。他们在同一场战役中陨落,两把剑因为有了灵性,就自己封印了自己,自动飞回了北面极寒之地。” 甘棠忍不住抬头看向无尤,无尤刚好也正看着她。 鹤游看看他俩的神情,笑道:“其中有一把剑被有心之人盗走,至此流落在凡间……” 甘棠接口道:“我大师伯不是这样的人。” 鹤游冲她呵呵一笑,无尤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心。 鹤游眉眼带笑的调侃道:“这把剑被盗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你大师伯呐。” 甘棠抿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无尤牵起甘棠,看着鹤游,“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明天我们就会去寻找另一把剑,想办法将其收服。就此告辞,你自己多多保重。” 鹤游满不在乎的一甩衣袖,“走吧走吧,赶紧走。等你臭小子走了,就再没人敢来我的腊梅林了。” 无尤不接话,只微微一笑。 甘棠对着鹤游躬身作揖,“多谢鹤游。” 看着无尤和甘棠手拉手飞到空中,鹤游将自己的声音突然拔高,乘着呼呼北风送了出去,“无尤!等你们下次回来,别再浑身是伤!” 无尤不由得回过头去。 在漫天风雪的寂寞世界里,有一个孤独的白色身影,静静伫立在腊梅丛深处,他瘦削的身体跟大片大片的积雪连成一片。 清冷,又孤绝。 深情,且寂寞。 所谓情到深处,大约就如他这般,情愿画地为牢,用一生枯萎了的时光追随着那个人吧? 鹤游一年年守着那女子的坟茔,守着他们的深情,守着他们的誓言,生死不弃。 鹤游已经开始出现老态,但岁月也终究没有熬过他,他的执着打败了世间所有,他将自己活成了痴情本身。 无尤隐下心头的这缕酸涩,嘻嘻哈哈笑道:“你个老匹夫!我还没离开,你就咒我受伤!” 说罢,再不看鹤游,转身和甘棠翩然飞走。 鹤游一直负手看着天空,他喃喃自语,“你们最终还会回到这里来的。外面的世界跟你格格不入,只有在太行山,你才能活的快活。” 俩人一起飞回无尤的住处,无尤笑问甘棠,“你刚才那样专注看着我,在想什么?” 甘棠拉着他的手,神色凝重,“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出事或者陨落,你绝对不可以跟着我去殉情。我当时就在想这个。” 月娘和鹤游的故事对甘棠心里的震撼太大,以至于使她久久不能释怀。 无尤的脸色一变,“不许说这样的话。” 甘棠笑着投进无尤怀中,“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害怕真到那一天,很多话都来不及说了。真爱很难得,可更难得的,是为爱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如果你跟我一起殉情,这是极度自私的爱,我不要你这样毁灭自己。” 甘棠的话压的无尤仿佛喘不过气,无尤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你说出这么可怕的话,真狠心。你若抛下我,让我独自活着,我该怎么活?鹤游他是一夜白头,我估计我就要毁天灭地了。” 甘棠心头一阵难受的悸动,她安抚的抱住无尤的肩膀,“好啦,我不说了,行不行?谁也分不开我们,我保证。” 很多年以后,无尤在甘棠陨落的那一天,他忽然想起了甘棠说的这番话,不让他殉情,不让他毁灭。 当时一句无心的戏言,哪想到日后却一语成谶。 无尤追问道:“是鹤游的事让你有了这个想法?我看,咱们明天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甘棠伏在他胸前,笑得乐不可支,“你……这又关人家鹤游什么事了呢?” 无尤心里不满,低头就堵上了甘棠的嘴唇,用力吻着她。 无尤边吻甘棠,边蛮横说道:“不许笑,平白无故说这种话。……还笑。” 极寒北地绝对是世上最渺无人烟的地方,在这片从来没人踏足过的冰川,放眼望去,皆是一片刺目的白。 白的耀眼,白的冷酷,白的不带一丝温度。 所有生命对这里都充满着敬畏之心。 雪后初升的太阳,正在这片天空之上光芒万丈,明亮的阳光却穿不破冰川厚厚的冰层,只在冰层上升腾起阵阵清冷的白雾。 甘棠不由得感叹道:“这里好美。” 无尤想起来那次拉九龙车驾来过冰川,记忆太惨痛,所以他苦笑道:“我在这里呆不够一个时辰就觉得冷,到时候你怎么办?” 甘棠将掌心摊开给无尤看,一缕红光在她的指尖到处流窜,她笑道:“鹤游教我的。这样,我就再也不怕冷了。” 说罢,甘棠紧紧攥住无尤的手,将手心的暖意缓缓传递给无尤。 无尤惊诧地看看她,一把抱住她的肩膀,调笑道:“我的甘棠越来越厉害。那,今天我就靠你保护了。” 甘棠取出佩剑,右手掌心隔空覆盖上去,一股灵力倾泻其上,佩剑纹丝不动。 甘棠再倾注了大量灵力,剑锋从剑鞘之中终于有了丝松动,冷冽的剑刃露出了一半真面目,却不肯屈服,只在剑鞘里拼命晃动,格格作响。 甘棠扭头看着无尤,“还真是倔强啊,到底想怎样?!” 甘棠心中不服输的劲头涌上来,轻喝一声,用力一拍剑鞘,这把剑反而带着她突然飞出去好远。 甘棠只来得及伸手握住无尤,两个人就被佩剑带上了半空。 这把剑似乎受到了另一把剑的召唤,带着无尤甘棠他们飞快的朝一个方向飞去。 剑的速度极快,无尤只得全力拉着甘棠的手,才不至于被甩开。 无尤大声道:“甘棠,我来帮你驯服它,好不好?” 甘棠坚定的笑道:“不。这样不是很好玩么?我就偏要它臣服于我!” 好像佩剑听懂了甘棠说的话,开始猛然加速,故意把甘棠在半空中甩来甩去。 甘棠左手一直握着佩剑,不管它如何撒野,她从来没有松开。 佩剑飞到一片被厚厚冰层覆盖的大海上空,往下一个俯冲,往海面一头扎下去。 无尤和甘棠连忙伸手劈开冰层,手掌只觉得火辣辣的疼。 佩剑朝着海底直冲过去,冰冷刺骨的海水一下子将甘棠和无尤淹没。 第142章 收服宝剑 熟悉的刺骨痛意再次袭来,无尤浑身一僵,冻的差点发抖。 上次是因为有太阳炙烤出来的热意,所以他能忍受,这一回,游到这海底深处,万万年照不到太阳的极阴冷之处,无尤觉得寒意从他全身每个毛孔里往里钻。 甘棠在跟着佩剑不断下落中,看到了无尤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皱着眉,右手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将暖意和灵力传递给他。 海底越来越黑,到最后已经变成墨水一般浓稠的黑色,巨大的压力积压得甘棠的胸口发闷。 终于,佩剑带着他们飞到了最深的海底,佩剑才逐渐消停了下来。 海水在他们的头顶来回翻涌荡漾,不远处不时有恐怖的动物叫声阵阵回荡,悠远沉闷,似乎已经聚集了不少。 甘棠感觉到无尤的手冷的像冰,心急不已,身体紧紧贴着他,右手圈住他的脖子,嘴唇吻过去,将火热的红光渡一些进他的口中。 无尤双手点燃起两簇微弱的小火苗,火光影影绰绰中,他看清了甘棠眉宇间的温柔。 甘棠微微轻喘着离开无尤,问道:“你还好么?觉得怎么样?” 无尤轻笑一声,“我觉得……很甜。” 甘棠没有笑,她指了指头顶,“你看,咱们闯进了不知道是谁的地盘。咱们有大麻烦了。” 无尤往四处一看,在黑暗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处微弱的光芒,在不停的闪烁,“估计那里就是另一把剑的所在地。” 忽然,平静的海水剧烈的翻滚起来,就像有一只巨手搅乱了这一切。 有什么东西成群结队的游过来,无尤一把抱住甘棠的腰,俩人飞快朝光芒闪烁的地方飞去。 原来,冲他们袭击过来的是海里的霸王,角鲸。 它们有无比庞大的身躯,足有三丈多长,嘴里一口的尖利牙齿,即使甘棠他们离得很远,都能看到牙齿的寒光。 无尤在甘棠耳边低语,“抢了佩剑,咱们就得赶紧撤,我去引开角鲸,你去看一下佩剑。” 无尤看见甘棠点头,松开甘棠的腰,反身朝角鲸群游过去。 肥胖笨重的角鲸把海水搅和得动荡不安,无尤低声咒骂了一句,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一头角鲸直直地朝无尤撞过来,无尤不慌不忙的背朝着它往前游,迎面碰见了另一头角鲸,无尤的身体往上一跃,这两头拼劲全力的角鲸就正正撞在了一起。 它们用了多大的力气去撞无尤,现在就被这力气撞的头晕眼花,两头角鲸惨叫着被彼此甩到了一边。 无尤心头一喜,这些角鲸看着凶猛残暴,实际上笨的很,不懂变通。 这样,就好办多了。 无尤心里有了谱,主动迎着角鲸飞过去。 甘棠握着佩剑飞到了另一把佩剑那里,也不知道佩剑被遗失在这里了多少年,整个剑鞘被埋进了一堆堆的珊瑚群中,只有剑柄可怜巴巴的露在外面。 甘棠徒手想搬开这些珊瑚,却力气不够,因为珊瑚群经过这么多年已经牢牢长在了海底。 甘棠将灵力注入自己的佩剑中,对着它喃喃自语,“你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它了,不能功亏一篑吧?听话,咱俩精诚合作,才能劈开这些珊瑚群,对不对?” 佩剑似乎在犹豫,剑鞘不停的在嗡嗡直响。 甘棠用力晃了晃剑鞘,威胁道:“你若不肯被我收服,我就把你扔到更远的地方去,你和它,就再也见不着面了。” 剑锋有些忍无可忍,噌的一声飞出了剑鞘。 它的剑身笔挺修长,一条直直的细线自上而下穿过剑身,剑尖上凝聚着霜雪一般清冽的寒光。 甘棠不禁叹道:“好锋利的宝剑!” 佩剑从甘棠的头顶直直刺过来,带着它无比锋利的气势,似乎对着甘棠叫嚣,“你凭什么收服我?!” 甘棠一个轻巧的后空翻,避开了佩剑的一招。 佩剑不甘示弱,一剑又一剑朝甘棠刺去。 甘棠只觉得眼前眼花缭乱,剑气把她步步逼退。 甘棠不愿意再退却,凌空而起,一掌劈中了剑柄,佩剑的攻势被她打偏了一点。 甘棠不给佩剑喘息的余地,道道灵力从她掌心迅疾飞出,通通击中了剑身。 佩剑被甘棠打得摇摇欲坠,一下子发了怒,作势想劈向甘棠的头顶,甘棠右手一把攥住了剑刃。 佩剑用了全力往下劈,甘棠咬着牙没有让它如愿,滴滴鲜血顺着剑锋往下淌。 佩剑沾上了甘棠带有灵力的鲜血,微微有一些抖动,它几乎就要屈服了,但是它还是扛住了甘棠的压迫感。 甘棠的血气刺激到了不远处的角鲸群,它们放弃了攻击无尤,全都调转了脑袋,纷纷朝甘棠涌了过去。 无尤看到了甘棠不肯松手的一幕,比角鲸更快的飞了过去,大掌攥住了剑柄。 无尤眼神一暗,“甘棠,先松手,不要跟它较劲。” 甘棠听话的松开了手,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握住佩剑。 佩剑却忽然发力朝无尤刺了一剑,看上去,就像甘棠刺中了无尤。 无尤往后一退,手心还是被佩剑划破了一道小口。 甘棠看见无尤受伤,一阵怒意上头,两只手攥住剑柄,心中发了狠意,将全部灵力灌注在剑身上,剑身痛苦的直打哆嗦。 一头角鲸游过来,甘棠握着佩剑直冲过去,利索的一剑砍下了角鲸的头颅。 角鲸的鲜血汩汩的喷向海水中,浓烈的血腥味吸引着其他的角鲸向它游过去,一口一口撕裂它的尸首。 佩剑在甘棠的手中终于安分了下来,它不再躁动,不再反抗,乖乖的任由甘棠握住。 甘棠提着佩剑飞回无尤身边,无尤笑着对她竖起大拇指。 甘棠将佩剑给无尤看,“原来,我一个人的血,不足以收服它,得加上你的才可以。” 无尤笑道:“它屈服的,只是你强大的灵力。” 事情一下子好办多了,那群角鲸暂时没有游过来,甘棠用佩剑砍碎了所有珊瑚,无尤一把攥住了剑柄,将宝剑拔了出来。 无尤笑着挽住甘棠的肩膀,“大功告成,你我可以全身而退了。” 甘棠和无尤小心地避开角鲸群,飞快的往海平面飞去。 他们飞了半天,才从海底飞出来,无尤的嘴唇都冻的没有了血色。 找一个干净避风的地方坐下来,甘棠连忙握住无尤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将灵力注入他的手心,一边在自己体内控制那束红光,慢慢循环让它游走在她的全身。 一会儿功夫,他们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全都变干,无尤的脸色才好了起来。 无尤收服佩剑就简单的多了,他用灵力强行拔开剑锋,甘棠再将受伤的手握住它。 两个人的血交融在一起,在两种强大的灵力压迫之下,佩剑最终还是朝他们低了头,悄无声息的认了无尤为主。 第143章 患得患失 无尤静静揽着甘棠,让她靠在他怀里好好休息片刻。 阳光照耀下的天空碧空如洗,湛蓝到透明,没有一丝杂质,空气中吹过来的风里,全是自由自在的气息。 无尤低头细心拂过,手上一阵暖意涌动,甘棠手心里的伤口逐渐愈合。 甘棠微微勾着头,嘴角含笑的看着无尤的一举一动,他正认真专注,没有看到甘棠的神情。 其实这种小法术,甘棠自己就能做到。 可她明白,这是无尤爱一个人的方式。 原本那么来去自如的人,为了她,如今学会了心思细腻的照顾人,心里眼里都只有她一个,心无旁骛地体贴着她的一切。 喜她所喜,忧她所忧,感她所感,伤她所伤。 甘棠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安安静静的待在他身边,让他以他的方式好好爱自己。 无尤边抬头边问,“还疼么?” 甘棠不回答,还是那么柔情似水的看着他。 无尤一愣,低声嘟囔道:“你这个样子,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还没说完,无尤伸手一揽甘棠的脖颈,将她一把贴过来,“吧唧”一口狠狠亲了亲甘棠的嘴唇。 甘棠甜蜜的笑,“你不该这么宠着我,天长日久,你不怕把我宠成个废物?” 无尤无所谓的笑笑,“你得了绝世宝剑,现在谁还敢说你是废物?!刚才你在想什么?” 甘棠依旧靠进他怀中,喃喃说道:“你不觉得,自从我下山、咱俩相遇以后,你我一直被很多事情推着走,经常身不由己,很少有时间能像此刻这样,安静相守在一起的?” 无尤笑着亲亲她的额头,“原来在感叹这个。你若是觉得世间纷扰太多,我陪你回去见你师尊,怎么样?现在,咱们先得给这两把剑取个好名字。甘棠,你来取。” 甘棠看着眼前并排而立的宝剑。 甘棠的那一把剑,稍显得秀气一些,剑鞘狭窄纤细。 而无尤的另一把,颜色深沉,剑身宽大,沉重古朴。 甘棠上手掂了掂,比她的那一把要沉的多。 甘棠将无尤的佩剑握在手里,再递给他,“还得你用它才合适,你就叫它春寒剑吧。” 无尤伸手一挥,春寒剑消失不见,被他藏在了衣袖里。 甘棠看了看自己的佩剑,越看越喜欢,她笑吟吟道:“大师伯真疼我,送了我这么宝贝的东西,我叫它扶摇剑。扶摇是盘旋而上的风,好听么?” 无尤赞许的笑道:“名字不止好听,等剑出了鞘,你就可以用它大杀四方了。” 甘棠将剑缩小,倏地钻进了她的手心。 甘棠有些犹豫的看着无尤,“无尤,马上要到年底,我想带你回云门宗一起过年,可是……” “可是什么?” 甘棠抿着唇,患得患失的说道:“无尤,我还不能确定三位师尊的心意,若他们知道你曾经是魔族的少君,会不会……” 无尤皱眉,“他们会杀我?” 甘棠连忙摆手,“怎么可能?!还有我在你身边的嘛。你我彼此情深,患难与共,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努力说服他们。” 无尤忽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会保护我,刚才我是逗你的。虽然我名声不是太好,但我行事问心无愧,无论谁想考验我,我都毫不畏惧。魔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从未参与。甘棠,别担心。我相信,你几位师尊为人明察秋毫。如果他们最终还是心有芥蒂,大不了,我改投你云门宗门下,当一个内门小弟子,好不好呢?大师姐?” 无尤越说越兴奋,粘着甘棠一直喊她大师姐,甘棠被他缠的啼笑皆非。 在跟无尤一路上的打打闹闹中,甘棠心里的担忧散去了不少。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等甘棠和无尤赶到白沙国的时候,已经接近了年底。 大街上一派过年的热闹气氛,但细心的甘棠还是发现了热闹掩盖之下的萧索。 永安城的夜晚已经点起了万千盏红灯笼,家家户户门口不时的还有鞭炮声响,似乎很是正常,却没有见到有多少大人带着小孩上街置办年货的。 那条街上的医馆在深夜依然是灯火通明,人满为患,医馆门口的门槛上都蹲满了等待看病的病人。 甘棠和无尤对视一眼,甘棠忧心忡忡,“这都是成召造下的罪孽,老百姓们受伤的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控制住这场灾祸。” 无尤看着她,“你不放心白沙国的百姓,特意赶来,专门看一看他们。白宇已经登基为帝,就让他去操心吧。帝心难测,咱们还是不要参与他的政见为好。” 甘棠赞同的点点头,“你说成召的下场是什么呢?” 无尤揽住甘棠的双肩,将她的身体转过去,下巴朝墙角一扬。 甘棠慢慢走过去,在一面斑驳的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粘贴着一张朝廷的告示。 甘棠看的目瞪口呆,回头对无尤说道:“白宇做事真够利索的,当天就把成召的身体下了蛊毒,然后他放出去的那些毒蜘蛛纷纷爬回来找到他,将他的身体吞噬殆尽,毒蜘蛛也跟着同归于尽了。” 甘棠想象着那个血腥的场面,有些厌恶的撇了撇嘴,“成召曾经这样折磨过白毅,现在他自食恶果,活该。” 无尤轻轻笑道:“这件事总算有了个圆满的结局,以后你不必挂怀。百姓们有这样一位杀伐决断的君王,相信他们很快就能恢复元气。” 甘棠就此心无挂碍了,和无尤手牵手走出了永安城。 刚刚走出城门口,甘棠的脚步就定在了原地。 沉沉夜色里,一只小小的千纸鹤跌跌撞撞直冲着甘棠飞过来。 千纸鹤很是慌张的样子,好不容易才停稳了身体,却眨眼间被突然烧起来的火苗烧成了一缕青烟。 甘棠没有握住它,千纸鹤就在她手心烟消云散。 甘棠的脚步往后一踉跄,无尤连忙一把揽住她的腰。 无尤一迭声说道:“出了什么事?!甘棠,你先不要着急,慢慢说给我听。” 甘棠的眼中全是难以置信,她愣愣地看着无尤,“那些千纸鹤……是我六岁那年刚学法术的时候,编着玩的。师尊不舍得毁掉,就跟我戏言,如果以后师门大难临头,可以用这些千纸鹤做预警,警示门内所有弟子立刻返回云门宗回援……” 第144章 心急如焚 无尤用力的抱紧甘棠,一双眸子怜惜的看着她,“会不会,是你师尊想你了,只召你一人回去?” 甘棠有点六神无主了,“不会。这个约定,不止我和师尊知道,宗门里所有弟子都知道,没人敢开这样的玩笑。” 说到这,甘棠的脸色变得刷白,“不知道师尊是哪天发出的讯号,咱们又耽误了几天……” 无尤看见甘棠急得两眼含泪又拼命忍耐的样子,心中的怜惜更盛,他镇定的捧着甘棠的脸颊,“还有我在,没事的。走,咱们立刻返回云门宗。” 这个夜晚,无尤和甘棠片刻不停的往云门宗赶,两道快似疾风的身影穿梭在云头。 甘棠的心中七上八下,一时在想宗门会出什么事,一时在想三位师尊都安然无恙吧,一时又恨,是谁让宗门陷入绝境。 还没飞到云门宗的山脚下,他们就远远看到附近的几个村庄全都遭了难。 到处充斥着百姓的悲惨嚎叫,到处燃烧着滚滚狼烟,到处是一片片血流成河的尸首。 甘棠先是惊痛,随后是铺天盖地的愤怒与恨意,迅速将她包围。 甘棠转过头,嘱咐无尤道:“你我分头行动,你救这些百姓,我冲出去救云门宗。” 无尤看到甘棠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待会儿你我在云门宗汇合。” 甘棠利落的一点头,随即飞进了无边黑暗中。 无尤站着不动目送甘棠离开,她的眼中是滔天的愤怒,刚才她的手都在恨得微微颤抖。 一道虚影拦在了无尤面前,无尤漫不经心的一看,原来是魅影。 魅影夸张的扭着身体,媚笑着走到无尤身边。 她风情万种的说道:“呦,这不是少君么?你怎么很久没回火焰山了,我实在是好想念你呢。” 魅影的态度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依然是轻佻的勾引,眼神里却丝毫没有了畏惧。 无尤冷着脸说道:“今晚,这里是魔族的杰作?颜北辰人在哪里?” 魅影捂着嘴笑了一阵,放肆的把手搭在无尤肩头,“少君现在直呼君上的名字,是铁了心要跟我们划清界限了。既如此,我何必对你言听计从,你说呢?” “滚开。”无尤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不想死的,就去报个信,让颜北辰过来见我。” 魅影并没有看见无尤拔剑,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就出了鞘,飞快的朝魅影刺过去。 魅影心知不是无尤的对手,身形一闪,她的笑声已经在大路的尽头,“无尤——,今晚云门宗是彻底完了,我最后好心奉劝你一句,别多管闲事,小心跟着一起陪葬……” 无尤冷笑一声,持剑迅疾无比的追了过去。 甘棠刚作别了无尤,就有一群魔族的妖魔鬼怪围拢了过来,天上地下,黑压压的一片。 甘棠不屑于跟他们白费唇舌,也着急赶回去,因此手心白光一闪,扶摇剑蓦然出现在她掌中。 妖怪们被她的气势所迫,踌躇着没人敢上前做第一个枉死鬼。 甘棠早就不耐烦了,握紧扶摇剑,冷着脸朝它们飞了过去,一剑刺出,十几只小鬼在她剑下被劈成两半,连一声都没哼哼,就歪倒在地上送了命。 其它的妖怪见状,一拥而上,群殴总比单打独斗要好一点吧。 甘棠高高跳到半空,两手握紧剑柄,自上而下砍下去。 扶摇剑带着她的庞大灵力,剑身暴涨了数倍,巨大的剑锋呈千军万马之势,将这群妖怪通通削成了残尸。 有的妖怪脑袋都被砍掉了,两只脚还本能的往前迈出了两步。 甘棠只用了一招,又解决掉不少妖怪。 满地的污血喷涌,满地的残肢断臂,甘棠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她冷漠的脸上不带一丝温度,她握剑的手依然稳如泰山,她雪白的大氅上不沾一点污血。 这座用血海尸山堆出来的地狱里,甘棠是唯一一个干干净净的存在。 她强大的法力震撼住了在场所有妖怪,它们吓得瑟缩在阴影里,期望甘棠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甘棠似乎有些热了,伸手解开大氅的绦子,一扬手将大氅扔飞出去很远。 妖怪们见她的手一动,吓得一哆嗦,这是,杀人杀的上瘾了? 妖怪们觉得还是保命要紧,长叫一声就准备四散奔逃。 然而,这个觉悟发现的有点太晚了。 甘棠右手一挥,大朵火苗从她手心喷出来,火焰追着那些妖怪的后背,将它们烧的撕心裂肺的抱头打滚,最后被烧成了一具具焦尸。 甘棠干脆利索地冲进剩余的妖怪们中间,手起刀落,蓬蓬血雾漫天飞舞,等甘棠再次飞出来的时候,妖怪们的尸体乱七八糟倒了一地。 甘棠一眼都没有回头看,飞快掠向云门宗的山脚。 站在高空中的颜北辰,默默将甘棠刚才杀人这一幕尽收眼底。 一看到甘棠的身影,楚言的心依然狂跳不止,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飞身下来找她。 他控制不住心脏急跳,但是他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去甘棠面前丢人现眼。 颜北辰在心里暗暗思忖,甘棠看上去仿佛变了个人,她是经过了高人指点?灵力怎么突然变得厉害起来了,还有,她手里的剑,剑锋凌厉的很。 颜北辰望向云门宗的山顶,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该烧的地方早就成了废墟,甘棠此时回来,倒是能跟上给旭尧那头倔驴收尸。 颜北辰弯起唇角,志得意满的笑了笑,随即人影闪过,朝火焰山的方向飞去。 甘棠飞到了云门宗的山脚下,入耳就听到山顶上惨烈的厮杀声,她的心紧紧缩成了一团。 她正准备飞身上去,眼角余光瞥到了在那边黑暗里,有一个濒死的人正含笑看着她。 等看清了他的脸,甘棠的脑子里轰然一炸,眼前直冒金星。 那是云水。 被人钉死在了那片当初他送甘棠下山的林子里。 曾经云水站在树林背后等着送她,亲手给她系上了一顶斗笠遮阳。 此刻,云水满身污血,手脚瘫软,一根寸余长的长钉从他的眉心穿过,长钉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 一股股鲜血从钉子处缓缓涌出,云水的脸色和嘴唇一样青白,明显已经失血过多,他浑身正冷的直打哆嗦。 第145章 逐一失去 面对此情此景,甘棠惊骇到手脚发软,刚才那股杀伐之气消失,扶摇剑突然缩小,飞回了她的掌心。 甘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到云水面前的,她脑子里仿佛炸开了无数朵烟花。 心里痛极了,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她拼命让自己清醒一些。 云水全身唯一能动的地方就是眼珠,此刻他虚弱的重重喘息着,平静的看着甘棠走过来。 甘棠小心翼翼拉住云水的手,这才发现他的双手手腕处血肉模糊,明显是两只手的手筋已经被人挑断。 云水吃力的说道:“冷……冷么?” 云水一开口,不是让甘棠救他,也不是让甘棠为他报仇,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她。 忍了很久的泪水簌簌而落,甘棠的心都被撕碎了,“小师叔……” 甘棠再也说不下去,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在云水面前哭的不能自已。 云水竟然笑了,“不、哭……” 云水平时这样高冷的人,感情从不轻易外露,此刻却笑的这么毫无保留,甘棠只觉得被万箭穿心,内心疼的滴血。 甘棠伸手想去拔那枚长钉,云水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道:“没用,别动……说说话就好。” 甘棠紧紧闭了一下眼,顺从的收回手,握住云水,将道道灵力强行灌注到他的手心。 云水万般不舍的看着甘棠。 他原本想开口阻止她,不想让她徒劳无功、浪费灵力,但是,云水知道如果现在不让她做点什么,甘棠得伤心到发疯。 因此,云水什么也没说,任由甘棠施救自己。 甘棠的声音颤抖,“这么晚了,小师叔下山来等我的吗?” 云水笑道:“你今晚……必定赶回,我……迎一迎你。现在看来,能……见你最后一面……” 一阵狂风从山顶卷过,天空中突然落下来密密麻麻的雪片,像是飞过来无数把匕首,通通扎进了甘棠的心口。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甘棠的头顶,落在她的全身,甘棠丝毫未觉,一动不动。 云水想,这孩子是痛苦到傻掉了。 云水想最后一次拂去她头顶的雪花,就像她小时候那样,无数次的把她从雪地里强行薅回家。 可是,他没有力气了。 以后的路,他再也不能庇护她了。 甘棠咬牙切齿,“这一切,是谁做的?!” 云水淡淡说道:“楚言……还有魔族。” 甘棠的眼睛瞬间睁的极大,心头的仇恨疯狂滋长,原本纯白的心田一瞬间被有毒的花草满满的覆盖住。 云水又说道:“杀了他……但别一直记恨他,恨意会……毁了你。” 正说着,云水亲眼看到甘棠的双眼恨得通红,几欲滴出血来,他不放心的嘱咐道:“听话……” 甘棠疯狂的摇头,“不!我以前总顾忌他是大师兄,现在看来,都是我心软才闯下的祸事!” 云水无奈叹息道:“你、你……” 云水还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他一双眼睛突然彻底陷入死寂,微微张着嘴,却再也没有了气息。 甘棠伏身一拜,泪流满面站起身,颤抖着手捂住云水死不瞑目的眼睛,“小师叔,你放心,我最听你的话,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他加诸在你身上的痛苦折磨,我都会一点点还给他!” 甘棠用灵力迅速掘出来一个深坑,小心翼翼将云水的尸体放进去,然后一掌将深坑填平。 甘棠在云水的坟前跪了一会儿,“小师叔,我小时候听说你年轻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子,却没有结果,你清冷了一辈子,现在可以去找她了。” 漫天大雪没有停止的迹象,甘棠一人快速朝山顶飞去,她目光寒冷,脸色阴郁。 甘棠杀掉了几个拦路的小妖怪以后,在宗门口的墙角处看到了清风坐在地上的尸体。 清风咽喉处有一道致命的伤口,伤口处鲜血已经干涸,呈恐怖的黑褐色。 清风背靠在墙上,头深深地垂下去,神情不安,两条眉毛在眉心处拧成了一个川字,愤怒的紧紧咬着嘴唇。 甘棠跪坐在他身边,伸手摸了摸清风已经僵硬了的胖胖脸颊,“大师伯,我回来了。你以前那么疼楚言,他却欺师灭祖,禽兽不如。这么长的伤口,你得多疼啊……大师伯,你都没有见我最后一面……” 甘棠再也说不下去,泪水堵在她喉咙里,呜呜咽咽却说不清楚。 忽然,有一个小弟子在门后面探头探脑,她扬声唤他,“师弟,麻烦你照看一下清风长老的尸身,莫让魔族的那些人再欺辱他。” 甘棠回头,悲伤的再看了一眼清风,然后坚定的飞过大门口,直直朝着旭尧的房间飞去。 甘棠看到云门宗里一片混乱,弟子们被魔族的妖魔鬼怪追着四散溃逃,到处都被大火所吞噬。 甘棠一眼看见,无尤的身影在魔族众人之间起起落落的击杀他们,她安心了下来,只一心惦记旭尧。 却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旭尧房间里掠出来,甘棠越过众人,快速飞过去,仗剑落在楚言的面前。 楚言心虚不已的堪堪停稳身形,却见眼前人是甘棠,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兴奋的说道:“甘棠!这么多天,你去哪儿了?!” 甘棠厌恶的后退半步,如今再看见楚言脸上故作深情的神态,她只觉得虚伪透顶。 甘棠用剑尖指着他,“云门宗的祸事,是因你而起?大师伯和小师叔也是被你所害?!” 楚言愣了愣,大言不惭的笑道:“这不能怪我啊!颜北辰觊觎咱们云门宗的一个宝贝,师尊跟他对抗了好久,都抵死不从。我也打不过颜北辰,他逼着我在大家饮食里下了毒,然后门内众人都暂时失去了灵力。我原以为颜北辰抢了东西就该离开,谁知他竟下了死手,要杀尽云门宗的所有人!我拦不住他,也救不了大家。不信你看,我背上还被他打了一掌。” 甘棠气的热血一下子涌上头顶,她不知道是该恨楚言蠢,还是该恨他厚颜无耻。 云门宗的所有人因为他,今晚被完全倾覆,死伤惨重,他却轻飘飘就把自己的罪孽抹得一干二净。 甘棠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她厉声喝道:“你去死吧!” 伸手就是一剑刺出去,楚言吓得慌忙一个返身,身体掠到一边。 “甘棠!你疯了!”楚言大喊了一声。 不远处的无尤看见了他们,眉头一皱,心想,还是让甘棠自己清理门户的好,于是无尤暂时没有赶过来。 第146章 殷殷嘱托 甘棠不愿意再跟楚言多说一个字的废话,她将灵力催发到极致,身影快似一阵飓风,风驰电掣一般朝楚言刮了过去。 楚言被她的掌风所迫,身不由己往后踉跄了几步。 他难以置信的问道:“甘棠,你真的要杀我?!” 甘棠死死盯着他,她的眉宇冷然,仿佛凝聚了万年不化的冰雪。 她左手一掌蕴含了醇厚的灵力,用力拍上楚言的头顶,楚言的鼻血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嘴角慢慢涌出鲜血。 甘棠的扶摇剑自下而上一挑,楚言的左手手腕一阵剧痛,一蓬血珠喷涌而出,他捂着手腕疼的鬼哭狼嚎。 再一剑,甘棠利落的砍掉了楚言的右臂,断臂从他的肩膀整整齐齐的被砍断,大量鲜血疯狂的往下流。 在场很多人都看见甘棠一剑砍断了楚言的胳膊,他的胳膊被扶摇剑高高挑起,再重重落地。 楚言整个人倒在地上,来回打滚,喉咙里发出的惨叫不似人的声音。 甘棠左手迅速捏一个诀,一簇火焰从她指尖飞出,将楚言的断臂烧的火光通天。 很快,所有人都闻到了阵阵难闻刺鼻的气味,是血肉在烈火中烧焦的味道。 趁着一明一灭的火光,楚言满头冷汗的努力看向甘棠。 只见甘棠手持扶摇剑,犹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的盯着他。 她眼神很沉静,平静地像在看一个死人。 楚言不由得嘟囔道:“甘棠,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根本不等他说完,甘棠一个飞纵就从天而降,楚言惊骇的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楚言刚刚想纵身一跃,甘棠出剑极快,一剑从他的一双膝盖上划过,他立刻像沉重的沙袋一样,软绵绵扑通一声跪趴到地上。 甘棠心里默默的想,这是你还小师叔的。 楚言此时才真正知道怕,他心惊胆战的望着甘棠。 甘棠从原地一跃而起,楚言睁大眼睛也没看清她是如何出的剑。 太快了,她的身手已经跟飓风一样迅疾。 甘棠的剑气卷着地上的风雪,雷霆万钧的刮过来,楚言只感觉到喉咙间一阵凉意,随即蓬蓬血雾从他咽喉处绽放开来。 楚言两手徒劳的捂着伤口,死死瞪大了眼珠。 他最后的一个念头是,他的灵力,真的差甘棠太多。 甘棠冷冷看着楚言的尸体轰然往后倒地,她利索的收回扶摇剑。 甘棠蔑视的看着他,心道,这是你还大师伯的。 转念又一想,不,他这样的败类死一千次一万次,也难抵得过他的罪孽。 甘棠将剑尖放在楚言的衣服上,狠狠地把上面的血渍擦干净,然后目不斜视的绕过他的尸体。 仿佛,地上的尸体,只是一堆臭烘烘的垃圾。 旭尧长老的房间平时是最安静的地方,弟子们无人敢来打扰他。 今天甘棠刚刚从走廊转过来,就看见他房间的大门洞开。 甘棠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过去,呼啸的风雪呼呼往里刮,她连忙反身关好了大门。 甘棠急切的满屋子寻找旭尧的身影,只见旭尧正在他平时坐的蒲团上盘腿打坐,甘棠吊着的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旭尧嘴角含笑的看着甘棠一步步走过来的身影,她步履矫健,身姿轻盈,虽说手上提着一把佩剑,身上却一丝血污都没有。 甘棠期期艾艾的在旭尧面前半蹲下来,眼角有泪光,她抽噎道:“师尊……,大师伯和小师叔他们两个……” 旭尧将手掌放在甘棠的头顶,替她轻轻拂拭掉满头雪花,慈爱的说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都是忽然而已。人的一双眼睛,得看得见哀愁,也看得见喜悦;看得见新生,也得看得见死亡。甘棠,我说的这些,你能听的进去么?” 直到此时,甘棠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宗门正蒙受大难,旭尧他身为云门宗的实际掌门人,绝对不可能安然端坐在房中,置所有人的安危于不顾。 再有,往日她回宗门,旭尧都是提早站在大门口等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奇怪。 还有,旭尧刚才抚触她头顶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难道是…… 甘棠一把握住旭尧的手,她的嘴唇控制不住的轻颤,“师尊,你站起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甘棠一握之下,才察觉出旭尧的这只手连一丝力气都没有。 甘棠将灵力缓缓送入旭尧的掌心,却觉得如泥牛入海,没起半点波澜。 旭尧眼神温润的看着甘棠,依然在平静的笑,“甘棠,师尊早就站不起来了。今日你我师徒能再见一面,了却尘缘,这对你飞升有利。” 甘棠惊的如五雷轰顶,耳边一阵杂音,忽远忽近,她的心被抛进了一片汪洋大海之中,荡荡悠悠,没有一点真实的感觉。 甘棠喃喃道:“是楚言做的……,还有谁?颜北辰有没有份儿?” 旭尧看着甘棠的模样,他心里一阵急痛。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攥住甘棠的手腕,一口鲜血含在喉头却再也忍不住,他弯腰将淤血吐在甘棠身边的地上。 甘棠手忙脚乱去拍一拍旭尧的后背,泪如雨下,“师尊,师尊,你别急……” 等旭尧再抬头,他的一张脸已经变成蜡黄的金色,胸腔剧烈的起伏,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旭尧努力喘息着,一字一顿慢慢说道:“甘棠,师尊死不足惜。只可恨没有能亲眼见你白日飞升,再有,颜北辰盗走了咱们云门宗的镇山之宝,名叫昆灵玉珏。此物轻易打开不得,它可以倒转乾坤、阴阳轮转,致使时间混乱。云门宗自今日起不复存在,它的下落,我就交代给你了,万万不可一直落入魔族手中,以至于天下大乱。你听清楚了么?” 甘棠呆愣愣看着旭尧,他是一手开创云门宗的师尊,如今却能如此淡定的说着宗门覆灭,他半点愤恨都没有。 如此豁达,是有多大的胸襟才能做到? 他最牵挂的人,还是她。 他最放心不下的事情,因为全然信任她,也全权托付给了她。 旭尧看见甘棠发呆,凑近了她,急声道:“甘棠,你认真听师尊说。师尊不要你去跟颜北辰拼命,等你以后飞升,等你能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再去夺回昆灵玉珏!” 甘棠一字一句重复旭尧的话,“师尊,你放心吧。我不会立即去找颜北辰拼命,日后等我能一举杀死颜北辰了,再去夺回来。夺回来以后呢?” 旭尧放心的吐出一口气,“夺回以后,你就毁了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它能毁了咱们云门宗,难保将来不会伤害到你。算了吧,师尊只要你能平安活着,其它的都是虚无。” 甘棠的眼泪好像总也流不完,她看着旭尧已经精神不济,急切的说道:“师尊,你等等我!我今天带回来一个人见你。” 话音刚落,甘棠就急匆匆飞了出去。 旭尧想阻止她,却没来得及。 旭尧深深望着甘棠的背影,忽然想起来,她刚学会御剑飞行的时候,就是全宗门弟子中间学的最快的那一个。 第147章 人心地狱 甘棠越过无数的人影,于千万人中间,准确的搜罗到了无尤的身影,她轻盈飞过去,将手搭在无尤的肩头。 甘棠的神情悲戚,语声断断续续,“无尤……快,跟我去见我师尊。” 无尤心疼不已,一把反握住甘棠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的揽着她的腰,两个人穿过人群飞了出来。 其实,一踏进旭尧的房间,无尤就感觉到了一股死气,但他不忍心立即挑明,只有点心酸的看着甘棠。 甘棠拉着无尤的手,两个人肩并肩走到旭尧面前。 旭尧微微低着头,安详的闭着双眼,头顶有两缕长发从发髻中垂下来,不知从何处灌进来的寒风吹起了他的头发,旭尧却一动不动。 甘棠轻声呼唤他,“师尊,他就是无尤,您睁开眼睛看看他,他会是我相伴一生的人。师尊……” 无尤心里长叹一声,觉得甘棠未必没有发现旭尧已经与世长辞,只是事情太过突然,她从内心无法接受,也不愿意接受。 无尤将甘棠紧紧抱在怀中,轻声说道:“甘棠,师尊他……已经看见我,也听见了你说的话。他知道你以后有我陪伴,所以他放心的离去了。” 甘棠看着无尤,两行眼泪突然流下来,“是么?” “是的。”无尤坚定的说:“他肯定全都知道了。” 甘棠在旭尧面前跪下来,无尤也跟着她半跪在一起。 忽然,甘棠发现,在旭尧的尸身旁边隐隐有一行字发着光,原来是旭尧用血写成的八个字:保重自身,不嗔不怨。 甘棠含着眼泪,想去触碰这八个字,这些字迹却逐渐的随风而散。 甘棠仰视着旭尧的脸,在心中默念,师尊,你终究还是没有看到我挚爱之人,你在最后一刻,可还是惦记着我么? 甘棠默默哭了一阵,无尤抱着她将她扶了起来。 无尤体贴的擦去甘棠的泪水,甘棠的声音有些低哑的说道:“无尤,你和我师弟们在此照看一下我师尊,我还有些事没有做完,你等我一会儿。” 无尤知道甘棠此刻心绪难平,如果不让她发泄出来,只怕会在心里凝结成暗伤,所以他点点头,“好。等安顿好了,我就出去找你。” 甘棠默默站在旭尧门口的屋檐下,她仰望着头顶黑沉沉的天空。 这片天空跟她过去二十年来看习惯的天空并无不同,她却在一个晚上失去了最亲的三位亲人,还有那么多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弟正在惨遭毒手。 人生无常,风云变幻,就是这个意思么,师尊? 如今,再无人会应答甘棠的疑问了。 甘棠紧紧闭了会儿眼睛。 等她再次睁开眼,眼睛里的水雾散去,她的眼眸更加清亮,在黑夜里简直光芒万丈。 甘棠把手心打开,扶摇剑倏地出现在她手中,她喃喃自语:“师尊、大师伯、小师叔,天就快要亮了。我再跟随你们一次,咱们一起去杀光这些坏人,好么?你们要跟紧我,我想让你们检查一下我这些天的进步和努力,好不好?” 回答她的,只有漫天雪花和呼呼风声,但这次,甘棠自信万分的笑了笑。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祖祖辈辈生活在云门宗山脚下、受到他们护佑的那些村民们,很多年以后都无法忘记这个夜晚。 前半夜是一片血雨腥风的屠杀,魔族来了数万妖怪,它们单方面的屠杀村民和云门宗弟子,杀的大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听说,云门宗的三位长老也死在了当场,他们宗门出了一个叛徒跟魔君颜北辰联手,来了个里应外合,将云门宗打击的一蹶不振。 幸好,云门宗有一个法力最高强的女弟子,叫做甘棠的,她半夜急匆匆赶回来,竟能凭一人之力而力挽狂澜。 那一晚下着鹅毛大雪,到处都是白花花一层积雪,甘棠身穿一身白色长裙在飞雪之间时隐时现,她击杀了半夜的妖怪,直至天明。 很多百姓都隐隐约约看到过甘棠杀妖怪的身影,她长相甜美,剑术却是第一等的厉害,手起刀落,没有一个妖怪能从她手下逃命。 百姓们仿佛看到甘棠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白光,就像话本子里写的,和说书先生口中说的神仙那样,法力无边,又慈眉善目。 有的百姓竟然跪下来,虔诚的跪拜她。 “这是老天爷派下来解救我们的神仙啊!” “神仙有这么年轻的么?”立刻有人质疑他。 “你管她年老还是年轻!老天爷都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只有甘棠管,她不是神仙,是什么?!” 甘棠远远看见一群村民们围在一起吵吵闹闹,她没听清他们的话,也就没放在心上。 魔族这次出动的妖怪不少,甘棠恨得直咬牙。 她好不容易杀干净了云门宗里的妖怪,哪想到,追出来一看,附近几个村子还有不少妖怪不舍得离去,正在戕害老百姓。 不远处有一只恶鬼抓到了一个年轻男人,正要一口咬断他的脖子,却见一阵风刮过来,一柄锋利的剑就刺穿了他的心口,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变成了一缕黑烟消散。 在冲破这阵黑烟以后,甘棠头也没回的飞了过去。 甘棠雪白的身影不时穿梭在天空和几个村子之间,只要看到有妖怪出没,她就一个都没有放过,统统斩杀在她的剑下。 被甘棠救下的百姓,何止成百上千,但是她不等百姓们对她说完感恩的话,就立刻奔赴下一个村子。 甘棠在不断击杀妖怪的过程中,她的心从最初的激愤,到最后的麻木,但是心痛仍然难以缓解。 原来,仇恨并不能抹去悲伤。 她开始明白旭尧最后对她的嘱托。 她即使杀死再多的妖怪,她的几位师尊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她身边了。 不知不觉,天光已经大亮,下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止,灿烂的太阳正从这片大地上冉冉升起。 甘棠杀死最后一只熊怪以后,她抬头看见无尤正朝她快速飞过来。 无尤眼中沉痛,但是他努力微笑起来,他伸出一只手递给甘棠,轻声说道:“甘棠,你累了,把剑收起来。” 甘棠脸色麻木的将扶摇剑收进手心,颤抖着伸出手握住无尤,随即沉沉的扑进他怀中,浑身轻颤不已。 甘棠哽咽道:“无尤,天亮了。” 无尤拥紧了甘棠,怜惜的抚摸着她的长发,“是的,天亮了,我来接你了。” 甘棠流了泪,“无尤,若不是有你,我或许找不到来时的路,我或许就此被仇恨蒙蔽了一颗心。” 无尤在她鬓边吻了吻,“不会。我的甘棠,是世间最强大的女子,任何理由都不能动摇你的赤诚之心。” 初升的太阳暖暖的照在无尤头顶,甘棠的心因此活了过来。 还好,她没有被仇恨吞噬,因为,永远有无尤在她身边守护她。 第148章 白日飞升 漫长且痛苦的一夜终于过去,每一时每一刻对甘棠来说,都是痛苦的煎熬。 这一夜,她亲手杀死了楚言,杀了无数的妖魔鬼怪,甘棠心里的痛苦却半分都没有缓解。 无尤静静环抱着她,他怀里的甘棠看上去很有些疲倦。 她身上没有受伤,她的伤口都在她心里,得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接受去平复。 而无尤很有耐心,他会陪她度过接下来,痛苦随时降临的每一个时刻。 无尤在她耳边轻柔的说道:“你师尊和清风长老的尸身都已安顿妥当,你那些师兄弟们很快就聚拢到了一起,他们正在清理云门宗,你什么都不必挂心。” 甘棠把脸埋在他肩头,闷闷的说道:“幸亏一直有你帮他们。” 无尤摩挲了几下甘棠的后背,故作轻松的淡淡笑道:“甘棠,你可知道你今晚杀了多少妖怪?” 甘棠若无其事的摇头,“不知道,没数过,大约有不少,一千多个吧。” 无尤没有接话,他沉静地望着甘棠背后的大地,让她全身心的依靠着他休憩。 突然,一群村民们踩着厚厚的积雪,小心谨慎的走到了他们身后。 无尤拍一拍甘棠,示意她回头去看。 村民们自发的走上前来,他们专注的看着甘棠,神情激动,似乎有万语千言梗在喉间。 “姑娘,你是叫甘棠吧?我们都是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的。” “是啊,若不是你,我们全都要被妖怪给吃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纷纷说个不停,甘棠连忙一把搀住一个想下跪的白发老妪。 无尤站在甘棠身后,温暖的微笑着,眼睛只注视着她。 甘棠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村民们指着她的脸大呼小叫起来。 原来,甘棠的眉心处不停闪烁着万道白光,甘棠下意识的摸了上去,微微有些发烫。 就在此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蓦地飞卷过来一团团的黑色乌云,乌云里面不断地传来电闪雷鸣。 轰隆隆的雷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白色闪电,直直的劈向大地。 最诡异的是,到处都是阳光明媚,只有这么一片黑云突兀的压在甘棠头顶。 甘棠的身体一轻,她身不由己的朝着乌云飞过去。 村民们看着甘棠向着天空徐徐上升,他们惊讶得面面相觑,想从彼此的眼中证实这确实不是一场梦。 难道,这就是话本子里写的白日飞升? 这可是万年难遇的大吉之事。 村民们乱纷纷跪倒了一大片,口中对甘棠啧啧称赞,祈求她当了神仙以后也要保佑他们。 无尤看到甘棠飞升,心中不由得为她感到高兴。 谁也没想到,她飞升的机缘竟在此时。 无尤再不犹豫,轻飘飘朝甘棠飞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 甘棠对他心有灵犀的笑了笑。 村民们这下子彻底看傻了,怎么一天之内要飞升两位神仙么? 云门宗到底是什么样的琅嬛福地啊!果真是有大福气的地方。 甘棠在半空匆匆忙忙中看到了云门宗,云门宗在她眼中越变越小。 大门口聚齐了很多她的师兄弟,他们也看到了正在飞升的甘棠,对着她兴奋的大喊大叫了些什么。 甘棠虽然听不清,但她在心中默默祝福,你们要好好保重,好好守护着师尊留下的云门宗。 无尤和甘棠已经飞到风暴正中心,猛烈的龙卷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甘棠的长发被卷的疯狂飞舞。 他们极不好受,大风吹得他们睁不开眼,无尤只好死命的握着甘棠的手。 一道又一道白色的闪电朝他们头顶猛劈下来,无尤和甘棠躲闪的十分狼狈,俩人的衣裳已被闪电劈成了一条条破布挂在身上。 团团乌云自动带着它无与伦比的压迫感,想要把这两个外来的入侵者给挤压出去。 无尤和甘棠的头顶正顶着万钧之力,全身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他们非常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忽然松开了握在一起的手,纷纷拔出各自的佩剑。 他们一起冲着乌云的中心高高飞起,一剑又一剑的刺向白色的闪电,白色的寒光与闪电搏斗在一起,到处都是惊天动地的雷声轰鸣着。 无尤和甘棠越战越勇,两个人的剑锋上缠绕着刺啦刺啦直响的闪电,再用灵力一掌拍下,闪电就在他们掌下消弭于无形。 他们穿越过了三十六道闪电,继续往上飞去,迎头碰见了几道紫雷电。 甘棠听旭尧讲过这些,紫雷电是比白色闪电更为残酷的考验,因为它是巨雷附着在紫色的闪电一起劈下来,威力又增加了数倍。 紫雷电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紫色闪电犹如一条条紫色巨龙,它们咆哮着撕裂了天空,穿吞吐雾极快的劈过来。 “轰!轰!轰!” 阵阵狂风夹杂着巨大的雷鸣声,天地间瞬间变色,处处风云激荡。 甘棠双手持剑,利索的飞过去一剑砍上了紫雷电,紫雷电被她的剑气所伤,在天空中歪歪扭扭的抖动不止。 另一道紫雷电紧跟着劈下来,无尤一剑刺偏了它的攻势,却被第三道紫雷电一下子击中了后背,后背上瞬间觉得皮开肉绽,阵阵钻心的疼。 甘棠连忙飞身过去抱紧无尤,俩人一起躲闪开来。 甘棠的勇气在一瞬间全部激发出来,她的长发在风中高高飘扬,一脸坚定的大无畏神色。 她将股股灵力倾注在扶摇剑上,镇定的握紧剑柄,再一次冲到紫雷电中间去。 从无尤的角度看上去,四道紫雷电将甘棠团团包围在正中间,甘棠镇定自若地左砍又劈,紫雷电被她打得摇摇欲坠。 无尤飞身过去,一剑挑起一道紫雷电,紫雷电在他的春寒剑上密密麻麻缠绕了很多圈。 无尤唇角一勾,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左手掌心一翻,雄浑的灵力把紫雷电牢牢控制在他手中。 无尤大喝一声,灵力竟将紫雷电逼到了他的春寒剑中。 紫雷电不甘受制于他,在春寒剑中凶猛地左奔右突,最终,它也没能逃出春寒剑的束缚,化为一道紫光隐没在剑身当中。 甘棠惊奇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想不到春寒剑还有这样的威力,能吸纳如此强大的紫雷电。 甘棠有样学样,也用剑尖挑起一道紫雷电,再用灵力将其炼化到扶摇剑里。 她的扶摇剑突然光芒大增,剑身更加锋利,灵力十足。 无尤飞过来一把攥住甘棠,两个人小心避开剩下的几道紫雷电,飞快的穿越云层向上飞去。 第149章 结怨更深 甘棠和无尤好不容易才从厚厚的乌云层里挣脱出来,身上的沉重压力一下子轻松了。 等看清楚眼前所见,甘棠惊讶得目瞪口呆。 刚才是电闪雷鸣的乌云阵,现在却是霞光万丈的九重天。 早就来过九重天逛了一圈的无尤没什么新奇,他淡定的看着这一切。 甘棠和无尤顿时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在灵力精纯的九重天飘飘然起来。 两个人身上的伤口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一点点消失,身上的破衣服已经换成了一件崭新的神服,光辉灿烂,高洁耀眼。 甘棠的新衣裳是一件银白色的软甲,看上去像是凡间女将军穿的盔甲。 无尤背后的那个伤口已经神奇地痊愈,他现在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神锦长袍,一头黑发束在头顶,以一顶温润的玉冠牢牢地束缚。 两个人的衣裳皆是流云广袖,飘逸洒脱。 浅浅呼吸一口,空气中到处流动的都是醇厚的灵气,比凡间不知道清新了多少倍。 即使在每天的呼吸吐纳中,也能自动的增长灵力。 甘棠抬眼望去,天地间一片祥光。 到处都是散落在洁白云层后面的座座神殿,有的只远远露出来一线屋脊,有的在天空中传来悠扬的钟声。 神殿多以金色的琉璃瓦铺就而成,经阳光一照,反射出灿烂夺目的光彩,更衬得九重天神圣不可侵犯。 一群群优雅的仙鹤从神殿中间翩然飞过,它们闲庭信步的高叫着飞向天际的尽头。 甘棠看着无尤,难以置信的问道:“我这就飞升了?还是咱俩一起飞升的?” 无尤略微弯下腰,看着甘棠的眼睛轻笑道:“是的,你的心愿已经达成。从此以后,你我足有万万年的光阴可以长相厮守。” 甘棠的眼圈一红,“如果师尊他们也能看到,就好了。” 无尤笑着揽住她的肩膀,“别伤心,他们早就预想到了你会有这么一天。这里还不是真正的九重天,咱们还得继续往上飞一会儿。” 甘棠和无尤的飞升,以及魔族在一夜之间血洗了云门宗的这一仗,引起了天上地下的一致轰动。 自古以来,神官的飞升都是千难万险,得通过一次次天雷加身的考验才可以。 曾有无数人不断地前赴后继,有的自身灵力弱了点儿,在渡天劫时就渡不过去,而立刻魂飞魄散,魂归了奈何桥。 没有这个金刚钻,没人敢揽这个瓷器活。 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自身强大的灵力,还得看你在凡间的种种表现,如果是为害四方的大祸害,那任凭你灵力再强,也跟仙界无缘。 总而言之,飞升神官是一件需要实力,同时也需要好运气的高难度技术活。 不成功,便成仁。 绝大多数神官都是按部就班飞升的上神。 先从凡间努力脱胎换骨,才能白日飞升,一朝褪去肉体凡胎,就飞升成了天界中仙品最低的上仙。 上仙领了神职以后,得在九重天苦熬多年,还得对天下苍生做出卓越的贡献,然后碰上好运气,能恰好遇见天降祥云,再经历一遍天劫的考验。 若再次成功经过天劫,才是正儿八经的神官。 这一道天劫,是无数上仙最深的噩梦,因为能成功的几率太小了。 由此可见,无尤和甘棠一举就飞升上神成功的事情有多么不可思议,就有多么震撼人心。 还有,谁也没见过,有哪两个人是手拉手一起飞升成功的啊?! 天上的神仙寂寞了太久,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们聚在一起热烈的议论起这俩人来。 无尤的名字,倒是从哪儿隐约听见过? 哦,对了,是在南天门把四大天王都打趴下的那个精灵。 甘棠是谁?没听说过,不过是一介凡间普通女子罢了。 她何德?何能? 众神议论纷纷,大家的真实心思却藏的很隐秘。 好奇有之,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怀疑有之,嫉恨有之,想来挑刺的有之。 炎真和花姑也一起站在南天门附近的众神之中,听到他们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像话。 炎真忍不住朝他们讥讽道:“你们就会在背后嚼别人舌根子!无尤当初单挑四大天王的时候,你们中哪一个有胆子敢站出来?甘棠以一人之力,一夜斩杀魔族败类成千上万,解救无数百姓的性命,你们一个个的,最初飞升的时候可并没有这么大的功德吧?!” 炎真说的是大实话,可大实话有时候,不能如此露骨的揭露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会戳痛无数人的痛处。 殊不知,大实话也得经过精心打扮以后,才能大大方方出来见人。 花姑无可奈何的暗暗叹息一声,炎真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花姑心里明镜似的,如果能弄懂这些道理,炎真也就不是炎真了。 果然,人群里出现了一片群情激奋的声音,众人把愤怒的矛头又一致对准了鲁莽的炎真。 立刻就有人大声地回击炎真,“你有嘴说别人,不瞅瞅你自己是什么德行?无尤在九重天任意放肆的时候,你不也是一只缩头乌龟?!” 骂的如此难听,还当着花姑的面,炎真的脾气绝不会忍气吞声。 炎真猛地朝那人扑过去,花姑下意识地想去抓他的胳膊都没来及,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炎真的愤怒如火山喷发,一边打架一边骂道:“我当时正跟帝君待在无极殿议事,等我们赶到,架早都打完了!你这个废物,只会恶语伤人!” “现在时过境迁,你当然可以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当我们都是傻子么?!谁还敢为这事找帝君求证不成!” 炎真被气的头疼,他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臂,“走!今天我还非得抓你去见帝君不可!” 事态越来越不可控,众神也都不是省油的灯,纷纷围拢过来,一起连拉带劝,外带暗搓搓的拱火,一幅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炎真的性子本来就极不冷静,再被有心人一挑唆,更加失去了理智。 只有花姑,安之若素地站在人群之外。 一片混乱不堪中,炎真不知道被谁打了一掌,整个人狼狈的向空中坠下去。 偏巧的是,无尤和甘棠正好手拉手飞了上来。 无尤根本没看清飞过来的是谁,就一掌拍过去。 炎真哀嚎一声,像一只皮球一样被无尤推了回来。 众神看见炎真那幅窝囊模样,嘴角的笑容简直无法抑制了。 众神纷纷闪开,给炎真的坠地腾出来一片空地。 炎真在慌乱之中,下意识地抱住了眼前的一个人想停稳身体。 哪料到,眼前的人正是花姑。 第150章 初来乍到 众神私下里对炎真恋慕花姑的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凡是他俩同时出现的场合,所有人的眼神都有意无意的瞥着他们,总盼着他们俩有所互动,能为其他人提供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聪慧的花姑自然清楚这些心思,因此在公开场合总是冷着炎真,不愿意落人笑柄。 可惜,粗枝大叶的炎真不明白花姑的苦心,总是纠缠着她。 因此炎真和花姑总是别别扭扭,不欢而散。 花姑的心就像天上的月亮,虽然美丽,但太遥远,也太冷清,炎真永远都够不到。 炎真狼狈的扑向了花姑,花姑不能躲开,否则炎真非摔个五体投地不可。 炎真也怕撞上花姑,所以他大喊着让花姑避到一边。 花姑心内暗叹一声,伸出两手接住了炎真,炎真顺势抱着花姑腾挪了好几步,俩人才堪堪站稳。 众神互相彼此用眼神交流,这不就抱上了么?看来花姑平时的高冷都是装的。 炎真站稳脚跟以后,立刻松开了花姑,只见花姑脸色淡淡,没有什么表情。 炎真咬牙飞到无尤面前,他如今面子里子都没了,被人从里到外都嘲笑了一遍,他的怒火无处发泄。 刚好,无尤就是一个很好的出气筒。 无尤灵活的避开炎真的一拳,诚心诚意的赔笑道:“炎真,对不住。刚才我们没有看清是你,一时失手。” 炎真一时忘了,无尤并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出气筒,他心里哀嚎着,他怎么能忘了这一点。 可是已经骑虎难下,不如真刀实枪跟他打一架。 无尤没想到,飞升天界的第一天就要跟炎真动手。 他几番避让之后,炎真不依不饶,无尤只好动了真格,炎真渐渐落了下风。 甘棠在旁边看了一阵,她心里大概也明白了现在是什么情形,清楚知道今天炎真无论如何不能败在无尤手中。 旁边一堆人等着看好戏的表情让甘棠心里十分不爽,就是因为他们唯恐天下不乱,所以炎真才觉得颜面尽失。 甘棠连忙飞身上前,伸出手掌硬接了炎真一掌,然而她竟然能纹丝不动。 炎真大惊失色,他知道自己这一掌已经蕴含了大部分的法力,一般人不可能全身而退,难道甘棠已经如此厉害了么? 炎真的性格最是慕强,他佩服那些法力和内心都强大的人,因此炎真终于停下了攻势。 甘棠满面笑容的对炎真拱拱手,“炎真,我和无尤初来乍到,多有得罪,还望你多多包涵。”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是一个姿态摆的那么谦卑和气的人,对方又是如此强大的女子,炎真的什么面子都挣回来了,他的怒火也就瞬间消散。 炎真随意的摆摆手,“算啦,小事一桩。” 那些看热闹的人熄了火,一场风波看来是就此平息了。 众神这才细细打量起无尤和甘棠。 无尤的容貌和气质都极其出众,他眉眼俊朗,身形颀长,一动一静之间自带着他的洒脱恣意,一看就是一个桀骜不驯随心自在的人。 他曾经打败四大天王的事如雷贯耳,众神对他的飞升也算是心服口服。 甘棠站在无尤身边,显得她有些娇小玲珑,并非大家想象当中能力拔山兮的粗野女子。 她容颜俏丽,肌肤胜雪,一双清澈的眼眸总是镇定自若,刚才笑颜如花的模样,跟她的强悍战斗力实在不相符。 可甘棠刚刚三言两语就化解了矛盾,足见其观察力和应变能力都是一流。 无尤和甘棠这样并排而立,果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谁都能看得出他们的情意,也就不奇怪他们要一起飞升了。 一滴水想融进一片大海,很容易,也不容易。 太过优秀的人,运气太好实力太强,无论你多么强悍,只要你让其他人嫉妒到两眼发红,你就注定会成为他们关注的焦点。 无尤和甘棠同样明白这个道理,这还没进南天门呢,就引来一大批人围观,不是最好的例子么? 甘棠选择无视他们,无论在哪个地方都会有复杂的人事关系,还不如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无尤面对这些不怀好意的各色眼光,他自然的揽住甘棠的肩膀,冲着他们龇牙咧嘴的灿烂一笑,看似心无城府,实则有些挑衅。 你们想看笑话啊?没门。我就是比你们强,这九重天想来,我就能来,这回还不走了。 众神都清清楚楚看懂了他眼神传递过来的内容,各个气的吹胡子瞪眼,只差把鼻子给气歪了。 花姑向来对甘棠印象很好,自从上回跟她有了短暂的接触,她就在等着她飞升的这一天。 花姑越过众人,微笑着挽住甘棠的胳膊,“甘棠,九重天里女神仙很少,如今你来了,你我以后可以做个伴。” 面对花姑主动抛过来的橄榄枝,甘棠的心阵阵暖意涌动,这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收获到的第一份好意。 甘棠刚对花姑笑了笑,灵枢殿的灵隐就飞落了过来,面无表情的说道:“无尤,甘棠,帝君有请。” 花姑对甘棠笑道:“你们赶紧去见过帝君。” 无尤和甘棠对视一眼,携手跟着灵隐一起离开。 甘棠只听旭尧教过如何修炼飞升,却无人教过她飞升该以后怎么办。 无尤听她这么说,笑的不能自已,他轻松的笑道:“放松一点,天界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稍微大一点的云门宗,并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该做事做事,该揍人就揍人,凡事都有我呢。” 飞在他们前面的灵隐实在是忍不了了,回头瞪了一眼无尤。 无尤面不改色,笑着再瞪回去。 帝君坐在无极殿的正厅,正闲闲的看着等他们走进来。 帝君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宽袖长袍,袖口和袍角暗暗绣着腾云祥纹,衣裳被他强大的气场压住,显得他的气质清贵又骄矜。 无尤在私底下跟帝君接触过两次,当时从没有想到日后他会留在九重天,因此他对帝君的态度就很随意。 今天看来,帝君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无尤也就明白以后对帝君的态度得改一改。 甘棠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做到微笑着也能威严无限,一身黑色长袍质地坚硬,帝君的眉目温润,但隐约透露出杀伐决断的霸气。 甘棠和无尤上前谨慎的行礼,无尤像是第一次看见帝君一般,跟帝君嬉笑的前尘往事就此作罢。 帝君的笑容很淡,他的声音很稳,“你们两个,刚一飞升就遇上了紫雷电,要知道紫雷电是飞升上神才能遇见的天劫。对你们来说,是幸运也是考验,幸而你们顺利通过了层层难关,可喜可贺。” 第151章 新的篇章 无尤恭谨地站在帝君面前,微笑道:“多谢帝君。” 帝君微微一笑,“想必你们刚才在南天门也见到了不少仙僚,论起个中情由,纷繁复杂,皆因你们太过耀眼所致。仅凭一仗而名动天下,世所罕见。你们既已飞升,前尘往事都如过眼烟云,理应就此作罢。” 帝君的眼神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甘棠。 甘棠心头微微一动,帝君说的话虽然隐晦,但并不难懂。 她跟魔族之间的深仇大恨想必瞒不过帝君。 帝君是提醒她不要擅自做主下凡去挟私报仇么? 甘棠微微垂下眼眸,轻声道:“帝君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九重天上的神官做事极其利索,无尤和甘棠在飞升的当天就领了神职,也安排好了各自的神殿。 甘棠是天上地下几万年以来飞升的第一位女战神,遥想从前,还只有盘古大神身边的几位大将获得过如此殊荣。 无尤领的神职就非常耐人寻味了,他掌管的是凡间百姓的气运之数。 百姓们每一天的日子是好运还是歹运,幸运还是不幸,全都得提前造好了卷宗,记录在册,再按时勾选,一一兑现就行。 这是一个无比细致无比琐碎的职位,不能出任何差错,不能有一天休息时间,简直是让无尤头疼。 无尤怀里抱着一大堆卷宗,对着帝君愁眉苦脸。 帝君呵呵笑道:“你自由自在惯了,肯定不能一下子适应。这样吧,我多指派给你几个小侍官,他们原本就是做事做顺了的,有了他们在你的永宁殿,你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 即使这样,无尤还是愁眉不解,他低叹道:“帝君啊,你这有点为难人了吧。” 帝君淡淡笑道:“能者服其劳。天界认真做事的神官太少,尸位素餐的太多,我相信,这点事还难不倒你。” 说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无尤只好对帝君拱拱手以示赞同。 随后,走进来几个年轻的小侍官,帝君对他们吩咐了几句,他们转头对着无尤恭敬行礼,“神君大人,以后有事尽管吩咐。” 无尤对他们抬抬手,让他们不必多礼。 在心里腹诽,当然,那些事我可做不完,得全仰仗你们了。 甘棠站在旁边细细打量了几下这群人,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对那个青涯印象不是太好。 青涯看上去年纪最长,性格也平和,但总觉得他的笑意都浮在脸上,并未到达眼底,做人多少有点虚伪。 她有心想提醒无尤多防备一点青涯,可她没有任何证据,这样无端端指证,只会给无尤带去麻烦。 想一想,还是算了,日久见人心,一切都走着瞧。 无尤和甘棠一起走出无极殿,甘棠笑着拍拍无尤的肩膀,“想必你这些天会很忙,我就不去永宁殿给你添乱了,你要不负所望认真做事哦,别让帝君失望。” 无尤颓丧的一下子靠倒在甘棠肩头,“九重天一点都不好玩。帝君给了你那么好一个差事,却把我整天困住。” 几个小侍官见他俩如此亲昵,尴尬的脸红耳赤,忙不迭的简单行了一礼,慌慌忙忙各自逃走了。 甘棠笑看着众人离去,悄悄在无尤脸上亲了一下,“咱们现在得低调行事,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办好,才能压伏众议,帝君那里也好交代。你我一举飞升,帝君若再给咱们都是闲职的话,我看咱们更难立足。我现在打算在九重天到处转一转。” 无尤一把将准备转身离开的甘棠拉到自己身边,紧紧的搂住她的纤腰,吻了吻她的额角,“道理我都懂,只是你的撷芳殿跟我离得太远,我是不高兴这个。你去吧,晚点我去找你。” 等无尤的身影离开,甘棠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 她在一天之内,身份巨变,从一个凡人变成了法力无边的神官,得到了万众瞩目的荣耀。 可她心里,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三位惨死的师尊和受到重创的云门宗。 这种痛苦,得经过漫长时光的淬炼才能沉入心底,很显然,现在她还无法做到释怀。 挚爱如无尤,也没办法跟她一起分担她的悲痛,再说,甘棠也不希望无尤为她担心。 甘棠相信总有一天,她能跟痛苦和解,此刻她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好让无尤安心去做他的事情。 九重天上没有四季之分,气候温润又清爽,处处是最清新的空气,呼吸一口让人觉得沁人心脾,神清气爽。 甘棠无意识的走出去了很远,一路上繁华盛景,她也没记住她都看了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甘棠已经飞到了瑶池。 瑶池四周围着一重重的精致白玉雕栏,九曲回廊,弯弯绕绕,瑶池上方笼罩着一片片轻柔的白雾,美轮美奂,流水声潺潺。 此时在瑶池旁边有一座莲花型的凉亭,白色的轻纱层层叠叠,凉亭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身影背对着甘棠而卧。 甘棠抬头仰视着,原来这是一个女子,体型太过高挑,后背上披散着长长的头发。 甘棠从未见过鲛人族,因此她好奇的绕过去,飞到女子的面前。 女子正软软靠躺在一张软榻上,正阖目休憩,腹部高高隆起,一呼一吸之间她的腹部起起伏伏。 女子听到动静,柔柔的张开眼睛。 甘棠的眼前一亮,这个女子即使身怀有孕,也不减她的容颜半分,她的眉心印有一个小鱼形状的花钿,美妙新颖,衬得她娇艳无比。 甘棠细细一想,女子的容貌倒是跟美丽的花姑有几分相似,但是没有花姑气质清冷。 女子对甘棠的凝视习以为常似的,只是轻轻笑了笑,问道:“你就是女战神甘棠吧?” 甘棠一惊,“消息传的这么快么?” 女子呵呵一笑,“九重天能有多大?你如今名声大噪,就算想猜不到也难。” 甘棠了然的点头,“言之有理。你也是神官吗?” 女子伸手把滑落在脸颊的长发拂到脑后,慢慢笑道:“我不是九重天的人,我是鲛人族。鲛人族的副族长南伽罗是我的夫君,九重天的帝君是我的表兄。鲛人族多年前归顺了九重天以后,却不住在这里,我们住在碧苍渊。碧苍渊里寒冷,不适合养胎,所以我经常来九重天做客。” 这段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一时间甘棠有点难以置信。 甘棠喃喃问道:“难道……帝君他也是鲛人族?” 第152章 握手言和 甘棠的愣怔让女子觉得她很可爱,女子咯咯笑着,“你叫我蓝其花吧。我在九重天很无聊,我相信你很快也会觉得无聊,到时你可以来找我聊天。我是鲛人族,我表兄当然也是鲛人族。你别看他现在个子变矮了一些,那是他为了适应你们这些神官。他以前啊,是我们鲛人族里最高大威猛,法力最强的人,所以后来他才能当上九重天的帝君。” 鲛人族的身型庞大,力大无穷,战斗力强悍霸气,有关这些传言,甘棠早有耳闻,如今再听到蓝其花这么说,她是深信不疑。 甘棠的眼神忍不住看向蓝其花的双腿,听说他们都长着巨型鱼尾才对。 但是蓝其花明显不是,她穿着一身浅紫色牡丹花纹长裙,颜色浓艳,繁复雍容,两条笔直的长腿慵懒的蜷缩在一起。 蓝其花顺着甘棠的目光一看,笑道:“帝君他在幼时就送我一颗幻形丹,因此我可以不受任何束缚。” 甘棠笑道:“怪不得。帝君真是厉害。” 蓝其花骄傲的笑了笑,眼中全是自豪的光彩,“表兄虽然比南伽罗大了两百岁,但他和南伽罗是最好的兄弟。表兄当帝君之前是鲛人族最负盛名的一族之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样样都拔尖,都是最厉害的那个。你知道了吧,就是因为他太厉害,所以才当上了帝君。他离开以后,想让南伽罗当族长,南伽罗为了表示对他的敬重,一直推辞不受,还说表兄是鲛人族永远的族长,往后的人只能当副族长。他的有情有义打动了我的心,我才答应和他结为伉俪。” 蓝其花人如其名,就像一朵娇艳的幸福之花,享尽万千宠爱,九重天和碧苍渊都任她来去,自由自在。 甘棠由衷赞道:“蓝其花,你真是个幸福的女人。” 蓝其花满脸慈爱的抚摸着腹部,温柔说道:“我现在就等着产下孩儿,就好回碧苍渊去了。甘棠,你怎么一脸愁容?你不是该春风得意吗?” 甘棠深吸了一口气,一五一十的将云门宗的事说给她听。 蓝其花愣了一下,长叹一声,“魔族的人果然是臭名昭着,什么坏事他们都做尽了。不过甘棠,你既然飞升成功了,就不再是凡人,凡间的恩怨情仇都再跟你无关。否则,天上的神仙若都记着往日的恩与仇,纷纷下凡报仇,那不就乱了套么?神官不可以随意下凡,甘棠你要记在心上啊。” 甘棠语声低沉,“蓝其花,你要我忘记么?我做不到。” 蓝其花仔细看了看甘棠的神情,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蓝其花淡淡说道:“你如今已经是神官,就要受到天规约束,不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客。那个颜北辰么,我略有耳闻,他偶尔会去碧苍渊偷袭,我们鲛人族都恨透了他。可他生性狡诈,南伽罗也奈何不了他。这样吧,我待会儿就传信给南伽罗,再遇见颜北辰的话,就狠狠给他个教训。” 一阵阵温煦的微风从瑶池上方呼呼的吹过来,凉亭四周系着的白色长纱随风摆动,时不时轻抚在甘棠的脸上。 面对蓝其花的友善,甘棠慢慢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往事虽然暗淡,但光明的前路可追。 把仇恨深刻的记在心里,总有一天她要手刃仇敌报仇,还要夺回昆灵玉珏。 在那之前,她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千万不能被仇恨迷失了心神,而错失近在身边的快乐和幸福。 忽然之间,甘棠感觉十分想念无尤。 她还很想介绍热心的蓝其花给他认识。 辞别了蓝其花以后,甘棠片刻不停的往永宁殿的方向飞去,她想立刻就见到他。 来往的大小神官们都看到了飞在半空中的甘棠,对她嗤之以鼻,法力高强也不能如此显摆吧? 甘棠落在永宁殿正殿的窗口外面,静静地望向里面那群乱哄哄的人。 无尤正被几个小侍官围的水泄不通,他们各说各的,声音大的快要把房顶吵塌。 只见无尤表情沉重,眉毛紧紧拧到一起,他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难得的一张严肃脸。 甘棠忍不住偷偷笑了笑,心里安定了下来。 她还是不要打扰无尤的好,免得他分心,所以甘棠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无尤平生第一次觉得为难。 他从来都是清闲惯了,一下子让他记住这么多事情,还真挺恐怖的。 怎么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的卷宗啊? 是谁造的谣言,说九重天上的神官风光无限来着? 分明不是那回事嘛。 卷宗上写的是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初看时觉得赏心悦目,时间一长,那些字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只只小虫子,一起在他眼前爬来爬去。 无尤还不能流露出一丝的不耐烦,青涯这些人以后都是他的下属,他不能让他们看轻了他。 好不容易捱到月上中天,无尤好声好气的嘱咐他们回去休息,明天再来做事。 无尤送走了所有人,瘫坐在椅子上疲倦的揉揉眉心,这半天下来,只觉得头昏脑涨,口干舌燥,这才想起来,他忙的一口茶都没顾得上喝。 无尤一想到甘棠,浑身又充满了力量,他轻巧的飞出了永宁殿,顺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抬头一看,银盘一样的圆月挂在空中,清风徐来,令人倍感清爽。 无尤本想飞去撷芳殿,脚步一顿,他转身去了另一个地方。 炎真这两天简直走了背运,他在南天门外跟人打架,却无意间冲撞了花姑,还被无尤一掌打的颜面尽失。 这晚,心情烦闷,无论如何他也睡不着觉。 干脆,飞上房顶,一个人躺在光不溜丢的琉璃瓦上喝闷酒。 一个人影从圆月的正中心飞过来,身形迅疾,没有一丝拖沓之感。 炎真握着酒壶,心里暗暗喝了一声彩。 等看清了那人的脸,炎真的坏心情更加重了一点。 来的人,正是无尤。 无尤两只足尖点地,轻飘飘落在了炎真身边。 他一眼看见炎真的脸色更黑了些,连忙笑道:“打住。我不是专门找你打架的,何况,你喝酒赏月,不是挺好么?打架多煞风景。” 炎真嘟嘟囔囔了一句什么,无尤没有听清,但好歹炎真没有立刻跳起来要揍他。 炎真懒洋洋伸直了双腿,他不大想搭理无尤。 初次见无尤,炎真就对他印象很差,再加上他目中无人的态度,三番两次的得罪炎真,炎真看见他就没好气。 无尤见他没有打架的心情,于是也大喇喇的坐下来,笑问:“我在永宁殿被卷宗拘束了一下午,口干的很,过来讨你壶酒喝。” 第153章 结为兄弟 听见无尤这样说,内心毫无城府的炎真立刻笑了起来,他幸灾乐祸的笑道:“你知道么?你管的那档子差事,又琐碎又麻烦,这九重天没人愿意干,大家这么多年都跟帝君推诿。你倒好,刚一飞升,帝君就把这苦差事安在了你头上。” 炎真话语里的嘲讽满满,无尤听得微微扬起了眉。 他和甘棠一次飞升成功,难免引起众人嫉恨,帝君这么做,也算是替他们平息了一些无谓纷争。 无尤更长远的去想,很久以前他闯南天门的事,帝君当时轻松放过了他,背地里帝君抗住的压力想必不小,单看那天炎真的反应就知道了。 只怕,那一次无尤就已经犯了众怒。 如此说来,帝君倒是暗地里为他摆平了一些事,但是帝君却连提都没提过。 无尤悟透了这些前因后果,心中对帝君更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苦差事就苦差事吧,无尤就不相信他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既来之则安之,就算为了报答帝君的知遇之恩,他也得在九重天尽心做事。 炎真看见无尤沉默了半天,自以为是他在暗自苦恼,心里对他的那些芥蒂也就烟消云散了。 无尤专门跑这一趟,为了和解,自己又何必小心眼的跟他过不去? 再说,炎真心底还是挺羡慕无尤的洒脱不羁,敢不把帝君的邀请放在眼中的人,四海八荒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炎真顺手丢过去一个酒壶,笑道:“看你可怜,我请你喝酒。” 无尤牢牢把酒壶握在手心,炎真冲着他爽朗的一笑,这一次,再没了讥讽的意思。 无尤潇洒的仰头喝了几大口酒,甘醇的烈酒一下肚,无尤浑身都通透了不少。 无尤笑对炎真,“果然好酒。” 炎真看见无尤举动光明磊落,心里对他多添了几分亲近之感,他貌似无意的说道:“以后闷了,可以过来找我喝酒。” 无尤坦然的一笑,“却之不恭,就这么说定了。” 无尤现在已经很了解炎真,炎真不喜欢隐藏自己的心思,他脾气直爽,虽说行事冲动鲁莽,但他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有这样一位朋友,无尤觉得在九重天不会那么闷。 无尤伸开手,一个葫芦形的绿色瓷瓶出现在他的手心,他将瓶子递给炎真。 炎真想也没想就接住了。 无尤笑道:“喝了你的酒,这瓶汤谷的水只当我的回礼。” 炎真吃惊不已,下意识的拔开瓶塞,低头一看,果然是澄明透亮的汤谷水,隐约还有白雾萦绕在瓶中。 炎真瞪大了眼睛,“你那晚得来的?” “嗯。”无尤淡淡地说:“我看你费尽苦心想得到它,却无功而返,正想着找机会送给你。” 炎真立即眉开眼笑,“这下子,我就可以用它去向花姑赔罪了。” 无尤有些无语的摇摇头。 无尤慢慢说道:“我听说了,你今天在南天门打架,是为了替我们仗义执言,才会跟他们起了冲突。” 炎真的心神只在汤谷水上,根本不在意无尤说的话,他随意摆摆手,“诶,小事一件,何必提它?我原本就看不惯他们在背后乱嚼舌根,可恶的很。” 无尤一笑,这就是炎真最可爱的地方了。 他是非分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哪怕当时的无尤让他看不顺眼,炎真也不会昧着良心跟他们同流合污。 炎真手里举着瓶子对无尤笑,“谢啦!以后你我就是好兄弟,谁敢再说闲话,我敲掉他的牙!” 无尤彻底服了炎真,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就从对他横眉怒目,变成了好兄弟。 炎真收下了汤谷水,认真对无尤说道:“永宁殿的事多如牛毛,你也不必心烦,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你今天见到的那个灵隐,他对处理这些卷宗最有窍门,你去请教请教他。” 无尤笑着对炎真拱拱手,翩然从屋顶飞下来,“告辞。你的话我记下了。” “诶……”炎真叫住了无尤。 无尤驻足回眸,“还有何事。” 炎真居高临下看着他,“再有三天,就是夕夜大帝的寿宴,他在九重天的地位跟帝君也差不多,不过是职责不同罢了。他辖制黑夜里的一切星宿,负责守护夜晚的六界安宁。他的寿宴,我们全都要出席。你和甘棠刚刚来天界,你们可有准备寿礼?” 无尤对炎真笑道:“若不是你提醒,我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到时肯定要出丑得罪人。” 夜已深,甘棠坐在撷芳殿的房间里,静静擦拭她的扶摇剑,她的思绪还是飞回了从前的云门宗。 那时候,三位师尊尚在,众弟子们一团和气,大家从早到晚潜心修炼,生活的无忧无虑…… 沉浸在回忆中的甘棠,没有发现无尤已经落在了她的窗外,直到一串清脆的风铃声从风中传来,才把甘棠惊醒了过来。 甘棠抬头一看,无尤正抬起一条腿懒散的坐在她窗口,手里拿着一长串水晶风铃。 风铃下面系着许多颗亮闪闪的水晶,各色水晶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声音空灵,看上去漂亮极了。 甘棠一下子飞到窗前,笑容满面的抱住无尤,“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过来,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无尤揽住甘棠的腰,深深的吻了她一阵。 甘棠笑着推开他的胸膛,将风铃接过来拿在手中,然后顺手把风铃挂在了窗前的屋檐下。 无尤怀抱着甘棠,两个人一起看着风铃在夜风中摆动。 无尤笑道:“我在云门宗的时候,看见你卧房门口也有一串风铃。只不过,那一串风铃下面系的是贝壳,我找不到一模一样的,只好拿这个来代替。” 甘棠的脸色一灰,随即就释怀了,她吻了吻无尤,轻声道:“我很喜欢。你今天累不累?” 无尤正色道:“你刚才正在伤心,在我面前不要强撑,你想哭想闹都可以,不要忍着。” 甘棠的眼泪一下子浮上来,她淡淡笑道:“这回我哭,不是因为伤心,是感动你待我的一片心。我刚刚确实是在想师尊他们,不过也不全是痛苦的回忆,大部分时间都是很美好的。” 这样豁达又坚韧的甘棠,让无尤爱到刻骨铭心,也极其怜惜。 无尤抬起她的下颌,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温柔地印上她的双唇。 甘棠疼痛的心正被无尤慢慢治愈,无尤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包围,她回抱住无尤,眼泪落得更急。 无尤温存的一点点吻去她的泪痕,直到甘棠停止了掉泪,她的脸颊和耳朵都变得通红滚烫。 第154章 不期而遇 熬过了最初几天鸡飞狗跳一般的忙乱,无尤好歹把手里的差事捋顺了不少。 他现在越来越倚重老实巴交的青涯,不多说话,却认真做事,勤勤恳恳,交代给他的事情总是不折不扣的完成。 无尤心想,帝君指派来的人就是能以一顶十,靠谱的很啊。 如今永宁殿的事务逐渐走上了正轨,他的心里却还是忧心忡忡。 为了什么事呢? 夕夜大帝的寿宴就在眼前,而他和甘棠的寿礼还没有着落。 送礼是一门不深不浅的学问。 礼送的重了,显得有心巴结别人,也显得动机不纯、图谋不轨。 礼送的轻了,必定会得罪主家,凸显得自己多傲慢,多看不起人一样。 礼物太重或太轻,都太扎眼,这几乎是一定的。 最好是能随大流,看看仙僚们都送些什么东西,自己挑一件跟他们差不多的就行,谁也不得罪,谁也不出挑。 可是无尤刚飞升九重天没几天,就已经得罪了一大批人,这一点他心中有数。 他比较熟悉的人,就只有炎真和花姑。 他倒是想跑去问一问他们送的礼物是什么,这才想起来,即使问出来了,无尤也拿不出来任何礼物。 太行山里到处都是宝贝,随便哪一样都能拿得出手。 偏偏神官不能随意下凡,这就极大的限制了他的自由,因此刚刚来天界的无尤是一穷二白。 这件事无尤不想让甘棠烦恼,所以他就瞒着她什么都没提,因为甘棠跟他的情况一样。 飞升时怎么就没想到日后会有这种麻烦呢? 要不然,无尤早就把太行山搬空带到这九重天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无尤就坐不住了,恨不得一脚跳下南天门,立即飞回太行山,那就什么难题都解决了。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死皮赖脸的去求求帝君,看他能不能帮他一把,随便给个什么东西能应付就行。 夕夜大帝,一听就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有礼物总比空着手去强太多。 在破坏天条和放下面子去求帝君,这两者之间,无尤选择了后者。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得罪人就得罪了吧,可还牵涉到甘棠,他不能让她受人白眼和奚落。 主意拿定以后,无尤审视了一下永宁殿的情形,趁青涯他们不注意,立即从窗口跳了出去。 无尤天性豁达,不喜欢反复纠结,他既然做了决定,所以就内心坦荡的去找帝君帮忙。 无尤还没走到帝君的无极殿,在离无极殿不远的一个小花园里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天界四季如春,温暖宜人,男人背对着无尤正坐在几株素芳花旁边,空气里吹过清爽的微风,甜甜的花香阵阵弥漫开来,片片粉白色的花瓣飞落在男人的肩头。 男人却纹丝不动的坐着,任由花瓣落了他满身。 男人身穿着一件普蓝色长袍,袖口和袍角处有暗金色祥云式样,雍容闲雅,气度不凡。 他虽然静静端坐着,浑身的气质却如渊渟岳峙,深沉如山。 无尤稳步走上前,作揖道:“陛下。” 中年男人慢慢回头,笑问:“无尤?” 无尤有些惊讶,自问没有见过眼前人,却被他一眼认了出来。 男人指了指对面的石头椅子,笑道:“坐吧。你如今可是天界正炙手可热的人物,我能叫出你的名字也不足为奇。” 无尤点头,施施然坐下。 男人兴趣盎然的问道:“你我从未碰过面,你如何判定了我的身份?” 无尤坦然自若,“此处离帝君的无极殿极近,这座小花园更是闲杂人等进不来的,你坐在这里如此安闲自在,肯定与帝君平日交好。” 说完,无尤捻起了石桌上一粒棋子,“能跟帝君对弈的人,听说除了九重天的几位神官,就是四海的四位龙王了。其实,我并没有完全看破您的身份,比如说,我就不知道您是哪一片海域的龙王陛下。” 这番话说的鞭辟入里,态度又不卑不亢,分析的抽丝剥茧,有理有据。 东海龙王的眼中浮现出点点笑意,他赞许的叹道:“好个无尤。以后路过我东海,一定要来与我手谈几局。” “原来是东海龙王陛下,无尤失敬。”无尤看了看棋盘,笑道:“这里正好万事俱备,择日不如撞日,如何?” 东海龙王笑吟吟说道:“正好。我跟帝君今天有了赌约,他却有事去忙,将我一人晾在这花园中。他有事,你来陪我下棋也不错。” 无尤笑问:“不知,您二位的赌资是什么?” 东海龙王的广袖一挥,石桌上出现了一对浅蓝色的明月珠,各个大如男子的拳头,即使在日光照耀下也发散出美丽的荧光。 无尤心头一动,这不就是最合适的寿礼么? 东海龙王若无其事的笑道:“按规矩,三局两胜,如果你赢过我,这对明月珠,它们就属于你了。” 无尤拱拱手,势在必得的笑道:“既如此。陛下,无尤就全力以赴了。” 东海龙王温煦的笑了笑,示意无尤可以开始。 前两局,无尤和东海龙王各胜一局。 此时东海龙王仍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而无尤的心里开始有点紧张起来。 到了第三局,棋才下到一半,东海龙王轻声提醒道:“你生了计较之心,你心不静。” 无尤讪讪一笑,“陛下说的是。” 说罢,无尤浅浅呼吸几口,平复了一下心情。 东海龙王笑看着无尤的心态从紧张到完全放松,他忽然扔下手里的棋子,“你赢了。” 等无尤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一会儿,帝君的身影逐渐显现了出来。 东海龙王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对面,帝君淡然坐下来。 东海龙王轻轻啜了一口茶,笑问:“本就是你的明月珠,何必要经一遍我的手,再转送给无尤?” 帝君笑道:“如果他看不破你的身份,如果他没有主动过来向你行礼而是走开,那么他就错失了机会,明月珠还是我的。” “这么说,”东海龙王慢慢说道:“这也是你的考验?假如他就是对我视而不见,一直走进无极殿对你开了口呢?” “没有假如。”帝君自信说道:“他虽然桀骜不驯,但对我的尊重还是有的,他断定你是我的好友,就不会目中无人。如果他真的目中无人,我今天不会见他。再说,你以为他开口求人一次很容易么?他还不是能拖过一时算一时?” 东海龙王放声大笑起来,“怪不得,你一直高看他一眼。这个人情,你何不亲自送给他。” 帝君笑道:“何必要他背负我的恩情?再说,天界其他人对他虎视眈眈,明面上我总不能让他树敌太多。” 东海龙王轻轻点点头,“他风度翩翩,心思缜密,胆大心细,心态又极稳定,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第155章 夕夜大帝 九重天上的神仙多如恒河之沙,他们零零散散的散居在天界各处,平日里大家各司其职,难得能大规模的聚集在一起。 九重天不止神仙多,悠闲自在的时光也是数不尽数。 他们中大多数人法力无边,早已到达无欲无求的最高境界,只要把肩负的神职兢兢业业的做好,同时又享有万万年的漫长寿命,真可谓是天天幸福得心花怒放、心满意足。 所以,他们闲着没事可干,就喜欢抓一把瓜子到处聊所有人的八卦,他们的八卦之心比地上一地的瓜子壳还多。 再有,他们就盼着今天这个大神官做寿宴,明天那两个神官被帝君派下凡间去办事,好让他们有热闹可看。 帝君高高在上这么多年,他素来威严肃穆,整个人严密到无懈可击,没人知道他是哪一年当上的帝君,他也没办过什么寿宴。 喜欢八卦的神仙们从帝君身上没挖到半点素材,偶尔有一两个脑袋清醒的会问,帝君为什么从不办寿宴? 问就是没人知道,没人敢去问,也没人敢张罗。 夕夜大帝可不像帝君那么低调那么超脱,他的寿宴办的热闹极了。 从下午开始,就不断有各路神仙从四海八荒赶来。 一层层祥云堆满了天空,火红的火烧云一路烧到了黑夜降临。 甘棠是事到临头才知道有这回事。 原来,最近她经常跟蓝其花做伴,蓝其花因为不去参加,所以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告诉过她。 甘棠和无尤一起前去夕夜大帝的仙府,这才知道这对明月珠的来历。 她笑道:“如果你输了,咱俩只能空手来了?” 无尤贴近甘棠,笑眯眯说道:“怎么可能会输?不会输的。” 甘棠目瞪口呆,“你太盲目自信了点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无尤的神情很自信,“东海龙王本就是在那儿等我的。因为我到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有半幅残局。我想,东海龙王他还不至于清闲到整天枯坐在花园里,等帝君忙完了跟他下棋。这对明月珠,无论是帝君授意他,还是他自己故意相让,我都承他们二位的情。” “我猜帝君授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甘棠此时也恍然大悟了过来,“毕竟咱们跟东海龙王素不相识……” 甘棠的话还没说完,炎真兴奋高昂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无尤!甘棠!你们等等我……” 炎真把脑袋凑过来,非要坚持看一看他们送的什么礼物。 等炎真见过那对明月珠,他激动的两眼放光,“无尤,你们可以啊!看不出来你有这样的好宝贝,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无尤和甘棠不禁面面相觑,甘棠暗暗笑了笑。 无尤随即高高的扬了扬眉,将话题转开,“那你呢?给我们看看你送的寿礼。” 炎真的脸色变得尴尬了起来,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磕磕巴巴说道:“我……我一向清寒的很,哪有宝贝可送?你们……你们还是别看了。” 无尤正准备调笑捉弄一下炎真,甘棠体贴地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正在尴尬微妙之际,炎真抬头一眼看见花姑正飞过来。 花姑今天穿了一件碧霞罗立领长裙,宽大的裙摆随着她的飞舞而翩若惊鸿。她精致的妆发,恬淡清雅的气质,一下子让炎真看迷了眼睛。 炎真立刻忘了自己的处境,笑容满面的迎上前去。 花姑不着痕迹的避开炎真,直直飞落在甘棠身边,亲热的挽住她的胳膊。 炎真在花姑身后落寞的撇撇嘴。 无尤看见花姑和甘棠已经相携走远,用肩膀撞了一下炎真,笑道:“路漫漫其修远兮,你将上下而求索。再接再厉吧!” 炎真沮丧的说道:“我现在是满脑门子的官司。” 一场繁华似锦的寿宴即将开始,众神仙熙熙攘攘纷至沓来,九重天的天空和街道上霎那间变得人满为患。 女神仙们飘飘然从天而降,她们一个个身姿曼妙,长裙飘飘,云鬓凤钗,一举一动之间伴随着香风阵阵。 她们有如花似玉的容貌,冰清玉洁的超凡气质,惹得所有人都一起举头看向她们。 无尤和甘棠他们一起随着人群,飞往夕夜大帝居住的仙殿。 夕夜大帝的仙殿在九重天的最北端,那里有天空中最明亮的紫微星,还有一条浩瀚无垠的天河,民间百姓还给它起了一个浪漫的名字——银河。 夕夜大帝住在天河中央的一片孤岛上,名叫蓬莱岛,岛的四周只有黑沉沉的天河水,别无他物。 甘棠和无尤他们是第一次来到天河,一阵阵浩浩淼淼的海风,从天河那头猛烈地刮过来,将所有人的衣裳和头发都翻卷的很乱。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氛围,一到这条天河岸边,众神全都安静了下来。 天河太静了,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这里是九重天的一部分。 这儿的风景还是很美的。头顶高高的苍穹上方,镶嵌了无数颗或明或暗的星星,大大的月亮清冷的挂在星星们中间。 众星拱月的天空下面,是一蓬蓬月光的清辉,洒满了整片大地和辽阔的天河。 甘棠低头一看,天河水竟然是如墨般的黑色,河水似乎还很浓稠,一浪接着一浪拍过来的时候,几乎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夜色已经降临,天河上的风夹杂着浓浓的寒意吹来,众神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两下。 甘棠回头一看,那些容颜绝美的女仙站在不远处,冷到纷纷凑在一起,每个人都抱紧了双臂。 无尤握住甘棠的手,用眼神询问她,甘棠笑道:“别担心,我不冷。” 花姑这时候小声说道:“天界最冷的地方就是这蓬莱岛,听说天上的流星陨落以后就掉进天河里,久而久之,天河的下面全都堆满了冰冷的陨石,所以才这么冷。还有,众神只要踏上天河,神力就自动消失,只能坐船到蓬莱岛上才能恢复一半。因此,平时无人会来这里。” 甘棠心想,这就是夕夜大帝给众神的下马威。 他用不着露面,就无声的告诉了所有人他的精明强悍,这里是他的地盘,谁靠近都得被他压制。 果然,不多会儿,就有一艘十几丈高的大船快速划了过来。 大船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如一个巨型的庞然大物,船头和船尾稍微向上翘起来,船舱上分为两层,分别有许多个房间,现下正灯火通明。 大船停在岸边的时候,犹如一座会移动的宫殿整体挪了过来。 第156章 阵阵怪异 能够驾驭这艘庞然大物的,竟然只是几个娇俏侍女。 天河寒冷,众神都冻得瑟瑟发抖,这六个小女仙居然都穿着一身清凉的淡绿色纱质宫装,逶迤曳地的齐胸襦裙,身姿优雅,傲慢的露出她们天鹅般秀气纤细的脖颈。 小女仙们站在高高的船尾,仅凭她们手臂间的长长披帛上下舞动,就能控制着这艘巨船前行的方向。 甘棠和无尤一起靠在避风的船舷旁边,甘棠将手心摊开,只有微弱的红光闪烁其中。 甘棠自嘲的笑笑,“果然是半点法力也使不出来。如果这个夕夜大帝存了什么歹意,众神倒像是集体去自投罗网。” 无尤也试了试,他稍微好一点,能顺利的召出春寒剑。 无尤揽住甘棠笑道:“你有这样的感触,其他人肯定也有,没人喜欢受制于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咱们只当来开开眼界。” 自从无尤的手抱住甘棠,甘棠就灵敏的察觉到,船尾有一道凌厉的目光朝这边扫过来。 甘棠微微仰起头,注视着那道目光的来源之地。 那里只站着一群小女仙,甘棠思索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自己跟她们当中的哪一个有过交集。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一个长相犀利的女子。 她的两弯新月眉尖又细又长,如两座险峻的山峰,中途不断调高再往上无限的延长,斜长的眉梢直直飞入鬓角,显出有些凉薄的意味。 女子发现了甘棠看她的眼神,却不闪不避,大大咧咧的跟甘棠对峙。 女子本就居高临下,此刻高高抬起的下巴和向下蔑视的眼神,无不像一只浑身长刺的刺猬。 甘棠心里有些纳罕,脸上却不能输,她也学女子将下巴扬起来,嘴角是不屑一顾的冷笑。 女子看见甘棠这副模样,眼神更加傲然,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巨船靠在了蓬莱岛的岸边,众神纷纷飞下船去。 无尤和甘棠走在众人之后,忽然一条长长的披帛从背后朝甘棠击过来。 披帛被倾注了灵力,变得极为坚硬,犹如一根锋利的长矛。 无尤下意识的挡住,喊了一声,“小心!” 甘棠早已经一把攥住了披帛的另一头,无尤松了一口气。 甘棠回头盯着背后的女子,正是那个在船上一直挑衅她的人。 女子使劲想把披帛抽出来,甘棠用了力气,女子没有如愿。 甘棠冷着脸问道:“你我素昧平生,我跟你有何怨何仇?” 女子的声音尖利,厉声道:“你把一切都忘了,可我没忘!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九重天?!你怎么没死在凡间!” 甘棠和无尤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 女子恨得一下子双眼通红,正要一掌劈过来,却被后面的女子拉住了胳膊,只听见那人低声道:“素女!你在发什么疯!她是神官,若被天君知道了,你还能活么?” 众神为了区分帝君和夕夜大帝,都称呼夕夜大帝为天君。 迫不得已,素女临走之前,还用眼神狠狠剜了一下甘棠。 无尤笑道:“小小一个侍女,倒是有胆子给她主子惹是生非。” 甘棠无奈道:“我根本没见过她,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夕夜大帝的神殿也极具他的个人色彩,暗沉沉的宫殿雄踞一方,宫门口的匾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紫薇垣。” 一群群的神官鱼贯而入,穿过了一条幽长的走廊,在路过一堆寿礼的时候,甘棠一眼看到了一匹闪闪发光的锦缎,锦缎上绣的二十八星宿图,栩栩如生,竟然在黑夜里灿若星空。 眼神往下一瞥,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行小小的字“月娘恭祝夕夜大帝岁岁良辰。” 甘棠不禁微微一笑,这果然像是月娘低调的行事风格。 夜宴没有设在宫殿里,而在露天席地的一片空旷地带。 头顶是满天繁星,黑色的天幕上镶嵌着无数璀璨的星宿,身边是清风伴着花香酒香,倒也风景宜人。 夕夜大帝照例不会准时前来,众神就自己开始招呼自己,呼朋唤友的坐在一起,端着酒杯彼此对饮畅谈,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不远处有仙乐班的女仙开始演奏乐曲,琴声悠扬宛如天籁,一边还有仙子载歌载舞,裙摆飞扬,笑容甜蜜。 更有一些风雅的神仙,从天河中借来一缕寒风,在指尖酝酿出阵阵白雾,白雾萦绕着场地中间跳舞的仙子,仙子美丽的身影忽隐忽现,更添了一些神秘莫测的飘忽之美。 夕夜大帝终于姗姗来迟,众神连忙起身相迎见礼。 甘棠站在无尤身边,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夕夜大帝。 他身穿一件玄青色长袍,外披一件曳地长披风,身形伟岸,结实魁梧,有着宽大而滚圆的肩膀。五官深刻,眉眼凌厉,如刀刻斧凿而成,凉薄的嘴唇不耐烦的抿成一条线。 尽管甘棠离他很远,也能感受到阵阵暴烈之气从他身上传来。 果然是人狠话不多,不好惹的人啊! 等夕夜一落座,众神才敢松掉了胸中紧紧提着的那口气,热闹的宴席继续下去。 甘棠再一次抬头细细打量夕夜的时候,她一瞬间僵在了原地,瞳孔蓦然放大,她的呼吸都暂时屏住了。 无尤很快发现了甘棠的异样,他握住甘棠的手腕,皱眉问道:“甘棠,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甘棠好不容易才回过来神,她慢慢转头看着无尤,“无尤,夕夜……他长得跟我小师叔云水一模一样!” 无尤呆住了,立刻看向夕夜大帝。 夕夜坐在他一张宽大的椅子深处,姿态闲散,深色的长袍跟他背后的夜色融为一体,他闲坐着时如玉山倾倒,气势磅礴。 无尤转过头,笑着安抚甘棠,“天下间长得像的人不足为奇,夕夜看上去还很年轻,你小师叔只是凡人,他们二人不可能有什么牵连。” 甘棠缓缓点点头,“我也这么想,可他们太像了。我小师叔也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夕夜身上的气质更加锋利,这点倒是不像。” 夕夜似乎感觉到了甘棠的注视,懒散的将目光转移在她的身上。 夕夜的左手撑着下颌,右手对甘棠举了举酒盏。 甘棠仍然一动不动跟夕夜对视着。 夕夜的目光像一张大网,从头到脚把甘棠笼罩其中。 他的眼神里全是满满的侵略感,不辨喜怒,仿佛带着尖刺,把甘棠扎的有些疼。 第157章 难以置信 甘棠整个晚上都食不知味、如坐针毡,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之感升上心间。 望着那张跟云水神似的脸庞,甘棠却找不出夕夜跟云水有一丝别的相似之处。 这场寿宴一直持续到天色微明,闹了一夜,已是人困马乏,众神都有点精神萎靡,宴席才就此散去。 回到房间的甘棠吹灭了烛火,静静靠躺在一张美人靠软榻上,她心绪不宁,因此没有丝毫睡意。 忽然,外面原本叮叮当当的风铃响声乱了起来,像是被人用力的有意拨乱。 甘棠恼怒不已,一瞬间就穿墙而出,却看见夕夜背对着她,正一手一个将那些水晶全部捏碎,再将手里的水晶粉末随手洒了出去。 夕夜身材高大,他的压迫感极强,甘棠站在他身边,个头只到他的肩膀处。 夕夜迎着黎明的曙光,将庞大的身影投射在甘棠身上,影影绰绰中,甘棠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甘棠气的手握成拳,硬邦邦的说道:“天君,你这是干什么?” 夕夜漫不经心转过身,盯着甘棠,“哦,不干什么,看这串风铃不太顺眼。灵儿,你从前胆子很大,敢直呼我的名字。你如今飞升成战神,怎么胆子反而变小了?” 甘棠眼神一顿,“灵儿是谁?” 夕夜斜睨她一眼,不屑于回答,转过身去,轻轻吹一口气,无尤送她的那串风铃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甘棠忍不住怒吼道:“夕夜!你欺人太甚!那是无尤送我的!你凭什么毁了它?” 面对甘棠的怒火,夕夜只是轻轻挑了挑眉,自言自语嘟囔道:“又跟我撒娇。” 夕夜毫不在意甘棠的态度,他伸手化出一串风铃,随手挂在刚才的位置上。 这串风铃的顶端是一个半圆形的铃托,下面一圈长短不一的吊线,吊线上缀有无数颗极小的星星。 夕夜伸手一挥,原本露出曙光的天空再一次变得黑暗。 风铃上吊着的那些星星开始闪闪发光,更有几颗从吊线上飞了出来,围着风铃不停的转圈飞舞,就像甘棠见过的流星那样,身后还拖着长长的尾巴。 夕夜低头问道:“好看么?这不比刚才那个强的多?黑夜里还能替你照个亮。” 甘棠的脸在流星的映照下一明一灭,她沉默着,心里的怒意一点点攀升。 这个人太讨厌了!自以为是的家伙! 身份地位比她高的多,却不知道自重,连夜跑过来胡作非为?! 夕夜再伸手一挥,天空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风铃也逐渐安分下来,不再发光。 甘棠忍着,一字一句咬牙说道:“你都不问我一句,你就自作主张毁了风铃!你把它原样还给我!” 夕夜审视了一下甘棠,忽然问道:“我好多年都不办寿宴,今天却大张旗鼓的举办,你猜这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甘棠本能的脱口而出。 问完甘棠就后悔了,她差点想咬一口自己的舌头,他们正在为风铃争吵,干嘛要跟他聊天? 夕夜看着甘棠气鼓鼓的模样,接着说道“为了你。灵儿,我只为你。我二十年没见到你,想让你主动走到我面前。” “我不是灵儿。”甘棠说的斩钉截铁。 夕夜一抬手,甘棠警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夕夜的缕缕灵力将甘棠笼罩,片刻他才收回了手掌。 “原来,有人震碎了你的回忆。怪不得,你什么都忘记了。”夕夜负着手对着天空自言自语。 夕夜转身看着甘棠,“没关系,我帮你一点点找回来。” 甘棠无语至极。 这么一个地位高高在上的男人,干嘛要跑过来说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呢? 甘棠愁眉苦脸的说道:“夕夜,我真不是什么灵儿。我曾经就是凡间的平凡女子甘棠,可能是因为运气好,所以才飞升的天界。” “平凡女子?运气好?”夕夜的脸色冷了下来。 “那不然呢?”甘棠反问他。 夕夜漠然说道:“我的脸跟你的小师叔云水神似,你难道不好奇?” 甘棠点点头,“我第一面见你,就有这个疑惑。难道,你是我小师叔飞升以后的身份?不对啊,他不可能一下子飞升成为夕夜大帝吧!” 夕夜震惊不已,他的脸颊都在微微抽动。 夕夜咬牙切齿,“你倒是,真敢猜啊!” 甘棠叹口气,“你别卖关子了,实情到底是什么?” 夕夜平息了一下心情,淡淡说道:“二十年前,你为了救我,而触犯天条,帝君按照戒律要惩罚你。我没办法,只有将你的魂魄送往凡间历劫。为了助你修炼顺利飞升,我附身在云水身上,引盗匪杀光了你的家人,于是你刚出生就变成了孤儿。 “我看云门宗实力不错,最适合你修炼,就说服旭尧把你抱养了回去,直到抚养你长大。你倒很争气,一点没让我多费心,在云门宗一直勤学苦练。 “为了给你创造飞升的机缘,我还附身在楚言身上过,我给颜北辰透露过一些讯息,果然颜北辰就很感兴趣,他很快就制定了围攻云门宗的计划。 “我知道三位长老对你舐犊情深,只有让他们死在你眼前,才能激发你最强的战斗力,最后能让你了却尘缘。所以,我稍微借了点法力给楚言,楚言就一个一个解决掉了他们。 “灵儿,你知道吗?你跟魔族激战那一晚,我就站在高空俯瞰着你。我真是欣慰,我的灵儿成长的很快,比我预计当中的还要好!你看,你顺理成章的飞升,还成了女战神!” 甘棠呆愣愣的听着夕夜说话,倒不是她有耐心,而是她被震惊到无以复加,根本反应不过来。 甘棠又气又恨又悲伤,浑身如堕冰窟。 她的身心都冷透了。 比那几天在太行山江底捉小白鱼还要冷,冷意从心底、从五脏六腑、从骨头缝里不可抑制的涌上来。 何为天神? 甘棠今天才明白,夕夜这样子的神,才叫天神。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无数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轻易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以及生死。 强大狡诈如颜北辰,也只是他手下的一粒棋子。 或许,他连棋子都谈不上。 夕夜只是稍稍拨弄了一下而已,颜北辰就乖乖上套,估计到现在,他还在为自己覆灭了云门宗而沾沾自喜。 被夕夜改变命运的那些人,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死。 这,才是最可怕的。 甘棠心里对夕夜起了深深的畏惧,不止畏惧他的强大神力,还对他漠视人命而觉得心寒。 这就是天神么?这就是九重天么?高高凌驾于凡人之上? 第158章 何为命运 夕夜一瞬不瞬的盯着甘棠,看见她似乎被自己吓住了。 他放缓了语气,轻声问:“你现在知道真相了,还以为你只是平凡女子,只是运气好才飞升的么?” 甘棠在心里默念,是啊,她在凡间的二十年,完全操控在夕夜的手中,她的命运,她的前途,夕夜都强势的给她安排好了。 她扑朔迷离的身世,她那些痛彻心扉的回忆,全都是夕夜一手造就。 亏她还以为飞升是因为自身强大,是因为她救下那么多百姓所致。 甘棠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慢慢摇头,“不。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夕夜的暴脾气快要忍不住了,他闭了闭眼,尽量不想动怒,柔声哄着她,“我换一种说法。你见过有谁能在二十岁就飞升上神的么?你还不承认自己原就来自九重天?!还有,你现在只剩半颗心。我问你,哪个凡人能继续活着?灵儿,这些都是摆在你眼前的证据!” 甘棠步步后退,眼中全是难以置信,“你杀我家人,杀我几位师尊,残害我的同门,竟然说都是为了我飞升?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你眼都不眨就杀光了他们?!” 夕夜不允许她再躲闪,一个闪身跃到甘棠身边,死死的攥住甘棠的胳膊,眼睛里风云变幻,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 夕夜低沉说道:“他们不是你的家人,只是你历劫的一部分。你的家在我的紫微垣,我才是你的家人!你的挚爱!” 夕夜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听在甘棠耳朵里,犹如轰鸣在身边的惊雷,震的她几乎站不住脚。 甘棠心底的勇气突然爆发,她化出扶摇剑,一剑朝夕夜刺过去。 夕夜的袍角一动,人已经避开到两丈以外。 甘棠不依不饶,飞身过去,凌厉的剑锋将夕夜笼罩在她的剑下。 甘棠大声喝道:“什么挚爱?!你不是!你什么事情都清楚,不可能不知道我心里喜欢的人是无尤!” “是那个送你风铃,陪你去紫微垣的精灵?”夕夜的好脾气终于被消耗殆尽,他眼神暗下来。 夕夜不再闪避,他身形比风还快,双眼朝甘棠一瞪,巨大的压力如高墙一般压过来,甘棠连忙往后退去。 夕夜一下子飞到甘棠的身后,牢牢控制住甘棠的手腕,怒声道:“你们才相识了多久?!我却将你养在我身边了七百年!等你找回你的回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甘棠从夕夜狂躁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占有欲和征服欲,她一贯不甘示弱的脾气怎么可能乖乖屈服! 甘棠的手心飞出来朵朵火焰,一下子烫到了夕夜的手。 夕夜感觉手掌一阵灼痛,却固执地没有松开手,只听他冷冷说道:“灵儿,你知道惹我动怒的下场是什么吗?” 这一场不愉快的打斗,最终在甘棠突然中招以后,戛然停止。 甘棠昏迷前的最后一幕,看到的是夕夜无动于衷的冷漠脸,然后他的脸一点点升高,眼睛朝下睨着她。 夕夜尽管气愤,却还是不舍得让甘棠倒在地上,他长臂一捞,将甘棠的腰身揽了过来。 刚才还浑身炸着刺的人,此刻正服服帖帖靠在自己怀中。 夕夜冷哼一声,从前那么温顺的一个小丫头,怎么去人间转了一圈,反倒长出这么多尖锐的刺了? 没关系,他会很有耐心,一根一根将她的尖刺完全拔去。 直到,她回到从前那样,一颗心完全的属于他。 甘棠就此陷入了温暖的梦境里,她能清楚看到自己的神识飘在空中,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甘棠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不会被夕夜打到魂魄离体了吧? 要是魂魄长时间回不到身体里,她会怎么样? 甘棠急得不得了,到处寻找能从梦境醒来的办法。 然而,四周是让人窒息的黑暗,没有光,也没有人,只有她自己的一缕神识。 她的神识往前茫茫然飞了一阵,飞到了一条黑黢黢的大河上空。 甘棠低头一看,黑色的河水,这不就是天河么? 天河空空荡荡,四周什么都没有。 甘棠再定睛看过去,在天河水面上生长着一朵红色的九瓣莲。 九瓣莲的花瓣繁复,层层叠叠,娇艳欲滴的红色,芬芳馥郁的香味,隐约还闪着暗光。 甘棠左右瞧了瞧,天河水面干干净净,只有这么一朵九瓣莲,显得十分突兀。 甘棠正在疑惑,那朵九瓣莲倏地在水面疯狂旋转起来,把河水搅动的一层层涟漪荡开。 下一瞬,甘棠仿佛一脚踩空,身不由己的往下坠去,正中砸在了九瓣莲的花朵上。 甘棠的视线随即就变成了九瓣莲的视线,她的所思所想跟九瓣莲融在了一起。 时间一长,甘棠有点眩晕。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甘棠,还是一朵九瓣莲。 甘棠努力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她一直告诉自己,她不是九瓣莲。 这一定是夕夜在暗中搞的鬼。 甘棠无法脱身,只好暂时寄居在一朵九瓣莲上面。 天河真安静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声音,整日听见的都只有水声潺潺,风声呼啸而过。 很快,九瓣莲就知道为什么天河会这么干干净净了。 九瓣莲生来有一种本领,她能自动吸走天河里面所有东西的灵力。 任何神官只要打从天河上面经过,九瓣莲都能吸干他们的一部分灵力,然后他们就飞不动了,只有掉到天河里去。 不知道从哪天起,九瓣莲突然开了心智,有了自己的思想,她还有喜怒哀乐,能看,也能听见。 神官从她眼前掉进河里,九瓣莲就被他们的狼狈模样逗笑,花瓣轻微的在水中抖动一阵。 又过了很多年,九瓣莲吸光了其他所有九瓣莲的灵力,它们统统枯萎凋零,逐渐沉到水底去了。 九瓣莲只有那么小的身躯,她每天吸收的灵力很有限,她也从不伤害神官们的性命,只吸走他们一部分灵力就知足了。 九瓣莲附近的水面已经寸草不生,所有的动物和花草都被她吸干灵力而死去。 九瓣莲的灵力在天长日久中越来越高,她终于能摆脱根茎的束缚,而到处走一走了。 偌大的天河,九瓣莲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逛了一圈。 当然,她所经过的地方已经变得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 第159章 偶遇夕夜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九瓣莲吸收了无数神官和花草的灵力,她的心智逐渐成熟。 天河的异样终于惊动了夕夜大帝,他派人来天河查看了很多次,就是不明白为何神官们都渡不过去天河的原因。 没办法,夕夜大帝只好造了一艘豪华奢侈的巨船,每天在天河上往来接送。 天河被流言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天河底下有一头巨型怪兽,抓住神官就能一口吞下去。 就这样,神官们不敢再靠近天河。 又因为夕夜大帝的性格乖张暴戾,还是减少接触为好。 这晚,夕夜忽然有了乘船游天河的兴致。 他不让侍女们跟随,自己一人驾船而来。 他乘坐的是一条无底小舟,小船在河面上缓缓前行,却没有一滴水敢涌上来浸湿夕夜的袍角。 夕夜用灵力将天河完全压制住,就连一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九瓣莲当然也极不好受,夕夜灵力强大,被他压制住,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为了不让夕夜发现天河中只有她这么一朵九瓣莲,因此,她幻化出来许许多多跟她一模一样的九瓣莲,用来麻痹夕夜的视线。 以往九瓣莲都是这么做的,并且每次都能成功躲开神官的追查。 这一次,九瓣莲相信自己也会安然无恙。 一身黑袍的夕夜,乘风破浪飞了过来,一条小船稳稳的托着他。 他两条长腿伸开,慵懒的交叠在一起,神情幽微,一只手撑着侧脸。 明月高悬,清风阵阵,灼灼月华之下的夕夜俊美无俦,风姿卓然。 这是九瓣莲第一次见着夕夜的面,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 九瓣莲对夕夜很是痴迷,她呆呆的自言自语,“你可真好看啊……比我见过的所有神官都好看。女仙们长的都太清冷,你比她们更胜一筹。” 夕夜在一片寂静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转头看向那片九瓣莲。 九瓣莲长的繁盛极了,密密麻麻一大片。 九瓣莲看到夕夜看过来,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下一瞬,夕夜随意的一挥衣袖,那些虚化的九瓣莲消失在风中,只留了她一个。 九瓣莲吓傻了。 夕夜勾唇一笑,九瓣莲被他勾的魂儿都飞走了。 夕夜招招手,九瓣莲不由自主被他召唤过去。 夕夜把九瓣莲捧在手心,手指轻柔的抚摸过她每一片花瓣。 九瓣莲又羞又痒,忍不住轻轻打颤起来。 夕夜低笑道:“原来是你,吃掉了天河中所有的灵力。我看你这么喜欢灵力,以后就叫你灵儿吧。你在天河待了多少年?怎么还不会张口说话呢?” 九瓣莲大声说道:“我会说话的!只是你听不见而已。你叫什么名字?” 在夕夜看来,九瓣莲只是抖动了一下花瓣。 夕夜爱怜的说道:“你花朵美丽,又颇具灵性,八百里天河只能孕育出你这么一朵,可见是钟灵毓秀。跟我走吧,我教你修炼,助你化成人身。” 说罢,夕夜将九瓣莲藏在他宽大的衣袖里。 九瓣莲闻着夕夜的气息,高兴的直打滚。 当然,她现在还打不了滚。 九瓣莲紧紧依附着夕夜的袖子,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九瓣莲已经被夕夜带到了他的寝殿。 九瓣莲抬头四处打量,夕夜的寝殿跟他的人一样,冰冷刺骨,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家具,就连窗帘都是沉沉的靛蓝色。 九瓣莲心想,你以后有我了啊,我会带给你快乐的。 九瓣莲低头看到自己栖身的地方,是一个圆形的白瓷水缸,水缸里是刚换好的水,清澈见底。 这时夕夜走进来,坐在水缸旁边的椅子上,俯下身体逗弄一番九瓣莲。 夕夜低声道:“灵儿,以后你不要吸别人的灵力,我一个人的灵力足够供养你。” 灵儿?九瓣莲心想,好吧,灵儿就灵儿,只要你开心,我以后就叫灵儿。 夕夜将自己的一根手指放在九瓣莲的花心,一点微光闪烁,醇厚的灵力汹涌而至。 灵儿温柔的用花瓣包裹住夕夜的手指,欢欢喜喜的吮吸着他指尖的灵力。 从那天开始,灵儿就住在了夕夜的寝殿。 每一天,夕夜都不会忘记让灵儿吸食一些他的灵力,再教她一些修炼的法门。 夕夜身边有很多个美貌侍女,灵儿知道她们都恋慕着夕夜,却没人能让夕夜动心,灵儿才逐渐放心下来。 有一次,侍女们忘记给灵儿换清水,夕夜第一次动怒,罚她们一个月不许靠近他的寝殿,而去天河撑船。 这样的惩罚,说重也不重,但是她们在夕夜面前颜面尽失,这已经足够她们伤心欲绝了。 灵儿就亲眼看到她们哭鼻子的模样。 夕夜对灵儿的照顾无微不至,从来不允许侍女们怠慢她。 灵儿日夜陪伴着夕夜,对他的痴迷与日俱增,恨不得将全身心都奉献给他,这条命也舍得交付给他。 就这样,平静且幸福的日子过了七百年。 灵儿在夕夜灵力的喂养之下,早就能开口说话了,只差一步就能化成人形。 灵儿每一天都在期盼夕夜忙完事情以后来寝殿陪她,这是她心里唯一在乎的事。 只要夕夜的脚步一踏上台阶,灵儿就脆生生的喊他,“夕夜!你快来!我等你好久了呢。” 夕夜走进来,笑着安抚她,“你如今已经不用我再给你注入灵力,你不能找那些侍女玩么?” 灵儿亲昵地蹭蹭他的手背,噌的一声跳进他的手心。 灵儿娇笑道:“侍女们每天都在忙,我不要她们陪,我只要你陪我。” 夕夜宠溺一笑,“又撒娇。” 灵儿格格的笑,“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我不跟你撒娇,又跟谁撒娇呢?” 夕夜的手无意识的摸索着灵儿的花瓣,他的表情暗淡了一些,“最近一段时间,我可能没太多功夫陪你。天界现在跟鲛人族的关系很紧张,大约,我得跟他们当中的一位公主成婚,才能稍稍安定一下局面。” 这些大事,灵儿听夕夜说过不少,但她从来不放在心上,也不在乎。 夕夜说了这么一大段,灵儿只听到了成婚两个字。 灵儿害怕极了,成婚?在她的认知里,她属于夕夜,夕夜也同样只属于她。 他成婚了,那她怎么办呢? 她会被夕夜赶出紫微垣吧? 灵儿惊恐万状地抱住夕夜的手腕,想哭却流不出眼泪,她可怜巴巴的说道:“夕夜,你是我的,你不许跟别人成婚。” 第160章 伤心欲绝 灵儿可怜的模样逗笑了夕夜,他用手指弹了弹灵儿的花瓣,调笑道:“小丫头,你懂什么叫成婚么?” 灵儿抽抽搭搭说道:“成婚就是你属于另一个女子,不是我的了。你不要娶别人,你等着我长大,我嫁给你。” 夕夜难得的放声大笑了一阵,他笑的满面春风,灵儿心里的花一下子都开了。 真好啊,她能把他逗笑。 夕夜温柔说道:“小丫头,别说傻话,最近你要乖乖的,我抽出空了就来陪你。” 夕夜不愧是夕夜,他说话一向算话,从那天以后,灵儿就极少能见他的面了。 从来没有被夕夜冷落过的灵儿,彻底慌了神。 灵儿心里有极深的恐惧没法对夕夜说。 她被夕夜养在身边了七百年,和他朝夕相伴,无话不谈,可是,夕夜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是一朵花,一个小孩,一个侍女,还是一个……女人? 灵儿知道,夕夜在其他人面前冷酷无情、杀伐决断,他只把他温柔和善的一面给了自己。 如果他跟那个什么公主成婚,夕夜的那些好,就都属于那个公主了,自己一丝一毫都享受不到他的体贴照顾了。 还未见面,灵儿就把那个鲛人族公主预设成了假想敌。 不管灵儿多么害怕,夕夜还是跟那个公主定了亲事。 他定亲的那一天,整个紫微垣的侍女都偷偷哭了,她们的眼眶都是红肿的。 灵儿也哭了,只不过她流不出眼泪,她伤心的把花瓣都耷拉了下来。 终于,夕夜领着公主来了他的寝殿,灵儿见到了让她伤心欲绝的女子。 公主身形真高挑啊,站在高大的夕夜身边也丝毫不逊色,灵儿心想,他们果然还是般配的,夕夜的眼光不错。 公主长的浓眉大眼,十分爱笑,浑身都闪着柔柔的光芒。 灵儿心急如焚的盯着夕夜,可是夕夜的眼光始终都在公主身上,连一眼都没看过她。 灵儿的心一寸寸冷下去,她不知道情伤是这么痛,比她从前吃不到灵力更加疼上一万倍。 公主看似很喜欢夕夜,主动投身进夕夜的怀抱里,夕夜也趁势吻了她。 灵儿气的想大叫,可她不能跳出来破坏夕夜的婚事,因为这桩婚事不简单,如果被她毁了,夕夜会生她的气。 灵儿不舍得让夕夜生气,只好自己生闷气,她连忙捂住了眼睛。 实在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亲密接触,灵儿嫉妒的发狂。 等公主好不容易走了,灵儿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夕夜这时才想起来灵儿,坐她身边哄着她,“你今天怎么啦?干嘛耷拉着脑袋?平时不都挺活泼的嘛。” 活泼你个头!你抱着公主亲了半天,我还能活泼的起来?! 灵儿又不舍得这样骂他,于是选择沉默,不跟他说话。 夕夜丝毫没有察觉到灵儿的情绪,继续喋喋不休,“她叫阿雅,模样长的还不错,就是心思太深,让我难以捉摸。不过,像这种婚姻,原就不需要太多真心。灵儿,你是不是饿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灵儿倔强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跟他说话了,“夕夜,你帮我化成人身吧,把我变成最美的女子。” 夕夜哑然失笑,“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灵儿说道:“我不想继续当一朵九瓣莲了,想当个女子。” 夕夜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了她。 在一个下午,阿雅还是发现了养在水缸里的九瓣莲。 她兴奋的扯着夕夜的衣袖撒娇,“夕夜,那是九瓣莲,她的花瓣最能滋养女子的容颜,我能不能采一些回去?” 夕夜面露难色,“这个……不是普通的九瓣莲……” “你休想!”灵儿的声音截断了他们的谈话。 阿雅的眼神发狠,她暴怒说道:“你竟然已经修炼到能说话了?还是个女子!你为何能在夕夜的房中?!” 阿雅的疾言厉色让夕夜十分不悦,但是他镇定的忍住了脾气。 灵儿毫不示弱的反击,“我已经在这个寝殿待了七百年,你才应该问一问你自己,为什么要拔我的花瓣?!” 两个女子针锋相对的争吵,让夕夜万分头疼,他沉默的揉了揉眉心。 阿雅最终吵不过灵儿,干脆撒赖,“夕夜!你养的九瓣莲对我如此无礼,你不教训她么?” 夕夜看穿了她的小心眼,心里更加不喜,他的神情开始变得冰冷。 阿雅根本不在乎夕夜的感受,恨声说道:“夕夜,你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将来,这里所有东西都是属于我的,何况小小的莲花精?” 灵儿小心翼翼的看向夕夜,她知道没人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哪知,夕夜只是轻飘飘问道:“你想怎么教训?” 阿雅更加得意扬扬,她在临走之前,狠心地摘掉了灵儿好多片花瓣。 夕夜的眼神如冰,他一个人坐着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半晌,他才沉沉问道:“她摘你花瓣,疼么?” “疼。”灵儿回答的毫不犹豫,“你不阻止她,我疼。你喜欢这样的女子,我更疼。” 夕夜就此沉默不语。 其实,他很想告诉灵儿,他根本不喜欢阿雅,婚姻只是天界和碧苍渊的一场交易,刚才不阻止,他有他的苦衷。 可是心性纯白的灵儿,根本不可能弄懂这么复杂的局面,他也不希望她弄懂这些。 灵儿看着夕夜无声离开的身影,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一地,夕夜却半点不疼惜她。 很多年以后,夕夜才知道,很多遗憾都是从一开始就有了苗头,可当时的他太过自负,总以为一切都来得及。 殊不知,一次次误会只会完全毁掉他们之间的信任,以及感情。 心思机敏的灵儿偶然发现,阿雅总是在夕夜的书房里鬼鬼祟祟。 她当然第一时间就报告给了夕夜,夕夜却无动于衷,只笑着说她小孩心性,还爱记仇。 这下子,夕夜可捅了马蜂窝。 灵儿最害怕夕夜觉得她是小孩子,现在还说她记仇。 灵儿当场就恼羞成怒,直接把水缸里的水泼了夕夜满脸满身。 夕夜因为全然信任灵儿,所以灵儿才能一击即中。 夕夜抹掉了脸上的水,淡淡说道:“阿雅说我太过于宠你,我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是得让你学点规矩了。” 第161章 渐行渐远 灵儿不敢相信,夕夜会因为阿雅的一句话而惩罚自己。 而夕夜让她学规矩的办法,就是把她从寝殿里挪了出去。 她泼了夕夜一身水以后,她就被侍女们挪到了寝殿外的台阶下面。 灵儿坚信自己没有错,是夕夜被阿雅迷惑住了心神,才没察觉阿雅的不怀好意。 灵儿又生气又伤心,打定主意,坚决不主动跟夕夜说话,更不向他求饶。 夕夜每天都要路过她身边很多次,却根本不搭理她,一次都没有停下脚步,眼神也不给她一个。 就像,他从不认识她。 他故意冷着她。 意识到了这一点,灵儿满心委屈,一颗心又悲又痛。 根本不用夕夜惩罚她什么。 只要他不理她,对于灵儿而言,就是最大的惩罚。 日子一天天过去,灵儿伤心过度,因此生起气来,只要夕夜一出现,她就捂着眼睛不看他。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夕夜站在寝殿的窗口往外看。 灵儿倔强的伫立在水缸中,任凭风吹雨打,任凭她的花瓣被雨水打湿,她也没有找个地方躲躲雨。 夕夜皱眉,不禁喃喃自语,“性子这样倔强,等我和她成婚以后,阿雅怎么可能容得下你?我越偏爱你,你的处境越危险,这个道理你想不通么?” 夕夜努力忍耐,狠狠心没有去管她。 灵儿自己也记不得夕夜冷落了她多久,反正她已经不指望夕夜来哄她了。 灵儿整天都无精打采,花瓣也不像从前那样美丽有光泽,但她不在乎。 终于,夕夜的脚步停在了她面前。 灵儿兴奋不已的抬头看他,委屈巴巴的扁着嘴。 夕夜长长叹一口气,“灵儿,今晚我助你变成人身。” 灵儿不懂,夕夜这番举动是来和解,还是一种补偿。 但她知道,她和他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因为她已经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夕夜伸出两只手,手心向下,发出一片片白光注入九瓣莲上。 等了一会儿,白光忽然散去,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女正蜷缩在地上,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铺满了她整个身体。 夕夜连忙闭上眼睛,再一伸手,一套红色的衣裙飞过来,完美的套在少女身上。 灵儿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她的长发一直垂到脚后跟。 冰肌玉骨,唇红齿白,容颜清丽,眉心有一朵红色九瓣莲花钿。 灵儿的头发自然的散开垂下来,头上没有一丝累赘,脚上没有穿鞋,露出十个粉粉嫩嫩的脚趾头。 整个人清新脱俗,不染一丝尘埃,一双纯洁无瑕的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夕夜。 她的样子,跟夕夜心中幻想过的模样没有一丝差别。 他的灵儿,一直吸收天地之精华,被他精心呵护了七百年,果然是最有灵气的女子。 灵儿从夕夜眼中看到了惊喜,她期期艾艾的问道:“夕夜,我美么?” 夕夜赞叹的笑道:“万物之美,都集于你一身。” 听到夕夜赞美,灵儿的心快乐到鼓胀起来。 她一下子跳到夕夜的身上,两条腿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夕夜本能的伸出手臂稳稳托住了她。 灵儿的一双手环抱住夕夜的脖子,这样的高度,她才能和夕夜额头相抵。 灵儿欢喜不已,凑上去就想吻住夕夜的唇。 夕夜看出来她的意图,竟然将脸偏过去,灵儿的嘴唇只落在了夕夜的鬓角。 灵儿的笑容僵住,她不可思议的问:“夕夜,你不想要我么?” 夕夜把头转回来,他的双眼不带一丝感情,“要你什么?我养你七百年,难道只为了让你以身相许?你未免太低看了我夕夜。” 夕夜这样一副受了侮辱的表情,让灵儿很是受伤。 灵儿噙着眼泪,委屈的说道:“你只喜欢阿雅,所以你只让她吻你。我也很喜欢你,你知道么?我喜欢你了七百年,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人?” 夕夜的眼神愈加深沉,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灵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她再也没有勇气赖在他身上,灵儿尴尬的慢慢滑了下去。 灵儿一落地,才发现夕夜如今是这样深不可测,她连他现在是什么情绪都感知不到。 夕夜沉沉说道:“灵儿,我不知道你对我,是这个心思。我不久就会娶亲,你安心待在紫微垣,不要再闯祸。好么?” 灵儿的心瞬间被夕夜击碎。 他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她的心思…… 那么,朝夕相处的这七百年,算什么? 灵儿不由得黯然神伤,她没有回答夕夜,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远了。 夕夜一阵心慌,他慌忙想挽留住灵儿,却只抓到了她一缕长发。 最终,长发也从他手心里脱落了出去。 很快,阿雅就以女主人的姿态在紫微垣里指手画脚。 灵儿首先被她安排成为了侍女,住进了侍女们一起居住的后院。 灵儿的心麻木不已,随便吧,你说侍女就侍女吧。 就从那天不欢而散开始,灵儿再没有单独跟夕夜说过话。 灵儿将长发挽起,梳起了一丝不苟的侍女发髻。 灵儿每天被其他侍女捉弄,她却如一个木偶人,逆来顺受,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偶尔的,夕夜在半路上会遇见灵儿,灵儿机械的对他行礼,眼睛看都不看他。 夕夜看见灵儿这副模样,他的心也是闷闷的痛。 阿雅逮住一个灵儿犯错的机会,狠狠的报复了她一次,竟然将她打了一顿板子。 等夕夜赶到的时候,灵儿身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夕夜想要抱她回去,被灵儿伸手一把推开。 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 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夜晚,灵儿再一次走进夕夜的寝殿,却是侍女的身份给他端茶送水。 寝殿里萦绕着浓浓的酒味,灵儿快走几步,果然发现夕夜醉醺醺的躺倒在地上,而他旁边的阿雅手里举着一柄匕首,马上就要朝夕夜的脖颈扎下去了。 紧急关头,灵儿立刻出手相救。 灵儿和阿雅在寝殿里斗得天翻地覆,最后,阿雅的灵力不敌灵儿,被灵儿打得奄奄一息,匍匐在地上不停吐血。 偏巧在此时,夕夜从醉里清醒,一掌拦下了灵儿对阿雅的致命一击。 阿雅抓住夕夜的袖子哭诉,“夕夜!救救我!灵儿她疯了,她要杀我报复……” 夕夜怒斥道:“你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灵儿捂着被夕夜打伤的伤口,嘴角里沁出鲜血,她一字一句冷冷的说:“你不相信我。夕夜,你负我!” 第162章 恩断义绝 那一晚,紫微垣里谁也不能安然入睡。 因为,看似乖巧的灵儿,竟然有胆子行刺阿雅,若不是夕夜提前醒了一步,阿雅就被灵儿杀死了也未可知。 灵儿只说了一句“夕夜你负我”以后,半个字都不肯再说。 阿雅连哭带骂,哭得夕夜心烦意乱,立刻将灵儿投进了水牢之中。 这件事引起了一系列很严重的后果。 鲛人族趁机发难,认为天界居心叵测,夕夜也难辞其咎。 最后,鲛人族觉得夕夜没有成婚的诚意,所以很快取消了阿雅和夕夜的婚约,阿雅再也没有登过紫微垣的大门。 至于灵儿,鲛人族和帝君一致认为,必须将她处死。 这天,是灵儿最后一次见到夕夜。 夕夜走到水牢的时候,灵儿已经被水牢折磨了三天,早已虚弱不堪。 夕夜伸手一挥,水牢彻底打开,灵儿一下子瘫软在地。 夕夜走上前,牢牢将灵儿抱在怀里。 此时的灵儿浑身冷透,面色苍白,身子一点点轻颤着。 夕夜似乎比她还冷,抱着她的手臂在不停发抖。 灵儿靠在他胸前,冷漠的问:“你们解除了婚约,帝君要杀死我,难不成,你是来亲自送我上路的么?” 夕夜的下巴在灵儿头顶摩挲,低沉说道:“灵儿,我现在才知道,是你救了我。我却有不得已的苦衷……” 夕夜没有说完,灵儿却一点也不想听了。 灵儿缓缓说道:“夕夜,你养我七百年,我救你一命。从此以后,我再不欠你什么了,你我恩断义绝。” 夕夜愣怔问道:“我的心在你身上,怎么断?” 灵儿抬起头看着夕夜,“你的苦衷,是想利用这件事迅速发酵,好让你摆脱这桩婚事。” 夕夜点头,“只有解除了婚姻,我才能正大光明和你在一起。灵儿,你懂吗?” 灵儿忽然凄惨的笑了一下,“夕夜,我也是在这三天,才想通了你。你对我早已动情,却不敢流露,因为你在筹谋,想退掉婚事。” 夕夜紧张的抓住灵儿,“我怎么可能不动情?帝君和鲛人族商定要处死你,我力保你一条命,你只需下凡历劫一趟就可以重回天界,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 灵儿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她平静的说:“夕夜,我若就是不想下凡去历劫,你打算拿我怎么办?我原本就没错,为何要罚我!” 夕夜愣住了,“灵儿,你别为难我。只是短短几十年时间,我一定能助你再次飞升!” 灵儿虚弱的闭了闭眼,她推开夕夜的怀抱,脚步踉跄的离开了他。 灵儿的声音飘飘乎乎的传过来,“夕夜,你配不上我对你的一片心。从此以后,你我就是陌路人,我再也不愿意看见你……” 就在灵儿正要跳下南天门的时候,伺机在一旁多时的素女忽然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掌拍向灵儿的头顶,她恶狠狠说道:“我打散你的记忆,我看你怎么飞升!” 一道刺目的白光照射过来,一下子惊醒了甘棠,结束了这个漫长的梦境。 甘棠突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在梦里,甘棠一直附身在灵儿身上,感她所感,思她所思,灵儿的爱恨情仇,她统统经历了一遍。 在不知不觉中,甘棠为灵儿流下了眼泪,心里悲伤不已。 这是一个悲惨的虐恋故事,初涉世间的灵儿被感情伤的体无完肤,从她心动到心死如灰,甘棠全都感同身受。 甘棠慢慢看了一眼周围,她正躺在一张软榻上,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而不远处,响起的是天河里浪花拍打岸边的声音,甘棠也就明白自己置身何处了。 甘棠举起自己的手反复看了看,苦笑道:“只怕,我还真是灵儿下凡转世。” 因为在梦里,甘棠和灵儿的脸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门口吱呀一声响,夕夜缓缓走了进来。 甘棠的记忆全部回来了,如今她看夕夜的目光就更复杂。 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在时光冲刷中已经消失殆尽,就像灵儿说的最后那句话一样,他们如今只是陌生人。 夕夜走到甘棠的软榻前,坐在一张凳子上,目光柔软的看着她。 甘棠淡淡的问道:“你将我带到这里了几天?无尤不会发现不了。” 夕夜的眼中是难以置信,“你如今什么都想起来了,一开口还是惦念着他?” 甘棠很镇定,“我为什么不惦念他?我承认,我确实就是灵儿,可那又怎么样?过去的一切,都早已过去。” 夕夜紧紧盯着甘棠,“你如今再回看往事,得出的就是这个结论。” “没错。”甘棠回答的干脆利索,“你的灵儿救了你一命,为了让你摆脱婚事,自己甘愿承担刺杀污名,去承受轮回之苦。她欠你的,和不欠你的,都还清了。灵儿说的很好啊,跟你恩断义绝,再也不想看见你。” 夕夜神情肃穆起来,“你当年年幼无知,我有诸多苦衷,不能对你言明。” “年幼无知?”甘棠不屑的反问,“夕夜,你究竟真心信任过灵儿么?你若跟她坦诚以待,她会不明白你的苦衷?你一次次伤害她,冷落她,为了一个鲛人族公主而漠视她。她出手救你,你却将她投入水牢,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是,你最后保住了她一条命,可你有没有想过,她心里有天大的委屈!她只是为了救你啊!你所谓的真心,必须得为你自己的利益让路!受伤的只是她一个人,你却连你的理由都不让她知道!你这样的人,哪里会珍惜一个女子的真心!” 甘棠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恨,简直恨不得跳起来刺夕夜一剑。 夕夜长久的沉默下来,一眼不眨的看着甘棠。 她似乎没有了从前的一丝影子,性格更加刚烈,更加难以掌控。 夕夜放缓了语气,柔声说道:“灵儿,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偏信别人的话而不相信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没有机会了。”甘棠回答的无比坚定,“就抛开我心系无尤这件事不提,你在这一世做尽了伤害我亲人和宗门的事,我就永远不可能原谅你。在你眼中,那只是一场历劫,他们命如草芥,可对于我来说,他们就是切切实实的恩师。这样的仇,不共戴天,我怎么可能再给你机会!” 第163章 孽缘纠缠 夕夜稳稳坐着不动,但他的内心已经起了惊涛骇浪。 甘棠勇敢地跟他对视,她看着夕夜的眼神从最初的希冀,一点点变冷,最后变成了一片漆黑,再也不起一丝波澜。 夕夜的耐心本就不多,还全都给了甘棠,甘棠却毫不领情。 他站起身,霸气的负手而立,他居高临下俯视着甘棠。 “灵儿,有件事你并不知道。当年,你去凡间历劫,我已经昭告天下,等你再次飞升回来,我就会举办盛大的婚礼迎娶你。而这场婚礼定在两天以后。” 甘棠挣扎着一下子跳到地上,站在夕夜面前,恨声说道:“娶我?我根本没答应过你!这又是你的什么阴谋?” 夕夜一把将甘棠扯到他胸前,死死攥住她的手腕,磨着牙说道:“阴谋?你只看到了你的痛苦,你可曾看到我的心,和我的懊悔?!你从前不是最想嫁给我么,我可一直都记着这一点。” 夕夜一边说着话,眼神骤然变暗,欺身过来,竟然作势要强吻甘棠。 甘棠的扶摇剑立刻刺了出去,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想再跟夕夜多费口舌。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夕夜没有还手,他只是在房间里灵活的躲闪着甘棠的剑锋。 因此,整个屋子都被甘棠砸了个稀巴烂。 那张软榻被她劈成两半,所有的桌椅板凳也难逃粉碎的下场,重重叠叠悬挂着的白色帷幔沾上了点火苗,窜天火势借助夜风熊熊燃烧。 门外有一群侍女围着,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没有夕夜的命令她们不敢擅自闯进来。 夕夜眉头一皱,随意一挥衣袖,那群侍女被他送出了这道宫门。 夕夜的眼神一直盯着甘棠。 她如今已是战神修为,即便在紫微垣自动被他的灵力压制,那她的杀伤力也很惊人,一招一式之间锋芒毕露。 没人敢在紫微垣这样撒野,只因为她是甘棠,夕夜对她又有很多愧疚,所以夕夜愿意无限纵容她,愿意宠着她。 成婚以后,哪怕甘棠还是心有不甘。 没关系,只要他诚心诚意弥补他的过失,他自信,甘棠会回心转意。 夕夜轻叹一声,将手一握,这满屋子的火焰立即在他的手中偃旗息鼓,火势一点点收了回去。 甘棠提着扶摇剑,愤怒的瞪着夕夜。 她累得微微有点喘息,但眼神里的倔强依旧。 夕夜朝甘棠伸出手,“折腾了这么久,你不累么?过来,我带你去休息。只有休息好了,你才能做最美的新娘子。” 甘棠对他说的话,十分的无动于衷,她将剑提起来,剑尖对准了夕夜。 “你的紫微垣这么安静,你用了什么办法将无尤骗了过去?” “灵儿,以后别这么跟我说话。”夕夜把剑尖轻蔑地从眼前移开,“无尤么,我用你的一缕神识造出来了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甘棠,她有你的全部记忆,跟无尤在一起也绝对不会露馅儿。也可以这么说,她是另外一个你。无尤发现不了任何破绽。” 甘棠的脚步一软,她情不自禁往后倒退了一步,她喃喃说道:“这么说,已经有人代替我陪伴着无尤了?” 夕夜揽住甘棠的肩膀,低声道:“灵儿,你与无尤从此以后变成陌路,我会天长地久陪着你。” 甘棠狠狠推开了他,“走开!我想要的不是你!” 夕夜的右手笼罩在甘棠头顶,在甘棠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身体突然消失,她变回了那朵九瓣莲,被夕夜稳稳托在手心。 夕夜温柔的注视着甘棠,噗的一声笑出来。 这样子的甘棠,真是太可爱了啊。 夕夜将扶摇剑也丢进了九瓣莲当中,甘棠立即用花瓣握紧剑柄对夕夜喊道:“你放开我!” 可是这个模样,甘棠没有半点杀伤力,只会显得她更可爱了一点。 夕夜把甘棠带到他的寝殿,照样把九瓣莲放在白瓷水缸中。 夕夜深深的注视着甘棠,缓缓说道:“灵儿,你没发觉,命运不管怎么轮回,你我又回到了当初的起点么?” 甘棠回望着夕夜,在心里默念:可惜命运交错,你我的缘分早已断绝,你辜负灵儿太多。而如今,我只是甘棠,再也不是灵儿,也只愿意跟无尤长相厮守。 毕竟是夕夜大帝的婚事,自然要办的赫赫扬扬,所以夕夜在水缸上加诸了一层结界,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甘棠耐心等了一会儿,确认寝殿里没有侍女监视她,所以她快速的往结界上撞去,她想撞破结界逃走。 直到甘棠撞得头昏眼花,结界也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甘棠气的半死,夕夜还真是冥顽不灵! 没办法,结界打不破,甘棠只有想别的法子逃走。 甘棠在水缸里来回的游了好几圈,忽然,让她发现了一个秘密。 结界只能罩在水缸的上方,越往下,结界的力量就越弱。 甘棠窃喜不已,九瓣莲完整的埋入水中,一直潜到水底,握紧了扶摇剑,用力一劈,缸底竟然被她凿出来一条细缝。 甘棠缩紧了身躯,轻轻巧巧的从裂缝中挤了出去。 甘棠甫一得到自由,立刻化为了人身,抬起脚就踢了两下水缸。 哼!夕夜你个泼皮无赖!诡计多端! 甘棠骂了几句之后,她不敢逗留,伸手捏一个诀,修补好了破损的水缸,又幻化出一朵一模一样的九瓣莲。 甘棠气鼓鼓的想,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甘棠凭借记忆里的路线,翻窗从夕夜的寝殿逃了出去。 可是,甘棠逃出了紫微垣才想起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八百里天河,到时她没有灵力,该如何渡过去? 甘棠此时站在天河岸边,她就万分犯难。 任何神官都得乘坐渡船才能过河,甘棠没有这个时间,也不能引人注目。 除非她化成原身九瓣莲才能渡过去,她原本是不想随意露出原身,那总让她想起曾经那段纠缠来。 没办法了,试一试吧! 甘棠正准备跳下天河,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凌厉的破空之声,甘棠回身一看,原来是素女。 甘棠冷冷的问道:“你追来做什么?” 素女将手里的披帛变成三尺青锋,狠狠盯着甘棠,“天君被你迷了心神,竟然要娶你一个小小的莲花精!你恬不知耻,你的身份配得上他么!你知不知道,他会受人耻笑!” 第164章 无路可逃 甘棠不怒反笑,笑吟吟说道:“你说的很对,我也这么想。这话,你该去对他说,让他以后彻底放手。” “你!”素女一张脸气的通红,“你不用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原想着帮你逃走,现在看来,杀了你,更加一了百了!” 素女根本不等甘棠说话,一剑就刺了过来。 甘棠没有机会变回原身,就被素女追赶着跳入了天河。 一脚踏进天河,甘棠才知道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天河的水比其他地方的水更浓稠,更寒冷刺骨,甘棠逐渐往河底沉去。 天河自有它恐怖的力量,甘棠施展不出灵力,不能顺畅呼吸,就连游动起来的阻力都特别大。 甘棠双手机械的往前划,她每游一步,都耗费掉她不少体力。 素女在天河里倒是来去自如,她追在甘棠身后紧追不舍。 幸亏天河里没有什么光亮,否则甘棠早就被素女给追上来了。 素女一手划水,一手持剑朝甘棠砍去,甘棠回身格挡,反而被波浪打了一个跟头。 甘棠的力气消失的很快,一眼看不到头的天河让她心里发怵,而身后的素女依然穷追不舍。 甘棠倒是趁机在素女的胳膊上划伤了一剑,素女受伤吃痛,举起剑就劈向甘棠的头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快如闪电的身影飞进了河底,一手抓住素女的后颈,将她利索地丢出了天河。 等甘棠看清楚夕夜的脸,她感觉到无比的沮丧。 她想哭,想发怒,想崩溃,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夕夜直接出手震晕了她。 夕夜已经是怒不可遏。 他游到甘棠身边,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抄起她的腿弯,将她紧紧揽进怀中。 夕夜的脸色比天河的水还黑,他凝视着怀里的甘棠,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好让我知道,自己过去错过了多少?!” 甘棠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她一会儿梦见灵儿,一会儿梦见无尤搂着另一个甘棠,自己只能傻站在一个角落。 等好不容易醒来,一眼就看见自己躺在夕夜寝殿的床上,周围有很多人正在忙碌。 原来,寝殿已经被侍女们布置成了婚房,触目都是铺天盖地的大红颜色。 而夕夜坐在屋子中间,正面无表情的喝茶。 夕夜看到甘棠醒来,吩咐道:“待会儿会有很多客人过来观礼,现在你们帮甘棠换上新娘子的礼服。” 夕夜看了一眼甘棠,淡淡的转身走了出去。 一群侍女欢天喜地的围过来,七嘴八舌的笑道:“灵儿!想不到你有这样好的福气呢!咱们天君对你真是体贴,一直坐在这里等你醒来……” 甘棠实在是没有说话的心情,她暗暗叹了一口气,歪过头去,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一行眼泪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九重天上的热闹还没结束,另一场盛事又马上拉开了帷幕。 夕夜大帝这些年大概是低调惯了,最近却一反常态,憋足了劲想使劲出风头似的,刚办完寿宴,这就宣布了他大婚的消息。 九重天上举办一场婚礼是万年难遇的事情,更何况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夕夜大帝。 这天,炎真烦恼的搓着双手来到了甘棠的撷芳殿,正好无尤也和她在一起。 炎真刚一坐下,愁眉苦脸说道:“你说这夕夜大帝,干嘛要赶的这么紧办婚事呢?刚刚给他送了寿礼,这又得想法子糊弄了。无尤,你们怎么办?” 无尤和甘棠笑着对视一眼,甘棠拿出一个锦盒放在炎真身边。 炎真心直口快的说:“这里面是什么宝贝?” 说完,就迫不及待打开了锦盒。 原来,锦盒里面装的是九颗晶莹剔透的丹药,“这是?” 甘棠笑道:“最近我总和蓝其花一起作伴,她不能去参加婚礼,知道我们正为送礼的事犯愁,因此送我了几颗鲛人族最珍稀的仙丹,听说这个可是一价难求的宝贝。” 炎真巴巴的问道:“她为什么不去?大家不都得去么?” 甘棠面露难色,只尴尬的笑了笑。 无尤见炎真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连忙替甘棠解围,调侃道:“你拿了这盒仙丹,心可以放回肚子里去了,那你还不赶紧去关心一下花姑送什么礼物?” “对哦,”炎真一拍脑门,急匆匆起身离开,“你瞧我这脑子,忙的我焦头烂额,倒把花姑给忘了,我现在就去!” 说罢,炎真的身影风风火火的从他们眼前消失了。 无尤轻轻一笑,揽住甘棠的肩膀,“他粗枝大叶的,竟然没有发觉蓝其花已经身怀有孕,不适合去参加婚礼。” 甘棠靠在无尤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你们男子,大多数都不在意这些细节,炎真更是一向如此,就连帝君,也不跟他计较什么。” “哦?”无尤微微挑挑眉,“你说男子都不注意细节,那你可就冤枉我了。就比如说,我送你的风铃干嘛要挂在屋里,原本不是在屋檐下么?” 甘棠看了看风铃,笑道:“我想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你的风铃。蓝其花送我的那串风铃,到了晚上可以发亮,所以我就挂在了屋檐下。” 无尤拥抱住甘棠,紧紧贴着她,“原来如此。想不到来了天界,这些繁文缛节这么多,不想去应酬也得应酬。” 甘棠甜甜的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有我陪着你嘛,现在还有炎真和花姑作伴,帝君能帮我们省去的麻烦都省了。夕夜大帝的婚事,咱们可不能嫌麻烦。” 无尤深情地看着甘棠,“是。永远都有我们彼此陪伴。” 夕夜大帝的婚事放在了下午举办,听炎真说一大早就有仙乐班的女仙们在那儿吹拉弹唱,搞得紫微垣好不热闹。 众神们前几天根本就没从九重天离开,就又直接参加夕夜大帝的婚礼,因此从中午开始,满天都是不断飞来飞去的神仙。 甘棠、无尤还有炎真和花姑,他们几个纷纷盛装出席,跟在众神之间朝紫微垣飞去。 远远的,甘棠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和无尤携手一起朝那个人飞去。 甘棠满脸兴奋地笑道:“月娘?真的是你!想不到,在九重天能够遇见你!” 月娘不耐烦的回身,这才看清他们,“甘棠?你们一起飞升的?” 甘棠点点头,“是的,你也是来参加夕夜大帝的婚礼么?” 月娘的眼神在无尤身上转了转,“无尤他……现在看上去挺好的。” 第165章 夕夜大婚 月娘和甘棠寒暄了几句之后,月娘就一个人离开了她和无尤继续往前飞。 无尤并不认识月娘,所以甘棠绞尽脑汁才想了一个理由将他糊弄过去。 众神早早就来到了紫微垣,到处是鲜花着锦,到处是仙乐飘飘,到处是热闹祥和的气氛。 一片长长的红地毯从天河岸边一直铺到紫微垣的宫门口,紫微垣整座宫殿周围都被鲜花萦绕,一声声钟琴之声悠远的传来,在天地间不住的回响。 不多会儿,八匹通体雪白的天马拉着一驾华丽的马车从天而降,两旁分别有六位仙子不断往下撒着花瓣。 仙子们容颜绝美,衣袂翩飞,满天满地的花朵带着沁香飞落在紫微垣上空。 整个场景又热闹喜庆,又不俗气。 甘棠和无尤听到身边有神仙在议论这场婚事。 “听说夕夜大帝娶的帝后,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之女。” “那娶的是谁?事情这么突然,竟然连一丝口风都没泄露出来。” “我给你说啊,娶的是他紫微垣里的一个侍女,名叫灵儿,原身是天河里的一朵九瓣莲。夕夜大帝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将她的原身养在自己寝殿了七百多年,所以俩人才互生的情愫。这不,夕夜大帝不舍得委屈她,这才一定要给她个名分。” “侍女??我没听错吧!” “这能搞错么?我是亲耳听紫微垣的人说的。” “侍女的身份地位跟夕夜大帝也差的太多了,简直是云泥之别。我记得,以前夕夜大帝不是跟鲛人族公主有了婚事?” “那都是旧年老黄历了,夕夜大帝怎么可能娶一个异族公主为帝后?只是他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 “哦,那这么说,这个灵儿倒颇有手段,勾引的夕夜大帝为她动心,还让夕夜大帝为她悔婚?” 甘棠和无尤面面相觑,原来这桩婚事背后有这么多的渊源,一个侍女也可以一朝登天当了帝后? 无尤对甘棠低声笑道:“想不到,这个夕夜大帝还是个痴情人。” 甘棠暖暖地笑道:“莫道世间真意少,自古人间多情痴。” 众神都在小声喧哗议论之时,夕夜大帝穿着一身红色新郎礼服,从紫微垣里大步走了出来。 夕夜风度翩翩,步履坚定,一向冰冷的脸上此时暖意融融,他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放下来过。 女仙们打开马车的车厢门,两个侍女扶着一个千娇百媚的新娘缓缓走出马车。 新娘戴着红盖头,身穿逶迤拖地的绣凤嫁衣,火红火红的颜色,真如一只欲翱翔九天的凤凰,外罩一件品红色绣云璎珞霞帔,洋洋洒洒,长长拖在她的身后。 这一身装扮行动起来极不方便,所以夕夜原本高高伸出的手,改为双臂一揽新娘的纤腰,将新娘从马车上轻盈地抱了下来。 而新娘低低娇呼一声,然后两只手臂紧紧攀附住夕夜的脖颈,整个人含羞带怯地埋在夕夜胸前。 他们之间的亲密互动,惹得众神更加热闹的拍手叫好,现场的热烈气氛瞬间到达高潮。 夕夜身材伟岸,新娘柔情似水,娇弱似花,此时她顺从的依偎在夕夜怀中,更显得俩人郎才女貌,情意缠绵。 夕夜谨慎的将新娘放在地上站好,随后缱绻的将新娘的手握在手心。 炎真正跟无尤说悄悄话,他越说越兴奋,“历来只有凡间女子婚嫁,头上才有大红盖头,怎么,今天夕夜大帝的新娘子也盖着红盖头,天界从来不是如此风俗呀?诶,你说,是不是新娘子丑的没法见人呢?!” 好巧不巧,众神的说笑声就在此时戛然而止,就一下子把炎真说的话凸显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炎真说的话,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嘲笑之意半点都遮盖不在,差点要放声大笑了。 炎真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他惊呆了,万分尴尬的往左右两边看了看。 夕夜脸上的笑意几乎要掉下来,他眼神一暗,冷冷的瞥了一眼炎真。 炎真看到了夕夜的眼神,更懊悔自己心直口快而得罪人,他甚至不敢去看身边花姑嫌弃他的目光。 无尤倒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四平八稳地问道:“天君,不止炎真有好奇心,我们在座各位也都有这个想法。不如,你就让宾客们一睹新娘子的芳容,如何?” 无尤脸色平静,但是他的神情很执着。 众神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无尤怎么回事,打算大闹婚礼么?看不看新娘子的容貌有什么要紧?难道谁还有胆量敢逼迫夕夜大帝么? 炎真死死攥住无尤的胳膊,低声警告他,“这是什么场合,不是你闯祸出风头的时候!听我的,收回你刚才那句话。快!” 无尤面不改色看着炎真,“炎真,我想做一件危险的事,你陪不陪我,还是要置身事外?” 炎真立即接话道,“你要做什么事?” 无尤只淡定的看着他微笑。 炎真立马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但他还是本能的点了点头,“好。刀山火海,我陪你闯。” 无尤拍了拍炎真的胳膊,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神情。 夕夜盯着无尤,淡淡说道:“无尤,你是否有点不顾分寸?” 无尤点点头,处变不惊的笑道:“是有点。但是,你娶的新娘子或许是我认识的人,我想求证一下而已。” 无尤的话步步紧逼,众神谁听不出来? 这个惹祸精,唯恐天下不乱么?! 众神已经摆好了看好戏的架势,脚步悄眯眯的远离了无尤和炎真,将中间的一大片地方空了出来。 夕夜冷声道:“她怎么可能认识你?你休要在此胡闹。” 无尤身后的甘棠急切的上前一步,挽住无尤的胳膊,“无尤,你做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无尤慢慢转过身,眼底一片冰冷的看着甘棠,“不,你听得懂。他今天娶的新娘子,就是我的甘棠。” 甘棠惊诧的松开无尤,喃喃自语:“你……到底在说什么?” 炎真的头瞬间一个变成两个大,喝道:“你眼前的人,不是甘棠?你在说什么傻话!” 无尤只盯着甘棠,“你很像她,几乎一模一样,你们的说话方式,你们的记忆,还有跟我相处的样子,丝毫不错。但……你不是她。” 甘棠伤心的两眼泛着泪花,她的脸色都有些煞白,“你在怀疑我。” 无尤坚定的说:“不是怀疑,是确定。” 炎真愁眉苦脸的摇了摇无尤的肩膀,“你醒醒!哎呦,这是什么了嘛?!” 第166章 金蝉脱壳 甘棠伤心地捂着心口,声音有些颤抖,“无尤,你太伤我的心了。” 无尤无动于衷的说道:“屋檐下的风铃,不是蓝其花送你的,而是夕夜留下来的,对不对?” 甘棠终于有些绷不住了,脚步往后踉跄了几步,“你……” 炎真喃喃说道:“这都是你自己的猜测,没有实证,无尤,你搞得我脑子有些乱。” 无尤不动声色的一笑,居然举起手掌,一掌就拍向甘棠的头顶。 众神不由得“哎呦”一声闭了闭眼,难道还要血溅当场不可么? 无尤这一掌打的毫不迟疑,假甘棠被他打得四分五裂,身体倏地变成透明消失,只留下一缕神识被无尤牢牢抓在了手心。 炎真的心情一路跌宕起伏不已,他瞪大了眼珠,难以置信的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无尤将甘棠的神识放进白玉戒指里,才抬头对炎真说道:“就在这两天,我发现我身边的甘棠一直都是假的。” 炎真叹道:“你厉害,竟如此稳得住。” 夕夜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够了。无尤,你是存心要闹事。” 无尤自信的笑了笑,“夕夜,我不管甘棠前世跟你有何渊源,既然她已经忘记过往,你总该尊重她的选择才是,你何必非要一再一意孤行?” 夕夜脸色阴沉不已,像是一场大风暴来临前夕的天空一样阴霾。 无尤静静凝视着新娘,手掌一挥,一股平地卷起的飓风刮向了新娘,新娘的红盖头眼看就要被大风掀飞。 夕夜脸色一变,身上的红色礼服不翼而飞,他身上原本穿的一身黑色长袍张牙舞爪的显露出来。 夕夜也伸手打出一掌,两道掌风在半空中相遇,竟然闪现出噼里啪啦一阵闪电,众神连忙躲闪开去。 新娘的红盖头也飘飘然垂落在了脸上。 炎真手持长枪朝夕夜冲过去,对无尤大喊:“那还等什么?抢啊!甘棠怎么会愿意嫁给他?!” 花姑看了半天,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形势。 想不到每天跟她相伴的甘棠是假的,这场婚礼背后竟然是这样的阴谋。 花姑也跟着炎真一起飞了过去。 瞬间就是天下大乱,紫微垣里挤满了神仙,现在又多了很多的天兵天将参加进来,眨眼间乱成了一锅粥。 无尤和炎真一起飞到夕夜身边,一左一右夹攻过去。 无尤却突然说道:“不对!已经乱成这个地步,为什么甘棠还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炎真也转头看看新娘,“就是啊,甘棠没理由这么乖,都不反抗的吧?!” 无尤一剑刺向夕夜,趁他被炎真缠住的机会,一把掀开了新娘头上的红盖头。 却见,哪里是甘棠?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穿着新娘礼服,正惊惊慌慌的看着他们。 女子似乎被人用法术定住,明明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夕夜也看到了女子的脸,他不禁大惊失色,“素女?怎么会是你!甘棠呢!” 炎真朝他怒吼道:“夕夜!你还弄个假新娘来成婚?!你把甘棠藏到哪儿去了!” 无尤立即心急如焚,甘棠,你现在在哪呢? 原来,甘棠趁着侍女们围着她,手忙脚乱给她穿礼服的时候,出手定住了素女,还封住了她的哑穴,替素女换上了新娘礼服。 等她解开其他侍女的封印,素女已经盖上了红盖头,所以没有任何人知道,甘棠已经把素女移花接木变成了新娘。 做完这一切,甘棠十分谨慎的没有立即离开。 她吸取了上次逃跑失败的教训,既然天河渡不过去,那就不渡好了。 今天会来无数的神仙,她悄悄跟在宾客中间,找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趁乱逃走。 为了不让夕夜发现她,她一直藏身在紫微垣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之中,眼看着一群群的神仙走进了紫微垣,她却一直没看见无尤的身影。 甘棠不敢露面,因为紫微垣的所有天兵天将都认识她的脸,她不敢冒冒然去找无尤。 就在甘棠心急如焚的等待无尤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甘棠下意识就想挥剑出击,却被对方一把将剑锋推回了剑鞘当中。 只听得月娘的声音响在耳边,“甘棠,别慌,是我。”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甘棠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她连忙握住月娘的胳膊,神情复杂的叹道:“月娘,你怎么知道无尤身边的人是假的甘棠?还有,你知道我在这儿?” 月娘眉眼带笑的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一开口就要问无尤。那个人跟你一模一样,可也漏洞百出。她见了我,竟然一句都没问一下麒麟兽,当时我就知道她是假的,你本人不会对麒麟兽那样冷漠。夕夜欲盖弥彰的非要把新娘的脸挡起来,他在防范谁?当然是无尤。假甘棠是第一道迷魂阵,他料定无尤看不穿。” 甘棠喃喃问道:“无尤他……到底看穿了吗?” 月娘笑了笑,“连我都能一眼看穿,何况无尤?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再没人比他更清楚。夕夜自以为弄个一模一样的假人就能瞒天过海,殊不知,只要他埋下这粒棋子,就一定会引起无尤的怀疑。无尤或许刚开始猜不到是谁安排的假人,但一看见新娘遮遮掩掩的样子也能猜到了。” “我就知道……”甘棠放心的叹息了一声,“还有,夕夜的脸跟我小师叔神似,无尤也会怀疑到他的身上。月娘,我想立刻去找无尤。” 甘棠说完就迫不及待想跳下树枝,被月娘一手拦了下来。 “诶……”月娘笑道:“你急什么?!我刚才到处找你的时候,就看见紫微垣那边乱了起来,肯定是无尤要抢新娘子。” 甘棠急急的说道:“月娘,我要去帮无尤。夕夜那个人,本领神通广大,我担心无尤会吃亏。” 月娘仍然拉住甘棠不松,她闲闲说道:“甘棠,你冷静一下。你想想,你在婚礼上逃婚,已经让夕夜颜面尽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尤当场揭开了他的阴谋。说好听点呢,是他旧情难忘,那要是说难听点,他不顾你的心意巧取豪夺,强势霸道。 “君夺臣妻,夺人所爱,一再强迫你,这每一条,都将让夕夜以后在仙界背负沉重的精神负担。还有,你和无尤已经飞升成神官,如果就此和夕夜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你和无尤在天界该如何自处! “你若是现在出现在婚礼上,和无尤并肩作战对抗夕夜。你们倒是痛快了,你可想过,夕夜的面子就被你们践踏在地,他会不会跟你们拼死一搏?他终究是夕夜大帝,就连帝君,面对你们的感情纠葛,都不好出言干预。你不止为了今天,还要长远想一想你和无尤的将来!” 第167章 悔之晚矣 月娘的一通训斥,如一盆冰水兜头倒下来,让甘棠一颗乱糟糟的心瞬间冷静了不少。 甘棠不由得叹息,“月娘,还得是你,看事情又透彻又长远。” 月娘轻轻一笑,“你的心都在无尤身上,当然最挂念他的安危,可你也得顾及一下夕夜的面子和后果的严重性。” 甘棠努力镇定下来,问道:“月娘,你和夕夜是旧友么?感觉你知道他很多事情。” “算你说对了。”月娘幽幽说道,“最后那场大战结束以后,我和夕夜,以及众多兄弟们就分道扬镳,他来了天界当上夕夜大帝,我心如死灰,去了大荒山隐居避世。 “你前世去凡间历劫的时候,夕夜他痛苦难当,就去大荒山找到我,和我聊了聊你们之间的纠缠。 “后来,你背着无尤也来了大荒山,当时我暗地里察看了一下你的真身,居然就是他所说的九瓣莲。最初我碍于夕夜,并不想出手救无尤,后来看你们情深意笃,夕夜跟你是再没有可能了,才改变了主意。” “原来,你那么早就知道是我了。”甘棠已经有点目瞪口呆,“月娘,现在我该怎么办?” 月娘爽朗的笑道:“怎么办?你不是正在逃婚么?那就继续逃,只要你不返回去戳夕夜的痛处,哪里都能逃!” 月娘的话音刚落,就一手握着甘棠的手臂,两个人快速的往前飞去,把紫微垣甩的越来越远。 俩人刚飞到天河岸边,就听见夕夜从身后追来的声音。 甘棠有点心急如焚,月娘倒还是气定神闲,她笑道:“当年那一众兄弟里面,他的神力算是数一数二的强。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强大如斯,不愧是夕夜!” 月娘看见甘棠的灵力在天河上受到压制,将甘棠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肩膀,带着她穿越天河飞过去。 月娘见夕夜追的太紧,反身一掌拍下,一道巨大的水墙拔地而起,突然挡在夕夜面前。 夕夜大声吼道:“月朗?你究竟是不是月朗?!” 月娘趁机转身对着他哈哈大笑,“蠢货!几万年都看不出我是女子,还不如甘棠聪明伶俐!以后叫我月娘!” 夕夜愤怒已极,他的声音响在天河上空,简直是地动山摇,“我管你是男子还是女子!你为何要跟我作对!” 月娘在天河上竖起来无数面水墙来抵挡夕夜的来势汹汹,“你想不通么?因为我是女子啊,当然要帮助女子!” 月娘放肆的笑声传出去很远,夕夜不耐烦一道道攻破屏障,干脆掀起更大的风浪, 一下子把水墙完全吞噬。 月娘和甘棠好不容易从天河上飞过来,月娘笑吟吟说道:“甘棠,为了你,我算是得罪了夕夜。不过,也就只有我了,能化解你们之间的纠缠。幸亏无尤不在这,否则事情会更复杂。” 甘棠感激的点点头,“是的,这是我和夕夜结下的孽缘,本就不该把无尤牵扯其中。我能自己解决,不想拖累他。” 月娘赞许的笑道:“甘棠,你要全然的信任我!这件事,一定会有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月娘和甘棠没有逃出去多远,就被夕夜给追了上来。 此处是一条荒芜的山谷,月娘和甘棠慌不择路间逃到了山谷的顶峰,下面是万丈深渊,阵阵恐怖的黑雾在深渊下面流动。 夕夜看到月娘和甘棠站在悬崖边上,忍耐着心头的怒意,朝甘棠伸出一只手,“灵儿,过来。你跟我回去,今天你逃婚的事我既往不咎。” 月娘站在甘棠身边,神情玩味的盯着夕夜。 甘棠摇摇头,“夕夜,你我缘分已尽,何必强求?你抓我回去一千次,仍然是这个结果。你就当灵儿已经魂飞魄散了吧,她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夕夜的手握成拳头,咯吱作响,他沉声道:“我若是,就要强求呢!给我一个弥补从前的机会,留在我身边。” 甘棠冷静的往悬崖边上退了几步,一粒粒小石子随着她的走动而滚下了山涧,许久都听不到石子落地的声音。 甘棠的长发被山风高高扬起,她的神情很是坚定,“夕夜,你位高权重,我或许没有力量跟你抗衡。但你了解我的个性,不会任人摆布。假如,我不用任何灵力而从这里跳下去,你能不能从此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不要!”夕夜下意识的喊道。 是的,夕夜再了解甘棠不过。 她性格耿直刚烈,宁死不屈,别的女子可能会只是威胁他放手,而甘棠,若是逼迫她,是真的敢纵身一跃。 夕夜已经身不由己往前迈了一步,甘棠果断的又往后退。 夕夜已经气疯了。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救了她这一次,甘棠还会有无数次逃跑的可能。 总会有那么一次,是夕夜不能及时赶到,不能及时救她的。 夕夜的双眼变得满是红血丝,眼尾已经晕染得一片通红,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你想想当初,你我是多么美好和快乐。” 甘棠沉沉说道:“是的,我承认,我永远不会忘记。但那又如何?我已经抛下了过去,并且永不会回头。” 夕夜恨声说道:“是为了无尤?” “不。”甘棠说的斩钉截铁,“即使没有无尤,我也再不可能回到你身边。前世今生,你都伤我太多太深,并且你自以为,那是爱我,其实并不是。” 就在此时,月娘尴尬的轻轻干咳了两声。 月娘缓缓说道,“我说夕夜,你我相识也有几万年,我怎么今天才知道你是个情痴呢?” 月娘的调侃,让夕夜恼羞成怒,他一掌朝月娘拍过去。 月娘边躲边笑,“我又不是嘲讽你,你生什么气!大家这么多年的兄弟了,大实话你也不想听了?” 夕夜正满肚子火气没处撒,刚好月娘直接撞上来,他哪肯放过她。 夕夜几掌下去,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都被他一掌拦腰拍断,月娘也没跟他客气,扬起阵阵浮土洒在夕夜的头顶。 夕夜气结,追在月娘身后一剑剑朝她刺过去。 月娘大声叫道:“夕夜!你真要杀我!甘棠,救命啊!” 甘棠纵身朝月娘飞过去,月娘在此时朝她笑着眨眨眼睛。 甘棠立刻心领神会,她放弃了抵抗,认命的闭上眼睛,等待着夕夜的雷霆一击打在她身上。 第168章 置之死地 夕夜全力追击月娘,因为他知道月娘的神力跟他不相上下,因此也没有手下留情。 哪知道,甘棠突然半路飞过来挡在月娘身前,夕夜此时已经收不回神力,一掌打在了甘棠的后背上。 这一掌,夕夜用了十成的神力。 他自信,天上地下无人能承受这一掌的力量。 甘棠和月娘一起被他打飞了出去。 月娘还好,身体停稳飞到了一片空地,而甘棠,一声不响的往悬崖下面坠去。 夕夜悲叫了一声,眼泪瞬间涌上眼眶,他毫不犹豫地跟着甘棠跳了下去。 月娘收回了刚才的嬉笑,她面色凝重的望着悬崖的方向。 她喃喃自语道:“甘棠,你是个勇敢的女子。你是夕夜的心魔,除非他自己主动放弃,否则你和无尤将会永无宁日。咱们俩就一起赌吧,赌他心底最后一丝不忍心,赌他对你的一片深情。赌他为了这片深情,而甘愿放手。可他太过强势,连我都没有一点把握……” 夕夜以雷霆万钧之势扑下了山崖,呼呼风声灌入他的耳朵,而他的一颗心惊恐不已,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慌乱过。 即便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他也没有丝毫心慌意乱,总是镇定自若、杀伐决断,然后将对手完全消灭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强大到能掌控万事万物,如今是怎么了呢? 夕夜很快就发现了甘棠快速下坠的身影,她果然没用半点灵力。 当然,她即使想用,现在也没有办法了。 甘棠犹如深秋里一片残破的落叶,在山风里随风飞舞。 甘棠紧紧闭着眼睛,长发飘荡在她的身边,昏迷的没有一丝知觉。 很美,但凄惨极了。 夕夜伸出手去,透明的结界完全包裹住了她,甘棠停在半空,再也没有往下坠落。 夕夜飞过去,极轻的抱住甘棠。 甘棠却突然大口大口的吐出血沫,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夕夜的前襟,染红了甘棠的衣裙。 然而,甘棠没有停止吐血的征兆,她仍然不停的往外吐血,仿佛要把一颗心都吐出来才算了结。 夕夜已经往她眉心注入了无数的灵力,可是统统不管用,甘棠还是疼的浑身发抖。 夕夜掌中抱着的甘棠,脆弱的也像风中枯叶,浑身瘫软,头无力的垂下来,一张脸白到几乎透明。 不过片刻,夕夜抱着甘棠从深渊飞了上来。 月娘从没见过夕夜如此的惊慌失措,甘棠昏昏沉沉,不知道还有几分生机。 月娘心里对夕夜起了一丝的怜悯,随即又冷酷的控制住了。 夕夜嘴唇哆嗦的把甘棠放在月娘面前的地上,断断续续说道:“月娘……你立刻救救她!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我知道,你可以的。” 月娘冷漠的看他一眼,抓起甘棠的手把了把脉,又用灵力探遍她的全身。 夕夜紧张兮兮的看着月娘的一举一动。 月娘在心里暗叹,情之一字,到底是什么呢?! 月娘放下甘棠的手腕,甘棠的手软绵绵垂了下去。 月娘一板一眼说道:“她已经死了。” “死了……你是说……”夕夜瞪大眼睛,粗重的深深呼吸了几口,心痛如绞,泪水滑落了下来。 月娘叹息道:“你这一掌,泰山也能被你劈成两半,何况是她?!” 夕夜不死心的问道:“她已经是神官,怎么可能!” 月娘凉凉斜睨他一眼,“夕夜,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她仅剩的半颗心,也被你震碎,你自己也知道。她的神识碎成一片一片,你说我怎么救?” 夕夜颓丧地坐在地上,“不,不……月娘,我求你救救她!” 月娘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月娘慢慢问道:“只要她能活,你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么?” 夕夜坚定的点点头。 月娘说道:“好。你若从此放弃甘棠,再不对她纠缠,我就尽全力救她。” 夕夜脸色一白,“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 “当然有。”月娘语气沉重的说道:“我救她一次,容易。可你不愿意放手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再次逼死她!我不敢保证,下一次,我还能救活她!” 夕夜眼神一下子空了,他两眼无神坐在地上,微微垂着头。 月娘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知道夕夜的内心正在激烈的挣扎。 因此,她也不催他,静静地陪他一起坐着。 半晌,夕夜幽幽问道:“月娘,我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到这种局面?” 月娘长长叹了一口气,“夕夜,你知道么?你是咱们这一众兄弟里,天赋最高,最幸运的人,有多少人在背后嫉妒你。你从来没有遇见过任何挫折,当然,你很强大,把挫折全都解决掉了。 “后来,你又是高高在上的夕夜大帝,你就更加顺风顺水。你只在甘棠这里遭遇了失败,所以你才会尤其的难以接受。 可惜命运无常。你什么都有了,你却偏偏不能再拥有甘棠。” 夕夜抬起头,目光深邃的看向甘棠。 月娘低叹道:“夕夜,就因为你强大,你才养成了自负的性子。前世,灵儿爱着你的时候,你只把她当成灵宠,随意将她放在你手心里的一颗真心给摔碎了,等你知道自己的爱意,那时就已经晚了。 “这一世,你照样很自负,对甘棠的身世独断专行,知道她身边有无尤,你也没放在心上。我要是你啊,当初就拆散他俩了,还用等到今天!夕夜,无论成与败,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女子的真心何其难得,你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夕夜抬起头,眼眶一下子就湿了,“月娘,我如何才能甘心!” 月娘笑道:“我当了他一世的下属,如果我不甘心,就连能陪伴他的最后机会都没有了。夕夜,你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 夕夜咬着牙,“让我看着她和无尤情意缠绵,我做不到!我要杀了他!” “去吧,按照你的性子,肯定要这么做,”月娘冷声道:“你杀了无尤,甘棠不会独活,你最好连她一块儿解决掉,如何?” 夕夜痛苦的两只手捂着脸,再也不发一言。 就在此时,无尤大喝一声从天而降。 等他看清月娘怀里甘棠的模样,心痛至极,握剑的手在颤抖,愤恨的朝夕夜刺过去。 夕夜正万念俱灰,看到无尤出现,他的伤心有了一个突破口,他跳起身,立刻恢复了他凌厉的强大气场。 第169章 缘起缘灭 月娘将甘棠的头温柔的揽在臂弯里,轻轻替她擦拭脸上的血渍。 甘棠的伤势看上去十分骇人,她上半身衣裳全被簇簇鲜血染红,看上去像是雪地里开出来一大片血红色的花,让人感觉触目惊心。 尤其是后背,月娘感觉她触手可及,全都是粘腻的血迹。 看到甘棠的惨状,月娘的手都在微微轻颤,她低声道:“甘棠,你赌赢了。他再强势蛮横,他也会顾及你的性命。不让他亲眼见到这个可怕的后果,他就不知道他的执拗具有多么严重的毁灭性,那么他永远都不甘心。” 无尤和夕夜在月娘身后斗得天翻地覆,半座山峰都快被他俩削平,月娘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月娘用灵力包裹住甘棠的神识,那些破碎的神识始终游离在灵力之中,却没有半点粘合在一起的迹象。 月娘稍微偏了一下头,厉声说道:“夕夜!你过来!” 夕夜随即停手,从半空中飞落下来,无尤的剑势不停,一剑刺进了夕夜的肩胛骨内。 伤口鲜血长流,夕夜只皱了皱眉头,就一掌将春寒剑的剑锋拍飞了出去。 夕夜不再搭理无尤,飞快奔过来,半跪在月娘身边。 月娘看着夕夜,淡淡说道:“夕夜,甘棠交给我来照顾,你放心,我不会看着她不管。今天你的紫微垣留下了那么大一个烂摊子,还得你回去才能稳定局面。以后,你不要再来见甘棠。” 夕夜上下打量了一下月娘,冷声道:“这是你和灵儿一起联手设的局,好逼我放手?” 月娘的心里猛地一跳,但是脸上仍然稳如泰山,她轻蔑地一笑,“你好好看看甘棠,她现在只剩下一分生机。没人会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设局,不是自寻死路么?” 夕夜最后再深深看了一会儿甘棠,他的右手逐渐握成了拳头,眼神又伤又痛。 他再不犹豫,决绝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甘棠,“是也罢,不是也罢,我都不在乎。月娘,我只知道一件事,从此以后,我夕夜再无任何软肋。就连灵儿,她也不能。” 言尽于此,夕夜漠然转身离去,跟他刚才追来的时候那样,身形伟岸,脚步坚定。 月娘的眼神一暗,哼,到底还是个自负的人呐!话说的漂亮,将来你别提着酒来大荒山,找我喝酒诉苦! 无尤哪能眼看着夕夜离去,他正想提剑杀过去,只听见月娘喊他,“无尤,甘棠好像在喊你的名字,你过来看看她。” 瞬间,无尤什么心思都没了,三两步跪坐在甘棠身边,月娘给他让个位置,无尤将甘棠小心翼翼揽进怀中。 月娘看到无尤的神情,轻声问道:“无尤,你想杀了夕夜报仇?” 无尤蓦然转过头,恨声说道:“你看甘棠的样子,我岂会放过他?!” 月娘忽然笑道:“你别看甘棠现在的模样吓人,我提前护住了她的心脉,她一定能被我治好!看似是夕夜伤的她,但是她没有一丝反抗,她自己甘心让夕夜打伤她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甘棠的法子,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无尤,如果你此刻去找夕夜报仇,先不说能不能杀死他,你首先就辜负了甘棠想息事宁人的心愿。这件事情,不能越闹越大,你和甘棠还得待在九重天万万年,难道永远和夕夜纠缠不休吗?” 无尤的脑子里一阵轰鸣,他咬牙说道:“可是,就这样轻轻揭过去?任由他伤害甘棠?” 月娘叹息道,“无尤,你觉得夕夜亲手打伤所爱之人,他会好受么?今天甘棠逃婚,给他造成多大的困扰?无尤,夕夜的爱意,不比你的少,他才会屡次做出疯狂的举动。只要我治好了甘棠,你们俩完全可以继续相依相伴,还没有夕夜这个劲敌。夕夜在逼自己放手,你也得放弃仇恨,否则,最后痛苦的,一定是甘棠。你刚才刺他那一剑,可以了,也算为甘棠出了气。” 无尤沉默了很久,他的脸色阴沉不已,心中犹如波浪翻滚。 过了一会儿,无尤语声沉沉的问道:“月娘,甘棠和夕夜前世的纠葛是什么?” 月娘不由得一愣,心里有些发苦,这个问题还真是千古难题,说出来,对无尤就有点残忍。 所以,月娘打定了主意,瞒天过海就好了。 月娘轻轻说道,“无尤,佛经有云‘一切法门,明心为要;一切行门,净心为要。’甘棠都已经不记得了,你又何必多问?她已经蜕变重生,从前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也与你无关,你不必自添烦恼。” 无尤沉重的点点头,“我倒不是为了拈酸吃醋,我只是怜惜甘棠前世受的那些苦,而我没有及早出现陪伴她。” 月娘的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她感慨道:“不愧是无尤!这样的你,才值得甘棠为你倾心。” 无尤将甘棠抱起来,正准备一起回去永宁殿。 身后传来炎真和花姑的声音,无尤的脚步停了下来。 炎真看到甘棠依靠着无尤无知无觉的样子,怒斥道:“夕夜真够心狠手辣的!甘棠不愿意嫁给她,他就下这样的狠手!” 花姑皱着眉扯了扯炎真,小声说道:“你别大呼小叫了,还嫌这里不够乱么?” 炎真放低了声音,问道:“无尤,夕夜已经走了吗?你没有揍他一顿?!” 花姑看一眼炎真,叹了一口气,走上前看了看甘棠,说道:“无尤,你的永宁殿每天事务繁忙,还不断有人来人往,不如,让甘棠去我的花谷里养伤,我那里没人敢去打扰她,我平时无事,可以照料她,你看行不行?” 无尤没有立即回答,先看了看月娘。 月娘笑道:“这就再好不过了,又僻静又远离纷扰,我看挺好的。” 无尤这才转头看向花姑,“如此,就多谢你了。” 几个人刚踏进花谷的入口,花姑就把炎真挡在了外面,“闲杂人等,免进。” 炎真看着花姑高冷的表情,不由得急得抓耳挠腮的,“花姑,无尤也是男子,他怎么进去了呢?你就让我看一眼。” 花姑转身就离开了,还随手布下了一层结界阻挡炎真。 夕夜脚步沉沉的走下了山道,在山道的一头站着灵枢殿的灵隐。 灵隐站在路边,一副惶惶不安的神态,他用脚尖不停的划拉着脚下的泥土。 第170章 世间因果 灵隐本就心神不宁,夕夜的脚步声还离他有几丈远,灵隐就十分敏感的发觉了,他紧张兮兮地抬头看向夕夜。 灵隐一看见夕夜的脸,他就心里发怵,两条腿发软,腿肚子直转筋。 只见夕夜的长袍上有一片鲜血淋漓,脸色阴沉黝黑,一双原本寡淡的眸子里又恨又痛,很是凉薄的薄唇紧紧抿着。 不知道是不是灵隐的错觉,他感觉夕夜正暗暗的咬着后槽牙。 刚才在婚礼上,夕夜一不小心被人算计,而弄丢了新娘子,现在看他这副模样,灵隐估摸着,是没有追回来新娘,还跟人打了一架。 不止动了手,夕夜还破天荒的头一次挂了彩。 夕夜的神力一直是九重天上天花板级别的神话,是谁这么有本事打伤了他?还有,新娘没追到,夕夜就这样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这一天,绝对是夕夜无限风光的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想通了这一点,灵隐悲催的想,这也将是自己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天。 可是夕夜已经看到了自己,再想悄悄遁走也不可能了。 灵隐只好硬着头皮,双腿打颤的飘到夕夜面前行礼,声音飘忽到像是阴司里的游魂,“天……天君……” 夕夜高大的身形在灵隐身边站定,血色的残阳照在夕夜的侧脸上,他的脸一半光明一半阴暗,衬得他整个人像是没有一丝感情的雕塑。 夕夜连正眼都不看一下灵隐,轻轻吐出一个字:“说。” 灵隐心里一哆嗦,在这个要命的关头,他若是再去触夕夜的霉头,那,他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灵隐的声音直打哆嗦,“天君,请天君见谅。帝君……帝君要我过来……” 夕夜凉凉地看了一眼灵隐,灵隐剩下的半句话就吓得咽了回去。 正在这个万分尴尬的时刻,一道金光闪过,帝君的身影正破空而来。 灵隐看到帝君,心里顿时如蒙大赦,擦了一把冷汗就慌忙退出了修罗场。 夕夜不管心情如何糟糕,在帝君面前,他还得敷衍一二,因此他缓步走上前,沉声问道:“帝君,有何事前来?” 帝君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夕夜,然后一句婚礼的事都没提,沉稳的说道:“夕夜,地府的阎君刚才来过一趟天界,他说有一些事情需要跟你交割清楚。” “阎君?我与他素无往来,他有什么事情不清楚的。”夕夜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帝君淡淡道:“是这样的。前些天,阎君发现凡间云门宗的一百五十六人死于非命,他们还未到天命之年,就提早下了黄泉。阎君为此彻查了一番,除去魔族作乱的因素之外,阎君还查到你在那段时间曾经下凡,与魔族颜北辰似乎有些勾连。” 夕夜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全都明白过来,怪不得刚才灵隐吓得魂不附体,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夕夜抬抬眉毛,问道:“阎君,他待如何?” 帝君仍然稳如泰山的说道:“那些冤魂,现在仍在地府叫嚣,不肯认命去投胎。阎君的意思是借你一点神力,分给他们每人一点点,好为他们的下一世续一些好命格。” 夕夜沉默不语的跟帝君对视。 一阵飓风从狭长的山谷中间刮过来,大风将他们二人的袍角翻卷的很高,猎猎作响。 而夕夜和帝君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夕夜知道,不是非要罚他神力的问题,是阎君要揭穿这件事打的一个幌子,可是夕夜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不屑于抵赖。 做了就是做了,即使现在帝君亲自找上门来,他夕夜也一丝都不带畏惧的。 帝君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但这温和下面是绵里藏针的锋芒。 夕夜二话不说,伸出两根手指一点,道道白光朝帝君飞去,帝君掌心朝上,将夕夜的神力丝丝缕缕都收进了手心。 帝君笑道:“夕夜如此虚怀若谷,堪为众仙表率。” 夕夜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凝视着帝君,“阎君那里算是给他了一个交代。那么,天界呢?想如何处置我?” 帝君的眼眸垂了垂 ,沉吟了一下,抬眼说道:“夕夜,你擅改那些凡人命格,引得魔族为祸人间。为了以儆效尤,你就待在你的紫微垣,待够两百年吧。” 帝君这番话说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他原本带笑的眼睛一点点失去了温度,一些不容置疑的神色翻涌上来。 夕夜漠然的没有回应。 帝君接着说道:“我会对外宣称,你要闭关潜心修炼。你放心,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其中隐情。” 夕夜对帝君拱拱手,以示领情,然后身影如流星般划过天空,从帝君面前迅速消失了人影。 帝君淡定负着手,自始至终,他的强大气场都没有逊色于正满心暴戾的夕夜。 帝君默默望向花谷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在心里自言自语:无尤,甘棠,我替你们压制住他两百年。希望经过了这两百年,夕夜能放下心中的执念。 夕夜飞回紫微垣的时候,热热闹闹的婚礼现场已经被侍女们收拾的干干净净,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冷清的紫微垣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没有喧哗的人声,没有悦耳的仙乐,没有喜庆的气氛。 紫微垣一直都如一潭死水,好像只有灵儿在的那七百年才有了活泼和生机。 夕夜嘲弄的笑了笑。 以后就要永远这样平静无波的生活下去了,那些愉快的笑声再也不可能在紫微垣里响起。 侍女们心惊胆战的站在宫门口迎接夕夜,原以为他会怒火冲天,现在他却只是在门口愣怔的笑了几下。 夕夜举步迈进紫微垣,冷声吩咐道:“关闭宫门。以后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侍女们吓呆了,彼此对望了一眼。 天君这是气糊涂了?跑了一个给脸不要脸的灵儿而已,用得着再也不见人了? 夕夜走进自己的寝殿,才发现侍女们不敢擅作主张,倒是没人敢动寝殿的摆设。 一片耀眼的大红色,一对龙凤花烛,很多张精美的大红喜字,如今都孤零零的摆在这里。 夕夜拂袖一挥,寝殿瞬间就变回了从前冰冷阴沉的色调。 夕夜俯下身体,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水缸里九瓣莲的花瓣。 即使帝君刚才不提出来要求,夕夜也打算不与外界来往,还出去做什么?看那些人嘲弄的嘴脸?! 夕夜把九瓣莲捧在手心,喃喃自语:“这是你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可惜,也是假的。” 突然,夕夜把九瓣莲猛地按向自己的心口,一缕黑烟慢慢灼穿了夕夜的衣裳,然后继续灼烧着他的肌肤。 夕夜微微咬牙忍耐着,一声都没吭。 过了片刻,九瓣莲在他手中被焚成粉末,夕夜才放下了手。 只见在他的心口处,赫然出现了一朵活灵活现的九瓣莲图案。 第171章 平静花谷 夕夜大帝的婚事犹如一出最好的折子戏,既浓墨重彩,风云跌宕,又荡人心魄。 九重天上沸沸扬扬的传出了一些流言。 说夕夜想娶的人原来就是刚飞升不久的甘棠,无尤当然不愿意了,所以才当场抢婚。 哪料到,新娘子早就自己偷偷逃掉了。 夕夜紧追过去,新娘子不识好歹的拒绝了夕夜,因此夕夜大打出手,一掌将甘棠打的半死,并表示这样的女子配不上帝后的尊位,以后两个人要桥归桥,路归路。 不愧是杀伐决断的夕夜,做起事来毫不拖泥带水。 一心想娶的那个女子说不要就不要了,回去就马上关闭宫门,再不与外界来往。 难道,这是对外表明他的态度,即使甘棠后悔想回来,他也绝对不会原谅她了? 听说夕夜与甘棠在几十年前就有了纠葛,至于甘棠与传闻中的九瓣莲是什么关系,众神打破了脑袋,也没人能细探个究竟。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尤,身份低微,还敢跳出来抢走夕夜心爱的女子,要不是帝君暗中阻拦,夕夜早就把他挫骨扬灰了。 他们诽谤最多的人就是甘棠,放着夕夜大帝那样深情的男人不要,非要作死的闹成这个地步。 现在好了吧?是死是活还两说呢,这就是不要命对抗强权的下场。 本来,像这样鲜活的八卦,是应该在九重天上被咀嚼和流传千万年的,因为这中间有太多刺激的故事可挖掘、可探秘。 但是,流言中的主角之一夕夜,那绝对是个狠角色,他们对他是心有余悸。 他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下的去死手,一旦翻脸就是灭顶之灾,更何况这些到处说他是非的人呢? 被他发现了,会是什么后果? 因着众神忌讳夕夜的雷霆之怒,倒是没人敢掀起什么风波。 歪打正着的,经过这次事件,夕夜在天界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又给自己提升了不少的威名。 不管外界如何纷扰,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都无法传到花谷当中来。 这里人迹罕至,僻静幽深,几座苍茫的大山完全能隔绝任何人不怀好意的目光。 花姑给甘棠收拾出来一间干净的卧房,房间外面是一条潺潺小溪,小溪两岸种满了各色鲜花,一座精致的石拱桥横跨在小溪的两岸,层层白雾在小桥上空缓缓流动。 月娘暂时没有离开九重天,她和无尤一起在花谷中照料重伤的甘棠。 甘棠自从住进花谷以后,她仓皇的神色似乎有所缓解,昏迷中的脸庞逐渐平静了下来。 无尤几乎寸步不离的陪着甘棠,他固执的不肯去管永宁殿的事务,就连月娘都劝不动分毫。 甘棠身上的伤口好治,花姑用了一些药草敷上,没几天她的伤就好转了很多。 最麻烦的是她碎掉的神识和心脏,如果修补不好,甘棠会一直这样昏睡不醒。 月娘让无尤去找一朵具有灵识的九瓣莲采了来,她打算给甘棠重塑她的心脏。 无尤二话不说,立即从花谷飞掠了出去。 花姑推门而入,看见月娘正用灵力进入甘棠头脑中的识海,她静静地坐在了月娘身边。 半晌,月娘才睁开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 花姑轻声问道:“还是毫无起色么?” 月娘摇摇头,苦笑道:“那个人是夕夜,能从他手下争到一丝生机,这在以前是绝无可能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花姑将一个透明的琉璃盏递过去,“这是我花田里新鲜的花蜜,你尝一尝。” 月娘眼中一亮,将花蜜接在手里,笑道:“每天喂给甘棠喝一点,我看对她大有助益。” 花姑看着月娘仔细地将花蜜一点一点喂进甘棠口中,她不由得笑问:“月娘,你对甘棠真是尽心尽力,你们以前有什么渊源吗?” 月娘极轻的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大约是世间女子的苦楚太多,既然我看见了,就不想袖手旁观,看着悲剧一个一个发生。再说夕夜是我兄弟,他的事我做不到漠然视之,不能让他一错再错,我心里总是想着,我们从前的情分无法舍弃。” 花姑赞同的点了点头。 世人都说神仙无欲无求、清冷出世,可是总有那么一点点热心肠与凡间的凡人无异,否则跟冷酷无情的魔族又有什么区别。 花姑看了看锦被中苍白昏睡的甘棠,皱眉道:“天界的九瓣莲都在天河那边,无尤此去,不会碰上夕夜么?” 月娘将甘棠的嘴角擦拭干净,笑看着花姑,“还有炎真会跟着他一起去,不会有事,再说,夕夜如今闭门不出,那些个天兵天将不是他的对手。” 这些天以来,夕夜一个人静静坐在书房中,他仔仔细细翻阅了几十本佛经典籍。 佛经上的字字句句都能读的通,也深刻明白其中的奥义,但是一颗心总像是泡在一池沸水中翻滚,一直没办法静下心来。 夕夜干脆将书一手抛下,默默闭了会儿眼睛。 自古真理都是写在纸上的,自然是字字珠玑,可是心中的痛也是切切实实存在。 无论懂得再多的道理,也难以磨灭痛苦,难以这么快就平息心中的不甘。 夕夜自嘲的笑了笑,人心似水,向来难以琢磨,现在连他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住了么? 夕夜慢慢睁开眼,沉沉望着窗外黑的不透一丝光亮的夜空。 他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没有打不赢的战场,没有主动放弃过心中所爱。 这种无能为力、无可挽回的滋味,太难受了。 可是,人心是这世上最强大、难以征服的东西,他不就败在甘棠手里了么? 不,他是败给了自己的情欲,败给了自己的自负。 要是没有当初的动心,何来甘棠这个软肋呢?那他还用得着,被她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 夕夜忽然间就做了一个决定,再去看她一眼吧。 即使是心魔,他夕夜也没什么好怕的,当面去做个了断,总比以后老是牵肠挂肚的强。 夕夜重新闭上眼睛,一阵白光闪过,夕夜的神识脱离了他的身躯,快速飞出了紫微垣。 无尤和炎真好不容易采到了一朵九瓣莲,再从一群天兵天将的包围中杀出了重围。 无尤猛地一抬头看到了天空有一颗流星划过,停下脚步注视了一阵。 炎真见他半天不动弹,风风火火的又跑回来,急声道:“你这是在干什么?还不赶紧跑!” 无尤这才回头说道:“炎真,那不是一颗普通的流星,跟我去一趟紫微垣。” 第172章 了结前缘 炎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啊?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跟紫微垣可是宿敌,你还要去?夕夜不会放过你的!” 无尤指了指夜空,“紫微垣里有古怪,那道白光就是从那里飞出来的,走,咱们去瞧瞧!” 炎真看着无尤的身影果然朝紫微垣飞去,在心里发怵,这无尤的胆子是有多大呀,夕夜被情所伤,好不容易答应不来纠缠甘棠了,他却偏偏要去老虎嘴里拔牙。 两个人悄无声息落在紫微垣的房顶,往下一看,侍女们都已经回房休息,黑压压的紫微垣里只有一个房间还点着烛火。 炎真一把拽住了想飞身下去的无尤,再次劝他,“你可想好了,那里是夕夜的书房,看他的身影似乎正在看书,你还是……” 无尤淡定的笑了,没有迟疑飞了过去,“走吧,别废话那么多。” 无尤镇定走到窗外,定睛细看了看,夕夜的身影半天都没挪动分毫。 这下子,就连炎真也看出了古怪,他朝无尤挑挑眉,“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能一动不动。” 原来,是夕夜舍弃了他的身躯,只是神识飞出了紫微垣。 进屋之后,炎真和无尤才看到,静静端坐着的夕夜安详闭着眼睛,一张脸在白光里忽隐忽现。 无尤的神力往他眉心一点,淡淡道:“这只是个空壳子。” 炎真兴奋地搓着两只手,一惊一乍的说道:“好你个夕夜,你终于落到我们手里了,甘棠你也敢抢?无尤,要不要你打他两掌解解恨?反正就算他神识回来了,也不会知道是你打伤的他。” 无尤端详了一阵夕夜,面无表情的看了他许久。 忽然,无尤转身就飞纵出了窗外。 炎真在后面追着他,“无尤!你怎么突然心软了?!” 无尤心平气和的答道:“甘棠不想以后与他有任何纠缠,我更不想。背后下黑手的事,我做不来。” 夕夜很快飞到了甘棠卧室的窗外,只见月娘起身离开了房间,他才放心的走了进去。 夕夜站在甘棠的床榻旁边,低头看了她很久。 甘棠的脸色很苍白,一双眼睛下面有隐隐的鸦青色,形容憔悴,几缕长发乱纷纷的压在她的侧脸下面,更显得楚楚动人。 夕夜伸出手去,迟疑地抚触了几下甘棠的额头,小声呢喃道:“月娘真够废物,你怎么一点气色都没有?你惩罚我,罚够了么?那就赶快醒来……” 剩下的话,夕夜再也说不出口。 夕夜的指尖下是甘棠有点冰凉的柔软肌肤,从前最是活泼可爱的她,如今却是这副模样,这让夕夜心里很是窒息。 下一瞬,夕夜的神识干脆利索的飞入了甘棠的眉心之中,顺利进入了她的识海。 夕夜敏锐的发现,甘棠的识海非常脆弱,识海中的灵识几乎快要枯竭,头顶的天空碎成一片一片。 夕夜站在识海正中央,左右打量了一番,眼前只能看见阵阵白雾,却感觉不到甘棠的灵识。 夕夜不禁软声说道:“灵儿,我知道你能听得见我说话,你出来见我最后一面。” 白雾越加浓稠,夕夜几乎不能看清周围,他提高了声音,喊道:“甘棠!我是夕夜!我带了无尤来见你,你还不现身?” 夕夜的声音震耳欲聋,久久回荡在甘棠的整个识海当中。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听见甘棠嘤咛一声醒来,她的好梦被他打断,似乎不满的嘟囔着什么。 夕夜的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他的心底一片温柔。 他好像已经在眼前看到了酣睡中的甘棠,突然被他惊醒的娇憨模样,半是撒娇半是薄怒,整个人又娇又媚。 甘棠的声音在他头顶传来,有点模糊有点慵懒,“夕夜?你闯到我的梦里来做什么?” 夕夜不打算告诉她实话,她现在已经虚弱到了分不清梦境还是识海,说不定她的记忆此时也是混乱的。 夕夜轻笑道:“我来带你走出梦境,去见无尤,好不好?” 甘棠低声道:“我怎么会做这么好的梦?夕夜,你又变得温柔了?你不生我的气了?” 夕夜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生气是指什么事,但眼下他没有时间了,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来了此处。 夕夜耐心的哄着她,“甘棠,你乖乖的听我说。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我是气自己,气自己做的不好才失去了你。现在你要一直保持清醒,不要睡过去,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无尤了。” 甘棠着急的问:“无尤在哪儿,我要去找他。” 夕夜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但是他还是笑吟吟说道:“好,我这就带你出去。” 夕夜的灵力曾经滋养过甘棠七百年,他自问这世间能救甘棠的,也许只有他一个了。 只有修补好她的神识,她才能彻底清醒。 夕夜再不耽误,他双手猛地往前一送,汹涌澎湃的神力如同滔天巨浪,一下子涌入了甘棠的识海。 受伤干涸已久的识海受不了如此猛烈的冲击,甘棠开始小声哭泣,“夕夜!你在干什么!” 夕夜手中的神力片刻不停,他亲眼看着甘棠的识海从最初的皲裂逐渐灌满了灵力。 一点点水涨船高,甘棠的识海开始到处充盈着充沛的灵力。 夕夜知道甘棠此刻很痛,他试图用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他轻笑道:“甘棠,我说的话你要永远记住!等你和无尤成婚的那一天,不许大宴宾客,不许召告天下,不许让我知道!” 甘棠正痛得痛不欲生,却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种痛苦,偏偏夕夜还来说这些话刺激她。 甘棠断断续续的抽噎着,“你……夕夜,你还是……这么霸道……” 夕夜呵呵一笑,执拗的说道:“是的,这就是我,夕夜大帝最后的一点尊严。你若答应,我就从此以后放手,允许你和无尤相守一世。否则,你知道我的手段。” 过了一会儿,夕夜听见甘棠在喃喃自语,“果然,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饶过我。算了,我答应你。我不让九重天这些神仙在背后笑话你,我答应你了……” 夕夜长长叹息了一口气,他心头一下子空了。 他夕夜哪里是怕谁笑话,他是怕自己到时心痛难当,再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来。 过往的这些执念太深了,彻底放下的这一刻,是恍若隔世的茫然和无尽的空虚。 夕夜再不说话,他看着灵力在识海中奔涌,他高高跳了起来,手中的神力绵延不绝的喷涌而出。 第173章 万事随缘 等月娘察觉出不对劲,也飞进甘棠的识海中时,她眼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甘棠的识海里已经扬起了漫天白雾,甘棠正在痛苦的低声抽泣,而夕夜的上半身衣襟上已经全是他吐出来的鲜血。 月娘迅速飞过去,一把抓住夕夜的手臂,厉声喝道:“这些灵力都是你的?停下!你要死在这里?!” 夕夜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这才收回了手,毫不在乎的抹去嘴角的血渍,一张惨白的脸笑看着月娘,“我又没事,你吼什么?!就没有一点女人的样子,怪不得他只拿你当兄弟!” 月娘狠狠剜他一眼,带着夕夜一起飞出了甘棠的识海。 月娘回头一看,夕夜落地的身形有点摇摇欲坠。 月娘咬着牙,阴恻恻说道:“你只是神识飞过来,就敢渡灵力给她?!” 夕夜微微有点喘息,他抚了抚胸口,稳住了一些心神,这才淡淡说道:“帝君让我暂避紫微垣,我不想让大家难堪而已。” 月娘的心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夕夜,“你这次伤势极重,得回去休养好些年,知道么?” 夕夜淡淡的一笑,“你就当,是我还给甘棠的吧。放心,我总有彻底痊愈的那天。她究竟怎么样?” 月娘没好气地嘟囔,“打伤她的是你,你这又巴巴跑过来送了半条命。你这人啊,就是这么拧巴又自负。有了你这么多灵力,我救她就更有把握。要不要我告诉她,是你出手相助?” 夕夜极轻的摇摇头,“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了却前缘。这份救人的恩德,你一个人领受就好。” 月娘倒是愣愣了一会儿,她原本对夕夜夤夜赶来是满心戒备,却不料夕夜如此心平气和,竟然已经放下了过往。 夕夜瞥了月娘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淡淡笑道:“万事随缘,半点都强求不来。这个道理,不止你懂。” 月娘这才回过来神,调笑他道:“是啊,不愧是让四海八荒都瑟瑟发抖的夕夜大帝,悟性自然也是第一等的高深。既然看见她没事,你走吧,伤好了记得找我喝酒!” 夕夜的脚仿佛生了根,他就这样一副满身血污的样子盯着甘棠看了许久,然后脚步不停的转身离去。 月娘没有起身相送,她望着夕夜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语:“说什么放下?你胸前的九瓣莲烙印,只当我刚才没有看见么……” 夕夜走出花谷,才发觉心口一阵阵烦闷之气,腥甜的血沫在喉间不停的翻涌,他停下来,弯下腰拼命忍耐着这股血气上涌。 突然,他瞥见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男人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地上。 夕夜警惕的直起腰,漠然的注视着眼前的无尤,他的腰杆挺得笔直,气势上丝毫不显弱势。 可是他这一身的血迹,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无尤的眼睛。 无尤淡淡说道:“夕夜,你刚才出手救治甘棠,我全都看见了。” “哦?”夕夜挑衅地一扬眉,“你袖口里有一朵九瓣莲,是刚从天河里摘的。你可要把她收藏好了,否则,会引得旁人觊觎。” 夕夜的话语里处处都是尖锐的刺,有敲打,有不甘,有警告,有挑衅。 无尤心中激起了一股怒火,但他眼眸一垂,把他所有的情绪都隐到了深处。 他略微一躬身,沉声说道:“天君说的极是。既是我掌中之宝,我自然会一世珍爱她,将她捧在手心,不让她有半点闪失。” 说罢,无尤就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并不抬头看一眼夕夜。 这架势,倒像是送客的姿态。 夕夜冷哼一声,傲慢地纵身就飞向了夜空,他浩大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简直如雷贯耳,“无尤!我会一直盯着你……” 等夕夜的声音消失,无尤才面色沉沉的直起了腰。 藏身暗处的月娘这才飞身出来,笑着对无尤说道:“我还担心你们俩再次打起来,还好,还好……” 无尤将那朵九瓣莲交给月娘,轻笑道:“他伤的如此之重,以后也不会再来,我说什么也不会跟他计较。” 月娘这才放下心来,她调侃道:“你已经抱得美人归,夕夜以后也不足为虑,以前的那些矛盾纠葛,都可以让它们随风而逝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月娘努力把九瓣莲炼化成一颗心脏,无尤将自己的心头血涂在上面,这颗心就跳动了起来。 月娘万分小心的把心脏放进甘棠的心口处,再次嘱咐了一番无尤,“我担心刚开始甘棠适应不了,你每一天都要用一点心头血喂养着她,直到她能完全适应。” 无尤笑着点点头,“月娘,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月娘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好多年没来过九重天,一来就出了这么多的事。看来啊,还是我当初的选择是对的,无论在哪儿,都逃不掉恩怨纠缠,简直是麻烦的很。无尤,既然甘棠没什么大事了,我这就打算回去。” 无尤跟着月娘一起站了起来,“月娘,你不等甘棠醒来么?” 月娘的眼神温柔的看了看甘棠,“不等了。她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有完全康复的那一天。何况有你守着她,比跟前有多少人都强。” 月娘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九重天,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夕夜都一无所知。 只有无尤一人前去南天门送她,守门的天将倒还都认识她,纷纷对她点头致意。 无尤心里对月娘的真实身份有些好奇,但是他不动声色,什么都没问。 月娘率先停下脚步,对无尤轻声说道:“无尤,你不必送了,回去陪着甘棠吧。” 无尤对月娘施了一礼,诚恳说道:“月娘,你住在何处,以后也好登门拜访。” 月娘神情幽幽地笑了笑,“无尤,不是我托大不肯说,只是我一个人清静度日惯了,不再想与旁人来往。望你谅解。况且以后,只要有你和甘棠大婚的消息,不论在天涯海角,我都会如约而至。” 话已至此,无尤再不勉强,与月娘话别几句,月娘就翩然飞远了。 无尤一直站着目送月娘,她的身形无比潇洒流畅。 无尤心道,月娘仿佛来自天边的一阵风,只是短暂的在天界停留了一阵,然后不带一丝眷恋的转身离去。 她不属于这人世间,也不欲与任何人有牵连。 第174章 恢复如初 炎真素来是个直肠子,心里有话藏不住,他把听来的闲言碎语,转头就告诉给了无尤。 幸亏无尤的心和情绪都很稳定,他并不被外界的任何声音所困扰,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 花姑心思细腻,她知道无尤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内心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所以只要炎真一靠近她的花谷,她就想方设法的把他赶走。 无尤这段时间比较忙,他抽空得往永宁殿里处理各种事务,得闲了就立即往花谷里赶。 这样两头跑,他逐渐的有点心余力绌。 迫不得已,无尤看着炎真最近实在是闲的发慌,立刻软硬兼施的抓了他的壮丁,把他抓到永宁殿跟着青涯一起做事。 炎真整天一副受气小媳妇的委屈模样,还专门跑去向花姑告状。 花姑丝毫不同情他,言简意赅的说道:“你去做事吧,省的跟那些人学的搬弄是非。” 就此,炎真只好认了命,每天去永宁殿给青涯帮忙。 无尤的肩头这才松了一些担子,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甘棠。 帝君心里什么都知道,炎真在永宁殿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乱子,帝君会让灵隐悄悄的帮着解决一些。 如此这般,在万分艰难的情况下,永宁殿的日子好歹是一天天平安过了下去,没出什么火上房的事情让帝君头疼。 花谷真可谓是一片美丽的世外桃源,不仅风景优美,而且能隔绝所有的喧嚣和纷杂。 花谷里面的空间很大,花姑住的院子远离甘棠的卧房,她们俩算是夹岸而居。 花姑住在小溪的对岸,得走过一座小桥才能到甘棠这边来。 花姑平时不大过来打扰甘棠和无尤,她会在每天的午后,闲闲的散步走来看看甘棠的恢复情况如何。 最开始有月娘也住在这里,无尤不方便晚上留在这里守着甘棠。 现在月娘离开,无尤有越来越多的时间留在花谷。 等无尤在这里住的长久了,他就越发明白,为什么炎真的追爱之路会那么艰难,他跟花姑在本质上不是同类人。 清冷的花姑住在这美丽清静的地方,她心如止水,无欲无求,而炎真总是太过聒噪,还冲动鲁莽。 甘棠自从修补好了心脏以后,她很是不适应,晚上总是翻来覆去的喊疼。 无尤就几乎夜夜不能安睡,他抱着甘棠,给她不断的注入灵力缓解她的疼痛。 无尤很快发现,他的指尖血似乎不能压制甘棠的难受,他就用一把匕首划破胸膛的肌肤,流出来心头血,一点点哺给甘棠。 花姑发现了这点以后,更是感叹他们之间的感情深沉真挚。 无尤每次取完心头血,就用神力将细长的伤口痕迹抹去,还对甘棠笑道:“可不能留下什么疤痕,否则等你醒了,又该心疼……” 鲛人族的蓝其花当然没有忘记甘棠,她派人往花谷送了很多次仙药。 有的仙药倒是被无尤用的不亦乐乎,只要把药丸捏碎了,稍微敷在他胸膛上一点点,就能完全除去那些恐怖的疤痕。 不知不觉间,等甘棠终于适应了心脏,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 甘棠彻底清醒是在一个深夜,她悠悠醒转过来,觉得头脑神清气爽,就是浑身有点动弹不得,她稍微一用力,才知道灵力还没完全恢复。 甘棠打量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闻得到阵阵馥郁花香,眼前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卧房,雕花窗棂上有一束可爱的矢车菊干花花束。 她好像有点猜到了。 无尤刚从永宁殿飞回来,他一推门,伸手捏了捏有点发酸的后颈,随意转了转脖子,只感觉满身的疲倦。 突然间,无尤的动作僵住了,他一动不能动。 一盏温暖的烛火旁边,已经洗漱整理过的甘棠,正靠坐在床头眼睛湿润的看着他。 甘棠梳起来一个简单的发髻固定在脑后,柔软的长发温婉的垂在后背,脸上浮现出十分健康、有活力的气色,娇唇红润,艳若丹霞。 甘棠似乎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无尤,她贪婪的、近乎虔诚的看着无尤。 无尤觉得眼前所见,就是一场美梦,梦里无数次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等真的出现了,他反而怀疑这是个梦。 无尤不敢大口呼吸,他担心他只要稍有动作,就会把这个美梦惊破了。 甘棠看见无尤一直屏息凝视的模样,心里一阵甜蜜一阵痛楚,她的眼睛一点点泛起泪光。 她朝无尤伸出两只手,柔声道:“无尤,我没有力气走过去,你来抱我。” 等听到甘棠熟悉的声音,无尤恍然一惊。 这才坚信,这不是美梦,是真实存在的,他的甘棠历经千辛万苦,现在终于清醒了过来。 无尤几乎发了疯,他三两步跨坐在甘棠的床侧,很坚定、但是小心翼翼地把甘棠拢在怀中,犹如怀抱着易碎的宝贝。 甘棠的两条手臂终于再次抱住了无尤,她的眼泪簌簌而下,不断低声的抽泣着。 无尤急切的问:“可是有哪里痛?” 甘棠不由得泪中带笑,噗的一声笑出来,“哪里都不痛。无尤,我要你像从前那样,紧紧的抱着我。” 无尤默不作声,只用力收紧了两只手,将甘棠更深地嵌入他的胸膛。 那些惶惶不安的痛苦,那些锥心刺骨的回忆,那些刻骨铭心的恐惧,统统都在他们的拥抱中化为无形。 天下间再没有什么比一个有力的拥抱更能抚慰人心,它比任何的花言巧语都更荡人心魄。 无尤的眼眶发热,眼中升起阵阵白雾,甘棠更是流泪不止,一滴滴热泪都滴进了无尤的衣领,顺着他的皮肤滑下去。 感觉到甘棠的热泪,无尤觉得一颗心就此才活了过来。 甘棠哭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止住了啜泣,她一把抹去眼泪,笑问:“那时候我受伤的样子,吓坏你了吧?” 无尤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你得补偿我。” 甘棠稍微歪着头,娇笑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无尤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抱住她的后脑,低头一下子攫住了她柔软的唇瓣,“这样补偿。” 甘棠娇俏的一笑,回抱住无尤的腰身,依靠着他有力的臂膀,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仰着头吻住无尤,闭上眼缱绻的叹息,“我甘之如饴。” 这个美好的夜晚,甘棠的眼泪好像总也流不完。 无尤刚刚含住她的嘴唇,她的眼泪就滑进了无尤的口中。 甘棠努力想控制住不哭,可她做不到,她和无尤现在越甜蜜,越觉得幸福来之不易,她的心就软的一塌糊涂。 直到再次睡熟,甘棠还在无尤的怀里轻轻抽噎。 第175章 天界战神 自从甘棠清醒以后,她就很不好意思继续在花谷里打扰花姑的清静,于是坚决搬回了她的撷芳殿居住。 花姑拗不过甘棠,只好顺着她的心意。 花姑依然时不时的来撷芳殿跟甘棠作伴,两个人的友情现在变得更加深厚了许多。 还有一个好消息,蓝其花平安产下了一名男婴,起名为阿枝,现在已经过了满月了。 如今天界和鲛人族的关系磕磕绊绊,明面上没有大的冲突,暗地里却小摩擦不断。 甘棠却不管这些,她和蓝其花的友情属于私交,跟天界和鲛人族无关,所以她和花姑一起给蓝其花各自准备了一份礼物,大大方方的送到碧苍渊。 唯一的缺憾就是不能亲自去一趟碧苍渊探望蓝其花,一是眼下局势有点紧张,二是甘棠尚未完全康复。 甘棠只好写信,再三向蓝其花写明缘由,以求得她的谅解。 大度的蓝其花丝毫不怪罪她们,反而安慰了她们许多话。 甘棠住回了撷芳殿以后,天界似乎又开始流行了一些闲言碎语。 甘棠本身就不愿意搅和到流言当中,现在假借休养之名,正好眼不见,心不烦,根本不见别人的面。 甘棠每天必做的功课就是修炼自己的灵力,这是一件复杂的大工程,因为她的灵力破碎的厉害,混混沌沌的充斥在她的身体里。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制服它们,让它们顺畅有序的游走在她的奇经八脉。 甘棠修炼的第一天就发现了识海当中的灵力,那样熟悉,那样霸道,根本不用多想,她也知道那些灵力是属于谁的。 甘棠愣怔了一会儿,她盘腿坐着,想的有点出神。 那个人真是强势啊,无论他想做什么事,根本不问别人的意见,也不允许别人反抗。 当然,甘棠这次还是反抗不了。 就说这些灵力吧,难道再还给他? 这样做,好像就有点太矫情了,也说不过去。 对那个人说的话,甘棠至今记忆犹新,他说,她和无尤成婚那天不许她昭告天下,不许让他知道。 甘棠苦涩的笑了笑,看来那也不是梦了,是他刻意让她记住的。 好吧,她还是不打算反抗他。 为了不再掀起一点波澜,为了能和无尤永远幸福的相守。 他让她低调成婚?完全没问题。 甘棠知道,这是那个人的底线,她不能碰,她也不敢碰。 他给予她的爱也好,痛也好,灵力也好,威压也好,甘棠好像都有点反抗不了。 万幸,一切都过去了,甘棠终于摆脱了他的钳制。 只要以后能万事顺遂,过程哪怕有那么多痛苦,她也可以一笑置之。 无尤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甘棠这副有点怔忡的神情,他的心暗暗一沉。 无尤不惧任何人的议论,现在几乎每天都住在撷芳殿,他对强大的夕夜心有余悸,还不如好好守着甘棠。 他和甘棠即使现在住在一起,俩人一直都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越界的举动,所以他们不惧怕任何人的眼光和责难。 无尤缓步走进去,甘棠很快就发现他回来了,一双眼睛温柔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无尤注视着甘棠,看到她眼中的光彩从刚才的黯然一点点明亮起来,变得柔情似水,无尤忽然觉得他什么都不用忧心了。 甘棠自然的投身于无尤的怀抱,无尤亲密的抚着她的长发,笑问:“那么入神,你在想什么?” 甘棠呵呵笑道:“我在想,你打算金屋藏娇吗?你知道我已经在撷芳殿待了多少年么?” 无尤漫不经心回答:“帝君都没说什么,你何必在意这个问题。你的灵力还没恢复,趁着这段时间你就安心休息。” 甘棠轻轻拧了一下他的鼻尖,“我是心疼你每天出门面对那些流言蜚语,我想跟你一起承担,而不是被你这样子藏起来。” 无尤与她额头相抵,柔声说道:“如果可以,真想立刻跟你携手一起离开九重天,不管去哪里都好,只有你跟我,两个人逍遥自在的生活。” 甘棠心头一跳,她本能的想到,是不是因为夕夜的缘故才让无尤有了这个想法? 不过无尤很快说道:“我知道这不现实。甘棠,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们就抛下所有,去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好不好?” 甘棠抱住他,温柔说道:“好,我答应你。让你这阵自由自在的风身陷世俗中,确实是委屈了你。” 甘棠从没想到,无尤有一天会在她面前展现他霸道的那一面,明明她已经恢复到比从前还好的状态,无尤却坚决不肯让她出门去做事。 甘棠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却还是心里甜蜜的顺从了他。 等甘棠再一次站在帝君的面前,已经是一百多年以后的事了。 因为有无尤扛住了所有的舆论压力,大家都说他蛮横霸道,无尤一点都不在意,甘棠也就乐得随他去了。 其实甘棠一直惦记着大荒山的麒麟兽,奈何她不能随意下凡,麒麟兽也来不了九重天,故而,甘棠一点也没有它的消息,不知道它待在大荒山月娘身边,还是在人间继续流浪。 朝来暮去,时光荏苒,幸福快乐的仙界时光总是溜走的格外迅速。 甘棠每天能和无尤相伴,还有花姑炎真等众多好友,天界也没有大事发生,她的日子一直都过得非常幸福美满。 等甘棠回过神来,才发觉她和无尤已经飞升了七百多年,她如今也是一个有资历的老牌神官了。 可惜好景不长,天界很快就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帝君立即就召集所有神官前去无极殿议事,这次帝君没让大家表态,而是直接点了众人的将,一起下凡去镇压魔族。 原来,魔族的颜北辰几百年以来作恶不断,最近一段时间,更是利用他手中的昆灵玉珏导致下界时光混乱,百姓们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天下大乱以后,各种邪魔歪道层出不穷,它们肆无忌惮的前往人间为非作歹,天界这才忍无可忍。 甘棠心有灵犀的和无尤对视一眼,旭尧师尊的昆灵玉珏,颜北辰果然还是忍不住利用它来作乱了。 帝君首先点的将就是甘棠,“甘棠,你跟昆灵玉珏总算有点渊源,此次就由你带领三万天兵天将去往凡间,将颜北辰一举赶回他的老巢火焰山去!” 一听到这个数字,满殿的众神不禁哗然。 三万天将?这是打算踏平火焰山么! 还有,甘棠一介女流之辈,她能担此重任吗? 第176章 血洗魔宫 在满堂哗然的质疑声中,帝君只静静的注视着甘棠。 他好像在无声的询问甘棠是否有胆量敢力排众议,是否能担得起这份重托。 甘棠毫不动摇的回望着帝君,她坚定的对帝君躬身作揖,“请帝君放心,甘棠必不负您所望。” 干干脆脆的一句话,众神都没听见,旁边的无尤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自信的微微笑了笑。 帝君的眼中浮现出点点笑意,他放松了坐姿,闲闲的翘起二郎腿,笑道:“甘棠,这不是泄私愤,一定要保证好当地老百姓的安全。” 甘棠知道,帝君担心她利用仇恨进行残酷的报复,所以她稍微垂着眼睛,淡定说道:“帝君,我心中有数,一定会记得您的嘱托。” 帝君放心的点了点头,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无尤,“无尤,你做甘棠的副将,凡事你听她调遣。” 无尤大大咧咧的笑道:“还是帝君最了解我的心意。帝君你就在无极殿等我们的好消息,我们绝对是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就在众神目瞪口呆中,帝君就已经把这么大一件事情拍板定案了,并且还不容任何人质疑。 天界好久没出过稀罕事了,让一个女战神率领三万天将去出征,胜算到底有多少? 很快,天界就集结了三万天将,无尤和炎真也在其中。 无尤站在大军队伍的最前端,含笑看着披坚执锐的甘棠站在人前誓师的模样。 甘棠身穿一身银色软甲,手持扶摇剑,说话的声音高昂清越,英姿飒爽又不失威武霸气,满脸坚毅的表情,神情冷峻,眉眼凌厉。 无尤突然觉得,即使他被困在九重天万万年也没关系,只要他的甘棠能永远这样勇往直前、达成所愿,他自己怎样都好,他心甘情愿的永远追随着她。 等三万天将从南天门陆陆续续去往凡间,看热闹的神仙们也都咋咋呼呼的各自散开,他们对甘棠偏见颇多,一点也不看好她。 人群一点点完全消失以后,一个冷峻的身影从宫墙后面慢慢走出来。 几百年没在人前露过面的夕夜大帝此时负着手,气势恢宏的走到了南天门处。 守门的天将吓死了,不是都说夕夜大帝正在闭关修炼么?难道这么快就出门了? 他的神情冷漠似冰,对几位天将的行礼视而不见,不知道低头往下面的虚空看些什么。 天将好心的提醒他,三万天将刚刚都已出发,也不知道夕夜听见没有,反正他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夕夜的气质更加气宇轩昂,更让人难以琢磨,简直是没有一点表情,整个人如一柄锋利的剑刃,闪着几乎想噬人的寒光,不可靠近,更不可能触碰。 夕夜就这样冷漠的出现,又不发一语的转身就离开。 只留给众神一个风驰电掣、不可捉摸的高傲身影。 这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一战,三万天将从天空纷纷飞落的时候,整片天空都被他们的耀眼光辉占满。 那一天的老百姓,全都在白天看到了无数的流星闪着白光从天而降,他们以势不可挡的庞大气势,一瞬间扑向了人间。 甘棠事先有过命令,不许伤害任何一个老百姓,把解救老百姓的性命放在第一位,斩妖除魔放在第二位,如有违抗,立斩不怠。 大战当前,众天将无一人敢抗命,虽说甘棠的命令难免让人有束手束脚之感,但是她是主将,大不了打仗的时候多迂回一些也就是了。 一时间,这片大地上满是飞纵而来的天兵天将。 有些道行太浅的妖怪,看到这副场景就吓得逃之夭夭,再也没胆子出头露面。 众天将们纷纷各显神通,利用他们自身强大的法力,在妖魔鬼怪的后面拼命追杀。 热闹集市和荒凉大漠都有他们的身影,深山老林就是他们的主战场,到处都是魔族的人在哀哀切切的呼救。 仅仅三天时间,天将们就歼敌十万之众,打的魔族根本没有喘息之机、还手之力。 还有一件值得甘棠高兴的事,在她下凡的第一天傍晚,麒麟兽就循着天界的踪迹来到了她身边。 从那天起,老百姓和魔族的人都认识了这个身边有一只麒麟兽的女战神,她杀伐决断,死在她剑下的鬼怪何止千万。 因为甘棠的严厉控制,天将们没办法做到对魔族的人赶尽杀绝,因为他们狡诈的很,专往老百姓居住十分集中的热闹都城而去。 在第三天,甘棠高高飞起在火焰山的上空,将火焰山的天火又暴增了好多倍。 炽热的烈火将天空都炙烤的通红,远隔千里外的人都能看到火焰山的异常。 被烈火焚烧的妖魔鬼怪在魔宫难以保命,慌不择路的逃出去,就被守在出口的天将们一剑刺成了血葫芦。 刹那间,火焰山里惨嚎不断,逃出去的和没逃出去的人,都在痛苦的大声嚎叫。 火焰山已经是一片血流成河的地狱,火光映照着那些情绪崩溃的人,毫无章法的四散溃逃,却不知道到底哪里能逃生。 颜北辰没有逃掉,一身狼狈的站在火焰当中粗重的喘息,他半边身子已经被鲜血染透,长发散乱,披散了一脸,脸上全是血肉模糊,不知道被烧伤还是被剑划伤。 颜北辰冷冷的盯着半空中的甘棠,眼神里是疯狂的仇恨,他盯着甘棠,往地上狠狠吐出嘴里的一口血沫,然后再死命的把脸上的血渍抹去。 甘棠的软甲上没有一丝血污,脸上和手上也很干净,她沉默地俯视着颜北辰。 上一次,颜北辰也像她这样俯瞰着云门宗的惨状,她的同门一个个惨死在他眼前,他因此而变态的狂喜不已。 甘棠没有忘记云门宗的仇,没有忘记无尤是重伤在谁的手里,她相信颜北辰同样也不会忘记。 这次甘棠对火焰山清剿的如此彻底,颜北辰肯定知道她心里的恨,她是有备而来。 都说最强的天敌,也会是最好的知音。 因为太过知己知彼,根本不用开口,都知道对方的意图是什么。 甘棠和颜北辰绝不会是知音,却是最了解彼此的天敌。 甘棠淡淡的看向颜北辰,眼神蔑视,颜北辰恨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忽然,颜北辰疯狂的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捶胸顿足,状若疯癫,火焰山里响彻夜空的都是他凄厉的笑声。 第177章 一战成名 甘棠面无表情的看着颜北辰发疯,丝毫不被他的障眼法所欺骗。 众天将们都看见了这诡异的一幕,纷纷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炎真听见这边的动静,提着他的长枪飞快赶了过来,对着甘棠大呼小叫,“甘棠!我这就去杀了颜北辰!” 颜北辰死死盯着炎真,双手手心猛地聚拢起无数的火焰,火焰一下子朝甘棠和炎真站着的方向冲过来。 炎真连忙举手格挡,只见火焰爆炸之后的瞬间,火焰山里哪还有颜北辰的影子?! 炎真恨声说道:“狡诈的颜北辰!他能逃到哪儿去?” 无尤翩然飞至,一把拦住了想追下去的炎真,对甘棠说道:“算了,穷寇莫追!甘棠,不如就此收兵吧。” 甘棠听闻此言,倒是呆了一呆。 无尤非常明白她此时的所思所想,上前揽住她的肩头,沉声说道:“甘棠,你师尊他们在天有灵,什么都看到了。经此一役,你对云门宗是个交代,在帝君那儿也算是一个很好的交差。要不要我陪你回云门宗去看看?” 甘棠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她有点萧索地笑了笑,“不去了。我所认识的那些人,早就投胎转世再次轮回,现在再回去,只能徒增伤感,毫无益处。我不止对他们是个交代,我对我自己,也了了心愿,从此以后我就可以放下这份牵挂了。” 天界就此大获全胜,在往后的很多年,魔族的势力都被他们镇压的不敢跨出火焰山一步。 人间重新获得了难得的太平,女战神甘棠的名字被无数百姓们记住,在民间广为流传,并为她建庙立碑,精心塑了很多的神像,享受百姓们四时八节供奉的鼎盛香火。 甘棠这一战成名,天上地下无人不知她的辉煌战绩,一时间信徒无数,香火无数,赞誉无数。 就连月娘身在荒凉的大荒山,也听说了甘棠的威名。 当时她正在院中纺织一匹锦缎,她毫不意外的笑了笑,喃喃自语道:“我看,是时候该给你准备新婚礼物了。” 九重天跟魔族打这一仗分外解气,帝君很快就按功行赏,嘉奖了这次出征的很多天兵天将,尤其嘉奖的是主将甘棠。 一时间,天界众神都喜气洋洋。 除了打胜仗让他们高兴以外,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受到帝君嘉奖的神官都要在瑶池大摆筵席,以示众神同乐。 奈何,神仙们伸长着脖子等了几天,甘棠却丝毫没有动静。 神仙们心里就老大不乐意了,她竟然如此托大。 难道是因为小气,不肯破费? 绝对是因为小气,她是女子嘛,总会有些斤斤计较的毛病。 这喜庆劲儿还没过去,众神就开始诟病甘棠有多么多么抠门,有多么多么眼高于顶,有多么多么看不起人。 这天,无尤急匆匆从他们面前经过,众神齐声把他喊住了。 无尤只好满面笑容的凑到他们身边,率先作揖,“各位都挺清闲,是谁又得罪你们诸位了?惹得你们这么不痛快,只要说出来,我去替你们教训他。” 众神彼此面面相觑,差点就要笑破肚皮。 “教训?教训两个字有点严重了。” “无尤,你和甘棠同出同进,跟你说也是一样的。” “就是,她是女子,或许不懂,这情有可原。你身为男人,怎么也这么不懂事?” 无尤故意夸张的挑了挑眉,目瞪口呆的问道:“难道是我们俩得罪了你们?看来事情还挺严重。” 无尤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们,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众神也不跟他客气,噼里啪啦把事情讲了一遍。 无尤听了一半,早就明白了过来,但看着他们各个义愤填膺的样子,未免觉得实在可笑,不禁萌生了逗一逗他们的心态。 无尤想放声大笑,可生生忍住了,脸上的神情越加肃穆,站立的姿势都恭谨了很多。 众神看见无尤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对他是十分满意,因此他们的气焰就更加嚣张。 “这下子,你明白了么?” “你们想在这九重天顺顺当当的,那就要守咱们这里的规矩。” “总想着置身事外,那可不行,你们得跟大伙儿有福同享、同仇敌忾才行。” 无尤静静地听他们大放厥词,他还使劲点了点头。 无尤见没人说话了,他眼睛激动的直放光,凑到每个人面前,一连声的问道:“想让甘棠办宴席,没问题啊,你们何不早说?只是,这酒水钱,谁付?瓜果蔬菜钱,谁付?总得把帝君他们请来吧,那就得做很多的珍馐美味,谁来出这些钱?光请帝君不行吧,别的什么神君大帝都得一块儿吧,否则显得甘棠厚此薄彼,你们说呢?” 众神慢慢听出来不对劲来,无尤的飞扬跋扈,让他们各个气的脸都绿了,纷纷吹胡子瞪眼,只差跟无尤当场翻脸。 无尤不肯罢休,紧接着追问道:“甘棠累得很,到现在还在撷芳殿休息,你们不知道吧?我看啊,下次帝君再指派什么打仗这些事,就劳动诸位前去摆平,我和甘棠在背后给你们摇旗呐喊,等你们胜利班师回来,我们为你们大摆筵席洗尘接风,行不行?” 等无尤从他们眼前离开,众神的脸色已经憋涨成了猪肝色,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 无尤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好,他嘴角的笑意一直都没下来过。 正被众神议论纷纷的甘棠此刻正在她房中沐浴,无尤守在她门外,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甘棠的声音朦胧的从房间里传来,她的笑声里都满含着疲惫,“你啊,何必抢白他们一顿呢?很小的事情,不值得跟他们计较嘛!九重天原来有这样的规矩,我真是不知道有这回事。” 无尤冷哼一声,“他们那些人,帝君要他们出力的时候,一个个只想往后缩,现在倒是跳出来要好处了。我就算有好处,也不想给他们。甘棠,别理他们,哪有这样的道理?背后把人贬损完了,再请他们吃酒?!” 过了一会儿,甘棠才笑道:“行,我就听你的。反正,我在他们那里永远都落不了什么好名声,那又何必在乎他们说什么。” 无尤听见甘棠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还是没有缓过来,他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皱。 第178章 改弦更张 镇压魔族这一仗打赢之后,九重天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 这晚,帝君独自坐在他书房里看着各种卷宗,中途他疲倦的停下来揉了揉太阳穴。 忽然,桌子上的烛火忽闪了几下,火苗往一边倒去,差点完全熄灭,却又顽强的站了起来,房间里逐渐明亮如初。 帝君不动声色的看着这盏烛火,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在帝君面前的空地上,已经稳稳站着了南伽罗高大的身影。 帝君没有丝毫惊诧,笑着跟他打招呼,“南伽罗,今日怎么有空来天界?蓝其花和孩子,最近他们都好吗?” 南伽罗冷漠的看着帝君,一句话都没有说。 帝君此时才发觉南伽罗的不对劲。 帝君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南伽罗,他比记忆里的南伽罗更高大威猛了一些,他的肩膀似乎更加宽阔,眼神也比从前深刻了很多。 南伽罗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壮年男子,帝君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再用以前的方式跟他相处了。 南伽罗沉默地站在帝君面前,脸色阴沉,眉心紧紧拧着,嘴巴直哆嗦。 帝君再次温和的开了口,“南伽罗,碧苍渊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你和我之间,任何事都可以谈。” 南伽罗逐渐浑身颤抖起来,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蓝其花……她死了……” “什么?!” 万万年没有情绪的帝君第一次失了态,他手中的笔一下子掉在地上,整个人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帝君的眼眸睁大,鼻息间是沉重的呼吸,难以置信的瞪着南伽罗。 南伽罗的眼中浮现泪水,他一眼不眨的盯着帝君的反应。 很好!你总归也是血肉之躯,此时有悲痛,才显得你不是那么虚伪! 南伽罗悲痛欲绝的说道:“蓝其花抛下了我,抛下了还未长大的阿枝……” 帝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迅速控制住了情绪,慢慢坐回了椅子。 帝君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问道:“怎么这么突然?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 南伽罗的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哽咽说道:“医师说她产下孩子那年没有调理好身体,所以她这些年总是痛病缠身,看了无数的医师都没有办法,就在昨天,她……她突然就去了……” 南伽罗伤心地说不下去,帝君的心也沉沉的闷痛。 那个笑靥如花的蓝其花啊,是帝君幼时最好的玩伴,她比帝君的年龄小了很多,所以帝君这些年一直都拿她当亲生妹妹一样宠爱。 骤然听到她的噩耗,帝君眼前总是闪现出他们幼时相伴的快乐场景。 南伽罗忍不住低声呜咽,帝君知道说任何话都安慰不了这个刚刚失去妻子的男人,只好陪他一起沉默着。 南伽罗伤心了一会儿,突然止住了哭泣,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啪”的一声扔在了帝君眼前的桌案上。 帝君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块长生牌位,再一看,上面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沧渊。 帝君不解的抬头看向南伽罗。 南伽罗恨声说道:“这上面的字迹是谁所写,还看得出来吗?” 帝君细细辨认了一番,沉声说道:“这是蓝其花的笔迹。” 南伽罗的双眼立刻喷出火焰,他一拳砸向帝君,帝君灵活的闪身避开。 南伽罗见一击不中,揉身而上,迅速将帝君逼到墙角。 帝君不欲跟他动手,竟然将身形定在了原地。 南伽罗一把就攥住了帝君的衣领,咬着牙跟他大声咆哮,“那她暗地里喜欢你这么多年,你知不知道!” 南伽罗的声音如同五雷轰顶,在帝君的头顶轰鸣,他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什么反应都没有。 须臾,帝君仍然镇定自若的说道:“南伽罗,她是你的妻子,斯人已逝,何必怀疑她对你的心。” 南伽罗盯着帝君的眼睛,狠狠说道:“你以为我愿意怀疑自己的妻子?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在我收拾她遗物的时候,才翻到这块长生牌位,她还把你所有送她的礼物,小心翼翼地藏在了箱子最底下。” 帝君的眼神有些摇晃,不过很快控制住了,“南伽罗,你听我说,蓝其花是我表妹,我幼时是送过她一些小玩意儿,不过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我们成年以后,绝没有私下里见过面。” 南伽罗嘲讽的笑道:“自从你当了帝君,蓝其花知道你不会再被儿女情长绊住,所以才死心嫁给了我。我还傻乎乎的以为,她当时是回心转意喜欢上了我!我宠爱了她这么多年,谁知,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她提出来天界养胎,我丝毫没有怀疑,竟然欢欢喜喜的把她送到你的身边!我真蠢啊,连妻子的心意都看不出来!她哪里是来养胎,她就是想待在你身边!就连阿枝,我看着他,心里也怀疑……” “住嘴!”帝君疾言厉色的打断了他的话。 南伽罗对帝君听命行事惯了,他一喝止,南伽罗就习惯的服从他的命令。 意识到了这一点,南伽罗对帝君就更加痛恨。 帝君冷冷喝道:“南伽罗,你此言一出,遭受侮辱的,不止是我和蓝其花,还有你自己!阿枝是你的亲生儿子,这你也要怀疑?你们夫妻情分如何,蓝其花究竟待你如何,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一块长生牌位,实在是不能代表什么。南伽罗,你走吧!我体谅你突遭变故,不会跟你计较,但绝没有下一次。” 南伽罗的一双眼睛红透了,似乎下一刻就能滴出血来。 “沧渊!”南伽罗第一次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帝君微微一愣。 南伽罗咬牙说道:“没有下次了!我碧苍渊与你九重天,从此以后势不两立!” 帝君皱眉,“就因为你疑心我和蓝其花?你知不知道,九重天和碧苍渊历来都是摩擦不断,你这样突然叛出,会有后患无穷。” 南伽罗从桌案上拿起那块长生牌位,珍重的重新放回了衣袖,一脸的不屑,“沧渊,我现在很怀疑,蓝其花住在你天界期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了什么鬼,所以她的身体才会那般虚弱!” 帝君苦笑道:“你怀疑的是我?南伽罗,且不说蓝其花是你鲛人族的族长夫人,就算是一位普通客人,放在了我眼皮底下,我再故意去毒害她?” 帝君的说辞丝毫不能让南伽罗改变成见,他反问道:“难道你没这个胆量?我不信。我想问的,我今天过来问了,但是你的回答没有一丝让我满意的地方。你解答不了我的疑惑,反而让我坚定了跟天界决裂的决心。” 第179章 叛出天界 帝君冷静的审视了一番南伽罗,发现他已经不能以常理去看待他,他变得狡猾自负,认人不清,固执己见,半点道理都讲不通。 蓝其花如今芳魂已逝,无论帝君现在说什么话,南伽罗都难以相信,只会往更糟的方向去揣测他们。 死无对证,百口莫辩,就是帝君此刻面临的窘境。 对于这样一个满心成见的男人,帝君是说的越多,错的也越多。 于是帝君淡淡说道:“南伽罗,于公于私,我九重天都没有任何有负于你们碧苍渊的地方。蓝其花的心性光明磊落,跟我之间清清白白。这样的辩白,此生我只申辩这一次,以后我永远不会再提及。我还是奉劝你,不要疑心蓝其花,不要让你的猜忌毁了你自己。” 相比于帝君的从容淡定,南伽罗觉得自己真像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南伽罗的眼眶红了又红,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沧渊,从小到大,你是所有兄弟们全心全意追随的族长,是所有女孩子倾慕的对象。你我之间,你永远能压我一头,什么都比我强,我什么都得听你的。就连蓝其花,她的一颗心也属于你。你知道我呵护宠爱了蓝其花很多年,她都没有答应我,但你一当上帝君,她立刻就答应嫁给我。我原以为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谁知,蓝其花给我的,只是她的躯壳而已。” 南伽罗的声音很沉痛,帝君听得出来他每个字都发自肺腑,就因为如此,帝君的眼眸更加深沉起来。 帝君如今才知道,南伽罗从前的那些言听计从,内心却是如此的敏感自卑,这些敏感自卑深埋在他心里了太多年,终究变成了一根最毒的刺。 因为毒刺扎的他太深太痛,他忍不住去怀疑身边的所有人。 事到如今,南伽罗已经形成了他固有的偏见,而这偏见,已经年深日久,帝君自问,他也没有能力完全拔除。 帝君低叹道:“南伽罗,我一直视你为最好的兄弟,从来也没有强压你一头,我好出风头的意思。至于儿女私情,此生我没沾过半点。我还是要替蓝其花说一句话,要不是真心喜欢,以她的性子绝没人能逼她嫁给你。” 南伽罗只是嘴角不屑的一撇,满不在乎的冷哼了一声。 帝君就此沉默了下来,南伽罗的神情明显是表示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今晚他说的这么许多话,全都是白费了唇舌。 南伽罗不再看帝君,他淡淡问道:“我打算炼制一批仙丹,你能否选择视而不见,不要插手过问?” 帝君冷冷说道:“这么说,外界的传闻都是真的,你打算用活人的血掺合进去?我身为天界帝君,岂能坐视不理?” 南伽罗重重的点了点头,回身一掌劈断了帝君的桌案,桌案从正中间被劈成两半,四条桌腿轰然倒地。 南伽罗恨声说道:“那么,以后你就不用做我们碧苍渊的帝君了!” 书房内的动静引来了两名天将,他们迅速飞了进来,谨慎的询问道:“帝君?” 南伽罗回头挑衅地看了一眼帝君,“想杀人灭口?” 帝君只觉得心里疲倦至极,他对着天将轻轻挥了挥衣袖。 南伽罗连头也没回一下,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帝君淡淡对天将嘱咐道:“一时不察,我失手打坏了一张桌子。今天的事,不要散播出去。” 饶是帝君再想息事宁人,鲛人族的事情也迅速发酵,并且有越演愈烈之势。 鲛人族在任何场合都开始公开叫嚣,以后他们要正式脱离出天界,还说天界的帝君欺人太甚,一直欺压他们的族长南伽罗。 这件事把帝君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可是众神们谁也看不出帝君有丝毫的改变,他还是那么一副你强任你强,明月照大江的磅礴气势。 帝君的脸上没有一丝烦恼,开集会的时候,任谁也看不出一点破绽。 众神所以更加感慨,帝君不愧是帝君啊,这要放在别人身上,估计要吃不下睡不着了。 无尤这晚专门去找了一趟帝君,却找遍了无极殿的里里外外,都没见着人。 正在犹疑间,无尤在那个熟悉的小花园看到了帝君。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一轮满月静静照拂着大地,远处的花丛小溪都已沉沉睡去,只能听见浅浅的流水声在帝君脚下蜿蜒至远方。 帝君穿着一身雪白长袍,两个肩头绣有祥云暗纹,他大马金刀的端坐着,两只脚一左一右远远的分开,一阵清风轻轻撩动他的两个袍角,显得他的气质跟平时不同,十分的悠闲自在。 无尤走到他跟前,才发现帝君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壶一杯,帝君手执一个玉色细长酒杯,酒杯晶莹剔透,里面盛了半杯琥珀色的琼浆,煞是好看。 帝君抬眸,笑看着无尤,“这么晚了,怎么,你还有事?” 无尤本来有点担心帝君,现在看他这样自娱自乐,他的心也放松了下来,他指着帝君手里的酒杯,笑道:“来找你……一块儿饮酒。” 帝君的脸上已经晕染了一点点红晕,其它的,倒没有任何醉意之感。 帝君伸手一拂,一只一模一样的酒杯凭空出现,无尤拿起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推杯换盏过几杯酒以后,无尤的脸开始发热,人就变得有点口无遮拦了,“帝君,鲛人族……” “诶……”帝君开口打断了他,笑道,“如此美景,再谈这些,太煞风景了。” “好好好,”无尤嘻嘻笑道:“不谈那些烦人的公事,那谈什么?” 帝君几根手指夹着酒杯,微微晃了晃,神秘莫测的笑道:“不谈公事,聊一聊风月之事,如何?” 无尤一呆,他再也想不到一向严肃的帝君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他不由得笑趴在了石桌上。 帝君情不自禁,也跟着他笑了几声,“难道,莫不是你们都在背后说我是个石头人,说我没有心?” 无尤摆摆手,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谁敢在背后擅自议论帝君呢,你多虑了。只是大家谁都不敢把你跟风月之事扯上关系,所以我才发笑。” 帝君淡淡的笑了笑,不发一言,不置可否。 无尤慨叹道:“帝君,你是我见过的最像神仙的神仙。你完全没有自己的私欲,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你胸中装着四海八荒,你关注着无数人的举动,唯独没有你自己。” 第180章 再起波澜 帝君低垂着眼眸,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退,他沉声说道:“所以,你我第一次在南天门碰面,你说九重天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圈住了所有神仙而不得自由。你说得对。而我,就是这座牢笼中最大的囚徒。” 无尤的心头一窒,帝君用最平静的话语说着最残酷的真相,偏偏他还没带一丝情绪。 帝君继续说道:“你们每个人都能有犯错的机会,都有任性的权利,就连夕夜,他都可以轰轰烈烈去爱一场。唯有我,不能任性,不能行差踏错,说话不能有失公允,不能有自己的私人感情,不能有爱恨嗔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无尤?” 无尤叹道:“因为你是帝君。” 帝君淡淡一笑,“对,只因我是帝君,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可以有软肋,而感情就是最大的软肋。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此生的使命是什么,我摒弃了所有柔软的感情,并且此生绝不可能拥有。我只能千千万万年坐在那个位置上,坐拥一世孤独,最后孤独的陨落,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记得我。” 今晚的帝君太不一样了,他难得的向无尤敞开了一扇心扉,袒露他自己的心声。 这需要勇气,也需要机缘。 无尤很想问一问,是什么机缘促成的帝君坐着一个人喝闷酒,却也明白,按照帝君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说出缘由。 无尤猛地喝下一杯酒,沉默着什么都没问。 帝君的眼眸看向无尤,调笑他,“你一脸沉痛的表情是做什么?我还没觉得委屈,你先替我委屈上了。” 无尤知道,帝君这是又恢复到他平时的状态了,又是那个无坚不摧,什么都不能把他打倒的帝君。 无尤淡淡说道:“我看你心情不好,想着来无极殿找你喝喝酒,仅此而已。” 帝君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你一直都拿我当知己好友。” 无尤突然有点愤怒,“帝君,你心情不好,能不能不要笑了,你可以有别的情绪,现在你身边只有我,你不用笑给谁看。” 帝君脸上的笑意非常稀薄,几乎看不见了,“无尤,笑只是我的表情,它并不代表心情。我在一天之内,连续失去了一个亲人和一个最好的兄弟,我也只能一个人喝喝闷酒而已。不过你放心,我很快会调整好自己的。” 无尤望着帝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帝君是那样荒凉。 失去了亲人和兄弟,帝君不能哭,或许他已经不会哭了。 也或许,是因为他的落泪,都会被别人过度解读。 感情隐藏的太久,他已经不会去表达情绪和感情。 无尤只觉得帝君可怜。 那样光芒万丈的人,却也如同站在深渊旁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永远小心谨慎。 那晚,无尤回去撷芳殿,他抱着甘棠沉默了很久。 无论甘棠怎么问他,他都不愿意说他去了哪里,也没说为什么不开心。 只一遍遍的吻着甘棠,非要她答应,永远都不可以离开他身边,永远都要把最真实的情绪让他知道。 甘棠只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很是哭笑不得。 可也一遍遍的回应他,说她永远和他在一起,无尤才肯罢休。 鲛人族的事情最终不可遏制的爆发了,鲛人族在碧苍渊附近抓走了不少凡人做药引,引得百姓们一片慌乱。 这件事情闹得太大,天界再也不能不管。 雷厉风行的帝君终于出手了,他不再顾念往日的情谊,点了两万天将即刻下凡去碧苍渊镇压。 只是这次出征的名单很是耐人寻味,不久前出尽风头的甘棠反而不在名单上。 帝君让四大天王做前锋,无尤和炎真仍然做他们的副将,跟随大军一起出征。 等帝君宣布完毕,甘棠愣愣的看了帝君很久。 帝君看到了甘棠的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不要立刻当场站出来反对他的决定。 甘棠本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她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对别人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 好不容易等散了集会,甘棠第一个上前去找了帝君。 甘棠问道:“帝君,为何此次不让我一起前去镇压?” 帝君率先瞥了一眼门外正等着甘棠的无尤,笑吟吟道:“甘棠,你忘了前世的灵儿跟鲛人族公主阿雅之间的纠葛了么?听说她现在是南伽罗手下得力的大将,如果你们在战场相遇,你是光明磊落,可难保阿雅她不利用前世之事去打击无尤。我想,你还没有告诉过无尤,你和夕夜的前尘往事。我知道无尤心宽,即使他清楚了前因后果,你们的感情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但是,你愿意让无尤再受到往事的冲击么?” 甘棠立刻摇了摇头,“不,我不舍得。那些往事与无尤没有关系,我不想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帝君淡淡的笑道:“战场之上,无所不用其极,任何手段都会被敌人发挥到极致,尤其是这种一击必中的损招。” 甘棠的脸色都白了,她坚定说道,“帝君,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次我哪也不去,就在撷芳殿等着无尤凯旋。” 帝君淡然一笑,甘棠告退走了出去。 无尤一把拉住甘棠的手,急切的问:“你跟帝君聊了这么久,你的脸色怎么不好,是病了吗?” 无尤自然而然的把手搭在甘棠的额头,甘棠始终温柔的注视着他。 无尤一愣,“干嘛这样看着我?帝君跟你说了什么?” 甘棠笑道:“我确实是觉得不太舒服,所以刚才跟帝君告假,这一次下凡,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果然,无尤的全部心思都在甘棠身上,丝毫没有一点点的疑心。 无尤揽着甘棠的肩膀,焦急的说道:“你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找医师给看一看。打仗的事有我们呢,你在九重天好好休息,什么事都不要担心……” 甘棠顺从的跟着无尤一起走回去,耳边听着他不断的喋喋不休,甘棠的心都化成了一池春水。 甘棠忽然问道,“无尤,如果有人对你说我的坏话,你信不信她?” 无尤诧异的说:“谁又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么?哎呀,旁人的闲言碎语你不要当真,我帮你去揍他!” 甘棠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我是说,别人说我的坏话,在你面前搬弄是非。” 无尤冷哼一声,“我看谁敢?!既然你都说了,她的目的是想搬弄是非,我干嘛还要信她呢?” 甘棠灿烂的笑起来,抱住无尤的脖颈,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唇。 甘棠鲜有这样大胆的举动,无尤瞬间把他们聊的内容都抛向了九霄云外,他用力收紧回抱住甘棠。 “怎么了你?” 甘棠靠在无尤怀中,柔情似水说道:“没什么,觉得就想吻你了而已。” 第181章 惊天之变 凡是天界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都会是一场自上而下的剧烈动荡。 幸好有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帝君存在,随着他一声令下,很快,两万天兵天将就已经集结出发了。 这是无尤和甘棠这几百年以来第一次分开。 甘棠心里肯定是不舍得的,她实在是对无尤牵肠挂肚,但因为她内敛坚韧的性格,外表倒看不出什么异常。 反倒是无尤,一副坐卧不安的样子。 出征之前的好几天,无尤就事无巨细的把万事都交代好了甘棠,让她感觉有点啼笑皆非。 无尤心里有不能说出口的隐患,就是那位住在紫微垣里的夕夜。 但是好像又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夕夜早就彻底放手,几百年来也没见他有任何异动,况且还有帝君坐镇,夕夜绝不会再乱来。 无尤却还是不能稳下心,他老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偏偏想不起来。 等到出征的那天,无尤握着甘棠衣服上的麒麟玉佩。再三叮咛嘱咐,如果她遇到了任何麻烦,一定要去无极殿找帝君帮忙,让麒麟兽多护着她。 甘棠很有耐心,一条条都答应了他。 无尤身边的炎真实在有点忍无可忍,他苦苦等了很久,花姑却连面都没露,更别指望她来送他。 炎真有一肚子委屈没地儿去说,无尤和甘棠依依惜别的场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炎真一把拉住无尤的胳膊就跳下了南天门,恨铁不成钢的教训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这个样子,跟个小脚老太太有什么分别?!甘棠她是战神!战神你懂吗?九重天有几个人能伤的了她?你是非要天天闹笑话,别人的鼻子都快笑歪了!” 无尤拼命回头了几次,直到再也看不见南天门的影子。 炎真的一通数落,无尤仿佛全都没有听见,十分难得的没有回嘴,他的神情有点怔忡。 无尤愣愣的问炎真:“我的心一直不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炎真狠狠白他了一眼,一句话也不屑于跟他再说。 天界和鲛人族的一战,每天都有好消息传来,说是鲛人族抵抗不了天兵天将,正在节节败退,相信很快就能把他们逼到碧苍渊老家去了。 这天,甘棠正在花谷里和花姑一起做伴,她们都不约而同想起了蓝其花,那么幸福却又英年早逝的蓝其花。 她们默默对坐着,甘棠一时想到,蓝其花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两个人现在已经反目成仇,若她在天有灵,知道了他们的现状,该是多么痛苦。 忽然,花谷外面的结界被人急促的敲响了,甘棠的心头一跳,和花姑立刻飞掠了出去。 只见青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站在路边,一张脸变得青白,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青涯一看到甘棠和花姑出现,眉头紧紧一皱,急切的说道:“甘棠……你得赶紧下凡去救一救我们家大人,他被鲛人族的人打成重伤,到现在下落不明,听说只有炎真一个人陪着他。” 甘棠顿时感觉眼前一黑,她的脚步一软,两只耳中尽是轰鸣之声。 花姑倒还镇定,她连忙搀扶住甘棠的手臂,冷声问道:“青涯,我且问你,既是下落不明,无尤的消息你是如何得知?” 青涯好歹喘匀了气息,才沉声说道,“仙子,你这是怀疑我?咱们下凡去的天将中,有一个被鲛人族打伤了眼睛,伤势沉重,眼看着眼睛就要不保,才被别人一路护送回了九重天来治眼睛。他放心不下大人的下落,所以遣人来永宁殿送了这个消息。” 甘棠和花姑对视一眼,细节说的这样精准,看来,这个消息是真的了。 甘棠深深呼吸了几口,很快找回了镇定,她盯着青涯,“无尤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告诉我。” 甘棠打听到了地点,二话不说就要下凡去,她还叮嘱花姑尽量瞒着点帝君,能拖一时算一时。 甘棠谨慎地避开了南天门的守门天将,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碧苍渊附近。 碧苍渊往日的威风不复存在,海岸边全是鲛人族和凡人百姓的尸首,蔚蓝的海水中飘飘荡荡的,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和残肢。 甘棠召唤出了麒麟兽和她一起寻找,很快,甘棠在一处偏僻的海边发现了无尤和炎真的踪迹。 甘棠看见在天高云阔的海湾旁边,长着一排高大茂盛的红柳树,无尤正躺在树下昏迷不醒,炎真跪坐在他身边,似乎在给他擦拭着脸颊。 长长的柳枝风情万种的随着微风摆动,柳枝的尾梢时不时飘到无尤脸上,无尤无意识的把柳枝拨开,脸上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无尤的表情甘棠太过熟悉,一路上心急如焚的她,此时反倒没有第一时间扑过去。 炎真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了甘棠,他黯然说道:“甘棠,你可算来了。你过来看看无尤吧,我去远一点的地方等你们。” 说罢,炎真让出位置,飞身几个起落就不见了人影。 甘棠这才回过来神,一下子飞到了无尤的身边。 看到无尤受伤,甘棠的眼泪一点点涌了上来。 无尤昏昏然倒在地上,侧着脸昏睡着,他的脸颊和衣服上全是斑斑血迹,一只满是血污的手垂在地上,手中还牢牢握着春寒剑。 甘棠将蓝其花以前赠予她的仙药拿出来,轻轻塞进无尤口中。 随即甘棠温柔的把无尤的头揽在膝盖上,往他眉心一点,道道灵力飞入无尤的识海。 等了好半天,无尤还是昏睡不醒,甘棠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甘棠仿佛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出征前无尤是那样不安,难道他提前预感到自己会受伤么? 甘棠心疼的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喃喃自语:“无尤,你快点醒,咱们一起回天界去……” 或许是甘棠许愿的心太过虔诚,或许是仙丹起了作用,又等了一会儿,无尤在甘棠的注视下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 无尤醒来看见甘棠的脸上都是担忧,喟然长叹一声,把甘棠紧紧拥进了怀中。 无尤双臂的力气很大,箍的甘棠有点难以呼吸,但是只有这样的拥抱,才能让甘棠真实的感觉到无尤安然无恙,他就在她身边。 突然,甘棠感觉后心一凉,一柄锋利的匕首冷不防的插进了她的心脏。 第182章 蚀骨之仇 在甘棠背后下手的人出手毫不迟疑,将一柄匕首捅入的又快又准又狠,匕首直接从甘棠的后背穿透而过,正中扎进了她的心脏里。 甘棠在一瞬间感觉全身痛不欲生,她亲耳听到月娘为她炼化的那颗心脏破碎的声音,裂痕从心脏的正中央不可遏制的四散碎裂开来。 甘棠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微微低头一看,匕首的刀尖已经在前胸透体而出,她的嘴角缓缓流下一缕缕鲜血。 甘棠一字一字狠狠地说道:“颜、北、辰!不许你顶着无尤的一张脸跟我说话!” 颜北辰邪魅狂狷的对她笑了笑,他自然是感觉到无比的舒心,无比的痛快。 颜北辰一点点恢复了他本来的那张脸,阵阵疯狂的恨意在他眼睛中流动,他轻佻的调侃道:“天界中唯一的女战神?甘棠,你不还是落入了我手中。” 甘棠出手快如疾风,一掌拍向颜北辰的心口。 俩人如此近的距离,颜北辰竟然一点也不闪不避,硬生生挨了她一掌。 甘棠终于脱离了颜北辰双臂的桎梏,但是刚才翻身的动作太大,颜北辰猛地一把抽出了她背后的匕首。 匕首拔出来的瞬间,一大蓬热血被匕首带出来洒在地上,鲜血星星点点,可怖至极。 甘棠痛的心脏一阵阵剧烈的抽痛,她一手撑地,深吸几口气,努力的缓了缓气息。 甘棠伸手点中胸口几大穴位,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流血,她缓慢、但是坚定的站了起来。 对面的颜北辰也并不比她好过,被甘棠一掌打到吐血,他眼中居然含着泪光。 颜北辰不由得大怒不已,楚言都死了多少年了,他的心脏这时候还来折磨他?! 颜北辰最不喜欢受制于人的被动感觉,他握紧了匕首,一刀插进自己的心口,缕缕黑烟顺着伤口涌进去,仿佛一只大手抓出了楚言的心脏。 颜北辰咬着牙生生忍着疼痛,从伤口处一把揪出了一大块血肉来。 他癫狂的大笑了两声,随手把血肉扔到半空,屈指一弹,团团火焰将它焚烧成了一捧黑灰。 甘棠的扶摇剑从她手心里蓦然出现,剑尖闪着一团团白光,醇厚的灵力萦绕其中。 甘棠内心镇定的注视着颜北辰的一举一动,冷声喝道:“你幻成了无尤的模样来埋伏我,果然是卑鄙无耻之徒!” 颜北辰不屑的冷笑一阵,“不化作他,你岂会乖乖的从九重天下凡来这里?!我不是来埋伏你,我是来杀你!你我之间,几百年都解不开的仇恨,就在今天了结了吧!” “我也正有此意。”甘棠胸有成竹的盯着他,“颜北辰,你就这么害怕无尤么?趁他不在天界,所以绞尽脑汁骗我下凡,非要在此时出手,还是说,你已经如丧家之犬,被天界逼得无处藏身?!” 甘棠的激将法万分有用,对颜北辰来说就是一记清脆的耳光,从正面、劈头盖脸扇在了他的脸上。 颜北辰脑子里哪里还有一丝理智,他不禁怒火中烧,双眼被烧出窜天的怒意,锋利的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 他高高飞到半空,两只手掌放在身侧,十指大大的张开。 顿时天地间风云突变,晴朗的天空霎时间变得乌云滚滚,阵阵电闪雷鸣夹杂在中间,漆黑的大地被闪电劈出一道道白光,轰隆隆的雷声紧贴着甘棠的头顶滚过去。 颜北辰肆无忌惮的大笑,“甘棠!我不是害怕无尤,我是待会儿想把你的尸体送到他面前,亲眼看他痛哭流涕一场,再杀了他给你陪葬!怎么样,我是不是无比贴心?!” 甘棠眼神一暗,就在此时,跟颜北辰同时出了手。 两股不同方向、不同颜色的灵力,如同两条巨龙剧烈的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一阵声响,整片大地都在地动山摇! 可怕的黑色飓风刮起了甘棠和颜北辰的长发,他们正处在风暴的中心,谁也不肯退却半步。 颜北辰是脸色铁青,恨得咬牙切齿,而甘棠表情沉着冷静,飒爽英姿! 甘棠的扶摇剑激发出凶狠的斗志,它似乎也知道对面的敌人是个劲敌,每一招都带着必杀的凌厉,从各个角度将颜北辰逼得手足无措。 疯狂的杀意将麒麟兽也引动了出来,它怒吼一声,从玉佩变回了原身。 一只体型硕大的麒麟兽出现在风暴的边缘,昂首大叫着朝颜北辰击杀了过去。 麒麟兽口中喷出的天火,将颜北辰掀了一个跟头,他狼狈的朝后翻滚了几圈。 颜北辰迅速往后撤,两只手化出无数的黑色怨气铺天盖地飞了出来。 怨气犹如一阵密密麻麻的黑色蝙蝠,桀桀鬼叫着,张着血盆大口飞的满天都是。 麒麟兽一时被怨气包围的密不透风,它有点左右支绌,最终还是被怨气咬的遍体鳞伤。 颜北辰和甘棠缠斗在一起,甘棠有心要过去帮帮麒麟兽,狡猾的颜北辰完全封死了甘棠的去路。 甘棠逐渐的开始不那么镇定,她有点心急如焚起来,趁这个混乱的关头,颜北辰聚拢起一团巨大的火焰砸向甘棠的后背。 麒麟兽看到了这一幕,毫不犹豫的奔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替甘棠挡住了颜北辰的雷霆一击。 不过片刻,麒麟兽的本体被颜北辰打散,变成了一道没有实体的虚影。 完全透明的麒麟兽在夜空中时隐时现,它看上去快要被黑夜彻底吞没。 麒麟兽痛苦的从高空中坠落,轰然躺倒在地上不断的低声呻吟,股股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逐渐在它脸上和脖颈处,汇成了一汪血色的小溪。 甘棠跟着它飞落在地上,她立刻将醇厚的灵力输送进麒麟兽的头顶。 麒麟兽断断续续说道:“甘棠,别……别浪费灵力,我或许以后就记不住你了,怎么办……” 还不等甘棠回答,颜北辰在甘棠后面从天而降,饱含着他全部灵力的一掌,全力拍向甘棠后心的那个伤口处。 甘棠的反应丝毫不慢,扶摇剑返身一刺,准确的割断了颜北辰的喉咙。 颜北辰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珠,只觉得喉间一凉,汹涌的灵力从伤口处倾泻而出,他想补救都无法补救。 颜北辰脸色惨白,鲜血流满了他的全身,他居然阴鸷的笑了,喉咙里嘶哑的说道,“甘棠……你我二人,今天同归于尽如何……” 第183章 魂飞魄散 新伤加上旧伤,甘棠原本就碎裂的心脏难以承受这一掌,她猛地往前扑倒在地。 甘棠一时间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随着她的扑倒动作而流尽了,她死命的咬着舌尖,以保持最后的清醒。 甘棠很快又觉得头痛欲裂,她知道她的神识已经被完全震碎,那些灵力在她的识海里到处奔突,根本停不下来。 麒麟兽看着甘棠如此痛苦的模样,它忽然流了泪。 麒麟兽拼尽力气爬到甘棠身边,用脊背将甘棠扶了起来,让她尽量能靠着自己而坐。 麒麟兽哽咽道:“甘棠……你努力撑着点,好不好?我还要带你去见无尤……” 甘棠萎靡不振的依靠着麒麟兽,紧紧闭着眼睛,粗重的喘息了一会儿。 颜北辰还未调息好他的灵力,就眼见着甘棠漠然睁开眼,居然能摇摇欲坠的站了起来。 甘棠虽然浑身是血,脸色白的像一张透明白纸,但她的气势丝毫未减,手中的扶摇剑没有半点摇晃。 颜北辰也只好飞身起来应战,他心里对甘棠不是不佩服的,这个女子的勇敢坚韧,远远出乎他的预料。 甘棠不发一语,握紧扶摇剑冲向了颜北辰。 这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击了,颜北辰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完全没看懂甘棠是怎么出的剑,只能看到扶摇剑竟然能绕到他的背后,一剑击穿了他的后心,甘棠还顺带一掌劈中了他的头顶,掌心里巨大的力量将颜北辰浑身的骨头全都震碎殆尽。 颜北辰在临死之前,万般愤恨的再一次一掌打中了甘棠的胸口,随即他就沉重的扑通一声摔落在了地上。 夕夜急如流星一般飞奔过来的时候,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让他的眼泪刷的一下子流了满脸。 浓浓黑云低低的压在半空里,阵阵电闪雷鸣中,颜北辰的尸体如一条破口袋,破败不堪的砸进了泥土,再无半点声息。 而甘棠如同被抽走全部力气的布娃娃,整个人在狂风中摇摇晃晃,一口鲜血吐尽,她闭上眼睛就要往地上倒。 夕夜颤抖着双手,飞身上前接住了她的身体,甘棠浑身无力的躺倒在了他的臂弯。 夕夜凝视着怀里的甘棠,她已经没有半点生机。 夕夜给她注入的灵力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反而更加剧了她的痛苦。 麒麟兽呜咽的奔过来,夕夜转头看向它,声音轻颤的吩咐道:“你现在立即赶回大荒山,只有火龙它能救你一命,保住你的原身。” “可是甘棠……”麒麟兽有点说不下去了。 夕夜长长叹息道:“别让她为你担心,去吧。” 麒麟兽认了命,它沉声说道:“是。天君,麻烦你照看一下甘棠。” 听到麒麟兽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甘棠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虚弱的笑道:“夕夜……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流泪……” 夕夜的泪水划过脸颊,再划过下颌,有一滴正好滴在甘棠的额头。 他的眼泪是如此冰凉。 夕夜不敢用力,只轻轻地揽着甘棠,他的嗓音忽然变得无比沙哑,“甘棠,这天下谁还能救你,我去把他抓了来。” 甘棠悲伤的摇摇头,“夕夜,没人能够再一次救我,你不必费心。” 夕夜的手开始轻颤,“跟一个魔头同归于尽,你怎么这么傻?” 甘棠嘲弄的一笑,“我师尊他们的仇,我还能指望别人来报么?那自然是该我全力以赴去杀了他!可就是拖累了麒麟兽,也跟着我受伤。” 夕夜的心中犹如滚烫的岩浆,不断的翻腾不已,至于云门宗的仇恨,认真说起来,他也难逃干系。 夕夜此时痛如万箭穿心,因他一念之差,最终的苦果却报应在甘棠身上。 夕夜低头看着甘棠,低低叹道:“甘棠,是我做错了,大错特错。” 甘棠当然明白夕夜的所思所想,她叹息了一声,声音放缓了说道:“夕夜,他不止灭了云门宗,他还做了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无论如何,为了报仇也好,为了天下苍生也好,我都不会饶了他的性命。” 夕夜难受的心里像坠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甘棠,先别说话,我带你回天界疗伤。” “不,”甘棠轻轻摇头,“夕夜,我这会儿感觉还有点力气,你去把无尤带来见我一面,好吗?我真的很想他。” 夕夜心道,这或许是甘棠最后一个心愿,他说什么也得替她完成。 夕夜再不犹豫,伸手在甘棠周围设下一层结界,转身飞速离去。 等夕夜也消失不见,疾风骤雨开始席卷大地,冰冷的雨水啪嗒啪嗒顺着结界往下淌。 逐渐的,雨势慢慢加大,无数条雨丝连成雨幕,以千军万马之势扑向大地。 天地间一片白雾茫茫,再也分不清哪里是天与地的边界。 甘棠软软的侧卧在地上,伸出双臂抱紧了自己,她冷的浑身打颤,身上到处都疼。 甘棠苦涩的想念着无尤,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她心里明白,她是撑不到无尤赶来了。 她又不愿意让夕夜亲眼看着她魂飞魄散,这对夕夜来说,太过残忍。 还不如像这样把他支开,这样最好。 如果命运非要这样安排,就让她独自面对死亡好了。 此时此刻,世界真安静啊! 甘棠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的思绪再一次飞回了她年幼时候的云门宗,想起了她和无尤初见的那一天…… 那时候,三位师尊真的很疼爱她,师门的师兄弟们也都宠爱她…… 忽然,雨声里有一丝巨大的响动。 甘棠费力的半睁开眼睛,她模模糊糊的看到天空中有一条火龙,它的两只前爪正抓着颜北辰的魂魄,麒麟兽朝着她飞快的跑过来…… 无尤一看见夕夜突然出现,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一颗心乱跳不止。 永远镇定从容的夕夜此时心慌意乱,一张脸上写满了惶惶不安。 无尤脸色一白,小心翼翼的问道:“甘棠她……是不是出事了?” 等无尤火速赶到的时候,透明结界里已经没有了甘棠的身影,地上静静躺着一只麒麟玉佩。 无尤双腿一软,扑通的一声瘫坐在了雨地里。 只见,透明结界里到处飞舞着的是甘棠醇厚的神识,在黑夜里发出熠熠光辉,一点一点莹润的光芒,却照不亮无尤的心。 夕夜远远缀在无尤身后,他也看清了那些破碎的神识,静静流了一会儿眼泪以后,夕夜迈着沉沉的步伐,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如此萧条,他的脚步似有千斤重。 夕夜此时就像打了一场彻彻底底的败仗,无比的悲痛,无比的灰心丧气…… 第184章 前世今生 漫天遍地的凄风苦雨里,无尤感觉自己的神志都有些模糊。 无尤麻木的垂下头,缓慢的转动了几下手指上的白玉戒指。 甘棠的那些神识受到了无尤的召唤,一点点朝无尤围拢过来,它们纷纷上下翻飞,绕着无尤身边飞了很多圈。 无尤知道,这是甘棠在跟他做最后的道别。 可是,彼此深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要被强行分开,究竟该如何道别呢? 无尤想起来,不久前才刚刚在南天门跟甘棠依依惜别,谁能想到,那次已是永诀。 无尤在此时恍然大悟,他那些天之所以那样心神不安,原来是天意早就给了他警示。 可惜,他不能未卜先知,他没有勘破命运的本事,因此,他没能及时去力挽狂澜。 所以,他受到了命运最狠的惩罚。 他在骤然间失去了他的甘棠,只能任由眼泪和悲伤将他淹没。 神识一缕缕飞进了白玉戒指里,丝丝红晕如同甘棠脸颊上羞红时的颜色。 神识在戒指上游动了一会儿,逐渐的安静下来,它们纹丝不动,再也没有一点反应。 甘棠在魂飞魄散之前,一个人倒在这冰冷的雨地里,那么孤独那么凄凉,她那会儿会想些什么呢? 无尤无声的问了无数遍,天地间回响的只有哗哗的雨声,他再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他试图问一问麒麟兽,他手中紧握着的麒麟玉佩,被他用神力强行召唤,却只发出了一点点微弱的白光。 看来,麒麟兽也身受重伤,竟然连化为原身都做不到了。 无尤呆愣愣的坐在雨地里了半宿,雨水从头到脚把他浇了个透湿,他一丝都没有挪动过地方。 因为泪流不止,他的双眼红肿得厉害,喉咙里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尤干脆一掌狠狠拍向心口,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胸膛里堵着的那股痛意才稍微好受一点。 自从无尤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消失无踪,炎真快要急疯了。 他找遍了无尤平时可能会去的地方,统统不见他人影。 无尤临阵脱逃? 没可能啊,眼看鲛人族已经大败,他们几乎可以收兵回天界了。 那能为了什么事? 炎真实在是没有了一点主意,他无比想念花姑,如果花姑此时在他身边,她那般聪慧,一定能告诉他无尤去了哪里。 炎真把实情禀告给了主将以后,不再滞留凡间,他马不停蹄地先回了天界。 他刚刚走过南天门,就看见夕夜大帝正失魂落魄走在他前面。 炎真从他口中知道了甘棠已经魂飞魄散的消息,他惊呆了,他也几乎被这个消息吓到魂飞魄散。 这么说,无尤是去见甘棠最后一面了。 那,他还活着么? 有没有跟着甘棠一起殉情?! 炎真就这么一愣怔的功夫,帝君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帝君抬眼看了看炎真,淡淡说道:“炎真,随我下凡间一趟,去劝劝无尤。” 炎真一直大张着的嘴这才放了下来,“哦,好的。帝君,我正担心无尤他一时想不开……” 帝君的眉头紧锁,表情十分凝重,他似乎没有听见炎真的喋喋不休。 炎真和帝君很快找到了无尤,此时天空已有了黎明的曙光,淅淅沥沥的小雨却还是下个不停。 帝君伸手一挥,雨势逐渐变小,最后终于风止云歇,红彤彤的太阳从东边露出来半张脸。 炎真慌慌张张跑过去蹲坐在无尤身边,无尤浑身被雨水浇透,炎真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一丝热气。 炎真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放在无尤的鼻子下面。 半天,炎真才放心的长出了一口气,“你倒是说句话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咽气了。” 无尤缓缓转头看着炎真,双目赤红,脸颊惨白,他吃力的说道:“我……以前答应过甘棠,绝不……做殉情的傻事……” 炎真一看到无尤的眼神,他的心不禁抖了一抖。 只不过才一夜的时间,无尤眼睛里的光彩全部熄灭了,他眼眸里只有一片不透光亮的黑暗,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死寂。 无尤的声音再不似从前那样舒朗,他的喉咙仿佛经烈火焚烧过,一个字一个字都被痛苦压扁过,再艰难发出了声音。 炎真的眼圈立马红了,他不忍心再跟无尤对视,稍微错开了无尤的眼神,喃喃说道:“那你……还是听她的话吧。” 眼看帝君举步走过来,炎真一下子跳起来让出一个位置,忙不迭闪身到一边,闷着头不再说话。 帝君先轻轻拂过,无尤的衣服和头发变得干燥了起来,不似刚才那般狼狈。 无尤抬头看向帝君,他的样子无助,且栖惶,让帝君心里不住的发沉。 无尤沙哑着问:“帝君,你也知道了? 帝君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无尤的肩头,“振作点。灵隐一大早就急匆匆跑来告诉我,灵枢殿里甘棠的神识玉牌无故碎裂消失,我就知道出事了。” 神识玉牌是每一位神官飞升以后,都要在灵枢殿的侧殿留下自己的一缕神识,再由灵隐统一保管。 如果神官不幸陨落,玉牌也会跟着自动消失。 无尤沉沉的点了点头,不想再说一句话。 帝君看了一会儿无尤,问道:“无尤,我知道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甘棠重新飞升,不过,过程会曲折一些,你要不要听一听?” 无尤这才燃起了一丝希望,他迫切的问帝君,“什么办法?不管再难,我也会努力做到。” 帝君淡淡笑了笑,“那好。你先跟我们回天界,到时候我自会教你方法。” …… 炎真的思绪从纷乱的前尘往事里拉回了现实,眼前的无尤从白衣神官变成了一个浑身透着邪气的男人。 炎真还恍惚记得,那天无尤就跟着帝君回到了九重天,他每天用神力将养了甘棠的神识两百年,才等到甘棠转世投胎的机会。 还有,甘棠的撷芳殿自从她陨落了以后就封死了大门,就连无尤都不敢再走进去睹物思人,曾经赫赫有名的女战神就此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只有无尤,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甘棠。 炎真是陪着无尤从那两百年走过来的,直到今天,炎真都不想回忆无尤那时候的每一天,是如何苦苦的煎熬。 炎真还以为甘棠转世变成了苏瑾月,事情就会一路好起来,哪知道,甘棠的命运如此多舛,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情。 炎真的脑海里突然迸发出这样一个念头:难道,是因为甘棠的第一次飞升太过顺利,所以天意才故意给了她这么多磨难? 不对啊,无尤不也是同一天飞升的嘛。 要是非说甘棠的命运多舛,那无尤他招谁惹谁了,他也是屡次受挫。 炎真迅速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第185章 堕入魔道 炎真自问自己是个根本没有耐心的人,换作平时,他哪会有耐心陪一个人傻坐这么久。 可他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千百年来唯一的好兄弟无尤。 他正承受着人生中又一次巨大的痛苦折磨,炎真说什么也放心不下他。 上一次,帝君亲自下凡把他劝了回去,这一次,帝君因为鲛人族和雷托暗中勾结,而因此事务缠身,他抽不出时间再来劝无尤。 想到帝君,炎真逐渐想到了自己。 他早就该按时返回天界去的,算了,拼着被帝君责罚,炎真也想一直陪着无尤。 甘棠这一次飞升失败,炎真能够预想的到无尤心里的痛苦,难保他会头脑不冷静,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他若过不去这个坎儿,选择自杀了事,那怎么办? 炎真的脑子里乱纷纷想了很多,却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劝慰无尤。 就在此时,瑶芳和敖丙携手从天空中飞落了下来。 敖丙压低声音问炎真:“苏瑾月她……” 炎真脸色灰暗的点点头,“其实她是天上的女战神甘棠转世,没想到,却没能顺利飞升。” 敖丙和瑶芳不由得对视一眼,敖丙沉沉说道:“天界只有一位女战神,我从前倒是略有耳闻。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么多曲折。” 瑶芳对天界的事情几乎是一无所知,她惊讶了许久,才叹道:“我说呢,无尤他身为堂堂一个神官,怎么会为了一介凡人而屡次破坏天规。不过,苏瑾月也的确值得他喜欢……” 敖丙看着瑶芳的嘴角一扁,知道她心里又开始难过,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慰着她。 瑶芳好半天才压制住了哭泣,她说话的鼻音很重,“炎真,那……甘棠会再次转世为人么?” 炎真沉沉说道:“……应该会吧,我也不知道。” 瑶芳看向敖丙,脆生生说道:“表哥,如果甘棠再次转世,咱们帮帮她飞升好不好?” 敖丙用指尖抹去瑶芳腮边一串摇摇欲坠的泪滴,宠溺的看着她,“好。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得到敖丙肯定的答复,瑶芳放下心来,她想走过去安慰无尤几句。 敖丙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对她轻轻摇摇头。 炎真长长叹一口气,“无尤他一动不动,已经坐在那儿了大半天。” 敖丙低头一思索,缓步走上前站到无尤身边。 却见无尤保持着那个坐姿不动,一只手在无意识的摩挲着那块麒麟玉佩。 敖丙稍微弯下身体,对无尤沉声说道:“无尤,你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如果以后有用得着我东海的地方,我敖丙必不会袖手旁观。” 等了一会儿,无尤还是毫无反应。 敖丙用手掌轻轻压了两下他的肩膀,然后和瑶芳一起往东海的方向飞去。 无尤枯坐了大半天以后,突然一股血腥气涌上了喉头,他拼命压抑了一阵,却再也压制不住,弯腰将一口鲜血吐在了面前的地上。 与此同时,无尤的心脏一阵阵快速凌乱的心悸,他只要一想到,他胸膛里还有甘棠的半颗心在跳动,极度的痛苦就如凌迟一般,一遍遍剐过他整个身心。 甘棠在前世,选择跟颜北辰同归于尽也要诛杀他,这一世,她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去救她身边的所有人。 甘棠的性格,就注定了她毫不犹豫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无尤心里愤恨的想,这难道也是错吗? 不知不觉间,无尤已是泪流满面。 看到无尤吐血,炎真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勾连了出来。 他不再战战兢兢坐在无尤身后提心吊胆,炎真迅速弹跳了起来,一把奔过去抓住无尤的衣领。 炎真一字一顿怒喝道:“无尤!你还记不记得你对冬凌曾经说的话?你问他,飞升神官就有神官的职责,要不然他当初飞升是为了什么?!这句话,你现在反过来问一问你自己!” 面对炎真的怒火,无尤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无尤轻蔑地一把甩开炎真的手,他冷冷说道:“我当初飞升,就只是为了陪伴甘棠而已。什么神官的职责,对我来说,都是难以负荷的重重枷锁。” 炎真心中大惊,他不由得往后倒退了半步。 因为,无尤说话的样子,和他脸上的神态,让他没来由的想起了颜北辰。 颜北辰眼中漠视一切的倨傲,跟无尤现在的状态如出一辙。 炎真犹不死心,他按捺下心中的惊骇,慢慢说道:“无尤,你怎么变了?跟我回九重天去吧,帝君他肯定有办法……” “炎真,”无尤冷漠的截断了他的话,“我只说这一次。天界你一个人回去,甘棠既然没办法顺利飞升,九重天对于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炎真再一次惊呆了,他开始有点口不择言,“你不回九重天,难道你要去火焰山,继续做你的魔族少君?!” 无尤的唇角弯起,满是讽刺的笑意,“仙界也好,魔界也好,在我眼中,没有多大的区别。不管是谁,只要能助我达成所愿,我都无所谓。” 说罢,无尤就纵身而起,高高飞到了半空中。 不知道为什么,炎真觉得眼前的无尤已经重新堕入了魔道,他被痛苦折磨到想放弃正途了? 炎真下意识的跟着无尤飞了起来,他伸手想去抓住无尤,“你说的是什么话?跟我回去!” 无尤再无一丝耐心,他回身就一掌打向炎真。 炎真没有防备,被他一掌打在肩头。 这足以山崩地裂的一掌,炎真如何能承受的住,他一下子从半空中掉下来,整个肩头都痛的分崩离析。 无尤却无半点停留,一眼都没看受伤的炎真,一眨眼就飞快消失在了天边。 炎真愣愣的呆坐在地上,用力擦去嘴角的血迹,“好你个无尤,这一次跟我动真格的了。放着好好的神官不当,你要自甘堕落啊!” 有道是,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帝君这几天着实是没有一点空闲,鲛人族惹下的那些祸事,有不少后续的麻烦要收尾,还有那个冥顽不灵的雷托,一句招供的话都不说,很是让帝君头疼。 这天一大早,帝君坐在空荡荡的无极殿,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万籁俱寂的时刻,灵隐的声音大呼小叫的一路传了过来。 帝君深吸一口气,脸上恢复了他万年不变的淡定从容。 第186章 翻脸无情 灵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一看见帝君,他才觉得万事都有了靠山,一颗心可以放回肚子里去了。 帝君温和的笑道:“灵隐,一大早上,你这是怎么了?有事慢慢的说,你先坐。” 灵隐平复了一下呼吸,才躬身行礼,“望帝君恕罪。事情是这样的,我刚才在收拾灵枢殿,却发现侧殿里面,无尤的神识玉牌消失不见了。无尤这么久不返回天界……会不会他突然在凡间陨落了?” 帝君微微一愣,他沉吟片刻,自言自语说道:“这个不大可能。前些天炎真回来说,无尤虽然变得有点古怪,但他那时候没有殉情的迹象。” 灵隐注视着帝君的表情,小声问道,“帝君,这事该怎么办?” 帝君抬眸,平静的说道:“你有没有试过找一找无尤的神识?” 灵隐摇头,“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无论我用什么办法,天上地下我都找不到他人影。” “好,我知道了。”帝君轻轻叹口气,“灵隐,此事不要外传,你回去吧。” 这天,鹤游忽然发现太行山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他立即到处查看。 这一番查看,鹤游看到了足足一千多年没见过的无尤。 鹤游如今的岁数更大,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变成完全的银白色,下颌的胡须长到了胸口以下,胡须恣意的随风飘动,更显得他清癯瘦削,仙风道骨。 鹤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无尤,他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上次他和甘棠一起离开太行山,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无尤,现在看来却是满身风霜,沉默寡言。 鹤游忍不住为无尤和甘棠叹息。 甘棠没有跟他一起回来,那肯定是甘棠出了事,所以无尤才会痛苦消沉到这般田地。 无尤穿着一件鸦青色长袍,高高挽着两只袖子,背对着鹤游,正弯腰一点点清理一片荒芜的山谷。 这片山谷风景优美,依山傍水,但是因为很多年没人收拾,就显得有些荒凉,到处是杂草丛生,长长的藤蔓在地上虬结在一起,乱糟糟的一番景象。 明明一个简单的法术就能做到的事情,无尤非要亲自动手清理,这么大半天,他才拔掉了一小片的荒草。 鹤游缓步走过去,把手搭在无尤肩头。 无尤拔草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又若无其事的干活。 鹤游低声说道:“无尤,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一语双关,鹤游相信无尤能听得懂。 无尤终于停下来,直起身转过头看了一眼鹤游。 就这一眼,鹤游就知道无尤如今已经今非昔比。 曾经的无尤潇洒恣意无忧无虑,去天界当了一千多年神官,把他眼睛里的神采全都磨灭了个干净。 无尤不再看鹤游,表情淡淡说道:“我打算在这里为甘棠安置一个家,她不喜欢有人打扰。包括你在内,不要再越过山谷入口处的那条小溪。” 鹤游看他的模样不似开玩笑。 鹤游倒没什么惊诧,垂眸看了看他的白玉戒指,上面有丝丝神识的残影,鹤游心里全部都明白了过来。 鹤游云淡风轻地笑道:“无尤,不要如此苛责自己,你肯定已经做了你力所能及的一切。事情还有转机,此时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言尽于此,鹤游再不多言,从善如流的飞出了这片山谷。 鹤游心里再明白不过,只有甘棠再次轮回飞升回到无尤身边,否则任何人任何事都拯救不了无尤。 从鹤游知道无尤回到了太行山,他就每天飞去那片山谷看看他。 却从不越界,他只是站在小溪的对岸,隔空遥遥看他一会儿。 鹤游不由的发自内心感叹甘棠的聪慧,她用一句话就栓住了无尤的巨大悲痛。 如果不是无尤手里有这么多干不完的活儿,鹤游真不知道无尤该怎么熬过去这段最痛苦的时光。 鹤游一天天看着山谷变了个模样,无尤从早忙到晚,一刻都不让自己停下来。 鹤游看到无尤的长袍已经沾染上了各种颜色的污渍,甚至长袍的下摆已经撕裂出了好几道口子,无尤却恍若未觉。 山谷原先的杂草和枯枝败叶被无尤全部清理干净,他开始一点点盖起来几间木头房子。 房子坐落在山谷的高地,背靠着陡峭高耸的石壁,房间前面,精心的留有两条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和露台。 不远处是一片茂盛的竹林,竹林跟房子之间铺满了两条石子小路。 过了几天,无尤在房子周围竖起一圈竹篱笆墙,甚至还有两扇矮小却精致的大门。 做完这一切,无尤才感觉终于有了家的雏形,他站在院子当中,伸手一挥,一道宽达二三十丈的瀑布从山崖上面俯冲了下来。 白色的水花不断冲击着山腰和谷底的坚硬岩石,激起一朵朵更湍急的水流,在谷底逐渐聚拢起了一汪清澈的清泉。 此时正午的阳光正照射在无尤头顶,瀑布的半山腰突然凝聚成一弯又大又圆的彩虹。 无尤怎么也忘不了,他跟苏瑾月争辩彩虹到底有几种颜色的场景。 眼前的彩虹跟那天的一模一样,无尤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拼命夺眶而出。 这晚,天上的月亮很圆,无尤一个人坐在院中的一棵大树树冠上,对着明月喝闷酒。 突然,有一阵陌生的气息出现在小溪岸边,不是鹤游,会是谁? 无尤立刻起了警惕心,提着春寒剑就飞了出去。 奔到跟前,无尤才发现来的人是帝君。 帝君的脚步刚一飞落在太行山,无尤就冷着一张脸举剑对着他。 帝君打眼一看,无尤的身后点着几盏明亮的灯笼,点点火光将那片山谷照的很有些家的温暖感觉。 几间房屋错落有致的坐落在谷底,每一间房屋的屋檐下面都挂着两个精致的灯笼。 帝君赞许的笑道:“房子建的巧夺天工又不失温馨,果然你是用了心的。” 无尤只是收回了春寒剑,却还是漠然的握在手中。 帝君看到无尤没有请他进去坐坐的意思,也没有在意,负着手往山谷里远眺了一会儿。 气氛非常尴尬,无尤却没有搭腔,只沉默地任由帝君打量。 山谷中吹来一阵大风,将灯笼吹得东扭西歪,灯笼下面的烛光凌乱起来,帝君看到无尤的一双眼睛再没一点波澜。 第187章 分道扬镳 帝君垂了垂眼眸,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温和的问道:“无尤,陪我在太行山走一走?” 无尤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率先抬脚走了出去。 帝君和他肩并肩走了一会儿,淡淡说道:“灵枢殿里你的神识是怎么回事?” 无尤满不在乎的说道:“我自己捏碎的。” “不再打算回九重天了么?”帝君停下脚步,目光沉沉的看着无尤。 无尤不屑的哂笑了一声,“帝君,甘棠不在,我为何还要被束缚在那个牢笼里?你今天下凡,是为了劝我回去,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帝君喟然长叹,“让我失望不要紧,你千万不要让你自己失望。” 无尤望着黑沉沉的夜色,漠然说道,“炎真肯定把我的话都已经转给了你听,他说我要重回火焰山魔族,是么?” “你并没有,你回了太行山。”帝君说的很坚定。 无尤这才转头看着帝君,“帝君,这些年我被神官的身份所左右,跟苏瑾月聚少离多,其中很多的痛苦和曲折都因为不得不回天界去。天界的规矩森严,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撼动不了分毫,还直接间接的伤害了苏瑾月。我只要在凡间一天,灵力就自动被压制,所以才会导致甘棠最后飞升失败,而身死魂消。” 帝君一言不发,只冷静的凝视着无尤。 无尤的眼中开始有了泪光,他说的话万分恳切,“帝君,我最近一直在反思自己的疏漏。我妄想以神官的身份渡化甘棠重新飞升,这根本就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因为只要我当神官,我的肩头就有太多责任,我顾虑的太多,就不能只全心全意的守护她。 “当初,你就知道我无心留在天界当神官。其实说心里话,要不是为了陪伴甘棠,这一千多年我何必被困在九重天?” 听完无尤的话,帝君的表情没有一点起伏,他一眼看穿了无尤的心思,“你不止为了这些原因,你心里也在怨恨着我,对不对?” 无尤暗暗咬了咬牙,什么话都没有说。 帝君接着说道:“你怪我在那天只救了你,却没有及时救下苏瑾月。” 无尤冷冷的嘲讽一笑。 帝君叹了一口气,“无尤,不管你信不信,这世间有很多事,连我都是无能为力。就像南伽罗对我的误解,就像甘棠的命数,我跟你一样,都没有化解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 无尤摇了摇头,“帝君,你说的这些,我能理解你。不过,以后我还是跟九重天划清界限,分道扬镳的好!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无尤越说声音越大,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手里的春寒剑突然出手。 帝君却镇定地站着纹丝不动,无尤一剑割下了他的一片袍角。 切割的整整齐齐的袍角飞落进了溪水中,如同一根枯萎的柳枝沉入了水底。 帝君淡淡问道:“无尤,你要跟我动手?割袍断义?” 无尤反问道:“岂敢。我不也同样没有救下苏瑾月?又怎么会迁怒于你。” 帝君忽然想起那年在汤谷,黄龙对他说的那些话,说无尤做事全凭自己心意,担心他会堕入魔道。 无尤看见帝君的面色发沉,他放缓了语气,低声说道:“帝君,我并没有怨恨你。你要非说怨恨,我是看不懂这该死的命运。甘棠那般光明磊落的女子,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我真不明白她的命数为何如此的坎坷。何为天意?九重天神官写出来的命数就是天意么?我不服!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命,如果天意非要如此捉弄人,我还偏偏就想要逆天改命!” 帝君淡淡说道:“无尤,你就是天生地养的一个精灵,这就叫天意,有谁能抵抗的过天意么?” 无尤不欲多说,转身就想离开。 帝君淡定站在在他身后,冷冷的问道:“无尤,在今天下凡之前,我就猜到我可能劝不动你分毫。你今后的路怎么走,你有想过吗?” “帝君,”无尤语气森然的回答道:“你几万年前当上帝君的时候,有预想过会遇见我这个精灵,给你带去了无数的麻烦吗?我猜你想不到。今后的路,我自己去走,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本就是太行山里的一阵风,去九重天转悠了一千多年,因此看透了许多事情,我才更明白哪里最适合我生活。这里就是我的家,以后我哪儿也不会去。”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无尤再不愿意停留,大步流星走出去了很远。 他已经看到了那片竹林,顿了一下脚步,沉声说道:“帝君,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我缘分已尽,以后不用再费心劝我任何事。” 等无尤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帝君都静静站着不动。 帝君暗暗叹息了一声,鹤游缓步走上前来。 鹤游对帝君拱拱手,帝君淡淡点了点头致意。 鹤游笑道:“帝君不必忧心,无尤他向来都只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两次失去心中挚爱,他的心性难免会改变的冷酷一些。” 帝君低低的笑了笑,说道:“这个我知道。鹤游,看来他对九重天的心结难解,以后还得你多看着他点。” 鹤游点点头,“帝君放心。他本不属于世俗,世俗的那些恩恩怨怨对他来说都只是羁绊。如今,给他一些自由,再让他重新做回他自己,未尝不好。” 帝君再次看了看苍茫的太行山,忧心忡忡的说道:“他不愿意回九重天,这点我倒是没有意外。我只是担心他那个性子……” 鹤游伸手捋了捋长胡须,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只要甘棠能重生,从前的无尤自然也就回来了。” 帝君刚一踏进南天门,等候他多时的灵隐立即飞快的迎上前来。 灵隐谨慎的观察了一下帝君的神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灵隐小声问道:“帝君,你亲自下凡去找他,他都不愿意跟你一起回来吗?” 帝君淡淡笑道:“灵隐,以后永宁殿的事情你再找个稳妥些的人去做。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到时你再跟我说。” “啊?”灵隐的眼睛一瞬间睁得很大,“这么说,以后他不会再回来了。” 无尤的胆子果然是大啊,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帝君的面子一点都不管用。 灵隐这才察觉到帝君的平静里有一丝丝的疲倦,他连忙作揖告退,“是的帝君,我明白了。” 等帝君的身影消失,灵隐皱了皱眉。 无尤和甘棠这一对,飞升以后不过一千多年,已经闹得天界沸沸扬扬。 灵隐到现在还记得夕夜和甘棠的那档子情事纠葛,背地里暗暗议论的人仍然不少。 现在他们一个早已陨落,一个宁愿堕落在凡间也不肯回来,真是一对怪人。 千千万万年,九重天也没出过这种怪人。 果然不是正牌的神官,在天界也待不长久。 第188章 昆灵玉珏 无尤已经打定好了主意不再返回天界,他在太行山逗留了一段时间,把甘棠想要的家全部给搭建妥当。 等这把一切做完,他的心事一一尘埃落定以后,无尤的心里逐渐蔓延起巨大的空虚感。 他看着千万年一直郁郁葱葱的太行山,忽然觉得一时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甘棠不在这里,即使再美的景色和家园,也没有意义,全都是空空荡荡。 无尤俯身握住甘棠留下来的扶摇剑,本能的拔了一下剑鞘,剑锋却纹丝不动。 因为主人不在,宝剑就自己封印了自己。 苏瑾月没有用过这把剑,也不知道甘棠何时才能重新使用它。 前途未卜,胜负难料,现在还远不到无尤可以沉溺于自责和痛苦的时候。 无尤一念至此,利索的把扶摇剑收进了掌心中。 鹤游在某一天的清晨再次来找无尤的时候,发现整片山谷都被无尤设了透明结界,而结界里再也没有他的半点气息。 鹤游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自从苏瑾月飞升失败身死以后,颜北辰倒是没有他预想当中那么狂喜。 本来么,甘棠才是他的天敌,现在只不过死了一个没有她原本记忆的凡人,这让他没有丝毫的成就感,想起来,真是连一点意思都没有。 甘棠就应该恢复到战神修为,到那时再一鼓作气杀了她,那样才算报了他的心头之恨。 这天傍晚,颜北辰百无聊赖的坐在魔宫里,随意摆弄着左手大拇指上的昆灵玉珏。 忽然一个小妖声嘶力竭的边跑边喊:“君上!你赶紧去看看……出大事了……” 颜北辰极其厌烦的皱着眉,厉声喝道:“不就是区区一只胜遇兽么,镇定点!” “不是……不是胜遇兽,”小妖快要吓哭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颜北辰再也没有耐心听它废话,一阵旋风刮过魔宫上空,颜北辰就站在了火焰山入口处。 火焰山的山道口已经是乱哄哄一片,颜北辰却没有立即插手的意思。 因为,打上门来的,竟然是一千多年没回来过的无尤。 颜北辰高高飞起,冷漠的向下注视着无尤。 他猜不透无尤的来意,所以打算先看看再说。 颜北辰仔细一打量,这才发现无尤跟往日印象中的大相径庭。 无尤面无表情,穿着一身黑色带暗纹的宽袖长袍,衣领处却露出一抹艳红色的中衣,整个人的气质邪魅到了极致,让人半分都看不透他。 无尤一句话都没说,脚步沉沉的一步一步走到火焰山的山道口,手起刀落,杀得小妖怪人仰马翻,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颜北辰冷笑一声,并不跟他一般见识,也没有出手阻止他的念头。 就在这时,炎真手持长枪从天而降,一把死死攥住了无尤的肩头,无尤倒是暂时停下了脚步和杀戮。 炎真看着无尤的侧脸,痛心疾首的怒喝道:“无尤!帝君亲自下凡劝你,你都不愿意跟他回去!你现在这是打算干什么!真要跟颜北辰同流合污?!” 一个小妖咋咋呼呼的冲过来,炎真怒不可遏至极,出手一招解决了他。 颜北辰颇有意趣的抄抱起双手,眼神不断从炎真的脸上和无尤之间徘徊,很想深挖些他俩的秘密出来。 无尤保持身体不动,只稍微将头转过去一点,一字一顿的说道:“松手。你自去当你的神官,我不拦你。我想做什么事,也没人能管得了。这话,你还要我再说几遍?!” 炎真恨得几乎想把自己的一口牙全都咬碎,他使劲磨着牙,恶狠狠说道:“你打碎了灵枢殿你的神识,你就再也回不去九重天了,你不知道么?!你真是昏了头,你还是以前的无尤吗!” “炎真,人各有志,你何必固执!”无尤毫不示弱的跟炎真对峙,“在我没当神官之前,我自由自在,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不等无尤说完,暴脾气的炎真一颗心气到了爆炸,不管不顾的伸手一拳揍在了无尤脸上,无尤没有躲,心态麻木的忍受了他这一拳。 炎真见他这副模样,更加愤怒的喝道:“你想想甘棠!她希望看着你堕入魔道么?!她宁死,也要跟颜北辰同归于尽!我真想揍醒你,你这样自甘堕落,到底对得起谁?!” 无尤的脸被炎真揍得火辣辣的疼,他轻飘飘吐出口中的血沫,歪着头挑衅地说道:“颜北辰,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么怂,现在有一个神官就在你火焰山放肆叫嚣,这你都能忍?!” 炎真瞠目结舌的看着无尤,仿佛炎真从来没有认识过无尤。 失望至极,难过至极,愤怒至极。 他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两边太阳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动,他的一只手都气的轻轻颤抖。 颜北辰凝视着炎真,“我说,这位大神官,你闹够了没有?我们兄弟难得见个面而已,你算怎么回事?趁我这会儿心情好,不想跟你动手,你滚吧!” 炎真丝毫没受到颜北辰的影响,眼睛只盯着无尤,他真想挖开无尤的心看一看,他到底想糊涂到哪个地步。 无尤却始终不再看炎真一眼。 炎真一点点松开了攥着无尤肩头的手,还把无尤衣裳的褶皱给慢慢抚平,他眼中的愤怒倏地消退,冷漠的说道:“你随便吧。我今天过来,就算我多管闲事!” 说罢,炎真再不迟疑,胸中提起一口真气,干脆利索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颜北辰万分戒备的观察着无尤,无尤的脸冷漠的似冰,连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有。 颜北辰嘲讽的说道:“你跟他,在我面前费心演这一出,只为了给我看,可真是蹩脚。” 无尤缓缓抬起眼睛,直直的看着颜北辰,薄唇淡淡一笑,“你这多心多疑的毛病还是不改,不止你讨厌神官,我现在也是烦的不得了。” “哦?”颜北辰一挑眉毛,“这么说,你跟帝君动手的事不是传言了?你是下定决心,已经跟九重天彻底决裂了。” 无尤不耐烦的撇撇嘴,“我没有时间跟你叙旧, 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达成一桩交易。” “哈哈……”颜北辰笑的肆无忌惮,“你我之间,有何交易可做?再说,你有那个胆子么?” 无尤沉声说道:“甘棠已经再次转世为人,我想让你利用昆灵玉珏,让时光往前推进二十年,直接到她二十岁那年。” 第189章 交易达成 颜北辰的内心一凛,他收敛了笑容,他淡淡说道:“我没听错吧?利用昆灵玉珏导致时光混乱,这个可是禁术,天界那些神官不会看着不管。” 无尤看了一眼颜北辰的左手,讽刺的笑道:“你如若真的害怕这是禁术,当年为何还要费尽心机得到它?” 颜北辰脸色灰暗,“你想用什么东西跟我做交易?” “你的命。”无尤回答的斩钉截铁,“以后你若落在我手中,我可以饶你一次不死。” “大言不惭。”颜北辰已经隐隐动了怒意,“难道说你并不想杀了我为甘棠报仇?可笑。” 无尤幽幽说道:“你的命,我暂时不想杀,我想留给甘棠去杀。现下我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我得即刻找到她。” 颜北辰没有立即回答,一只手无意识的旋转着昆灵玉珏。 颜北辰冷冷的问:“你已经耐心等了两百多年,现在又为何要铤而走险?!” 无尤没有了跟颜北辰继续纠缠下去的兴趣,他轻蔑瞥了他一眼,转身往火焰山外走去。 众多小妖对无尤的杀伐狠绝心有余悸,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无尤冷漠的声音远远传来,“颜北辰——,我如果跟你的劲敌胜遇兽联手的话,你能扛得住几天?我现在抽不出身来对付你,我只想快点找到甘棠!我给你三天期限,假如你依然还是这个态度,我就立即去找胜遇兽合作!” 此言一出,火焰山的人心就慌乱了起来,只是一个胜遇兽就已经搅扰的火焰山七上八下,再加上这么深不可测的无尤,只怕颜北辰也保不住火焰山和魔族。 对于底下喧嚣的声音,颜北辰充耳不闻,只在心里默默盘算:你到底是真的叛出天界还是想掩人耳目?你掩人耳目的目的是什么?以后就真的不去当神官了么? 这笔交易,说简单也简单,昆灵玉珏就在颜北辰手中,逆转时空不过是举手之劳,那么无尤会有什么阴谋? 颜北辰倒不是惧怕无尤和胜遇兽联手,他自信还能应付他们。 颜北辰最后冷笑一阵,不管你有什么阴谋,既然你想用这个禁术,那就用吧。 到时,天界真的追究下来,被神官疯狂追杀的人可不是他颜北辰。 颜北辰心里有些得意,天下还有什么事,能比眼看着高高在上的神官跌落地狱更过瘾的呢? 无尤原先是那么眼高于顶,非要去九重天当什么神官,对他颜北辰丝毫不屑,如今怎么样,绕了一大圈,无尤又绕了回来。 他还得借助魔族的力量,才能做到他想做的事。 无尤栖身在离火焰山不远处的一片密林中,整整三天,他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上,极有耐心的等待这三天过去。 无论无尤再仰望头顶的天空多少次,他都没有看到甘棠熟悉的身影从他面前飞过,就像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个模样。 她是不可琢磨的风,她是天边温柔的暖阳,她是无尤永远炽热的心头血。 阴差阳错,她再一次与他失之交臂。 怎么不让无尤刻骨铭心? 他舍得颠覆所有,只为去追寻甘棠的身影。 无尤深谙颜北辰秉性里的骄傲自负,他一定会帮助无尤达到目的。 下一步,无尤已经想好了,再一次见到甘棠的话,他会寸步不离的陪着她。 但是他绝不要她再次爱上他,也绝不让她再去管天下苍生,因为那是所有悲剧的根源。 如果没有情爱牵绊,甘棠的飞升路或许就会顺利一点。 日升月落,物换星移,三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就在天色微明的时刻,无尤十分笃定的等着颜北辰做出最后决定。 忽然,茂盛的大树树冠上的枝叶开始变黄、凋落,迅速再一次生出娇嫩的新芽,如此循环往复,无尤细心地数了二十次,天地间才逐渐正常了下来。 无尤淡然的笑了笑,右手轻轻转动了一下白玉戒指,果然,戒指开始发出温热的红光。 这是戒指无声的在给他指引方向。 在黎明的曙光中,无尤的身影迅疾无比的飞了出去…… 这里原来是西南边陲一个荒凉的古渡口,现在是一片尸山血海覆盖着的战场。 无尤赶到的时候,天空正下着滂沱大雨,深秋的季节里,冷雨疯狂的抽打着每个人的身躯。 这一世,甘棠是个什么命格?此时这堆人里哪一个才是她? 无尤冷漠的站在一株枯树后面,警惕的观察着眼前的局面。 这里有一群负隅抵抗的军士,似乎中了什么人的圈套,正狼狈不堪的往后突围。 双方都死伤惨重,尸体和断肢在地上堆了一层又一层,不时将后退的人绊倒,前方追杀的人就冲上来一阵砍杀。 尸体越来越多,鲜血流成了一条小河,浓郁的血腥气几欲让人作呕。 无尤只听见一声声惨呼,“大家不要乱,保护甘将军先走!” 无尤伸手将下颌处一块黑布拉起来,遮挡住了他半张脸,提着春寒剑快速冲了出去。 在乱纷纷的人影绰绰里,无尤看到了一抹纤细的背影。 那是他无比熟悉也无比陌生的,甘棠的身影。 军中男子大多体型彪悍,虎背熊腰,这样柔美玲珑的背影,只可能是妙龄少女才有。 就在无尤一愣神的功夫,身上已经被人用长刀划破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无尤忍了忍,没有用灵力反击。 倒下的人堆成了尸山,终于击退敌军的那个年轻背影停下了厮杀,她淡定的转过了身体四处察看了一遍。 无尤这才完完整整看到了她的脸。 她穿着一身沉重的黑色盔甲,身后是一条透湿的黑色披风,盔甲的重量沉沉的压在她瘦削的身躯上,不仅不显得她娇弱,反而更衬托出她的力量和勇猛。 她的脸,是无尤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娇美容颜,甘棠的一颦一笑瞬间涌入了无尤眼前。 她跟苏瑾月不同,这一世,甘棠已经是她自己的脸,相同的五官,相似的高挑身材。 无尤刚才听见别人一直叫嚷的“甘将军”,称呼的是她吗? 还不等无尤走上前,他就敏锐的看到她身后有一个士兵举起摇摇欲坠的砍刀,正想一刀劈向她的后背。 雨声阵阵,使得大刀破空的声音被遮掩住了。 无尤本能的就在一瞬间出了手,他越过她,一剑斩下了那人的头颅。 第190章 初初相识 她看到无尤出剑的速度如此之快,很是满腹狐疑的看了他几眼。 这个一身黑衣的神秘男人,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他为什么要蒙着脸?他是敌是友?他究竟有何目的? 无尤看出她眼睛里满是怀疑和防备,他大马金刀的站定,非常坦然的接受她的打量。 无尤把所有的深情压在眼底,他的一颗心因为心潮澎湃早就激动不已,但有另一种力量生生压制住了他想走上前的冲动。 甘棠新一轮的轮回已经开始,命运之手照样在每个人的头顶拨弄风云。 无尤不知道甘棠的命运会如何,但他已经没有一丝犯错的机会。 无尤小心翼翼,不敢过多干涉甘棠自身的因果,还得在她身边守护她的安全。 这一世的甘棠,终于恢复了她自己的容貌,内在却是一个无尤完全陌生的灵魂。 正所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无尤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在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哗哗的大雨毫不留情的浇在两人头顶,深秋的落叶铺满了这条荒芜的小道,路上层层叠叠堆了无数人的尸首,一股股鲜血爬向了整条路,逐渐染红了地上的枯叶。 在这样可怖的场景中,两人久别重逢,实在是没有丝毫美感可言。 无尤细心地看到她盔甲上有数条伤口正往外冒血,因为淋雨时间太长,她的脸色开始发白。 她远远看着无尤,冷漠的问道:“多谢相救。你是何人?” 无尤忍不住在暗中出手,她的身体轻轻晃了两下,忽然间觉得力气不支,眼睛一闭就想往地上倒去。 无尤及时抱住了她的身躯,冰冷的盔甲冷硬沉重,勉强穿在她身上,衬得她的一张脸如巴掌一般大小。 无尤看着她的脸喃喃自语,“就让我再放肆任性这一回。” 天色很快完全黑了下来,无尤找到了一个温暖干燥的山洞,点亮数支火把,笼起一堆熊熊篝火,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了篝火旁边。 无尤谨慎的取下她的头盔放在一边,又一点点解开她身上的盔甲,无尤这才看清她身上的伤口有多少。 等沉重的盔甲离了身,身上的重量骤然变轻,她紧皱的眉头才舒展了一些。 即使在沉沉睡梦中,她也完全戒备的两臂环抱着自己,屈腿蜷缩在一起。 不穿盔甲的她才逐渐露出少女娇美的那一面,她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裤,乌黑的一把长发柔顺的贴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就要抖动两下,两片娇嫩的唇瓣艳色如霞。 无尤轻轻伸手一拂,她浑身的湿意尽褪,衣衫和头发完全干透,她感觉到了阵阵温暖,身体才停止了发抖。 无尤将一粒丹药捏碎,把粉末一点点洒向她的那些伤口,伤口不再出血,她似乎长长舒了一口气。 无尤转动手指的戒指,甘棠的神识一缕缕从戒指中飞出来,再慢慢没入她的眉心,阵阵红光闪过,她睡得更沉了一些。 俩人静静相拥在一起了大半夜,直到天色微明,无尤才恋恋不舍的放下她,让她侧躺在篝火旁边的稻草垛上。 无尤靠着山壁闭眼养神了一会儿,心里却一直不静,一时自信满满,一时又焦头烂额,简直没有个彻底消停的时候,最后才昏昏然睡去。 突然,无尤感觉颈间一凉,一柄冰冷的匕首已经紧贴着自己的脖子,他心中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过来。 无尤倏地睁开眼,却见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此刻正紧紧攥着匕首,眼神锋利地盯着他。 看见匕首的主人是她,无尤心头一松,镇定从容的回望着她。 她一只手摁压着胸口的衣领,一手握着匕首的刀柄,压低声音问道:“是你带我来这儿的?我的盔甲也是你脱掉的。” 无尤默默点了点头。 她有些吃惊,“你不会说话?还是不能说话,不愿意说话?究竟是哪一种?” 无尤指了指旁边的一截柴火棍,她明白他的意思,将匕首稍微挪开了一点。 无尤手持柴火棍,在山洞的地面上写下苍劲有力的四个字“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她开口念了一遍,“你是说,你对我没有恶意。你费心接近我,有何目的?” 她看见无尤只沉沉的望着自己,倒真像是没有什么恶意,如果有,昨晚在她昏睡中,她肯定就已经被他杀掉了。 她这时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的伤口,伤口处明显被人敷了药,也感觉没有那么疼了。 她抬头问道,“你救了我,还给我敷的药?” 看见无尤点头,她接着说道:“看来,也只有你能救我了,我身边的人都被他们杀了个干净。你一直蒙着脸,想必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你的真面目吧。多谢你救命之恩,现在我要回去了。你的恩情,若以后有机会,我必定报答。” 无尤固执地摇摇头,一笔一划写下“跟随你”。 她原本已经站起身来,现在看到无尤这几个字,几乎目瞪口呆了,“你想跟随我?你没看见我的随从昨天全被别人杀光了?你跟着我,别说没有一个好前程,就是性命,也很有可能不保。” 无尤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他执拗的看着她的眼睛。 她心里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本能的觉得她应该完全信任这个男人,他毕竟救过她的性命。 可是,现在天下大乱,人心叵测,她身边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处处都是防不胜防的陷阱,人人都有深不可测的心机。 她自小的生存环境非常恶劣,既让她练就了一身的本领,也让她的一颗心变得又冷又硬,完全不知道信任为何物。 她本来可以立即拂袖而去,但看在他出手搭救的份上,她还是很有耐心的继续问道:“我对你一无所知,你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不能开口说话,你这样突然神秘的出现,还说想跟随我,这让我如何不怀疑你的目的?” 听她这么说,无尤毫不犹豫地扯下了脸上的黑布,温和平静的看着她。 她一见到无尤的脸,稍微张了张嘴。 这张脸为什么这么熟悉?可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是在梦里吗?还是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他是敌人派过来的卧底么?先对她施恩,再留在她身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会是谁派他来的呢? 她在朝堂上明里暗里的敌人不少,她实在是猜不到他背后的主子是谁。 她淡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前是在哪里当差?” 第191章 疑云重重 无尤把名字写给她,还写到自己是孤身一人,曾经被逼无奈落草为寇,好不容易从山匪那里逃出来,如今想跟随她去投军。 投军两个字戳中了她的心,想不到,在这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只求自保,还有男儿肯立志从军报国的。 然而,她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辞,因为他的剑法实在超群,不可能从前一直是屈居于人下。 按照她的性子,为了不给以后留下祸根,她原本该一口拒绝他的提议,可是,接下来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而促使她迅速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寂静的山洞忽然间变得人声鼎沸,似乎有无数人正吵嚷着涌了进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仪容,只穿着黑色贴身中衣,已经来不及穿盔甲了,还面色苍白,披头散发。 算了,就这样吧,她简单用手将乱发捋顺到耳后,就静默站着不动了。 很快,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一群大内禁军冲了进来,他们各个手握雪亮的兵器,杀气腾腾。 无尤看不出来这个男人的身份,只见他的气质骄矜清贵,身材颀长,面容俊朗。穿着一件浅绛色长袍,正昂首阔步的走进山洞,身后的黑色披风随着他的走动高高扬起。 男人的眼神先看到了她,再看了看一脸戒备的无尤,男人的神情从惊喜变得有些深沉。 这群禁军也有点面面相觑,不是说甘将军遇袭了么?怎么现在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山洞里,还衣衫不整? 男人走到她面前,伸手解下身后的披风,仔仔细细地裹在她身上,若论态度之认真 ,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事。 然后两只手自然的握住她的肩膀,低头亲切的笑道:“甘棠,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听到这个名字,无尤的心一阵闷痛。 果然,这一世,甘棠跟她的前世有了更多的相同之处。 甘棠倒是不骄不躁,沉默的垂着头,恭敬的单膝跪地行礼,“谢陛下厚爱,微臣无恙。” 她这一行礼,皇帝的手就从她的肩头滑了下去,他心中不悦,但脸上丝毫不显。 这个男人就是郑国刚刚登基半年的新帝,南流景。 南流景弯腰将甘棠虚扶了一把,甘棠不肯跟他有接触,在他触碰到自己之前,率先站直了身体。 南流景的笑意有点僵,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甘棠,本是朝廷例行的秋季围猎,他们却如此较真,下手这样重,还失手伤了你身边的亲兵。他们昨天已经去我面前认了错,也认罚,这件事,你不要再委屈了。” 甘棠在心里冷笑一声,什么叫失手,他们目标明确,出手狠辣无情,杀尽了她身边所有人,分明就是想将她斩草除根之意。 但是,甘棠心里也明白,南流景初登大位,朝堂上暗流涌动,新贵和老臣们之间谁也不服气谁,都想在朝廷的利益上分得一杯羹去,人脑子都差点打成了狗脑子。 这个时候,谁的心能静,谁不往朝廷这个热灶上加柴火,谁不给南流景添乱,那他将来的日子才能好过一点。 昨天的事,甘棠心里是很不忿的,也想替自己找回个公道,现在听南流景这样说,她十分理解。 这就是所谓帝王的平衡之术。 委屈她一个,换来大家皆大欢喜,这已是最低的代价了。 何况,南流景纡尊降贵,一大早从皇宫里出来接她回去。 在南流景看来,已经给足了甘棠的面子。 南流景专注的看着甘棠的表情,看见她倔强的抿着嘴,就知道她心中委屈难平,低声温柔说道:“帮帮景哥哥,回府去好好休养,好么?” 这一声景哥哥,让甘棠的回忆一下子拉回了她和南流景两小无猜的年幼时光。 甘棠终于顺从的点了点头,“是,陛下,微臣这就回去找个医师给看一看伤。” 南流景笑了,唇角微微弯了弯,想伸手替甘棠理一理她的乱发,还是忍着没有任何动作。 南流景眼光一转,淡淡问道:“这个人是你的亲兵,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甘棠这才转头看了看无尤,笑道:“他叫无尤,因为不能开口说话,所以平时他不怎么出现在我身边。昨天多亏了他,否则我如今已经是一抹亡魂。” 甘棠的眼波温柔,语声恳切动人,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她心中对无尤的救命之恩非常重视。 南流景对无尤不卑不亢的态度本就不喜,现在听到甘棠这么说,心里更是扎进了一根刺。 甘棠一看南流景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就不舒服好了,甘棠心想,总比让南流景误会她想攀龙附凤的强。 南流景微微一偏头,他身边的大太监刘公公轻手轻脚地走到无尤身边,满面笑容地示意无尤张开嘴。 甘棠这才知道南流景的用意,他根本信不过无尤。 无尤从善如流的张了张嘴,像这种露出半截断舌的障眼法,凡人根本看不出一点破绽。 刘公公对着南流景轻声说了一句话,南流景放了心,他的目光才转回到甘棠身上。 无尤错后一点身位,站在甘棠的背后,和她一起恭送南流景回宫去。 洋洋洒洒的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们一路小跑着簇拥着南流景的车辇离去,大路边扬起了阵阵灰尘。 无尤在甘棠身后微笑的看着她,刚才她利用自己轻松的打了南流景一记耳光,因为无尤看出来南流景对甘棠像是有几分喜欢,甘棠却一直跟他装傻充愣。 等官道上的扬尘纷纷落了地,甘棠脸上面具一般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 甘棠转身看着无尤,“现在不想留下你也不行了,他已经对你有了印象。想必你也累了,跟我一起回府去吧。” 无尤对她微微一作揖,不管是因为南流景留下他也好,还是想继续试探考验他,无尤都毫不在乎,她尽可以用各种手段去考验他。 因为这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对甘棠忠心不二的人了。 甘棠因为身上有伤,府上派人来接她的是一辆马车,甘棠上车之前,把一瓶金疮药的药瓶丢给了无尤。 “你身上的伤口,得赶紧处理一下。” 无尤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的伤口一直都没在意,想不到甘棠还看在了眼中。 第192章 红颜知己 马车的车轮一路辚辚,迎着深秋的朝阳缓步往安邑城走去。 无尤骑马跟在甘棠的马车后面,众星拱月一般护卫着她。 无论昨夜在郊外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也丝毫不耽误今天的车水马龙、歌舞升平。 安邑城是郑国的都城,看上去却不是无尤印象中一国之都的规格和气派。 整座城只有四处不起眼的城门,城门外面环绕着一条长长的护城河,护城河上有一座两丈宽的铁索吊桥,此时桥上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走进城中,无尤还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里的街面上来往的老百姓很多,大部分百姓都是拖家带口的,带着一车车的大小行李,用几辆马车驮着,三五成群的往城外赶。 还有不少的百姓选择用驴车驮行李,更有甚者,完全靠着两条腿,携儿带女的,身上背着、胳膊上挎着包袱行囊跟在队伍后面,拖拖拉拉的挪动着。 说他们是为了逃命吧,现在又不是战时,他们的脸上也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 可像这样,一批批的往外搬家是怎么回事? 再走了一会儿,无尤的身后开始有大批的流民哗啦啦涌进了安邑城,跟出城的百姓是相反的路线。 两股百姓在城门口遇见,还拉住彼此寒暄了一会儿。 不多会儿,本该出城的百姓倒停下来不走了,他们大声吵嚷着什么,眼睛里全是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态。 无尤心里有点纳闷,不过他并不是太关心,却见甘棠不知道何时撩开了车帘,正皱眉往城门口看着。 无尤打量着甘棠的神情,她还是心系百姓苍生的,他曾经想让她独善其身,大约还是没可能。 甘棠脸色凝重的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就吩咐马车继续往城南走去。 城南的一条老巷口里矗立着一座古朴幽深的宅院,无尤抬头看到大门口有一块匾额,上面两个字“甘府”,写的苍劲有力,行云流水。 无尤先下马,站在马车的车辕处,看着甘棠弯着腰从马车里走出来,想伸手扶她一把,甘棠却绕过他的手,干脆利索地跳到了地面上。 甘棠刚刚站稳,就看见穿着一身朝服的父亲甘崇宇,正面色发青的盯着她,似乎是气狠了,上下打量了一番甘棠,狠狠一甩衣袖就坐上自己的马车去上朝了,根本就没搭理甘棠。 甘棠对甘崇宇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微微一挑眉,面不改色地走进了府中。 府里的大管家白术从大门外就笑着迎了上来,“大小姐,老爷等您了一晚上都没休息好,现在见你平安回来了,这才安心去上朝去了。” 甘棠的脚步不停,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白术毫不气馁,一路小跑接着跟上甘棠,一个劲的絮叨:“大小姐,夫人还在房中等您,您看,您先去请个安?” 无尤对这个白术没有一丝好感,见他这样前前后后的缠着甘棠,右臂一伸,坚决的挡住了他继续往前凑的动作。 白术这才看见了无尤,冷着脸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敢挡我的路?!” 甘棠不耐烦的停下脚步,冷冷说道:“白管家,他叫无尤,是我新收的护卫,你以后对他说话客气点。” 白术立即换了一副面孔,对着甘棠笑道:“是的,大小姐。不知道安排无尤住在什么地方?” 甘棠刚刚转过角门就回过来身,一字一句的说道:“她不是夫人,只是这甘府里的如夫人,记住了?” 白术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笑意尴尬地差点要挂不住了,只嘟囔道:“老爷已经正式把她抬为了夫人……” 甘棠哪肯再听他啰嗦,大步流星的抬脚就消失了个没影。 无尤跟着甘棠走到了一处院子门口,一棵棵笔直的杨树正从院墙上空露出来,十分茂密的枝叶,树叶有一半已经开始发黄,在风中沙沙作响。 圆形的角门门口上写着三个字“荷心苑”,字体秀美灵动,只是墙面有些斑驳。 甘棠回头看着无尤,“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待会儿我让他们收拾出来一间房给你住,平时不要在甘府里随意走动,谁的命令都不用听。” 无尤沉默地点点头。 甘棠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虽然她对无尤的戒备没有完全消失,但是他不会说话这样沉默着,也挺好的,至少她能得个清静。 刚绕过一处假山小池,甘棠就看见她的好友柳心梧俏生生的站着等她。 柳心梧跟甘棠不一样,她是个真正的娇弱闺阁千金小姐,体质偏弱,从小就长得如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甘棠与柳心梧投缘,是因为柳家的府邸跟甘府住在同一条街,俩人几乎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玩伴,彼此知根知底,性情相投。 甘棠个性爽朗,喜欢舞刀弄剑,而柳心梧喜欢读书,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柳心梧虽然醉心于诗书,却不是一个书呆子,她因为读书而变得眼界开阔,这点跟甘棠很合得来。 甘棠三两步走到柳心梧身边,急声问道:“这么一大早你就过来,还站在风口上?待会儿你又该病倒了。” 柳心梧细心地看见了甘棠身后的无尤,无尤朝她点头致意,然后悄悄的离开了。 柳心梧跟甘棠手挽着手,亲热的说道:“你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担心你呀,你肯定又受伤了吧?” 两个人携手走进了甘棠的卧房,柳心梧安排身边的丫鬟去烧热水,再取一些金疮药过来。 甘棠笑道:“心梧,你管家真是有一套,柳伯父果然是用心栽培你了的。” 柳心梧示意甘棠脱掉血迹斑斑的衣服,甘棠小心翼翼的绕过伤口把衣服脱了下来。 看到甘棠身上的伤口,柳心梧的眼中有了点点泪光。 柳心梧强颜欢笑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从来不用丫鬟,你这荷心苑外人进不来?如果我再不来,谁帮你上药?” 甘棠满不在乎的说道:“我哪儿还敢用丫鬟?小时候,她趁着我爹不在府中想治死我,竟然暗中授意丫鬟把我推进湖里,幸亏我命大,被侍卫救了起来。她以为当时我小,可这些我都记着。她现在还想让我去她跟前晨昏定省,她这是白日做梦!” 对于甘棠的这些往事,柳心梧自然是心知肚明,也知道甘棠的亲生母亲去世的早,她跟她父亲的关系也闹得十分的难堪。 几乎到了水火不容,一句话说不上就要争吵的地步。 这些年,甘棠长大成人之后,他们之间的矛盾就越发尖锐起来。 第193章 步履维艰 柳心梧是个最善解人意的女子,她心疼甘棠的遭遇,所以闲来无事总是过来跟甘棠作伴解闷。 其实柳心梧知道,甘棠跟她父亲的心结,就是从甘崇宇娶了一门如夫人开始,他们父女之间的嫌隙就越来越大。 如夫人姓李,李氏是个颇有手腕的女子,这么多年,她把甘府把持的滴水不漏。甘崇宇的官越做越大,却再没有接任何的姬妾进门。 整座甘府上下都知道李氏的厉害,性格耿直的甘棠就越发显得孤立无援。 后来李氏生下了一个儿子,甘崇宇顺理成章把她抬为了正夫人,全府的人都以李氏马首是瞻。 甘崇宇把宝贝儿子宠上了天,对屡屡顶撞他的甘棠就更加不喜欢,尤其是甘棠被封为征南将军以后,甘崇宇对他这个女儿是失望透顶。 甘崇宇自比是个钟鸣鼎食之家的读书人,女儿却偏偏不受他的教诲,非要去军营里当一个人人笑话的武夫。 甘崇宇知道,皇帝南流景只是仗着幼时的情分跟她客气客气,哪知道甘棠就此以军营为家,丝毫不顾及甘崇宇的颜面。 天底下第一个女将军出自甘府,被人议论纷纷了这么多年,她的婚事就成了甘崇宇心中最深的一根刺,拖来拖去,还是没有合适的人家敢上门提亲。 柳心梧忍住心酸,温柔的俯身帮甘棠上药,轻柔的说道:“你跟李夫人也处不来,在西郊大营里你还自在一些。你这个女将军啊,当的我真是提心吊胆,就连去围猎,你都要防备别人随时下手,随身得带着盔甲。” 甘棠沉沉说道:“那些男子见我立于朝堂之上跟他们分庭抗礼,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总想暗地里除掉我。身为女子,难道就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么?爹爹总嚷着让我嫁人,说我一直待在军营里,女儿家的清白名节就全毁了。可我真不想嫁人,嫁给一个完全不知底细的男子,然后被蹉跎一世么?” 柳心梧正在擦药的手停了一下,甘棠生身母亲的遭遇是甘棠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所以她的性子就极难以信任别人,尤其是男女之情。 柳心梧随口调笑道:“我记得,景哥哥小时候可是跟你定过亲的,不如,你嫁给他,我看啊,别人也就再没有闲话好说了。” 甘棠脸色一沉,郑重的回头看着柳心梧,“这话,咱们俩悄悄说一说就好,千万不能被别人听见。他现在已经是皇帝,每一天都如履薄冰,稍微走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我不想嫁人,更不想嫁去皇宫,那是个无底深渊,任何一个女子都会被吞掉,连骨头渣都不剩。” 甘棠说的太过骇人,柳心梧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柳心梧急匆匆说道:“甘棠,你别这么说了,你看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是,我看景哥哥对你还是有几分情意在的。” 甘棠叹了口气,“这才最麻烦呢。他已经不是最初的景哥哥了,他一旦坐上那个位置,那张龙椅就会完全吞噬掉他的本性,他再也不是我们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他就只是皇帝,不再有纯粹的感情,就只剩满心的算计与利益。” 柳心梧黯然的点点头,“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他那会儿才登基,位子还没坐稳呢,他的兄长就起兵造反,把他赶到这小小的安邑城来了。他兄长南思齐直接称帝,景哥哥千辛万苦逃到安邑城才保住了一条性命,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呢……” 话还没说完,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甘棠敏锐的拉住了柳心梧的胳膊示意她噤声,然后迅速穿好了衣服。 原来,是李氏的儿子,甘棠的幼弟甘霖,带着一群家仆和丫鬟走了进来。 甘霖今年只有五岁,正是一个孩子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年龄,因此甘霖对甘棠这个长姐是心无芥蒂,姐弟俩相处的还算融洽。 柳心梧在旁边坐着,微笑着旁观,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甘霖现在还是少不更事,只要他再长大一点,就一定能明白甘府里的复杂局面,就算他看不出来,李氏那个厉害的女人也绝对会教他。 到那时,天真无邪的甘霖就消失不见了,至于会长成什么样子,柳心梧心里也没底,至少,他们的姐弟情谊肯定没有现在这么简单了。 柳心梧目光柔软的看着甘棠,甘棠看似笑容满面,那笑意却是浮在表面,甘棠不可能会忘记眼前人是谁的儿子,既然分属不同的阵营,又何必投入真情? 柳心梧一直都知道甘棠冷静理智,却也明白她的荒凉。 偌大的甘府,甘棠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亲人,最亲的父亲还拿她当洪水猛兽一般防范。 甘棠在甘府没有立锥之地,所以她只有逃往军营,可一个女将军在这个乱世里是不容于世俗的存在,注定了甘棠的路不会好走。 等柳心梧回过神来,甘霖已经回去了,甘棠的卧房里又只剩下她和甘棠。 甘棠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嘲讽一笑,毫不犹豫就倒进了身边的一盆绿植里去。 柳心梧问道:“甘棠,甘霖带来的补药,你也不放心么?” 甘棠淡淡说道:“甘霖是个好孩子,可难保他背后的那个人居心不良。” 两个女孩子关着门窗在房间里说私密话,却没想到这些话全都被窗外的无尤听了去。 无尤藏身在甘棠房间外面的一棵大树上,繁盛的枝叶完全遮挡住了他的身形。 无尤靠坐在树干上,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楚明白。 原来,南流景是逃难到安邑城的皇帝,难怪今天见到城里的百姓都是一副人心惶惶的模样,既想逃出去,又不知道逃出去究竟是不是一条生路,故而那般迷茫。 甘棠在这一世终于如愿以偿有了亲人,却是这样的窘境,有父亲相当于没父亲,甘府那些烂七八糟的人和事又把甘棠逼得无处藏身,只有远远的逃离。 无尤又想起了云门宗,前世甘棠虽说没有亲人,他的几位师尊待她都好,比她这一世的亲生父亲还好。 无尤心中愤懑不已,他真想牵起甘棠的手,立刻带她离开这些泥沼一般的人生,随便去哪里都能自由自在。 可这是甘棠的人生,无尤不能任性的改变她。 再说,甘棠没有前世的记忆,她眼前所见,就是她真实的一切,无尤不能替甘棠强行决定什么。 不知不觉间,无尤已经在树干上待到了月上中天。 第194章 兄弟聚首 无尤的心烦乱不已,就连柳心梧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等无尤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甘棠卧房里已经熄了灯,四周的一切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忽然,有两个人影轻飘飘的从天而降,他们足尖点地,轻盈地落在无尤对面的树冠上。 无尤抬眸看去,这俩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白光,仔细一看,原来是炎真,还有一位,是许久不见的冬凌。 炎真面如冷霜,板着脸不去无尤跟前,十分倔强的站在冬凌身后,直直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冬凌倒是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跟无尤热情的打招呼,“无尤,我们可算是找到你了。” 冬凌和无尤肩并肩坐在一起寒暄,炎真却没有一丝想过来的意思,无尤看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无尤仔细看了看冬凌,他下凡历劫这一趟,让他的心更加深沉了许多,眉宇间似乎萦绕着淡淡愁容。 无尤问起了他与裴航的纠葛,冬凌先叹了口气,“一切已了。他这一世的尘缘已尽,再也没有转世为人的机会了。很奇怪,我在凡间的最后二十年,感觉只是一眨眼功夫就过去了……” 炎真听见了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 无尤淡淡笑道:“既然缘分了结,你从此可以彻底放下了。” 冬凌搂住无尤的肩膀,大力的拍了两下,“可我刚返回九重天,他们却说你不再回去了。刚才,我听炎真把事情始末都说了一遍,无尤,前路艰难,你还得提起精神来。” 无尤强颜欢笑的笑了笑,“你俩一起下凡,可是帝君指派你们有什么差事?” 冬凌看了看炎真,见他没有开口的想法,所以他接着说道:“帝君让我们来查一查最近天象异常是怎么回事,二十年的时光消失不见,凡间的很多事情都乱了。就比如说我,就被这消失的二十年改变了命运。” 炎真没好气地看向无尤,“不用查,你直接问问他就好了。” 无尤非常坦荡的承认了,“确实是我的责任。云门宗曾经有一个法宝叫昆灵玉珏,如今落在颜北辰手上,我去火焰山找过他,让他利用昆灵玉珏扰乱了时光。” 冬凌愣了愣,谨慎的问道:“你只是想快点见到甘棠转世,是么?” 无尤黯然的点点头,炎真对这句话似有触动,脸上的怒意淡了不少,他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在冬凌身边一屁股坐下。 炎真终于看向了无尤,小声嘟囔道:“我还以为你跟颜北辰有了什么交易,原来是这个。可是现在被帝君发现了,你必须得将功折罪才行。” 无尤知道炎真的这个反应,就表明他已经不再把上次的争吵放在心上,无尤的心里一松,眼中带了些许笑意,平和的说道:“炎真,当神官有诸多天条束缚,所以我才决定以后与你们泾渭分明。这样,无论我做任何事,都不会牵扯到你们。” 炎真讪讪地转过头,喃喃说道:“即使当时我有些困惑,后来想想我也就明白了。你倒是自由自在去了,非要当你的孤胆英雄,把我们都一头雾水的抛在了毫无意趣的九重天。” 冬凌心头不由得一暖,他看着沉默不语的炎真和无尤二人,心里感动于他们的兄弟情谊,无论他们曾经有多少冲突和不谅解,但出发点都是为了对方的将来着想。 冬凌忽然笑道:“现在把话都说开了,不是挺好么?无尤,我想帝君不会不知道昆灵玉珏的事,但他在众仙面前隐去了真相。你就看他指派的是我们两个人下凡查案,就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了。” 无尤淡淡问道:“你们两个打算怎么了结这桩案子?” 冬凌将两只手一摊,嬉笑道:“当然不能把你抓回九重天去治罪,要不然就辜负了帝君想庇护你的初衷。帝君特意交代过,南流景的命中该是一统天下的九五之尊,如今却被他的兄长南思齐夺了至尊之位,这才导致的天下大乱。我想,只要你帮助南流景重新夺回江山,让他拨乱反正、顺应天命,到那时我和炎真也能顺利回天界交差。” “帮助南流景……”无尤一时有点哭笑不得,“我见过那个皇帝,他对这一世的甘棠心怀不轨,我还要帮助他夺位?!” 炎真看了看无尤,翻了个白眼给他,“你连这点自信还没有?虽说甘棠现在没有以前的记忆,可你们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是你的,终究都是你的。即便别人想强求,也强求不来。” 冬凌笑了下,“是啊,无尤,我们会在凡间助你一臂之力,只是我和炎真的法力都被压制,还得多靠你了。” 其实那一天颜北辰在火焰山入口见到了无尤之后,回到魔宫他就被毫无征兆地狠狠反噬了一次。 他魂魄中那些无法修补的裂痕,一次比一次反噬的汹涌猛烈,简直让颜北辰痛不欲生。 颜北辰把自己的宫殿完全封死,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 他想尽快把这次反噬度过去,可是事与愿违,这一次的反噬比以往的哪一次都要难熬。 一片漆黑的宫殿里面,不时传来颜北辰压抑了的低声惨呼,他浑身汗流不止的倒在地上打滚,万分痛苦到四肢抽搐。 颜北辰想尽了办法跟痛苦对抗,却好像收效甚微,每当这时,他就愈加痛恨跟他同归于尽的甘棠,恨她留下了无穷无尽的痛苦给他。 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中,颜北辰才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安全感,没有人看得到他的惨相,就不会有人趁此时对他发难。 颜北辰不知道过去了几天,反正他已经痛到昏迷过去了好几次,他脆弱的就像一个毫无抵抗力的新生婴儿。 这晚,颜北辰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的望着窗外,他突然听见在寂静的角落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 这个声音粗哑、低沉,还带着年老之人才有的沧桑之感,声音从小逐渐变大,宛如从地底下的地府里发出来的。 颜北辰被吓得一个激灵,他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故作严厉的问道:“是谁在故弄玄虚?!你给我出来!” 男人愉快地笑了一阵,颜北辰却还是不知道男人到底站在哪里。 男人的声音倏地飞了过来,绕着颜北辰的身边飘来飘去。 颜北辰怒极了,因为对方在故意戏弄他,可他连对方在哪儿都不知道。 男人心情很好的笑道:“颜北辰,遭受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你看你,现在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敢这样对我说话?!” 第195章 火焰之魂 颜北辰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因为这个人的声音紧紧贴着人的耳朵,硬生生刮了过去,既洪亮又冰冷刺耳。 明显是用饱含了充沛灵力的嗓音在说话。 这让正处在地狱的颜北辰万般痛苦,还抵抗不了。 颜北辰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双目赤红,还痛的满头大汗。 从来没有人见过颜北辰如此虚弱不堪的一面,颜北辰在一瞬间起了杀心。 一定要杀死黑暗里的这个人,不管他是谁! 男人低沉的笑道:“怎么,不可一世的魔君在我面前落了面子,就想杀我灭口?” 颜北辰心里一惊,但仍然镇定的问道:“你如何能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男人呵呵干笑了几声,“我不止知道你的,我还能知道所有人的想法。所以,在我面前,你不用耍任何花招。” 颜北辰盯着面前冷冷的虚空,仿佛自言自语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找上我,你有何目的?” 一阵邪风从颜北辰背后吹来,他的脖颈一凉,这个男人在他耳边恣意地吹了一口气,“我要是有心想杀你,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现在无论什么人都敢自称魔君,不怕让人笑掉大牙!像你这样的废物,从前在我的麾下不知有几万之数!” 颜北辰警惕的调换了一下坐姿,连滚带爬的逃的远远的,但是这个男人还是如影随形,根本无法摆脱。 颜北辰冷笑一声,“要论起自夸自擂的本事,阁下要远胜于我,我自愧不如。” 男人长长叹一口气,“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思。颜北辰,你一直受到反噬,没想过解决之道吗?” 颜北辰心思缜密地呵斥道:“你自认为比我强大,可是与虎谋皮、必遭反噬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就算你有办法,恕在下实难从命。” 男人兴奋地仰天大笑了几声,一阵飓风突然平地而起,把颜北辰掀翻了一个跟头。 男人用蛊惑人心的声音说道:“颜北辰,我助你完全修补好你魂魄的裂痕,再也不让你遭受反噬。” 颜北辰的眼睛一亮,却瞬间黯然了下去,他摇摇头,“先说说你的交换条件,容我好好想一想。” 男人淡淡说道:“已经几万年了,我都只是一抹亡魂,我只有寄居在火焰山的火焰上,却一直炼不出自己的本体,要是我再不能找到寄主,我就会在这个世间彻底消失。我不甘心!颜北辰,你自身灵力强大,让我以后寄居在你的识海当中如何?” “原来,这是你的如意算盘。”颜北辰冷漠的说道,“你以为我是个傻子么?当我遭受反噬的时刻是最虚弱的时候,到时你趁机夺了我的神志,从此我颜北辰就变成了被你操控的行尸走肉,我的本体也就变成了你的本体!” 男人似乎有些急了,居然在颜北辰的眼皮子底下现了身。 颜北辰眼前只出现了一件黑色的连帽披风,看不到人,披风里面空空如也,只能看到披风被撑起了一个人的样子。 男人没有形体,当然也就没有双腿,一件黑色披风稳稳站在半空,这副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男人淡定的不紧不慢说道:“颜北辰,我是跟随盘古尊神征战天下的一员大将,我的名字叫毕方。我为苍生百姓出生入死了一辈子,却没有得到善终,我的妻子在最后一场大战中死去,我却连她都救不了。我散尽了自己所有的修为,仍然不能救她一命,从那以后,我就只剩一抹亡魂。我空有一身神力却苦于没有本体,若是你我合作,以后必定天下无敌。我向你保证,绝不趁机霸占你的识海!” 毕方的语气恳切,他说的话也没有太大的漏洞。 可是,他忘记了,他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心狠手辣的颜北辰。 历来都只有他巧取豪夺别人的份儿,哪有甘心被人利用的可能性。 刚好,颜北辰的反噬之痛正逐渐过去,他暗暗一握拳头,他充沛的灵力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颜北辰自信万分的站在毕方面前,将眉毛一扬,调笑说道:“毕方,你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想必已经在暗中盯上我了很久,你却一直没有得手,那我还有什么好惧怕你的?!你只是一缕神识也好,你魂飞魄散也好,你都伤不了我。再说了,你死还是你活,关我何事!” 毕方被他说中了痛处,突然发了狂,黑色披风快如闪电一般朝颜北辰冲了过去。 颜北辰的脚步稳稳的往后一撤,右手的两根手指在眉心一点,隐隐光芒闪耀处,毕方的神识被阻挡在了颜北辰的识海之外。 毕方的身形往后踉跄了几步,他还是无法顺利进入颜北辰眉心的识海。 颜北辰哈哈笑道:“毕方,任你有再大的本事,我只要守好自己的识海,你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面对颜北辰的骄狂,毕方终于被刺激到发怒,他一掌拍向颜北辰,颜北辰毫不示弱,手中的两团火焰猛地飞向了毕方。 毕方看到火焰到了眼前,却定定的不闪不避,任凭火焰洞穿了他的胸口。 黑色披风被灼穿出了一个黑色的大洞,毕方却静静站着一声不吭。 颜北辰的胸口突然灼痛的厉害,他不由自主的单膝跪地,一把捂住胸口,连忙拉开衣领一看,胸口处的肌肤被烧的黑红一片,正往外淌着血水。 颜北辰难以置信的盯着毕方,“这怎么可能!” 毕方阴恻恻的说道:“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这些年我练就了一个不世出的修炼法门,你打在我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会反弹出现在你自己身上。所以,我奉劝你,以后不要再冲动,否则,打坏了你的肉体,我可是会心疼的。” 颜北辰这才明白,毕方敢堂而皇之的一直跟着他的原因,他确实太恐怖了,打不得杀不得,还得时刻提防被他夺了识海。 颜北辰觉得后背上的冷汗都流了下来,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难缠的对手,一时之间他想不到对付他的好办法。 颜北辰苦涩的说道:“天下间总有别人比我更适合当你的宿主,你何必苦苦相逼?” 毕方冷漠的甩了甩衣袖,“我没有时间再去找了,我只想继续活下去。” 颜北辰脸色一沉,伸手就是一掌打出去,毕方往后退了几步,颜北辰的身影却从魔宫里飞也似地逃了个无影无踪。 毕方没有立即追出去,而是出了一会儿神,喃喃说道:“颜北辰,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第196章 意外的吻 甘棠养好伤就立马回了西郊大营,大营里现在军心涣散,士气低迷,因为将士们谁都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是什么,南思齐的大军会不会明天就攻到安邑城来。 甘棠作为唯一一个女将军,她的处境十分尴尬。 将士们都知道她出身于豪门望族,父亲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在朝中几乎能一手遮天,听说她自己又跟皇帝有些年幼时的情分在。 无论哪一条,都不容旁人看轻她。 她在军中从不恃宠而骄,跟将士们也能共同进退,但别人看她的眼神,有顺从有畏惧,却没有恭敬。 说白了,就是因为她女子的身份。 自古以来,有几个女子能上战场杀敌的?还不都是皇帝们心血来潮,树几个出众且优秀女子的典型,以彰显他们自己是个英明睿智的皇帝嘛! 铁血一般严酷的军营里,是个以军功论定一切的地方。 想要将士们打心底里敬佩,得用明晃晃的军功说话! 很显然,没有打过一场仗的甘棠在他们眼中,那就是妥妥的绣花枕头一枚。 除了好看,别的都是花架子。 说到好看,她确实是模样长得漂亮,说不定哪天就被皇帝纳进后宫里当娘娘去了。 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有,大臣的女儿嫁给皇帝,互相都有个利益上的捆绑和保障。 甘棠经常待在军营,对将士们的这些想法谙熟于心,她的内心就很苦闷。 她真不是来摆弄花拳绣腿的,也对嫁入后宫没有丝毫兴趣,可又不能随便拉住一个人就解释,因此,甘棠就更加苦闷。 无尤完全能理解甘棠在军营里的处境,一个女子在乱世里本就不易,何况大家对她的偏见又如此之多。 无尤几乎是寸步不离的陪着甘棠,他每天都不说一句话,以至于甘棠经常会忘记他的存在,但是只要她一转身,她就能看到无尤一双沉静的眼睛正望着她。 久而久之,甘棠丝毫没有察觉到无尤有任何的不轨之心,对他的防范在不知不觉中淡了很多。 甘棠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了无尤随时跟在她身后。 无尤又沉默又强大又听话,对她的所有命令和要求,无尤全都认真及时的去完成,比任何人都更贴心。 甘棠在大营里待够了一个月,她就有两天休沐的时间可以离开。 甘府虽然不是一个开心的去处,但是是甘棠唯一可以随便回去的地方,她无处可去,就只有回到那里去。 自从母亲很早过世,和父亲越闹越僵以后,甘棠就不觉得甘府是她的家了。 她在甘府得随时提防李氏会加害她,吃穿住行都得万分小心,这哪里像一个家该有的样子。 这天,甘棠下了马之后从大门进来,照例不去见父亲甘崇宇的面,就直接走进了自己的荷心苑。 甘崇宇因为甘棠太过目中无人,曾经凶巴巴地教训过她几次,甘棠毫不收敛,甘崇宇也就随她去了。 总不好叫同僚们笑话他,连自家的后院之事都管不好。 这晚,天气已到初冬时节,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明亮的月光洒满了一地,浅白色地面的像下了一层薄霜。 甘棠嫌屋里憋闷,搬了一把摇椅放在院中的桂花树旁边,边悠闲的摇晃椅子,边喝酒赏月。 溶溶月亮真像母亲温柔的脸庞,又饱满又慈祥,仿佛正对着甘棠微笑呢。 无尤走到甘棠的面前,一眼看到甘棠已经有几分醉意了,她双眼迷离,脸颊发红,翘着二郎腿时不时压一下椅子,整个人就随着摇椅一前一后摇摇晃晃,仰着脸正傻笑着看向半空。 甘棠这样的半醉状态,呈现出她完全松弛下的娇柔,平时的她从身体到内心都穿着一层沉重的盔甲,盔甲既保护了她,也隔绝了她的快乐。 无尤走进房中拿出一条薄毯,甘棠这才回头看见了他,笑着说道:“无尤!过来陪我喝酒!” 无尤不知道甘棠今晚因为什么事而如此开心,不过只要她开心就好。 无尤弯下腰,先把薄毯搭在甘棠身上,甘棠却固执地一把掀开,嘴里嘟囔着:“好热,我不要这个。” 无尤重新从地上捡起薄毯,再一次轻柔地把甘棠盖住。 甘棠倒没有再跟他犟,她咯咯的笑了一阵,“我还以为你不敢违抗我的命令呢!来,坐我身边来。” 无尤坐下来,指了指地上一堆东倒西歪的空酒坛。 甘棠低头一看,笑道:“你是说,我喝的太多了?没事的,我在军营里滴酒不沾,这是我自己家,又没人管我!我就想喝个痛快!无尤,你也要陪我喝几坛!” 无尤看见甘棠这样兴奋,二话不说就拍开一坛酒的酒封,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下去了半坛子。 甘棠乐的拍了几下手,手舞足蹈地说道:“好样的!这样喝酒才叫痛快!” 无尤温柔的笑看着甘棠,甘棠脱下盔甲以后,这样柔顺的半躺着,显得身姿柔美纤细,脸上笑容可掬,身上没有那些尖锐的刺,整个人仿如春天里一朵最娇艳的花朵正在开放。 甘棠直起上半身,忽然凑近了无尤的脸,娇笑道:“你干嘛这样看我?” 趁着甘棠有醉意,无尤再也不掩饰眼中深沉的情意,他直愣愣的看进了甘棠的眼睛深处,仿佛要把所有的相思都让她知道。 甘棠一把将无尤扯的离自己更近一些,一歪头,娇嫩的指尖抚上了无尤的唇角,她细心地一点点擦去无尤脸上的酒渍。 无尤任由甘棠把自己扯来扯去,他低头只看着甘棠近在咫尺的柔软唇瓣,他真想贴上去狠狠吻她一通,但无尤不敢,他忽然觉得今晚真的是无比燥热。 甘棠擦干净了无尤的唇角,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到了无尤火热的眼神,赤裸裸的眼神想把甘棠的心也燃烧起来。 甘棠与无尤几乎是鼻尖贴鼻尖的对望了一会儿,甘棠的脑子就有点糊涂了,这个人喝了酒以后怎么像变了一个人呢? 鬼使神差般的,甘棠伸手捂住了无尤的双眼,凑上前就含住了无尤的嘴唇。 等两个人的嘴唇触碰在一起的一霎那,无尤惊诧地浑身一阵轻颤,他将甘棠一把搂进了怀中。 甘棠哪会跟人接吻,她笨拙的在无尤的唇上碾转,却始终不得要领。 无尤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顷刻间就反客为主,他的眼睛含着热泪,温柔的覆盖住甘棠的唇,用唇舌轻柔的描摹她美好的唇瓣,再轻轻吮开她咬紧的牙关。 第197章 利用之心 甘棠原本就喝了不少酒,心和脑子都很糊涂,现在跟无尤抱在一起深深拥吻,让她的脑子完全乱成了一团浆糊。 无尤有力的双臂紧紧怀抱着甘棠,怀里的甘棠身躯有些僵硬,不过他的心很满,仿佛是一个艰苦跋涉了许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家中的灯火,既踏实又感觉有点酸楚。 无尤的吻很炽热,一点也不像他外表所呈现出的那样冰冷,甘棠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感情正汹涌的倾泻而出。 这让甘棠更加糊涂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吻上去,更不知道无尤的深情从何而来。 这是甘棠平生的第一个吻,很快她就觉得脑袋里面发懵,还有点喘不上来气。 甘棠推开了无尤,低垂着眼睛微微喘息了一会儿。 此时,她的脑袋才稍微有一点点清醒。 喝酒误事!绝对是喝酒误事! 她怎么能跟自己的护卫接吻呢?就算喝了酒,自己也不能任性胡来啊! 甘棠这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她根本不敢抬头跟无尤对视。 她知道,无尤肯定会觉得她是一个举止轻浮的女子了! 谁能来告诉她,眼下的情形她该怎么办啊! 无尤看到甘棠一副坐立难安的表情,他低低笑了几声,体贴的擦了擦甘棠的唇角。 甘棠连忙避开无尤的手,突然低声呻吟了一下,用手撑住额头挡住眼睛,软绵绵倒在了摇椅的椅背上,嘴里喃喃自语,“你是谁啊?我喝醉了……你退下吧……” 说完,甘棠就紧紧闭上了眼睛,表示她自己已经醉睡了过去。 无尤不由得啼笑皆非,甘棠的眼睫毛还在紧张的不停抖动,她这就开始准备装醉了? 无尤哪舍得让甘棠这样焦虑不安,他暗暗伸出两根手指,一缕白光从他的指尖飞出,慢慢环绕在甘棠的头顶。 不过一会儿,甘棠把头一歪,彻底堕入了睡梦中,她的眼睫毛不再抖动,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无尤这才走上前,一把抄抱起甘棠,将她送入房中床上安顿好,才转身走出了卧房。 甘棠这一晚上做了许多个怪异的梦,梦中出现的都是同一个男人的背影。 有时梦会断掉,再重新做梦的时候,出现的还是那个男人,他背对着她不停往前走,无论甘棠怎么追赶,他始终都没有回头看她。 梦里一直是大雾弥漫,到处是灰蒙蒙的一片,男人的身影就在甘棠前面时隐时现,甘棠一晚上追赶的很辛苦,却看不到男人的脸。 宿醉一夜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一大早甘棠觉得头痛欲裂,浑身瘫软在床上,不想动弹不想出门。 她没有完全失忆,她记得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她也记得无尤眼中的炙热。 甘棠惨嚎了一声,两只手沮丧的捂住脸颊。 什么事情甘棠都没怕过,唯独感情,她是半点都不敢沾染,母亲的结局不是最好的例子么? 甘棠知道自己对无尤没有动情,那么这个吻就更让她觉得难堪。 甘棠很想找来柳心梧问一问该怎么办,可是怎么说的出口呢?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切都当没有发生过好了,想必无尤没有胆子嚷嚷的让所有人都知道。 若是以后看见他,能避则避就好。 打定主意的甘棠很快就放下了心事,她又在床上躺到中午,才鼓起勇气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正午的阳光明媚的照耀着荷心苑,一大群飞鸟排着队嘎嘎叫着从她头顶飞过,天空蓝的没有一丝杂质,那么深邃高远的笼罩在甘棠头顶。 甘棠低头一看,门槛外的地面上有一个无尤放的红木托盘,托盘里放了一些蜂蜜水,还有一盅熬好的米粥。 甘棠连忙往左右探了探头,没有发现无尤的影子,她才弯腰端起这些吃食,又急忙避回了房间里。 无尤栖身在树干上发现了甘棠的举动,他好笑地摇了摇头。 南流景虽说刚登基不久,却是一个难得的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大好江山在风雨中飘摇,他自己率先以身作则,在皇宫里勤俭度日,他的后宫现在只立了一个皇后和两名妃子,宫女太监的人数也缩减到从前的一半。 这一晚,伏案批奏章了大半天的南流景终于放下了毛笔,他困倦地揉了揉额角。 他看到书房地面上洒下来的一片银白色月光,忽然想起今晚是甘棠休沐回甘府的日子。 好久没出宫驰马的南流景就有些坐不住了,说走就走,他身边只带了两名禁军跟随他,趁着夜色,疾驰出了皇宫。 这样静谧的夜晚,路上的行人极少,他一路打马穿过,很快就来到了甘府的后墙那里。 南流景不想惊动甘府的人,因此他在后墙墙根徘徊了一会儿,果断的纵身跃上墙头,再轻巧的落在了地上。 其实,南流景翻墙进来的那一刻,无尤就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迹,等看清是他,无尤的脚步停了下来,把自己完美的藏身在那片树林里。 南流景对荷心苑的一山一石十分熟悉,一切都跟他记忆中的毫无差别,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现在想见甘棠一面太难了。 彼此的身份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把一切简单的事情变得无比复杂,再不复曾经的简单纯粹。 南流景穿着一件家常长袍,如同安邑城里任意一家的富家公子那样,在月光下闲适地踱到甘棠居住的小院当中。 还未走进去,南流景就听到甘棠房中传出来一声声悠扬的琴声,古琴的声音清脆空灵,一串串幽幽琴韵宛若山涧清溪,站在洒满月光的小院里,听来尤为雅致。 琴声清越激昂,听之让人忘忧,转轴拨弦毫无凝滞之感,一路穿花拂柳,再渐渐走到意境开阔处,一片风轻云淡的舒朗之气。 南流景的心境随着琴音不断流转,逐渐有些惊喜。 甘棠的心性率真刚烈,她也会弹出如此婉转清丽的琴声么? 等敲开甘棠的房门走进去,眼前所见的场景让南流景哑然失笑。 只见在房间中央坐着抚琴的人是柳心梧,甘棠正大喇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的微醺,一张脸开始泛红。 两个人都连忙起身向南流景行礼,南流景记得柳心梧从小就身娇体弱,弯下腰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或许是一时不慎,柳心梧起身时脚下一踉跄,南流景顺手一揽,她整个人就顺势靠进他怀中去了。 甘棠虽说喝了几杯酒,还是能分辨出眼下是什么场面,她傻笑着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慌忙逃出去,把房间让给了这对眼神已经拉丝的男女。 第198章 心自成灰 甘棠非常贴心的替柳心梧和南流景关上房门,她忍不住偷看了一眼。 娇柔妩媚的柳心梧软软的依靠着南流景,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甜蜜画面。 柳心梧聪慧美丽,南流景一表人才,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甘棠关好房门,就看见无尤从暗处跟了过来,用眼神询问着她。 甘棠拉住无尤连忙离开房门口,俩人坐到院中的椅子上,甘棠才对他解释道:“现在不要过去。无尤,你说,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柳心梧对南流景有这份心思呢?我还一直说柳心梧是最好的朋友呢,竟然连她的心思都察觉不到……” 无尤目光沉沉的看了一眼甘棠的房间,他不禁担忧的看着甘棠。 南流景深夜悄悄跑来,就是为了甘棠而来,甘棠却把他扔到房间里,和一个心机颇深的柳心梧待在一起,南流景该有多么窝火。 甘棠只在意柳心梧对南流景的爱慕之情,却没有考虑过南流景自己的感受。 帝王的心从来难测,南流景会不会怀疑今晚的一切,是甘棠和柳心梧联手设的局? 南流景对甘棠的情意,众人都看得分明,甘棠自己也知道,她还要撮合他和柳心梧在一起,南流景或许就会有心意被践踏之感。 这些隐晦存在的危险,甘棠暂时还没有想到,因为她眼中只有柳心梧的前程和幸福。 甘棠看懂了无尤的担心,她急切的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不能在这傻坐着,我得去厨房给南流景找点吃的,要不然我连个逃出来的借口都没有了……” 话还没说完,甘棠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温香软玉抱在怀里,南流景的心却一点也不快乐。 柳心梧身上不知道熏了什么香,清冽甘甜,却香气太浓郁,遮住了女儿家原有的娇憨直爽。南流景心道,甘棠身上没有一点任何香味,只怕她从来不用这些东西。 想到这个,南流景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柳心梧软语温存,低声说道:“景哥哥,刚才的琴音如何?” 南流景心不在焉的应付了几句柳心梧,他的心神却没在这个房间里。 这套迎合他口味的把戏,南流景看过太多,只觉得索然无味、味同嚼蜡。 这世间,有才情,有美貌,又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女子比比皆是,南流景反而只想要一点点真实。 不把他看成光芒万丈的皇帝,不为了家族利益而对他曲意逢迎,不为了恩宠而卑躬屈膝,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男人来相处就好。 可是,南流景又悲凉的想着,这辈子大概是没这个可能了,他本就不是普通男人,就注定要背负的更多,更沉重。 甘棠手里端了许多精美的点心,不止看上去美轮美奂,闻了闻也是味香味美。 甘棠满意的点点头,她还是头一次觉得甘府的伙食确实不错,做出来的糕点不比大内皇宫里差。 甘棠一直留心着手里的盘子,没有抬头看路,直到走廊柱子旁边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她才急忙停下了脚步。 却见南流景抄抱着两只手,在阴影中冷冷的凝视着甘棠。 甘棠很是心虚,她一步一步蹭过去,将糕点高高举到南流景眼前,嬉笑道:“陛下,你们这么快就谈完事了?我去厨房给你拿了些吃的。” 南流景看着甘棠心虚的笑意,他的心又是愤怒又是难过,简直没有一丝安定。 这样看来,甘棠对他,是没有丝毫情意的,所以她才那么大方,急着把他推给柳心梧。 南流景阴沉着脸说道:“这些不够。” “不够?”甘棠吃惊了,“要不要我让厨子多给你做一点……” 甘棠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南流景的眼神直直看着她,就算她是个傻瓜,也知道他说的不是糕点。 甘棠顺手把糕点盘子放在走廊的条凳上,收敛了笑容,镇定从容的看着南流景。 南流景问道:“甘棠,柳心梧刚才对我说,她一直恋慕着我,我想将她接到宫里纳为后妃,这事你怎么看?” 甘棠心头的各种想法快速的旋转着,柳心梧那么低调含蓄的人,怎么可能当场说出恋慕他的话? 南流景这几句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诈她的? 不过,南流景这样死死盯着她,甘棠又不能不回答,只好斟酌的说道:“陛下,柳心梧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们真能玉成其事,我自然是没有任何看法,我只会衷心的祝福你们。” 南流景高大的身影朝甘棠压过来,他略微弯下腰,一只手钳制住甘棠的下颌,完全卡住她的整张脸。 他们贴的很近,甘棠能感受到南流景的怒意,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甘棠的脸上,甘棠不动声色的望着他。 “她是你的好朋友,那我呢,是你什么人?”南流景咬牙问道。 甘棠心里很担心的事情还是躲不过去,她很害怕南流景把这层窗户纸戳破,又觉得脓疮早些扎破也好,早点流干净瘀血,以后南流景就不会再痛了。 甘棠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是我誓死效忠的主君,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为你身先士卒,为你守护河山。我是你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南流景的手微微颤抖,他的眼圈立刻红了,“一把刀?我何曾将你视为一把刀!你究竟明不明白……” 甘棠截断了他的话,“陛下,我知道你的志向不在这小小的安邑城,而在天下无边无际的九州之地,我愿意跟随众将士们一起,努力收复那些失地,还百姓一个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你老是让我待在军营里不让我上战场,我这个女将军不是徒有虚名吗?” 南流景的手从甘棠的脸上松开来,他沉痛的说道:“你情愿去战场上厮杀,都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后宫有那么让你难以忍受么?” 甘棠苦笑的说道,“陛下,你知道我的心性,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后宫里根本不会有我的立足之地。就像此刻,我跟你说的每句话,都得在心里思量半天,还经常担心无意间得罪了你。” 南流景的脸色有些灰暗,“你以为我护不住你?甘棠,如果你能乖一点,那该有多好。有时候,我只想狠狠心,一把折断你的翅膀。” 甘棠惊得浑身一个哆嗦,但是她很快镇定下来,“景哥哥,后宫里没有翅膀的女人你见的还不够多么?她们没有自我,没有自由,就像一条随风摇摆的柳枝,永远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言不由衷的事。景哥哥,你觉得我很特别,不就是因为我跟她们不一样吗?你想要把我变成和她们一样,那还是我吗?” 南流景灰心地闭了闭眼,脚步沉重的转身离去,“若非如此,我岂会一再的纵容于你。你说的是她们,我何尝不是如此……” 第199章 友情考验 甘棠望着南流景逐渐消失的背影,她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一关,眼下看来暂时是过了。 南流景看在幼时的情分上,估计不会太过为难她。 往后到底会怎样?甘棠心里还是没底。 等南流景绕过走廊的尽头,他情不自禁又回头看了一眼甘棠,只见她如劫后重生一般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她脸上的表情刺痛了南流景的心,他的右手紧握成拳头。 爱而不得,又不甘心放下,活该他日夜被甘棠牵动思绪。 南流景心里再明白不过,往日彼此坦诚相待的时光再也不会重来,一捧流动的水再怎么挽留,最终还是要从指缝中流走。 哪怕他是个九五之尊,这天下也总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南流景强迫自己不再去看甘棠,脚步沉稳的往后院走去,他眼角余光又看到了那个神秘莫测的黑衣男人,让他心里不舒服至极。 南流景讽刺地笑了一下自己,身为皇帝又如何,他还不如一个小小的护卫,能随时守着想守护的人。 甘棠缓缓地走回自己房间,无尤无声无息地出现,跟在她身后。 甘棠无奈地叹口气,“无尤,你知道吗?南流景小时候性格很内向,别的皇子总是背地里欺负他,而我呢,喜欢打抱不平,就总是出头替他打架,所以我们俩从小就比别的人亲近。现在彼此都长大了,我却越来越害怕他。也不是说害怕他这个人会对我怎么样,而是害怕他手中的皇权。那是最可怕的东西,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却永不满足,总想站得更高,要的更多。如果,他不是皇帝就好了,若他没有这重身份,我还是会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可惜永远也不可能了。” 无尤目光淡淡的看着甘棠,表情写满了我万分理解你。 甘棠回头问无尤,“我说的这些很乱,有点前后矛盾,你能听懂吗?” 无尤微笑着点点头。 “你真的懂?”甘棠挑了挑眉毛,“怎么可能?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想搞懂这么复杂的局面。我可以为他出生入死,却不想陷入权谋斗争的漩涡泥沼当中去。你说怪不怪,我最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估计我这辈子也挣扎不出去了。” 甘棠的心情一下子低落到了谷底,她双手背在后面,稍微低着头在想心事。 无尤怜惜的看着甘棠,他明白她的心每一天都很苦闷,他很想告诉她,他一定会带她逃出这种牢笼般的生活。 可是,甘棠的尘缘未了,这中间可能存在着无数的变数,是人力所不能抗衡的,他不能给她一个那么虚无的希望。 甘棠的天劫,她得自己去渡,无尤所能做的,就是和她一起静待时机,两个人一起在尘世里挣扎,直到等来甘棠的仙缘。 甘棠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她回头嘱咐无尤,“我和柳心梧还有话想说,无尤,你先回去休息吧。” 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以后,甘棠就绝口不提那个吻,还有心想拉开她和无尤的距离。 无尤十分明白她的心事,既然她想事过无痕,无尤当然会遵从她的意愿,他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甘棠在推开门之前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柳心梧就站在门口不远的空地上,目光灼灼的看着甘棠。 柳心梧不像从前弱柳扶风的姿态,而是尽力挺直了脊背,以无比坚定的神情在等待甘棠。 看到甘棠进门,柳心梧热切地迎上前去,熟络地挽住甘棠的手臂。 甘棠专注的看着柳心梧,柳心梧支支吾吾地说道:“甘棠,你听我解释。抱歉,我还是忍不住,顺手利用了你一下。” 甘棠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她沉沉说道:“心梧,你能一直等着我,耐心跟我解释,还能坦诚的说出利用这两个字。你这个朋友,我就没有白交。” 柳心梧的眼泪一下子涌上了眼眶,她哽咽道:“甘棠,我知道南流景根本不喜欢我,我只有用一些手段,才能让他知道有我这号人的存在。甘棠,这跟咱们俩的友情无关,我绝没有想踩着你上位的意思。” 甘棠的情绪终于好转了一点点,她拉着柳心梧的手,两个人并排坐在床沿上,推心置腹地说道:“你当然不是那种人。在你认识南流景之前,咱俩就一起玩了好多年呢!你知道我平时很少回甘府,一旦回来,南流景就会来府里找我,所以你来跟我做伴,才有可能遇见他,才有可能跟他接触。” 柳心梧小心翼翼的问:“甘棠,你真不生我的气吗?你不要瞒着我,在心里生闷气。” 甘棠笑了笑,“你从小到大都是我的好朋友,你来陪我,我不用一个人闷在家里,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只是生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知道你的心意,而让你一个人在心里焦虑不安。” 柳心梧不敢看甘棠了,她稍微避开了甘棠的眼神,喃喃说道:“是我不敢告诉你啊!我知道你对皇宫和南流景的态度,你若知道了南流景不喜欢我,而我还硬要往他身边凑,你肯定会不同意,还会暗地里为我难过。” 甘棠叹口气,“我是不同意。他刚才说你想嫁给他,可他不喜欢你,难保以后在后宫里他会冷落你,若是旁人欺负你,而他不保护你,到时怎么办?心梧,你很喜欢他吗?非他不可吗?” 柳心梧的声音更低沉了一些,“大概只有三分喜欢吧。” 甘棠有点目瞪口呆,“只有三分?你就打算把终身幸福交到他手上?” 柳心梧转过头,看着甘棠,目光忧伤的说道,“甘棠,你不知道,我爹爹正在到处给我物色婚事。你也知道,像咱们女子的婚姻,根本就是长辈们之间的利益联盟,哪有真心?与其让他随便挑一个男子断送我的终身,还不如我把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中,选一个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当我的夫君!同样都是政治联姻,我想选一个最大的靠山!” 对于柳心梧说的这些,甘棠能感同身受,这确实是身为女子最大的束缚和桎梏。 终身幸福永远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为了家族的利益,通常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定了女子一辈子的命运。 知道归知道,甘棠还是觉得荒凉,还是为柳心梧觉得难过。 第200章 强权压制 甘棠不禁悲笑道:“心梧,我明白你的心了。按理说,我不该再反对你,可我真的担心在后宫那种地方,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啊?像你今天晚上的行为,南流景过后一想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柳心梧苦笑道:“当然,他明白,我也明白。后宫的那些争宠手段,天下间再没人比他更清楚。我虽然不齿这种行为,可我也不能太过出挑,在后宫里能明哲保身就好。甘棠,这世间只有一个女子能不必对他用心机,那就是你。你可以明着拒绝他的心意,那是因为他愿意纵容你,我们却得处处讨好他。只因他是皇帝,他早已习惯了周围人对自己曲意逢迎,我也只能做一个使出浑身解数来取悦他的女子。” 甘棠心里的苦涩泛上来,她连忙说道:“心梧,别这么说,你千万不能为了这些事而跟我生分了。就算你将来真的进宫去,也不要因此而难过。” 柳心梧噗地笑了一下,“你呀,你紧张什么?我还不了解你?刚才,他怒气冲冲跑去跟你兴师问罪,你也不好受吧?放心,我知道你对他无意,又怎么会吃你的醋。甘棠,你自己的将来,也得多打算一下。” 甘棠叹息道:“心梧,我真不希望你嫁去后宫,我会一直担心你。” 柳心梧温柔的笑了笑,“好甘棠,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绝对会勇往直前,而后宫,将来就是我的战场。是荣宠加身,还是一败涂地,我自会一力承担。我没有你杀敌的本事,我就只好以我自己的方式搏得一片天地。” 这个晚上,柳心梧走后许久,甘棠都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一时担心柳心梧斗不过别人,而落得个下场惨烈,一时又觉得柳心梧聪慧坚毅,应该能得到南流景的欢心吧。 即使她得不到南流景的心,最起码也能在后宫自保,再说还有柳心梧背后的家族撑腰呢,南流景不可能不管她的死活。 林林总总,纷繁复杂,甘棠总是捋不出一个头绪出来。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甘棠还是没有睡意。 她逐渐接受了一个现实,那就是柳心梧大约是一定会进宫去了,她们这对最好的朋友就此就会彻底分开,没有机缘的话,或许一辈子也见不了几面。 柳心梧长期处在后宫,以后她会不会变了心性,会不会跟甘棠越走越远,甘棠觉得,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不管甘棠多么纠结和牵挂,柳心梧还是在一个平常的日子,坐着一辆普通的马车,被几名陌生的禁军给接到皇宫里去了。 那天甘棠待在军营里,她没法去送柳心梧,柳心梧提前也交代过不让她去。 再次回到甘府的时候,甘棠觉得心一下子空了很多,所以那一晚,她一个人喝了不少闷酒。 因为心情不好,她很快就在院中醉睡了过去。 这晚,甘崇宇没有外出应酬,他正坐在厅中大发雷霆。 管家白术向他汇报,甘棠总在她的荷心苑里烂醉如泥,并且荷心苑只有一个护卫无尤,他跟甘棠走的还特别近。 甘崇宇一听见这话,他的脸一下子变了,他死死盯着白术,感觉脑子里的血液滚烫不已,他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站起来就拂袖而去。 甘崇宇抬腿就走去了荷心苑,因为害怕被旁人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而传出去流言蜚语,因此他没让任何人跟着,一个人去捉甘棠和无尤了。 等走进了荷心苑,甘崇宇才有了点理智。 这个院子是以甘棠生母的名字而命名的,他对亡妻还时常追思不已,但是他怎么就是一直也管教不好甘棠。 甘崇宇的一颗心,简直是又痛又恨,甘棠真是他命中的克星,从来没有让他省过一天的心。 就在此时,甘崇宇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只见甘棠躺在一张躺椅上昏然入睡,无尤却亲密的坐在她身边,那眼神,别提多情意缠绵了。 无尤伸出一只手笼罩在甘棠头顶,他掌心里有道道白光沁入甘棠的眉心,那是什么妖术? 甘崇宇又气又急,这个无尤难道是什么妖魔鬼怪所变的吗? 下一刻,无尤俯身将甘棠抱起来,甘棠温顺的靠在他胸前,无尤还甜蜜的笑了笑。 无尤刚绕过一株杨树,就看到了脸色惨白的甘崇宇。 甘崇宇的手一直发抖,僵硬地指着他,厉声喝道:“你对她做了什么?放下她!” 无尤这才知道,刚才替甘棠修补神识的一幕被甘崇宇全都看了去,他不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只淡定的摇了摇头。 甘崇宇哪知道他的意思,他大声喊了一声,白术就带着一群人呼呼啦啦包围了整座院子。 无尤明白,这群人就是冲他来的,所以他想把甘棠抱回房间里,再跟他们好好理论一番。 哪知道,白术看到无尤的身形一动,就大呼小叫起来,要众人一起围过去捉住无尤。 无尤看着面前的刀光剑影,心里丝毫不慌,但是他若还想以后再留在甘棠身边,他此时就不能乱开杀戒。 事情发展的越严重,他越没可能正大光明守在甘棠的身边。 无尤现在不想暴露自己的神力,抱着甘棠轻松的冲出了他们的包围圈,只击落了他们手里的兵器,并没伤着人。 等安顿好了甘棠,无尤拉开房门走了出来,白术凶神恶煞的说:“你武艺高强也没有用!你还能逃到哪里?抓起来!” 不等他们围拢过来,无尤微微一笑,顺从的伸出两只胳膊,示意他不再反抗。 白术整个晚上都是脑袋发懵的状态,看着很厉害的无尤,却是个最没骨头的人,还没动手就主动认了怂。 甘棠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上午才醒来,等到中午,她到处都没找到无尤,她才去问了白术。 甘棠虽然心里着急,但是她知道甘府里说一不二的人只有甘崇宇,若想救无尤,她还只有去找甘崇宇。 甘崇宇似乎就想给甘棠一个教训,甘棠一直等到明月高悬,甘崇宇都没回甘府。 甘棠坐在甘崇宇书房外面的回廊上,百无聊赖的等了大半天,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下人敢靠近她,就只有白术送来了一盏热茶。 时间一长,甘棠的心就觉得窒息。 她内心深处并不愿意顶撞甘崇宇,可是为什么父女两个总是要处处针锋相对呢?甘棠想不通,她实在是找不到能和平相处的办法。 等到夜深人静,甘崇宇的脚步终于出现在台阶上,甘棠麻木的抬头看过去。 甘崇宇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斥道:“好好的女儿家,却如同丧家犬一般,无精打采的坐在这里做什么!” 甘棠一阵心痛,脸上却不想表现出软弱,她直直地问:“父亲,你我能不能好好说话?为什么一开口就要伤人呢?” 第201章 父女嫌隙 甘崇宇冷哼道:“好好说话?我好好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不也一向不把为父的话放在心上?回家也不来请安,现在有什么事非要等在这里?” 甘棠稍微仰着头看了一会儿甘崇宇,她忽然悲从中来,父女俩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彼此都有解不开的心结,或许,她这一生都跟父亲和解不了了。 甘棠站起身,走到甘崇宇身边站定,轻轻柔柔的屈膝福了福。 这完全不是她在军中的礼数,她期望这样做,能稍稍平息一下甘崇宇的怒火。 甘棠温柔的说道:“父亲,无尤只是一个护卫,不知道他哪里做的不对,能不能放他回去?” 甘崇宇冷漠的瞥了一眼甘棠,“你到现在连他的身份都察觉不到,还是你有意替他隐瞒?” “身份?什么身份?”甘棠有些吃惊。 甘崇宇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不用管了。我正在四处寻找能捉妖的仙人,为父怀疑无尤不是个普通人。是妖还是怪,都等仙人来一看便知。” 甘棠开始彻底发懵,“妖怪?无尤怎么可能是妖怪?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甘崇宇愤愤说道:“不查清楚他的底细,你就敢下这样可笑的结论?还有,你一个女孩家,从来不用侍女丫鬟,身边同进同出的只有这么一个男人,你让别人怎么看你们?” 甘棠长长叹了一口气:“父亲,这个问题,我们争执了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我真不需要别人服侍我。” 甘崇宇盯着甘棠,“你跟无尤两个人每天朝夕相处,你得时刻记住你的身份,他身份如此卑贱,怎么配得上我甘府的门楣?!” 甘棠愣了半天,“父亲,到底是谁在你面前乱嚼的舌根?” “没有最好。你这么多年没有亲生母亲在身边亲自教养,性子总是野惯了,不过,为父绝不允许你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甘棠在心里叹息,每次只要谈话进行到这个份上,那后面的争吵就是无可避免的。 甘棠干脆说道:“父亲,无尤不能说话,你就算让他招供什么,他也还是开不了口。我的事,你不要过多插手,好么?他为人如何,我心里有数。我跟他之间没有私情,这点请您放心。” 果然,甘崇宇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一下子挑了起来,“没有私情?你为了他在这里傻等了大半天,你现在告诉我,你们没有私情?” 沉吟了片刻,甘棠忽然问道:“父亲,其实是陛下要借你的手,想置无尤于死地,是吗?” 甘崇宇注视甘棠的眼神凝滞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他冷漠的说道:“君心如水,自古难测,岂是你能胡乱猜疑的?你若想让无尤活着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最近就在府上安分一些。” 甘棠看着父亲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她僵直的站在原地,久久地静默不动。 甘棠觉得自己就像荒原上一株孤立无援的大树,她不敢依靠任何人,孤独且坚强的独自生长着,好不容易长出来一些温情的枝叶和嫩芽,现在却要被南流景一点点剪除。 首先是柳心梧,南流景分明不喜欢她,却毫不怜惜的将她丢入后宫,再有,就是无尤,甘棠刚对他有了一点点信赖的感觉,南流景就半点都容不下他。 南流景逐一砍掉了甘棠身边她所信任的人,他这样做,他是想逼她去他身边吗? 想想过往,甘棠还是难免有些伤心。 不过,南流景低估了甘棠,甘棠不是一枝软弱无力的凌霄花,她是一棵本身就很有骨气的楠木。 她可以不必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就能站直。 她不想攀附南流景,更不可能就此向他屈服。 想通了前因后果,甘棠再不犹豫,转身走回了自己的荷心苑。 无尤被甘崇宇锁在了甘府的一处暗室当中,这里昏暗不见天日,连油灯都没有一盏。 甘府的人知道无尤不能开口说话,干脆连问讯这道流程都省了,把人抓进来,二话不说就动了大刑。 无尤的四肢被铁链锁紧吊了起来,此刻他的身上已经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大约是因为无尤不能悲惨呼救,也不能开口求饶,使得这群施暴的人很快就没有了凌虐他的兴趣。 想想看,那些人面目狰狞地使出十八般手段往无尤身上招呼,无尤却是咬着牙沉默地忍受,在受刑的间或,一再抬眸沉静地盯着他们。 他们内心想看到的,是无尤在他们手里痛苦的颤栗、涕泪交加、惊恐万状,大声的对他们怒骂或者求情。 偏偏无尤不是这样的,受刑的人比这些施暴的人更强大,更无畏。 这一点也不符合常理。 很快,这群人丢下了手里的刑具,迅速整治了一桌酒菜,边吃边喝,不亦乐乎。 等到深夜,一阵白光凌空闪过,炎真和冬凌正穿墙而来。 无尤半点也不惊奇,只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炎真伸手一挥,一群人昏沉沉睡去,无尤手脚的束缚被打开。 炎真气愤不过,一个手刀劈在刚才下手最狠的那个人后颈,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 冬凌端起桌上的一杯热茶,疾步走到无尤面前递给了他。 无尤慢慢喝尽了杯中茶,炎真和冬凌一左一右陪他一起坐在地上。 炎真作势要替无尤治愈他身上的伤口,无尤眼疾手快的摁住了他,“不用了。” 炎真只好收回手,无奈地朝无尤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揶揄他,“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从前你跟苏瑾月那一世,你也没受过这份窝囊气。” 无尤满不在乎的笑笑,“如果南流景到这时候还不能发现我不寻常,那他这个九五至尊也不用当了。” 冬凌皱起了眉头,“你本意是不想暴露身份,可你能隐瞒多久?” 炎真急吼吼的插话道:“甘崇宇那头老倔驴到处找神仙捉妖,其实是把你和甘棠推上了风口浪尖。咦?甘棠就这么狠心,也不搭把手救你出去?” 无尤往左右一指他们两个,笑道:“现摆着有两个货真价实的神仙,他偏偏要舍近求远,果然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炎真忍不住砸了他一拳,“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甘棠她都不管你了!” 冬凌叹口气,“炎真,你打算让甘棠怎么管?打伤甘府所有护卫,冲进来把无尤救走?那她以后还有脸见她父亲么?救出去以后呢,他们两个被皇帝发告示全城通缉,最终躲不过去,再被抓回来治罪?无尤今天情愿受一些皮肉之苦,不就是不想给甘棠增加更多的麻烦吗?!” 无尤欣慰的笑着拍拍冬凌的肩,再转头挑衅的看看炎真。 第202章 乱上加乱 冬凌的这一番抢白切中要害、鞭辟入里,说的炎真哑口无言以对。 炎真的脸色很精彩,一会儿尴尬地咬咬嘴唇,一会儿不甘心的冷哼一声。 无尤撞了撞炎真的肩头,笑道:“你们俩在西郊大营里待的怎么样?你们不用担心我。” 炎真瓮声瓮气说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无尤望向快要天亮的夜空,很自信地说道:“我么,我就安心等着甘棠想办法来救我就好。” 再漫长难熬的黑夜,也挡不住黎明的曙光大刀阔斧而来的步伐,届时,初升的太阳将会粉碎世间一切的黑暗,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将在阳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 南流景万万没想到,他很快就收到了甘棠请战的奏章。 这是个朝局最微妙的时刻。 因为南流景已经打算全面反攻回去,是时候该回去夺回属于他的万里江山。 南流景已经暗中准备了很久,粮草、辎重、后勤、士兵全都调度妥当。 眼下,是他在考虑派哪些将领出去带兵打仗的关头。 有一些人选,南流景还未最终确定下来。 但是,甘棠,她从来不在这份名单里面。 甘棠的这封奏章写的入情入理,言辞恳切,没有一丝可挑剔之处。 南流景心头一阵怒意涌起,随手把奏章扔到案头的另一边,一个字也不曾落笔。 旁边的太监极有眼色,连忙把甘棠的奏章压在最下面,看来皇帝是准备留中不发,不予理睬了。 南流景虽然静坐着,心头却是汹涌澎湃。 甘棠这是在对他示威么?就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护卫? 她就那么迫不及待想离开这座城,想远离他的身边! 真是岂有此理! 可这事还远远没完。 在第二天的朝会上,甘棠勇敢坚定地越过所有大臣,当着南流景的面,再一次陈述了一遍她想跟随大军出征的意愿。 这下子,满堂哗然,大家都对她的提议议论纷纷。 南流景不理会这些嘈杂的声音,只冷静的跟堂下的甘棠默默对峙着。 他们中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南流景觉得似乎隔着十万八千里,中间还有那么多难以逾越的江河大川。 南流景和甘棠之间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你真的要去吗?” “是的,陛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要因为我是女子,就对我有任何偏见。” “这是你的缓兵之计,你的本意是救他。” “他是可造之材,不该被消磨在无端的斗争之中。”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我自会保护你一世。” “陛下,后宫不是我该待的地方,你就放我走吧。要不然,我迟早会枯萎死掉。” 南流景此时很痛恨自己能读懂甘棠,她这些未说出口的话,他全都明白。 朝堂上各种声音褒贬不一,南流景最后只说了一句容后再议,就轻轻揭过去不提。 甘棠对南流景不是不失望的,无论他做为皇帝也好,做为她幼时的玩伴也好,他都没有把她摆到最合适的位置上去。 因为心里郁闷,甘棠下朝以后没有立即回甘府,而是沿着安邑城的大街打马狂奔了一圈。 等她不情不愿的回去,在甘府的门口围拢了一堆人,她还看见了甘崇宇平时乘坐的马车停在巷尾。 白术眼尖,连忙笑着迎上来接过甘棠手里的马缰绳,笑道:“大小姐,你猜怎么着?还真让老爷给找到了一个神仙!活神仙!” 甘棠利索的跳下马背,“父亲这是还没进家门?” 白术点头哈腰的笑道,“是啊!大小姐,活神仙真神了,他刚才就站在大门口等老爷,他说老爷即刻就会到家,果然,老爷的马车就出现在了巷子口。” 甘棠对这些只会坑蒙拐骗的神仙没有丝毫好感,什么神仙,明明就是江湖骗子! 借着神仙的名义,实际上无恶不作,一心只为了愚弄别人,好骗一些钱财糊口而已。 现在连精明的甘崇宇也上当了,甘棠不由得觉得无语,无语至极。 甘棠打算悄无声息从这群人背后绕过去,哪知道甘崇宇还是看见了她,扬声叫她,“甘棠,过来!” 甘棠尴尬不已,因为所有人都转过身看着她,她连悄悄遁走也不可能了。 甘棠只好磨磨蹭蹭走到甘崇宇身边,她这才看清了活神仙的相貌。 眼前这位老者看不出多大年纪,身量颀长瘦削,穿着一身雪白衣袍,宽袖大裳,洁白如玉,轻盈的袍角在寒风中飞扬,超然物外,飘飘欲仙,果然是仙风道骨。 老者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把长胡须,干净的银白色胡须闪着银光,长度已经到了胸口以下,衬托着他的气质脱俗,不似凡人。 老者的眉目温和,面色红润,嘴角含着一抹看透世间万事的微笑。 别说甘崇宇,就连甘棠,现在也相信眼前人就是下凡来的神仙。 可是甘棠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老者,她问询的看着甘崇宇。 老者微微一笑,“甘棠,你可以叫我一声鹤游。” “鹤游?是你的名字吗?”甘棠看着鹤游问道。 鹤游的心里,一幕幕回想起一千多年前的甘棠和无尤,那时候,他们也是波折不断,事到如今,甘棠甚至连记忆都完全失去了。 鹤游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甘棠,心里为她叹了一口气。 鹤游向甘棠点头致意,“老朽能辨万物,断阴阳,任何妖物都休想瞒过老朽的双眼。甘棠,前面带路吧,等我去看一看,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这是无尤隔了两天才见到了甘棠,他不禁笑了一下,甘棠果然是聪慧,一定想到了救他的方法。 他还没笑完,就看到了跟在甘棠身后的鹤游,正朝着他镇定从容的微笑。 鹤游怎么出了太行山?他下山,能有什么事? 鹤游淡定的看着目瞪口呆的无尤,装作不认识他,轻声问甘棠,“这就是无尤?” 甘崇宇不等甘棠回答,立即紧张兮兮的说道:“是的。老神仙,就是他!在下怀疑他会妖法,您赶紧给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妖怪!” 鹤游点点头,迈步走到无尤面前,装模作样的在空中胡乱比划了一阵,口中喃喃自语了一通。 无尤忍不住想笑,又拼命压抑住笑意,他根本不能跟鹤游对视,一对视他就要破防,只好微微低着头,努力配合着鹤游的表演。 鹤游嘟囔了一会儿,把手放在无尤的头顶,大声说道:“无论是仙是怪,都显出原形吧!” 大家目不转睛的盯着鹤游和无尤,只见无尤的眉心处一阵阵白光现出,继而他的全身都散发出强烈的白光。 第203章 利剑出鞘 这下子,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 不是说无尤是妖怪吗?怎么他会发光? 那些话本子上写的,不是只有神仙才会这样么? 这阵白光没有一闪而逝,它持续的时间很长,长到让甘崇宇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甘崇宇使劲揉了揉眼睛,大惊失色的问:“老神仙,怎么会这样!” 鹤游隐去脸上的笑意,走到甘崇宇面前,一脸严肃的说道:“甘大人,无尤他是天上的战神转世,特意来这人世间历劫的,你怎么可以误会他是妖怪呢?得罪了神仙,你会有什么下场,知道么?” 甘崇宇这才有点接受了眼前所见的事实,他喃喃自语,“他真是神仙转世?那他怎么不会开口说话呢?” 鹤游事先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愣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的说道:“凡是神仙转世,大多都会跟常人不一样,或身有残疾,或相貌特别丑陋,但贵在天资聪颖、天赋极高,将来必会有一番大作为。甘大人,你以后得善待无尤,才能保你一家人一世荣华。否则……” 鹤游故意不把恐吓的话说完,但已经把甘崇宇吓得不轻了。 甘崇宇颠三倒四的喊道,“来人啊……快……把无尤放下来……再去找大夫给他瞧瞧……要全城最好的大夫……不,去宫里请御医过来……” 原本平静的甘府立刻如煮开了一锅沸水,所有人的积极性全都瞬间调动了起来。 每个人都在手忙脚乱,每个人都觉得难以置信,大家只知道一件事,以后得罪谁都不可以得罪了无尤。 否则,一旦老天爷看不下去,就会收拾他的。 那些打伤了无尤的下人们尤其害怕,恨不得跪下来给无尤磕三个响头。 等这阵子忙完,甘崇宇才想起来一件事,他讪讪地问甘棠,“我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陛下那边,我该如何应对?” 甘棠淡淡说道:“父亲,你就说无尤是上天派下来襄助他收复河山的,以前的一切都是误会。” 听到甘棠的这句话,无尤和鹤游不禁面面相觑。 什么叫歪打正着?这就是! 甘崇宇连连点头,“甘棠,你带无尤回去好好养伤,要是缺什么少什么,直接去找管家。不,让管家来找我!我现在得立即进宫一趟,把这件事向陛下解释个明明白白。” 甘崇宇匆匆忙忙又离开了甘府,混乱的人们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 鹤游看见已经没有他什么事了,就笑着对甘棠说道:“甘棠,事情已了,我这就告辞了。你和无尤要多多保重。” 不知为何,甘棠对鹤游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他的脸,他的声音,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无尤对鹤游很是无语,他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一句话还没说上,他就准备要翩然远去了。 甘棠轻声问道:“鹤游,我从前是不是在哪里认识你?” 鹤游的眼神暗暗瞥了一眼无尤,笑道:“没有。老朽是偶然来了这人世间,为了一点点难以割舍的牵挂。” 甘棠点头,“我想也是。以你的年纪,咱俩也不可能相识。鹤游,你别急着离开,我父亲想必,还很想好好谢你一番。” “不必了。”鹤游笑道:“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万事都得随缘。” 这句话说完,鹤游没看无尤一眼,就潇洒的迈着大步走出了甘府。 甘棠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说道:“他还真是神仙啊,凡间的功名利禄半点不放在眼里。若换作旁人,肯定得拿走不少金银珠宝才肯善罢甘休!” 无尤笑了一下,心道,别说功名利禄,就是至高无上的九重天,鹤游也从没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儿,甘棠才收回了目光,她俯下身体,轻柔地问道:“无尤,你还能走吗?” 无尤的手指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下“多谢”两个字。 甘棠不好意思的笑道:“你不必谢我。你这场无妄之灾,全是因为陛下和父亲想打压我而起,我还想对你说一声愧疚呢!” 无尤淡淡的摇摇头。 甘棠忧心忡忡的问道:“不知道父亲的说辞,能不能打消陛下对你的疑虑?” 无尤接着在桌子上写道“他有三分相信,我就足以保命。” 甘棠这才释然的笑道:“是啊,像他那么多疑的人,大概什么人都信不过吧。我也没有完全相信你是神仙,不过,鹤游说你天资过人,这点我是信的。” 无尤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他温柔的看着甘棠。 甘棠忍不住,还是问道:“无尤,你真是神仙吗?” 无尤看见甘棠难得的露出她娇俏的一面,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看见无尤不回答,随即甘棠就尴尬的收回了笑意。 却见无尤在桌上写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虽说无尤没有正面回答,但是甘棠本就悟性极佳,神仙也好凡人也好,有缘自会相伴一程。于是不再继续追问。 甘棠本能的想扶一下无尤,她的手却停在了半空,“我们走吧,这里太沉闷了,回到荷心苑你再慢慢养伤。” 无尤看到了甘棠的犹豫,丝毫没在意,站起来慢慢的走在甘棠身后。 无尤心里觉得好笑,南流景此举,意在完全除掉无尤,却阴差阳错的,让甘棠和无尤走的更近了。 无尤望了望皇宫的方向,在心里猜测,若是南流景知道眼下是这个局面,会不会暴跳如雷,更想杀了他呢? 无尤觉得,南流景根本不懂,他越强势打压甘棠,倔强的甘棠越不会对他屈服,他会把甘棠越推越远,还会让甘棠觉得只有无尤才是能跟她同甘共苦,一起对抗南流景的人。 可是,南流景如今除了强势打压,他对于甘棠已经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 身上的皮外伤对于无尤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他为了掩人耳目,只好放着伤口不管它。 这晚,无尤仰躺在大树的树冠上,居高临下俯瞰着整座荷心苑。 忽然,一个人影如一朵轻盈的雪花一般落在了树枝的另一端。 无尤坐起来跟他打招呼,“鹤游,我就知道你还没回太行山去。你从未出过太行山,此番为了我,真是难为你了。” 鹤游轻飘飘坐下来,两条腿盘坐在一起,树枝却只是轻轻摇晃了一下。 鹤游淡然笑道:“你在人世间流连一千多年,尘缘深重,难以超脱。我自然也很好奇,这五花八门的凡间有什么厉害之处,不止困住了甘棠,更困住了你。你们都不属于凡间,可是想要抛下一切,却是难上加难。” 第204章 新的征程 听了鹤游说的话,无尤不由得脸色有些灰暗。 无尤喟然叹了一声,“凡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这些年俗事缠身,总是身不由己,难以解脱。我倒是想拉着甘棠的手,一起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都能逍遥度日。可眼下时机未到,我和甘棠都得耐着性子,将尘缘做个彻底了结。” 鹤游稍微偏着头,目光温和的看了看无尤,“无尤,心生法生,心灭法灭,人生无常,因果不虚。这一路的艰辛磨难,对你和甘棠的将来都有利。” 无尤抬头,看到鹤游的眼神中是一片慈悲。 鹤游本就是无欲无求的性子,在他原本的清静无为里再加了些慈悲,无尤觉得下一刻鹤游就要羽化成仙而去了。 无尤的心一惊,“鹤游,你从不出太行山,现在事情已了,不如你还是回去吧,何必在这浊世流连?” 鹤游仰头大笑了一阵,笑吟吟说道:“我来度化你和甘棠,不行么?” 无尤坚决摇摇头,“你本就是世外清净人,我不希望你沾染半点尘埃。” 鹤游纵身一跃,他的宽袖长袍在夜空中飒飒作响,如同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消失。 只有几句话不断在无尤头顶盘旋,“刚才我说度化,是说笑的。游戏红尘,也是难得的一种人生经历。只要我能一直保持心如止水,那么,无论身在何处,都跟在太行山是一样的。无尤,你又何必着了相?” 南流景虽说性格阴郁沉稳,还多少有些偏执,但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被夺走的山河,一直在暗中励精图治,一点点稳步展开他的计划。 他手下的臣子们尽管平时斗得跟乌眼鸡一般凶狠,总没个消停的时候。可是每个人心里都深刻的记着,被南思齐赶到安邑城时的恐惧和绝望。 一些软骨头的大臣当场就被南思齐兵临城下的威势吓傻了,而厚颜无耻的当了叛徒和投降派。 只有眼前这些人,一路殚精竭虑也要拥护着南流景弃城保命。 虽说皇帝被亲兄弟赶出了京城,说出去极没有面子,但是只有保住了南流景的性命,一切才皆有可能。 有了皇帝,所有人就有了主心骨和希望。 现在大家欣慰的看到,南流景不是个懦弱无能的皇帝。 他不仅没有被命运打击到一蹶不振,还一力呼吁将士们反攻回去,且把口号落实到了具体行动中。 大臣们的心瞬间拧成了一股绳,有的人在朝堂上还泪洒当场,痛哭流涕。 先放下彼此手头上的那点恩怨吧,谁不想重新杀回去。 很多人逃跑的时候连家眷都不曾一起带上,他们眼下在南思齐手中苦熬着,不知道有没有受到牵连。 在这个众望所归的时刻,君臣一心,自上而下自动的团结在了一起。 人人都知道这是生死存亡之际,这片大地上的每个人,都迫切的想要皇帝带领他们重回家园。 甘棠站在朝堂之上,沉静地看着所有人群情汹汹,原本一盘散沙的人心和士气,在南流景的鼓舞下重新凝聚在了一起。 并且,最终形成不可阻挡之势! 历代帝王传下来的玉玺在南流景手中,天下民心的舆论都向着南流景,最勇敢最忠诚的将士都在南流景的面前,情绪最高涨、最想报仇雪恨的士气也在将士们的心中,这一切都已烧成了熊熊烈火! 师出有名,士气高昂,军民一心,讨伐逆贼,收复河山! 甘棠相信,这些战争中至关重要的因素已经具备,他们一定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无尤在荷心苑静静等待甘棠下朝回来,看到她的身影一出现,无尤就迎上了前去。 甘棠慎重地问道:“你的伤,现在没事了吧?” 看见无尤点头,甘棠接着说道:“那就跟随我一起出征吧。不管你最初接近我是何目的,只要你踏入了军营,从此以后你我的命运要捆绑到一起了。” 无尤只对着甘棠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甘棠不由得心想,不会说话其实也不错,会花言巧语的人太多了,惹得人心烦,还不如像无尤这样,完全不用分辨他的真假。 因为行动就是最好的语言。 等到出征的那一天,十月初八,钦天监猜测着皇帝的心意推断出来的良辰吉日。 据钦天监的主簿们所言,这是个千好万好,不避凶忌、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什么天象,什么历法,都得为皇帝陛下的雄才大略乖乖让路。 这一天的天气也很凑趣,阳光明媚,一轮红日高高悬挂在空中,给初冬的清冷披上了温暖的霞光。 皇帝亲自站在城门口的城墙上点将誓师,底下是一片旌旗迎风招展,将士们身穿盔甲,沉默的微微仰视着这位年轻的国君。 无需皇帝慷慨激昂的动员,只需要他镇定自若的站在那里俯瞰着他的子民,他们就愿意为了他献上自己的忠诚,乃至生命。 南流景永远不会忘记此刻的心情,无数人仰望着他,依附于他,这是无上的荣耀,也是一份世间最沉重的责任。 南流景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的命运和城墙下面这无数人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只许胜,不许败!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若不能胜,毋宁死! 不多会儿,四路人马浩浩荡荡迈出了安邑城,即将踏上他们全新的未知的命运。 南流景还是忍不住,在逐渐消失的人群里寻找甘棠的身影,可惜人影绰绰,车马滚滚,南流景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南流景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于是他的目光沉甸甸的看了一会儿。 出征之前,南流景没有机会跟甘棠单独说过话,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里有一个角落空荡荡的。 南流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甘棠就像浴火重生的火凤凰,她终于得偿所愿,自由自在的在天地间翱翔,把他这个不能出皇宫的人永远地甩在了身后…… 甘棠这一路跟随的主将,名叫王华。 王华是个闻名遐迩的天才将领,三十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他就已经是郑国护国柱石一般的存在,别的人只有远远仰视他的份儿。 王华出身自武将之家,全家上下几代人都为皇帝效忠沙场,守卫边疆。 哪里不安稳,哪里就有王家人去平乱,哪里的边境线经常遭外族侵扰,王家的旌旗必定在那片土地上高高飘扬。 王家的家训就是恪尽职守四个字,他们将热血洒在了郑国的土地上,郑国的百姓也对他们报以最热烈的拥戴。 王华是王家家族中的佼佼者,他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将,他还饱读兵书,思维缜密,预判准确,从无疏漏。 他凭借着他过硬的战争军事素养,永远冷静的头脑,杀伐决断的魄力,游刃有余的政治智慧,俨然已经变成郑国最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第205章 出师不利 南流景把甘棠一直放在王华的麾下,甘棠是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的。 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 跟在王华身边,甘棠学到的东西将使她终生受益。 就好比此刻,甘棠抬起头看看不远处的王华,他高大沉稳的身影正在纵马驰骋。 即使在疾驰中,他的身形也丝毫不乱,永远有稳如泰山一般的定力和自信。 大军一路疾行到深夜,驻扎在喜峰关二十里外的一处荒野中,这里临近水源,也是王华给将士们安排的军营所在地。 喜峰关背后就是蔚州城,蔚州城,将是收复山河必经的第一座城池,大军非要攻下它不可。 王华带领的军队军纪严谨,令行禁止,很快就安营扎寨完毕,密密麻麻的营帐拱卫着王华的主帅营帐。 王华很快组织了所有副将和参将到他的中军帐议事,甘棠和无尤也在其中。 王华威严的扫视了一圈他的下属们,然后对照蔚州城的地图,分配了他们每个人不同的攻城任务。 听到守城的守备都御史的名字,甘棠不禁挑了一下眉毛,她下意识的望向王华,刚好王华也正在看着她。 等众人都散去之后,无尤跟着甘棠走回她的营帐,却见甘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刚才她在帐中的惊讶也没逃过无尤的眼睛。 无尤轻轻扯了扯甘棠的衣角,问询的眼神看着她。 甘棠苦涩的笑道:“无尤,出师不利,你知道蔚州城的都御史是谁吗?竟然是我同族的一个叔父,名叫甘天旭,所以王华也看了我一眼。我虽然对这个叔父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我知道他跟我父亲一向亲厚。想不到,现在居然分属不同的阵营了。” 无尤皱眉看看她。 甘棠淡淡说道:“放心,我绝不会徇私。国家大义面前,已经不允许有自己私人的感情和利益了。” 王华的大军在城外一驻扎,城内的城防就已经达到了战时的最高水准。 城内老百姓的心也开始摇摆不定,虽说无论谁当皇帝都跟百姓们没多大关系,该过日子还得过日子,可他们心底还是期盼着有一个有道明君,像南思齐那样篡夺皇位的,他本身就德行有亏了。 奈何,人家南思齐就是有这个篡位的本事,逃不掉的老百姓还只有在人家的地盘上讨生活,图一个全家平安活着罢了。 哪想到,南流景也不是个孬种,这么快就反攻了回来。 他们兄弟两个互相残杀,苦的是谁,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他们不止得出粮出钱,还得把自己的兄弟和儿子都送上战场。 眼下的局势,谁也不敢说谁输谁赢,王华是厉害,可是蔚州城的城墙那么高那么牢固,他能攻的进来吗? 因此,蔚州城里是一片凄凄惨惨,士气低迷,大家根本就不想打。 外面的军队里面或许还有自己的兄弟,可是战火一旦燃起,那战场上的命就不是命了。 魂在前面跑,人在后面追。 第二天,甘天旭就出现在了蔚州城的城头上,他亲自督战的效果是可喜的,无论谁有再多想法,也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往前冲。 王华一共组织了三次进攻来试探城里的虚实,却都被甘天旭给挡了回来。 这一天,甘棠没有上战场,她跟在王华身边,看着王华一次次皱起了眉头。 到了晚上,憋了一肚子火的前锋大将们,在中军帐里对着王华牢骚不断。 蔚州城仗着四周有群山环伺,易守难攻,王华却一丝不乱,有条不紊的部署了第二天的方案。 甘棠接到命令的同时,不禁哭笑不得。 原来,王华让甘棠领着人绕道蔚州城的后方,去摸清他们的运粮通道,却不能立即实施伏击,要静心等待大批军粮押运过来,再一举灭之。 军令如山,甘棠在第二天天不亮就带着一队人马悄悄绕开了喜峰关,那里即将成为烽火狼烟的主战场,可他们这群人注定不能参与其中。 运粮通道历来被称为一场战争中的命脉所在,打仗几乎打的就是后勤补给,如果后勤补给跟不上,前方将士们吃什么,那些战马嚼什么,如果让他们饿肚子,很快军心就会溃散。 这个道理,甘棠懂,甘天旭也懂。 尤其现在是初冬时节,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毕,城里的人们只能依靠以前的余粮和外面送进来的军粮过活。 甘棠带领着五千士兵,埋伏在一处荒谷的深处,现在没有大树和野草做为遮挡,很容易就会被敌军发现行踪。 甘棠他们在下午就发现了一小队送粮队伍,吱吱呀呀的木头车上堆满了一袋袋的粮食,看的人双眼直冒红光。 可是也只能过过眼瘾,没有接到王华的进攻指令,谁也不敢乱动一下。 甘天旭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一个个严阵以待,手里攥紧了亮闪闪的长刀短剑,双眼炯炯有神,时刻注视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在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天上竟然箩面一样飘飘洒洒下起了雪花,很快整片大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将士们冻的苦不堪言,趴在雪窝里一动不动,不一会儿,手脚都能冻的麻木。 甘棠身为将领,自然要守在第一线,无尤看着她脸色冻的发青,就暗用灵力让她能稍微暖和一点。 直到第十天,这些士兵们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这算什么?是甘棠得罪了王华,还是他们这些人得罪了王华? 一次进攻都没参与过,一次蔚州城的城门都没摸到过! 真是倒霉,就说女人不能带兵打仗,陛下真是脑子进水了,非得让甘棠带兵! 他们在这爬冰卧雪了十天,冻的鼻涕眼泪直流,看着送粮队伍一次次从面前经过,却不能发起进攻。 这真是最窝囊的士兵,他们若是一哄而起,有多少粮食也早进了他们的军营。 最开始的豪情壮志已经被消耗殆尽,现在每个人都情绪失控,满肚子抱怨。 不止士兵们,就连甘棠现在也有点迷糊了,王华是把他们这队人马忘记了么?蔚州城现在还久攻不下? 甘棠满心疑惑的看着身边的无尤,无尤却安抚的对她笑了笑,轻轻摇摇头。 是啊,甘棠又恢复了信心,如果连她都怀疑王华的决策,那谁来带领这群士兵们呢?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在此期间,一分一秒都是难以述说的煎熬。 眼看今天最后一批运粮队伍即将从西门进城,甘棠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传令兵。 传令兵骑马快速奔来,对甘棠下达了两个任务。 甘棠愣在了当场,但是传令兵脸上的笃定,又让她不能不相信任务的真实性。 第206章 寡不敌众 传令兵急匆匆又骑马远走,马蹄扬起的一串串泥水,像是甘棠乱纷纷的心。 甘棠缓缓抽出佩剑,脆生生说道:“将士们,蔚州城现在不容乐观,整整十多天,我们都久攻城门不下,因为遇到了他们的殊死抵抗。现在,我们受主将之命,全力进攻西门!”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是一道万分糊涂的进攻指令。 他们已经候在这里喝风了整整一天,冻的手脚僵硬,还没有填饱肚子呢,这就要上阵厮杀了。 士兵们千辛万苦等来的进攻指令却是在一个最不合适的时机,士气很低落,他们的情绪更是不稳,满腹牢骚和委屈。 甘棠也知道现在不是最佳时机,可是军令当头,她没有一丝反对的余地。 在浓如黑墨的夜色里,甘棠身先士卒,率先冲向了西城门门口的运粮队伍。 甘棠早已冲了出去,她的勇气和无畏还是感染到了那些士兵们,他们本能的跟着甘棠一起涌了过去。 响亮的喊杀声突然响起,守城的士兵们立刻亮出了兵器,双方人马激烈的缠斗在一起。 这几乎是一场没有什么悬念的进攻,甘棠的手下都已疲惫不堪,而西门的士兵却是以逸待劳,他们可是吃饱喝足了之后才来换的岗。 无尤的心思全都在甘棠身上,无论身边是什么情形,他始终不会离开她的左右。 仅仅半个时辰过去,这场冲击就落下了帷幕。 就像一场彻彻底底的玩闹,甘棠这一方败的一败涂地。 跟随她的五千士兵都已死伤过半,地上有无数的尸体叠加在一起,没死的士兵躺在地上,抱着血流如注的身体正在不断哀嚎。 全场还能勉强站立着的,只有甘棠和无尤两个人。 饶是无尤随时跟着甘棠,甘棠的盔甲上还是被划破了好几道伤口,股股鲜血喷涌而出。 甘棠弯着腰正粗重的喘息,用一只手用力地拄着长剑,她的盔甲已经破败不堪,头盔也不翼而飞,长发狼狈的散下来了好几缕。 无尤心急如焚起来上前挽住甘棠的手臂,甘棠却一把攥住他的手,声音颤抖的说:“无尤……我支持不下去了,干脆……你我投降了吧……” 无尤惊讶的瞪大了眼珠。 西门的士兵们好整以暇的慢慢围拢过来,他们肆无忌惮的嘲笑这个柔弱无力的女人。 甘棠淡淡朝无尤一瞥,使劲握了一下他的手心。 因为甘棠受了伤,刚才无尤的脑子一时有些发懵,可是他忽然福至心灵,很快镇定了下来。 无尤往后踉跄了一下脚步,身形不稳,好似马上要倒在地上,却仍然坚强的站立着。 甘棠和无尤两个人相互依偎,士兵们见他们力气已经被耗尽,这才大着胆子走过来。 甘棠咬着牙,低着头万分屈辱地说道:“我等技不如人,能否通融一下,带我们求见你们蔚州城的最高长官。” 一个阴狠的中年男人挑衅道:“你说见就见,焉知你们不是诈降?!” 甘棠猛地抬起头,两行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委屈的嘴唇轻轻抖动,那般娇弱模样,真是我见犹怜,“我们已经战至最后两个人,还能怎么诈你们?” 对面的男人往后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伤兵确实已经没有了任何战斗力,可现在是非常时刻,他不能不警惕一些。 男人抬腿就是一脚踹在甘棠的大腿上,甘棠毫无防备,“哎呦哎呦”几声惨叫着往地上跪了下去。 无尤气的脸色都变了,用尽全力扑过去,却被一群士兵几拳揍翻在地上。 许多双拳头砸在身体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无尤只有双手抱头苦苦躲避的份儿。 甘棠还想挣扎着过来救无尤,士兵们随便一个挥手,就轻易把她甩开,甘棠再一次软倒在地上,半趴着身体哀哀哭泣着。 甘棠哭的很绝望,也很屈辱,她谁也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尤受辱。 突然,一声响亮的声音传来,“住手!” 所有人本能的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眼巴巴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为首的甘天旭穿着一身盔甲,他威风凛凛的身影逆着火光,眼神锋利地看着甘棠和无尤。 甘棠像是做错事被长辈发现的孩子,尴尬地停止了哭泣,尽量把身体缩成一团,小声的呢哝道:“叔父……” 甘天旭已经站在这里看了半天,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他再清楚不过了,甘棠是王华的一枚弃子,他竟然不管他们的死活,下达了这么糊涂的命令。 甘天旭的心情十分复杂,他知道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又反攻成功的例子数不胜数。 南流景和南思齐这对兄弟究竟谁能坐稳龙椅,现在看来仍然是个未知之数。 甘天旭在政治的漩涡中浸淫多年,早已不是一心热血的愣头青。 眼下这个关头,说白了,最终谁当皇帝都会清算曾经不支持自己的大臣,他若是全力支持南思齐,而南思齐毕竟担着窃国贼的名声,难保就被赶下台去了。 甘天旭只想在这两股势力中间明哲保身,最好谁也不去得罪。 可是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甘天旭的这番隐晦心思藏的极深,乱世中想保护好全家性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千万不能站错队,抱大腿也要找最粗的大腿来抱。 可是没人能告诉他,谁才是最终能依靠的大树呢? 狡猾的老狐狸甘天旭,瞬间想到了更深的一层:甘棠是族中兄弟甘崇宇的女儿,抛开这层淡的没法再淡的关系不提,她背后真正厉害的人是南流景,南流景对她似乎有一层暧昧的情意。 如果他六亲不认杀了甘棠,他倒是不在乎甘崇宇会怎么恨他,他害怕的是南流景不管能不能赢,都一定会摘了他的脑袋! 他可以不在意甘崇宇,却一星半点都不敢得罪南流景! 甘棠此时并不知道,南流景在冥冥之中已经保下了她一条命。 甘天旭的思绪再次流转,就算他不想杀甘棠,也不能太过明目张胆,不能日后给南思齐留下什么把柄。 她刚才不是说想投降吗?那就让她投降吧,顺理成章的饶了她一命,还能跟王华谈一谈放人的条件,把她这块烫手的山芋赶紧丢出去。 打定了主意,甘天旭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他慢吞吞走上前,柔声细语地说道:“这不是甘棠吗?好多年不见,都长成了大姑娘了。叔父刚才站的远,一时都没有认出来你。给我瞧瞧,刚才他们伤到了你哪里?” 听见他说起亲戚情分,甘棠的心安下来了一半,她羞愧难当的说道:“叔父,侄女并不知道……” “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甘天旭温和的打断了她的话,看了看左右,呵斥道:“甘棠是我的侄女,就好比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们竟敢伤她?!” 第207章 暗潮汹涌 围观的士兵们全都傻了眼。 这分明是王华那边派出来的女将,怎么现在跟自家大人攀起亲戚来了? 甘天旭看了看甘棠的伤势,皱起了眉头,“无论有什么事,先跟叔父回去治伤要紧,否则将来我也没脸见你父亲。” 甘棠哽咽的点点头,“多谢叔父不计前嫌。” 甘天旭伸手拍了拍甘棠的肩头,“傻孩子,你一个女孩家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若是早早对他们言明你的身份,那又何必受这份苦?” 甘棠的眼圈立刻红了,“叔父,我也是刚刚知道你也在蔚州城,侄女哪还有脸提这些。” 甘天旭和甘棠两个人,一个装的慈爱宽容,一个是羞愧难当,无尤在甘棠旁边看着,他们一句实话都没有,心里觉得啼笑皆非。 甘天旭将甘棠和无尤安排在他府上一间房子里住,房间外面的走廊上就有两个士兵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院子里还不时有巡逻兵在巡视。 甘天旭说到做到,一进府就指派了一个老大夫给甘棠治伤,随后告辞离去。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甘天旭能把面子工程做的滴水不漏,他下面的那些人可没有他那么深的涵养,肯定不会给甘棠好脸色看。 阶下囚而已,还想好吃好喝的招待你?! 所有人都面色阴沉的盯着甘棠和无尤,老大夫给甘棠包扎好了伤口就走了,嘱咐甘棠每天要按时吃药。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甘棠和无尤俩人,为了防止被人偷听,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压的极低。 无尤指了指甘棠的伤,甘棠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没事,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扯个幌子应付我叔叔而已。” 无尤不放心,起身拿了些热茶和吃的递给甘棠。 甘棠边吃点心,边小声告诉无尤,“王华知道我和叔叔的亲戚关系,故意不让我拼死抵抗,只让我找个借口能进入这蔚州城里。” 无尤摊开两只手,疑惑的看着甘棠。 甘棠沉吟了一下,“你是说,只有你我二人,能办成什么事?咱们就静观其变好了,眼下只能按照王华的指令一步步行事……”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甘棠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她手里的糕点都掉在了地上,她厉声喝道,“何事!” 无尤看到甘棠如此风声鹤唳,心里不由得一阵阵怜惜她。 原来,只是一个小丫鬟送过来一碗熬好的药,随意扔下碗就转身走了,也不管手里的药已经洒了一半出去。 小丫鬟对甘棠是满脸鄙夷,或许是对她轻易投降的举动感到不屑。 甘棠只苦涩的笑了一下。 甘棠手里端着药碗看了半天,无尤见她犹豫,以为她是怕苦,还催促了她一下。 谁知道,甘棠毫不迟疑的把药全倒进了痰盂里。 无尤急的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甘棠淡淡的笑道:“无尤,这药我不能喝。我现在还不知道王华的计划是什么,如果我的伤完全好了,我就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甘棠的脸上全是坚毅之色,无尤就知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只好长叹一口气松开了手。 甘棠此时才觉得伤口很痛,她扯开被子躺了下来,看着无尤喃喃笑道:“我还有床可睡,已经比其他人强多了。无尤,你别离开,我就睡一会儿就好。” 无尤坐在床榻边上,轻轻替她掖好被角,然后对甘棠点点头,示意他就坐在这里守着她,甘棠紧蹙的眉头才一点点展开,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这里不是个能让甘棠安心的地方,无尤看到她睡得并不安稳,不时地翻来覆去。 无尤暗暗伸出一只手,朦胧白光从他手指飞出,甘棠渐渐不动了,沉沉坠入了梦乡。 无尤一眼不眨的看着甘棠的脸,虽说她一直强撑着说没问题,但她苍白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些伤口虽然不致命,却也让她变得很是虚弱。 无尤划破了手指,道道血丝一点点涌入了甘棠的口中。 无尤在床边守了甘棠一夜寸步不离,直到天明才撑不住合了合眼。 甘棠一觉睡到第二天一大早,她稍微一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无尤握在手中,而他趴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 甘棠微微一笑,歪过头第一次细细打量了一下无尤,五官俊朗气质疏阔,无论何时都守候着她,一想到这里,甘棠心底不禁泛起了阵阵涟漪。 接下来的每一天,对甘棠和无尤来说都是一场考验。 甘天旭再也没有出现过,却把甘棠软禁在这间房间里,美其名曰:好好养伤。 甘棠和无尤只要打开门,就有两个手持长刀的士兵走过来把他们赶回去。 甘棠的伤好的很慢,因为她还是坚持不喝药,伤口就反反复复老是好不利索,甘天旭每天派一个大夫过来,别的事一个字都不提。 甘棠每天都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心神不安,她不知道甘天旭某一天会不会改了主意而杀了他们,或者拿他们去威胁王华。 甘天旭不愧是老谋深算,外界的消息半点都透不进来,甘棠彻底成了一只笼中鸟。 不止如此,一饮一食无尤都格外上心,幸好,甘天旭不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并没有在饮食上动过手脚。 一天一天难熬的日子过了五天,第六天的上午,甘天旭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甘棠,这几天休养的如何?” 甘棠缓缓站起身,温柔答道:“多谢叔父款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甘天旭仔细看了看甘棠的脸色,果然气色变得好多了,他这才放了心,“这下,我对你父亲也算有了交代。走,我送你们出城去。” 甘棠和无尤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这么简单?不再提条件了? 甘棠心道,肯定有条件的,不过她现在不知道而已。再想想,这五天没有得到王华的任何消息,她的心里又没了底。 甘天旭像一个最慈爱的长辈那样,一路上跟甘棠侃侃而谈,问了家中的一切大小事情,还对她嘘寒问暖了一番。 甘天旭命令守城士兵打开了城门,淡淡笑道:“甘棠,王华的大营已经后撤了三十里,你们这就出去吧。” 甘棠一愣,后退三十里,这就是条件之一吧。 甘棠暗暗给无尤使了个眼色,在心里祈祷无尤一定要跟她心有灵犀啊,成败在此一举了。 甘棠对甘天旭甜甜的笑道:“我以后会记住叔父的大恩大德。等我回家以后,一定会告诉父亲……” 甘棠的话还没说完,无尤的身形一动,一柄锋利的匕首已经紧紧贴上了甘天旭的脖颈。 没有人看清无尤是如何出的手,反正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甘天旭已经被无尤给成功劫持了。 甘天旭吃惊不小,他低头看看脖子上的匕首,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甘棠,……我待你不薄,你……” 甘棠的笑意一点点收拢起来,“叔父,不如你亲自回家和我父亲相聚吧。” 第208章 此心光明 那一天,甘棠顺利的劫持了蔚州城的最高长官甘天旭,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甘天旭带到了王华的营帐。 因为王华事先并没有和甘棠约好,所以她这一举动让王华喜出望外。 趁着蔚州城群龙无首,趁着南思齐的朝廷还没来得及派来新的都御史,趁着此刻城内军心动荡。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王华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带领着他所有的部下,如潮水一般涌到了蔚州城的城门口。 蔚州城的守将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王华的大军就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霎时间,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回荡在辽远的天空之上。 王华亲自冲在将士们之前,他的身影就是一杆高高飘扬的帅旗,瞬间激发了所有人的士气,这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将士们迎着城楼上密密麻麻的箭雨,用几根巨大的撞木终于敲开了蔚州城的大门。 一场攻城战从天亮打到天黑,被打回来无数次,又进攻了无数次。 势如破竹,势不可挡。 王华带领着将士们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和鲜血,顺利接管了蔚州城的所有城防和事务。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琐碎的善后工作,有抵死不从的,王华就视情节轻重,该杀的一个不留,有活罪难逃的,就打包袱把人一并送回去,让朝廷去论定他们的罪责。 凡此种种,琐琐碎碎,不一而述。 等甘棠空出手来,十天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其实她心里一刻也没有忘记过甘天旭,在他被押回朝廷之前,甘棠还是抽出时间去见了他一面。 甘天旭因为身份特殊,王华特意交代单独给他一个营帐住,并且没有严刑拷打他。 甘棠一个人走了进去,昏暗的烛火下甘天旭手上戴着镣铐,依然坐在小桌旁正在认真看书。 这不能不让人佩服他的镇定从容。 营帐里多了一个人的身影,甘天旭抬眸看了一眼。 甘天旭看到甘棠没有穿盔甲,而是穿着一袭青色长袍,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甘棠毫不在意他的态度,走过去半蹲下来,用钥匙打开了他手上的镣铐,然后仰着头轻声说道:“叔父,不必担心你的家人,军中一定会妥当安置好他们的。” 甘天旭冷冷说道:“我如今是你们的战俘,当然只能事事任你们摆布。可是甘棠,我的心,你们永远也战胜不了!” 甘棠叹了口气,“叔父,王将军没有要软禁你家人的意思,只是担心他们以后的安全。” 甘天旭连看都不想看甘棠,把眼神轻蔑地移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也到此为止了,我绝不做两朝臣子。” 甘棠笑道:“叔父,南思齐起兵反叛是事实,而他注定了不会有好下场,叔父如今为了一家老小性命,不愿意投降,侄女万分理解。这样吧,我给陛下写一封奏章,上面写上你是自愿投诚,所以跟王将军里应外合,只因为不愿意造成更多杀戮,不愿意伤害更多无辜百姓。” 甘天旭的神色微微一愣。 如果甘棠真的肯写这封信,他的处境就会好很多,最起码在南流景眼中,他至少是一个忍辱负重,为百姓着想的人。 甘天旭踌躇了一下,“当日很多人在场,事实真相并不是你说的这样。” 甘棠淡淡说道:“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的声音能上达天听。将来陛下再登大位,肯定不会忘记叔父的功劳。只是在这之前,叔父的名声或许会有损毁。” 甘天旭不屑的冷笑一声,天下人会怎么骂他? 首鼠两端?瞻前顾后?见利忘义的无耻小人? 他的名声肯定就臭不可闻了。 只是如今全家的性命都拿捏在南流景手中,他不服从也不行,他只能选择效忠于南流景。 身在朝堂漩涡之中,甘天旭十分明白,没有一个人能全身而退,没有谁能一直干干净净。 这些权谋把戏,甘天旭看的太多,一时有些心灰意冷。 好吧,舍了自己一生看重的名声,换一家人的性命,哪还管得了后世如何评说?! 甘棠知道甘天旭需要时间去接受,现在不宜再过多刺激他,于是她轻轻说了一句“叔父,陛下宅心仁厚,他会善待你的。你自己多保重。” 甘棠的脚步快要走出营帐,甘天旭的声音再次响起,“甘棠,宅心仁厚四个字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位帝王,这句话我奉送给你。从今以后,你会声名鹊起,你的军功会越来越大,等大到南流景也赏无可赏的时候,你的下场绝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一下子让甘棠顿住了脚步。 甘棠喃喃自语,“叔父,我绝不贪图什么军功。” 甘天旭冷笑道:“那我劝你还是贪点什么吧,一个无欲无求的将领,就说明你没有任何弱点,那样的你,比一个贪官污吏更可怕。帝王不需要这样的卫道士,他需要的是可以掌控住的下属。甘棠,你明知道我救你的原因很复杂,为何还要费心思保住我的命?” 甘棠没有回头,她苦笑了一声,“叔父,你看人看事都从利益出发,可你忘了,你我有相同的血脉,就这么简单。” 说完这句话,甘棠大步迈了出去。 果然一出门就看到无尤正在静静等她,甘棠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下来。 甘棠深深呼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这才感觉刚才的污浊从胸腔里吐了出去。 无尤担忧的看着她。 甘棠边走边说道:“不愧是我叔父啊,在朝堂沉浮了半辈子,说起话来一针见血!他刚才提醒我,要随时防备着南流景,说帝王绝不简单。还说让我多想想自己的下场,不要到将来功高震主。无尤,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我最终将如何度过一生。那样污糟的朝堂,我是越来越厌恶,可是嫁人,我又没有半点兴趣。” 自始至终,无尤都用温暖的眼神注视着她。 甘棠回过头,轻松的笑道:“你看,世间可供女子选择的路太少,我都犯愁了呢!无尤,无论我选择哪一条路,你都愿意陪着我么?” 甘棠期待的等着无尤的反应,只见无尤一脸认真的看了看她,随即郑重点点头。 甘棠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我问了也是多此一举。” 第209章 最强敌人 春去秋来,一年多的时光匆匆而过,甘棠跟随着王华一路上过关斩将,终于快要打到曾经的国都——乐安城。 随着攻下的城池增多,更多的百姓对南流景的军队有了必胜的信心。 虽说战事有胜有负,但是王华麾下的将士们总是跟在王华身后勇往无前,只因为每一场战争,王华冲锋的位置都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他冷静理智的决定每一次进攻时间,制定最详细完备的攻城计划,善待他手下每一位将士的生命,细心抚恤后方伤亡士兵的家眷,完善了公平的奖惩制度,且坚决执行,毫无偏颇。 要说王华最得人心的举动,就是顺利攻城以后,他会严格约束这些士兵,绝对不能肆意扰民,更不能强抢百姓的财物,违令者,格杀勿论。 这一项严明的军纪,给王华赢得了绝大多数百姓的民心,且最大程度减少了战争给老百姓带来的致命伤害,以至于,到后来百姓们翘首期盼着是他的队伍来收复失地。 越来越接近乐安城,战事就越难打。 眼下,王华和甘棠的军队就被困在一座小小的吴城进退两难。 吴城的前方不远处,有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汨罗江,这才是真正拦截王华大军的天然障碍。 汨罗江是乐安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为了防止王华大军渡河,南思齐早已派遣了最凶悍可怕的水师统领吴文定来守汨罗江。 说起这个吴文定,虽然名字中带有一个文字,他本人可跟这个字半点边都不沾。 他是王华此生所遇到的最可怕的人,能文能武,性格强势霸道,他最令人胆寒的一点,是他从不跟任何人合作,独来独往,天马行空。 王华曾经告诉过甘棠,七年前,吴文定去江西平定一起乱民,最初他好心招安过他们几次,哪知道反贼也都是硬骨头,死命抵抗了一个月以后,终于扛不住了,要举白旗投降。 哪知道吴文定拒不受降! 吴文定一直追着这群反贼到处跑,反贼到最后差不多已经是乞丐了,吴文定才像戏耍够了老鼠的猫一样,一口将他们全吞了进去。 听说有五千多反贼被吴文定生生活埋! 王华皱眉说道:“据可靠消息,远远不止五千,最起码在五万人以上。” 在军营中南征北战了这么久的甘棠听见这个数字也有点心惊肉跳,“这个人报复性极强,还很认死理。” 王华望向大帐外面淅淅沥沥的春雨,有点怅然若失,“整整三十六天了!咱们跟这个吴文定较劲了这么久,却挪不动半步!他最擅长的就是水上作战,可我们军中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真是急死人呐!” 王华的最后一句话,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甘棠喃喃道:“此战是生死之战,他们没有退路,我们也没有。不能怪咱们不进寸功,实在是吴文定手中有一支庞大的战船,咱们的渔船在它们面前,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咱们事出紧急,只能在附近海岸搜罗一些民用渔船,哪能跟他们的正牌水师相抗衡?就说他们的战船,一个个都是庞然大物,咱们就是想现造船出来,也来不及了。” 甘棠说的话都是实情,因此大帐内的王华和无尤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已经被吴文定的大军压制到没有还手之力。 王华自言自语说道:“要是能搞掉他们那几艘大家伙就好了……” 甘棠在心里微微一叹气,如果真能如此 ,吴文定就像没了牙的老虎,倒也不足为虑了。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无尤看到了甘棠的愁容,实在是不忍心,他缓缓走到王华面前,郑重的对他作揖。 甘棠有点吃惊,“无尤,难道你有好办法?” 无尤笑着点点头,不愧是甘棠,现在已经能跟他心有灵犀。 王华和甘棠同时从椅子上惊跳了起来,王华死死盯着无尤,“说说你的想法。” 无尤用手指蘸水,在旁边的高几上写道“诱敌深入,关门打狗。” 甘棠忍不住插话道:“怎么诱敌?怎么关门?谁去做诱饵?” 无尤再次写道,“给我信任,我去做。” 王华的一双冷眼跟无尤冷冷的对视着,他的语气冷硬似铁,“十几万将士的生死,你能担的动?我知道你无家无业,孤家寡人一个,没有软肋,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你若临阵倒戈,我能奈你何?!” 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升腾在空旷的营帐里面。 甘棠想替无尤做个担保,为他说几句求情的话,可是若不能让王华完全信任无尤,她说什么话都是枉然,所以她心情很紧张的看着他们两个。 王华有多年的军旅生涯磨练出来的杀伐霸气,甘棠没想到,平常态度温和的无尤有丝毫不逊于他的强大气场,他在王华面前半点没落入下风。 无尤将自己的内心完完全全展示给王华看,对他的审视毫不胆怯,他的眼神一点都没有摇晃。 无尤镇定从容的写下两句话,“心之所系,唯此一人。”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王华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让甘棠的心禁不住一抖。 果然,无尤将脸缓缓转过来,只专心致志地凝视着甘棠。 甘棠的脸顿时发烫,因为无尤和王华的两道视线统统都投射在她的身上。 两年多的时光朝夕相伴,甘棠已经习惯了身边有无尤的陪伴,她偶尔会觉得无尤对她有情,要不然不会时时在她身边保护,又因为现在正在战时,实在不适合考虑儿女情长的事情。 无尤注视她的眼神不再掩饰,如同太阳的万道金光刹那间穿过了厚厚的云层,温暖的普照着大地,使得甘棠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躲避他的深情。 甘棠有些发呆,无尤的神色好像告诉她,他已经等了她几百年,他再也不会失去她。 王华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几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低低地笑了笑。 王华好整以暇的问甘棠,“甘棠,现在我把决策权交给你,你觉得无尤能胜任么?” 甘棠连忙回过来神,第一次有点腼腆的笑道:“无尤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可是我不敢擅权,还是你自己做决定吧。” 等走出王华的营帐,一场难得的大雨还是没有停止,天地间雾气弥漫,阵阵寒意随着大风刮了过来。 第210章 表露心迹 无尤走在甘棠身后,自然而然的为甘棠撑起了一把竹伞。 甘棠不经意的回头,发现伞整个的向自己倾斜,无尤的后背已经湿透。 无尤望着甘棠明闪闪的眼睛,有点摸不准她的心思,不知道刚才在营帐里说的话是否已经唐突了她。 甘棠伸手把伞扶正,两个人在一把竹伞下面互相对望着,甘棠的心如擂鼓一样急促。 甘棠愣怔的说道:“自从进了军营,渐渐的,大家都不拿我当女孩子,连我自己也是。可你不同,一直细心地照顾我的点点滴滴,就像这把伞,总是在我身后遮风挡雨。” 无尤的目光期待的看着甘棠。 甘棠终于笑了起来,“你刚才对王华写道为了我,你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的事,你也一定会赶回来,合力完成我们的计划。无尤,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觉得我不是孤身一人在这世上,不是没有依靠。” 无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握着伞柄的手一点点往上滑动,继而包裹住了甘棠的手。 甘棠低头一看,她的脸色变得羞红,但是她伸出纤细洁白的手指,坚定的跟无尤十指交握在一起。 无尤的心里一热。 挣扎了这么久,他们还是依照天命的运行轨道,甘棠这一世再一次爱上了他。 无尤眼睛里阵阵热意涌动上来,但是为了能看清楚甘棠的脸,他硬生生忍住了流泪。 甘棠抬起头,对无尤温柔的重复了一遍,“无尤,我真的很高兴。” 无尤用另一只手托住甘棠的脸庞,甘棠的目光柔情似水,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手心。 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深夜,两个人牵着一匹马,并肩慢慢走出了军营。 守门的士兵一眼就认出了甘棠,如今她这个女将军的名气可是实至名归,老百姓对她的崇拜与日俱增。 士兵恭敬的对甘棠行礼,再无半分从前的轻视,只是不免在心里称奇:她怎么跟身边的男人那么亲密,他是何方神圣? 甘棠丝毫不避嫌,走出众人的视线以后就牵住了无尤的手。 两个人刚刚互剖心曲,眨眼间俩人就要分离,甘棠说不清心里的失落和伤感。 直到此时,甘棠才知道自己从前早已习惯了无尤的陪伴,只是她从来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反正无尤不会说话,所以就只听见甘棠一个人在絮絮叨叨,“不管你有什么计划,都要小心自身的安全……王华给了你半个月期限,时间太短,你能取得吴文定的信任么?……不管能不能成功,你必须得全身而退,你不许把自己置于险境中……” 无尤一直嘴角含笑的听着甘棠说话,甘棠猛地一回头,喃喃自语道:“……我刚才说的什么来着?” 无尤忽然开口笑道:“你说,你会安心等我回来。” 甘棠的脚步一顿,看着无尤有点目瞪口呆,“……你会说话……为什么要瞒着我?” 即使甘棠身穿冰冷坚硬的盔甲,无尤还是一把将她揽进怀中,他低语道:“因为南流景怀疑你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我怕我没有机会留在你身边。” 甘棠用力回抱住他,她几乎想落泪了,“为什么非要留在我身边?” 无尤的脸贴着甘棠的耳边,温柔的低笑道:“因为你是我等了盼了两百多年的心上人,我一刻都等不及了,我想永远守着你。” 甘棠猛地从无尤怀里抬起头,“什么叫两百多年?你到底是谁?” 无尤双手捧着甘棠的脸颊,低下头热烈地吻了甘棠一阵,然后灿烂地笑道:“说来话长,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过往。眼下来不及细说了,你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甘棠第一次尝到了依依惜别的滋味,直到无尤翻身骑上马,她还是拉着他的手,一脸的恋恋不舍。 无尤在马背上俯身笑道:“有事尽管去找炎真和冬凌,他们都会帮助你的。吴文定不足为惧,你不用担心。” 甘棠傻呆呆站着,一直到无尤的背影消失,她突然有点悚然动容。 无尤的背影,不就是她从小到大无数回在梦中见到的人么?尽管只是梦见了背影,如今跟眼前这一幕重叠起来,甘棠确信,她跟无尤绝对是前世有缘。 至此,甘棠更加心急如焚的盼着无尤快点搞定吴文定…… 她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无尤打马飞奔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确信这条路上再没旁人,他两脚一踢马蹬,身形如一阵疾风,从马背上飞快的跃起,在黑夜里无声地往前飞去…… 吴文定如今落脚在汨罗江上游一个名叫黄家渡的地方,他仗着船坚刃利和地势便利,时不时就要顺游而下将王华大军痛打一顿。 吴文定被南思齐派来守京都的门户,自然是要斩草除根 ,因此两路大军多日以来僵持不下。 无尤这天一大早,就明晃晃的从城门口直飞而过,惊的守军们各个合不拢嘴,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大家纷纷直呼,青天白日的,这是哪路神仙下凡了啊?! 无尤身穿一件五彩绚烂的长袍,他的双肩各有一束飘飘荡荡的彩色羽毛做点缀,这些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彩。 守军们围拢过来,无尤高傲的扬起下巴,傲慢的看着周围众人。 守军们伸手想抚摸羽毛,兴高采烈的问,“神仙大人,你身上这些是孔雀羽毛吧?” “哪儿啊,”无尤避开他们的手,冷笑地说道:“这是凤凰的羽毛。尔等有眼不识泰山!” 周围的所有人都炸开了锅。 有人冲到无尤面前,崇拜地看着他,“你真的是飞进来的?那你没有翅膀,怎么飞起来的?” 面对七嘴八舌的发问,无尤淡定问道:“吴文定在哪里?谁愿意带我去见他?” 刚才还热闹纷纷的人群,立马噤若寒蝉,仿佛一瞬间都变成了哑巴。 人们狐疑的打量着无尤。 这个人唯恐天下不乱,穿的跟个花孔雀似的,在大街上大呼小叫的喊他们主帅的大名,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无尤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看来吴文定的声望很足嘛,仅仅一个名字就震慑住了他们。 在全场万籁俱寂的时刻,有一个苍老且灵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来,“是谁要找我们将军啊?” 人们都在下意识的寻找声音的来源,只有无尤的头皮一阵发麻。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无尤透过人群的缝隙,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他心里万分惊诧,怎么鹤游也在这里?! 第211章 迷惑人心 鹤游颀长飘逸的身影在人群里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他正冷冷的看过来。 他又开始装作不认识无尤了。 无尤心里一阵苦笑,这个鹤游,他想玩什么把戏? 有一个人好心的低声告诉无尤,“你惹上麻烦了,他是我们吴将军麾下最信任的谋士,贺大人。” 贺大人?无尤惊奇的一挑眉。 鹤游怎么跑到吴文定那边做了谋士?他想干什么?! 无尤心道,贺大人就贺大人吧,眼下先静观其变,看看鹤游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鹤游轻飘飘的走了过来,斜眼看无尤,“就是你小子想见吴大人?” 无尤傲慢的点点头,“你肯引荐?” “你见他做什么?”鹤游警惕的问。 无尤心道,还真是做戏做全套啊,从眼神到语气,全都是赤裸裸的挑衅。 俩人有很多年的默契,即使之前没有串通过,但是无尤也知道接下去该怎么演。 无尤相信,鹤游也知道。 无尤眯了眯眼睛,语气贱嗖嗖地说道:“听说你是最厉害的谋士,襄助吴文定打的王华他们毫无还手之力。我自问,我的盖世才华不能被埋没,所以来吴将军麾下碰一碰运气。” 鹤游差点绷不住笑出来,他干咳了两声,把笑意使劲咽了下去。 鹤游心道,什么碰运气?是来下绊子的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跟王华和甘棠是一伙的? 鹤游环顾了一遍四周,得亏无尤一直装哑巴,在战场上丝毫不显眼,否则他这样大张旗鼓的跑过来,不担心有谁认出他的身份么? 想到此,鹤游的玩笑心理完全散去。 为了甘棠在战场上能赢,无尤连这点疏漏都想不到了。 不,不是他疏忽了。 是这一次无尤没有了从前的淡定,他失去了所有的分寸,他已经不知不觉身在一场豪赌里。 并且只能赢,不能输。 鹤游心里一惊,如果往后甘棠再出什么差错,无尤只怕就要撑不住了。 鹤游很心酸,但表面上很强势很霸道,一路跟无尤吵吵嚷嚷,俩人斗得如火如荼,半点都容不下对方。 他们俩的笑话很快传遍了整座城,就连吴文定都在百忙之中拨冗前来。 他还没走到跟前,无尤已经遥遥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吴文定。 吴文定大约有四十岁左右的模样,威风凛凛,精明强干,一双眼睛冷酷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他看人的眼神都是上上下下的扫视几遍,有毫不遮掩的强烈压迫感。 吴文定也看到了五彩斑斓的无尤,肩膀上那两缕长长的羽毛是做什么的?真是贻笑大方。 吴文定一眼看到了鹤游,还是翻身下了马,态度谦和的微笑道:“贺大人,何必当街跟这种猖狂的小子争辩?直接锁拿下狱不是更好?” 无尤的眼神瞥了几眼吴文定,他言语间的专横暴露无遗,问都不问就直接跳到杀人那一步了,可见性格当中自负骄狂的很。 无尤语气很尖锐的说道:“吴将军,在下为了将军的前途而千里奔袭而来,哪想到,将军毫不在意啊。” 吴文定轻蔑地说道:“为了我的前途?你穿成一只花孔雀的样子,在大街上哗众取宠。焉知不是为了你自己的荣华富贵,才故意想夺人眼球?” 无尤低低的笑了一声,然后众人谁也没看清无尤的动作,无尤就已经绕着吴文定飞了一圈,并顺手割下来了他的一缕头发。 无尤伸手把头发从手心里垂下来,“吴将军,如果我没有手下留情,掉的可就不止是你的头发这么简单了。” 吴文定本能的去摸头上的头发,他这才没有了轻蔑的神态,脸色微微一变。 不过,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很快控制住了心里的惊诧,镇定的说道:“两位既是有了纷争,不如一起去我帐中辩个分明,如何?” 吴文定真不愧是一只老狐狸,他在主座上坐定之后,就心思很深的缄口不言了,只一手托着下颌,颇有意味的听着鹤游和无尤争吵。 他们吵的内容很简单,无尤想投身吴文定麾下为其效力,而鹤游坚决反对。 吴文定趁这俩人的争吵已经上升到白热化阶段,笑眯眯的分开了他们,请他们各自回到座位上坐好。 吴文定笑问无尤,“你初来乍到,有什么本事来做我的谋士?” 无尤指着鹤游,慢条斯理地说道:“吴将军,就他这个老匹夫,出的尽是馊主意!陛下在乐安城里已经心急如焚,你们却一直久攻不下王华大军?” 无尤故意停顿了一下语气,吴文定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了起来。 无尤神秘兮兮的笑了笑,“将军,立功宜早不宜迟,我听说王华那边不知道从哪搜罗来了一些会法术的道士。可是您的营帐里,只有这么一个不中看不中用的鹤游,将来的胜负很难讲啊!今天,将军就得下个决断出来,有我没他,有他没我!将军若信得过我,我保证将军马到成功!” 鹤游的心里哭笑不得,却还得陪着无尤继续往下折腾,他气愤不过,“行!我就非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胜得过我?!” 吴文定对鹤游的反应丝毫不关心,他笑道:“难道,你会法术不成?如果你真的会,就让我亲眼见识一下吧!” 鹤游急得抓耳挠腮,吴文定一把拦住了他。 无尤自信的笑道:“将军随便考验我都可以。” 吴文定走出营帐,抬头看了看天空,“我看今天天气不错,如果你能在半个时辰以内呼风唤雨,那么我就相信你以后能克敌制胜。” 无尤沉吟的抬头看了看,心里几乎乐开了花,这不是太简单了么?! 藏在云层上方的炎真和冬凌把地面上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炎真急吼吼对冬凌说道:“他去迷惑吴文定,咱俩得在暗中给他打掩护。” 冬凌笑了笑,把一对震天锤递给炎真,“这是我借来的,给你用一用,现在已是春天,天气乍暖还寒,随便降下一场雨也不是难事。” 炎真一眼不眨的看着无尤在地面上跟他打了个手势,然后装模作样的闭眼念咒,炎真看见时机到了,举起震天锤就用力敲响了。 轰隆隆的雷声在阵阵乌云之间穿过来,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霎时间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冬凌伸手捏了一个诀,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洒满了大地,谁知道,冬凌擅长的是在冬天下雪,所以这些雨水里还夹杂着霜花,落在地上白乎乎的一片。 第212章 大破敌军 炎真和冬凌在天上趁机做法,地上的无尤看到准时下雨,心里更有了把握。 现在还不到惊蛰节气,春雷的轰鸣声引得这附近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惊奇不已的议论着。 吴文定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无尤,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万万不敢相信世上有谁能如此神通。 炎真和冬凌看见无尤又打了个手势,连忙收回了灵力,天地间逐渐风止雨歇,明媚的阳光又从云层中照射了下来。 这一番呼风唤雨,吴文定算是彻底服了无尤。 鹤游眼见着吴文定对无尤深信不疑,他此番接近吴文定的目的已经达成,装作恼羞成怒,趁众人都不防备,他悄悄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自此以后,无尤就成了吴文定的座上贵宾,天天跟吴文定讲经说法,讨论兵书上的各种排兵布阵的门道。 不到十天的功夫,博闻强识的无尤总算得到了吴文定的信任。 这一晚,根据无尤和甘棠事先约定好的时间地点和方案,无尤引领着吴文定的战船大队迈进了圈套里面。 因为吴文定一直是战胜方,再加上有神通广大的无尤的加持,他这次坚信自己一定能全歼王华的大军,把他们永远拦截在安乐城以外。 无尤选择了一个大雾弥漫的夜晚,等吴文定的战船绕过了一堆暗礁,却发现前路赫然矗立着一座临时搭建成的木桥,木桥的高度刚好能把战船拦腰截住。 吴文定第一个念头就是上当了,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无尤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不见了。 吴文定来不及追究无尤的去向,大声命令着往后撤退,众将士全都慌了神,立即想返航,然而已经迟了,王华大军已经在他们的退路上等着他们了。 王华下令朝吴文定的战船上射了无数支燃着烈火松油的箭,大火在这片江面上冲天而起,吴文定的战船很快就被冲击得四散溃逃。 眼看吴文定的败局已定,甘棠在这片火海当中仔细寻找无尤的身影。 然而,直到击退了吴文定的大军,甘棠也没有找到无尤。 他会不会露出破绽,已经被吴文定杀害了? 甘棠被这个念头吓得心脏砰砰乱跳,冷静下来一想,如果无尤已经露出破绽,那么吴文定就绝不可能踏入陷阱之中。 甘棠望着已经被大火、鲜血和尸体覆盖的江面,在心里无声的追问无尤的下落…… 原来,无尤跟着吴文定一起出征的时候,已经在雾蒙蒙的江面上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那是他很久没见过的人——颜北辰。 颜北辰从大军的头顶仓皇的飞过,他连底下热火朝天的战争场面都没看上一眼,似乎在急匆匆的赶路。 无尤看到颜北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找到了甘棠转世以后的踪迹,他这是想要去击杀甘棠。 无尤再也没有心情去管谁胜谁负,任何敌人也比不上颜北辰难缠可怕,所以他来不及告诉甘棠一声,就追着颜北辰飞了过去。 颜北辰被毕方追的无路可逃,他气喘吁吁的停在江边,望着他身后那一袭空洞的没有本体的黑色披风,绝望的说道:“你……你还真是倔强,我……” 颜北辰的话还没说完,毕方机敏的回头,看到了正飞纵而来的无尤,毕方笑道:“颜北辰,那个精灵怎么看上去也想取你的命?” 颜北辰也看到了无尤,他哀嚎一声道:“他又来添什么乱?!毕方,我告诉你个巧宗,无尤的心上人就是再世为人的女战神,她倒是天命所归,不如你去夺她的神识!” 毕方摇头,“让我以后附身在一个女人身上?无尤不会放过我,我何必去招惹他。再说她既然是天命,得罪了她,就等于得罪了天界,还不如找你最痛快!” 颜北辰额头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他不再恋战,趁着夜色再一次逃之夭夭… 王华和甘棠的大军制服了吴文定以后,只剩最后一道考验,那就是乐安城的四个城门口。 此时郑国的国土已经绝大部分都归于了南流景,只要活捉了叛贼南思齐,王华就可以完美的向南流景复命了。 虽说南思齐被王华大军围困住,但是还有几个不死心的叛军首领,想来乐安城勤王保驾,不过这点星星之火,很快就被王华给镇压了下去。 乐安城已是王华的囊中之物,他不想伤害城中老百姓,以及刚刚修缮完毕的皇宫大殿,已经派过几波使者前去跟南思齐谈判,却被南思齐强硬的拒绝了。 既然和谈不成 ,那就刀兵底下见真招吧! 这天,是王华选定的最后一击的时间,四支队伍分别被他派去攻打四座城门。 古老的城墙,再一次在战火的洗礼中瑟瑟发抖。 守城的士兵都知道这是拼死一战,王华和甘棠他们居然久攻不下,双方死伤极其惨重。 等王华再一次发起进攻的指令,却见对面城楼之上士兵们明显已经乱了节奏,乱纷纷乱成了一团。 王华立即派人去打探,然后得到的消息让他瞠目结舌,皇帝南思齐见保不住皇位,竟然带着妃子和小太监,从皇宫里逃了个无影无踪。 底下为他卖命的将士们一看是这种形势,军心一下子溃败至极,完全变成了一团散沙。 既然皇帝都跑了,还不投降,等着被日后清算么? 于是,固若金汤一般的乐安城就这么惶惶然全部打开了,无数士兵涌出来匍匐在地,忙不迭地向王华投降。 王华和甘棠对望一眼,历时两年多的反击战总算可以落下了帷幕,他们历经了很多磨难,现在终于可以顺利迎回来他们的皇帝南流景。 只是甘棠在城门口频频回顾,她总是希望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可是她再一次失望了,无尤还是没有现身。 此后的日子里,甘棠跟着王华鞍前马后,处理城中的叛贼余孽,逐渐恢复百姓们的正常生活。 大约十几天之后,南流景下了诏书,他要正式返回乐安城,特遣王华和甘棠到郊外相迎。 看到这道圣旨,甘棠的心情有点复杂。 南流景如今大权在握,再不是从前被南思齐逼到无路可逃的落难皇帝,甘棠只希望,南流景能放下他以前对她的执念,千万不要把乐安城的皇宫变成她的牢笼。 甘棠心情忐忑的准备接驾,却有第二道圣旨接着传来,南流景让王华和甘棠只带一千士兵前来接驾,且他要在郊外三十里接受百官朝拜。 甘棠微微一皱眉,南流景这就开始忌惮王华的军功了么?还是说,担心王华是下一个南思齐? 这些话甘棠不敢明说,只觉得还未稳定的郑国朝堂再一次暗流涌动。 第213章 唇亡齿寒 甘棠觉得,王华早已看惯了世事风霜,他未必不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 他在百姓中的威望越来越高,他为人处世就越发低调。 这一天,甘棠跟随王华一起去郊外迎接南流景,还未走到跟前,甘棠就看见了浩浩荡荡的仪仗队,道路两旁跪满了身穿各色朝服的文武百官,巨大的龙辇周围是无数支色彩鲜明的旌旗迎风招展。 有两名内侍伸手挡住了王华和甘棠,示意要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佩戴武器。 甘棠远远瞥见了南流景,他身穿明黄色朝服,脸色微微带笑的看着王华和甘棠。 只是,他的眼神深沉莫测,让甘棠感觉触目惊心。 是的,就是触目惊心,比两年多之前的他更加的让人不敢直视。 王华大步流星走向南流景,南流景作势往前走了两步,王华就连忙跪在他的脚边。 甘棠听着他们君臣二人彼此寒暄,却觉得气氛很微妙,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刚刚寒暄完毕,王华迫不及待交还了他手中剩下的半块虎形兵符,南流景看到兵符,神情才稍微有点松弛,笑容也多了一点。 果然,甘棠在跪着的角度看过去,龙辇的后边全是身穿盔甲的禁军们,或许那些是准备埋伏王华的人。 就在甘棠胡思乱想之间,却见王华和南流景同时都在注视着他,而南流景正满脸笑意。 甘棠低声问王华,“陛下可是有问话?” 王华笑道:“陛下问你这一路有没有受伤?” 甘棠连忙恭声说道:“谢陛下垂问,末将没有受伤。” “既如此,”南流景笑吟吟说道:“柳妃过几日就会宣你入后宫觐见,你到时准备一下吧。” 柳妃?甘棠一愣,是了,柳心梧现在已经晋升为南流景的柳妃。 倒是很久没见到她了,甘棠欢喜不已的应承下来。 南流景重新夺回大位和江山,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亲自处置南思齐而让他逃掉了,但是南流景在暗中还是命王华到处去搜罗他的下落。 接下来的日子,甘棠忽然前所未有的清闲下来,她过了一些很与世无争的时光。 甘棠遍寻不着无尤的踪迹,只能每一天默默的等他回来。 南流景以恩旨为名,让甘棠赋闲在家休息,连每日的上朝都省了,美其名曰她这几年为国征战太过辛劳,现在正是全国上下与民休息的时机。 甘棠不是不明白,这是南流景暗中夺了她的兵权,大加封赏她以后,再也绝口不提何时让甘棠恢复上朝。 夺了就夺了吧,做个闲人就闲着吧,如今正是急流勇退的时候。 南流景的江山还未坐稳,这时候谁跳出去争抢功劳,谁就是自寻死路。 虽说甘棠与南流景曾经有些年幼时的情分,但在那张龙椅面前,甘棠明白,这点情分还不如螳臂当车的力量更大。 按说甘棠的军功只在王华之下,她完全有资格可以自己开府别住,可就因为她是女儿身,又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因此甘崇宇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她出去单独居住。 甘棠的一言一行都特别引人注目,为了明哲保身,甘棠选择了不跟甘崇宇较劲,其实也是不跟世俗较劲的意思。 甘府搬回了乐安城,南流景赐给了他们一处更大的宅院,阖府的人都喜气洋洋,只有甘棠觉得心神不宁。 甘棠尽量避免接触以前的人和事,经常一个人待在她的小院里,因此她并不知道朝堂上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首先是甘棠已经过了女子最佳的适婚年龄,甘崇宇最近的所有心思都在给甘棠物色一个如意郎君上头,几乎闹得京城里人人皆知。 可是,唯有当事人甘棠毫不知情。 再有,大将军王华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皇帝,皇帝说他勾结叛贼南思齐,将他连降三级,最后王华拒不认罪,皇帝居然下令要毒杀王华。 等甘棠也知道这个最终判决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 甘棠觉得她的心已经死了一多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王华勾结南思齐?这个罪名连三岁顽童都骗不过去。 王华最大的罪名,就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南流景彻底放心。 真是悲哀。 王华为了南流景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哪料到会是这个结局。 甘崇宇亲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甘棠的小院门口,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甘棠。 甘棠身穿一袭白色长裙,手持佩剑,目光阴冷的走出了小院。 甘崇宇的身后站了一群家丁护院,各个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甘崇宇皱眉怒喝道:“满朝文武,此刻谁敢替王华说一句话,即刻被视为共谋。甘棠,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甘棠的眼睛谁也没看,只空洞的望着前方,她沉声说道:“我不做什么。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全场的人吓得面无人色,甘崇宇倒是十分了解甘棠的为人,他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陛下今天下旨,不让你迈出甘府半步。” 甘棠的眼珠缓缓移过来,盯着甘崇宇一字一句说道:“如果一定要让他在临死前背负污名,那为什么还要让他觉得全天下人都是不辨是非、恩将仇报之辈?!父亲,你已经尽力阻拦过我,在陛下那里也可以交代过去了。” 这番话说的甘崇宇气的浑身乱颤,自己的女儿有几分鲁莽冲动,他是再明白不过的。 只是甘崇宇没想到甘棠会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甘崇宇咬牙道:“你在含沙射影的是谁?!你想要当英雄,别拉着全府的人为你陪葬!” 话已至此,甘棠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用佩剑打伤了这群酒囊饭袋,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甘崇宇见拦不住甘棠,浑身的血都一下子涌上了头顶,他不禁黯然神伤,喃喃自语道:“全家人的性命都比不过一个王华重要么?” 皇家的诏狱等闲人是想进还进不去的,甘棠站在台阶下面仰视着这座阴森森的牢狱之地。 守门的侍卫都认识甘棠,连忙走上前对她行礼。 等甘棠说明了来意,这两个人愁眉苦脸地叹息道:“甘将军,你不必进去诏狱了,我们一定把你的心意带给大将军知道。圣旨已下,大将军绝对活不到明天一大早,你又何必非要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第214章 权利怪物 甘棠的性格从来不会知难而退,尽管她今天没有穿她的盔甲,只穿一身家常的衣裙,她在军中的威望也足以震慑住了守门的两个侍卫。 甘棠正在心里暗暗思忖,干脆直接将这俩人打晕,既不浪费时间还双方都省了麻烦。 正在这时,统管诏狱的王朗走了过来,他看了看甘棠,笑道:“我遵陛下旨意,要进诏狱去一趟,不如你换上侍卫的衣服跟我一起进去送大将军最后一程。” 甘棠这才看清,王朗身后跟着两名皇宫内侍,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有酒壶酒杯等物。 就这样,甘棠跟着王朗进去了诏狱里面。 诏狱里即使是白天也像无尽黑夜,每走一步,甘棠都觉得这是通往奈何桥的路。 远远的,甘棠就看到王华背对着她而端坐着,虽然身穿囚衣,依然是气度不凡。 王朗等人停下脚步,示意甘棠还有时间可以话别几句。 甘棠心情沉重的推开门走了进去,王华听见声音,镇定的回过身来。 甘棠这才看清,王华这些天被严刑拷打过,身上的囚衣已经变成了一件血衣,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 甘棠默默把胳膊上的一个小包袱打开,抖搂出一件黑色外裳,双手轻颤递给了王华,“将军,夫人托我给你带一件衣服过来。” 王华始终目光温暖地看着甘棠的一举一动,牢狱之灾也并没有完全磋磨掉他顽强的心性,他笑了笑,伸手接过衣服,细致的穿在身上。 王华的手慢慢抚摸了一下衣袖上的暗纹,这肯定是夫人亲手做的衣服,上面还似乎残留着她的温度,还有眼泪。 王华眼中的缱绻神色慢慢散去,他抬头看着甘棠,“我早就想到了,也只有你会来送我一程。甘棠,多谢你了。” 甘棠心中有泪,眼睛里却干涸的很,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她苦涩的说道:“将军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夫人的么?” 王华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我已无话可说。我此番获罪肯定会牵连家族,只怕全家上下的性命都保不住。甘棠,你以后万事都要谨慎,你今天来诏狱看我,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甘棠的心头忽然浮现出往日一起并肩杀敌的情形,到了夜晚将士们坐在野外因为思念家乡而唱的悲歌,同生死共存亡的同袍之情永远让她动容。 甘棠沉重的说道:“将军放心,夫人和小公子的性命我一定尽力周旋。” 王华眼中尽是荒凉的凄楚,说到家人,他的表情才有了一点柔软,他慢慢笑了一下,“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逢魔遇佛,皆为度化。甘棠,你不必再管,保重好自身要紧。” 身后有人走过来,劝甘棠赶紧离开此地。 王华淡然的对甘棠摆摆手,“走吧,这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至此一别,多多珍重。” 甘棠汹涌的泪意都梗在喉间,她郑重的对王华拜了拜,然后坚定的转身离去,她走的很慢,慢到她想永远挽留住这一刻。 再远的路,再慢的速度,也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刻。 甘棠走出诏狱大门,才发觉天上已经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夹杂着雾气充斥在迷蒙的天地间,让人看不分明眼前的一切。 甘棠静立了一会儿,她知道诏狱里正在发生什么,她不忍心去看,脑子里挥之不去王华死前荒凉落寞的神情。 甘棠不知道自己沉思了多久,雨中有一人乘轿而来,走到她跟前,甘棠才看清是自己的父亲甘崇宇。 甘崇宇急赤白脸的急声说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动?王华家里都已经闹翻了天了。” 听闻此言,甘棠才从思绪中回过了神,她悚然动容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甘崇宇没好气地说道:“王家夫人听到王华的死讯,二话不说就在自己房中上吊殉情了,他家的独子也被陛下赐了自尽。” 好巧不巧的是,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劈里啪啦的闪电穿越了厚厚的云层,映照着甘棠死灰一般苍白的脸。 甘棠猛地回头看向诏狱的大门。 王华料到了家人会遭连累,没想到这么快,皇帝连一刻都不想多等,王家就这么满门被覆灭。 甘崇宇看到甘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去,急得连忙塞给她一把伞,“你还往哪里去?!跟我回家!” 甘棠浑身上下被雨水淋湿,分不清她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心如死灰,喃喃说道:“陛下已经断了我们的生路,父亲,你最好还是远离我吧……” 甘崇宇没有听清甘棠说的话,还想再问,甘棠已经毫无知觉的在大雨中走远了…… 甘棠一直窝在小院里等待皇帝对她的清算,她去过诏狱的事想必瞒不过别人,她只是猜不到皇帝会如何处置她。 是一杯毒酒,还是从此远离军营,变成一个普通老百姓,亦或者随意找个人给她赐婚? 还没等到皇帝的圣旨,甘棠倒是等来了柳心梧的召见。 甘棠从前没去过后宫,现在跟着小太监走进去,七拐八绕的,比最深的迷宫还更迷惑人心。 此时已到黄昏,后宫里每条甬道都点燃了无数盏宫灯,宫灯微弱的火光后面是沉甸甸的夜色,压的甘棠透不过气。 夜晚的皇宫就像静静蛰伏着的巨大怪兽,盏盏宫灯就是怪兽的眼睛,它不怀好意地盯着身处其中的每个人,仿佛在搜寻最合适的猎物,然后一口把他吞下去。 小太监把甘棠领到一处精美的院子里,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见来往的宫人。 甘棠走进一处偏殿,偏殿里烛火通明,她随便坐在了一张桌椅旁边,桌子上放着些精致点心和茶水。 小太监态度恭敬,让她稍坐片刻,他马上去请柳妃前来相见,还说她可以随意用一些茶点。 甘棠对后宫的种种龌龊手段也略有耳闻,因此她只静默坐着等候,并不碰任何东西。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只听得身后的宫门无声开启,有一个人从阴影深处走了进来。 甘棠站起身去看,走进来的人却是南流景。 南流景没有穿龙袍,只穿着一件寻常长衫,身上的光影随着他的走动而忽明忽暗,让甘棠立即起了警惕心。 甘棠已经俯身拜下去,南流景双手搀住了她的手臂,眉眼带笑说道:“如果不是以柳妃的名义,你还不肯来见我一面么?” 甘棠忽然抬起头,今晚的南流景很特别,居然没有自称为朕,脸上的笑意也很灿烂,耐人寻味。 第215章 不如归去 甘棠想像从前那样不着痕迹的抽出手臂,但是南流景不肯,他固执的禁锢住甘棠,眼神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她。 只要一想到眼前的这双手、这个人轻而易举的把王华一家推入地狱,甘棠的骨子里就不寒而栗。 在他的地位和性命岌岌可危的时候,是王华临危受命于御前,为了他四处征战杀伐,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初定,王华和他的家人却变成了一堆白骨。 甘棠心里一直把南流景和皇帝分的很清楚,可就在这一夜,曾经的玩伴和朋友已经死在了那张龙椅上,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君临天下、冷血无情的帝王。 南流景自是不知道甘棠心中的恐惧,他笑问:“怎么不回话,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暖,但是甘棠只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甘棠仍然不死心,她看着南流景的脸,沉声说道:“王华死了。” “哦。”南流景漫不经心地闪了一下眸子,随即淡淡说道:“我知道。你不是还去见了他最后一面么?” 甘棠追问道:“为什么你非要杀他满门?” 南流景施施然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体往后一靠,懒洋洋说道:“作为皇帝,有些事不得不为。甘棠,这些事,你不懂,你也不需要懂。” 甘棠调整了一下站姿,两只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犹如一个战士一样坚定的面对着南流景,“那么,我私下里去见了死刑犯,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南流景两手交握放在腹部,好整以暇的笑道:“甘棠,你不如换一种问法,你这辈子的归宿在哪里?你就任凭你父亲甘崇宇随意给你找一门亲事嫁掉么?” “什么亲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甘棠已经目瞪口呆。 南流景沉沉地笑了下,“我不让你来上朝,就是不愿意你卷入流言蜚语之中,哪想到,你完全被蒙在了鼓里。” 甘棠已经心乱如麻,在千头万绪里挣扎不出一个出路。 前方已经布置下了天罗地网在等着束缚她,可她因为王华的事情而乱了分寸,竟然如此被动。 甘棠苦笑了一下,“我原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哪想到只是所有痛苦的开始。陛下,我不想嫁人,最起码不想在这样的情形下仓促嫁人。” 南流景脸上没有了笑意,他缓缓走回来,两手握住甘棠的肩头,用梦呓一般低沉的嗓音说道:“我怎么可能眼看着你嫁给别人?甘棠,甘崇宇年老昏聩,他竟然敢四处给你物色如意郎君。甘棠,我还是那句话,到我身边来吧,这天下只有我,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归宿。再说还有柳妃,你们不是最好的知己么?你嫁进后宫来,你们可以一辈子作伴。” 甘棠微微抬头跟南流景对视,原来这就是他的如意算盘。 无论她嫁给谁,都不如成为后妃一劳永逸。 只要她成为妃子,那她的一生都被困在了后宫,跟军营再也无缘,那些从军的往事就会被抹去,一笔勾销。 这是一个谁也挑不出毛病的万全之策,既可以显示他的深情大度,又可以把她永久雪藏,总比杀了她更得人心。 甘棠轻轻从他的掌中挣扎出来,往后稍退了几步。她本可以跟他虚以委蛇,却觉得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说清楚的好。 甘棠镇定的说道:“陛下,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回来。我绝不可能嫁给任何人。” 甘棠在等着南流景暴跳如雷,哪知道他的情绪没有一丝晃动,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拒绝。 南流景忽然一笑,“甘棠,有话坐下来慢慢说。” 甘棠刚想迈步,身体却软的不听她的使唤,双腿一软,她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滑去。 南流景适时的弯腰抱住她的腰肢,轻而易举的把她揽进怀中。 甘棠心急如焚,她竟然只能依靠南流景的力量才能站立,冷汗一颗一颗从额头冒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南流景但笑不语,用两只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两个人亲密的相拥在一起。 “是柳心梧,还是你……”甘棠的脸上已经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南流景温柔的抚摸着甘棠的鬓角,柔情似水的说道:“甘棠,你在等谁都没有用。今晚,你我就成其好事,如何?我一直都想得到你,从年少时,直到现在。你身上的一切美好品质,都是我可望不可及的,这么美的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无论是做为皇帝,还是做为一个男人,南流景都让甘棠绝望至极,听到他说的话,甘棠就像掉进了陷阱的猎物,心里只有阵阵恐惧。 现在,只有甘崇宇知道她进了宫,但她已经不指望他会来救她了。 南流景看到了甘棠悲愤的表情,仍然不依不饶的俯身吻下去,甘棠被困在他胸膛之上,她哪有躲闪的余地,况且她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拼命歪过头,南流景的吻落在了她的长发上。 甘棠终于流下了两行眼泪,她呜咽道:“你……你放过我……别这样……” 南流景的嘴唇在甘棠的侧颈上缠绵的摩挲徘徊,他低低笑道:“甘棠,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如此柔弱的一面,更让我想把你揉碎在怀中。别哭,我会疼你一辈子的。” 一股绝处逢生的勇气从甘棠心里升腾起来,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把毫无防备的南流景推了个趔趄,然后她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甘棠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门口跑去,这个房间让她难以喘息,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刽子手,想把她置于死地! 没等甘棠跑出去几步远,南流景已经从背后抱住了她,两条手臂紧紧地把她锁在怀里。 甘棠不甘受辱,低头就一口咬上了南流景的手背,南流景手上吃痛,却愉悦的笑起来。 甘棠觉得这个夜晚不止她疯了,南流景肯定也疯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却见门口刮进来一阵风,随后身边的南流景就软绵绵瘫倒在了地上。 甘棠刚一获得自由,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有双手稳稳地托住了她。 甘棠这才看清,刚刚飞进来的人,就是无尤。 无尤揽着甘棠,两个人依偎着靠坐在地上,他的脸色又急又痛,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 甘棠委屈地嘴一扁,眼泪刷刷的往下流,她如蒙大赦一般靠进无尤怀中,软软的说道:“无尤……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第216章 天高海阔 无尤看似镇定,实际上他的心里已经五内俱焚。 他不敢想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回来会怎么样,他紧紧抱着甘棠,低声说道,“……抱歉,都是我的错。” 甘棠流着泪就笑了,“不。你回来的刚刚好,我很高兴。”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有无尤可以互相依靠,甘棠痛苦了多天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无尤冷冷的看了看倒在一边的南流景,“要不要杀了他?!他最近做的事,我大约都听说了,真是一个狠辣决绝的皇帝。” 甘棠也回头看了几眼南流景,慢慢摇摇头,“天下初定,百姓们再也经不起任何波折了。无尤,咱们走吧,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无尤刚刚一点头,就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甘棠心里一惊,抬头一看,原来进来的是穿着一身华丽宫装的柳心梧。 甘棠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她,如今骤然见到,发觉柳心梧还是很美的,妆容精致,满头华翠,她一走动,这些珠钗流苏就发出清脆的响动。 这样的美却失了生动,犹如已经干枯了的花朵。 甘棠淡淡的问道:“今晚他这样算计我,有你的份儿吗?” 柳心梧一动不动的跟甘棠对望着,甘棠跟她记忆中的没有分别,还是那个飒爽英姿的模样。 两个人的关系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以前的甘棠会完全信任她,根本不可能如此质问她。 柳心梧摇摇头,她长叹一声,“甘棠,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没有害你之心。我知道他召你进宫,就肯定准备出手,可我一没有能力对你提前预警,二没有办法出手救你。我跟你一样都是无能为力,我背后也有我的族人需要保护,即使知道他的意图,我也没有胆子跟他对抗。” 甘棠的目光幽幽的看着柳心梧,她渴望着能从柳心梧这张完美的脸上看到她过去的影子。 无尤低头说道,“我刚到甘府门外,就看到柳心梧派来的小厮在到处张望,他并不认识我,却抓到我就说让我转告你不要进宫去,我这才及时赶了来。” 甘棠心里五味杂陈,她伸出一只手去,柳心梧惨笑着跟她交握在一起。 柳心梧逐渐恢复了镇定,她看着昏迷过去的南流景,快速的说道:“你们赶紧离开吧。甘棠,你得立即下个决定出来。你若还留在乐安城,南流景永远都不可能放过你。出了这座乐安城,你和无尤两个人,天高海阔,哪里都能去。以后,你就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回来了。” 甘棠和无尤默契的对望一眼,甘棠最终下了决心。 甘棠苦涩的笑道:“乐安城早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我若再不离开,王华的下场就是我的前车之鉴。可是心梧,南流景这边,你该怎么应对?” 柳心梧低头看看南流景,神色非常复杂,她沉声说道:“等你们走后,我会一把火烧了这间房子,就说刺客行刺不成皇帝,把甘棠误伤了,还想在皇宫里纵火。届时,在这里提前放一个被大火焚烧过的尸首,甘棠……我会对陛下说,你已经在大火中丧生。从此以后你就彻底从这片天地间消失了,你愿意吗?” 甘棠默了默,语气低沉的问道:“他会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从此以后我是能得到自由,你怎么办?” “我?”柳心梧凄楚地笑道:“甘棠,我这辈子早就埋葬在这座宫城里了,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你不必担心我,到时我会说是我及时赶来,从火海里救出了陛下的性命,他不会把我怎样的。再说,我腹中已经有了孩子,孩子就是我的保命符。” 事不宜迟,迟一刻就有数不清的危险,所以甘棠和无尤趁乱逃出了皇宫。 甘棠临走之前最后一次回眸看了一眼柳心梧,柳心梧的纤弱身影映衬着背后巨大恢宏的皇宫,真让甘棠觉得心酸。 甘棠和无尤在柳心梧的帮助下顺利逃出了皇宫,直到此时,甘棠还觉得这像一场梦一样不真实。 无尤紧紧揽住甘棠的肩膀,关切地问道:“甘棠,现在我们去哪儿?” 甘棠看着茫茫天地,喃喃说道:“从前的甘棠已经死在了皇宫的这场大火中,以后你我只能浪迹天涯了。” 无尤温暖的笑了笑:“这不正好么?你从来不喜欢宫廷争斗,趁此机会脱身而去,天涯海角我都永远陪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甘棠觉得无尤说这些话的表情很忧伤。 甘棠柔声说道:“无尤,你的家乡在哪里?我们一起回去看一看,好么?” 无尤心道,你从前早已去过了太行山,太行山里还有我用心为你准备的家。 无尤的眼中浮现出点点泪光,那些刻骨铭心的前尘往事一股脑的涌入他心头,挤得他的心快要爆炸。 “好,”无尤满口答应下来,“我来自太行山脉,你去了一定会喜欢。我们要不要去甘府一趟再看看你父亲?” 甘棠的眼眸暗淡了下来,她沉思了一会儿,随即苦涩的说道:“不去了。若被有心人发现我的踪迹,那么第一个受到牵连的就是柳心梧,我父亲也难以独善其身。我已经决定要了断尘缘,那还是不要藕断丝连的好。” 无尤怜惜地握紧了甘棠的手。 就在此时,甘棠发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因此她有些愣怔,她喃喃说道:“无尤,我好像看到了……南思齐。” 无尤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也呆了呆,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他是谁?” 甘棠指着夜色里一个脸色仓皇的男人,“我见过南思齐的画像,南流景秘密派遣王华到处去寻找南思齐的下落,而我有一次正好看见过。” 无尤哭笑不得的说道:“他不是南思齐,他是魔族的魔君颜北辰,前几天我就是因为追杀他才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他这些年很奇怪,总是无缘无故在凡间流浪,莫不是……他曾在皇宫里杀了真正的南思齐而取而代之?” 甘棠表情冷峻,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管他真实身份是什么,我都绝不能放过他的性命,就是因为他,才搅扰的天下大乱。无尤,我们一起去杀了他,为民除害。” 无尤心头一凛,他忽然领悟到了帝君一直说的凡事自有定数,非人力所能强求。 甘棠重新轮回的这一世,依然想要将颜北辰除之而后快,不得不说天命的强大。 无尤揽着甘棠的腰,一起冲天飞起,他豪气干云的笑道:“那就去杀,他早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了!” 第217章 天命所归 颜北辰这些天很有些走背运的意思,该死的毕方对他穷追猛打,为了不在反噬之时被他夺舍,颜北辰一路逃的狼狈不堪。 颜北辰为了躲避毕方,他曾经混迹在乐安城里面,哪想到待在皇宫也不是万全之策。 这晚,颜北辰刚刚逃出乐安城,就看见前面有两个不速之客正从天而降。 正是无尤和甘棠两个人。 颜北辰看到甘棠跟前世的容貌一模一样,再仔细一分辨,她并没有半分战神修为,浑身都是凡人的气息,看来她依然没有飞升成功。 甘棠利索的抽出手中长剑,冷冷说道:“不管你是南思齐还是颜北辰,今天,你都休想再逃!” 颜北辰惊诧地一扬眉,对无尤笑道:“原来她什么都忘记了。无尤,我真为你感觉不值。” 无尤根本不屑于搭理颜北辰,只歪着头对甘棠说道:“甘棠,颜北辰在几百年前屠杀过你的宗门和几位师尊,这个深仇大恨,你我是时候该跟他做个了结。” 甘棠表情凝重的看着无尤,然后眼神一冷,挥动佩剑就冲颜北辰飞纵过去。 颜北辰站在半空,满脸讥笑的看着还是凡人的甘棠,他掌心一翻,无数的黑色怨气桀桀叫嚣着铺满了整个天与地。 无尤迅疾无比的飞过去,犹如一阵阵飓风围绕在颜北辰的身边,并迅速聚拢起一部分的黑烟,在双手中团成一团,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它们推向了颜北辰。 颜北辰手中的两团天火如两条火龙,一下子击散了这团怨气,黑色怨气四散的奔逃到夜空中。 颜北辰疯狂的笑道,“无尤,若是这些怨气伤了人,这笔账可是要算在你的头上!” 甘棠看准时机,从颜北辰背后一下子将佩剑刺进了他的肩膀,颜北辰反过身一把拧断了佩剑,一掌拍向甘棠的肩头。 无尤的身形迅速下坠,正准备接住甘棠,却有一个洁白无瑕的身影比他更快一步带着甘棠飞落在了地面。 只见鹤游扶着甘棠的手臂,蹙眉喝道:“无尤,今天务必要杀了他!” 无尤的眼神询问的看了看甘棠,甘棠笑道:“我没事,你放心。” 无尤这才对鹤游大笑道:“好!甘棠我就交给你了。” 甘棠看见无尤转身跟颜北辰缠斗在一起,她忽然痛苦的闭了闭眼,努力想压抑住喉头的一股股腥甜,却听见鹤游低声说道:“不要忍着,你受了很重的内伤。” 甘棠这才弯腰吐出几口鲜血,她微微喘息道:“别让无尤知道。” 鹤游握住甘棠的手腕,股股清冷的灵力慢慢沁入甘棠的经脉之中。 就在此时,天地之间风云变幻,一大团乌云自东边天空席卷而来,原本平静的夜空霎时间飞沙走石,黑色的龙卷风平地而起,在甘棠的身后形成了巨大的漩涡状。 最诡异的,是龙卷风的正中心有一道道白色的闪电正破空而来。 鹤游最先反应过来,他第一时间看了看甘棠,“糟了。” 甘棠不明所以,疑惑的问:“这里有什么古怪?” “甘棠,你飞升的机缘就在此时,”鹤游长长叹息一声,“你只是个凡人,如何受得住三十六道天雷加身?” 有时候生与死的考验就在一瞬之间,快到人根本来不及去掂量得与失。 鹤游直直看着甘棠,语气决绝的说道:“甘棠,我现在把全部灵力灌输到你体内,这样你待会儿才能顺利穿越这些天雷。” 甘棠无法拒绝,因为鹤游汹涌澎湃的灵力已经如一条浩瀚大江,拼命在她的奇经八脉中奔袭,甘棠痛的浑身发抖。 甘棠流着泪喊道:“鹤游!停下!你把灵力全部给我,你怎么办?!” 鹤游恍若未闻,只闭着眼微微一笑,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心神专注。 无尤也看到了天雷,等他把颜北辰一掌打的半死不活,这才转身看到了鹤游这一幕。 无尤一手攥住鹤游的胳膊,咬牙道:“鹤游,你会死在这里的!” 大风刮起了鹤游的雪白长袍,他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迅速变白、干枯,原本就瘦削的身体一瞬间变成了一截枯木,鹤游的脸颊和眼睛深深塌陷了下去。 鹤游半睁开眼,眼神空灵的笑了笑,“无尤,我活的够本了,很够了。我不能眼看着甘棠再一次飞升失败,不能看着你变成第二个我。我的心很满足,你不必挂怀。” 无尤神情激愤,他使劲吼道:“说什么废话!松手!” 鹤游看了眼颜北辰,“他的魂魄是你无意中从大荒山放出来的,你有责任杀了他,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如果再让他逃掉,只会遗害无穷。” 无尤看到颜北辰作势想逃,不禁心急如焚,“可是你……” 鹤游笑了笑,“无尤,将我带回太行山去,和她埋葬在一起。” 说罢,鹤游一掌将无尤推出去了几丈远。 黑色龙卷风已经飞到甘棠头顶,甘棠身体一轻,自动脱离了鹤游的掌控,逐渐的往天空飞去。 而鹤游吐尽最后一丝灵力,他浑身的筋骨尽断,只有一双眼睛还能看着甘棠徐徐上升,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她,那么年轻那么美丽…… 无尤的心里是满腔的悲愤,他掌心的灵力汇聚起排山倒海的力量,自上而下一掌拍向颜北辰的头顶,颜北辰顿时七窍流血,魂魄都碎成了好几片。 颜北辰手中的昆灵玉珏突然脱落,无尤飞过去一把攥住了它。 无尤回头看见甘棠快要飞到风暴的最中心,再也顾不上已经死绝的颜北辰,连忙去追赶甘棠。 无尤把珍藏已久的扶摇剑递给甘棠,“甘棠,你试着拔出它。” 甘棠右手紧握剑柄,无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见甘棠毫不费力的拔出了扶摇剑。 有了扶摇剑的加持,一道道天雷顺利通过,再通往最后的紫雷电阵中,一道紫雷电正中劈在了甘棠身上。 甘棠已经浑身都是伤口,这道紫雷电正好打在她的眉心,她痛苦的蜷缩起身体,脑海里的记忆开始剧烈翻滚。 云门宗……师尊……大师伯小师叔……成召……白毅……麒麟兽……夕夜……月娘……苏瑾月……瑶芳…… 甘棠突然泪流满面,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对无尤哽咽的说道:“无尤……我是甘棠……我还是苏瑾月啊……” 无尤紧紧握着甘棠的手,“你是全都想起来了么?” 甘棠点点头,“恐怕是的,无尤,这一千多年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曾经的天界战神,后来的凡人苏瑾月。无尤,你守候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我终于回来了。” 甘棠沉沉的扑进无尤怀中,无尤的热泪一颗一颗都落进她的发丝里。 第218章 心之所至 等甘棠和无尤携手一起顺利穿过了紫雷电,一切仿若命运的轮回。 他们身上的那些细密伤口愈合的很快,一身华丽的神服取代了曾经凡间的衣服。 甘棠和无尤互相对视一眼。 虽说甘棠已经再次飞升,他们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感。 曾经的波折磨难永远烙印在他们心头,他们已经经历过世间最漫长的等待和轮回,现在他们不想再回到牢笼一般的九重天去了。 仙界是凡人世代向往的大道光明之所在,但对于无尤和甘棠来说,他们并不属于那里,现在他们只想两个人自由自在的相守在一起,再也不用被天规戒律所束缚。 何况,仙界还有一个夕夜大帝,他们也不想永远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甘棠忽然就明白了月娘当初的选择,她宁愿独居在大荒山跟神兽们为伴,也不愿意去趟九重天那些浑水。 无尤和甘棠完全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彼此的想法,他们露出一抹千帆过尽的微笑,然后手拉手往九重天完全相反的方向飞下去。 烈烈大风呼啸在他们耳边,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里吹来的都是凛冽的冷意。 然而等他们飞到半空,就迎面碰见了炎真和冬凌正迅疾而来。 无尤和甘棠停下来,炎真结结巴巴地问:“甘棠,你这是飞升成功了?你们俩打算往哪儿去?既然已经是神官,跟我们一起回九重天吧。” 甘棠笑了笑,但是没有回答炎真。 无尤将手中的昆灵玉珏递给甘棠,“这是我刚从颜北辰那里得到的,现在物归原主。” 甘棠两只手把玩着昆灵玉珏,仿佛又看到了师尊旭尧长老临死前的一幕一幕,那是她永世不会忘记的人。 现在,她总算可以对师尊有个交代,那些沉重的往事就此也可以放下了。 甘棠抬起头,把昆灵玉珏郑重交给炎真。 炎真想也不想就接到了手里,“这是什么宝贝?给我做什么?” 甘棠释然的笑道:“炎真,这是云门宗几百年前的镇山之宝,可也因为它,云门宗惨遭灭门之祸。我师尊临去前,交代我务必要摧毁它,但我知道这件宝贝只有放在帝君手里,才会发挥它最大的作用。你把它带给帝君,让帝君酌情处理吧。” “那,那你们……” 炎真还想再问,冬凌已经一把拉住了他。 冬凌笑问:“你们两个自去逍遥度日,以后咱们可会有缘再见么?” 无尤朗笑道:“当然。日后若你们二位路过太行山,一定要来小聚一番。” 炎真这才相信无尤和甘棠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当神官了,他眼中露出一抹不舍,可又一想到他们这一路的坎坷,挽留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无尤沉声对炎真说道:“我的性子本就不适合当神官,你一早就知道,现在皆大欢喜,我不用去九重天惹祸,帝君以后也能安心许多。” 炎真没好气地说道:“说的是啊,帝君让你领的神职,你却一股脑全都丢给我!你也实在不是个称职的神官!” 无尤但笑不语,对他们点头致意以后,和甘棠携手往凡间飞去。 冬凌看着他们翩然远去的背影,倒是喃喃自语道:“不如归去,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炎真给了冬凌一拳,“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走吧,咱们去向帝君复命。” 他们还没飞到南天门,就看到帝君负着手站在半空之中,神情淡然,但是眉目间有点萧索的意味。 炎真和冬凌飞上前作揖,把南流景的事情和昆灵玉珏简单说了一遍,帝君却没有反应,恍若未闻。 冬凌笑道:“帝君,你可是在这里等无尤和甘棠?他们虽然顺利飞升,却决定回去太行山生活。” 帝君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昆灵玉珏,淡然的说道:“缘起性空,离合聚散,自有定数。从哪里来的,再回到哪里去,本该如此。颜北辰将他从太行山带出来,他在这天上人间大闹了一场,再跟甘棠携手同归,也算圆满。很多人都没有他们这个福气。” 冬凌和炎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觉得原本就索然无味的九重天,以后要变得更加无趣了。 趁着甘棠飞升之际,毕方看着四下无人,一举成功进入了颜北辰的识海,奄奄一息的颜北辰赫然睁开了眼睛。 毕方对颜北辰如今这具破败的身体十分不满意,但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只有先占据颜北辰的身体,以后再寻找长生不老的法子。 往仙界飞升才能得几万年寿命,对于毕方来说已经没了可能。 颜北辰身上的疼痛如今都属于了毕方,毕方浑身疼得快要碎裂开来。 哪知道,一息尚存的颜北辰绝不甘心变成毕方的傀儡,两个人在识海当中激烈的打了一架。 颜北辰打不过老奸巨猾的毕方,他攻击到毕方的地方,也同样痛在他身上。 毕方也很不好受,因为他如今和颜北辰共用一个身体,颜北辰是如何痛,他就如何痛。 毕方此刻才觉得后悔,发抖着说道:“颜北辰!你我以后合作行不行?!我现在不能离开这具身体,只要一离开,我就马上魂飞魄散,在我找到更合适的寄主之前,先让我暂居一段时间。” 颜北辰不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打动,他二话不说,拼着自己受伤,也要一掌拍向毕方。 毕方不敢硬接他一掌,死命的躲了过去,哪想到,这具身体因此发生了改变,在后脑勺那里赫然多出了一张毕方原本的脸! 颜北辰看不到脑后多了一张脸,他只觉得毛骨悚然,毕方指挥着颜北辰的手臂摸了摸自己刚长出来的脸,不禁喜极而泣。 甘棠和无尤飞落地面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鹤游,远远的就看见鹤游闭目盘腿而坐,全身笼罩着一层柔柔的白光,他神态安详宁静,虽说干瘦如柴,但他眉眼温润,不带一丝痛苦,仿佛只是熟睡了一般。 甘棠的眼泪有些忍不住了,“主动散去所有的灵力,那痛苦犹如敲骨吸髓,鹤游他……为了度我飞升,却没有丝毫犹豫。无尤,这让我于心难安。” 无尤面色灰暗,他紧紧揽着甘棠的肩膀,目光沉痛的望着鹤游,“鹤游这辈子不屑于去仙界当神官,但是他心境平和,超脱物外,性情空灵,是很多神官都无法比拟的超然境界。甘棠,相比于大多数人,鹤游才是一辈子真正活明白了的人。他生也坦荡,死也坦然……” 甘棠听到无尤的声音有点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她心痛的握住他的手。 鹤游跟无尤是至交好友,他心里的悲伤只会更甚于甘棠。 第219章 不得安宁 无尤缓缓蹲下身去,把手轻轻搭在鹤游的肩膀,在他的掌下,鹤游的身体很柔软,并没有丝毫僵硬,宛如他活着时候的那个样子。 甘棠小声呢哝道:“鹤游往生之后,他能再次轮回转世么?” 无尤沉沉的望着鹤游安详的脸庞,一字一句说道:“他没有凡人的魂魄,所以陨落了就是完全的陨落,再也不可能进入六道轮回。” 甘棠长长叹息了一声。 无尤听到甘棠叹气,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脸颊,“鹤游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一句话还没说完,鹤游的身体逐渐幻化成点点星光,在黎明的天空之上飞舞盘旋,似乎在跟无尤和甘棠告别。 无尤取出一个青白色的玉瓶,莹莹流萤都飞进了瓶子里。 无尤和甘棠很快飞回了太行山,太行山上风景如画,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可是他们的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将鹤游也埋葬在腊梅林当中,和那个女子埋在同一座坟茔里,他们可以永远相依相伴在一起。 无尤伸手给腊梅林设下了一个永久的结界,保证任何人都踏不进这片土地。 无尤淡淡笑道:“你个老匹夫,一生从来没有沾染过半点俗世尘埃,外界的繁华盛景在你眼中都是虚设,世间能像你这样纯粹的人真的是凤毛麟角。” 甘棠依偎着无尤,温柔的说道:“以后咱们可以天长地久的住在这里,跟鹤游他们作伴,他们不会孤单的。” 有多少人在漫长的一生中逐渐迷失了初心,变成他们自己都认不出的模样,却埋怨命运的不公。 鹤游的一颗心静如止水,不惊不怖,不增不减,岁月的流逝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痕迹,他几千年如一日的淡泊宁静,最终他得到了自己的圆满。 太行山的风一如既往的呼啸而过,四季山林随着大自然的变化而兴衰荣枯。 无尤和甘棠手牵手漫步走回那片山谷。 无尤轻松的笑道:“当初我跟颜北辰下山去的时候,鹤游那个老匹夫就不同意,他说我是天地孕育出的精灵,何必要去污浊尘世流浪?可惜,那时候,我还领悟不到他话中的深意。” 甘棠呵呵笑道:“如果你不去凡间,何来你我的这段缘分呢?” 无尤握住甘棠的手吻了吻,深情说道:“我去凡间这些年,好像就只是为了能和你相遇,其他的事都是过眼烟云。走,我带你去看看咱们以后的家。” 无尤和甘棠兴冲冲的飞到了山谷半空,结果山谷里狼烟四起,熊熊烈火将无尤精心准备的家园全都付之一炬。 甘棠立刻引山顶上的瀑布顺流而下,道道白色水柱准确的浇注在火苗上,却还是已经晚了,火焰熄灭以后几间木屋早就烧的不剩下什么了。 到处都是刺鼻的味道,到处都是焦黑的断垣残壁。 无尤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想不到他已经躲进太行山里来了,还是不能得到彻底安宁。 甘棠安抚的抱住无尤的手臂,关切问道:“无尤,除了颜北辰,我想不出谁会做这件事,可是你明明已经把他击杀了的。” “抱歉。”无尤一把反握住甘棠,“我以为一切都已天衣无缝了,谁知道还是被他钻了空子伺机报复。” 甘棠笑道:“不彻底除掉颜北辰,以后咱们还是没法好好过日子。这样吧,等咱们解决掉他,然后咱们再回来归隐,到时候你我一起重建家园。” 无尤有点无奈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从天空跌跌撞撞的飞落下来,稳稳地停在无尤的肩头,张嘴朝无尤的手心里吐出一个浑圆的传音珠。 无尤伸手一拂,传音珠里立刻传来敖丙急切的声音:“无尤!速来东海,有急事找你商议!” 无尤和甘棠不禁面面相觑,东海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无尤苦笑道:“看来,现在还远远不到咱们可以归隐的时候。” 甘棠甜甜的笑,“我很久没见过瑶芳了,走吧,我也该去露个面,否则她还在为苏瑾月伤心呢。” 还未飞到东海,甘棠和无尤就已经在云头上看见原本平静的东海变得熙熙攘攘起来,无数人进进出出,好一派热闹场景。 敖丙早就等在了东海岸边,看见他们两人出现,敖丙迫不及待飞到半空迎接他们。 敖丙仔细打量了一番甘棠,她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却是一张生面孔,他魂不守舍的问道:“这位就是甘棠吧?她终于成功飞升了么?真是可喜可贺。” “敖丙,瑶芳呢?怎么没看见她?她不是一直跟你一起住在东海吗?”甘棠好奇的往左右看了看。 敖丙瞬间变得十分沮丧,他沉声说道:“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你们先跟我去见我父王。” 等他们三个潜入东海海底,甘棠和无尤才明白东海为什么如此热闹。 阔大无垠的东海到处张灯结彩,闪亮的大红喜字贴的到处都是,整座东海龙宫都被热闹欢腾的气氛所淹没。 甘棠目之所及,人们的脸上全都洋溢着要办喜事的喜悦和紧张,唯独准新郎敖丙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甘棠和无尤对视一眼,无尤撇撇嘴摊开两只手,表示他也摸不着头脑。 跟敖丙的焦虑不安相比,东海龙王此刻正端坐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他们三人等了片刻,等众人都慢慢散去,他们才见到了处变不惊的东海龙王。 东海龙王脸上看不出丝毫焦躁,面对陌生的甘棠,他也依然平静无波。 东海龙王淡淡笑道:“无尤,多日不见,我与你的对饮之约,却要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无尤先郑重作揖,笑道:“陛下有何吩咐不妨直言,无尤必将全力以赴。” 东海龙王淡然看了一眼敖丙,敖丙走上前对无尤和甘棠说道:“无尤,三天之后就是我和瑶芳的大婚之日,前两天她却在北海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给掳走了。” “什么?!”无尤和甘棠同时吃了一惊。 无尤皱了皱眉,“北海的防卫如此严密,怎么会有人能全身而退?” “古怪就古怪在这里,我大哥龙翼一直被姑母囚禁在北海,前些时日他竟然能从重重枷锁中逃了出去。” 甘棠迅速想到了一件事情,“龙翼被囚禁这些年,可有交出待宵草吗?” 敖丙叹息着摇摇头,“大哥眼看着有些动摇了,后来不知道是不是接触过了什么人,他一直都抵死不从。” 第220章 迫在眉睫 甘棠问道:“敖丙,你们没有得到待宵草,那瑶芳的身体状况,现在还好吗?” 敖丙的眼中是深深的忧虑,他举步走到书房的窗口处,不想让人看到他的无助,“不算太好。曾经我跟鲛人族的南伽罗有过交易,一直用他们最好的丹药将养表妹的身体,谁知最近他们改了主意,无论我东海出多大的价钱,他们都不肯再卖一粒丹药给我们。” 无尤喃喃说道:“这么说,龙翼成功挣脱以后,还顺便掳走了瑶芳作为报复?” “我看没有外人的帮助,龙翼不会有这么大的能力,”甘棠接着说道:“龙翼、鲛人族、大婚,这几件事怎么会这么凑巧撞在一起?” “说的不错。”敖丙赞许的点点头,“北海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黑衣人,他全身裹在一件黑色大披风里面,就是他潜入北海救走的大哥,还将北海的人打的措手不及,根本无力还击。” “是颜北辰?!”无尤和甘棠同时发出惊呼。 敖丙却摇摇头,“不是他。我虽然当时不在现场,但是我听北海的人描述,他所用的杀招绝不是怨气和天火,而是非常可怕的一种法力,任何一个人无论用怎样的攻击方式,他却能毫发无损,而受伤的全是自己。” 这种修炼方式闻所未闻,是最完美的防守,也是最可怕的进攻。 无尤和甘棠心里不由得一沉。 无尤沉声说道:“我现在很怀疑这个人跟颜北辰是一丘之貉,可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目标就是东海和北海么?特意趁着你们大婚,想借此加重一些要挟的筹码?” “他要是肯露面谈一谈条件也没什么,可是那个人仿佛从人间蒸发了,我们暗中撒出去多少人马,全都没有一丝蛛丝马迹。”敖丙皱着眉回答道。 东海龙王静静听了半天,此时才开口说话,“无尤,你和天界之间的曲折,我都听帝君说过了。你如今不再是神官,我才好找你来做这件事,眼下只剩三天时间,我东海早已把婚帖发到了四海八荒,很快就会有宾客上门道贺。所以我们不宜大动干戈,不能让外人知晓这其中的隐秘。不止是我,需要一切如常,就连敖丙,他也不能随意离开东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猜测。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极有可能引发一场东海的动荡,这是一张网,一张精心策划好的巨网。” “陛下放心。”无尤从容淡定的说道,“陛下的顾虑,无尤明白。敖丙虽说心急如焚,但你还是得留在东海支撑着大局,就由我和甘棠去查瑶芳的下落。” 事不宜迟,无尤和甘棠立即从东海告辞离去。 敖丙亲自将他们二人送出东海海边,还殷殷嘱咐道:“不管幕后黑手是谁,最重要的是要平安救出芳儿。可恨我不能亲手杀了那个黑衣人,只能在东海困坐愁城。无尤,拜托了。” 无尤坚定的握住敖丙的肩头,自信笑道:“谁说你只能困坐愁城?只要你把东海的安定控制住,就是瑶芳强大的后盾和支持。” 等飞离了东海,甘棠问道:“我们去哪里寻找瑶芳的下落?” “去碧苍渊,这事跟颜北辰脱不了关系,南伽罗也在其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再说,咱们跟南伽罗之前的那笔账也该好好的算一算了。” 风景美丽的碧苍渊跟上次来时没有什么不同,瓦蓝纯净的天空,碧波荡漾、一碧万顷的海水。 在这片浩瀚的江面下边,却蕴藏着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无尤和甘棠刚到碧苍渊的结界外面,就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往碧苍渊里面窥视。 无尤悄悄飞身在那人身后,猛地把手往他肩膀上一拍,那男人顿时吓得一哆嗦,脖子一缩,本能的回过头来看。 这一看不要紧,双方都愣在了当场。 “……青涯?”甘棠很有些吃惊。 无尤再次见到青涯,立刻皱起了眉头,“你不在天界,跑来碧苍渊做什么?” 青涯的一只手放在身后搞小动作,脸上是尴尬至极的苦笑,他断断续续说道:“帝君一直囚禁着我……我……” 话只说了一半,青涯就破开结界,慌不择路地逃了进去。 无尤和甘棠立即追上前去,却被结界挡在了外面。 甘棠不禁纳罕道:“既然青涯被囚禁,为何能逃出来?他这个叛徒,当年就是他想尽办法,趁你不在天界,跟颜北辰里应外合,将我骗下凡间,我才会被颜北辰从背后偷袭成功。” 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细节一点点浮上水面,无尤的双眼就要喷出火来,他冷笑:“他做的好事,可不止这一件!” 甘棠沉声说道:“青涯这是来见颜北辰还是南伽罗?他这次想对付的人是谁?无尤,走,咱们进碧苍渊里面看一看。” 甘棠自从得到鹤游的灵力,顿时修为大增,像打破结界这样的小事已经难不倒她,不出片刻,结界就被她用扶摇剑划开了一道口子,两个人一起飞身到了水底。 因为有上次的经验,他们小心的避开了凶猛的鱼群和陷阱。 等顺利穿过了章鱼群,他们却迎面撞见了正在玩耍的阿枝,阿枝虽未成年,但已经拥有了庞大的身躯,力量仍然不可小觑。 阿枝厉声喝道:“我记得你们,你们是上次来捣乱的神官!我阿爸好心放过你们,你们还敢来?!” 无尤讥讽道:“放过我们?他在天上地下都作恶多端,到处祸害百姓,我们可不会放过他!” “你胡说!”阿枝根本听不了别人如此评价南伽罗,他独自把自己带大,是世上最好的父亲,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坏人?! 阿枝从身上的小布包里取出一团绿色的绿藻,绿藻在他的掌中被团成一团乱麻,却在瞬间变成了无数件凶狠的武器,铺天盖地朝无尤和甘棠飞过来。 每一片绿藻足有成年人的巴掌那么宽,边缘锋利的像一柄宝剑,柔若无骨的绿藻在阿枝的灵力操控下,既无比柔韧又冷硬似铁。 无尤和甘棠一下子往后避开绿藻们的锋芒,绿藻们不依不饶的继续追过来。 无尤和甘棠纷纷拔出佩剑,绿藻们将他们浑身上下缠的密不透风,甘棠一剑刺过去,绿藻拦腰被砍成了两段。 不一会儿,这片绿藻被他们砍的七零八落,无尤想趁机教训一下阿枝,所以将剩下的绿藻在手中用灵力加持了一下,绿藻就反身回去,把阿枝团团围住,想把阿枝捆起来。 阿枝看到绿藻们在他眼前倒戈相向,阿枝立刻气的七窍生烟,两只大手一把攥住了绿藻。 第221章 遍寻未果 看来阿枝的个性,十足是随了南伽罗,非常的顽固执拗,宁愿双手受伤,也要教训一下这些吃里扒外的叛徒。 锋利的绿藻将他的手心割破,道道鲜血顺着他掌心淌下来,阿枝也没有半点屈服。 甘棠有点看不下去,控制着剩下的绿藻像裹粽子一般,把阿枝捆了个密不透风。 阿枝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一丝也动弹不得,他却不想投降,眼神一暗,口中开始慢慢吟唱。 甘棠用剑削下来一片绿藻,绿藻飞过去牢牢粘住了阿枝的嘴。 这下子,阿枝彻底安静了下来,但还是用力的蹬着两条腿,往左右拼命的挣扎。 阿枝的这副模样分外滑稽,无尤不由得对甘棠笑道:“你也是个顽皮的。” 甘棠笑吟吟道:“吃一堑长一智。他们擅长用歌声控制人的心神,上次不就是这样才着了他们的道。” 听甘棠提起从前,无尤的心还是一阵闷痛,他瞬间就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无尤和甘棠一左一右半蹲在阿枝身边,无尤把手搭在阿枝的肩上,语重心长地说道:“阿枝,你还是个孩子,不要受到南伽罗那些不好的影响。以后的族长,换你来当,好不好?” 阿枝愤怒的睁大了双眼,嘴里呜呜咽咽说着什么。 无尤叹口气,“南伽罗利用碧苍渊特有的灵芝仙草来炼制仙丹,这本无可厚非,但他抓来神官和凡人,放干他们的血,也用来炼丹,这就有损天道,他必须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你虽然是个小孩子,但你平时绝对见过碧苍渊里的凡人。你心里得会分辨是非黑白,若你以后当了族长,一定要清除掉碧苍渊的这些乌烟瘴气,知道么?” 阿枝的神情从开始的愤恨不已到现在的茫茫然,这孩子倔强的低垂着眼眸,根本就不看无尤和甘棠。 甘棠淡淡笑道:“阿枝,我们这次来碧苍渊,不是为了来捣乱,是想救走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如果她在你们这里出了事,那你们碧苍渊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东海和北海的人全都不会放过你们,你们永远也别想再有平静的日子了。阿枝,你最近见过一个陌生女孩子吗?” 阿枝的心里似乎在做激烈的挣扎,他抬头谨慎的看了看甘棠,又转头看看无尤,最后他坚定的摇了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但不想告诉他们? 无尤和甘棠对视一眼,甘棠笑道:“好了,我们不为难你。无尤,咱们走吧,到处去找一找。阿枝,待会儿你的族人路过这里就会救你,你且安心待着。” 阿枝逐渐停止了挣扎,他一直注视着无尤和甘棠离去,一双尚显稚嫩的眼睛忽明忽暗,谁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些什么。 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无尤和甘棠顺利找到了鲛人族居住的村落,他们潜伏进南伽罗的家中和他议事的地方,到处都没有南伽罗和青涯的影子。 无尤又见到了那块陈旧的长生牌位,只是这一次,它狼狈的跌落在地上,上面沾满了灰尘,无尤弯腰将它捡起来,拿在手中仔细一看,长生牌位的中间似乎有道道细碎的裂痕。 甘棠围着南伽罗的家转了一圈,忽然她苦笑道:“无尤,这像不像空城计?因为咱们撞见了青涯,所以他们早就已经逃了,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碧苍渊给我们。” 无尤牵起甘棠的手,“说得对。看来,他们还是颇为忌惮你我。既然已经打草惊蛇,这样正好,省的咱们到处去找他们。” 等他们迈出南伽罗的家门口,却发现原本平静的碧苍渊,不知何时已经聚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人们手持各种武器,横眉怒目地盯着眼前这两个外来的闯入者。 鲛人族的人原就体型巨大,像这样全部聚集在一起,他们遮天蔽日,杀气腾腾,形成了极为恐怖的压迫感。 无尤对甘棠笑道:“你看,今天不大战一场,是无法了结的。甘棠,不要跟我分开的太远。” 甘棠笑了笑,“好。这些村民受了南伽罗的蒙蔽,倒也不用伤害他们。” 他们慢慢调整了一下站姿,背靠背坚定的站在一起。 甘棠手心里的扶摇剑瞬间出现,在她手中发出耀眼的光芒。 无尤的手指一抹春寒剑,用神识快速寻找炎真,不停默念道:“碧苍渊这回倾巢而出,有点麻烦。你这个家伙,带上冬凌,快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村民们彼此对望一眼,算是有了默契,他们二话不说,眨眼间就朝无尤和甘棠出了手。 这些人用排山倒海的力量冲过来,在海底搅动的海水翻滚不已,小山那么高的浪头,一下子从高空拍下来,一浪更比一浪高,将无尤和甘棠往后掀翻出去很远。 事情一旦有了开始,往后的局面就谁也无法控制。 鲛人族的人乱纷纷呼喝着杀过来,想把这两个渺小的人类绞杀,却不知道他们如此难缠。 无尤和甘棠胜在出手迅速,身体灵活,他们高高跃起,从鲛人族的头顶自上而下刺出去,满含灵力的佩剑步步杀招,铺天盖地将村民们完全笼罩住。 人群里开始出现混乱,受了伤的人往后仰倒,不经意就绊倒了身后的人,不断有人倒下,嘴里骂骂咧咧,却一时也挣脱不开。 有些机灵的人看见无尤他们如此难以对付,潜藏在人群里开始低声吟唱,逐渐的,三三两两的声音逐渐汇聚成了一条小河,歌声犹如一张蛛网,密密麻麻的缠绕着无尤和甘棠。 甘棠伸手撕下一片衣角,堵上自己和无尤的耳朵,再伸手往头顶指了一指。 无尤会意,两个人开始努力往外突围。 村民们倒很执着,看见他们想离开,在他们身后依然穷追猛打。 甘棠见一时难以摆脱,手掌一翻,在手心里托起一团火苗,伸手一拂,火苗逐渐旺盛的燃烧起来,甘棠将这团火焰准确的扔向了鲛人族的村落。 火焰落在一座房子的房顶上,冲天火势瞬间而起,牵三连四,一会儿就烧着了一片房屋。 追杀无尤和甘棠虽然重要,但村民们也不会眼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毁,因此有很多人大声咒骂着,纷纷返身回去救火。 无尤和甘棠携手一起往海平面飞去,将身后的人远远甩开。 这次重逢之后,无尤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甘棠,甘棠明白他心中的深情和担忧。一想到这些,甘棠心里既甜蜜又苦涩。 逐渐出现亮光的海面在他们头顶起起伏伏,终于,他们“哗啦”一声冲出了碧苍渊。 还没来得及上岸,迎头就撞见一个巨大的蛛网正正的砸下来。 甘棠根本没有思索,本能就松开无尤的手,一把将他推出去很远,蛛网一下子牢牢包裹住了甘棠。 第222章 倾巢而出 甘棠落在巨大的蛛网之中,下意识的想用扶摇剑划开一道口子冲出去,哪想到,还不等她有所行动,蛛网就在她的头顶蓦然收紧,仿佛有一双大手一下子将甘棠拖拽的无影无踪。 无尤已经出离愤怒,因为甘棠就消失在他眼前,等他想追上去,却发现碧沧渊的海岸边已经密密麻麻遍地都是魔族的妖怪们。 不止地面,无尤抬头看到半空里都布下了天罗地网。 所有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都在这里聚齐,他们也挡住了甘棠消失的方向。 无尤冷笑一声,颜北辰这次是织了一张足够大的网。 无尤刚拔出春寒剑,天上有两个人影如流星般迅疾而来。 炎真和冬凌准确的降落在无尤身边,炎真一看到面前这个架势,大惊失色说道:“这些个怪物都是你惹来的?” 话音刚落,一阵肆意的大笑响彻天际,一身黑衣披风的颜北辰在天空呼啸穿过。 此时是毕方占了上风,他的脸诡异的面对着无尤他们,他痛快的笑道:“一个小小的北海公主,就能引来这么多神官。颜北辰,你出的馊主意果然有用。” 他脑后的颜北辰讥讽道:“废话少说,你快点找到合适的宿主,赶紧从我眼前滚出去。” 所有人都看得瞠目结舌,因为颜北辰的身体上却长了两张脸,发出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毕方对魔族众人下命令道:“去,杀了他们,我倒要看看谁的灵力最强能支撑到最后。” 妖魔鬼怪都见识过毕方的厉害,眼下颜北辰还得服从他的命令,于是他们没有退路,乱纷纷朝他们三人进攻过去。 霎时间,天地都变了颜色,妖魔鬼怪们大声欢叫着,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怎么血腥残暴怎么来,无所不用其极。 面对此情此景,炎真感觉眼前一黑,头皮一阵发麻。 无尤、炎真和冬凌,握紧手中的兵器,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进击出去。 在这场酣畅淋漓的大战之外,甘棠被蛛网拖到了一处偏僻的海边。 颜北辰从天空中纵身而来,他正满心得意,却看到蛛网里的甘棠没有坐以待毙,她用扶摇剑一剑劈开了看似坚不可摧的蛛网。 颜北辰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凝在了脸上,毕方大声的嘲笑了他一回。 甘棠持剑飞跃到半空,跟颜北辰冷冷对视,“颜北辰,你竟然肯把自己的识海贡献给魔鬼,我真是佩服你。” 颜北辰的双手暗暗凝聚起了无数的黑色怨气,甘棠的目光谨慎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颜北辰森然说道:“无尤已经被我绊住了,甘棠,无论你再轮回转世多少次,你最终还得死在我的手上!” “是么?”甘棠轻轻笑道:“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宿命的仇恨已经纠缠了几百年,也总会有彻底了结的一刻。 颜北辰和甘棠同时出了手,鹤游的灵力充沛在甘棠的经脉里,早不是总惨遭反噬的颜北辰可比。 两股灵力激烈的碰撞之下,颜北辰的手臂被震得到发麻,他不由自主的往后踉跄了几步。 毕方嗤笑道:“你的大话说的太早了,用不用我出手救你?” 颜北辰冷声呵斥:“闭嘴!滚到一边去!” 甘棠从容的笑了笑,颜北辰手里的怨气黑压压的扑过来,却被甘棠一剑给封了回去,怨气有很大一部分都反噬在了颜北辰的身上。 毕方痛的直皱眉,他大骂颜北辰是废物,连个女子都对付不了。 甘棠趁他们正在大吵大闹,迅速朝颜北辰的心口刺了过去。 这一招,正中毕方的下怀,他嘴角阴恻恻的笑着,蓦然把脸转过来硬接了甘棠一剑。 扶摇剑顺利刺进了毕方的心口,甘棠却感觉胸中剧痛,她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甘棠抽出扶摇剑,毕方一脸镇定,没有丝毫痛意。 甘棠一手捂着心口,低头一看明明没有受伤,她衣裙的前襟上却逐渐洇透了汩汩鲜血。 有一个念头在她心头炸开,她对着毕方喃喃说道:“是你?在北海救走的龙翼?你这是什么邪功?” 毕方并不回答,他眼神疯癫了一般,疯狂的朝甘棠扑过来。 甘棠知道她不是毕方的对手,轻盈的往后方不断飞去,毕方对她紧追不舍。 大战到此时,无尤和炎真三人已经是满身血污,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那些妖怪的。 一只熊怪看似笨重,行动起来却丝毫不慢,他举起巨大的前爪,在炎真背后就要一爪子抓下去。 忽然从天而降了一条白绫,把炎真的胳膊紧紧缠绕了几圈,再将他倒栽葱一般从熊怪的爪子下拔了出来。 炎真冷不防摔了个狗啃泥,他的下巴狠狠蹭在地上滑出去很远,他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就要破口大骂,只见花姑神色清冷的正缓缓飞落下来。 炎真把口中什么骂人的话都赶紧咽了回去,因为花姑的手上握的是白绫的另一端。 炎真喜笑颜开地跑到花姑身边,“花姑,你特意从九重天来救我的么?” 花姑立马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高冷的问道:“甘棠呢?怎么只看到了无尤。” “啊?你是为了甘棠才下凡的啊,我以为你是为了救我呢。”炎真失望极了。 花姑愤愤一甩衣袖,拔脚就走,“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炎真并不恼,手脚麻利的去追花姑,顺便将她清理掉面前碍眼的妖怪。 甘棠刚飞出去不远,她的后背就撞上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无尤刚好赶了过来。 甘棠一回头,看到无尤衣服上点点血迹,紧紧蹙着眉,无尤连忙安抚道:“放心,这些都不是我的血,你怎么样?” “毕方现在寄居在颜北辰的识海当中,他们二人的灵力汇聚到了一起,我们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无尤好似没听见甘棠说的话,眼中只看到了她胸前的伤口,他伸手抚触在甘棠的后背,缓缓将灵力送了进去。 颜北辰此时又跟毕方起了冲突,他不要毕方擅自插手他跟甘棠的纠葛。 毕方本就对颜北辰没有丝毫耐心,颜北辰还一个劲的跳着脚骂他,毕方一怒之下,一口将颜北辰的魂魄吞了下去。 就此,毕方终于完全占据了颜北辰的识海,还顺便吸收了他全部的灵力。 毕方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他的脸一点点移到身体前面,颜北辰的脸快速的被溶解掉,取而代之的,是毕方睚眦俱裂的一张脸。